《南极旅行之我和室友有个约会》 第1章 南边的北边(已修) 44小时的空中绿皮,一口气从华国干到车厘子国。 为了省钱,中途中转不停顿,算上在机场等待中转的时间,一共三天两夜。 腰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背部像是灌注了水泥,僵硬又生冷。 二月中旬,北半球的隆冬,南半球的盛夏。 下午两点,抵达夏天的威廉姆斯港。 即使下了飞机,耳边的嗡鸣声依旧没有停息,双脚踩在陆地上就像是站在棉花里,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个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明亮的南地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黝黑的港口栈桥上,在碧海的表面凿下千万片刺目的碎银。 海盐被烈日蒸腾出,与被海水冲刷的湿木和被晒热的石头混合出一种独特的气味,海对岸冰川融化后带来的清冷气息也不甘示弱,它们矛盾又热烈的纠缠着。 兜里的手机又开始疯狂的抖动。 许初夏烦躁的薅了一把头发,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的指腹在手机冰冷的红键上磨了几个来回,在最后一响前,指尖按向了接听键。 “事情已经结束了,法院是这样判的,人已经进去了,你们再找我我就告你们骚扰。” 对面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许初夏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挂断了电话。 就在一个月前,随着法槌的下落,一场长达两年的故意杀人案落下了帷幕。 受害者是许初夏的妹妹,害人者们获得了两年到七年不等的监狱生活。 案件的胜诉是注定的。 一群人在监控之下逼死了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这么重大的社会事件立即获得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各界人士纷纷出手相助,胜诉是必然的结果。 许初夏是感激的。 但这样的结果对生者来说真的是胜利吗? 早在妹妹跳下高楼的那一刻他就永远的不可能成功了。 “别再纠缠她了。”他喃喃道。 眼前是一幢白房,木质框架外包裹的漆皮有些剥落,就像是干裂的疮皮一般。 他在接电话的不知不觉间脱离了登船的队伍。 弯腰看清一块裂纹斑驳的木牌,上面刻着一排英文字,翻译过来是: “1953,威廉姆斯港的第一所房子” 关于谁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是乌斯怀亚还是威廉姆斯港?这两个城市所在的国家已经争执了将近半个世纪。 其实谁是最南边的城市有区别吗?许初夏想。 都只是为了以此为噱头吸引游客过来消费罢了。 从破败的白房转身,面朝大海,远处的山峦卧在天际,白雪零星镶在黝黑的秃岩之上。 往右处看,栈桥的尽头匍匐着一头惨白的巨兽,是他此行的渡轮。 行李箱的轮子在柏油马路上咕噜噜的响着。 许初夏将下巴埋在衣领,他路过白房背后的群山。 群山的草绿的鲜活,带着盐分催生的蓬勃韧劲,厚厚地铺满山面,像大地献给夏日的一副绿釉。 可惜他有心情注意这场献礼。 当一滴汗珠从下巴滴落的时候,许初夏在那座纯白的游轮前站定。 不远处的舱门前传来一阵喧嚣。 “哥哥给我拍照!”小姑娘撒着娇。 “哎你俩小祖宗小心点别摔着了。”父母关心着孩子们。 一家人幸福的闹哄哄着,那笑声像带钩的钝针往许初夏的耳朵眼里攮。 他猛地低下头,将脑袋埋的更深。 行李箱轮子在草地压出急促的咕噜噜声,从人们的嬉笑声旁仓促的碾过。 被走过的草地发出稀碎的断裂声,是那些脆弱的残害,那些被无数次潮汐推上岸,又被遗忘在烈日草根下的贝壳的尸体。 它们是大海的墓碑,静静的躺在欣欣向荣的绿色绒毯之下。 验过证件,拿了门卡。 在管家的带领下许初夏成功站到了房间前,打开门,把行李往里面一推。 室友还没有影子。 他在房间里面逛了两圈,最后走向了阳台。 看着远处的海面,许初夏从口袋深处摸索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软皮封面上有一匹虹色头发的天蓝色飞马,正嚣张的笑着朝一片大海冲俯冲,身边激起一片彩虹光圈。 本子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这匹小马却被透明胶带仔细的覆盖了一层,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只是看了一眼,胸口就猛地一窒,如同叫人迎面砸了块生铁。 鼻子里的酸气直冲脑壳,连天灵盖都跟着抽痛起来,薄薄的塑料册子握在手心,却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妹妹已经离开两年了,许初夏始终没有勇气掀开封面看一眼里面封存的她。 仅仅是捏着着本子,窒息感就山呼海啸般地扑上来,碾碎他每次呼吸的企图。 许晚秋从小就是个假小子,不喜欢粉嫩的东西,爬树挖土样样精通。 奶奶走的那个冬天,小丫头哭红了眼嚎哑了嗓子。 为了哄他,许初夏用自己本来打算买笔的钱从镇上的小卖部那买了这个印有天蓝色的飞马的小本子,他则握着一根只有拇指长的铅笔写了一个月。 但他很高兴,因为那时的许晚秋立刻被小马的翅膀勾走了魂。 “她能飞,” 她抽噎着,宝贝地摩挲着快乐的小马。 “她能飞到山的那边看大海!” 而这,竟成了妹妹的最后一个心愿。 收拾许晚秋的遗物时,许初夏在箱子底下翻出了这本破旧的本子。 草草扫了一眼,发现这居然是妹妹的日记本。 日记的第一页是妹妹的照片,笑的猖狂,八颗牙因为换牙掉了两颗。 下面便是那用铅笔写的歪七扭八的“遗愿”。 “等我走了,就把骨头烧成颗钻石。卖了,就可以给哥哥买很多文具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从那里知道的人的骨灰可以烧成钻石。 “...还想看大海。” 两年前的许初夏轻轻抚着这面薄脆的纸,心口像被破碗碴子反复挖着,眼泪无声的淌干了又涌。 奶奶走了,爹妈没了,妹妹也躺在他手里...成了小小白瓷坛里一把凉透的灰。 他抱着冰凉的坛子,把他郑重寄到专门的机构。 “把她烧成钻石吧,让她变成永痕。” 机构说十六周后去取。 南半球的夏天正热。 许初夏抬头看看天:那就去南极吗?看那碧蓝的大海,看那白茫茫的尽头。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个由鲸鱼保护组织创建的网站。 尾巴是鲸鱼的指纹,每一尾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要是拍到一张未被登记在册的鲸鱼的尾巴,就可以获得这条鲸鱼的命名权。 那一刻,许初夏的心间就像被海豚顶了一下。 去南极吧,拍一张世界上还没被记录的鲸鱼尾巴。 拍到了...就能给她一个名字。 然后,许晚秋就真的可以化作一条自由自在的鲸鱼,畅游在深蓝里。 许初夏就这样,花光了所有积蓄,踏上了去南极的旅程。 空中绿皮火车可以理解为廉价航班,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 【1】Puerto Williams威廉姆斯港,有些时候会被翻译成威廉斯港。 【2】关于谁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一直有争议。有趣的是,如果你直接问edge或者是google“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是哪个?”你会得到乌斯怀亚(Ushuaia, Argentina),但如果你问的是“乌斯怀亚和威廉姆斯港哪个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or“威廉姆斯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吗”你得到的答案将会是威廉姆斯港。 注意,以上搜索的时候询问的是城市(city)。 研究了一下,在论地理位置的话,威廉姆斯港( 54°56′S 67°37′W)要比乌斯怀亚(54°48′7″S 68°18′11″W)更靠南约14公里(算对了叭,有没有地理好的老攻来救一下,作者高考没选地理QAQ)。 但是车厘子国(Republic of Chile)官方定义威廉姆斯una(西语,翻译过来是社区,可以认为是城镇),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讲威廉姆斯港不是城市。 但是问题是我查的时候就算问的就是city,而浏览器上回答的也是城市(city)。 = =拜托不要这么搞啊喂! 不过大家也不要纠结那么多啦,吉尼斯世界纪录、《国家地理》等权威机构均将乌斯怀亚列为“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哒,如果哪天被人问到的话还是要说乌斯怀亚的,当然如果对方含糊的问“地方”或者“地区、城镇”之类的话,可以说是威廉姆斯港哦。 写这本要查蛮多资料的,所以之后会把一些发现和想法写到文章末,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啦~ 下章两个宝贝就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南边的北边(已修) 第2章 初见即下跪(已修) 许初夏没想到,自己随手发的一条帖子竟真让他找到了旅行搭子。 还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那种。 起因很简单: 他在某本红色的书上发了一条关于“男生第一次去南极旅行应该准备和注意什么?”的提问。 帖子发出去还没一分钟,立刻就收到了私信。 “华国人?男生?” 许初夏不明所以,回了个对,他想了想又补充了自己的年龄20。 对方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于是接着聊。 总的来说就是对方说凑巧买到了10天后去南极的船票,正好缺个伴,如果不介意同住一个房间的话欢迎许初夏联系他,说完还把房型发了过来。 许初夏在出发前查了很多船只,临近的能够深入南极腹地的游轮全都进入了候补的状态,他已经做好了明年出发的准备了,此时对方的邀请无异于雪中送炭。 如果能尽早出发,谁又会愿意等待呢? 况且许初夏想要快点完成妹妹的遗愿。 他看了两眼,卫浴干湿分离,里面有书桌、沙发、小餐桌甚至有一个放置了冰箱和咖啡机的吧台,外面有独立阳台和配套桌椅,游轮甚至是非常有名的一个豪华游轮,里面还包括私人管家服务。 唯一有些变扭的是只有一张大号双人床,不过他可以睡沙发。 对方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发来了一句: 如果介意同床的话你可以睡沙发。 许初夏回了句好的。 在刚才的对话中两人互相透露了一些自己的信息,同性别,比他大两岁,中意混血,因为一些事休学旅行,无特殊嗜好。 许初夏没有说同意或者不同意,他其实不在意这些了,到时候看对方的想法吧。 草率的决定让他没有多少时间规划这趟旅程,以至于他在上飞机前忘了仔细核对那份旅行清单,尤其是药物那一栏,这也让他在这趟旅行中吃尽了苦头。 可惜现在的许初夏没空想这些,他的脑子乱糟糟的。 一想到妹妹的离开,悲伤便涌上心头。 可转念想到如今的自己几乎身无分文的状态,有觉得有些讽刺可笑。 他本想嗤笑一声,笑到一半面容有有些扭曲。 因为许初夏竟然在自己的心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放松,就像是卸下了某样东西,不知缘由乃至于表情一空。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滚,他僵在原地,面容凝固,四肢动弹不得。 只能呆呆地凝望着眼前的海面。 无声的波浪往复起伏,不知不觉间已经循环了几个轮回。 日落西山,房间的门锁“咔哒”一声轻解,房间终于迎来了它的另一个主人。 许初夏转身便看到来人随意地将房卡塞进浅灰色的棉质运动裤口袋里,反手写下背包甩到沙发上。 背包是很常见的旅行背包,看着薄薄的,似乎没塞什么东西。 许初夏觉得自己带的已经算少了,毕竟他不是很想付托运费的钱,但是南极地冷,多少还是要带几件厚衣服的。 可这人带的,他打包票,里面绝对不包括这些东西。 就在许初夏以为那人会顺势坐下的时候,对方毫无征兆的双膝落地,“咚”的一闷声把后脑勺砸在沙发扶手上。 这个大幅度的动作晃动了宽松的藏青色卫衣的帽子,使几缕克莱因蓝色的发丝溜了出来。 那深邃的蓝啊,恰似外面从阳台上俯瞰到的海水。 那人察觉到碎发扰乱了实现,修长的手指从袖口伸出,随意将那几缕海蓝拨开,露出的五官极具雕塑感。 仿若美神的毕设。 高挺的眉骨,深邃的双眼皮,高鼻梁,典型的欧洲帅哥轮廓,但那对乌黑的眉毛和眼睛却透露出对方的家人中有一位来自华国。 显然,这场血脉融合很成功。 许初夏成功被迷了一瞬,以至于忽视了对方那奇怪的动作。 可是对方却发现了他。 他的搭子懒洋洋的张开嘴,似乎像打个哈欠,动作却截停在半路,改为用手背掩着最,才慢悠悠的完成了那个哈欠。 打完哈欠的青年还不过瘾,双手并在一起想要伸个懒腰,眼神也随着动作开始漫无目地的在房间里游动。 那双略显困倦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上了许初夏的目光。 四目相接,两人皆是一愣。 许初夏好不尴尬,他盯着别人发呆给抓了个正着,对方估摸着更尴尬,因为在做一些不知所云的动作。 “喔。” 先出声的是地面那位,他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没动,手上却在完成未完成的懒腰,微微挑眉: “舍友。” “嗯,” 许初夏点头肯定,即使双方已经在登记身份的时候互通了姓名,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在介绍一下自己的, “许初夏。” “余知雨。” 青年没什么起伏的报上了名字,然后看着他。 余知雨的眼尾有些下垂,这么看着似乎有些无辜,打哈欠是涌出的泪水似乎没有完全收干净,就这么看着许初夏着实有些无辜。 好像在询问许初夏为什么不找话题聊天一般。 确实,这个话头是对方起的,如果要接着说下去,那理应是许初夏来说。 可惜许初夏没有什么想说的。 长久的坐在飞机上以至于他到现在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那就,祝我们旅行愉快。” “嗯。” 余知雨点头,他似乎被许初夏随口敷衍的话取悦了。 连许初夏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说出那句敷衍的话时眼里透露出了些许真诚。 真诚是会传染的。 或许余知雨也没有发现他确实因为这句话心里有些小开心。 太阳还在降落,夜晚马上来临,窗外的海水规律的拍击声时隐时现。 两人在完成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后, 一个望天——天花板, 一个望地——毛绒地毯。 幸好这份沉默没撑过一分钟。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就毫无征兆的撕裂了安静,一瞬间灌满了房间,重重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安全演习! 许初夏立刻想起船公司的通知,晚上六点演习。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时间没错。 但,余知雨知道吗? 他看向对方,对方此刻也转头看向他,手抬着,露出黑色的表带。 心有灵犀,两人的心中同时冒出了这个词,这种感觉还挺不赖的。 许初夏笑了,“走吗?”他说。 “走。”这是余知雨的回答。 待到所有人集合完毕,讲解完一些注意事项,欢迎仪式也正式开始了。 开场是一段激昂的音乐,紧接着科考团的成员逐一登台亮相。 令许初夏眼前一亮的是这次的科考队里居然有一位能流利用中文交流的俄国船员。 随后就是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详尽讲解,内容涵盖船上生活的各项注意事项和此次探险的航线规划—— 信息量之大,听得许初夏有点神游天外,权当练习了一回专业八级的听力理解。 等许初夏耐着性子听完这些事项后,他的脑袋昏沉沉的,只想立刻回到房间睡觉。 他起身准备走,却忽然瞥见旁边的余知雨。 这人听得认真,从讲座开始到结尾都一直挺着腰身认真听讲,眼睛睁的大大的,连中途休息都没有放松,许初夏不禁在心中敬佩此行的搭子。 又看了一会,他感觉不对劲。 嘶,这个人的眼睛好像一直没有眨过。 不会吧,这一瞬间,许初夏的脑子告诉运转。 某柯里面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转了两圈。 最终按耐不住,轻轻用推了推余知雨,不曾想这家伙直接顺着他推得方向倒去。 眼见着要着地了,许初夏连忙抓住余知雨的双肩把他扳回来。 余知雨看起来瘦,分量却不轻。 许初夏好不容易把人扶正了就看到对方正眯着眼看他,长了张嘴有闭上了。 看这样子才刚睡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看人稍微清醒一点了,许初夏就松开了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你这,睡了多久了?” 余知雨揉眼睛的手停顿了一下,半晌,他开口: “额,似乎,好像从音乐开始?” 说着这人还哼哼了两句。 许初夏听得真切,正是欢迎仪式的开场音乐。 感情这人从开始就睡得不止天地为何物了,那他因为这人坐的板正而耐着头晕跟着坐直的一晚上是因为什么啊? 他无语了一阵,开口道: “走吧走吧,已经结束了。” “嗯,哦,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房间,许初夏一回去就直奔浴室冲凉。 待到两人都洗漱完毕了,就站在床前面面相觑。 “要不一起睡?”余知雨提议。 从被许初夏推醒时余知雨就发现许初夏的脸色不太好,比起下午刚见面的时候多了些许苍白。 他睡觉不打呼噜,也自认为睡相还不错,对方比他只小了两年,看起来却有点像是一个未成年。 这张床也是足够宽敞的,两人也不是很壮的那种,完全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况且他本人也没有洁癖。 许初夏此刻的脑袋就像是被糊了一层浆糊,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余知雨问他就顺便点了下头。 等回过神来发现他答应了什么的时候也不好推辞。 毕竟对方又不会吃了他。 那可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见即下跪(已修) 第3章 感冒(已修) 窗帘拉得死紧,密不透光,室内幽暗如同深海巢穴。 骨缝里渗透着碾压般的疼痛,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不已。 许初夏是被眩晕和疼痛共同绞醒的。 睁开眼,生理性的泪水无声地划过太阳穴,洇进鬓角。 他花了点时间和力气,将自己从粘滞的梦和枕头上剥离出来,揉了揉眼,将双脚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 下地。 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晃动的棉花上。 落地窗的方向透出压抑的光线。 许初夏下意识想要拉紧厚重的帘幕,将堪堪透进房间的阳光驱逐出去,却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窗帘边缘的时候猛地顿住。 身旁的沙发上变扭的躺着一个人,他睡得很变扭,沙发太小了,让他无法伸展四肢,只能憋屈的支起一只腿,另一只脚往旁边扭着踩在地上。 那人堪堪盖着空调被的一角,剩下的被子全都堆砌在地上。 许初夏的脑袋迟钝的转着。 余知雨睡得是沙发,那他昨晚睡得是哪里? 他猛地转身,看向刚才他来的地方,答案显而易见。 是床。 昨晚混乱的记忆就这么涌入脑海。 - 最后许初夏还是没有选择和余知雨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两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着实不够熟悉。 况且他许初夏有不是没床就睡不了的人,在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再有洁癖也是有些糙的。 屋顶的瓦上,院子里的藤椅,吃席的一字长凳,有次和许晚秋打赌输了,他甚至是在树上睡的觉。 而这沙发,柔软也足够长,完全允许许初夏在上面休息。 余知雨也没有强求,两人不熟,许初夏睡意已决,一再劝说反而显得他无理取闹。 于是许初夏在衣柜里找出另一床被子,拿上枕头,两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睡去。 只是许初夏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低估了南洋的寒冷。 - 凌晨三点的船舱陷入深海般的寂静,准备入睡前余知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沙发。 躺在那的人连同脑袋一起埋进蓬松的空调被中,身体缩成一团,被面柔软的弧度勾勒出一个充满防御的弧形轮廓。 就像是一枚将自己深深藏进壳里的蚌。 余知雨的眼神在那里停留一会,一个知识从他的脑海中飘过:从行为学上讲,许初夏正在使用一种寻求安全感的睡姿。 他的眼神又开始漫无目的的飘着,渐渐在阳台方向聚拢。 半幅窗帘虚掩着,冷冽的月光从缝隙倾倒而下,泼洒在地毯边缘。阳台滑门半敞着,入骨的夜风挟着大海深处的寒意,一阵阵涌入室内。 熄灯前许初夏苍白的脸色忽然浮现在余知雨的面前,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选择掀开被子起身,决定去关上阳台门。 走近阳台后的体感完全和床边不同。 海风的存在感陡然变的锐利。 白日的喧嚣褪去,剩下的是纯粹而凛冽的寒冷,如同无形的薄刃刮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余知雨拢了拢身上的睡袍,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入毛绒绒的领子。 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明白了为什么许初夏会将被子盖过脑袋, 也许是因为这儿太冷了吧。 沙发上的许初夏许是被被窝里的二氧化碳闷到了,将被子掀了起来,不料动作幅度太大了,一不小心将大半被子都掀走了,沙发本就不大,根本无法让被掀开的被子维持在上面,于是可怜的空调被就这样掉了一半在地上。 被突如其来的月光惊扰了睡眠,许初夏皱了皱眉,忽而感受到有些寒冷,他伸出手往四周抓了抓,哪知道上半身的被子早就掉到地板上。 他瞎抓几下,什么都没找到。 反倒是脑袋像灌了铅一般,不停的催促他再次陷入睡眠。 在他打算抓最后一下的时候,他突然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 手感很细腻。 这份细腻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张口:“你...还好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余知雨心想,对方的脸颊跎红,嘴唇发白,抓着他手指的手冰凉,这不是感冒是什么? 他是怎么说出这么弱智的发言的?余知雨在心里骂了两句自己。 本来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在因为旁若无人的跪倒在地出了个大糗,为了维持形象以至于不让对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选择在安全演习后参加欢迎仪式,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对方叫醒的。 现在还问出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奈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家面前丢了面子,甚至还是在同一天,更准确的说是半天时间内发生的。 许初夏没办法知道他的搭子此刻脑子里面到底在头脑风暴着什么,反而是因为余知雨的体温他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不美妙。 脸颊滚烫如焚,手脚却浸透寒意,周身冷热交攻,头颅沉重,意识在眩晕的漆黑海沟中不断下沉,只是这海水不太平,不住地晃动着,如同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徘徊。 他应该是发烧了,许初夏迷迷糊糊的想着。 接着,他就被人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 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手上,然后是询问声: “你对布洛芬过敏吗?”余知雨问道。 没有,许初夏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的手心被塞了一颗药片。 “能吞的下吧?不行的话我试着掰碎?”余知雨接着问。 倒也不至于,许初夏想,他也没这么脆弱。 于是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不了,谢谢你。” 昏沉的意识被余知雨递来的温水和药片强行拉回。 睡不着的许初夏干脆裹着被子,静静的看着余知雨变戏法似的从角落摸出一颗青翠的苹果,接着又掏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余知雨没吱声,他很自然的坐到许初夏对面的软凳上,垂着眼削苹果。 房间里剩下窗外隐隐飘来的海浪声和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的连续细微的“沙沙”声。 青涩的果皮随着他的动作打着旋儿长长垂落,像一条纤细的四台,露出底下温润白脆的果肉。 许初夏的视线不有自主的被对面的手吸引—— 那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操作着冰冷的刀刃,带着一种专注的温柔,仔细的将果肉与果皮分离。 房间顶灯的光线揉揉的打下,勾勒出余知雨低垂眼睫的轮廓和一小段挺直的鼻梁。 他削的很慢,像是要将这个动作无限延长成一种仪式。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种生涩的酸甜。 那是青苹果特有的气息。 刀尖突然停下,余知雨顿了顿,发现自己习惯性的想把皮削的尽可能薄。 这是“伺候”家里那位小病人养成的毛病,也是他思维放空时留下的后遗症。 他的动作几不可查的快了几分,刀口深压了一丝,让削下的皮带上薄薄一层淡黄的果肉。 “喏。”他结束了这场沉默,切下一块苹果递过去。 果肉像一件暴露在空气太久的艺术品,边缘已经微微发黄氧化。 许初夏伸手接过。 指尖无可避免的擦过对方还带着凉意的指腹。 这短暂的触碰像一道极小的电流窜过二人的皮肤,青苹果的青涩气味视乎变得浓郁了几分。 “谢谢。”许初夏的声音还有些哑,目光落在果肉上那几道因为发呆被不小心削到,时候发现感觉笨拙的补救留下的刀痕。 又抬眼看了看对面安静等待但是眼神微飘的人。 像一只蓝毛的大狗,许初夏不合时宜的想。 他犹豫了一秒,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酸。很纯粹、不参一丝甜意的酸。 正巧余知雨也切了一块咬了下去,被酸的猝不及防,整张脸皱到一起,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尝一尝,随手拿的苹果竟然能酸到这种地步。 反观许初夏,这酸冲击了他迟钝的味蕾,却意外的压下了喉间的反胃,带来一种奇妙的清爽。 空气中酸味蔓延,和两人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长,同样生涩不明的情愫微妙的重合。 许初夏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而余知雨则在捕捉到对方对这苹果的喜爱后迟钝的捕捉到着纯粹的酸之后一丝被掩盖的脆甜。 吃完手中那一块的许初夏正要抬头,面前却忽然又被递了一块。 他有些意外的抬头,却被余知雨曲解了意思。 尾调虽甜,总体却是酸的,要是他吃,他肯定会趁许初夏不注意悄悄扔掉,看对方似乎很喜爱的样子。 他直接将手中的大半苹果和递给许初夏的那块交换。 许初夏只是疑惑对方为什么还要递给他,没想到直接获得了一个苹果。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经住苹果的诱惑。 递回去指不定会让对方尴尬,他愉快的吃了起来。 两人误打误撞的都符合了心意,一时无言。 只有青涩的芬芳和海潮欺负的暗响在二人之间缠绵流淌。 许初夏低头慢慢吃苹果,余知雨痛苦地咪着那块果肉,垂眸看着对方安静啃食时脸颊的细微弧度,恍觉口中的酸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小许觉得对方像狗狗,自己又何尝不像一只猫猫呢(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感冒(已修) 第4章 晕船二(已修) 记忆似乎就停留在他吃苹果的时候。 许初夏低头看向垃圾桶,里面躺着一个被咀嚼了大半的苹果。 表面已经发黄,估摸着氧化很久了。 口腔似乎还停留着昨夜苹果的酸涩,记忆也在此刻续上。 他啃苹果时药力发作,昏沉蔓延,轻轻攀附四肢百骸。 生病的疲惫感加倍反扑,眼皮变得千斤重。 世界开始旋转下沉。 混沌中,他的手中还攥着那半拉没吃完的苹果,记得有些氧化的果肉在房间的暖光下泛着润泽的水光。 视觉消失,紧接着是明显的体温。 一只手臂轻轻绕过他的脊背,另一只稳妥的托在他弯曲的膝盖我下。 是余知雨。 迷糊中的许初夏感觉身体猝然失重,随后轻飘飘的悬空,被一个平稳的力道带离了冰冷的沙发。 略过沙发的菱角、铺了毛绒的地毯... 许初夏最后的记忆是他被另一种柔软和温暖牢牢的承接了,被褥轻轻覆盖在他身上,带着他们积蓄地暖意攀附到他忽冷忽热的身体。 - 所有模糊的记忆回笼,许初夏看着憋屈地缩在沙发里的余知雨,一种沉甸甸的情感压在他的心口,昨晚两人的行为有些超过陌生人的边界了。 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两个旅人。 许初夏看着几乎要挤出沙发的余知雨,看着他额前的那缕蓝发因凌乱的姿势卷出了奇怪的弧度,心里涌上了一种夹杂着不适的暖流。 清晨的海风微凉。 他替余知雨掖好被子,拉紧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完全驱逐出了房间,转而脚步轻巧的挪向盥洗室。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刺激的他清醒。 镜众人的脸是大病初愈的苍白,见不得一丝人色,眼睫沾满水珠,神情是介于疲惫和空洞的疏离。 十分钟后,餐厅。 清晨的风带着初离峡湾的冷冽,温柔的拂过许初夏的额发试图抚平他内心的不安。 正是早餐时段,自选餐厅里来自各国的美食香气编织吃一篇美味的乐章。 穿着白色制服的大厨看到来人后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热情洋溢的推荐着什么。 “试试....好...卡仕达酱....” 许初夏没什么胃口,大脑甚至懒得处理对方口音里破碎的信息,他近乎麻木的点了下头。 托盘上很快放上了一杯浓缩咖啡、一个烤成诱人的金棕色的牛角包,中间缀着乳黄色的酱料。 许初夏沉默的端着餐盘,径直走向餐厅边缘一个静僻无人的角落,仿佛要远离所有鲜活的热闹般。 远一些,再远一些。 风带着咸味从敞开的窗涌入,掀动了压在白瓷杯下的餐巾纸,许初夏抽出这张被杯底压出一道半圆褶皱的纸,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廉价的蓝色水芯笔,笔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致,秋: 没想到登船第一天就感冒了。 舍友倒是一个很好很细心的人,也幸好他带了药,不然我到现在还病着。 昨晚的苹果挺好吃的,当然这不是说我很喜欢吃酸的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刚好需要这个味道,酸酸的,刚刚好。 可是我不想要欠他人情。 晚秋,你知道吗,打官司的这两年,我见过很多好人。 但越是遇到,就越是害怕。 他们真的不求回报吗?或者说,就算是不求回报,可是这份好意我又怎能什么都不做的收下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这些好意吧。 .....游轮开动了,我也差不多要准备开始拍照了,希望可以早点遇到那条素未谋面的鲸鱼吧。 希望一切顺利。 墨迹戛然而止,纸的正反两面被时而潦草时而用力的文字堆满,甚至有的穿透了纸背。 落款没有地方写。 许初夏猛地将笔收回口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短暂的倾诉后是长久的空茫。 窗外的阳光慷慨的包裹上冰冷的餐桌的一角,海鸟清啸着略过灰蓝的天空,扑向远方干枯草甸和黑色丘陵相交的地平线,耳边是海浪拍打船身时连续不断的闷响。 喧嚣在身后不远得到其他餐桌上流淌,刀叉碰撞,餐具叮当,欢声笑语。 一个服务生推着餐桌经过他桌旁几秒,又目不斜视的离去。 许初夏的世界,仿佛被被一个隔绝所有声音的玻璃罩罩住。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盛满了黄金卡仕达酱的牛角包,冰凉的触感刺入指尖。 海风连这最后一点油脂香和温度也抽干了。 他厌弃地收回手,接着端起那杯咖啡,深褐近黑的液面模糊的倒映着他疲惫的影子。 尖锐的苦涩如同典籍般从许初夏的舌根炸开,带着粗暴的灼烧感,强行劈开喉头的恶心,刺入略显混沌的大脑,紧接着,是胃部的痉挛,使他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杯子被主人放下,发出“咔”的轻响,黑乎乎的咖啡液面一阵晃动。 那张两面都被浸透了语言的餐巾纸连同那杯咖啡和无人青睐的冰冷油腻的牛角包被孤零零的遗弃在白瓷碟的旁边。 他迅速起身,逃离这张桌子,快步融入甲板旅客稀疏的身影里,背影僵直。 风更大了,写满了字迹的餐巾纸被风吹的扬起了一角,展示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风稍歇,它又颓然的跌回冰冷的桌面。 冰冷的风暂时吹散了晨间的眩晕,却没办法驱逐喉咙深处顽固的恶心。 许初夏几乎是踉跄着回到幽暗的房间,仿佛深海的鱼儿回到巢穴。 洗手间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水龙头拧开的声音再寂静中显得格外嘈杂。 他鞠起冷水泼在脸上,水流顺着苍白的下颌线缓缓滴落。 抬头,镜中人的的脸色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中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坚毅。 他还有任务要做,他要在航行的18天内,向许晚秋送出一份迟到的礼物。 - 临近中午,房间沙发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手长脚长的某人最终还是在起床的时候把自己摔倒了地上。 不过很快青年就扶着沙发前的桌子爬了起来,虽然面部表情有些狰狞,但好歹没摔出个好歹来。 过了一会,余知雨扶着脖子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许初夏早已离开房间,刚才摔得有些晕乎,这会余知雨才注意到沙发前的那张玻璃桌上有一个保温袋,袋子边压着一张纸条。 "谢谢昨晚的药和苹果,保温袋里面是早餐,希望你喜欢。吃完后把袋子留着,管家会来收。" 落款是许初夏,字迹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清秀却带着一丝韧劲。 余知雨笑了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杯温热的豆浆和一些包子油条。 许初夏猜的不错,传统的中式早餐确实是余知雨所喜爱的,这份心有灵犀也让余知雨的心情变得明媚,连带着昨晚的落枕带来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 余知雨吃完没多久,许初夏就回来了。 只是他此刻的表情着实不美妙。 发烧才刚好,站在甲板上吹了一上午冷风连一条鲸鱼都没拍到,更让许初夏恼怒的是他感受到自己晕船。 鲸鱼倒是还好说,毕竟他的时间还算充裕,只是这个晕船,他不及时解决的话,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旅途中,所有的海上日他都将在眩晕中度过。 如果缺失了在海上的时间,他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拍摄到鲸鱼。 跟何况他的感冒还没好,极大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体力也随之下降了。 这一切因素叠加在一起,让许初夏本就因为难受而低落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匆忙的出门了。 没有及时清点好要带的物资,出发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断舍离不带很多东西出门没想到连带着感冒药和晕船药一起落在了家中。 混乱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大脑,许初夏感到烦躁。 一进门便颓废的躺倒在沙发上。 又来了,他想,情绪又失控了。 他明明可以去医务室买晕船药的,却在无意识之间回到了房间,此刻的肠胃翻江倒海,他却连离开沙发的念头都没有。 手脚失去了力气变得麻木。 “你...还好吗?” 就在许初夏要晕过去的前一秒,他被余知雨摇了摇。 接着,他感到一只温凉的手伸向了他的额头,他下意识的蹭了蹭,然后和手的主人一起愣住。 天呐,我干了什么? 许初夏瞬间崩溃,只是道歉的声音还没说出口,就被余知雨打断了。 “你又发烧了。”余知雨有些严肃的说。 “我去叫医生。”说着他便径直走向床头那边按铃。 许初夏心下一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住了余知雨的手。 “不用。”他有些生硬的开口,不要麻烦别人。 “我自己去吧。”我不想欠人情。 他踉跄的站起来,朝着房间门挪动。 余知雨看了看许初夏,快步走到门口按下门把手。 在许初夏不明所以的表情中开口:“我可以陪你去吗。” 虽是疑问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拒绝的话落在嘴中在余知雨关心的表情中咽了下去。 无数次是这样,想着要好好拒绝,却又下意识地收下他人的善意。 夏夏早餐吃的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意式早餐:黄金卡仕达馅的牛角包 意式浓缩(也有配卡布奇诺的)QuQ 这里衍生一下可颂(Croissant)和牛角包(Coto),这两个长得有点像但是味道完全不一样哒! 前者吃起来treetree的,后者是松软且更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晕船二(已修) 第5章 第一次鲸鱼(已修) 意识在冰冷窒息的海水中不断下坠,越陷越深,直到自永强的灼烧感化作唯一的知觉。 徒劳的挣扎,只搅起点点无望的气泡,迅速的消逝在上方那片遥不可及的光晕里。 彻底的黑暗与窒息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 呜——嗡......咻...嚯哟...... 一声深邃,悠长如远古钟磬,又夹杂着短促哨音般的呼唤,穿透重重水幕,直直撞入灵魂。 这来自远方的手猛地将许初夏拽出溺毙的梦魇。 他倏的睁眼,心脏还在肋骨后狂跳,冷汗洇湿了额发。 房间一片死寂。 “......” 许初夏撑起身,下意识摸向枕边的相机,窗外的鲸鸣任在持续,比梦境更加真切的回荡在夜色里。 他的目光扫向身旁,空的,还有些褶皱。 轻触,冰凉,说明另一半床的主人离开这里有些时间了。 望向阳台,亚麻色的窗帘透出一小片稀薄的暖光。 许初夏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跟随自己的好奇心,趿上鞋,无声地拉开阳台滑门。 圣兰德夜幕下,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坐着的青年。 他现在躺椅里,腿上谈着一本有些泛黄的牛皮书,看壳子,应该被这本书的主人反复翻阅了很多很多次。 余知雨的目光专注于书页,侧影在微光中比白日多出几分温度。 “几点了?”许初夏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惊醒后的沙哑。 听到许初夏声音的余知雨没有露出惊讶,他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语气平淡如水:“两点二十二。” “还挺二的。” “是啊,更二的是今天是二月二十二。” 许初夏被这非常巧合的时刻乐的牵了牵嘴角。 凌晨的风有些喧嚣。 他会到房间拿了两张小毯子后折返回来,将其中一张递给了余知雨。 余知雨很自然的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 说完,许初夏便走向另一张躺椅然后坐下,目光沉入眼前那片无法看透的漆黑海域。 鲸群的吟唱混合喷水的气息,从无垠的黑暗中涌来。 更深沉,也更真切。 IAATO明确规定,南极静止闪光拍摄。 所以许初夏并没有带相机出来。 冰冷彻骨的海风裹挟着断续的鲸歌拂面而来。 许初夏顺势开口:“这两天,非常感谢。” 回想起今天地经历,许初夏真的非常的感激对方。 从感冒药到苹果,今天还陪着他到医务室,坚持要他睡在床上自己去睡沙发,虽然最终在许初夏的坚持下余知雨还是睡在了床上。 “我还是睡沙发吧,今天麻烦你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不行,”对方很坚持,“病号就要睡在床上。” 见许初夏还在犹豫,余知雨说:“实在不行就一人一半吧。” 许初夏抿了抿嘴,“...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你。” “那我就睡沙发?”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那还是一人一半吧。” “这不就得了。”余知雨得逞的笑了笑。 许初夏有些晕乎,他总共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迷迷糊糊要昏睡的前一秒——不是,这人没事跟他玩文字陷阱干嘛? “啊,不用谢。我还要感谢你同意我改造房间呢。” 这是余知雨和许初夏在出行前就说好的。 余知雨想要许初夏同意他把房间里的装饰改动。 许初夏在问清对方只是想换一换阳台帘和一些屋内的家具就同意了。 他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所以没有同意对方说的承担这趟旅行的三分之二费用的说法,坚持AA了这趟旅费。 更何况许初夏也看到了对方改动的地方。 当然改动的时间是昨天上午两人去医务室的时候。 深色窗帘换成了天然亚麻色,更透光了;地毯变得更加松软。 床头柜上那只插花的花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苹果模样的小夜灯。 许初夏最喜欢的改动是书架,原本放置杂志和旅行手册的木格被填充了充满宇宙和人文浪漫的书籍: 《时间简史》、《Cosmology》深黯的星云、《人类群星闪耀时》旧皮本厚实的脊梁... 它们如同被精心择选的钥匙,填补了原先的空白。 两人都觉得对方包容了自己,而自己做的不过是一些很小的退让和帮助,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又不约而同的觉得对方给自己提供了很多的帮助和包容,对对方感激更胜。 双方都怀揣着满意的情绪,对这场旅途中的搭子愈发的满意。 - 晕船治标不治本,即使是吃了也只能缓解一时。 不过为了不浪费时间,许初夏还是顶着头晕出门拍鲸鱼,余知雨以待在甲板上无聊为理由跟在后面。 两人慢悠悠的在船舱里晃动,许初夏看着墙上的地图寻找更适合拍照的地方。 没来得及找到理想中的目的地,一阵悠远空灵的鸣响穿透钢铁与海水的阻隔,猝不及防的撞入两人的耳膜。 是鲸鱼! 来不及等待,许初夏只能选择昨天去过的甲板,但船舱错综复杂再加上感冒和晕船,他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跟我走。” 身旁比他高半个头的余知雨声音坚定平缓,他从后面走到许初夏的前头,轻轻牵住许初夏的手腕,带着许初夏游刃有余的在游轮里穿梭—— 就好像在自己家中闲逛一般。 努力忽略手腕的不适,许初夏跟上余知雨的脚步。 余知雨的脚步很快,却又不让人觉得追赶吃力,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索引,引领他带着许初夏穿过曲折昏黄的走廊,穿过一道道玻璃门,最终抵达环绕着大片玻璃的休息室。 向下望去,视野开阔,海风被剔透的玻璃隔绝在外,鲸歌却传入耳畔。 巨大的尾鳍在远处又懒得海面浮现、下沉、再泼水而出,如同一块流动的玄墨。 许初夏快步走到玻璃边,相机抵上眉骨,颤抖的手指有些生疏却又及其迅速的操作相机。 对焦、构图、息屏、按下快门,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只剩下镜头、海冰 阳光中的喷泉,以及那条带来了喜悦的尾鳍搅起的雪白泡沫。 眩晕似乎也被短暂的肾上腺素冲淡,快门声有节奏的响起,像许初夏无声的心跳。 余知雨退到几步之外的吧台,向侍者随意指了指一款陈年的金酒,加冰。 壁上冒出些许水雾的杯子随着手转动,冰块碰撞发出轻微脆响。 他倚在吧台上,实现若有若无的略过甲板前方那个单薄的轮廓。 室内的微风轻轻扬起许初夏额前的碎发,专注的身影凝固在窗前,与身后略显纷扰的人群隔开一道无形的墙。 某种被注视的一样感,如同细沙划过许初夏的后颈,他的快门压得稍重了些,颈后线条有不易察觉的绷紧。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鲸早已沉入海中。 许初夏低头检视屏幕,瞳孔生出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余知雨的指尖一顿,将酒杯无声留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侍者立即回忆,上前收拾。 走上前,余知雨的目光略过相机的屏幕,眼位浮现出笑意。 巨大的尾鳍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发光,就像一块凝固的深蓝色玻璃。许初夏凝视着它,因为快速按动快门而有些硬绷的手指微微颤抖。 成功了,第一次拍到鲸鱼。 然而,本该获得成就感的胸腔却空荡荡的,仿佛被开了一个大洞,海风从中间穿过。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失落,更像是一种漂浮在空中...悬浮感。 许初夏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岸边看了一场巨大的海啸在极远的海面成形,壮观又致命。 他理应感到震悚,实际上二者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只有视觉信号的传递,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现在可不是品读感情的时候,许初夏摇了摇头,他感到余知雨来到了他的身边。 还有人在等他。 他将镜头盖从口袋里拿出,盖到镜头前,指尖在触碰到冰冷的镜头边缘是,脑袋一阵熟悉又沉闷的钝痛悄然漫上。 “我打算再去一趟医务室。”许初夏对余知雨说。 余知雨点头,下意识的走到前面带路。 许初夏顿了顿,跟在后面。 长廊的顶灯散发着融融暖意,将米色的墙壁烘染出蜂蜜般的色泽。 光影里,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错开半步。 许初夏跟在后面,地毯上回环反复图案让本就不舒服的他更加的难受,他觉得这厚实的地毯像是铺了一层软绵的细沙,每一次抬脚都带上些许阻力。 这状态...... 像极了昨天中午,余知雨也是这样走在前头,带烧的晕乎乎的他绕过走廊转角的磕绊。 ...... 他似乎听见空气中飘来一个问题: “你有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那时的脑袋像是塞了浸水的棉絮,许初夏恍惚间记起这人说过要改动房间这件事。他费力的在记忆角落里扒拉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沉重的脑袋。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那你...喜欢苹果吗?”没有没尾的。 那时许初夏的大脑已经彻底罢工了,他记得自己好像点了头。 ...... 于是,昨晚熄灯后,许初夏摸黑把吃过的药放在床头柜,收回手时意外的触碰到一个圆润软糯的东西。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垂眸细看。 一个憨态可掬的苹果形状小夜灯正静静的匍在深色胡桃木的床头柜上。硅胶外壳过着一层柔韧的哑光,安静的吸收着旁边手机亮起的微弱灯光。 许初夏的手指下意识在温润的苹果脑袋上按了一下—— 啪嗒。 奶黄的光晕瞬间弥漫开来,像被敲开了一个小小的,泛着蜜蜡光泽的秘密。 若软的光芒舔舐着指尖和柜脚,将周围冰冷硬朗的房间线条都悄悄融化、包裹起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夜灯(冷笑) IAATO,全称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Antarctica Tour Operators,翻译过来就是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于1991年成立,旨在推动私营南极旅行活动的安全与环保实践。相关规定在Protocol o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to the Antarctic Treaty (1991)和《南极条约》里面提及。 《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是斯蒂芬·威廉·霍金(对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位)的著作。 《Cosmology(宇宙学)》Daniel Baumann(丹尼尔·鲍曼)于2022年编写的教科书,适用于宇宙学与广义相对论、物理与天文学等学科,关于这本书的更详细内容要去剑桥官网上找。 《人类群星闪耀时(Sternstunden der Menschheit)》是奥地利小说家、诗人、剧作家、传记作家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创作的历史特写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一次鲸鱼(已修) 第6章 搁浅其一(已修) 游轮在海上航行了一整天,于第二天清晨迎来了第一次登岛活动。 许初夏的烧只在凌晨和余知雨在躺椅上呆着的时候稍稍褪去,后半夜又卷土重来。 船舱的喧嚣和房间内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初夏额头发烫的感觉任未褪去,头脑也带着吃药后的混沌感,倚在床头没什么出门的念头; 余知雨就更显出一副懒骨头沉陷在座椅里的模样,哦,忘了说了,这家伙早上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张懒人沙发,目前这沙发已经和他融为一体难舍难分了。 他的手背托着腮,目光松散的落在阳台外遥远的海天分界线上,兴致缺缺的听着广播——要和探险队一起徒步旅行?听上去就很累。 最终许初夏还是打算出门,今天的阳光很好,空气可见度很高,很适合拍照,余知雨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鲸鸣和被余知雨带到一个270度环绕着玻璃窗的观景休息室第一次拍摄到鲸鱼后,许初夏决定去医务室复查。 还没踏入门内,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着暖风就吹向了二人的面庞。 宽敞的舱室内,船医,一位头发银白、面色红润的北欧老汉正和另一位客人聊着天。 那客人穿着挺括的麻料唐装,下颌蓄着大力整洁的山羊短髭,眉眼带笑,透着一种沉凝的儒雅气度。 许初夏和余知雨的到来吸引了这位先生的注意,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面色依然苍白,脚步有些虚浮的许初夏时,这位老先生停下了交谈。 他给许初夏点出了一个穴位:翳风穴,耳后取穴,在下颌角与耳后乳突之间的凹陷中。 许初夏按照他的指示揉了揉耳后的翳风穴,一股细微的酸胀干立刻沿着经络蔓延开,那沉重如同灌铅的眩晕感随之散开了些许,以至于耳蜗生处弯角的轰鸣声都悄然退了几分。 在这位华国老先生的建议下,北欧船医给许初夏配置了新的感冒药。 - 夜晚,键盘的敲击声在房间里有节奏的回响着。 许初夏眉头微蹙的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行和数据流图。桌面零散的堆积着一得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大二就能参与教授的核心课题组,为了配得上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熬夜学习到凌晨是许初夏的生活常态。 为了赚钱,家教课排满的所有周末,再加上几笔胆大心细的投资,才勉强支撑起这趟耗费不菲的南极之行,放置在床上的摄像机的租金和眼前这台运转中的笔记本是他最值钱的家当。 房门“滴”的一声轻响在空气中略有一点突兀。 酒精气味比人先钻进房间。 初夏的指尖一顿,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只见余知雨如同鬼魅般从门口飘进来,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静感,与他身上的酒味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余知雨的面颊上附着一层淡淡的、不同于往日的红晕。 镜片后的双眼也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沉静,反倒透出一种如孩童般的懵懂和近乎失焦的茫然。 他迈着虚浮的步伐,无视任何障碍(好险没一脚绊床角上),径直的朝着许初夏工作的书桌——或者说朝着原本正专注工作的许初夏本人,飘忽却目的明确的流过来。 接着余知雨,在桌边停住,微微俯身。 许初夏下意识挺直了背,紧紧抿在一起的双唇彰显出主人此刻的无措。 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得让许初夏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睫上沾染的星点水汽。 是海风吹来的?还是室内的灯光太过耀眼造成的反射? 只是此刻的情形实在不容许初夏深思。 于志宇的目光一直直勾勾的锁定在他的脸上,口齿尚且清晰的张开,用那种仿佛在阐述至高真理般,严肃又低缓的语调: “你......现在有空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者脑海中盘桓的重大学术发现,没等许初夏开口就接着说, “你知道宇宙的本质是什么吗?我得给你讲讲叠加态和波函数塔缩的必要性—— 非...非常重要......” 许初夏的额角不易察觉的跳了一下。 工作被打断的烦躁,混合着对室友前所未有的醉态的惊愕和无语,让他一时语塞。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强控制语气: “余知雨,你喝了多少你?你先......” “嘘——” 余老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物理小课堂中,甚至还竖起一根手,压在他唯一的学生略微干燥的嘴唇上。 这个动作让许初夏瞬间汗毛肃立,他被迫配合舍友完成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醉鬼可不会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他的眼神严肃: “听着,我们......被困在这个维度......都是假象,假象懂吗......观测...决定一切咳咳” 他突然咳嗽两声,在呛到自己的同时,也把一时已经飞走的某人咳了回来。 “咳咳……噗……咳咳咳” 雨之雨难受的皱了皱鼻子。这咳嗽随即像是引爆了什么开关,让他那原本就飘忽不定的状态骤然被打破。 晃动一下身体, “糟......!” 他像是遭受到了巨大打击般,突然发出一声哀嚎,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类似于末日来临的凄凉感, “鱼!...我是条鱼.....完了完了...搁浅了唔...快干死了...” 那恐慌的表情极具感染力,仿佛真的瞬间从理论物理掉进了深海生物纪录片频道。 伴随着绝望的宣告,于之于整个人忽然开始笨拙的扑腾起来. 他踉跄不稳的身体本能的寻求支撑物,手臂和肩膀胡乱摆动,脚下打着晃的后退。 而他后退的方向,恰好是那张被管家铺得整整齐齐的大床! 许初夏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在余知雨嗟叹自己是条鱼时就已察觉不妙,立刻丢下笔记本起身阻止,却依旧慢了一步。 “别动——”感到大事不好的他叫出了声。 “咚!哧啦——啪!” 惊慌扑腾的余知雨毫无悬念地失去了平衡,半转身后仰,精确的砸在靠近床沿的位置。 伴随着他的下落,那只本该静静待在床上休息的相机猝然被撞得侧翻腾空。 许初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条鱼.....完了完了...搁浅了唔...快干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搁浅其一(已修) 第7章 搁浅其二(已修) 墨菲定律说明: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机身在空中抛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极其优美的转了个身。 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整个镜面狠狠地砸在床头柜的柜角上。 许初夏听到某种物件破碎的声音,啊,原来是他的心啊。 此刻被摔在柔软床褥上的余知雨还在呢喃: “...没救了...” 道出了他此刻的心声。 许初夏将立在桌边,手还伸在半空,保持着试图去抓的动作。 他的目光定格在地板上,那个侧躺着的尸体上。 显示屏已经摔爆了,机身侧面擦出一道明显的凹痕。 这不是一台普通的相机。 是他在二手交易平台上精心挑选,付了高额押金,从国内一路小心翼翼带到这冰天雪地的相机。 是许初夏靠着项目补贴和自己辛苦攒钱租用的相机。 拍照是他此次旅行的唯一目的,若是失去了,那这场旅行将变得毫无意义。 房间安静到了极点。 只剩下窗外海浪拍打船壁的声音,如同他胸腔里那颗被疼痛和震怒所裹挟,不断敲击的心脏。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陷在温暖的被褥里,皱着眉头,像是刚脱水的深海鱼终于回到了水中。 他不明白自己的搁浅危机怎么就解除了,于是发出了一声满足又困惑的低哼。 看到这个样的场景,许初夏气急反笑。 余知雨被笑声吸引,眼神迟钝地聚焦在对方脸上。 “......是你。” 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脸上泛起一丝窘迫。 “那个...那天...不是我要跪的。” 他磕磕绊绊的狡辩道。 “是地板滑,冰的...膝盖它自己......” 他仿佛想甩掉那个社死瞬间,话语突兀地断了开来。 “哦,你确定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舍友这件事情于是放松的跪了下去?”许初夏随口呛了回去。 未曾想到对方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向他。 “你...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自己的随口毒舌居然猜对了。 许初夏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对方。 良久与之与从床褥中滑坐到摔坏的相机旁,半长发垂落,发尾微微卷曲,像一只忧郁的蓝色章鱼。 他那双似乎睡不醒的眼睛,此刻却紧紧盯着摔坏的相机的残骸,充满了孩子般的迷茫。 “怎么....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相机,“这样......不就拍不到...了吗?” 他费劲地晃了晃晕乎乎的蓝色脑袋,嘴巴撅起,像是要哭了一般。 “万一...万一今天..明天......突然就出现了呢?” 以至于的手指无意识的对着空气虚空的划了个方框,模拟相机取景的动作: “一个没人知道的...新的?” 手指在半空中突然顿住,那表情像是他戳破了自己那只尚在想象中的鲸鱼泡泡。 他猛地抬头看向许初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痛苦。 “那不就没办法有名字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许初夏的心口。一股灼热的郁气猛地冲向他的喉咙,几乎要呛出来。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 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的温度已经消失。 “拍鲸鱼的事不用你操心。” 出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去洗..”迟疑了一下,“换好睡衣然后睡觉。” 明确的指令让流露出困惑与无助的余知雨找到了出口,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笨拙的找到一件厚浴袍抱在怀中,像是抓住某种救生圈。 接着步伐虚浮但目的明确的趔趄进了浴室。 “砰!” 关门声在潮声中显得格外沉重。 许初夏看着关闭的浴室门, “......” 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地板上那台四分五裂的相机残骸再次撞进他的视线。 一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 所幸,就在在余知雨开始“阐述宇宙奥秘”的下一秒他按下了那只在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 清晰地撞击声、醉鬼的呓语....铁证如山。 这损失余知雨必须全包。 ...... 还是不了吧。 许初夏看向阳台,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一丝光亮。 对方这两天对他的关照还历历在目。 感冒药,让出的床,凌晨那颗酸涩的苹果,甚至他第一次拍到的鲸鱼都有余知雨的影子。 况且,这相机被砸坏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如果他把相机放进相机包中而不是放在床头,也不住与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就当是他倒霉吧。 许初夏想,把这个人情还了,两人就两清了吧。 至于拍照,许初夏的思绪爬上之前看的游轮简介,他也许可以去船上的精品店里碰碰运气。 毕竟这是豪华游轮,保不齐有钱人在旅途上突发奇想培养一下拍照的爱好。 只是这钱该怎么凑,许初夏陷入了思考。 本来计划着明天去陆地碰碰运气的,可没了机身的长焦镜头,不过是一个沉手的铁管。 去精品店买的话,还得买到适配长焦的机身。 钱的问题还是其次,又不是放不下面子去借。要是借不到,他还可以去贷。 希望明天可以找到适配的机身吧。 解决的方案如同一个冰冷的锚,短暂定住许初夏混乱的思绪。 锚链另一头拉扯出来的却是那个进门撒酒疯的蓝毛章鱼。 思绪收束间,那个总爱睡觉关键时刻又很是靠谱的人,刚才那茫然恐慌的样子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时的她,是否也是如此的无助? - 等了一段时间也不见余知雨出来,许初夏有点焦躁。 他有些后悔让一个喝醉的人独自走进浴室,尽管只换衣服不洗澡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就应该让余知雨在他眼皮子地下换衣服! 许初夏走过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余知雨,你还清醒吗?” 没人应。 回身撞在空荡的门板上,里面唯有水汽氤氲出的沉静,不安压过犹豫,他拧动把手—— 咔哒。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股力道从内侧猛地把门朝里拉开。 滚烫的雾气铺面而来,朦胧的光线下基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 许初夏瞳孔骤缩,眼疾脚快往旁边一闪,几乎是擦着对方潮热的胸膛而过。 一只沾着水汽的手,带着下意识的仓促,凌空一张,却只抱住一团虚无的空气。 手臂若无其事的放下,余知雨湿透的额发紧贴眉骨。 他确实醉的不轻,踏进浴室竟一角踩空在水渍上,手慌脚乱攀住墙时误蹭到淋浴旋钮,浇了个透心凉,酒瞬间醒了大半。 既然已经湿透,索性洗个澡。 看着有些空荡的怀抱,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虽然跑的够快,终究还是被发尾滴落的水珠溅到手腕,留下转瞬即逝的凉意。 许初夏抬眸,对面湿漉漉的青年直直撞进他的视野。 发丝凌乱的滴着水,眼神茫然无措,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活像一只刚被从海里捞起来,就发现主人走远的落水大狗。 这种莫名奇妙的认知让许初夏的心头软了下去。 一丝微妙的愧疚拧上他的心尖。 就算再因为相机生气,他到底还是不忍,再一想对方还处于醉酒的余韵中。 湿发睡觉总归是不好的。 想到自己感冒的两天,他可不愿意让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舍友也遭同样的罪。 许初夏张了张嘴,有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收拾好头发再睡。” 又像是某种笨拙的偿还,他顿了顿补充道:“过来吧,我给你吹干。” 以至于迟缓的眨了眨眼。水珠还挂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晃悠。 “哦...好。” 他含混地应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乖乖占据了许初夏方才工作的书桌。 其实这只是被许初夏叫做书桌,严格意义上讲这是梳妆台,那面光华流转的巨大银镜正无声的展示它的原本的身份。 吹风机呜噜呜噜的吹。 热风开启化作一股低沉的声浪,填满了整个空间。暖流细腻的啃噬着雨之雨的头皮,微凉的水汽被热风驱散。 风裹着细软的发丝缠绕上许初夏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两人都被这白噪音渐渐俘获,意识像浸透水的纸张般不可抑制地发沉发软。 温热的指腹偶尔擦过头皮,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镜面中倒映着身后低垂的清瘦轮廓。 清癯的颈项在浴袍交叠处若隐若现,身形有些瘦削,却因专注的姿态收敛了平时生人勿近的棱角。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涂出一小片倦怠的扇形阴影,掩去了白日的疏离感。 许初夏的瞳孔是纯黑的,但这并不妨碍暖黄的灯光倒映在他的眼中散发点点星光。 脑袋在暖风声中沉浮。 毫无征兆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撬开余知雨的记忆门锁。 一个人闹腾腾的给他吹头发。 只是那时他的头发还很短,还没被海一般的深蓝浸透。 小剧场: 两人最终还是达成了同床共枕成就—— 余知雨以不能让病号睡沙发坚持要求许初夏去床上睡,许初夏则是认为余知雨那么大一只睡沙发实在太憋屈同时还喝醉酒但凡一个不小心就感冒亦或者从沙发上摔下。 双方签订和平共枕条约,将大床一分为二,各占一半。 我来啦,就素说,其实相机不可能这么容易碎的,尤其是某家前身是军工用品哦![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搁浅其二(已修) 第8章 上岸(已修) 余知雨梦到自己变成一条迷路的鲸鱼。 他在无尽的深蓝里孤独的游荡,竭尽全力呼喊也没有同伴回应。 他只能一直游,一只呼唤。 直到最后精疲力尽,冰冷一点点吞噬下沉的躯壳。 然后是光。 刺眼的光线迫使他刚睁开的眼睛猛然合上,宿醉的感觉就先是一团浸湿漉的棉花塞满了他的脑袋。 既然睁不了眼,那就接着睡吧。他想着,意识又开始沉落。 再次陷入黑暗。 睁眼的门槛降低,于是他挣扎着坐起身。 原来是遮光帘被拉上了。 始作俑者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转着一支...笔? 不行,脑子还是好晕。 余知雨用力闭眼再睁开,然后发现眼前被递了一杯水。 抬眼看向对方,被许初夏的眼神示意: “喝。” 余知雨顺从的接过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不曾想辛辣感直冲喉咙,呛得他想吐。 “如果你不想接着头痛的话可以这样。” 许初夏的声音冷冰冰的。 ...... 余知雨硬生生把这口茶咽了下去。 辣意过后是回甘,姜茶已经微凉,中和了姜的刺激。 他慢吞吞的喝完,放下杯子,呆望着许初夏,等待对方开口。 许初夏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在此之前—— “你还得先去洗漱。” 余知雨点头照办。 许初夏目送余知雨走进洗手间,眼底一片复杂。 是否要告诉他相机摔坏了这件事? 告知了,却强硬的拒绝赔偿,会不会显得自己矫情刻意?但不告知,心里又像堵着块石头。 他短暂的犹豫被走出来的余知雨打断。 而余知雨出来的突然,直直撞见了许初夏未来的及收回的思绪。 “怎么啦?”他的声音充满了晨间的微哑。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许初夏决定先探探底。 他这不说倒还好,只见余知雨的表情瞬间僵住,皱起眉头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由白变青随即烧的通红,表情犹如打翻的颜料盘变化再三,最终整个五官挤在一起。 嗯,看来是想起来了。许初夏默然。 余知雨不傻,相反,他其实很聪明,尤其是记忆力方面,他确实偏爱喝酒,却从没断过片。 但也没喝的如同昨夜那般烂醉过。 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昨夜那场堪称灾难的表演在他脑海中24K高清回放,每一帧都写着“社死”。 且在此时,“叮咚”一声—— 他的屏幕亮了,是许初夏发来的文件。 迟疑着点开接收,听了一会,怎么没声呢?调大音量,手指下意识一划,音频瞬间调到中间。 那句响亮的“我是一条鱼”猝不及防的回荡在房间里。 他余知雨手忙脚乱的把手机调成静音。死寂瞬间笼罩房间,大船龙骨深处的嗡嗡声,震的人心发紧。 许久,余知雨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干涩: “抱歉。” 几乎是同时—— “我赔你。”/“不用你赔。” 两人的话撞在一起,又一同落下。 许初夏率先补充:“不用赔偿的。” 他重复道,语气带着刻意的平静,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用的,”他垂下眼睫,“这几天你帮了我这么多......生病时的照顾,船舱里的带路,还有那晚的苹果和床。”尽管他知道,在余知雨的世界里,这些都是随手的“小意思”。 果不其然,对面的青年挠了挠额前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顺手的事而已。”他的眼神闪烁,很显然,对方并不接受这个说法。 许初夏心底那片不安的海潮又翻涌起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对善意格外敏感,却又受之有愧,总想着立刻厘清偿还,仿佛沾了一点他人好处的边就成为无法背起的重担。 两年的官司让他见了很多人,对人的了解不算精通也算是了解了。所以,即使见面才两天,他也清楚余知雨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正因如此,他更害怕在这趟旅程刚开始就欠下难以衡量的“人情”,那会想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心神不宁,甚至无法坦然的面对对方。 接连的被拒绝让余知雨陷入短暂的困惑,随机了然。 他大抵是明白许初夏的顾虑的,对方不想要拥有那么多的人情负担。 结合之前有限的交流,他知道许初夏此行的唯一目的是拍摄一条未被发现的鲸鱼,并上传到鲸鱼保护网站以获得这条鲸鱼的命名权。 他不想去深思名字背后的故事,这样涉及了对方的**。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这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就单单论摄影器材方面,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看出Z9机身和它同家的800mm长焦是对完美的组合,非常适合鸟人们打鸟,放在海上拍鲸也是极好。 好的组合价格自然昂贵,即使是租金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大二生轻易负担的起的,更何况许初夏的家境应该比较清苦。 他这一摔,摔得何止是器材,几乎是把人的心都摔碎了。 余知雨隐隐有预感,许初夏大概率会去船上的精品店寻找适配的机身,然后咬牙买下。 可这一切本不该是这个年轻男孩要承受的代价。 这固执的“偿还”想法甚至透着一丝令人心疼的病态。 可这一切本不需要男孩来承担,是他的过失造成了这场灾难。 这种年纪的孩子本应该在高校中漫步和学习,而不是跑到冰天雪地里即使是感冒也要拍到一条鱼。 仅仅是因为不想欠他的人情着实有些欠缺考虑了,甚至固执的透露出一丝病态。 对他而言,之前的帮助对他来说真的很随完全不足挂齿,根本不值得许初夏付出这么大的回报。 余知雨重新开口,语气尝试着更轻松一些:“或许,帮助你让我感受到了旅行的乐趣?” 在许初夏有些惊愕地眼神中他继续说道: “还记得在登船前我们在网上的闲聊吧,你说你是来拍鲸鱼的。那你还记得我当时说的吗?” “......是来体验生活的。” “没错。如果我们只是像普通船上的邻床那样‘君子之交淡如水’,点头之交各忙各的,那......”余知雨耸耸肩,做了个了然无趣的手势,“那我的‘体验生活’不就是白体验了?你得承认,就算是感冒,照顾人也是挺特别的一种......经历。” 他看到许初夏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松动了一丝,趁热打铁道:“而且,我对房间的变动你不也没嫌弃吗?我烂醉你也照顾了,还有刚刚那杯姜茶......”说着说着,余知雨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不不,这只是顺便的,没有那么——”许初夏发现自己好像又在不知不觉走进了对方设下的语言全套中。 “你也知道这是小事啊。”余知雨叹了口气,他摊开手,“这样吧,我们各算各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摔坏了相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我陪你一台新的。”见许初夏张口想说话,他立刻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觉得此前我照顾你,那就用接下来的旅途来抵吧。”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合理,“你看啊,这两天我也跟在你旁边,那接下来就让我继续跟你混,而你,你也不能感到厌烦和嫌弃可以吧。” “然后关于你认为我之前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欠下的...人情,你让我在之后的旅行中跟着你,之后我在这趟旅行中感冒了,你也要旅行舍友的义务来照顾我,这可以吗?” “你,你怎么可以诅咒自己感冒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啦。” 这样......似乎真的可行?许初夏沉默的咀嚼这个方案。 冷静下来细听对方讲述,他也察觉到自己之前“还债”心态太过于执着,甚至有些吓到对方了,反而让情况僵持不下。 余知雨提出的新方案,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路,虽然有些曲折,但也让他感受到对方真正想说的,他们是舍友,不必时刻计算亏欠和偿还,对方希望两人以陪伴的朋友的方式相处这段时间。 “行。”许初夏终于点头,心中虽然还是有些变扭,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接受了。 “嗯哼。”余知雨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半。 “建议先去吃一顿饭在去精品点吗?” “可以。”许初夏起身。 余知雨听后立刻抬脚走向房门,他拧住门把手,回头看向还留在原地的许初夏,语气轻快:“走吧。”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出去吃?” 结果就是余知雨被告知不可以穿着拖鞋吃法餐让以为白胡子的老管家给拎回去了。 今天是航行的第三天,这艘据说会深度探险南极的游轮到达了福克兰群岛的西北前哨,西点岛。 这座小岛很美,一大群黑眉信天翁的叫声会欢迎旅者们上岸。 ......只是这些家伙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美妙。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开了四倍速的轮船汽笛声。 当然除了信天翁,这里还有在海岸巨石旁蹦蹦跳跳的挖洞的跳岩企鹅,以及成群结队的在海岛上休息的帝王鸬鹚,当然还有麦哲伦企鹅。 但这些都不重要,许初夏对这座岛屿的唯一印象就是—— 把手机调成静音,聆听鱼心破碎的声音。 【1】West Point Island直翻为西点岛,该岛最初被称为信天翁岛,后来被更名以反映其地理位置。 可以去听听黑眉信天翁的叫声,真的蛮有趣的。 最初看到信天翁我还联想到了一首歌,当时以为“信天翁”就是歌名,搜了半天,发现是陕北民歌信天游hhhhh[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上岸(已修) 第9章 岩石王国(已修) 臭。 企鹅的**是真的臭啊。 准备从冲锋艇踏上铺满了粗粝砂石的西点岛时,许初夏下意识的抓紧了跨在身侧的新相机包。 它和自己被摔碎的那个是同一个品牌型号,是他下午和余知雨从船上的精品店里找到的。 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迎接许初夏的确实一种奇异的眩晕。 脚下太过平静了,着突如其来的静止干令他有些习惯游轮永无止境的摇晃的内耳措手不及。 海浪仿佛还在他颅骨深处起伏晃动。 只是空气中拿浓烈复杂的混合气味,瞬间压下所有不适。 海腥味被更蛮横的味道盖过,那是大量鸟类的粪便经过经年累月发酵后散发出的陈腐气息,混杂着底层海洋腐殖质与某种米兰死虾的腥甜。 它裹挟着湿润的海风指望人鼻腔里钻,霸道的不留一丝余地。 饶是做主了心理准备的许初夏,喉结也不禁滚动了一下,胃里隐隐传来不适。 他抬眼看向几部开外的余知雨,对方正微蹙这眉,似乎也在抵抗气味的冲击。 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刚睡醒的,意识还在加载中的茫然。 是的,没错,他俩最终还是没有去吃法餐,跑去吃了一顿韩料理,结果给这人吃晕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许初夏心底无语,表面上不懂声色的走到余知雨旁边拽住了他的袖子。 众人绕过一片覆盖着灰黄色苔藓植被的低矮坡地,喧嚣声骤然炸开。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岩石斜坡和崖壁形成的—— 岩石王国。 体型小巧的跳岩企鹅顶着夸张的金色“扫把头”在阳光下攒动。它们体型远比海报上看着更小,顶破天也就半米高。 在一只只翼展可达两米多的黑眉信天翁身边,简直像一群精力过剩的幼儿园小朋友在围着高大的沉思者巨人狂欢。 企鹅们聒噪极了。 它们鸣叫着,用强有力的双脚在高高低低的岩石上蹦跳穿梭。 圆滚滚的破壳不久的棕色小绒球们在父母的看护下歪歪扭扭地探索着小小的世界, 原始的生命力和爆表的可爱劲确实能让人忽略它们父母身上被屎染成棕色的“毛发”部分和浓重的气味。 “长得还挺抽象的。”余知雨不知在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他悠悠的评价道。 “嗯呐。”许初夏肯定道。 跳岩企鹅扁平的后脑勺向上竖起那一簇簇细长亮丽的金黄色冠羽,配上瞪大的红眼、尖锐的喙和橘红色的脚蹼,组合出一种介乎朋克摇滚和表情包之间的奇异观感。 “嗯,像一群精神小伙,头□□染成最炫的金黄。”想了想,余知雨又补充。 许初夏嘴角扯了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侧前方的两块巨岩缝隙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一对跳岩企鹅夫妻气势汹汹地面对面叫嚷,黄色的冠羽愤怒地抖动,它们用短小却有力的鳍状肢不断拍打对方。 争吵迅速升级成真踢实打,锋利的喙毫无忌惮地叼啄着对方的羽翼。 碎石被扑棱得四处飞溅。 在这对战况激烈得不可开交的夫妻旁,一块更高的岩石上,一只巨大的黑眉信天翁稳稳蹲坐着。 它把修长的脑袋向后舒服地搁在自己宽阔如小舟的背上,眼睛微眯,下巴上一道凌厉的黑色“刀眉”衬得一副冷静看戏的智者模样。 只有那张巨大的黄色巨喙偶尔张开一瞬,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意义不明的: “嘎——”, 在这夫妻撕斗的背景下,宛如一个冷静的画外音点评, 又像是……不痛不痒甚至有点煽风点火的劝解? 至少听不出丝毫阻止的意味。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只只有成年企鹅腿那么高的团子,被父母的激烈打斗吓得歪歪扭扭地逃离现场, 一头扎在信天翁那覆盖着白色羽毛的巨大脚爪边,瑟瑟发抖却偏偏又瞪大了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那聒噪到天翻地覆的父母。 这画面充满了喜感: 暴躁微型的企鹅精神小伙夫妻、巨大冷静的观战信天翁以及懵懂好奇的小企鹅。 当然,周围大部分信天翁确实是安静得如同礁石上的白色僧侣,与跳岩企鹅永不歇息的热情形成极端反差。 两种习性截然相反的物种是如何在这片寸草稀少、海风狂放的地块缔结下如此稳固的“合租协议”的? ——是奇迹,还是必然? 科考队员引领着登岛小队沿着崎岖小路继续向岛内探索。翻过一道低矮而风化的山梁,景象骤然温柔起来。 背风的缓坡上,一大片令人心悸的亮黄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成片成片小巧的鹅黄色花朵,贴地而开,紧紧簇拥。 像打翻了阳光的颜料桶,毫无保留地倾倒在灰绿为主调、历经酷烈霜风洗礼显得枯槁的岛屿土壤上。它们柔韧的茎叶紧紧伏贴着大地,仿佛在贪婪汲取脚下一点点残存的温暖。 小队在花坡附近稍作休息的时候,许初夏的视线被一旁几丛残骸吸引。 那是一辆只剩下严重锈蚀扭曲的铁皮框架和四个干瘪轮子的橙色旧卡车车壳。不知道是几十年前哪个季节的遗弃物,早已与这片荒野融为一体。 几朵更小的深粉色花朵,顽强地从钢铁裂隙里钻出来,顶着带细绒的花瓣在风里摇。 “Oh my god!”队伍里头发花白的老科考员猛地跳起来“嗷”了一声,随即立刻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是害怕自己的声音惊扰了在里面安静盛放的柔软。 他指着小粉花,极力压制声音的颤抖,小声的开口: “红娘子!费尔顿之花!他居然在这!” 他激动地张开双臂用力给了离他最近的许初夏和余知雨一个猝不及防的热情拥抱。 欢呼完之后又招呼其他人来看,老先生蹲下身子,几乎是虔诚地对着那几朵小花。 “它们曾经在岛上到处都是,这小小野花,花瓣五片,粉红到深紫色,根短却极有韧性。” “过去过度的放牧让羊群啃噬了太多嫩芽,在这岛上差不多要绝迹了。天晓得这点种子是怎么在破卡车里活下来开花结果的……奇迹!这是生命顽强对抗的奇迹!” 老队员的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花朵,又给破卡车遗骸拍了张照。 或许对他而言,这并非废物,而是一座承载了失而复得和坚韧生命力的圣物神龛。 此刻,锈迹、钢板、车轮凹陷堆积的黑渍、泥土和这颤巍巍几朵深粉色的红娘子花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不拍张照吗?”余知雨突然开口。 许初夏愣了愣,捏了捏相机包结实的带子,他们正身处西点岛腹地,里海比较远,鲸鱼也不会光顾这一块,所以他从登陆到现在一直没机会拿出包里的相机。 “不了。”他摇了摇头。 - 傍晚,大家分批乘冲锋艇返回游轮。 小艇绕过高耸陡峭的“悬崖山”,巨大的峭壁几乎垂直于翻滚的冰冷大海,投下令人震撼的巨大阴影。 山岩嶙峋,海蚀柱怪奇。 几只慵懒的海豹瘫在近海礁石上晒夕阳,肚皮滚圆发亮。 水面下偶有灰色和白色的身影灵巧穿梭闪过,康默森氏海豚们发出叽叽喳喳的哨音,好奇地追逐着冲锋艇犁出的白色水花。 偶尔,在水天相接极远处那被夕阳熔成了赤金的海平线上,会掠过一道深蓝粗长、带着水柱尾迹的弧形剪影。 但它转瞬即逝,无法分辨是鲸还是巨大暗涌带来的错觉。 引擎暂时熄火,艇身随着海波轻轻荡漾。 天空被点燃了。 巨大的橙色火球缓缓沉向波涛起伏的地平线,光线被薄云打散再重新交织,涂抹开整片天穹的金、橙、粉与无垠深邃的幽蓝。 熔化的赤金颜料泼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碎成亿万片跳跃闪耀的金鳞与红宝石。 风似乎也随着光线转柔,抚过脸颊,带走了白日里岛上喧嚣的记忆和鸟粪死虾带来的异味。 只剩下纯净的、带着刺骨凉意却又令人心魂摇曳的宏大奇观。 遥远的天边传来鲸鸣,许初夏立刻卸下护在怀里的相机包,取出新机器。 金属机身握在手里沉笃笃的,他迅速拧上长焦镜头,拔开镜头盖,打算捕捉海天相接处那只深蓝。 塑料的小镜头盖脱手飞了出去,就在黑色盖子即将碰到波光嶙峋的水面前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穿进视野边缘,啪地一下,五指敏捷有力地攥住了那个小小塑料盖。 是余知雨。 他收回握着把手的手手,捏住了那差点喂鱼的东西。 他把镜头盖递过来,语气平常: “给。” 许初夏看着余知雨手掌里的塑料片: “谢谢。” 他伸手接回盖子揣进裤兜里,动作比刚才小心了不止一星半点。 然后他将相机稳稳举起,对准了落日染透的海天交界。 余知雨把视线投向那片燃烧又熄灭的海天尽头,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睁得比平常大些。 寂静的冲锋艇上,只有快门的轻微咔嚓声与细碎海波的低语相互陪伴。 夕阳熔铸的光流淌在冰冷的南大洋上,也覆照在两人疲惫又各自专注的侧影上。 为这鲸鱼现身,为交织着生灵躁动、生命坚韧与天地至寂的一天,泼洒上了一层最温暖也是最短暂的告别滤镜。 许初夏放下相机的时候才发现,新机身的重量沉得像块铁。 焦躁夫妻打架鸟, 安静看戏白巨人, 夹在中间毛团子。 【1】黑眉信天翁(学名:Thalassarche melanophrys)是信天翁科信天翁属鸟类,体长80~95厘米,翼展2~2.4米,平均体重2.9~4.7公斤,寿命可超70年。 【2】跳岩企鹅,又叫北跳岩企鹅,体长55-65厘米,因眼睛上有一簇长长的黄色羽毛而被称为凤头黄眉企鹅,就是说非常的可爱啊,看一次心情能美好一天的那种QuQ企鹅宝宝也是非常的阔耐啊。 【3】纤毛卡兰德里尼亚(Calandrinia ciliata),一种开花植物,又名流苏红娘子和红娘子。在福克兰群岛,它以俗名费尔顿之花(Felton''s flower)而为人所知,由于过度放牧,它在岛上的野外几乎灭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岩石王国(已修) 第10章 两代白骨(已修) “你看那只企鹅,像不像在打车?” 余知雨的声音平平,突兀地响在喧嚣的海风里。 许初夏从一块描述鲸油提炼历史的斑驳铁牌上移开目光,顺着余知雨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几米开外,码头石滩靠近水渍线的地方,一只半身高的企鹅,大约是马克罗尼企鹅或者体型稍大的同族? 许初夏没细究种类。 那企鹅正用一种极其拟人的姿态,扑腾着一只鳍状前肢,向着浅水区和岸上同伴的方向用力上下挥动。 节奏分明,配合上那颗焦躁又认真的小小头颅,竟真有一股站在路边急切张望出租车的劲儿。 这怪异姿态引得许初夏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只是,人类赋予自然的“像”,有时不过是我们笨拙映射自身世界的投影。 更远些,另有三只同样精力充沛的小家伙,竟真的围成了一个小圈,齐齐抬着脑袋,豆大的眼睛仰望高远南天, 一明一暗交替亮起的白色茸毛胸脯几乎贴在一起,肃穆静立着。 那份专注,像在进行某种来自亘古的朴素仪式,抑或只是单纯对着飞过的贼鸥发怔? 没人能够解构那细小头颅里翻腾的是朝圣的虔诚,还是对一朵云彩的纯粹好奇。 文明的阐释,在原始的沉默前,总显得既傲慢又苍白。 许初夏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没有言语,也没去剖析或解释这场景的哲学意味。 他默默地将这一幕记在脑海里,有待日后去思考。 “相机借我用一下?” 反倒是余知雨,一反常态的主动提出要去做某件事。 自从他那天说了要跟着许初夏开始,他就真的说到做到,许初夏往东他绝不往西,除了赖床就是赖在许初夏的身边。 好像和最开始两天没多大区别? 其实还是有点,比如前两天是余知雨照顾着许初夏,那么现在就是许初夏隐隐有些在管着余知雨的倾向。 说“管”也不那么准确,大概就是他做计划然后余知雨跟在他身边看他执行而已。 所以当他提出诉求的时候,许初夏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犹豫是因为这家伙有前科,可这个前科是在他醉酒的状态下出现的,现在余知雨很清醒,况且,就算运气真的查到不能再差的把相机再次摔坏,他还可以去精品店立刻在买一个下来。 他伸手,将相机递给余知雨。 “咔嚓。”余知雨流畅的打开相机拍照。 “我回去导出来传给你?” “唔,先放你那吧,等最后一天你再统一给我吧。” “OK。” - 抵达斯坦利的这天,是个被阳光饱和填充的日子。 天空和大海蓝得纯粹,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阵阵不休的海风,带着南大洋特有的劲力,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提醒着这里并非宜人的度假海岸。 下了船二人便离开旅行队伍,顺着港口坡道一路向上走,红瓦顶的基督教堂大教堂很快成了醒目的标记。 这座世界最南端的大教堂,其朴素的外墙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厚重。 推开两道吱呀作响的橡木门,一道异常惹眼的窄门便如同一道封印般竖立在视野尽头。 那门通体涂着一种近乎于深紫罗兰的正紫色。 穿门而入,外间的喧嚣和刺眼阳光被瞬间隔绝,仿佛沉入时间的琥珀,礼拜堂内静谧得像蒙着一层灰。 稀薄的光线吃力地透过彩绘玻璃,在不甚光亮的地面投射下模糊的图案。 祭坛旁一道细长的光束,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了墙上并排悬着的四面国旗之上—— 猩红的米字旗,肃穆的三色旗,艳丽的蓝白间条带着太阳,以及黄红条纹的狮子与城堡。 旗帜静静垂落,被光影切割成几部分。 它们代表着斯坦利港乃至这片遥远岛屿纠缠不清的过去印记: 英、法、西、阿四国曾在此拉锯角力。 十八世纪的殖民脚印、十九世纪的驱逐、二十世纪惊心动魄的短暂战争硝烟……领土的主权宣言刻在每一道历史的车辙里。 而此刻,在并非礼拜日的空寂教堂中,这四个曾经剑拔弩张的符号,就那么无声并置在光影里共存。 没有国歌嘹亮,没有战士的嘶吼, 只有历史沉淀后的沉凝。 曾经代表剑与火的符号,在寂静与尘埃里凝固成了某种关于生存与和解的见证。 它们所彰显的,已非简单的领土归属,更像是一种混杂着伤痛与顽强、历经风波后依然挺立的生存宣言。 这座孤悬天涯的海岛,早已在各种势力的冲刷洗礼下,铸就了属于它自己的熔冶混杂的身份印痕。 并排悬挂本身,是一种超越了旗帜本身意义的,无声的世界宣言—— 在共同栖居的孤岛之上,人类纠缠的命运终将超越历史的藩篱。 许初夏的目光掠过并排的旗帜,并未停留太久。 余知雨则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心无旁骛地数旗帜的数量。 “一、二、三、四……颜色倒是挺全。” - 安静地穿门而出,重新扑入了正午阳光汹涌的怀抱。 阳光几乎垂直倾泻下来,脚下的影子变得短小伶俐。 斯坦利港竟意外地葱茏。 这里不缺大树,古老的欧洲树种扎根于此,不知熬过了多少场世纪风暴。枝丫苍韧,在炙热的阳光里慷慨洒下浓荫,庇护着行路的人和海风蹂躏的路面。 大概是觉得天蓝海蓝得过于单调,居住于此的人们用另一种方式为岛屿注入了生命。 他们屋顶上的瓦,被匠心独具地刷上各种鲜明得如同被阳光腌入味的色彩: 灼热的樱花粉、清凉薄荷般的青绿色、温柔如新鲜奶油的奶黄…… 甚至有住户任性般的将半面墙壁也涂抹成一片鲜嫩橘黄或葱郁的苍绿。 这些浓烈的色块,在清透的阳光下大胆跳跃,毫不示弱地与自然宏大的单一色调相抗衡。 一个小镇,凭借纯粹的“人”的想象力的挥霍,硬生生在冷酷、广袤、风吹蚀骨的南大西洋版图上,涂抹出一道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人味”的鲜活风景。 这是色彩对荒原的宣告。 单层或双层的老式小巴士在有限的几条街道上缓缓爬行。岛上城镇其实很小,沿着海岸散步,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脚程。 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徒步。 海风持续不断地带来冷意,吹拂着脸颊上的微麻感也加剧着步行带来的疲惫。 手机导航将他们引向一处隐蔽小巷子里的小酒馆。 “鲸腹回声” 一个古怪的名字。 尽管身处风大草长的福克兰荒原之中,这斯坦利的小酒馆却像一颗坚韧的种子,将纯正的英伦岛屿风情深深植根于此。 推开窄门,室内的温热扑面而来,裹挟着烤鱼油脂的焦香和麦芽酒的馥郁气息。 装饰是复古的英伦航海风与南美巴塔哥尼亚元素的奇妙嫁接: 墙上挂着泛黄的鲸类解剖图海报、印有切·格瓦拉画像的旧版阿根廷地图紧邻着英帝国女王加冕礼的褪色报纸剪报。 最夺目吧台上方悬挂的巨物,一对庞大的、属于某种小须鲸或幼体鲸鱼的颚骨,被精心刷成亮银色。 悬于头顶,成了酒馆奇特的图腾。 酒馆生意冷清,只有寥寥几位穿着防风外套的本地客人倚在吧台上低声交谈。 但角落一个小圆桌正上演着一出紧张剧。 一个青年和一位银发老者对峙着,青年面色通红,操着一口浓重南乔治亚岛口音的英语快速说着什么,语气激动: “……祖辈的牺牲不是为了让我们变成南美的附庸!这里是FALKLANDS!我们守住了,也建设了它!凭什么要…” 老者面容刚硬,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疲惫。 他用更平静,却每个字都仿佛嵌了铅块般沉重的西语味的英语打断:“年轻人,你以为你的‘建设’是在谁的土地上开始?这岛的名字,在我爷爷口中还叫‘马尔维纳斯’。” 他指节蜷曲,在木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Thatcher?” 老人扯了下嘴角,“她赢得了战局,可不一定赢得这里的心。” 吧台后的酒馆老板——一个精悍的中年男人(“叫我桑托斯就行,我祖父是车厘子国的”) 熟练地擦着吧台的污渍,头也不抬,仿若对这角落里新旧两代岛民关于身份归属的争端早已习以为常,对老人提及的那个名字更是没流露出一丝讶异或敬畏。 他只是专注地、一遍遍地刮擦着木质纹路缝隙里残留的酒渍油污,用沉默和不动如山作为对一切争议的和解之道。 争执并无定论便草草休场。 青年愤而离去,老者则要了一壶茶,独自坐在那里凝望窗外湛蓝的港口,眼神仿佛穿透了眼前泊着的现代渔船帆影,看到了另一个沉落于时间长河的血色码头。 那巨大的银颚骨静静悬垂,冰冷的反光如同凝结的寒冰,投射在这片充斥着历史罅隙和不同世界在激烈碰撞后形成的奇异孤岛角落。 余知雨敏锐地竖着耳朵聆听,虽然内容没多听清,但语言的切换和氛围的凝滞他能感知一二,眼睛里闪烁着捕捉信息的兴趣。 他下意识想把镜头对准那离席的青年或凝思的老者,却被许初夏用一个微小的摇头动作制止。 许初夏示意点了两份英式炸鱼薯条和本地特产的微甜麦芽酒,两盘分量惊人的食物端上桌时,油脂与酒香暂时冲散了空气里那道看不见的寒流。 从鲸骨遗址沉甸的历史幽魂里爬出来,浸润在这炸鱼薯条纯粹焦香和麦芽酒微醺的热气中,许初夏看着窗外—— 一幢浅粉色的木结构小屋,在蔚蓝海天的映衬下,像一个活泼的生命体。 那些大胆鲜艳的、属于“人”的房屋和屋顶终于压过了教堂里的凝重历史和白骨堆积的惨淡往昔,带着喧嚣又生猛的生命律动感,重新将他锚定在嘈杂混乱但又无比真实的当下人间烟火的岸边。 寒意似乎被隔绝在这扇窄门外。 许初夏活动了一下被海风吹得有些发僵手指,斯坦利港的“人味”比那恢宏的自然和沉重的历史,更能攥住活着的温度。 在人类还未踏足这篇陆地之前,这里就有至少有五种企鹅在繁殖季节于此筑巢,真要说起来的话,成千上万的企鹅才是斯坦利的英雄。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被风吹得泛红的的手,更深地藏进了大衣口袋。 【1】马可罗尼企鹅(学名:Eudyptes chrysolophus)是鸟纲、企鹅科的一种海洋水鸟。体长约70厘米,体重约5.5千克。其外貌很容易和上一章的凤头黄眉企鹅混淆。 【2】切·格瓦拉,出生于阿根廷罗萨里奥,阿根廷马克思主义革命家、医师、作家、游击队队长、军事理论家、国际政治家及古巴革命战争的核心人物。 【3】马尔维纳斯(Malvinas),全称马尔维纳斯群岛,就是福克兰群岛(英语:Falkland Islands),西班牙、阿根廷等西班牙语国家称马尔维纳斯群岛。 【4】玛格丽特·希尔达·撒切尔(Margaret Hilda Thatcher)一般被称为撒切尔夫人,英国政治家,第49任英国首相,也是英国第一位女首相,以及自19世纪初利物浦伯爵以来连任时间最长的英国首相。这里的战局指的是马岛战争,有兴趣的贝贝自行了解。 以上均来源于百度百科。 那四面旗子应该还有一面,视频有点糊,按理讲应该是教旗,这里我不确定就不加上来。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人类命运共同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两代白骨(已修) 第11章 高热(已修) 斯坦利港口在身后褪成海岸线上模糊的彩点。 属于陆地的坚实感渐渐消散,只剩无垠的靛蓝波涛翻涌。 许初夏是被一阵比平时更明显的颠簸晃醒的。 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僵硬感迫使他下适宜的想要舒展肢体,手肘却意外碰到了一个温热的障碍物。 困倦瞬间消散了,是了,旁边是余知雨。 自从那夜的醉酒时间后,两人就顺理成章的一起睡在这张大床上了。 所幸床铺足够宽敞,容得下两个成年人各占一方疆土。 晨曦带着稀薄的暖意透过窗帘漫进房间。 当初许初夏还觉得奇怪,一个嗜睡如命的人,为何要牺牲厚重布幔来换取晨间扰人的光线? 现在看着光晕中余知雨陷在枕头里的后脑勺,这个疑问又浮现了一瞬。 嘛,干嘛想这么多? 许初夏把被余知雨踢到一边的被子提起来重新盖回青年身上,他俩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吧。 - 如何用相机捕捉一只自由的鲸? 首先你需要一双时刻警觉的耳朵,过滤掉风吹海浪、人身喧嚣,然后捕捉到那股有力的喷气声,那是他们在呼吸。 如果你在船舱,那你需要飞快的找到一片开阔的地带。 接着,便是等待。 等待那巨影再次潜入幽蓝的海底觅食,接着你就会在相机屏幕上看见鲸鱼尾巴破水而出的一幕。 其实许初夏拍摄的不只是照片,更多的是视频,将破水而出的画面完整记录下来,鲸鱼的尾巴便具有了更高的连贯性。 明明南半球的太阳依旧高悬于空中,肆无惮忌的将波光泼洒成碎银,许初夏却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缓慢。 他看了看手机,震惊的发现现在居然已经下午五点了。 余知雨居然还没有来找他! 那个热爱睡觉的家伙,无论睡到多晚,总会在睁眼后的疾风中内给他弹出一条信息。 “我醒了,你在哪?” 此时的许初夏也会如实报备自己的坐标,为此,他还将对方的聊天框设置了特别关注。 虽然对方很爱睡觉,但是也不至于睡到这么晚还不回消息吧。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远处海面又传来沉闷的喷气声,今天的鲸鱼格外的活跃,他的素材已经快塞满存卡了......罢了他关闭了相机,镜头盖扣上的“咔哒”声带着一丝果决。 先回去看看吧。 事实上余知雨确实有点事,只不过这件事与外界五官。 他中午时曾被胃部的轻微不适合突如其来的寒意冻醒,意识短暂的清醒了一下。 唔...午饭?不行,没有胃口。 起床?不不不,床的怀抱温柔的只想让人沉沦。 于是他费力的翻了个身,将自己更深的埋进羽绒被中,任由意识再次沉入无边无际的海洋。 许初夏几乎是疾步走过空旷的走廊。 他迅速刷卡开门—— “滴” 午后金黄的斜阳慷慨的倾斜在毛绒地毯上,空中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微尘颗粒,像是漂浮着的音符。一切都是暖融融的安静。 除了床中央,那里有一大团蜷缩的轮廓。 许初夏的心猛地向下以落,屏息,放轻脚步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句:“......余知雨?” “......” 回应他的是一片不太妙的寂静。 许初夏的眉头微微拧起。 这么闷着,别说是生病了,就是睡着都能憋坏。 他不在迟疑,抓住被子的边缘,轻轻的掀开了蒙在余知雨脸上的那一角。 余知雨的皮肤本就是偏向冷白色调,此刻在光线下,却泛起一种令人不安的苍白,他的额发湿漉漉的的贴在皮肤上。 许初夏刚从吹风的甲板上下来,为恒温的室内带来凉意,余知雨明锐的捕捉到了这点,他无意识的扭动了一下,发烫的额角追过来,轻轻蹭了蹭许初夏放在被角上的手。 瞬间传来的炽热就像小火苗,烫的许初夏指尖一缩,猛地收回了手。 片刻的清凉消失,惹得余知雨艰难的将眼皮掀开一线,露出一丝迷惘的水光,转瞬又沉重地合上了。 “让我....再睡会。” 余知雨的声音像被砂砾堵住,气息滚烫短促。 一句话说完,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眉心痛苦地绞紧。 许初夏二话不说的将手覆上青年滚烫的额头,果然,余知雨发烧了。 他看向余知雨,青年因为贪图他手掌的凉快正用额头摩挲着他的手心,甚至发出一声满足的微弱叹息。 许初夏俯视这这张因高热而失去神采的面孔,那毫无防备的蹭动...怎么办,这家伙现在好像一只....柔弱的幼犬。 “余知雨,”许初夏的声音放的轻缓,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劝哄,“你知道自己在发烧吗?” 青年费力的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满是迷蒙,仿佛听不懂“发烧”为何物。 许初夏无声叹息, 他给了余知雨两个选择,第一个,他叫医生过来给余知雨看病;第二个,他陪余知雨去医务室。 余知雨哪个都不选,他选择在床上躺着。 “不要医生。” 许初夏目光微沉。 下一秒,他做出了连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动作—— 他的双手扶住余知雨发烫的肩,俯下身,将自己与对方的额头相贴。在对方骤然瞪圆的眼睛中他拍了拍余知雨的后脑勺,下意识的用了哄许晚秋的方式哄他: “你看,我们俩额头的温度那么不同,温度相差那么大,要是不去看医生,要是烧坏了怎么....” 如果说许初夏平时是疏离在无言上睥睨众生的高冷猫猫,那么此刻,这只猫却一反常态的主动条落到地面,收起锋利的指甲,用自己柔软的额头,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却感受另一份灼热的痛苦。 余知雨被突如其来的猫猫贴的措手不及,混沌的大脑只注意到眼前人微微上挑的眼角,因为担心而接近,像是某种警觉又柔软的猫科动物,他甚至能嗅到许初夏身上残留的...海风的清凉。 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弦终于断裂。 “不要....”他艰难的靠着许初夏的额头爬了起来,坚定的看了许初夏一眼,以表达自己的坚决。 接着,脑袋卸了力气,沉沉的滑到对方猫猫的肩膀,深蓝的发丝蔓延上许初夏的肩膀。 “不喜欢医生。” 此时的余知雨确实烧糊涂了,他完全是凭借本能行事,他觉得许初夏凉快,于是去拥抱许初夏,他不喜欢医生,于是拒绝了任何和医生有关的提议。 抗拒的话语带着滚烫的热气钻进耳朵,沉重的头颅压得许初夏的肩膀有些僵硬,他努力撑住青年的重量,心中无限叹息。 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许晚秋是这样,余知雨也是这样。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喜欢看医生呢? 他不明白。 可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刻。 他使了点巧劲,小心的将肩上的重量重新安置回了松软的枕头。这期间余知雨只是含糊的咕哝了一声,便失去力气抵抗,任由自己被许初夏扔进被窝里裹紧。 “冷...”模糊的呓语从枕畔流泻出来,“ Sofi....”他似乎在呼唤谁的名字,带着异国的腔调。 许初夏凭借猜测,成功在沙发下找到了这个箱子,在找到体温枪得同时又看到了被拆开的退烧药。 这算是一语成懴吗? 他有些无奈,前几天余知雨刚说过让许初夏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没想到这人今天真感冒了。 红外体温枪“滴”的一声显示温度,38.6℃。 都快赶上高热了,不去看医生怎么行?可是,回想起刚才余知雨坚定的眼神,虽然没有多少威慑力,却也让许初夏明白了他的决心。 “好吧,”他对着那团被子,“不看医生也行,但你得吃药。” “当务之急是先订餐垫垫肚子,所以——你想吃什么?” - 银丝被梳理的一丝不苟的老管家推着精致的餐车悄然划入房间。 银质的餐盖逐一揭开,盘踞其上的是一小片煎至完美的鸭胸肉,表皮金黄香脆,切面透出粉嫩的肉质,斜搭着几枚用波特酒熬煮得剔透的无花果,浓稠的酱汁在一旁勾勒出漩涡。 另一盘则是青豌豆蓉做底的鳕鱼,点缀着纤细的芦笋尖和翠绿的豆苗,极尽法式料理的精细与冷感,连香气都带着凛冽。 ......? 许初夏的目光在餐盘和余知雨之间轮转了几个来回。 难道,就是为了那顿因拖鞋被拦下的法餐,特地给自己找的场子? 不至于,吧? 难道余知雨真的这么幼稚? 此时的余知雨正懒洋洋的摊在沙发上,睡袍领口微敞,赤脚趿着拖鞋,两眼放空的追逐着阳台上盘旋的海鸥。 几只海鸥不知何时落到了栏杆上,见许初夏看过来,扑腾两下翅膀飞走了。 “又见面了,许先生。”管家温和的声音将他拉回来。 刚才他没注意看,现在赫然发现对方就是那天在餐厅门口遇到的人! 当时余知雨似乎不服气想和门童辩解,结果被路过的管家制止了。余知雨和管家说了几句,许初夏没听懂,但看发音和腔调,应该是意大利语或者德语。 不过看结果余知雨应该是没争论过,气鼓鼓的回到房间换鞋,而管家则是始终保持着职业却隐隐含者无奈的微笑跟随。 “您刚才点的蔬菜粥在这里。”管家从餐车底层托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鲜蔬清粥。 趁余知雨的目光还胶着在栏杆飞走的海鸥身上,老管家朝许初夏眨了眨眼,又看向沙发上的病号。 看见对方看向余知雨时眼里流露出的担心,许初夏心下了然。 “您费心了。”一语双关,他顿了顿,“我们自己布菜就好了。” 这位老先生显然是和余知雨很箱数,刚才推门瞬间因为发现余知雨生病而担心的皱起的眉是骗不了人的。 “乐于效劳。”管家回以感激的微笑,优雅欠身,“祝您二位用餐愉快。餐具不必费心,两小时后我会来收拾。”话语未落,他已推着餐车离开。 - 余知雨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用叉尖拨了下盘中孤零零的豌豆苗,又拿起刀切下一块粉嫩的鸭胸肉,放入口中开心的嚼了嚼。 下一秒,脸色突变。 酱汁的甜、无花果的腻、还有鸭肉本身偏冷的脂膏香气在口腔里翻搅,与他此时脆弱的体温和味觉格格不入。 许初夏瞥一眼边了然。 生着病还吃偏凉的法餐,气质是不合时宜,简直是受罪。 他将手边的温暖的蔬菜粥无声的推了过去。 余知雨不喜欢吃青菜,这是许初夏观察到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余知雨的视线立刻被那碗粥所捕获,莹白的米粒浸润在温润的汤汁里,碧色的蔬菜碎点缀在其间,散发着一种朴实的清香。 看见病号眼里的犹豫,许初夏开口:“你吃吧。着本来就是我担心晚餐不够添的,没想到,”他故作羞涩的笑了笑,“我高估自己了。” “哦...哦。”余知雨的反应本就被生病所拖慢,又被许初夏的浅笑晃了下神。清冷疏离的脸庞此刻却...他连忙收敛心神,索幸迟钝和病容掩盖了片刻的微怔。 “没事。”余知雨低声到,只觉得喉咙干的发痒。 他放下冷酷无情的刀叉,有些迫切的将蔬菜粥放到眼前。 煨汤的瓷碗贴在手心,如同一双温暖的手,悄然捂住他因不适而纠紧的胃。 看着余知雨一口一口的抿粥的模样,许初夏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 这一幕,与记忆力那个抗拒就医,同样在病中乖巧喝粥的声影模糊的重叠在一起。 他离家在外的日子里,妹妹是否也是这样?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独自喝着白粥?那他又曾让她独自承受过多少这样的不适? 如今这份迟来的“懂得”,却落在了他人身上。 - 其实余知雨的吃相很优雅,慢条斯理,尽管他本人很是随意,甚至懒懒散散的,但却依旧能从吃相中展现出他的教养。 但这并不妨碍他生病起来很造作。 “吃药。” 许初夏将几颗白色药片和一小杯温水搁在桌子上。 “婉拒了哈。”余知雨扫了一眼桌面,字正腔圆的说道。 饶的是许初夏不经常生气也被这句话弄得太阳穴微微一跳。 “你知道这句中文用起来会很欠打吗?” “欸??!这难道不是很委婉的表示自己不是很想要这么做所以拒绝的意思吗?” “...喂!”如果不是观察人类多年,感知情绪能力很强的话许初夏就要错过余知雨眼里闪过的那一丝狡黠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 本来是打算分成两章放出来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合起来吧。 在一起很久以后: 夏夏:来小余叫一声。 鱼鱼:Wer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高热(已修) 第12章 第一次鲸鱼后续(已修) 余知雨的身体底子确实好的出奇,前一天烧的迷迷糊糊,第二天就基本好了。 只可惜白日里睡得太多,到了后半夜,清醒就化作了无声的酷刑。 黑暗中,余知雨躺的规规矩矩,目光呆滞,耳边是另一道均与舒缓的呼吸。 数羊、数鱼、数海浪、数星星,意识越数越清明。 当他忍不住转身时,身旁的被子动了。 许初夏坐起身,睡乱了的额发垂下一缕,他闭上眼,指尖蹭过微蹙的眉心,转头便对上余知雨的眼睛。 “怎么还没睡?”他问。 他顺手拍亮了床头的苹果夜灯,圆润的光晕蔓延开,照亮了他半边侧脸。 “睡不着。”余知雨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哦,”许初夏想了想,“那就起来吧。” 余知雨愣了一下。天地良心,刚才许初夏坐起来他还以为对方生气了,还准备道歉来着。 许初夏确实是被惊醒的。 不过不是因为余知雨。 他梦到自己和妹妹看星星。 梦境里,家乡夏夜的星辰压得极低,他和许晚秋并肩靠在老屋的屋顶,晚风穿过他洗的有些发白的T恤。 妹妹兴奋的指着天边一颗急速滑落的流星,身子一歪,就轻盈的落了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毫无预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竭力向前扑去,伸手却抓住一片虚无。 然后他就醒了。 - 邮箱确实躺着一封信函。 不过—— Registered. Name: “初夏”. 果然。 意料之中。 许初夏向后微靠进椅子里,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 这是余知雨带着他拍的第一条鲸鱼,尽管深知自己的运气不可能一次就拍到未命名的鲸鱼,到底还是有点微小的失落。 “怎么样?” 余知雨正在远处和全自动浓缩机较劲,声音从滋滋的蒸汽声后面传来。 “四年前就被登记上了。” 许初夏目光没离开屏幕,“在热那亚海域被首次记录并命名。” 他停顿了更长一秒,目光在屏幕上的“初夏”二字凝了凝,再开口时,尾音不自觉地拖长了半拍, “这算是缘分吗?他也叫‘初夏’。” “......什么?” 吧台处的蒸汽声陡然噗地一声急停。 许初夏寻声望去。 吧台前,余知雨僵立着。 左手握着温热的咖啡杯,右手悬在半空,还维持着去关蒸汽阀的动作。 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半边镜片, 余知雨握着咖啡杯僵立在料理台前,未被遮盖的右眼清晰的暴露出错愕。 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余知雨仓促的别开视线,手无措的抬起,揉乱了本就睡得更翘的深蓝发梢,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 “哦,呃,你是说,你是说这条鲸鱼叫初夏?” 对,系统记录在这里。” 许初夏把椅子转向余知雨,将电脑翻转,低头开详细页,, “四年前,在意大利热那亚附近发现的。一个叫Valerio的命名者。” 他抬起头,看向余知雨,带了点真实的感慨, “那片海域可不是鲸群的常驻地,运气真——” 许初夏的视线落在余知雨脸上,后半截感慨硬生生刹住了。 余知雨震惊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收住。 “你…” 许初夏的声音不高,问得直接: “认识这个Valerio?” 说完,许初夏便闭上了嘴,他的目光紧紧锁牢对方尚未恢复平静的眼睛。 其实他更倾向于余知雨就是Valerio本人。 但是,如果直接说,那就有点过于冒犯了。 “啊,确实认识。”余知雨浮动极小的点了点头,他的喉咙有些发紧,“或者说,我就是。” “Valerio?” “欸。” 余知雨还沉浸在猝不及防的巧合中,就骤然听到自己的英文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明明是被从小叫到大的名字,从许初夏的口中说出,却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好意思。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地中海。 阳光热的要把所有情绪融化,他举着沉重的相机在颠簸的游艇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一次按下快门的机会。 镜头漫无目的的扫过翻滚的浪花、掠过的海鸥,然后被一个庞然大物打破寂静。 那或许是Valerio漫长的成长过程里唯一一次可以定义为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时刻。 不过,“初夏”,一个当时可能只是随便想到的应景的名字,上报之后便再也没有关注动向的鲸鱼,竟跨越时空击中了自己,这份迟来的“缘分”现在在同名的舍友面前意外的显得尴尬。 许初夏到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真厉害。” 他由衷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平时少有的热度。 他知道鲸鱼命名意味着什么,不仅是持续的追踪权利,更是一个庞大的海洋生灵与你建立了某种永恒的,微弱却坚韧的隐秘链接。 许初夏的指尖在桌下无声地蜷起又松开。 几句可能的追问在唇舌间徘徊,“能聊聊经验?” 或者 “有机会请教?” 话到嘴边又被再次截住。 他们,应该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建立一段友谊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算是好事吗? 维系一段感情需要付出未知的情绪成本,更何况他自身是否拥有这个情绪成本都是一个未知数。 厉害? 余知雨的脑中自动回响着许初夏这句由衷的夸赞。 运气真的算是一种厉害吗? 如果好运就是一种厉害的话,那从来运气背到喝凉水也能呛到的自己真的担得起“厉害”这种评价? 选择奔向地球的最南端,他的潜意识里未必没有一丝“离开旧地转转运”的低语在召唤。 不过,他端起终于萃好的咖啡,深褐的液体在杯底晃动。来到这里,到确实让他高兴了许多,或许,这就是好运? “那,谢谢夸奖。” 两人都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所以没有人再试图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查完邮件的许初夏又接着回到床上补觉,余知雨默默喝掉了那杯苦涩的浓缩,将咖啡机清理干净,最后熄灭夜灯,轻手轻脚的躺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床上。 - 致晚秋, 这或许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如果那天早上在游轮餐厅里写的算第一封的话。 自从官司结束后,我时常惊醒,就像还在老屋的那张床,窗外的公鸡正在鸣叫。 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我以为我了解你。 那个整天乐乐呵呵的,那个倔强的妹妹。 我知道你爱喝学校后街奶茶店里三分糖的珍珠奶绿,不爱吃芹菜香菜,晚自习会偷偷在桌子底下看科幻小说。 但是晚秋,我好想错了。 法医的尸检报告说你有自残现象,你又是从何得知人的骨灰可以烧成钻石;你不喜欢看医生,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喜欢消毒水味,现在想想,或许是你不想要在医院里花钱。 你走的时候上高三没多久,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你想去哪所城市,你向往的是那所大学的图书馆? 他本该有那么多漫长的时光可以去问、去听、去陪伴。 却被厚重的学业所压住,忽视了一直站在身后支持他的女孩。 许初夏想着,继续提笔。 不过我和旅行搭子相处的还不错? 你总说我高冷孤僻,可是上大学以后我和舍友同学老师相处的都很好,我学的很好。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我第一只拍到的鲸鱼也叫初夏,等我拍到一条陌生的鲸鱼,就叫晚秋。 ...... 我的失眠似乎一直没好,我依旧会半夜惊醒。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焦虑的,还有十三天,我相信我可以拍到。 - 早上七点,闹钟没来得及及响,许初夏就睁开了眼睛。 洗漱完后他拿起相机悄然的出了门。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刺破海面,视野开阔。 等了一会却没看到鲸鱼的的痕迹,于是他转身拐进船上的小图书馆,消磨了一段浸透墨香的静谧时光。 墙钟指向十点半,昨天半夜舍友没睡着,按照估算,现在大概率会醒来。 许初夏绕到早餐吧台,熟练地拿了一杯浓郁暖香的豆浆,再配上两根炸得金黄蓬松的油条。 他想的很好,余知雨平时12点起,那位虽然总是板着脸但眼神却难掩关切的白胡子老管家,就不必对着自家少爷晚起的“陋习”吹动他那威严的胡子,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却又悄悄把保温食盒摆好的姿态了。 理想是豆浆油条配清醒的人。 现实是卧室里只有沉睡的余知雨,正誓死拱卫温暖的被窝,对外界毫无感应。 许初夏提着找厨师要的食品密封袋站在床边,略微踌躇。终于还是轻咳一声: “余……” 名字刚出口半个音节, 一股勾魂摄魄的油炸面团香味率先飘至余知雨的鼻端。 只见床上那“沉睡”的身影动了一下。 “……我吃。” 带着强烈渴求的回答闷闷地从被窝里冲出,裹着浓重的睡意却。 余知雨的眼睛倏地睁开一条缝,眼底炸开的亮光像是捕食者瞄准了猎物,哪里还有半点迷糊。 许初夏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目光在豆浆油条和对方显然是刚从被窝里挣扎出来的尚未洗漱的脸之间轻轻扫过,一丝无奈掠过眉间。 这点细微的神色被异常警觉的余知雨捕捉到了。 他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弹射起步, “嗖”地掀开被子,拖鞋都未穿稳,身影已经炮弹般直冲狭窄的盥洗间: “等我!” 只留下余知雨奔入卫生间的关门声和舱门轻巧叩响的提示音。 是那位一丝不苟的老管家,不知为何今天提前推着保温餐车出现了。 晨光正好,映在许初夏手中微烫的杯子上。 海上的新一天,在这微妙的兵荒马乱中安静开场。 夏夏其实意识到他自己的情绪有点问题了,同时此时的他不想要花时间维系一段关系。 换句话说,他可以把余知雨当做舍友,可以日常顺手照顾对方,但并没有把对方当做是朋友,可能更像是搭子这种类型。 这其实很可看出他很重视一段关系。 【1】热那亚湾位于地中海利古里亚海北部,热那亚是意大利最大的海港城市,被历史学者认为是航海家哥伦布出生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一次鲸鱼后续(已修) 第13章 伟大的悲剧(已修) 船艏劈开凝结千年的寒流,像一枚银针滑入冰蓝锦缎的皱褶。 南乔治亚岛的轮廓在浮冰簇拥中渐渐刺破海平面,炭黑色山峦顶着永恒的雪冠矗立,宛如大地深处拔出的的獠牙。 而这雄浑荒凉的造物,此刻却被无上沸腾的生命点染: 海岸线上泼洒着喧嚣的鸟鸣,岩石黝黑处缀满毛皮油亮的象海豹,更有无数橙黄脖颈闪亮的帝企鹅,成群结队,笨拙而坚定地从视线尽头排挞而来。 因海上日停滞了两天的广播适时响起,柔和的英文女声介绍着今日登陆方案。 甲板上早已喧嚣涌动,长焦镜头和兴奋的低语组成朝圣的合奏。 舱室里,许初夏平静地锁上了镜箱,不同于其他,他今日的朝圣地在船腹深处的讲堂。 - 清晨微弱的天光透过圆形舷窗渗入房间。 许初夏将几样必备物品, 笔记本、笔、一台小型卡片机有条不紊地塞进斜挎包。 邻床传来窸窣声响,余知雨醒了,但并未立刻起身,只是侧过身,目光穿过镜片投射过来。 “去岛上?” 他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 “不用。” 许初夏拉紧背包带,没回头, “有讲座。正好有几个问题攒着,想去问问科研组的人。” 余知雨沉默了两秒,“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对于许初夏口中的“几个问题”具体是什么,他似乎兴趣了了,也未再追问。 对话到此为止,房间重新落入寂静。 一种对于相处多日的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各自沉思的静默。 - 沙克尔顿的故事许初夏已经耳熟能详。 但当那位留着络腮胡的魁梧E国演讲人用英文铺陈开那些传奇的冰海求生时刻时,许初夏深黑的双眸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的微光。 詹姆斯·库克船长那远在1775年的“主权宣告”,被置于冰冷现实主义的滤镜下解剖: 所谓“苦寒之地,难见阳光温暖,只有无尽冰雪掩埋的谎言” 更像一个为了野蛮扩张的理由。 而沙克尔顿的“坚韧号”传奇,那800海里、16天生死时速的搏命航行,则在演讲者极富感染力的叙述中,被提炼成一首人性的赞歌。 在座的旅客几乎所有人都被攥紧了呼吸,想象着那位爱尔兰探险家如何在南极的绝对恶意里,用意志撬开生门。 聚光灯暗下,掌声过后人群渐渐散去。 许初夏却留了下来,目光落在讲台前整理笔记的演讲者身上。 某种冲动驱使他在靠近时,用中文试探着发问: “关于库克船长首次测绘的局部不精确性,和后期捕鲸活动路线偏差的关联......” 这是他想了一天的问题。 络腮胡须的俄罗斯人惊愕抬眼,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啊哈,是你!登船演练时安静得像块甲板的中国摄影家。” 他流畅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卷舌音, “没想到你懂这么多,不过……” 他手指夹着一支铅笔,在空气中虚点,带着教授面对棘手课题的窘迫, “这太专了小子,得去找点老档案……图书馆里有!我带你去?” 许初夏脊背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一瞬,像是被无形的藤蔓勒住。 对方爽朗的热情仿佛一束过于耀眼的探照灯。 “非常感谢您的解答,不过我自己去找就好。”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急着转身,走到一半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停住,转头。 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斜挎包带,镜头和笔记本安稳地藏在里面,许初夏开口道:“我不是摄影师啦,我只是对拍照感兴趣。” 接着,几乎在俄罗斯人反应过来前,就已经转身融入了舱门外的阴影里。 身后是对方爽朗的笑声, “祝你好运,小摄影师!” 许初夏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 - 图书馆的门推开,迎面是熟悉的纸张、尘埃和海风浸染过的古旧皮革气味。 午后的光线透过圆形舷窗斜射而入,在密集的书脊和沉重的橡木桌椅上切割出明暗的疆域。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通风系统的低吟和……翻页声。 余知雨。 他正背对着门,整个上半身几乎要嵌入那本厚重得像一块砖的巨大画册里,标题应该是德文。 桌上除了惯用的笔记簿和钢笔,还零散叠着几卷深蓝色封皮的极地探险年鉴。 其中一卷书签带垂落下来,泛黄如深海沉船露出的桅尖。 他蜷坐在高背椅里,像一枚投入知识汪洋却激起无声涟漪的石子。 许初夏的脚步声最终停在桌前半步。 余知雨似乎不需要回头,便能在捕捉到那道落在自己肩胛骨的安静目光。 “问题,解决了?” 他终于把脸从画册上方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稳地越过封面望向许初夏。 “没有。” 许初夏走近,指尖点着他刚刚放下的《南乔治亚捕鲸日志图谱》英文版。 “还是库克测绘的问题。” 他把疑问朝余知雨重复了一遍。 余知雨没看那本图谱,手指点了点桌面另一侧翻开的一部装帧更为古典的大部头。 是一本的封面有些剥落烫金的书名模糊不清,边缘布满水汽侵蚀的波纹的书。 “误差在经度上的差异更大。因为库克用月距法的基准点设定参照误差了格林尼治标准线半个‘格子’。” 余知雨解释道。 “捕鲸佬才不管这些,他们靠冰山轮廓和鲸群洄游线找路,坐标是他们自己偷偷测画的,藏得像老海狗的藏宝图。” 他顿了顿,拿起那本国籍不明的书翻开某一页,手指点着一列德文表格和旁边清晰的海图标示。 “看,这才是真正在用的图。” “我以为你对这些也很欣赏?” 许初夏忽然冒出这一句,意指刚刚那场对沙克尔顿的赞颂诗篇。 余知雨身体往椅背深处又陷了一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另一本书的布面书脊。 许初夏认出来,那本被放房间书架上的《人类群星闪耀时》。 “沙克尔顿?”余知雨的鼻息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嗤声,指尖轻轻叩了叩深色封面上烫金的《STERNSTUNDEN DER MENSCHHEIT》标题上。 “一位将求生本能发挥到极致的领导者......一位幸运的幸存者。他被塑造成传奇,而这座岛——” 他的目光投向舷窗外矗立的锈蚀鲸骨残骸和被冰雪半掩的破败油罐, “——在他1916年踏上它之前早已浸透了一个多世纪的血腥和油脂。沙克尔顿的‘救赎’,不过是让这满目疮痍的屠戮地,意外获得了一层属于探险家英雄主义的叙事油彩。” 他转回头,镜片后的目光寒凉而锐利: “发现,带来的只是短暂的虚荣; ‘征服’,留下的却是永恒的伤痕。” “人们把他的船命名为‘坚韧号’,赞颂他的不屈。但这片土地真正需要坚忍下去的,是在他到来之前就早已被人类的斧锯和标枪几近灭绝的生命。” 许初夏的目光闪了闪。 余知雨的视线仍然紧紧停留在那本厚书粗糙的布面书脊上。 短暂的沉默让周遭空气陡然凝结了几分。 “那你喜欢谁?” 许初夏问出口的同时,脑中已掠过那夜凌晨两点摇曳的灯光里,那册泛黄封皮的一瞥。 也许那个倒在南极点附近的失败者,他在心底猜测到。 “斯科特。” 余知雨的回答正如所料,“罗伯特·斯科特。” “他是到达南极点,然后死在归途的人。” 许初夏陈述着公知的事实,“一个失败者。” “‘失败者’?” 余知雨侧过头,第一次让窗外的雪光落在他平静的侧脸上,映得镜片一片雪亮,短暂地模糊了情绪。 “当阿蒙森用狗拉雪橇、轻装高效的实用主义逻辑踏上南极点的那一刻,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倾斜。” “斯科特和他的小队,带着笨重的西伯利亚矮种马,拖着满是人文学科梦想和维多利亚气质的装备,一路挣扎、一路思考,在极致的寒冷与匮乏中写下他们的记录。” 余知雨的声音低沉下来,像在读一段铭文被海风侵蚀的刻字。 “他的伟大,不在于征服冰冷的极点,而在于当极点残酷地征服他时,那些于彻底的绝望与濒临崩溃的肉身缝隙里,迸发出的、属于‘人’的最后脆弱的坚韧。” “那不是征服大自然的凯歌,而是人类自以为的浪漫向未知挥出的却最终被碾压折断的长矛……他却用这柄折断的长矛,在失败的尸骸堆上,为‘勇气’本身完成了无上的悲情加冕。” 书页一角被他的手指抚平,指节在布面上压下微痕。 “如同他墓碑上的字。” 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寂静的书架间振响: “To strive, to seek, to find, and not to yield.” 去奋斗,去发现,永不屈服。 暮色沉降前,游轮悄然离开南乔治亚岛的视线。窗外海天交界的颜色由灼人的冰蓝转为沉郁的靛紫。 ...... 夜色降临,许初夏和余知雨回到了房间,空气陷入寂静。 今夜分外不同。 深蓝如幕的冰川海域,鲸的鸣唱陡然变得频繁而急迫。 悠长、低沉、穿透厚重的钢板舱壁,一声接着一声,像遥远星球传来的编码暗语,又像冰山深处冰层碎裂的闷雷。 它们在呼唤什么? 也许是某个逝去的探险时代?也许只是同伴在冰川迷宫中的定位? 许初夏没有碰相机。 他躺在床上,隔壁床上余知雨依然背对着他,轮廓隐在一片黑暗里。 他闭上眼,斯科特的墓志铭和余知雨那几句清冷又灼热的剖白,混合着窗外低沉宏大的鲸歌。 歌声在墨汁般晕染的北极夜里,反复撞击着他的脑海。 一个失败者的影像,在那悲壮的诗意与不绝的呼唤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晰炽热起来,几乎灼伤了他一贯冷静的理智。 而书架暗影里,《人类群星闪耀时》的烫金书脊在微光下沉默着,其中描绘远征南极的章节,如同一块未曾融化的寒冰。 这两个人的日常还是很安静的,他们属于各干各的,然后知道对方很博学。 其实这章才是他俩关系的转折,相互交流知识才是舒适区,他们之前都是在诡异的进行着人类所谓的社交。(都是学的,所以有时候会看起来很诡异你知道吗。) 【1】船艏,是指船舶前端或近前端部分,在起到减少船身水中阻力、消减海浪冲击、增加船舶稳定性的重要作用的同时,也是船舶重要的美学元素。 【2】欧内斯特·沙克尔顿(Ernest Shackleton,1874年2月15日—1922年1月5日),又译薛克顿,英国南极探险家,出生于爱尔兰的基尔代尔郡,在10个孩子中排行第二。他以带领“猎人号”船1907—1909年向南极进发和1914—1916年带领“坚韧号”船的南极探险的经历而闻名于世。 【3】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三次跨越南极圈,到达南极大陆附近,成为人类认识和征服南极的开端。 “苦寒之地,难见阳光温暖,只有无尽冰雪掩埋的谎言”这句话出现在了我的摘抄本上,但是没有标出来源,我也没有找到是谁说的,如果有人找到了麻烦告知一下。 【4】注意,现实中没有一本叫《南乔治亚捕鲸日志图谱》的书哈,这本书是我编的,但是在乔治南亚博物馆保存的历史资料里面是包括从捕鲸站收集的资料。 【5】“To strive, to seek, to find, and not to yield.”出自阿尔弗雷德·丁尼生( Alfredlord Tennyson)的诗歌《Ulysses (尤利西斯)》,电影《死亡诗社》也出现过这句话。 关于文中出现的书和人,这里没提到的在前面章节都有注释过,这里就不重复了。[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伟大的悲剧(已修) 第14章 一片墓地(已修) 鲸鱼低沉悠长的喷气声穿透清晨的静谧,像是深海传来的叹息。 这声音将许初夏从混沌的潜眠中唤醒,他动作利落地起身,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向阳台。 薄雾中,他的视线如同雷达般迅速掠过海面,精准锁定那道远处拱出的、转瞬即逝的黑线。 那是鲸的脊背。 他耐心地伫立,直到那庞然巨物完成一次深潜前的呼吸,厚重如翼的尾鳍优雅地划破水面,短暂地定格在铅灰色的海面之上。 “咔嚓” 目送鲸影融入深蓝,许初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退回温暖的房内。 他打开电脑的动作透着一丝麻木。 邮箱列表无情地铺开。 没有新邮件,更刺眼的是提交的“10条识别报告”状态栏那一连串冰冷的“已识别”标记, 数字“10”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沉甸甸砸在他的心上。 今天是南极旅程的第9天,十八天的旅程已经过去二分之一。 许初夏拍到的鲸,没有30也有40,尤其是抵达南乔治亚岛后,鲸鱼的数量明显变多了,昨天甚至遇到了鲸鱼集体捕食鳞虾的场景。 ……然而,连一条未被登记的鲸鱼都没有找到。 机械地上传、点击、确认……重复的动作早已失去心跳,徒留指尖的冰冷,越是想抓住那丝微茫的独特,越是感到巨大的空寂和无言的讽刺。 舷窗外,极地晨曦开始铺洒,将天空揉成粉紫色的浪。 这般浪漫的天幕下,许初夏只是面对着屏幕的光源,僵坐着。 眼周涌起的酸涩和干涩感顽固不退,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他甚至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些犹豫,轻轻拍上他的肩头。 许初夏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眼中那层未及拂去的水光,在余知雨的眼中格外清晰。 余知雨整个人顿住了,手足无措四个字在他身上具象化。 在他的家庭里,他是那个幽灵般的透明存在。 承上启下的排行三,父亲的期望放在他威严的长子长姐身上,母亲的柔情则被下面那对龙凤胎悉数接纳。 他的童年和少年,是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与墙壁无声的对话。 他未曾习得如何解读脆弱,更别说如何抚平它。 余知雨在记忆深处快速闪回。 妹妹气鼓鼓冲进他房间那一次……他给了……什么? 一颗糖? 焦糖味还是柠檬味? 可是,现在他手里没有这东西,上船那天他甚至只背了一个包,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 剩下的什么都没了。 那他该怎么办? 另一个片段从脑海中跳出来:姐姐和父亲吵架后摔上家门,接着引擎轰鸣远去的身影。 出门? 没错,至少得先离开这个充满挫败感的房间。 从踏上那片充满铁锈与骸骨气息的南乔治亚岛海岸至今,已经四天了,这四天里两人都没下过船。 余知雨看了看手腕,9点15。 意识里闪过公告栏, 9点半的皮划艇,目标南乔治亚岛。 还有15分钟就可以坐冲锋艇出发了。 他走到许初夏面前,拍了拍他,等到许初夏看到他时开口道: “走吗,去陆地?” 刚被拍醒的许初夏还沉浸在自己的郁卒里,脑子迟钝地转了转。 接着他就看见余知雨拍他之后就像宕机一样,眼神放空仿佛,突然间看表,再到蹦出一句邀请。 “为什么呢?”许初夏下意识反问,他的声音还有一点残留的鼻音。 这一问,像颗石子卡住了余知雨的脑袋,他的潜意识觉得绝不能把 “看你沮丧所以想带你出门”的想法说出来。 太奇怪了,也太不准确了,他甚至连自己猜的对不对都没把握。 “就,” 他喉结滚动一下,眼神彻底失去焦点,固执地黏在不远处的墙角纹路上, “有点……有点无聊是吧。嗯……想、想出去……透透气!” 声音虚浮,尾音轻得几乎要飘走。 这借口编得……许初夏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太刻意,太生硬了,完全不符合余知雨平日的言语风格。 就在这时,一点温热的湿润划过了他冰凉的眼角皮肤,恰好停滞在抿紧的唇缝边。 咸的,如同海风的味道。 再看向这个局促得眼神乱瞟,因为“撒谎”而浑身不自在的室友。 一股暖流冲破了悲伤,奇异地涌了上来。 许初夏唇角终于忍不住勾出一个几近失笑的弧度,喉咙里逸出一点近乎叹息的气音。 他站起身,随手合上那令人窒息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把那份无形的沉重暂时关在里面。 “行叭。” 他轻轻颔首,语气出乎意料地轻松了几分,带上了一点调侃的尾音, “那就,出发!” - 刺骨的寒风在南乔治亚岛粗糙的黑岩裂隙间呼啸穿梭,粗粝地剐蹭着每个人的脸颊。 这里是一片被栅栏圈起来的公墓,栅栏原本是白色的,经过岁月的侵蚀,露出了原本的木色。 长眠于此的死者大多是来到这里的捕鲸人。白色的十字架面向大海,面向蓝天,面向他们回家的路。 而其中,一块朴素得近乎潦草的石碑,就是沙克尔顿纪念碑。 这个成年男性高的石碑背后,是排成一道笔直的白色篱笆。 探险队长从厚实的防风斗篷下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扁平银壶,瓶身早已布满霜花。 他拧开盖子,一股浓烈醇厚的、带着橡木和焦糖气息的辛辣味道撕开了极地凛冽的空气。 纯正的麦芽威士忌被均匀地倒进众人捧在冰冷胶皮手套里的金属杯子。 “敬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爵士!” 队长的呼喊被灌进来的风裹挟着,变得有些稀薄。 “敬那不屈的灵魂,敬那带领所有船员绝境求生的坚韧!” “敬——人类的勇气!” 冰凉的金属杯沿碰到唇边,许初夏微微吸啜了一口,辛辣的热流滚下喉管,在胃里烧起一小团火焰。 耳边是队员们低声复诵的致敬声,带着真切的敬仰。 他透过迷蒙的寒风望向那块朴素的石碑,几天前余知雨在船舱里那番带着冰碴儿的评价再次浮现。 ......真的是这样吗? 许初夏问自己,然后他在心中摇头。 人类对这片白色大陆的所谓“征服”,确实伴随着血腥与愚昧的掠夺和无尽的杀戮。 无数鲸鱼、海豹在这片海域的油污和血水中倒下,堆积的骸骨甚至填埋了海滩。 但错的难道真是“到达”和“看见”本身吗? 队长收好了仅剩一点底儿的酒瓶,这点珍贵的“暖阳”已经完成了它的仪式使命。 队伍开始缓慢地沿着预定路线向后撤,目标是将所有人安全送上返程冲锋艇集合点。 脚下的雪被冻得异常坚实,靴底踩上去咯吱作响。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虽冷到骨子里,但风雪暂时歇了口气, 阳光透过稀薄的高空云层,在广袤的冰盖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 空气透亮得有种不真实的质感,视线所及是一片浩瀚无情又纯净得令人心悸的灰白世界, 与远方深蓝的冰川、铁灰色的铅云层层叠叠交融在一起。 许初夏放慢脚步,目光看向那个沉默的走在队伍侧后方的身影。 是余知雨。 那个在温暖船舱里对着书本刻薄解剖英雄光环的余知雨,此刻穿着厚重的冲锋服,在凛冽风中眯着眼回望着刚刚被抛在身后的墓碑方向,神色复杂。 许初夏靠了过去,积雪在脚下沉重地发出挤压声。 “其实我挺佩服沙克尔顿的。” 他看着前方延伸至冰原深处的雪坡轮廓, “为他的坚韧,为他能把一群人活着带出去的奇迹。这不单是幸运的幸存者,这是一种……燃烧生命来求生的意志极限的证明。” 听到这,余知雨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看向他。 “你前几天的话……我觉得是把杀戮归结于发现本身,是个误区。” 许初夏的思维如同解一道逻辑题,线条清晰。 “地球是圆的。我们终有一天会登上这里,登上南极是人类无可避免的历史结果。” “而探险是人类的精神,好奇心驱使着我们穿过远古的愚昧,就像火把指引着我们不断前行。” 他顿了一下,加强语气, “错误的从来不是登岛,不在测绘。错误的是那些闻着血腥味儿扑来掠夺鲸油的捕鲸人。” “错的是那些举起屠刀的贪婪。” 许初夏说完,看向余知雨。 寒风在他们之间打着旋,掠过冰冷雪原上。 偶尔有远处冰块撕裂的闷响打破这一份肃穆又脆弱的寂静。 片刻无声之后,余知雨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雪花扑簌簌落在他额发和肩膀上。 “确实,我没意识到我陷入了思维误区。” 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你说得对。即使库克没能上岸,终有杰克、杜克会到来,好奇心是不能被谴责的。” 他抿了抿冻得没了血色的唇, “但……我心底里还是喜欢,喜欢另一个。” 他的声音带上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任性的孩子气, “你知道的。” “斯科特?” 许初夏接口。 余知雨点点头, “即使第一就意味着胜利,第二则什么都不算。” 突然间,许初夏的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无厘头的联想,他甚至没来得及筛选这个想法是否妥帖就脱口而出: “除非……他永远是第二名。” “啊?” 余知雨侧过头,眼神茫然,显然没跟上这个逻辑跳跃。 “打个比方,比如四年一届的全运会。顶尖短跑健儿云集,巅峰对决,只为那零点几秒拼尽全力……但冠军每次总不同!” 许初夏说得飞快,“然而每次,总有一个稳定如磐石的人,永远,永远,恰好在冠军队友的身后撞线,精准无误地排在第二位!” “……流水的冠军,铁打的亚军?” 余知雨愣住了片刻,随即不可思议地低声重复了一遍,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句话背后的荒谬逻辑,又联想到自己说的“喜欢斯科特”。 ……一丝真正绷不住的笑意猛地从他常年缺乏表情的脸上绽开。 那笑容罕见极了。 先是嘴角非常克制的向上扯动,像是在激活长久未使用的面部肌肉,接着眼底像是被投入了冰湖的石子,一点点漾开细碎的光亮,像是被这个极端“地狱笑话”给戳中了神经,以至于他罕见地破功,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哈哈哈” 他一时间没忍住,张嘴笑了出来, 很快又因为风将雪花吹到嗓子而咳了起来。 许初夏自己说完,也突然觉得过于离题万里了。 对着一个探险悲歌讲全运会段子? 他尴尬地想抠冰面。 余知雨边笑边咳,缓缓转过头目光深深的投向来时路的方向。 那座朴素的石碑,在辽阔壮丽的极致荒原景色下,早已浓缩成一个细小的黑色三角点,孤独地嵌在巨大的冰雪卷轴里。 一个如此渺小,却又以人类精神刻度强行刻下的印记。 许初夏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个几乎要融进背景里的小点。 望着那个代表探险家终焉之地的地方,另一个人的临别话语毫无征兆地侵入了他此刻放松的心绪。 那位失败的斯科特船长给妻儿的绝笔信,带着穿透时间冰冷墙壁的力量: “关于这次远征的一切,我能告诉你什么呢?” 他低声念了出来,声音很轻,融进风声里,又清晰传入身旁人的耳朵。 “它比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不知好多少。”余知雨将许初夏未尽的话语补充完整。 一个更大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比刚才那个还要浓郁几分。 那是一种被深深共鸣击中灵魂核心的光彩。 他凝视着那个看不见的小点,声音裹着来自心灵深处的热流,带着一种终于撕开某种坚硬外壳的坦诚,清晰地回答: “是啊……这就是我出来的原因。” 风雪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余知雨的眼神落在远处那无垠的冷酷冰原上: “20天前我无意间读到这句话,像被无形的东西推了一下……。” 于是几天之后他刷到了许初夏发的帖子,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海风刮过了他的侧脸,他难得没有推一下眼镜,而是任由寒风掠过自己额前的碎发,目光投在远处那个已经渺小得不复可见的石碑方向。 “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他最终说道。 冰川与天空接壤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悠远深长的空灵巨响——那是冰山崩解的轰鸣声。 海鸟乘着气流,在冰川碎裂形成的浮冰峡谷间快速穿梭。 广袤而冷酷的冰原尽头,海平线以下正翻滚着无法窥见的巨大激流。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真的,在家中间的孩子很容易得不到爱。 【1】沙克尔顿纪念碑,周围经常被一群迁徙的小巴布亚企鹅包围,他和他的 28 名船员在这里露营了四个半月的南极冬季。最终,沙克尔顿和其他一些勇敢的人航行到南乔治亚岛,然后返回以确保其余船员的获救。 【2】确实有在沙克尔顿纪念碑前和威士忌的传统,喝的应该是Shackleton Blended Malt Scotch Whisky_700ml,百年前斯科特在南极遗落的威士忌,百年后人们怀着崇高的敬意,复刻了这瓶冰封在南极洲一百年的威士忌。 【3】错误的从来不是登岛,不在测绘。 【4】使用的是“流水的第一,铁打的第二”这个梗,但是不要去嘲笑,因为无论是谁,能保持在第二都说明了这个人的能力非常的强大。 【5】“关于这次远征的一切,我能告诉你什么呢?它比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不知好多少”摘于《人类群星闪耀时》中斯科特写给妻子的信。 【6】“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出自荒木飞吕彦的《JOJO的奇妙冒险:幻影之血》的威廉·安东尼奥·齐贝林之口。原句是:“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 致敬致敬最初的黄金精神,以及齐贝林一家满门忠烈[爆哭]杰洛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一片墓地(已修) 第15章 一处坟场,一座教堂,一个博物馆(已修) 沙克尔顿的墓碑在身后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队伍还在蠕动,在探险队长的带领下,大家沿着覆盖着深绿苔藓的粗粝山坡行走,朝着那片被血色历史浸透的海湾——古利特维肯(Grytviken)走去。 这里曾是是南乔治亚岛上最大的捕鲸站,在这里生产的鲸油一度占全世界的70%。 今天是晴天,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稍稍融化,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铁锈和陈年油污的哀伤气味。 很快,破败的景象就闯入众人的视野。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遗骸。 爬满红褐铁锈的炼油锅炉、扭曲缠绕的铁链、侧倒在海滩上的巨大油罐,它们的周围是被灰白的雪和青褐的苔藓侵染,像是大帝无法愈合的丑陋疮疤。 一艘被锈蚀的钢铁身躯绝望的搁浅在砾石沙滩上,是“海燕号”,一艘捕鲸船。 船首的捕鲸炮如同一根指向虚空地狱的手指,凝固着过往的暴行。 从沙滩到山间,到处都散落着被废弃的工业设备,破碎的零件随处可见。 风从这些金属骨架的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像是无数消亡于此的生命在哭诉。 队伍的气氛凝重不堪,方才饮酒时的豪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压抑。 许初夏沉默的看着,他的脑海里闪过之前无意间看到的数据: 1904年由挪威人建立的古利特维肯捕鲸基地,至20世纪60年代关闭前共加工超5.4万头鲸类。* 数字在此刻具象化,这滩涂上的每一寸铁锈、每一按扭曲的金属碎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曾浸过油污,地上的白骨,都曾是庞大生灵被撕裂熬煮后遗留的尸骸。 他仿佛能闻到弥漫百年的血腥烧糊味,那是对人类贪婪本质五颗辩驳的控诉。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挂在身前的相机带,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 余知雨的反应更为内敛,却也更加冰冷。他站在一个两米高的裂开的储油罐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静默,一种近乎虚无的寒意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许初夏走到余知雨身边,斟酌着开口,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杀戮注定要来到,我宁愿这里不被发现。” “可是,到达是注定的结果。”他又轻声补充。 - 队伍缓缓移动,穿过这片坟场。 远处,一座小巧又洁白的教堂,像一株柔弱的白色小花,静静依偎在山脚下。 这座教堂的建造者是卡尔·安通·拉尔森,他同时是远处捕鲸场的建立者。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木头和蜡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教堂内部异常简洁朴素,木质长椅,朴素的讲坛,唯一鲜亮一点的是墙壁粉刷的白色。 这里的花窗玻璃没有没有拼接形成五颜六色的圣经故事,它只有片片透明的玻璃,隔绝了外界的血泪风沙。 教堂内的记录薄摊开发黄的纸页,上面记载着13名在岛上出生并接受洗礼的婴儿,更多的则是长眠在这里的捕鲸者和探险家。 生与死的记录平淡的堆叠在纸张上。 这座教堂至今没有被弃用,人们会在这里做弥撒,每年都会有新人专门从世界各地来到这个教堂举办婚礼。 - 离开那座充斥忏悔气息的白色小教堂,一行人继续前进,脚下踩着冰凉的碎石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目标就在不远处—— 南乔治亚博物馆,世界尽头的博物馆。 建筑本身不高,曾是捕鲸站经理的办公室,带着旧时代的功能烙印,静静的背靠着冷峻的山岩。 馆内比外面暖和的多,灯光不算明亮,营造出一种专注探索的氛围。只是这份静谧被瞬间打破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门厅正上方牢牢吸住。 一只巨大的信天翁标本悬浮在空中。 它那对展开的双翼,是凝固的白色闪电,在三米多的范围内投下阴影,几乎要笼罩整个入口空间。 标本被做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屋顶,飞翔广袤的南大洋,姿态带着王者的骄傲和对风暴的不懈。 可它被无形的丝线永远定格于此,成为这座人类记忆的守门人。 博物馆内部精巧而紧凑。 玻璃柜里陈列着格式不竞拍的炮弹和鱼叉箭头,,它们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着乌沉沉的寒光,墙上挂满了泛黄的黑白照片和精心装裱的文字说明。 许初夏的神经被一张张照片揪住。 照片中,捕鲸者们面无表情的站在捕鲸站巨大的混凝土平台上,脚下是尚未被海水冲刷干净的血泊,血泊中躺着几头刚刚被杀死的鲸鱼。 其中一头鲸鱼的庞大头颅被粗大的铁钩固定着,长长的下颌骨被打开,露出粉白的口腔。 另一张照片则展示了巨兽被铁链拖拽上岸的过程,海面被染成了深红色...... 每张照片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拨开文明的外壳,露出血腥的内核。 许初夏强迫自己看进去,分析那些工具的结构,链条的承重设计,但胃部的不适还是悄然蔓延,他下意识的后退了,脊背碰到冰冷的展柜金属边框才停下来。 余知雨就站在他后退到的展柜边,展柜里放置着捕鲸人的个人物品,是一只磨损严重的胫骨雕成的烟斗,一本字迹模糊的日记残篇,即可磨损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纽扣。 展馆的部分空间留给了这座岛屿真正的主人和现在的美好。 丰富的野生动植物照片和标本,憨态可掬的象海豹、王企鹅家族、地衣和苔藓的微观世界....... 只是这份美好在“屠宰场”的对比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博物馆的窗边有一个小台子,上面夹着一张王企鹅皮,告示牌上写着“Please Touch(请触摸)”。 IAATO规定禁止触摸南极的所有野生动物,所以余知雨上前摸了摸。 防水鳞羽紧密短硬,触摸时有想在抚摸有滞涩的矿物油;内层绒毛如棉花般厚实,柔软又温暖。 他拍了拍在旁边发呆的许初夏,抓着手腕将他的手放在绒毛上。 “你摸摸,很舒服吧。” 许初夏挨过胃部的不适,感受到余知雨在绒毛上残留的体温,静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还是走出了博物馆大门,重新呼吸到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压抑中时博物馆前的钢铁废墟中传来几声狗叫。 许初夏看过去,居然是几只皮毛海狮在打闹。 这个时节的海狮幼崽们刚刚长大,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看到人来也不害怕,反倒好奇的朝他们扑来。 大家无奈只能向外挥舞双手将它们赶走。 比皮毛海狮大好几倍的是象海豹,余知雨注意到一只似乎刚刚睡醒,或者根本没打算清醒的家伙,巨大身躯在沙滩上惬意的蠕动着,发出带着浓浓鼻音的“哼——呼——”声。 它眯起的小眼睛全然不顾周围的围观者,只顾着享受草地日光浴。 沙滩和苔藓的交界处则是企鹅占领,它们摇摇摆摆的穿过废弃的齿轮和绞盘,黑白相间的身影在这片人类制造的荒凉中显得无比突兀有生机勃勃。 其中几只被“海洋”号旁边同样搁浅的“路易斯”号帆船吸引,好奇的啄了啄蔓延上翠绿青苔的船身,发出“笃笃”的声响。 另外几只抬头仰视着“海燕”号的尸体,几声清脆短促的“嘎嘎”声穿到众人耳边。 年幼的海狗们在水中嬉戏玩耍,放眼望去,水上都是他们湿漉漉的脑袋,这里俨然成为了它们的乐园。 近些年偶尔可以看到鲸鱼光顾港口,这也许预示着这里在鲸鱼的认知里变得不再危险。 1986年生效的《商业捕鲸禁令》让捕鲸最终成为历史。 曾经满地疮痍的原始生态不知在何时已经恢复,一度濒危的物种们再次繁衍壮大。 只是历史不容删改,也无法被冰雪彻底洗白。 捕鲸遗址,这个由遗骸堆砌成的祭台,永远的以锈蚀的冰冷姿态,持续审判着过去每一道投向它们的贪婪目光。 环顾四周,墓地之下是沉眠的灵魂,他们永远的搁浅在远离故土乡音的此岸,墓碑对着远方,是此生无望的回望。博物馆里定格下他们的过往,无人能逃。 教堂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无声的诉说着未言尽的过往。 曾痛饮整片海域血腥的坟场此刻成为冰冷的墓志铭,与雪山万年不化的素缟遥遥相对。 远方的冰峰无言,如亘古的守护者,披着凛凛雪袍,照看着这座在罪孽与救赎间徘徊的岛屿。 墓地、坟场、教堂、博物馆....每一个来到此地的生灵都是见证者。 呼呼,这一章是目前为止我写的最累的一章。 很沉重,很压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一处坟场,一座教堂,一个博物馆(已修) 第16章 海上日(已修) 许初夏陷在沙发里,膝上摊着一本从书架上抽出来的《冰川地质学》,光线投射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偶尔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感想时的轻微摩擦声。 沙发的另一头,余知雨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抱着一个小巧的Switch,连接到房间配备的电视屏幕上。屏幕上色彩明快的马O奥世界跳跃着,水管工奋力向前奔跑。 但晚了不过十来分钟,那股熟悉的厌倦感又涌了上来。 操作精准流畅的过了两关,他便索然无味的按下了暂停键。 他偏过头,看向旁边那个沉浸在文字世界中的室友。 目光在拿牌密长的眼睫上停留了几秒,接着,他轻轻放下游戏机手柄,挪了挪身子。 看见许初夏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他又挪了挪。 接着,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略带试探的拍了拍许初夏的手臂。 许初夏从书中抬起眼,带着被打断思路的一点困惑看向他。 余知雨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那双平日略显梳理的眼睛,此刻却带上一点......类似于墨中大型犬科动物看到主人手里拿的零食后,近乎纯粹的期盼。 “游戏。”他似乎斟酌了一下,声音放的轻缓,“一起?” 他指了指屏幕上暂停的卡通画面,补充道,“有点无聊。” 这略带笨拙的邀请让许初夏愣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那色彩斑斓的游戏画面,又看了看余知雨镜片后那双流露着渴求的眼睛。 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略过许初夏的嘴角,那点被打断的不悦消散。 他合上厚重的书本,利落的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行。”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松软的睡衣被大幅度的动作带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换换脑子也不错。” 余知雨笑了笑,立刻拿起两个手柄,递了一个过去。 他换了一个游戏。 两个角色——一个木头小人,一个机器人——在奇思妙想的梦幻世界中并肩前行。 他们各自操作着角色,配合着跳跃、飞行、揭开一个个机关谜题。游戏里的世界光怪陆离,游戏外的,他们在南大洋上航行,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冰山和海洋,还有那无法穿透的寂静。 “你觉得最想南极的是这里的什么?” 许初夏操控着自己的角色跳过一个齿轮陷阱,随口问道。 他指的是游戏地图里一个遍布结晶冰凌的区域。 余知雨的角色正用力拉下一个开关,帮助队友通过。 他思考片刻,在游戏欢快的背景音里开口。 “......” “没听清。” “唔,被抛到一个完全陌生,甚至连物理法则都不一样的地方,必须两个人在一起,相互配合着才能往前走。”他停顿了一下,让角色敏捷的躲过一记钟摆。 他的逻辑独特又新颖,许初夏忍不住笑了一下,操纵着角色把拦路的冰坨子撬开:“有道理。” 两人配合默契的通过了一个协同关卡,屏幕闪烁起胜利的光效。 玩到某个需要两人高度配合的草错点,音乐也正键入**时,一声极其微弱,却又连绵厚重的“嗡——”声,穿透阳台的玻璃门和音乐,直直钻入两人的耳中。 鲸鱼! 许初夏握着游戏手柄的手指瞬间紧绷,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屏幕上赫然闪烁着【项目1:陈越师姐】。 极地与科研组的召唤几乎同时降临。 “啧。”他的眉头狠狠的皱起。 游戏里,他操纵的角色立刻失去动作僵硬在原地,眼看着就要掉下深渊,而远处的鲸鸣和震动的手机让他应接不暇。 “你去接电话。”余知雨立刻察觉到他的困境,迅速开口。 “我来拍照。”他利落的放下手中的手柄,屏幕上的角色也因为去指令而停了下来。毫不犹豫的起身,大步走向相机包。 许初夏松了一口气,立刻接起电话,一边“师姐好,”一边看余知雨拿着相机拉开阳台门。 寒气顺着玻璃门的来开冲进房间内,冻得他一哆嗦。 电话那头是项目组的一个紧急协调问题,许初夏迅速又准确的沟通着,是不是应两声。 “对,这个参数要调。” “预算批下来的话可以试试。” 但他的眼睛并没有停止工作,门外的余知雨穿着单薄,衬衫被寒风吹的猎猎。 他走向一架,拿起两人的羽绒服直奔阳台。 余知雨靠在栏杆上,他握着相机,指关节冻得有些发红,但姿态却非常稳定。 感知到许初夏的到来也没有动弹。 许初夏轻轻将外套打在余知雨的肩上,末了又把自己的那件套上,接着走到一旁接着通话。 过了一会,在许初夏挂断电话的同时,余知雨也将手中的相机放下。 “搞定了?” “嗯,刚下去没多久。”余知雨的声音带着寒气。 “拍到了。”他江手中的相机递给许初夏。 原本冰冷的机身被余知雨掌心的温度焐热,许初夏接过相机时手还冻得有些发抖。 他按亮屏幕回看照片,余知雨也自然地侧过身,凑近屏幕,两人的事项同时聚焦在小小的屏幕上。 屏幕的光映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 余知雨选择拍了整个鲸鱼出水的视频,他的手很稳,根本看不出一丝抖动,也没有虚焦,鲸鱼始终保持在画面的中央。 “很漂亮。”许初夏的声音带着他未曾察觉的兴奋,明明不是第一次拍到鲸鱼,他确是感受到了第一次拍到鲸鱼的快乐。 他忍不住侧头想分享这一刻的感受。 几乎是同时余知雨也从视频中抬起了头。 为了将视频看的更清晰,余知雨在看的时候微微弯了腰,所以他俩靠的极进。 两人比肩的距离此刻不过寸余,温热的呼吸在空气中瞬间形成短暂的白雾,交织在一起。 眼神猝不及防撞入彼此的眼底。 屏幕上悠悠的光线勾勒着对方脸上的轮廓和眼瞳深处的微光—— 许初夏看到自己吐出的水气些许沾染到余知雨的镜片上,对方眼中是和他懒散外表截然不同的纯粹专注;余知雨凝视的,是许初夏眼里被鲸鱼照亮的惊叹光芒,生机的,美丽的。 时间被南大洋无孔不入的冷气冻结。 那近在咫尺的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无声流淌。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一丝陌生的热度不合时宜的从两人触碰的衣服间隙中升起。 “......”旭出席喉结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打破着突如其来的怪异。 恰在此时,一枚体积稍大、晶莹剔透的六瓣雪花,打着旋儿,慢悠悠的落下来,正巧落在两人之间。 许初夏看到余知雨的眼睛因为注意到雪花而变成的斗鸡眼,一顿。 两人猛地个子项后撤了一步。 “下雪了...”余知雨抬手拂掉肩膀上的雪花,目光投向远方更广阔的的2海天交界处,灰蓝调的海面上,细密的白点织起一层朦胧的纱。 晚上十点,航行第十一天,来到南极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帷幕。 余知雨只感觉旁边的空气似乎在抖,他低头看向旁边的许初夏。 许初夏正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 “没,没什么。”黑发青年抬起头带着明显的笑意回答他,结果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有笑了出来。 余知雨不明所以。 余知雨回忆。 余知雨顿悟。 “喂!” 【1】《冰川地质学》,一本教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海上日(已修) 第17章 冰川极光(已修) 当晚,两人躺在床上。 阳台外是无边无际的墨蓝,游戏手柄被随意地搁在一边,中央空调发出的低微嗡鸣也无法填补巨大的寂静。 “又睡不着?”余知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试探。 “嗯。”许初夏应了一声。 他转过头,望向外面,只能模糊的看到远处冰山模糊的轮廓。 短暂的沉默后,余知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邀请,“要不,去外面甲板上看看?” “好。”许初夏的回应很轻快。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在房间里响起,两人船上厚实的衣服。 余知雨走到门边准备关门的时候,脚步顿住,目光在透着阳台微光的房间内扫视了一圈,落在书桌上的相机包上。 “要不,把相机带上?或许能拍到点什么?” 他转向靠在门框边等他的许初夏,提议道。 其实刚提出来他就知道答案了,他有预感,在许初夏拍到鲸鱼前,青年估计不会拿这台相机拍任何东西。 “....算了。”果不其然。 许初夏的手抓了抓外套的袖子。 “晚上不能拍鲸鱼。” 外面的空气终究比房间内的低了点,于是他拉上了外套拉链。 余知雨看向许初夏的眼睛,捕捉到那一抹被可以雅致的情绪。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嗯”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在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及其自然的伸手拎起桌上的相机包带子,动作流畅地往自己肩上一甩。 既然有,那就拿着吧。他想,即使许初夏不拍,他自己也可能想记录点什么。 甲板上已不再空旷,三三两两裹得严实的游客,静静地倚在栏杆旁,偶尔低声交谈,呼出的白气迅速消失在夜里。 深蓝的夜空压的很低,星辰稀疏,亮度也似乎被凛冽的严寒削弱了几分。 两人刚找到一处视野开阔,相对人少的栏杆站稳脚,跟没来得及欣赏这静谧的黑夜星,辰天际线的尽头,毫无征兆的一抹异色悄然而生。 并非星辰的冷光,也没有日出的暖意,而是一片迷离又柔和的绿意。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染料,先是极淡的晕染开,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啊蔓延过天幕。 绿意渐浓,就像是被抖开的柔软绸缎。 转瞬之间整个夜空变成了活动的画布,庞大的光之河无声的在穹顶上奔腾,变幻无穷。 它将无垠的海与巍峨的冰山笼罩,涂抹上梦幻的光彩。 深灰色的海面倒映着漫天的流光,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是另一个璀璨迷幻的世界,天地倒悬,光怪陆离, 甲板上原本低沉的惊叹声猛地爆发开来,又被巨大的寂静所吞没,只剩下无法抑制的抽泣声和相机快门的轻微咔哒声。 更多的人从温暖的船舱里涌出,裹紧衣帽,向着这片天地间最为壮丽诡谲的奇迹汇聚。 “爷爷,快看那边,是A23a!” 清脆稚嫩的女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是之前登船时一家四口中的哪个小姑娘,许初夏认出了她。 这声音,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瞬间吸引了人群的注意力。 众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在视野最远处,在夜色与极光交织的朦胧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座令人灵魂战栗的存在。 那是一片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白。在极光的映衬下,不再是白昼里的次目亮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古老圣洁,泛着幽幽蓝光的乳白。 它几乎不能称之为冰川,而是一座浮在海平面之上望不到尽头的冰雪长城。 A23a,目前南极最大的冰川。 此刻他就是那样沉默又威严的矗立在南大洋之上,如同神话中支撑天地的巨柱。 它庞大的身躯稳稳地嵌入深色的海水,在这片浩瀚与诡谲的布景下,他成了绝对的主角,以一种蛮荒近乎神性的力量,无声的压迫每一个仰望者的心灵。 许初夏看的入神,那巨大的存在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当他终于从灵魂出窍般的感觉中挣扎出来,重新感知到冰冷的空气刺入鼻腔时,耳畔便传来了余知雨压低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靠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许初夏的耳廓上: “不拍下来吗?”他的声音里没有催促,只有一丝理解与试探,以及一点对如此壮景终将流逝的惋惜。 许初夏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空荡冰凉的双手。 他的目光从远处那片震撼人心的白移动到余知雨手中的相机上。 他还是不想。 他总是有种莫名的固执,他不想在没有拍到鲸鱼前用这台相机拍摄别的东西。 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什么。 他最终只是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很小,他甚至不敢去看余知雨,不敢看他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吧。”余知雨的声音带着一点遗憾。 他理解这种情绪,他看得出来徐初夏的内心深处正被某种巨大的悲伤和压力所纠缠。 既然成为了舍友,闲的也是闲的,他不介意慢慢去开导对方。 况且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即使他什么都不做,许春夏也迟早会自己打破那层冰封的外壳。 他的坚韧,恐怕远超他冷漠外表所展现出来的。 余知雨没再多言,只是将相机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接着娴熟的调整参数。 “老样子,记得到时候传给我。” 那语调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许初夏心脏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涩。 强风还在继续吹拂,穿透厚厚的衣料,带走温暖。人群禁不住哆嗦着开始往船舱撤退,喧嚣如退潮般消散。 “看来你已经彻底康复了,年轻人?”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许初夏转头,正是航行初给教他防晕船穴位的华国老先生,他正剁着脚活动着被冻僵的腿。 “您好,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许初夏礼貌回应,“我根据俄好多了。” 这时小女孩一手拉着哥哥一手拽着老先生——显然是他祖父——“爷爷,快别墨迹了!拍卖会呀,爸爸妈妈肯定等急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急迫的催促着,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快。 “哼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老先生抱歉又疼爱的对小孙女笑了笑。 转向有些疑惑的许初夏解释道,“慈善拍卖会,就在船上的自助餐吧。刚才我们正拍卖到一半,船长广播通知说看到A23a了,这谁还住的住?这不......” 他有些好笑的摊手,示意了一下刚才人潮涌向甲板的盛况, “大家撒丫子就往外边跑。对了,你们一定要来感受一下这个拍卖会,可有意思了。” 慈善拍卖会?许初夏对这个词本身有些漠然。 “去嘛去嘛,帅气的小哥哥们。”小姑娘摇着哥哥的手,期待的看向许初夏和余知雨。 鬼使神差的,许初夏头看向旁边的余知雨。 余知雨不知何时已把相机放回了相机包,目光淡淡的扫过正活蹦乱跳着撒娇的小姑娘,落在许初夏脸上时,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眉梢微扬。 “好,那就去吧。”许初夏做出决定。 餐厅淋雨。暖洋洋的。灯光调的温暖融合,空气中弥漫着烘焙咖啡豆的香气和奶油蛋糕的清甜,萨克斯吹奏着欢快的乐曲。 一个穿着蓝色丝绒西装的船员,正充满激情的对着麦克风推销着一件手工制作的木头企鹅。 场内座无虚席,气氛正酣。 当两个年级顶拔的身影出现在入口时,原本就活跃的气氛顿时又上扬了几个音调。 “嘿!来了两位新面孔!”主持人眼尖,立刻抓住机会热场。 “两位帅气的年轻人来点热红酒,暖暖身子如何?我们的拍卖会可才刚进行到一半。” 一对情侣举杯向他们微笑示意,余知雨不明所以,微笑点头。而一旁的许知夏似乎意识到他们误会了什么,略感到不自在。 他扫视了一下场内,小女孩一家坐在前排最中间的圆桌旁,小姑娘一看到他们进来,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冲他们大力挥手打招呼。 他们刚在靠边的座位落座,主持人就清了清嗓子,宣布下一个拍品—— “一份跨越年龄和国籍的治愈能量!我们的小天使张甜,今晚要拍卖的是她天使的拥抱!” “我们的这场拍卖会所拍下来的钱都将捐给南极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哦~” 小姑娘立刻站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到台前,像一个舞台明星班向两边的观众鞠躬,笑容温暖而明亮。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几轮轻松而热烈的竞价后,价格停在个中等的暖心数字上。 “500欧两次,还有人要开价吗?” “520。”余知雨举起手,另一只手随意的对着许初夏的方向指了一下,“拍下来转赠给我身边这位。” 全场的目光刷的一下,如同追光灯般聚集在二人身上,取出下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耳根。 余知雨?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今天上午两人打游戏间隙时随口的对话。 【你是为了谁拍这些?】你是为了谁而拍照? 【妹妹吧。】许初夏随口答道。 与之与,当时只是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炸开的,胜利烟花特效。 【挺好的。】他说。 或许他猜到了,许初夏想。 他应该猜到许晚秋过世了吧。 张甜的家人笑着同意了这份充满温暖的转赠。 小姑娘没有丝毫扭捏,像一枚小小的炮弹,带着夏日暖阳的气息直撞进了许初夏怀里。 他下意识地蹲下接住了这份热烈。 小姑娘的双臂用力还住她的腰,柔软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毛绒绒的头蹭着,带着不掺任何杂质的欢喜和信赖。 这感觉如此熟悉。 像那年秋天他离家时,妹妹许晚秋用力一扎进他怀里的重重一抱。 那时的感受,那瞬间将他喉头哽咽塞住的酸涩,此刻竟穿透时空,穿过生死的茫茫风雪,重新在他僵硬的身体深处复苏。 他的喉咙哽得发疼,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却轻柔地抚上张甜微凉细软的发梢。 世界的喧闹倏然远去,只剩下怀里这具小小身躯跳动的生命力带来的微小撞击。 视线无意识的抬起,略过过小姑娘的乌黑的发丝,对上余知雨的目光。 余知雨没有看小姑娘,他的视线落在许初夏环抱着小姑娘的手臂。 他脸上是近乎受伤般温柔和怀念。 甚至,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如同困在窗外的孩子仰望房子内壁炉般的.....羡慕? “OK,超级暖暖大抱抱已送达。”小姑娘从他回里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俏皮地宣布,“现在是售后服务时间!” 她说着敏捷的松开许初夏,一步跳到他身旁的余之雨前面,张开短短的手臂,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余知雨笔直的长腿。 “买一送一哦!” 一声稚气又带着个小大人商贩腔调的“买一送一”,立刻引燃了满堂哄笑,连主持人也笑得直不起腰。 “甜甜,你就是觉得漂亮哥哥都该抱一下才对。”她的母亲在笑声中无奈揭穿。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欢快的浪潮席卷了整个餐厅。 笑声中,被突然袭击的余知雨浑身僵硬成了一块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腿上那个小脑袋。 这画面显然戳中了众人的笑点,连萨克斯风都吹奏出几个跳跃的音符为这场笑闹伴奏。 只有许初夏在一片哄笑中看到余知雨垂落下去的目光。 蓝发青年的眼神凝固在小姑娘灿烂的黑发上,他的僵硬持续时间很短,接着他几乎下意识的蹲了下来,刚才还在稳稳地操控相机的双手,此刻却及其迟缓,又十分自然的抬起,轻轻落在小姑娘的背上,虚虚的环了一下。 如同排练过千万次的动作,轻柔的恰似拂过一片雪花。 然后他似乎才猛地回过神,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张甜完成了她的拍卖,心满意足的跑回家人旁边。 她凑近那个一只安静坐着的内敛男孩:“哥哥,我是不是超级棒!” 内向的男孩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点点头,声音很小却很坚定:“嗯,非常棒。” 他飞快抬眼看了一眼许初夏和余知雨的方向,又迅速垂下。 许初夏将目光定格在这一家人身上,他们的周身笼罩着幸福。 小女孩扑倒母亲怀里撒娇,丈夫搂着妻子的肩,男孩虽然安静,嘴角却挂着笑意,老先生的眼里盛满了温柔和慈祥。 这幅画面与登船日码头边那刺眼的一幕骤然重合—— 喧闹的,温暖的,密不可分的。 【1】A23a,是世界最大冰山,最初脱离时面积达4170平方公里,厚度约400米,重量约1万亿吨,2023年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定为全球最大冰山。截至2025年9月11日,它仍是世界上最大的冰川。 【2】慈善拍卖会,一个常用于游轮上活跃气氛的有趣小活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冰川极光(已修) 第18章 酒后(已修) 冰凉的空气钻进鼻腔,A23a依旧横亘在,极光早就消失,人群的喧嚣也已褪去。 夜深人静。 拍卖会的后半程,余知雨的状态就像一条搁浅的鱼。 他身上那股对周遭事物的好奇观察感完全消失,人和往常一样安静,只是这份慵懒变成了消沉。 人群散去,餐厅重归寂静。 余知雨摊在椅子上,长腿伸展着,目光落在窗外墨染的大海,有仿佛穿透了它,落向更虚无的所在。 许初夏不喜欢。 “去酒吧。”他说。 余知雨迟缓了一瞬,才将实现从那片空洞中走出来,落在许初夏的脸上。 “好。” 他答应的轻飘,甚至没问为什么,便站起来顺从的跟在许初夏身后。 - 推开通往酒吧厚重的隔音门,喧嚣的爵士乐携着浓醇的酒香和人声鼎沸扑面而来。 迪斯科灯球高悬于顶,闪烁的彩光在琥珀色的酒瓶上跳舞。 “嘿,余先生!” 吧台后的酒保是个高壮的白人,他眼睛一亮,热情的朝余知雨挥了挥手。 待看到余知雨身后走出的许初夏是,那热情的笑容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朝许初夏也点了点头,“晚上好。” 两人在高脚凳上坐下。 迷离变幻的灯光在许初夏过分精致的眉眼上条约,明明灭灭,给他平日里略显梳理淡漠的轮廓镀上一层近乎昳丽的光晕。 就像雪山在暮色中反射最后一道炽热的金红。 黄种人普遍显得年轻,许初夏也才刚上大三。 他眼神里干净和过于年轻的气息让这份昳丽变得有些脆弱。 余知雨的喉咙莫名有些发干,一种像是在带坏未成年的负罪感不合时宜的爬上心头。 要不....给他点杯雪碧? 这么想的同时也是这么干的。 他正要张口说话,却被许初夏抢先。 “喝什么?”青年侧过脸瞥了他一眼,许初夏的猫眼比常规的更加狭长,此刻看着就像一只坐在丝绒布上等待进贡的黑猫。 余知雨被看的宕机,“雪...雪碧。” 声音不大,谅在清晰。 “?” 许初夏有些惊讶,而他身边的酒保更是动嘴一僵,刚擦干净的玻璃杯差点脱手,一脸见鬼了的表情看向余知雨。 上帝啊,这位爷上次抱着酒瓶不撒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大少爷,您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余知雨只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他赶紧否认: “不不不,不要雪碧!不是我,是....” 他没敢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看见许初夏似笑非笑的嘴角。 “那就给我们上两杯最烈的。”许初夏看着余知雨说。 这下酒保真的愣住了,他看看神态自若的许初夏,有看看旁边脸色瞬间精彩的余知雨,内心疯狂蜀国感叹号: 天地良心,圣母玛利亚,我们是正经酒吧,果然人不可貌相。 当然,余知雨也不是吃素的,那次醉酒确实是意外,他其实还是挺能喝的,毕竟母亲是来自东三省的,尤其是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把自己泡在酒缸里带了好一阵。 “这,大少爷——”酒保有些犹豫,毕竟许初夏看着真的很像未成年。 但是的门口的警卫员会查,如果没达到年龄,是不可能放人将来的。 “怎么,余大少爷,”许初夏的声音带着挑衅,“你不敢?” 激将法。 简单、粗暴,但显然错中了余知雨此刻混乱又幼稚的胜负欲。 他下颌线微微紧绷,手指在吧台光滑的木质边缘敲了一下,情绪被瞬间点燃,“来就来!不过....” 一丝狡黠的光从眼中闪过,“输的要答应赢得人一个要求。” “你确定?”许初夏挑眉,故意拖长调子, “余大少爷?我可是身无分文的穷学生,给不了什么哦。” “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说到做到。”余知雨定定的看着他。 “一言为定。”许初夏答应的干脆,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1.” 伏特加基酒被点燃。 晶莹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着危险的凛冽香气。 事实证明,人确实不可貌相,尤其是许初夏。 当余知雨第六次看着许初夏面不改色的将烈酒干脆利落的倒入口中,连喉结的滚动都显得冷静自持时,他额角的青筋已经开始突突了。 他自己才喝完第五杯,火线已经从喉咙烧到肠胃,脑子仿佛被灌入劣质润滑油,运转开始出现杂音。 反观许初夏,除了百战的额热梗透出一点点诱人的薄红外,眼神依旧清亮如冰泉。 酒保全程处于一种震惊过度的麻木状态。 两人饮酒之余还要了几杯shot,这样混着喝,极度容易醉。 余知雨已经算是能喝的了,没想到许初夏更是厉害。 第五杯微雕更烈的酒入口后,余知雨试图挺直腰板的努力宣告失败,他先是身体晃悠了一下,头“咚”的一声轻磕在吧台上。 许初夏要了两杯醒酒汤,自己一杯,余知雨一杯。 而余知雨终于在辛辣的姜汁中找回魂魄,他半闭着眼,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数压在了许初夏瘦削的肩上,手臂无力的挂在他颈后,呼出的热气灼热又带着酒气。 许初夏面无表情,稳稳的架住这只醉醺醺的大型挂件,对酒保微微颔首:“谢谢款待,我们先走了。” 酒保脸上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转为崇拜,看着许初夏轻轻松松带着那个比他更高大,又很结实的“战利品”走向大门,背影清瘦却带着力拔山兮的从容。 “您....慢走。” 这语气,就像在送别一位凯旋的勇士。 冰凉的舱室走廊让余知雨清醒了一些,姜汁也开始发挥作用,他有更多力气支撑自己,不必把全部重量压在许初夏身上。 等回到房间,许初夏把这摊烂泥卸到沙发上,沙发上的大只立刻软了下去,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 他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余知雨。 这次的余知雨显然还残存了些意识,眼睛能睁开一条缝,眼球也能跟着他的手动。 许初夏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余知雨面前,“一加一等于几?” 余知雨艰难的坐起,盘起腿,手肘抵上膝盖,手掌拖着下巴,“哦,这真是个有趣的题目。” “你想从.....哪几个角度得到答案?....我们可以从皮亚诺公理、集合论视角.....抽象代数、Church-Turing Thesis.....” 许初夏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调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停!”许初夏当机立断,手指按在余知雨的脑门上,止住了这位“数学家”的宿醉论文,“看出来你确实没怎么醉了。” 他感觉,如果自己不制止余知雨的话,这家伙估计要从物种起源开始解释这道题。 房间的暖气放的很足,许初夏挽起袖子。 “来吧,现在可以兑现你的诺言吗?” 余知雨迷蒙的眨了眨眼,想起了两人的赌约。 OK。 他举手示意。 显然许初夏的洁癖凌驾于一切八卦之上。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先洗漱。” 他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能自己搞定吗?” 大概是“洗漱”二字出发余知雨的底层代码了,他“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向衣帽间,接着,目标明确的走向目的地。 水声哗哗的响起,许初夏靠在门框边听着,确保里面没有传出人滑倒亦或者“水淹七军”的灾难才稍稍放心。 两人终于在床上坐下。 热水冲刷掉狼狈,暖气调节到人类适宜的温度,灯光被调至最暗,光线将他们的侧脸此昂潜在一圈昏黄柔和的光晕里,影子被拉长,投射在简洁的墙壁。 “余知雨,”许初夏的声音轻轻的,却打破了这过于宁静的氛围。 “我不占你便宜,我问我一个,你也问我一个。” “不要。”余知雨立刻拒绝,声音带着酒劲刚过的低沉,却异常干脆,“愿赌服输。” 他靠在床头,脑袋微微仰着,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许初夏看着他这幅“认命”的姿态,心头一丝莫名的负罪感也消失了。 他的目光沉静,径直看向那片浓密的睫毛,抛出那个在心底盘旋已久,却几乎笃定了答案的问题: “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余知雨的睫毛及其轻微的颤了颤,唉在眼睑下抖落一点碎光。 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海雾中飘来, “索菲亚.....Sophia.”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高烧那天无意识呼出的那个破碎音节在此刻终于变得完整。 那声脆弱无助的呢喃,承载的正视眼前这人无法言说的重量。 而且,大概率..... “那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许初夏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里的“不在”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就像昨日傍晚一起玩的双人游戏一样。 思想、想法,他们有时就像共用了同一个大脑。 却有些那么的不一样。 只是这个不一样在哪里,目前许初夏还没想明白。 “嗯。” 余知雨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向许初夏身旁柜子上的小夜灯。 许初夏拼凑出了答案。 在张甜扑进他怀里时,他就有所察觉,此刻这份预感被彻底打通。 两个不尽然相同的人,两条本不该相交的轨迹,却因共同背负“妹妹”的离去而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南极这片世界的尽头诡异的重叠了。 “节哀,”许初夏点点头,“我问完了。” 干脆利落的结束,反而让余知雨有些猝不及防。 他怔怔地看着许初夏,眼中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和不满足。 虽然知道许初夏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在自己提出这个赌约的时候,他就想到对方会问他这些问题。 以至于在发现自己输了的时候,他心中还有一些快感。 他宁愿许初夏刨根问底,让他破釜沉舟般的将一切故事托盘而出。 可惜没有如果,就像一刀切断纠缠的风筝线,只留下手里拽着空线轴的怅然。 他微微皱眉,“真的不问了?” 语气带着点委屈和不甘。 许初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不是你刚才斩钉截铁地说愿赌服输的吗?” 余知雨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但此刻酒精残留的眩晕和内心强烈的不满足感压倒了他的理智。 他忽然毫无征兆的凑近了许初夏。 蓝发青年身上那种干净好闻的气息和一丝酒后微醺的热意,瞬间强势的侵占了许初夏的领地。 “好吧,”他放弃讲道理,直接发动技能—— 清澈的眼神配上一点点歪头的动作,像极了一只知道自己犯了错,但企图蒙混过关的蓝毛犬。 他看着室友的眼睛,耍着无赖, “那到我问了。” “说好的愿赌服输呢?” 许初夏再次提醒,试图绷住脸,但那过分亲近的距离和对方身上刚洗完澡带着香波的气息,还是让他身体向后倾了半寸。 “就一次。” 以至于竖起一根手指,眼神真诚且无赖,又往前蹭了半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于呼吸相闻。 许初夏甚至能看清余知雨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 对方身上的热度透过单薄的睡衣布料传过来,是带着心跳的温暖。 许初夏无奈的发现,他习惯性的冷静,在这只家伙面前简直溃不成军。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 “行行行,你问吧。” 语气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在余知雨提出赌约的时候,许初夏就知道这家伙有问题想问自己,刚才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他还有些纳闷了。 没想到在这里等他呢。 余知雨得到了想要的许可,眼神专注的惊人。 他的身体微微后,留给许初夏一点喘息的空隙,目光却牢牢地锁定着他,仿佛要将对方看透一般。 “那你,现在,走出来了吗?” 他想他想让自己前几天的疑惑得到答案。 许初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 那一瞬间,无数个被痛苦碾碎的日夜在他的脑海里呼啸而过。 许晚秋离世那天的惨败日光,停尸间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撕心裂肺却无法落泪的窒息感,随之而来的滔天愤怒、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仿佛能将灵魂都吞噬的绝望。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如此轻易地被恶意的漩涡撕碎? 然后呢? 然后他发现愤怒无用,哀嚎无用。 在冰冷的坟包前,甚至连诅咒都失去了力量。 他们家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必须站起来,为许晚秋,为她生命里的太阳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背负着她的那一份,替她看看这个世界的辽阔与壮美。 为了她那些没说完的期盼——走出去,走出大山,好好活着。 所以他没有崩溃,他强迫自己从泥潭里站了起来。 几秒钟的沉默被无限拉长,许初夏再次抬起眼时,没有了惯常的冷漠,也没有崩溃的软弱,只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平静,这是他坚定的内核。 他看着余知雨,眼神坦诚的像月光下初融的冰泉。 “我在尝试了。” 然后在对方专注的注视下,他嘴唇极其轻微的勾勒出一个弧度。 “所幸我快成功了。” 坦诚双方的坦诚让气氛变得柔和,没有了刚才饮酒时的针锋相对。 取出虾的目光,落在余之雨那头过于醒目的蓝色长发上,仔细看,其实于知宇的头发是微卷的,在温暖的灯光下,那么蓝色褪去了白日里的冷锐,泛着柔和的光泽。 “对了,”他开口。 “余知雨,你为什么要留长发啊?” 余知雨用修长的手指缠起一缕垂落在耳边的蓝发把玩着,眼神变得柔软又怀念。 “是索菲亚。” 他的声音染上模糊的笑意。 “她自己就是长头发,很厚很长的那种。所以每次吹头就像在打仗...”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眼角上扬。 “他自己嫌弃举着吹风筒手酸,又总觉得保姆吹的不够细致,发根不够蓬松,所以....”语气里染上了无可奈何, “所以每次洗完澡她就顶着一头湿发跑到我的房门口,抱着膝盖,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着我,什么也不说。” 许初夏听得有趣,“然后你也不服气,也留了长发让她给你吹回来?” 索菲亚的性格在宇智宇的描述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和可爱。 余知雨微笑着点头。 但其实最后也没吹成,他想,这头长发,其实是他彻底失去了这个资格之后才真正留起来的。 在昏黄的光线里,两艘在风浪中被抛到一起的小舟,沉默的消化者,心中那份相似的痛楚。 疲惫,如同冰原上悄然弥漫的雪雾,无声的浸透上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倦怠。 酒精最后的催眠作用此刻才迟迟到来。 沉重的眼皮像挂了千斤坠,一次次挣扎着想,抬起又一次次无力的垂落。 没有人说晚安,也忘记了是谁先躺下。 余知雨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像一滩打翻的蓝色墨水。 他面向着许初夏这边的方向,呼吸逐渐变得悠长缓慢,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取出下平躺着,目光静静落在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他还在思考,思考余知雨那个关于“走出来了吗”的问题, 思考自己那句“快了”是否足够真实。 身体上的疲惫是真实的。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思维,沉香混沌,它打败了意志,淹没了所有感官。 在彻底沉沦的前一刻,他侧过脸,不知为何的看了余知雨一眼,便陷入了深眠。 在这片远离陆地的漂泊之地,在巨大哀伤的映照下,两个灵魂短暂的靠近呼吸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慰藉。 小剧场: 两人在一起很久以后。 许初夏破天荒地的喝醉了一次,拉着余知雨讲了一个晚上的物种起源。 余某人觉得好笑,遂全程录像...... shot就像是一口干的,相当于喝白酒的小盅。度数可以称为酒届意式浓缩[狗头] 【1】余知雨解释一加一,按照顺序:形式算术系统中,自然数的加法通过皮亚诺公理(Peano Axioms) 递归定义;依据康托尔基数算术;环论(在任意环Ring);丘奇-图灵论题(计算理论与可计算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酒后(已修) 第19章 暴风雪(已修) 纯净的蓝冰与万年压实的白雪,在极地冷冽的气息中勾勒出肃穆而荒蛮的线条。 象岛,这个承载着沙克尔顿生死传奇的岛屿,承诺着冒险与壮丽风景,却也以其冷酷的风霜告诫着生命的渺小。 许初夏和他的“助手”余之雨正在象岛边缘跟随探险队艰难跋涉,寻找他此行的唯一目标: 一条尚未被命名的鲸鱼。 12天零收货的挫败,让他把渺茫的希望押注在虎鲸群或者更罕见的鲸种上。 风是永不停歇的,带着刺骨的尖啸。 企鹅偶尔在远处的冰崖上列队,成为这片冷酷仙境中跳跃的逗点。 许初夏如同朝圣者班全神贯注,相机被虔诚的拿在胸前,眼神细细的扫过峡湾深处每一个可能的目标。 余知雨紧随,在他身后一两步,雪镜掩住了他四处打量的目光,高大的身躯背负着两人的装备,步伐沉重,却如同沉默的影子。 人们在厚重的雪层上走着,一踩一陷。 突然! 天气处几丝若有若无的灰白,如同恶兽张开了眼帘。 云层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压实,铅灰色猛然垂落天穹。 不过片刻呼啸的风骤然拔升为毁灭性的咆哮,地表的雪粉被风裹挟起来,视野的能见度急剧缩小,整个世界被呼啸的白瞬间吞噬。 “蹲下!稳住!” 向导粗嘎的吼声刚出口就被风暴撕的粉碎,队伍霎时间陷入慌乱。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思考,许初夏急速压低重心,左手死死握住冰镐并将其深深插进积雪寻找支点,右手则在视野被白茫茫完全遮蔽的刹那,就顺势探向胸前的相机。 这里面有他刚拍好的照片! 深深的懊悔朝他袭来,刚刚因为带着不舒服,所以将相机带子从脖颈上取了下来,此时还没来得及挂回去。 指尖尚未触碰到冰冷的相机带,一股迅猛的力道便狠狠撞向他后背的左下方。 一个趔趄,冰爪在雪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失去平衡的感觉袭来,一个温热又带着急促喘气的身体以决绝的姿态紧紧贴着他扑过来,用滚烫的重量将它牢牢钉在了原地。 是余知雨! 他要干什么? 许初夏马上就从余知雨的动作里得到了答案。 在那短暂到几乎无法思考的空白里,余知雨的动作毫不犹豫。 他的双手猛地扯开自己冲锋衣外层的拉链,将许初夏手中拿着的相机塞进了自己的衣服中。 在冰原干冷的寒气与狂风暴雪的夹击中,他攻其脊背,死的将相机护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取出下能清晰的感受到紧贴在后背的身体传来的剧烈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因为过度的紧张。 “余.....!” 愤怒瞬间冲上他的心头。 疯子! 是设备重要还是命重要?! 然而身后传来的那份毫无保留的决绝,像一柄重锤猝不及防地倒在他的心口,将一切诘问硬生生砸了回去。 “别动,贴紧我,抓牢了!” 余知雨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为了防止冰雪进入他的嘴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将字说出来的。 他迅速的拉上拉链,一这手隔着衣服按着相机,另一只手越过许初夏的身侧,抓住了他那只握着冰镐的手。 许初夏手被覆盖住,他没有回头,防风镜后掠过惊涛骇浪,但身体下意识的紧绷,借着余知雨的力,将冰镐更深更稳地扎进雪层深处。 两句身躯靠得如此之近,如同在狂怒的白色海洋中的一座孤岛。 混乱的世界里,只有紧贴的体温,交叠的手和两颗在胸腔下跳动的异常喧嚣的心脏。 “这边,贴着冰壁!” 向导的声音如同救命稻草,在狂风中艰难穿行。 余知雨瞬间捕捉到声音里的信息。 “走!”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余知雨拖着两人一起发力。 以许初夏手中的冰镐为支点,跌跌撞撞地循着向导的声音挪动。 风雪更大了,每一步都如同跋涉炼狱。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刃撕裂喉咙的疼痛。 许初夏努力的寻找着平衡,让两人行走的更稳。是也被雪覆盖住。 他尚且还有余力,身后为两人挡住风雪的余知雨明显体力不支,他有一些脱力,许初夏努力撑着他。 如同昨夜凌晨时二人从酒吧回到房间一样,许初夏反手握紧余知雨的手腕,将对方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 他们就这么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如同连体婴般向着隐约可见的巨大冰壁的凹陷处挪去。 当两人终于重重跌倒在冰窟的角落时,世界的声音才重新灌回耳膜。 余知雨刚坐下来,第一时间却是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有些急切的将相机检查了一遍。 “没坏。” 他有些惊喜的看着许初夏。 许初夏刚准备大口呼吸几下,余知雨的话就钻入耳中,带着一种固执的傻气。 他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目光略过与之与应冻伤而皲裂的唇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说些什么呢? 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似乎从登上这艘游轮开始,他叹息的次数格外的多。 - 所幸这场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许初夏和余知雨二人很快便被探险队员找到。 他们被搀扶到小艇上,上面坐满了人。 原来他俩在保护相机的时候和大部队走散了。 引擎轰鸣着破开水面,零星的浮冰在船尾翻涌的白色浪花中载沉载浮。 阳光艰难的刺破厚重的云层,在冰面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努力驱散透骨的寒意。 许初夏转头看向的余知雨。 对方正疲惫的倚靠在船舷,雪镜被拿了下来,脸色只比周遭的冰山深了几分,微张的嘴唇透着冻伤后的绀紫。 “你....” 但显然此时可不是闲聊的时候,许初夏闭上嘴巴。 随队出行的医疗人员在小艇上给两人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除了余知雨的嘴唇确实冻得有些惨烈,两人并无大碍。 余知雨将头压在许初夏的肩上。 他站着就比许初夏高,坐着也亦然,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憋屈。 但他觉得莫名的快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快乐。 许初夏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动了动,让余知雨靠的更舒服。 他将视线投向海面,船尾翻涌的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光点像被打捞起来的星辰。 风更大了。 他握紧了冰冷的相机带。 太阳确实出来了。 【1】象岛(Elephant Island)位于南极洲南极半岛东北部,属南设得兰群岛外围岛屿。 其名称来源存在两种解释:一是因19世纪探险家在此发现大量象海豹;二是岛屿轮廓酷似大象头部。注意这里不是泰国的象岛,这两的英文名走不一样,泰国的叫Ko Cha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暴风雪(已修) 第20章 后续(已修) 医疗中心的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探险归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经过一番详细检查后,两人被通知皆无大碍。 得到消息的张甜一家五口——慈祥的唐老先生,温润儒雅的张氏夫妇,活泼的张甜和略显腼腆的哥哥张岳前来看望。 “小哥哥小哥哥,你们没事吧?听他们说当时好吓人。”张甜仰着小脸,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心。 张甜一家刚好没有参与今天早上的这场徒步,没想到逃过一劫。 “我们没事,甜甜别担心。” 许初夏心头一暖,习惯性地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这是她在妹妹许许晚秋那的养成的习惯,当然许晚秋总是在他摸完之后嫌弃他把自己的头发揉乱了。 然后许初夏就会不服气的悄悄在揉一把。 在小姑娘底线上蹦跶的屑哥哥被妹妹一个暴栗。 当然,,最后这个动作也成了他对亲近的小孩子下意识的动作。 不料小姑娘捂着头后退了一步,脆生生的说: “今天不可以揉哦,今天扎的是哥哥给我绑的辫子。” 她晃了晃脑袋,虽然这两个辫子有些松散,几缕碎发顽皮的翘着,但显然她颇以此为荣。 被公然点名的张岳耳根瞬间通红,他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许初夏的手停在半空,他温和的笑了笑,顺势把手放下。 一旁的余知雨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魔爪”,目标却是张岳那头蓬松柔软的黑色短发。 少年的头被揉得一晃,脸“腾”的一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却没躲开,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张先生,这位带着细框眼镜的儒雅男士,目光若有所思的停留在许初夏脸上好一会儿,带着几分迟疑开口, "这位同学看着有些眼熟啊,请问是J大的学生吗?" 许初夏有些意外,礼貌点头回应:“是的, J大大三,天文系天体物理。” 他答的很清晰完整,这是他习惯性的严谨,带着面对长辈时该有的尊敬姿态。 “哦?”张先生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在林含宇,林教授的课题组?” “是的,林老师是我的导师。”不会吧,这么巧? “是你啊!许初夏!”张先生的神情立刻变得熟稔,他高兴的说:“老林可是跟我提过你这‘宝贝疙瘩’好几次!上次我找他喝茶的时候,你刚好抱着一叠资料从他的办公室离开。”他准确的描绘出了当时的场景。 许初夏恍然大悟,记忆立刻对上了号。 是了,那时期末,他去拿班上同学们的资料,在门口的时候他还向这位老师问了声好。 之后某次闲聊的时候林老师还向他提过,是医学院的副院长,在医工交叉领域很有建树。 “张院长您好。”许初夏欠了欠身,语气愈发尊敬, 他记得导师当时还向他介绍过,这位是医学院的张副院长,“上次在林老师那里,没想到是您。” “哈哈,缘分,真是缘分!在这儿都能遇上。”张院长笑着向家人介绍,“爸,媛媛(张太太)、甜甜和小岳,这就是老林常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许初夏,果然一表人才。” 气氛因这层意外的联结而更加热络起来。 众人闲聊片刻后,热情的张家人便顺理成章的邀请刚通脱险,同为华人的许初夏和拥有华国血统的余之雨二人一起去吃晚餐。 - 暖黄的灯光下,餐厅弥漫着温润的食物香气。 经历风暴后的晚餐,在张家人温暖的围绕和聊着故乡话题的闲适氛围中,尤其令人放松和安心。 许初夏胃口不算好,劫后余生的感觉尚未完全褪去,再加上情绪起伏后的疲惫,让他只是用小勺子缓缓的搅动碗里的咸骨粥。 坐在旁边的余知雨则是对着他面前那份色泽金黄的炸物拼盘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扫过餐盘,落在角落里那几块方方正正炸物上,上面淋满了红亮的酱汁,空气里飘来辛香料的椒香,勾的人食指大动。 “哎,” 余知雨侧过身,用叉子戳起一块,递到许初夏眼前,动作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亲昵。 “尝尝这个?船上新推出的小点心,说是里面有秘制的麻辣土豆泥夹心,” 炸物酥脆的外壳和诱人的色泽在灯光下闪着光, “而且闻着真的很香。” 那香味确实霸道,连胃口萎靡的许初夏也被勾起了点兴趣。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椒香的炸物和余知雨真诚的脸上打了个转,最终勉强妥协: “就....一小块试试。” “行。”余知雨答应的干脆,手上动作也很利落。 他拿过自己的银色餐刀,把插着炸物的叉子放到盘子中,看准位置干脆的切下外脆内糯的一角,有拿过许初夏的叉子插上。 许初夏接过自己的叉子,毫无防备的送到嘴里—— “咳!....呜!” 狂暴到极致的辛辣,像是瞬间点燃的或,过着麻、烫和辣,猝不及防的从舌尖直冲许初夏的天灵盖,又悍然向下冲撞喉咙。 许初夏猛地放下叉子,剧烈的咳呛几乎让他喘不上气,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冲破眼眶,在睫毛上狼狈的颤动。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冲击的嗡嗡作响。 “水,快喝水!”余知雨骤的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把手边的水塞到许初夏手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许初夏的背,语气带着急切。 “对不起,我......” 慌乱中,他的视线扫过餐桌上那炸物旁边那张小小的标签,标签几乎被餐牌挡住了—— 上面印着微不可查却令余惊悚的三字小注“死神辣”! 哦豁,后半句道歉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许初夏一口气喝完一杯才稍微压住了那股燎原之势,他猛地抬头,那双平日里自持冷静的双眼,此刻却泛着泪光,像萃了冰的刀片,狠狠的刺向了这个“罪魁祸首”,声音嘶哑破碎的质问: “你故意的吧?!” “没!真没有!我发誓!” 余知雨立刻举起双手,脑袋不住地摆着,试图摆脱嫌疑, “我就是看他外相还不错,颜色也很诱人......” 他的目光急切的扫过此刻许初下此刻的模样—— 鼻尖通红,唇色被染得异常鲜艳,呛出的泪水还挂在眼角,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儿,里面充满了控诉。 配上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抿紧的嘴角,活脱脱的像是一只被辣到怀疑人生,既愤怒又委屈,已经炸毛的猫。 这幅前所未有的生动图景,精确地戳中了余知雨某个奇怪的笑点,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头。 他猛地抬手捂住的嘴,但肩膀已经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噗——呃、咳……哈哈哈……!” 笑声就像被压抑太久而爆发的火山,即使隔着掌心,沉闷又短促的笑声也依旧清晰的传了出来,连带着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他努力想憋回去,脸都憋红了,那双看向许初夏的眼睛里交织着满满的歉意和慌张,还憋笑到痛苦扭曲的神采。 许初夏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场狠狠的噎了一下。 他瞪着眼前这人。 平日里万事不上心的公子哥,此刻却捂着嘴,肩膀抖得像是在跳舞,眼睛也笑嘻嘻的,里面分明是铺天盖地的笑意,却因强忍着笑而显得狰狞。 再看向自己:眼泪汪汪,形象全无。 “呵呵......哈哈哈...” 一身急促的睡短笑声从牙缝里蹦了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无法控制的从他的嘴角溢出,真的是又好气又好气。 两个人一个咳笑交织怒目含泪,一个捂脸闷笑肩膀狂抖,在一桌丰盛的晚餐旁构成了充满生命力,属于他们的定格画面。 桌上其他人一时也有些愣住,随即又爆发出一阵相善意而更大声的笑闹,小甜甜更是拍着手,觉得此刻的场景真是热闹极了。 [狗头]夏夏要气死了,他决定在下一章报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后续(已修) 第21章 今夜星光灿烂 愁。 心底蔓延开一股无解的情绪,沉甸甸的压在许初夏的胸口,让他辗转反侧。 登船的第12天。 游轮破开亘古坚冰的痕迹,持续的深入地球最南端的海域。 越是靠近那片传说中冰封的大陆,海面下的生灵们便愈发的活跃起来。 南半球的夏季正迸发着它极致的生命力。 海水中肉眼难以计数的鳞虾如同燃烧的碎金,形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聚落。 这大自然的盛宴吸引着海洋中真正的庞然巨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捕食中的鲸鱼的身影频频跃入眼帘。 他们庞大的身躯拱起靛蓝的海面,喷涌的水柱在阳光下滑出短暂而惊艳的弧光。 轰鸣如雷的呼吸声回荡在冰山之间。 他们沉浮、喷气、摆尾,形成了这片冷酷仙境中最震撼的乐章。 然而,这里面却没有一只,是那未被命名的身影。 许初夏伫立阳台的栏杆边,相机悬在他的胸前,镜头忠诚的记录下海面的每一次波动,却一次次带来失望的苦涩。 远处的冰山无声的耸立着,映衬着他的沮丧,在夕阳如融金般的光线下拖出寂寥的影子。 太阳固执的盘桓在天空天际线之上,仿佛不肯坠入黑夜。 此刻是晚上的10点,南极夏日的日落,总是来的这般迟滞而绵长。 许初夏终于松握紧的拳头,带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镜头盖好。 被手心温度焐热的相机贴着他的心房,却传递不来一丝慰藉。 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对上了已在阳台门上的身影。 余知雨。 他一直知道他在。 从几乎是上传开始,他就成为了以至于眼中一个饶有趣味的“人类样本”。 那道目光起初是带着探究的,就像扫描仪一般不带任何感情的收集数据。 许初夏曾感到几分被审视的不适,不过后来他便自我开记,权当是他在还余知雨人情了。 日子久了,这份目光似乎也添了些不同的意味,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连他本人,竟也悄然习惯了那道目光的存在。 习惯了他默然无声的陪伴,习惯了每一次转身,那道身影总在视野的某个角落。 此刻注意到许初夏的视线,余知雨离开了倚靠的门框,步履随意的走了过来。 他极其自然地伸手从许初夏的脖颈上取下这台沉重的相机。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目光越过许初夏的肩头,指向更深邃的苍穹: “看。” 许竹夏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的顺着与之与所指引的方向,转身仰起头。 其实根本不需要仰头,星星就已经几乎覆盖了他的全部视野。 这段时间只顾着焦灼的盯着海面,此刻才被海面之上的胜景所吸引。 星光泼天而下,以蛮横的姿态闯入他的视野。 比记忆深处任何一次的仰望都更明亮千万倍,更密集亿万颗。 那是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冰冷辉煌,是穷尽人类一生想象也难以描绘的浩瀚奇观。 南极天空特有的澄澈,仿佛将整个宇宙的无垠和所有星辰的光辉毫无保留的倾泻在了这方小小的天空之下。 他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被拽回了那个遥远的,尘土飞扬的乡下小院。 在那个没有被光线污染的地方,每家每户天一黑就早早睡去。 只有年幼的许初夏,似乎被睡神遗忘。 于是他学会了避开家人的视线,手脚并用的爬上低矮土屋屋顶。 粗糙的瓦片,各者单薄的脊骨,它却毫不在意,只将整个身体摊开,把自己全然交付给头顶那片广袤深邃的星空。 故乡的夜空是低垂的,温厚的,带着一种粗犷而亲密的微光。 他们如同沉默而巨大的朋友,陪着年幼的他咽下所有孤独和无法宣之于口的疑问。 为什么村里人都不喜欢他们家? 为什么爸爸妈妈隔了这么久还不回家? 为什么他会睡不着?为什么星星会亮? 后来他怕屋顶时被徐晚秋抓了个正着,看星星的孩子从一个变成了一双。 再后来沉重的学业碾碎了一切,连爬屋顶都成了一种奢侈的念头。 家人下葬的第二天,他就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困兽,再次攀上了那记忆中的屋顶。 瓦片的棱角依旧个人刺骨的寒风刮过脸颊,视线早已被泪水彻底模糊。 任凭泪水在脸上流过,他依旧倔强地昂着头,用力去辨认—— 那几颗曾被他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的只给妹妹看过的星辰。 金牛座的昴星团,猎户座的腰带——Alnitak、Alnilam、Mintaka,他的口语并不准确,却依旧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然而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是急切,越是模糊不清。 星星永远也数不尽,数不清,就像逝去的人儿一旦转身便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 那一夜,家乡屋顶上的星空,连同那个趴在哥哥膝头好奇追问的女孩,都化作了许初夏记忆深处一道被强行冰封豁口。 平日里生产不露,此刻却在南极这片完全陌生的星空下被猝然凿穿。 凛冽的寒风倒灌进灵魂的深处,带着锥心刺骨的痛。 离别是什么? 是飞翔小马背后被定格在黑白照片上的笑脸? 是发黄日记本上的遗愿? 是再也碰不到的柔软发丝? 是午夜梦回时心脏骤停般的空洞。 在那之后完成妹妹的遗愿成为了他的唯一目标。 白瓷罐子里装的骨灰,南极之行背负着的相机。 仿佛做到这一切就能填补那巨大的空白,就能对着虚无说一声: “你看,我做到了。” 为此,他变成了一只满弓的箭。 他似乎把自己活成了完成妹妹遗愿的工具,将这场本该是生命中最壮阔的旅程,变成了压力巨大的行动。 焦虑如影随形,愁绪与日剧增。 此时此刻,当南极纯粹的星河向他奔来时,当童年那份与星空无言的对话被唤醒。 不是为了更加沉沦与经年的伤口,反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洗礼。 汹涌的泪水席卷而来,隔着水帘看着这片浩瀚,泼天的星辰显得更加古老,磅礴,也更加永恒。 他们是亿万光年外来自宇宙深处的碎片,历经时空的跋涉,带着刺穿灵魂的清辉和救赎降临于此。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轻轻荡开。 “笨蛋。” 是许晚秋,带着她特有的有点小嫌弃的语调。 遥远的如同来自银河彼端,又清晰的仿佛在耳边低语。 那个声音没有指责,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和温柔的挂念。 “南极那么美,那么大.....你却只是盯着海面,盯着一群大家伙,你累不累呀?” “相机那么重,脖子不酸吗?” “看看冰山,看看笨企鹅走路摔跤,看看——天!哥哥,快抬头! 星星简直是被打翻的糖罐!” “.....其实我最想看见的,是夏夏你呀,笑着的样子。” 夏夏是许晚秋给许初夏取得昵称,就像夏天一样,热烈而灿烂。 这是属于许晚秋的纯粹期盼,不是要求他用沉重的目标去证明什么。 她只是在一个星子低垂的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文字中畅想着与哥哥一起出去玩的场景。 去看那些只在纪录片里出现的大家伙,去看她想象中的一切奇景。 他最想要的是他能活在那片风景里,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皮肤去感受极地的风霜,用心灵去震撼于自然的伟大。 然后,带着那份震撼和体验,回来说给她"听",或者仅仅是知道哥哥也看到了那份美好,就足够了。 她要他经历要他感受,要他如同小时候带着她爬屋顶看星星一样,带着惊奇和喜悦去拥抱这个奇妙的世界,并好好的活下去。 而不是成为一台被执念编程、只是为了捕捉一个影像而存在的冰冷相机。 许初夏咬住嘴唇,将哽咽压下。 是啊,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一个渺茫的目标上,完全忘了旅途本身的意义。 他把自己囚禁在"鲸鱼"的囚笼里,对身旁壮丽的冰山,深粉的奇迹,绚烂诡谲的极光,甚至此刻头顶这片足以洗涤灵魂的星河都近乎视而不见。 他只是像个灯塔,一遍遍扫视着水面。 这是妹妹想要的吗? 他会想看到哥哥如此焦虑、疲惫,因为运气不好的绝望吗? 不,绝不。 许初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冷冽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冲刷走沉淀许久的尘埃与阴霾。 他没有立刻抹去眼角残留的失衡,而是任由星光将这一点晶莹映照的如同星辰。 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伴随着沉痛的顿悟,丝丝缕缕的从心中被凿开的缝隙中弥漫出来。 他微微侧头是现在一次落回了身边陪伴的身影, 余知雨。 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防备,没了刻意的疏离。 他的目光沉静而平和,带着一种刚刚解除枷锁的明澈。 “谢谢你。” 余知雨被他毫无保留的笑容和感谢冲的呆愣住。 半晌才回了一句:“不用谢。” 然后,他得寸进尺,“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许初夏邪恶一笑,“当然——不是啦!” 星光无言,温柔地洒落在这,可解开了桎梏的心灵上。 许初夏挺直了脊梁,像一个真正的朝圣者,虔诚的去重新拥抱这片,曾被自己隔绝于外的世界的尽头。 【1】昴星团(Pleiades)是位于金牛座(Taurus)中的一个著名星团。在晴朗的夜空中,昴星团呈现为一个明亮的蓝色光斑,通常被称为“七姐妹”,它包含了七颗最亮的星星。 【2】猎户座的腰带是由三颗蓝超巨星组成,分别是: 参宿一(Alnitak)、参宿二(Alnilam)、参宿三(Mintaka)。 夏夏要想谈恋爱,他得先想通一些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今夜星光灿烂 第22章 月色也温柔 余知雨让许初夏看星星,因为他觉得星星很好看。 他自己却没看星星,因为他觉得许初夏比星星更好看。 他看着许初夏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回忆,低落到顿悟。 直到最后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 许初夏的眼睛盛满了星光。 他的眼角残留还会干透的泪水,在星光下泛着微光;眼神里沉淀着被宇宙洪荒勾起的留恋,和顿悟之后的轻快。 脆弱与坚强,悲悯与清醒,其一的柔和在这张被星辉照亮的年轻脸庞上。 余之雨确实是个天生的“观察者”,他对剖析人类行为模式有着近乎本能的兴趣。 他观察着船舷边的老者眺望远方的眼神,记录着餐厅里热恋情侣间热烈的动作交流,分析探险队员说话的节奏.... 他就像一个孜孜不倦的仿生学习者。 将世界作为素材库,模仿者融入其中,同时又保持着奇妙的剥离感。 这种观察曾短暂地投注在许多人身上,最终却在短暂的好奇后迅速消散。 只有许初夏是个例外。 与之与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投注在许处下身上的观察时间早已远远超越了所有其他人。 起初,也许只是惯性。 室友一个看起来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青年,一个背负着谜团又异常坚韧的家伙。 好奇的种子已然播下。 后来呢也许是他发烧时的脆弱无助,也许是拍卖会上小姑娘的拥抱,又或者是共饮时的畅快.....每当他觉得这就是许初夏的全部的时候,他总会给他展示出更多的惊喜。 每一个瞬间,都像一块碎片被余知雨不自觉地收集。 直到这个瞬间,他注视着许初夏仰望星空的侧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才猛地惊醒。 他竟如此长久,如此投入地注视一个人。 从何时起,仅仅观察到许初夏皱眉,他就会下意识地思考缘由;看到许初夏在餐厅里多吃了一块甜点,他会莫名感到一丝愉悦。 那双在工作和学习时显得锐利的狭长猫眼,偶尔闪过疲惫和悲伤时,竟让他的心里泛起一丝诡异的心疼。 为什么? 余知雨的心湖平静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被投下了如此巨大的问号。 他不是不知人事,只是从未亲身经历。 浩瀚的书海给它提供了丰富的理论。 荷尔蒙的起伏,神经递质的传导,行为学的社会性根源..... 他甚至能冷静地将“心动”的主要生理指标罗列成一个清单: 心跳加速、体温上升、视线难以离开特定的对象、产生强烈的靠近和分享欲、愉悦感被特定的信息放大、焦虑感伴随潜在分离...... 那我现在呢? 心脏在胸腔深处沉重而快速的敲打着,并非运动后的急促;面价微微发烫,仿佛添上了暖宝宝;视线胶着在许初夏沾着水汽的睫毛上,难以移开。 当许初夏的目光终于转向她时,一股微弱的电流穿过脊背。 “看星星”是分享欲,看到眼泪是心疼,每天都想跟着对方。 这就是.....心动吗? 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他惊愕的头脑一片空白。 这对他而言是绝对的未知领域。 它像是在陌生星系中迷失的探测器,面对着巨大的引力场,既感到被引力拉扯的震撼,又因缺乏信息而本能的惊慌失措。 巨大的困惑,而随之而来的强烈求知欲也在冲击着他。 他该怎么做? 他在许初夏没转头前就试图将这些混乱的疑问清晰地理出脉络,然后抛给面前的许初夏。 但当他与他的目光猝然相接时,余知雨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疑问都被冻结,只能哑然的停留在原地。 取出下的笑容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鱼之余混乱的思绪,也让他瞬间暴露了自己的迷茫。 许初夏当然注意到余知雨的视线。 此时他的心情很愉悦,想通事情的快乐让他也有了更多的精力来思考关于他和余知雨的关系。 他不是不解风情的木头。 他已然察觉对方对他的那份关注,早已从室友观察和相机内疚的补偿中悄然变质。 注视的时间越来越长,风雪中的保护..... 现在,他扪心自问: 当初的抗拒,是源于对“建立关系”本身的厌倦吗? 如今,在经历了失去的至亲的剧痛之后,自己真的拥有能接纳一段新的关系的底气和勇气吗? 细细品味一番,他发现答案是肯定的。 他相信自己已经开始往上攀爬,有能力重新与世界产生碰撞和链接。 那层坚冰确实融化了,露出了里面更为柔软和坚韧的内核。 但是,他可以把余知雨定义为室友,定义为旅行中的搭子,那为什么还对“将对方视为朋友”感到抗拒呢? 答案,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启明星,清晰地浮现在海面,照亮了所有细枝末节。 这个认知,让许初夏心头猛地一跳。 他有些慌乱的垂下眼睫。 所以他对余知雨说,他们不是朋友。 如果他对自己的感情感知是对的话,那现在最好是不要成为朋友,若是成为了,之后再成为......对象,他细细咀嚼了一会这个称呼。 发现把这个词放到对方身上的话,他确实不会感到膈应。 那么有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 最好是先不处成朋友,直接跳过成为对象,这样自是可以免去很多思想转换的麻烦。 寂静再次笼罩了二人。 冰冷浩瀚的宇宙无声的包裹着这两个渺小又心思迥异的生灵。 白日的风暴将天上的云悉数吹散,温度也吹高了几分。 既然睡意荡然无存,也就不用去强求虚假的安眠了。 况且,这并非随时可见的神迹。 不如就这样吧,刘在甲板上,与星河相对无言也总好过在房间内辗转。 毕竟,谁能语言到下一次目睹这样的景象是什么时候呢? 许初夏的手背一热。 是余知雨递过来的咖啡杯,杯身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去坐坐吧。”余知雨建议到。 浓郁的脚香弥漫开来,温柔的入侵冰冷的空气。 这几天,这位大少爷迷上了咖啡。 房间吧台上堆满了形态各异的咖啡器具。 小巧玲珑的摩卡壶正对着磨豆机吐着白气,意式机闪烁着指示灯,旁边还有溪口胡和量杯,活脱脱的一个小型客费实验室。 每当许初夏从外面拍完照回来,总能看到余知雨在专心致志的摆弄那些器具,看到许初夏回来,便头也不抬的递来一杯咖啡,美其名曰**测试。 一开始是苦涩的意式浓缩,接着是更寡淡但直击灵魂的美式。 后来变成温润牛奶和咖啡交融的拿铁,再后来,当带着甜腻巧克力气息的摩卡出现时,许初夏终于确定,这家伙编者法儿探索他对甜度的阈值。 许初夏乐易奉陪。 事实上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本身就嗜甜,甜度越高他越喜欢。 今天的新品是焦糖玛奇朵。 为了寻找那种带有独特焦糊香气的糖浆,听管家先生说他这位舍友甚至短暂的消失了三个小时——“参观后厨去了”,他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描述的。 结果显而易见:温热的牛奶极地覆盖桑醇厚的浓缩咖啡,再淋上一层厚厚的焦糖酱,形成漂亮的琥珀色纹路。 甜蜜、香醇,带着抚慰人心的奶油气息,完美踩中许初夏不为人知的小嗜好。 当然,许初夏肯定,这位敏锐的观察员已经将他这个小小的“弱点”捕获并纳入他的数据库了。 他手中的这杯,甜度猛烈的几乎是之前所有甜度加起来都无法媲美的。 浓厚的焦糖味道霸占着每一寸味蕾,这杯咖啡,就像余知雨无声的宣告,不只是对许初夏胃口的揣测成功,隐隐之中,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透过这杯糖分炸弹传递过来。 两人各自占据一张躺椅。 许初夏手中是一本关于海洋生物声呐系统的专著,余知雨则是拿着一本厚重的能当凶器的关于冰川地貌演变史的书。 星光洒落在摊开的书页上,苹果小灯也被拿了出来,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专业相关的掼蛋,或是随意点评一下某个探险队员有趣的轶事。 两人的意识逐渐被星光晃散。 余知雨陷在宽大的躺椅里,手中的巨著悄然滑落,在膝盖上摊开又顺着绒毯滑道地上。 他本想借着今夜静谧的相处,彻底厘清那些盘踞在心头关于情感的困惑。 友谊?爱情?同病相怜的亲情?同理心的投射? 这些想法全部被温柔的夜色吞噬。 时间在斗转星移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小时,或许只是一瞬。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遥远出飘来,隔着浓浓的海雾,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余知雨的意识在沉睡的泥沼里挣扎了一下。 身上传来温暖,是一条厚厚的羊毛毯,他想。 接着,肩膀被推了一下。 力度很轻,却如同算计好了一般刚好将他从睡意中拉起来。 那触感就像某种信号穿透屏障。 东方的海天交界处,一道细长而耀眼的金红火线猛地撕裂沉沉夜色。 光线迅速扩展,蛰伏的熔岩巨兽骤然苏醒,昂起燃烧的头颅。 浓烈的橙红,燃烧的赤金....无穷无尽的金色潮水从那条裂缝里喷涌而出。 它驱散了靛蓝,融化了深紫,将天地间一切阴冷灰暗都似的粉碎。 冰山被点燃,世界霎时沦为火海。 “醒醒,余知雨。” “太阳出来了。” 【1】荷尔蒙 (Hormones): 指人体内分泌腺或细胞分泌的化学物质,通过血液传输到目标器官,调节生理活动和行为。 包括多巴胺 、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和睾酮 / 雌激素。 心动时,这些特定的激素水平会升高 【2】神经递质的编码:指的是大脑利用神经递质在神经元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和规则,这种传递本质上是将生理或心理状态转化为生物化学信号的具体模式。 【3】行为学的社会性根源:可以简单理解为产生这种行为时社会的影响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4】心动的生理反应:心跳加速、手心出汗、脸红、注意力不集中。 而心理感受:兴奋、期待、情不自禁地关注对方,或对未来的可能性充满想象。 (其实时想隐喻一下这里余知雨的心已经乱了,他开始弄混生理和心理感受了) 余知雨为某件事后悔进度累计中,提示词:日落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月色也温柔 第23章 五万种蓝 风暴过后,南极慷慨的赠与履行着门一个纯净无暇的晴天。 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晕,巨大的冰山隐隐透着蓝光,空气寒冽的仿佛能冻结呼吸,却又清透的令人心旷神怡。 行程安排被正常的推进着,今天的关键词是:皮划艇。 登陆点被选在了一处浮冰系数的峡湾口。 红橙黄的皮划艇被船员们从大船旁的登陆艇上推入冰凉刺骨的海水中。 许初夏和余知雨分配到一艘亮红色的双人艇。 甜甜的妈妈——唐女士手里拿着相机,笑容和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她的指挥道:“小许!小余!拍照呢靠近一点!” “这颜色真衬你们!” 她不顾两人那点为妙的局促,快门按个不停,镜头里,许初夏带着的疏离感被暖阳融化了,而余知雨则是在大红的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平日少见的少年气。 “出发!” 随着想到一声令下,小小的船队想一群离巢的鸟,笨拙又欢快的花香那片被誉为“冰山巷”的水域——南极海峡。 一离开冲锋艇,世界瞬间切换了滤镜。 游轮和冲锋艇上略带俯视的视角被彻底剥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蚂蚁”视角。 人类的小艇,此刻真正成为了漂浮在巨大的冰冷造物园里的尘埃。 四周环绕的冰山不再是远眺时的壮观奇景。 祂门拔海而起,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站立着。 这些庞然大物,不再是遥遥相望的“风景”,而是具体的“存在”。 板状冰山像是被天神切割后又遗弃的平原;尖顶冰山如哥特式教堂的塔尖,沉默的刺向无云的蓝天;还有被海浪和风力共同雕刻而成的洞穴冰山,幽蓝色的光从内部透出,脆弱又神秘..... 更多的是形状怪异的冰雕,像是深海巨兽雪白的骸骨。 阳光穿透冰山边缘最清澈的部分,折射出内里那些深邃静谧的钢蓝和靛蓝。 许初夏甚至能看到冰体深处细微的纹理脉络,如同巨物的血管和神经。 “诶诶,伙计们慢点!” “啊啊啊,要撞上了!” “快划开快划开,你们往左我们往右!” “咚!” 皮划艇时不时因为水流或笨拙的操作而撞在一起,把发出一阵惊笑和手忙脚乱的双叶桨互推。 有人试图拍打水面人工制造“浪花”来“赶跑”旁边的艇,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彼此都溅了一身水。 这些小小的混乱带来的短暂欢闹,是渺小人类在这片寂静王国里微弱但顽强的声音。 但在这份喧嚣的间隙中,拥有的只会是更深邃的安静。 许初夏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桨叶,偶尔任由弯曲的手肘舒张,指尖便能轻轻掠过海面。 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冰凉,能瞬间刺激人的神经末梢,但祂给人带来的并非单纯的新鲜感,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酸涩。 他滑动着桨,清澈的海水随着桨叶扬起又落下,发出有规律的哗啦声。目光扫过身旁一座体型堪比一个体育场的板状冰山,祂的边缘呈现出因缓慢融化和海浪侵蚀形成的蚀刻纹路。 冰川学书籍里讲述的知识涌入脑海: 这冰山可能来自韦德尔海深处的拉尔森或菲尔希纳冰架。 祂诞生于数万甚至上千万年前的降雪,那些雪花在千万年累计的重力下被不断的挤压,排出空气,最终成为晶莹坚硬的冰体。 祂们以每年数米的速度,这些在人类看来近乎是静止的速度滑向大海,在某个无法预知的时刻轰然坍塌,漂浮在海上,再以十年、百年为单位慢慢消融。 而他手指触碰到的水不过一瞬即逝的冰凉。 人类个体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在这些凝固的时空碎片面前,如同尘埃之于古树。 二十载短暂的光阴,与眼前这动辄以“万年”为单位存在的冰蓝造物相比,渺小的近乎荒谬。 他的存在,他们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巨大的时空维度下,变得如同雪花在阳光下瞬间蒸腾的水汽,轻盈短暂,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种无所适从的虚无感,如同面前这片冰冷的海水,悠悠的漫上心头。 追逐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他的悲伤,他所背负的承诺,在时光凝固的蓝色巨人面前又算得上什么? 拍照,多么渺小天真的要求,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在这个连冰山本身都只是漫长消逝过程中一个片段的永恒之地。 “在想什么?” 余知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许初夏沉浸的思绪。 他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依旧凝固在眼前冰山深处那条深邃的近乎黑色的蓝色裂缝上。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化在海风中。 “你看祂们。”他微微扬起了下巴,指向那座宛如古代方尖碑的尖顶冰山。 恰在此时,冰山从缝隙处断裂,较小的那片倒转过去,露出了深埋在海水之下的底碛,这是比冰山之上更罕见,更巨大的存在。 许初夏在一片惊呼声中接着开口: “千万年的积雪才挤压凝成这样的蓝。” “千万年......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才不过几千年。” “而我们的一生也不过百来年,放在这些冰山的一生里,或许就是.....祂身上融化的一滴水珠。” 许初夏语调平静,明明是在哲思,却透着一丝难以掩盖的没落。 “人类真的太渺小了,渺小的连存在的瞬间,都无法留下任何涟漪。” 余知雨停下划桨的动作,任由小艇在水面上随着微波漂浮的片刻。 他顺着许初夏的视线望去,也沉浸在那片亿万年的蓝中。 海面上漂浮的碎冰渣子艇边摇曳,如同揉碎的星辰,晶莹剔透的蓝、纯净如雪的白、带着气泡的乳白....每一块碎冰都像一个短暂而微小的宇宙切片。 “我觉得,你说的对,也不对。” 许初夏有些意外,微微侧头。 余知雨向前靠了靠,声音沉静下来,目光锁定在那座冰山上,仿佛在与他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们是活了超过万年的时光巨人这没错。” “这蓝色的冰是他们漫长岁月的年轮,是重力与时间共同雕琢的无字史诗,他们庞大又古老,他们是地球沉默的心跳。” “但是,”他微微加重了语气, “想想看,就是这些这样的时空碎片,这样的蓝色纪念碑,他们就这样——此时此刻,此刻当下——矗立在了我们——一个刚二十二,一个二十岁的渺小地球生灵面前。” “他们见证了地质时代的更迭,经历了恐龙灭绝后的冰河沉寂,他们存在的时间刻度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可我们,却在他们生命漫长征途中的这个瞬间,精确到日月年,甚至是具体的秒——划着一艘红色的塑料小船来到了他们面前。” “你能用眼睛捕捉他那因挤压而产生的蓝色;你能用耳朵聆听他深处因融化或破碎而发出的冰吟;你甚至能用皮肤感受他散发出的寒冷;你能用手指去触碰他那些即将从他身上脱落的碎冰。” “你在和他对话。” “所以,这不是渺小与伟大的比较,是短暂年轻的意识跨越半个地球,带着好奇和敬畏来拜访这些深陷于时空长河的古老存在。” 深埋水中的底碛被惊扰了睡眠,努力的在海面上沉浮,回到暖巢继续未做完的美梦,可却无法阻止身上千万种蓝的魂魄在此刻苏醒。 浓郁如午夜深海的靛蓝、淬火钢刃的钴蓝、像极地精灵呼出的绿松石蓝..... 世界上所有的蓝色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世界上有无数种蓝。”许初夏轻轻的看着眼前的奇迹。 “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不同语境下产生的蓝。” “所以,用我们独特的眼睛阅读这颗星球用亿万年的时间书写在这里的传奇.....本身就是一种很了不起的事。” 他们是他们感受者、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 “噼啪....噼啪...” 一阵清脆细密的声响毫无征兆的在他们小艇下方的冰水中响起。 那声音很轻微,却在冰山环抱形成的天然“巷”里被放大,令人心悸。 两人心头同时一紧,血液瞬间凝固。 是谁在凿他们的小艇? 这个惊悚的念头刚刚升起,水面下就给出了答案。 哗啦哗啦。 就在紧挨着他们皮划艇的地方,数道黑白相间的身影如水下闪电,骤然破水而出! 是阿德利企鹅。 它们的登场充满了戏剧性: 小小的身体包裹着紧致的羽毛,就像被释放的银黑色鱼雷,伴随着空气泡沫在失眠炸裂的“噼啪”声,跃向空中,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以利落的姿态,“扑通”、“扑通”的再次扎入那清澈的蓝水之中,只留下几圈转瞬即逝的小小涟漪。 惊吓变成了巨大的惊喜。 这群“冰山巷”里真正的精灵,完全没把头顶这两个巨大的“红色生物”放在眼里。 它们已入水就展现出眼花缭乱的泳技。 鳍状肢灵巧的滑动着,小小的身体利箭般在冰层下游弋穿梭。 它们的目标是水下密集的鳞虾群。 成年企鹅稳重高效,幼崽则显得笨拙有充满喜感。 一只明显刚学会游泳不久的小家伙,努力的摆动着自己还不太灵活的小鳍肢,尾巴一撅一撅的紧紧跟随家长,那上下摆动、不断扭曲的滑稽动作,像极了一颗失控的深水炸弹,令人忍俊不禁。 它们甚至把悬浮在水中那闪着蓝光的碎冰当发力点或障碍赛道,小小的腹部时不时擦过那些冰冷的棱角,带起一串串透亮的水流和光亮的痕迹。 它们没有逃跑,反而好奇的将这个“入侵”它们领地的红色漂浮物纳入了游乐场地,成为游乐设施的一员。 其中一只个子有有点小但胆子格外大的阿德利企鹅,追逐着一道从冰缝折射下来了的炫目蓝光,兴奋地发出一声类似“嗷呜”的怪叫,冒失鬼一般的差点一头撞到许初夏架在水中没来得及收起的桨上。 “噗!”巨大的水花溅起。 小企鹅显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惊慌失措的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它非但没逃跑,反而好奇的转着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隔着清澈的海水和桨叶,歪着头,用那双圆溜溜的漆黑眼睛,非常“认真”的“打量”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还没从惊愕里缓过神的许初夏。 企鹅的眼神里,有褪去惊惧后的懵懂,更多的是一种孩子气的大胆探究。 仿佛在说:嘿!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在水里? 几秒后,它就失去了兴趣,或许是被远处同伴翻身的银光吸引。 灵活的一转身,鳍肢摆动,一溜烟的游开了。 这份小小的邂逅,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许初夏的内心荡开一圈柔软的涟漪。 他不自觉的笑着。 “哈哈哈,”余知雨倒是毫不客气的笑着,刚才被冰山引起的宏大哲思被这群活力四射的小精灵驱逐的一干二净。 “你看,”他促狭的对着许初夏说, “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些冰山啊时间啊啥的,在它们看来,都比不上一口虾米有吸引力。” 生命本能的诉求,总是优先于任何宏大的哲学命题。 “返航啦!”向导向大家宣告。 “走吧。”余知雨的声音还带着刚才那番“时空对话”后的余韵,听起来温柔又可靠。 ......如果忽略掉他说话时为了掉头又或者就是心不在焉,手中的桨在水里用力的又那么一搅—— 哗啦! 一个不大不小的旋涡瞬间形成。 本就因两人重心移动而微微倾斜的小艇猛地一晃! “喂——!”许初夏被惊的倒抽一口冷气、 重心不稳,身体不由得后仰,慌乱中他本能的抓紧了小艇边缘。 变故来的太快,与治愈自己也懵了。 他慌乱中把手里的桨一抛,下意识扶住许初夏的瘦劲的腰。 双叶桨掉到水中溅起水花。 两人皆是一愣。 许初夏因后仰而微微扬起的头,脖颈线条拉紧,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了一下。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余知雨扑在他后颈上同样带着惊慌的灼热呼吸。 余知雨更是冻成冰雕。 一股奇异的热流从他的手掌向上蹿,烫的他耳根发麻。 远处是同伴模糊的笑语,近处,两人似乎能听到对方紊乱的心跳。 几只“没心没肺”的企鹅在不远处的水面“噗噗”矛头,歪着脑袋大量这两个石化的奇怪家伙。 “你.....没事吧?” 余知雨触电似的把手收了回去,指腹残留的触感让他不禁蜷曲了一下手指。 “哦,我没事。”许初夏努力忽视腰上残留的触感,很奇怪,明明隔着厚厚的衣物,他总感觉被对方触碰过的地方更为炽热。 他赶紧将余知雨不小心落在水上的双叶桨捡起来递给对方。 余知雨连忙接住。 道了谢后他垂眼看着手中的桨,再看看许初夏还有些神魂未定的侧脸线条,眼底闪过懊悔和更深沉变扭的复杂情绪。 “咳...有点手生。”他解释道。 两人谁也没看谁,空气粘稠。 “咔嚓” “欸,对对对,就是这表情,自然又亲切。” 唐女士举着相机对着两人兴奋道。 “别动别动,再给你俩拍几张哈!” - 船桨再次划破水面,这次两人的节奏默契的统一起来,不急不躁,带着一种旅程结束是特有的安然。 许初夏忍不住回头,“冰山巷”依旧保持着他固有的幽深和冷峻。 阳光依旧照耀在这些亘古的守护者身上。 板状的、尖顶的、扭曲的,各种各样的冰上如同站在历史入口的巨人,默默守望着时间的流逝,也等待着某天这场流逝降落在自己身上。 届时,他们会回归大海的怀抱。 或许下一刻,有或者万年、万万年,再次变成冰川,再次矗立在入口。 船队在水面上拖曳出一条条温柔的丝线,一头牵着辽阔冰冷的蓝,一头系着温暖喧嚣的生命当下。 所以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啊。 【1】南极海峡是位于南极半岛北端的一片水域,长约30海里,宽7至12海里。它将乔恩维尔群岛与南极半岛东北端分开。 南极海峡被昵称为“冰山巷”,因为有时会被巨大的板状冰山阻挡,阻碍通往韦德尔海的船只交通。这些冰山从韦德尔海南缘的罗恩、拉尔森和菲尔希纳冰架中断裂而成。 【2】南极冰川的历史可以追溯到3400万年前,当时南美洲与南极大陆分离,导致南极气候逐渐变冷,冰盖开始形成。 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大约有五千年,最早的文字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随后古埃及和中国的文字系统相继发展。 【3】底碛,冰山下面的部分称为底碛。又称下碛,是位于冰川底部的冰碛。 【4】意大利用日月年,中国年月日。 【5】维基百科认为人类有41种蓝,但世界上有 7000 多种现存语言,每种语言对颜色的分类和命名方式都不同。 基本颜色词(blue\日语的“青” 和 “紺”)、复合词/描述性短语(灰蓝、松绿石蓝)、特定文化/物品/自然现象相关的专有名称(月白、cerulean、bleu de roi)、行业术语(RAL色卡、NCS色卡),所以蓝色当然可以轻松过万啦。 【6】板状冰山 / 平顶冰山: 形状如同被切断的桌面; 尖顶冰山 / 塔状冰山: 如同冰砌的城堡或哥特式尖塔,顶端尖锐,形态较为瘦高、险峻; 拱门/洞穴冰山: 海浪和风力侵蚀雕琢的杰作。 【7】冰吟:巨大冰山深处会因应力变化、融水流动或崩解发出沉闷、遥远如巨兽低吼般的声音,更细碎的崩裂则是清脆或爆裂声。 【8】阿德利企鹅是企鹅目企鹅科阿德利企鹅属鸟类,体长46-75厘米,体重4-6千克,而皮划艇长度至少 4.1 米(410 厘米)或 650 厘米。宽度至少 0.75 米(75 厘米)或 55 厘米,对185的小余来说确实hhhhh 【9】企鹅的鳍状肢是其适应水下生活的关键特征,经过漫长的进化过程,翅膀演变为流线型的鳍状肢,使其能够在冰冷的海水中灵活游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五万种蓝 第24章 露营 致亲爱的妹妹, 北欧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人的一生只要看到一道绿色的极光,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那天,我许愿我能拍到鲸鱼,你能快乐。 我还去了慈善拍卖会,获得了一个小姑娘的拥抱。 晚上我拉着舍友喝了酒,说实话,本来想要自己一个人去的,但是他心情似乎很不好,所以拉着一起去了。 哦,这船上的酒居然没有村口老大爷酿的烈。 .....原来他也失去了妹妹。 离别是人生一道重要的课题,我们必须学会面对。 即使知道总有一天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但在这个过程却是是让人通病快乐着。 我时常会想起和你的点点滴滴,看星星,认星座。 如果平行时空存在,那在我抬头的那一刻,会不会有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你也恰好抬头,我们隔着星河对视。 南极有各种冰,各种颜色的蓝。 短短一世,人身百年,最终能记住的,终究是经历。 今天晚上去露营,有点紧张。 祝一切安好。 from:夏夏 “许初夏!快出门吃晚饭了!” 余知雨催促道。 “好的来了。” 许初夏迅速给自己的昵称后加了个句号,有妥善的叠好写信的纸,细心的塞进一个信封中,最后用书夹好。 这顿晚饭对余知雨来说吃的近乎“悲壮”。 由于南极大陆的严苛环保规定,露营不允许携带除清水外的任何食物饮品。 余知雨表现出了类似“动物过冬”的本能。 他放弃了平日的优雅和挑剔,盘子里堆满了烤羊排,他飞快的切割吞咽,接着,他还可以停止了饮水,只在干咳难耐时缀饮一小口。 “这样可以储存更多热量,” 他含糊的对面露惊讶的许初夏解释,脸颊因咀嚼鼓动,“减少水分会让消化系统减缓工作。” 他用叉子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从热力学的角度讲,我的策略是对的。” 许初夏被他这套理论弄得啼笑皆非,但少喝水确实是对的,毕竟谁也不想刚到雪原就想上厕所。 探险队最终敲定的露营地是天堂湾的布朗科考站,这里地势开阔平坦,积雪深厚如绒。 三面巍峨雪峰环保,面朝宁静海湾。 无论是从地形、环境还是今天的气候,这里都是露营的最佳选择。 晚餐结束,冲锋艇载着兴奋中带着忐忑的露营者们驶向雪坡。 天光还很亮堂,空气清冽却不寒冷。 踏上天堂湾纯净的雪面,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载着绝对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嘿,伙计们,分头行动!挖雪坑或者支帐篷!”今天的领队是谢尔顿和另一位队员。谢尔顿,那个会说中文的俄国船员。 在他的一声令下,人群立刻分散开来,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基建”中。 露营的主要模式分两种:裸营和帐篷。 裸营者——崇尚感受露营的“露”,也是真正的勇士。 他们挥舞着小铲,在厚厚的雪层上吭哧吭哧的挖掘,目标是创造出一个能够容纳身体和和睡袋的“雪巢”。 这被认为是最能体验原始南极之美的方式,代价是与寒风仅隔一层保温材料。 据说运气好时,会有企鹅半夜探访。 要是胆子小一点,那就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帐篷族——包括许初夏和余知雨在内的大多数人。 两人一组配合默契的摊开沉重的帐篷包。 双层的高山帐有着两眼的橙黄色,在一片白雪中异常醒目。 按照指令,他们先平铺好最底层防水防风的外账,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一厚一薄两层防潮垫铺在其上,构建出基础的隔热屏障。 接着是搭建骨架,挂内账,再用超长的冰钉扎进雪中固定。 最后将帐篷边缘用沉重严实的雪块压实,确保它能抵御夜里可能加剧的风雪。 谢尔顿是搭帐篷的好手,在他的细心指导和热情协助下,众人很快就将帐篷搭建完成。 余知雨将三层睡袋和两个充气垫塞进帐篷,正准备进去一睡了之时就被许初夏叫住了。 “脱掉冲锋衣再进去!”许初夏提醒道。 培训的时候探险队员们特意提醒了,“别把寒气带进睡袋的温层。” 余知雨依言脱下最外层的冲锋衣,只穿一件贴身的保暖衣,动作马力的钻进帐篷。 许初夏紧随其后,将两人的冲锋衣卷好,他仔细的将帐篷拉链拉至顶部,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透气口。 世界瞬间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的昏暗橙黄之中。 外面的喧嚣仿佛被这层尼龙布隔绝了大半,只有不甚清晰的说话声和铲雪声隐隐传来。 空气里弥漫着两人呼吸交织的微热湿气,以及在干燥空气中呼吸特有的微尘感。 “呼...” 许初夏缓缓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帐篷顶部的灯光下短暂氤氲。 他展开睡袋,爬进去在一点点拉上拉链,只露出一个脑袋。 充气垫的支撑感很好,身下的寒冷被有效隔绝。 “感觉像是裹在一个巨大的蚕茧里。” 他评价道。 余知雨也以同样的姿势躺好,将拉链拉至下巴,侧头看着许初夏。 小夜灯的暖光勾勒出去除虾的侧脸线条。 “确实,我感觉我现在已经困得要冬眠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许初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帐篷外,同伴们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 雪坑挖好了,帐篷都亮起了微弱的标识灯。探险队员巡视营地,低声交谈。 最终,所有声响都归于沉寂。 只有风刮过学配合帐篷发出的“簌簌”声、远处冰面偶尔传来的沉闷开裂声,以及不止藏在那里企鹅一两声模糊的啼叫。它们构成了天堂湾夜晚的白噪音。 许初夏努力闭着眼睛。 他的身体其实很疲惫,淡淡安排却异常活跃。 身下是千年冰盖。外面是万年冰川。自己,一个生活在现代科技里的人试图入睡。 这种巨大的时空落差感本身就令人难以平静。 更别提睡袋面料摩擦的声音,以及在密闭空间里旁边另一个人的存在感......都在被放大。 他试图放空,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晚餐前给许晚秋写的信。 想起她有的时候会有点嫌弃的喊自己“笨蛋”。 是啊,连睡觉都在胡思乱想的自己,真像个笨蛋。 半小时过去了。 闭眼带来的黑暗并未让许初夏通向黑暗,反而让听觉更加敏锐。 他听到余知雨翻身时睡袋摩擦垫子的声音,比他自己的动作还要轻缓,但足以证明对方也醒着。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许初夏实在忍不了了,轻轻吸一口气,低声打破了沉默。 “余知雨?” “嗯?”回应是立刻就有的,而且毫无睡意。 “你.....”许初夏顿了一下,还是把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问了出来。 “也睡不着?” 这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傻里傻气的明知故问.....甚至是若有若无的依赖感。 短暂的沉默。 然后后许初夏听到了非常轻微的不了摩擦声,似乎是余知雨侧身转向他这边。 “嗯。”又是一个单音,却比刚才更清晰一点, “吃多了。”他补充道。 他满囤团的说:“我的想法是对的,就是副作用有点强。我在考虑,下次可以改进为适量而不过度’。” 余知雨一本正经的用科学原理分析失眠的原因,听起来好玩有合理。 “看来下次不能光顾着储存燃料了,还得优化一下点火时间。”许初夏顺着他的逻辑调侃回去。 玩笑话就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两人之间微妙的紧张感。 “你在想什么?” “想鲸鱼。”许初夏诚实的回答。 在这个冰雪包裹的世界里,对着一个共同经历过风暴、共同分享秘密的人,他无需伪装。 “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在那个方向,” 他朝向着海湾的帐篷那边微扬下巴,“高高跃起,露出他独一无二的尾巴。” 虽然不是那么的焦虑了,但他却依旧想要拍摄到一条鲸鱼,一条独一无二的鲸鱼。 “概率上讲,在午夜的海湾遇到大型鲸鱼出没的概率....” 余知雨习惯性地分析,但立刻打住了, “....抱歉,这大概不是你想听的。” 他沉默了几秒,“不过,你的相机内存足够吗?” 许初夏想到对方在暴风中用体温保护的相机,心里一暖。 “够,拍几千张都没问题。只是....它要是真的出现,有时我也怕我手都,或者没有找对角度。” 他男的的露出一点技术性的焦虑。 “那我负责喊?” 余知雨的声音里带着点试探性的笑意, “‘许初夏!水面有异常!三点钟方向,拉近镜头!记得调ISO!’像这样?” 许初夏的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余知雨一脸笑意却努力压低声音指挥的姿态,差点没憋住笑。 “听起来像是在指挥战斗。” 他清了清嗓子,“不过,可以考虑特聘你为我的侦查官。” “荣幸至极。薪水就用....我下次早餐想吃包子油条。” 余知雨高兴的说。 “成交。” 许初夏也笑了。 两人间流淌着一股轻松愉快的空气。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并不令人尴尬。 过了一会,余知雨再次开口,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 “刚才脱衣服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月亮?” “......嗯?对!你怎么知道?” “你那会儿扒在帐篷缝那儿挪不开眼的样子,就像那天看到的企鹅发现了鳞虾群。” 余知雨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下,“你说的不完全对。”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 “是一轮......好大的鹅蛋黄!”余知雨努力的寻找合适的形容词。 “就那么挂在对面的冰山肩上,圆圆的,颜色暖暖,的在冰川的冷色调里显得特别突兀。” “就像个,走错了地方的橘色气球。等我摸出手机想要去拍摄的时候,他已经钻回云层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惋惜。 “南极的月亮总是特别慷慨,又格外矜贵。” 许初夏的声音有些感慨,“月亮永远都在,相信你下次一定能拍的。” “就算错过了它这一次独一无二的时刻,你以下一次拍它的时候也是独一无二的时刻。” 想了想许初夏又补充道。 “可是这次的独一无二和下次的独一无二又是不一样的独一无二呀。” “或许这次没办法拍摄到,但是你的心里永远记住了它,得不到的最珍贵嘛。” “确实,你说的有道理。” 没有任何深刻的哲思,没有悲情的回忆,就是普普通通甚至有点幼稚的无聊对话和互杠。 但在这片被永恒寒冰拥抱的雪坡上,在两层羽绒包裹的狭小温暖空间里,在漫长的仿佛凝固的时间中—— 身边另一个人清晰存在着的呼吸声,变成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和陪伴。 这感觉就像无形的网,兜住了那英极地环境而产生的微妙悬浮,让寒冷和漫长变得似乎可以被忍受。 许初夏许久未与人分享过这如此漫长而“无意义”的对话。 小时候和许晚秋倒是经常这样,长大后即使想和他说些什么,话题也总会被现实的学业和嬉闹打断。 此刻在这个学校共同抵御严寒与时间的夜晚,这种毫无目的的天马行空的瞎聊,竟让他回到了童年的感觉。 “余知雨?” 许初夏的声音带着困倦的沙哑,但大脑依然清醒。 “嗯?”依然立刻回答。 “夏夏....”他忽然轻轻地念了一声,是一次很别扭的试探。这个很久没人叫过的昵称,被他轻轻告知了另一个人。 “....”黑暗中看不清对面的表情,但是许初夏呢明显感受到帐篷定一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过了几秒才听到一个同样带着睡意,却比刚才柔和了数倍的声音轻轻飘回来。 “晚安,夏夏。” “晚安。” 就在许初夏以为这声“晚安”或许能成为入睡的咒语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带焦急的压抑声音: “约翰逊先生!请您回到您的位置,别越过小旗....小心别碰到企鹅!” 接着是几声含糊不清的英文嘟囔,明显带着醉意。 显然某个白天可能储存了过多液体燃料的勇士,在这个午夜时分开始挑战极限了。 探险队员无奈而紧张的引导声渐渐远去。 这个小插曲让两人刚刚酝酿出的一点朦胧睡意瞬间消散。 哭笑不得之际,许初夏余光瞥到帐篷透气的缝隙。 那缝隙外,天空的颜色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看看那边?” 余知雨寻声也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不知何时,那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如同舞台中央厚重的天鹅绒帷幕被拉开了一条细线。 一线银灰从那缝隙中无声的铺洒下来。 并非余知雨之前看到的“鹅蛋黄”,而是一弯出升的锋利弦月。 它像一把细巧的镰刀悬挂在深蓝的丝绸之上,位置正从他们头顶的坡上缓缓偏向对面的群山。 月光虽弱,却拥有穿透性的魔力。 它不似阳光的热烈涂抹,更像是用最细腻的画笔,沾着融化的液态银白,一丝不苟的勾勒出视线所及之处的轮廓。 “My God!” 以至于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手机,但身体被睡袋牢牢束缚,只能徒劳地透过那缝隙贪婪地看着这惊鸿一瞥的月。 两人就这么无声的盯着那缝隙外的景象,像两个躲在巨大幕布后偷看神迹的孩子。 月光流淌进来,在两人包裹着的睡袋上投下一条细细的光带,带着一种非现实的微凉触感。 月光下的冰山仿佛有种魔力,能吸收掉所有杂音。 远处那位醉酒的约翰逊先生似乎也被这场景所震,但许初夏认为更多的是他被冻醒了,不再闹腾。 整个营地重新归入寂静。 弦月在天空缓缓地移动,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区域也随之改变。 最终当它被另一片更厚重的云层彻底遮蔽时,冰蓝色的奇迹瞬间消失。 世界重新沉入纯粹的黑暗,只留下视网膜里残留的影像。 灵魂就像被洗礼了一番,清醒却又疲惫。 许初夏上眼努力加那份冰凉的壮丽印在脑海里。 在睡袋提供的温暖包裹中,在身侧稳定呼吸的节奏中,紧绷的神经一点松懈下来,意识变得朦胧。 余知雨的呼吸渐渐变得伸长均匀。 饱食之后的困意终于涌了上来,缓缓渗透四肢百骸。身边那具躯体传来的稳定存在感,莫名的安抚了他因观察到那壮丽景象而过于兴奋的神经。 隐约中,许初夏感觉自己的睡袋旁边出现了另一个物体。 身旁的那个睡袋不知何时挪到了他的旁边,紧紧挨着他。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 在那似乎要变得永恒的边缘,一种异样的光线悄然地入侵了他的意识。 许初夏的眼睫剧烈的颤动了几下,终于在挣扎后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他拉开遮挡着帐篷侧面透明窗的布料,外面已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晨曦尚未正式染红天际线,只是在那遥远的海平面尽头缓缓升起。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光明,却已足够点燃这片纯粹的世界。 旁边的余知雨也不知在何时坐了起来。 “看那。” 他只向远处像一座哥特式教堂的冰山。 一缕金线像一条纤长的熔岩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流淌,慢慢攀升,轻轻的扫过那蓝色冰体的边缘。 世界在缓慢苏醒。 远处海湾里一小群早起的帝企鹅出现在浮冰边缘,它们挺着圆润雪白的肚子,姿态优雅地站在深青色的水边。 黑白分明的身影在巨大的冰山背景夏,渺小的如画师随意点下的几滴松烟墨,却又充满了生命的灵动。 它们侧着头,用圆溜溜的眼睛静静的审视者这片沐浴在出生阳光下的蓝色剧场,他们是这幕剧亘古以来的观众。 终于,一道清晰而充满活力的英文广播,通过营地扩音器穿透了帐篷: “各位露营者早上好!请收拾好个人物品,收拾好营地,我们的冲锋艇将在45分钟后抵达,接大家返回母船。” 人类的声音——翻动睡袋的哗啦声、拉开帐篷拉链的刺啦声、交谈声、脚步声——重新占领了这片雪坡。 许初夏和余知雨互相看了一眼。 眼底有同样的震撼未消,同样的一夜未眠的红丝,以及同样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值了”。 “起来吧,”许初夏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还得打扫战场呢!” 余知雨长长的呼气一口白雾,满足又疲惫: “嗯,新的一天开始了。” 两人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睡袋,收拾好装备。 白日已经完全掌控了天空,光芒终于不再吝啬,肆意的泼洒而下,普照整个天堂湾。 【1】天堂湾位于南极半岛,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狭长的埃雷拉海峡通往湾内,对面是帕默群岛(Palmer Archipelago)。 海面没有一丝微风,湾内水面平静,上面点缀着或大或小的冰川碎块,悬崖处栖息着蓝眼鸬鹚,很多巴布亚企鹅在这里繁衍生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露营 第25章 南极大陆 经过这段时间的航行,浮冰已不再是稀奇的风景,海面上成铺着冰川的碎片——形态各异的冰块。 大的雄浑似岛屿,小的玲珑如碎钻,在永恒的寂静中随波沉浮。 游轮在这片由寒冰构成的姓群中寻找着落脚的地方。 布斯角,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火漆印章,烙印在地图上,也烙印在此刻所有乘客焦灼的期待中。 它是这次旅行通往真正南极大陆的门户。 许初夏倚在舷窗前,鼻尖几乎贴上了冰冷的玻璃。 旁边打盹儿的余知雨中终于被众人的激动唤醒,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迷茫的撇向窗外: “又到哪儿了?怎么感觉都是一样的白的晃眼呢?” 许初夏没回头,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不一样,余知雨,今天不一样。” “布斯角,我们要真正的踏入南极大陆了。” “哦,陆地?!” 前几日的旅程,人们也曾接近过南极大陆。 岛屿,他们是从南极大陆脱落的,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露营那晚,但也只是在临海的边缘睡了一觉。 今天,众人将真正意义上的踏足南极大陆,深入腹地,欣赏这地球最为雪白的一块。 “希望路能好点走,不要深一脚浅一脚的。” 以至于对无尽的穿着沉重的雪地靴在雪地里跋涉,这件事情实在缺乏热情。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许初夏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温暖的房间里醉生梦死整个航程。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 船长打开了广播。 “现在,我们已成功抵达夏洛特湾的布斯角。” “请注意我们将在这里进行本次航程最激动人心的登陆——踏上南极大陆。” “请所有计划登录的乘客立即前往消毒区和更衣室,接受严格的登录前检查和准备。” “请大家务必理解和配合,南极洲需要我们最小化小心谨慎的保护。” 许初夏立刻站起,催促旁边慢半拍的余之雨: “快!消毒去!” 消毒区的工作极其严苛也井然有序。 每一双登陆靴都必须踏入盛满强力消毒液的池子,鞋底学帮反复洗,防止任何外来物种污染这片土地。 探险队员们身心严肃的进行检查,确保冲锋衣裤、相机、背包、乃至于手套的缝隙都被仔细清理过。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这何尝不是在告知: 他们不仅是被允许踏上这片大陆的访客,更是怀揣着敬畏之心的守护者。 终于坐上冲锋艇,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人们在浮冰群中灵巧穿梭,视野越来越广阔,最终在覆盖着厚积雪的浅滩处稳稳停下。 双脚踏上布斯角,这片大陆并非岛屿,他沉默又厚重,他是巨大的冰盖向海洋伸展。 一脚踏下,积雪瞬间没至膝盖冰冷坚实的感觉,透过厚重的靴子传递。 探险队队员早已用彩色的旗帜标出安全路径,那是一条通向缓坡高处的蜿蜒通道。 “请严格按照标记行走!保护环境,也是保护自己!” 领队在此高声提醒。 许初夏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隔着面罩,却像是是直接灌入肺腑深处。 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深的白色长绒中费力的拔起脚,再重重踩下,雪城挤压发出了“嘎吱”声。 他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是无垠的白色荒原。 巨大的冰盖自内入延伸而来,是巨兽庞大的脊背,携带者亿万年的寒冷和时间赋予的重量,义无反顾的奔向海洋。 极地的寒风永不停歇,时而卷起干燥的雪粒,弥漫在视线中,雪粒是南极的雾。 远方无数巨大冰山和浮冰沉默的列队,在辽阔的海面上浩荡又孤寂。 这里是仙境,原始、冷硬的仙境。 布斯角被白雪彻底覆盖,时间在这里停止流淌。 只有他们这一小队人,穿着鲜亮的登山服,如同闯入巨人花园的渺小蚂蚁,笨拙的留下浅浅的痕迹。 山坡并不陡峭,视野却无比开阔。 周围的群山挺拔耸立,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银色河流,从山脉的褶皱中倾泻而下,在山谷尽头汇入海洋,沿途又留下嶙峋的冰崖。 探险队员指着这些冰川讲解到: “南极大陆被巨大的冰盖所覆盖,冰层在自身重量的挤压下,缓慢的以人类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沿着地势向海边滑行。” “也就是说,当我们站在这里时,它们正在移动。” “当他们抵达海边,受到陆地边缘地形断裂的影响,就会崩塌,形成我们看到的形态各异的巨大冰山。” 他指向海湾, “那里的每一块冰都是从这片大陆上离开的孩子,都经历了千万年的挤压和等待,每一块都是不可复制的。” 太阳慷慨的将它的金光泼洒下来,照耀着雪原,穿透了冰块。 阳光被水体和冰晶反射折射,最终呈现给人类眼睛的,是无法调出的蓝。 他深邃到蕴藏着整个海洋的灵魂,剔透的是最纯净的蓝宝石的中心。 蓝的纯粹、多变,带着近乎虚假的超现实感,美得令人窒息。 众人停下脚步张望着,许初夏静静的看着这片土地,而余知雨则站在他后侧方几步之外,看着许初夏专注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向上,终于抵达标记路线尽头的一块平台。 极目远眺,脚下是铺开到视线尽头的白瓷般的冰盖。 它是地球名副其实的最大冰库,天地在此处失去了边界,苍茫一片,融为一体,最后小时在广袤无垠的雪野尽头。 许初夏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雪坡坐下。 在这里,连一片落叶,一片绿色都看不到。 一只黑白分明的雪鹱如同自由的精灵,发出尖细的“唧呤”声,划过蔚蓝的天幕,轻盈得如同风中一片旋转的叶子。 - 下午的行程是在格林姆海峡的北端巡游。 目的地是夏洛特湾北部更深入的海域,那里是莫雷岛与南极半岛本体之间一条更为狭窄的水道纽带。 这次巡游被专门告知了危险,“这里的冰川状态极其不稳定,”即使张甜非常想去也被船方禁止了这次出行。 “冰崩随时可能发生。” 船长说的不是空话,余知雨很清楚。 当巨大的病体以万吨的重量坠入海中,产生的冲击足以掀起巨浪,威力巨大。 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崩落,远处的冰山在荣华中失去平衡发生翻滚,也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海浪。 “请大家在冲锋艇上务必抓紧扶手,保持重心稳定,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起身。” 出发的最初阳光尚好,冰山反射着金辉,企鹅和海报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热的艇上的重任连连惊叹。 余知雨也暂时被这生动的景致吸引,他没有再摊在许初夏身上,反而坐起来眯着眼观察远处一只悠闲躺在浮冰上的食蟹海豹。 海豹看到他看着它,觉得有趣,于是也看了回去。 两只就这样对视着,看谁先眨眼。 最后没想到是海豹绷不住了,给余知雨“翻了个白眼”,跳下了水。 这场比赛就这样不了了之。 正是幼稚。 许初夏将余知雨眼角因为睁眼而留下的泪花擦掉,一边想。 然而,南极的天气翻脸如翻书。不知何时起,风开始毫无征兆的加大。 起初只是嫌弃了波澜,但很快就变成了汹涌的浪涛。 原本平静的海湾变成了翻涌的墨池,海浪越来越高,冲锋艇是无力的叶子,在起伏的浪风和浪股间剧烈颠簸。 “抓稳了!” 谢尔顿的吼声被风浪吞没的大半。 一个巨大的浪头从侧面凶狠的拍来,冰冷的海水带着千钧之力从头到脚砸下来。 尽管穿着船公司专门下发的防水衣裤,但那巨大冲击力仍让艇上所有人瞬间湿透,寒冷透过防水材料侵如骨髓。 如果不是这层屏障,这温度足以在几分钟内夺走人的行动能力。 “砰! 又一个巨浪,穿透搞搞翘起,又猛猛砸落,整个艇身几乎跳离水面。 所有人被砸的东倒西歪,这可比游乐园里的海盗船刺激太多了。 就在这窒息的风浪和颠簸中,一个身影却保持着镇定。 谢尔顿。 他稳稳地站在船尾的引擎操控位,双脚就像焊在了甲板上,海水劈头盖脸破在他脸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专注而娴熟的操纵者方向舵。 他甚至在大浪冲击的间隙,回头望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乘客,被海水打湿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坦然的微笑。 这笑容是一针强心剂,缓解了艇上紧绷的气氛。 只是天气依然不容乐观,船长发来警报,要求大家立刻返航。 原来是气象条件的恶化超出了预期,游轮侧舷梯已经无法安全靠拢。 原本方便登船的步梯由于风浪太大,且船体摆动剧烈,根本无法安全停靠。 探险队员经过快色的沟通,决定让冲锋艇驶向相对平稳的船尾。 最终,在探险队员精准的指挥和船员有力的拖拽夏,艇上的人们得以一个接一个,惊恐万分的爬上安全的大船甲板。 - 返回温暖的船舱,换下湿冷的衣物,冲个热水澡,有兴致的甚至去蒸了个桑拿。 身体的寒意渐渐褪去,只是下午那场冰与风的洗礼带来的震撼依旧回荡在心头。 晚餐时,餐厅的气氛依然热烈,众人谈论着登陆大陆的激动、布斯角的壮美,还有格林姆海峡的“极限挑战”。 虽然面露疲惫,但却依旧满足。 【1】夏洛特湾(Charlotte Bay):位于南极洲的南极半岛西海岸,它是一个宽阔的海湾,是南极洲的常见探险和科考区域。 【2】布斯角(Booth Point)位于夏洛特湾的入口处,也有地方将这个地方翻译成博托点。 【3】雪鹱(学名Pagodroma nivea)是鹱科、雪鹱属海洋鸟类。是纯白色的鸟,有着乌黑的喙和眼睛。它们有鸽子那么大,可以说是所有南极鸟类中最美丽的物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南极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