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雄》 第1章 重逢 高端小区的入口处气势恢宏,两个一米八的保安如同保镖一般直挺挺站着。 车牌自动识别失败,一名保安立刻上前询问。林舒雨降下车窗,“您好,我要去清风斋5号别墅,跟主人约好了。” 保安摆了摆手,“外来车辆不得进入,左转有公用停车场。” 好吧,富人区的规矩比较多,林舒雨没再多说,开走了。 停好车,一走出停车场,立刻感受到这块地处核心地段的富人区闹中取静的设计之妙。明明刚才还环境清幽,几步之遥却是人流攒动。 林舒雨觉得周身不适,又不怕麻烦地折回车上,取了鸭舌帽和口罩戴上。 手机滋滋震动,陈凯发来信息:林姐到了吗,我在5号别墅门口等你。 林舒雨加快脚步。 可整个小区像一个迷宫,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纵然再着急也没用,她跟着步行导航七拐八绕,走出一身汗。 “林姐,你可算到了,富人客户一般可没什么耐心啊。”陈凯看着林舒雨穿着衬衫和西裤,却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说不出的怪异。好在她自己也知道不妥,临进门前,终于脱掉了装备。 一栋新中式风格的三层别墅跃入眼前,白墙灰瓦、飞檐翘角,屋檐下镶嵌着一排精致的雕花栏杆。 佣人领着两人穿过前院的一整片大草坪,林舒雨注意到,草坪的东南角搭建了一个精致的木屋,足有半人高,那应该就是今天主角的居住处。 客户档案显示,这是一只萨摩耶犬,这个犬种的最显著特点是标志性的“微笑”,它们通常毛发浓密,适应寒冷环境,但在炎热天气下要特别注意防暑。 已经进入7月份,海市的温度直逼35度,这样的天气下,萨摩耶犬适合待在空调屋内,所以客户反应的狗狗拆家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两人被领入客厅,终于见到了主人和今天的主角。 张凯主动与男主人招呼,而林舒雨的关注点都在那只微笑的萨摩耶身上。 它看起来两岁不到,体型已经接近成犬,通体雪白,毛发蓬松,脖颈处的长毛如同围了一圈白色围脖。 虽然体型庞大,但脸庞却显得稚气十足,清澈的黑色眼珠滴溜溜的圆,三角形的耳朵时不时灵活转动,看起来狡黠而灵动,精力十分旺盛。 “这位是?”耳边传来一声询问,却并没有引起林舒雨的注意,她在观察着被狗狗咬破的真皮沙发。 张凯用胳膊肘顶了顶她,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是在询问自己,她扭头看向那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人回答:“你好,我是宠物行为矫正师,我叫林舒雨。” 那男人笑了笑,“没想到是个女生,还这么年轻。”随即又问陈凯,“你是训练师,和这位美女的职业有什么区别吗?” 陈凯回答:“行为矫正师主要做宠物行为矫正方案规划,而我主要负责执行。” “明白了,她是专家,你是教练。”男人总结道。 “是的,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们林老师既是专家,有时也亲自做教练,经验非常丰富。”张凯进一步解释道。 林舒雨不习惯被人关注和讨论,在男人投来欣赏的眼神,打算继续交流前,快速中断了话题。 “请问狗狗叫什么,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它的收养时间和日常表现吗?您提到的拆家行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特点吗?如果有相关监控视频可否提供我们看一下。” 她像是要急于刷屏似的,一口气发出了一连串提问。 许是中断闲聊的意图过于明显,气氛一度冷了下来,男主人尴尬一笑后,逐一回答了。 林舒雨又补充询问了几个问题,仔细看了几个狗狗独自在家时的监控录像。 随后她蹲下去,露出了进门以后的第一个微笑,温柔地抚摸着那只萨摩耶说道:“hi,lisa,你挺调皮的呢。” Lisa歪了歪脑袋,在她的手中蹭了几下,似是很享受被抚摸的样子,喉咙中发出一阵咕叽咕噜的声音。 与Lisa互动了一会儿,林舒雨起身说了自己的判断,“因为这是它来您家的第一个夏天,突然从宽阔的草坪搬迁到室内,封闭的环境加剧了它的分离焦虑。” “我会建议从环境准备、脱敏训练和正向强化几个方面分步骤进行。” “环境这一块,希望主人在室内为它营造一个专属空间,可以把它喜欢的玩具毯子都收纳进来,让它觉得熟悉和安全。” “至于训练的部分,我建议先预排训练师5次现场训练,训练期间主人需要全程参与。” 林舒雨简单介绍后,从包里拿出事前准备的通用型训练方案,并现场向客户介绍了一些针对性调整。 待客户现场确认方案及金额后,林舒雨和张凯便开始了第一次训练课。 这节课主要是完成1-2个基础指令的训练,如:“坐下”“放下”,同步会让主人学习参与,以便后期主人能够独立开展宠物行为管理。 张凯拿出训练道具,用正向反馈的方式不断鼓励Lisa完成指令,期间会要求主人学习指令发布,而林舒雨则在一旁观察记录。 一个小时的矫正课很快就结束了,林舒雨向客户确认了下次矫正课的时间。 男主人起身送林舒雨二人到别墅门口,他看向林舒雨,笑着问道:“下次还是林老师亲自过来吗?” 张凯似是想帮忙回答,林舒雨却迅速接过话头,“矫正师不需要每次都参与,但是我会全程跟进矫正情况,及时干预进程。”说完便点点头离开了。 返程路上,张凯坐在副驾驶看着脸色淡淡的林舒雨忍不住开口,“林姐,你没看出来今天的那个客户对你很有兴趣吗?富二代哎,长得还挺帅的,又跟你年纪相仿,你不觉得挺合适吗?干脆下次你和我一起再来一趟吧!” 张凯充满期待地等林舒雨回答,三十秒过去了,对方无反应,哎,总算明白她“母单花”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了,这么冷淡,哪个男人能耐下心来哄呢? 说到冷淡,张凯一拍脑门,“林姐,你这趟出门培训一个月了,咱基地发生了一件大事你还不知道吧?” 半晌,林舒雨回复,“嗯?”语调轻轻上扬,不仔细听都琢磨不出究竟是疑问语气还是陈述语气。 罢了,就当她很好奇好了,张凯自顾自接着说:“来了一个新的训练助理,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脾气比你还要冷酷。前阵子他给王晓洋当了几回助理,王晓洋回来硬要跟我换助理,说那张脸看起来就不像助理,倒像是个大爷。那我才不肯换呢,您记得得替我挡着,我就喜欢小月那样的甜妹助理,下次你不来,我就带着小月来给Lisa做矫正…” 张凯喋喋不休了半天,停了下来,气呼呼地看向林舒雨,“林姐,您在听我说话吗?” “哦,好。”林舒雨幽幽应声。 “…” 能把张凯一个话痨聊到没话聊,也是不简单的。 林舒雨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她主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张凯不说了,她倒不自在了。等红灯的时候,伸手从后座够来一包梨膏糖递给他。“这次出去培训给大家带的特产,这是你的。” “哇,这还是手工制作的呢,好东西啊…” 看到他又活过来了,林舒雨松了一口气。 直到下午五点,两人才从市区开回学校。林舒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了。 她所在的这家宠物训练学校是海市唯一一家专业做宠物行为矫正的机构,由于需要大面积训练场地,学校开设在市郊,周边十分空旷且安静。 她毕业以后就来到这里工作,算起来已经有三个年头了,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与动物打交道,甚至租住在基地附近,把自己的活动圈就限制在了这个小范围里,几乎不接触除工作以外的其他人,与世隔绝一般。 来到行政办公室,林舒雨找行政助理张琴报备自己已返岗,把培训带回来的特产交给她,请她代为分发给其他同事。 林舒雨不爱说话,便试着学习一些人情细节,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像一块石头,她自我感觉学习得并不好,但周围的人却似乎对她很宽容。 张琴连连道谢,递过来一张出勤记录档案,“听说你今天一落地,就跟张凯出去外勤了?真够拼的,快登记一下,可别白干了。” 林舒雨应了,站在行政接待台那里就随手登记着。 “我跟你说啊,你拼归拼,听说下个月基地要有一批大活,你可别什么都接,那个…” 话还没说完,林舒雨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来登记出勤记录。” 这声音有些陌生,不过林舒雨从来不是好奇心过剩的人,没有抬头查看,只顾着登记自己的。 倒是张琴突然止住了刚才的话头,匆匆向那边递过去一个登记本,完后还用指尖暗暗地戳了一下林舒雨。 林舒雨不明所以,抬头看张琴,见她朝旁边努了努嘴,示意林舒雨看看身边的人。 林舒雨扭头看去,一个男人离自己五步开外,与她并立在接待台前,正低头翻开登记本,然后拿起笔微微躬身登记。 他的侧脸线条看起来十分刚毅,短寸头显得干净利落,身型高大笔挺,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不同于常人的肌肉线条。他看起来面部表情严肃,嘴唇紧紧抿着,垂下的眼睫鸦羽似的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 不知怎地,这人的气息让林舒雨有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怔懵,就这么呆呆看着。 直到那个男人登记完,直立起身体,缓缓转过身,一整张脸才映入林舒雨的眼帘。 一瞬间,林舒雨觉得自己呼吸暂停了。 男人眼神淡淡扫过林舒雨,并未做片刻停留,脸上的神情也毫无波澜,踱步走过来,在距她一臂的地方停下,将登记本递还给张琴,嘴角微微一动却并未说话,身上的气息短暂地逼近之后又转身消失了。 “等等!”林舒雨在那气息远离的一刹那,本能地脱口而出。 然而,那人的背影却并未因这句“等等”而停留,依然信步向前。 林舒雨脑袋宕机,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堵在男人面前,疯狂的心跳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语句。 “你…”你还记得我吗,她想问。 面前的男人猛地被挡住去路,脸上闪过微微诧异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眉头紧锁着看向自己。 显然,这个问题不需要问,他不记得我了,林舒雨心里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自己就这么贸然堵住他,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慌不择言之下,她像个人机一样,选择了一句日常客户用语,“你好,我是宠物行为矫正师,我叫林舒雨。” 男人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瘦削的脸庞如同凌厉的山峰。在听她说话时,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半晌点了点头,“你好。” 说完后,等待了三秒,看到林舒雨没有下文,抬起脚步正要离开。 林舒雨想让他别走,却绞尽脑汁也搜不出一句能用来挽留的话语,只好抢着时间问他:“你叫什么?” 他微微一顿,回看向林舒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沈行舟。” 没错,他是沈行舟。 林舒雨垂下眼睛,试图遮掩眼神中的慌乱,却不经意看到他的紧实手臂,青筋微微凸起,有着蓬勃的力量感,小臂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一道浅色的疤痕。 忽然眼角一阵发热,像是有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不敢再留他,任他淡然离去,独留下一个燃烧起来的自己。 第2章 往事 沈行舟走了好一会儿了,林舒雨还呆在原地,仿佛空气里他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尽,就这么把她攫住了。 “舒雨?”张琴的声音唤醒了她。 林舒雨回过头,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些失态,走回张琴面前,“那个…张姐,我好像登记完了吧?” “你认识他?”林舒雨一向风轻云淡,如此慌乱的样子不多见,张琴自然觉得奇怪。 “跟一位故人有些像,可能是认错了。”林舒雨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哦,我说呢,你在外培训的时候他来的,来了得有一个月了,没见他笑过也不怎么说话,大家都有点怕他,听说是校长直接安排来的,也不知道什么背景,不过工作倒是挺认真的。” 张琴一边说一边装作无意地观察着林舒雨,看她低眸不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男人的冷淡态度,让她下了面子。 正想要安慰她,却看到她抬起头,突然一脸的严肃,“张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嗯,你说,客气什么。” “能不能…把沈行舟安排到我的项目里?” 张琴一时愣住了,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她还能调侃几句是不是看上帅哥了?可偏偏这是林舒雨,一向话都说不了几句的人,让人想调侃都下不了嘴。更何况她这表情严肃得像是要跟人谈工作,而不是搞暧昧。 “行…行啊。不过都说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你…” 张琴想问你不怕吗?但随即又止住了询问,因为看到林舒雨的脸突然变得十分雀跃。还从未见过她能做出如此亮晶晶的生动表情。这让张琴一时有些懵,没想明白这姑娘究竟是思了春,还是中了邪。 “谢谢你,张姐!”林舒雨的声音都变亮了。 “举手之劳。”张琴被她逗笑了,林舒雨一向让人觉得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但仔细想想,她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罢了。 林舒雨是发自内心地欢喜,仿佛一直堵在河中央的那块石头猛地被移开,河水一下子倾泻而下,畅通无阻。 她来不及分辨那洋溢着兴奋的感情究竟来自于什么,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舒雨突然有了一种对一切充满期待的感觉。 7年了,这种充满期待的感觉沉寂了7年,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下班时间到了,准备回家的林舒雨想了想还是绕道去了训练助理所在的二楼办公室。 其实,训练助理一般都待在训练场或是外勤,很少出现在办公室里,可她还是想知道他在哪个位置上坐过。 二楼的过道空荡荡的,到了助理办公区,透过玻璃门往里看,果不其然,一个人也没有。 推开门,林舒雨扫了一眼这间可容纳20人的办公区域,一排排工位变成了盲盒,她要全部拆掉,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款。 她像个侦探,排除了几个她熟悉人员的工位以后,在剩下的位置中一一寻找。 最后锁定了一个无尘工位,很干净,有人做过清洁,可桌面上什么都没有,但直觉告诉她,应该就是这了。 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似乎要从这空气中寻找有关他的线索来确认。 “你在干什么?” 沉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林舒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木了一般,一时忘记如何转身。 身后的男人绕到她的前方,两手随意搭在工位的围栏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直直地射在林舒雨的脸上。 他的表情依然冷淡,许是因为他难得将板正的身体姿态闲散下来,让林舒雨也不由得跟着放了松。 “我来找你。”没那么紧张了的林舒雨一下子嘚瑟起来,油然而生了一股像是勇气的东西,憋在胸腔里,昂首对上他的眼睛。 心道难怪都说他凶,那狭长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挑,跟刀锋一样,偏偏还不爱笑,从眼底里透着冷意,看起来是挺唬人的。 只见他拧着的眉头微微上扬,连带着眼睛微微睁圆,雕塑般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找我什么事?” 嘚瑟不了几秒,林舒雨就在他直射过来的眼神中逐渐漏了怯,“我是机构里资…资深矫正师,你毕竟是新…来的,如果有什么专业问题可以请…请教…我…”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声音越来越小,好几次差点咬着舌头。 话毕,周遭空气凝固,沈行舟半晌没作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舒雨,看得她心里发毛,好一会儿才听他好似是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了一下,最终化作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那张脸难得生动,哪怕只是似笑非笑,却也像是被点亮了一般,林舒雨一下子看呆了,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好看,脸庞冷峻却干净,五官清晰且利落,刀刻似的线条一路延伸至喉结处。 林舒雨的视线突然被烫了一下,刚才鼓起的勇气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呼着哨子飞走了。 这才意识到刚才沈行舟可能是想笑话她,笑她这故作镇静,做作逞能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抿了抿嘴,低下头默默用脚尖画圈,恨不得能掏出一个洞来。 “好啊,那谢谢了。” 沈行舟的声音好像带着笑意,连带着语气都柔软了几分,林舒雨忍不住又抬眼瞅他,看他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肩颈,还是没有表情,但心情似乎不错。 “哦,你说你叫什么来着?”他侧身准备要走,却又停下来问道。 “林舒雨,我叫林-舒-雨。”林舒雨下意识慢速重复了一遍,盖章一样,想让他记住。 这一次,沈行舟像是没忍住,垂眸轻轻地笑出了声,虽然笑意很浅,却让林舒雨心里跟着轻晃了一下。 然后听到他若有所思地跟着慢速念了一遍:“林-舒-雨。” —— “林舒雨、林舒雨,我是市刑警大队第三分队的沈行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稳有力的男声被扩音器放大,越过混乱与嘈杂,抵达了林舒雨的耳畔。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张望,可是眼眶已被泪水糊住,只看到有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猎豹一般蹲伏在距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 天台边上,冷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割向她的脸庞,而她的脖颈处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刃死死抵住。 分不清是冷还是痛,分不清是真刀更尖锐还是寒风更刺骨。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虚幻,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试图证明这一切不过是个能随时醒来的噩梦。 “我陪你去死,别拖上小雨!”女人伏在林舒雨身旁,双手死死地箍住身后男人的衣摆,声音沙哑却尖锐,嘶吼中弥漫着血腥气息。 “你个臭婆娘,你他妈报警!”身后的男人把林舒雨架得更紧了,刀刃又深了一寸,“让她跟强哥过好日子,我们的债一笔勾销,你他妈的怎么就是不明白!” 男人的胸膛紧贴着林舒雨的后背,那里像是有一团烈火,不停灼烧着彼此,明明流淌着同样的血液,有那么一瞬,林舒雨想和他一起剖开血管,看一看究竟什么叫血浓于水。 “你的赌债凭什么要她还,她是你女儿!”女人的眼眶红得吓人,只见她突然站起身,两只枯槁的手急迫地伸向空中,打算空手夺下刀刃。 身后的男人警惕了几分,胁迫着林舒雨往天台的边缘试探,“别过来,你和警察都走!” “林舒雨,林舒雨,你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刑警大队的沈行舟,我需要你的帮忙,让你母亲到我这来,我这里更安全。” 那沉稳的男声再次冲破这梦魇,林舒雨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妈…去警察那里。”林舒雨听懂了,她张口努力发声,可是声音有些嘶哑,由于身体被身后的男人剧烈摇晃,她的音量微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 可是那个男人却听见了,他说:“好样的,继续劝她,安抚好她的情绪。” “妈,相信警察,后退!”林舒雨放大了音量,冲破了嘶哑,声音有了力量。 “小雨,你别怕。”女人的声音里有了哭腔,终于从刚才的疯狂中回了神。 “妈,我不怕,你后退。”林舒雨的头被刀刃抵着被迫昂起,她努力低眸,将安抚的眼神递给母亲。 “好,好…”女人做出了向后挪动的动作。 “让警察也走!”身后的男人咆哮着,手里的刀伴随着激动的摇晃,更深了一寸。 女人的双手仍举在空中,像是竭力想要抓握住什么,她用悲切的眼神看向男人。同样的眼神曾在无数个夜晚里望穿暮色,等他从赌场归来,等他重回家庭,既是乞求,又满是绝望。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女人脚下踉跄,不过是轻微的身体晃动,却突然就将眼前僵硬的局势打破。 林舒雨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收紧,而一向孱弱瘦小的女人猛地扑向身后,眼神决绝得可怕。 骤然间,脖子上的冰凉消失了,身后的炙热被冷风替代,错身之际,有个手掌用力地把她推离天台的边缘。 她急忙扭身,惊恐地寻找女人的身影,却只看到了坠落和深渊。 没有惊呼也没有挣扎,突然耳鸣一般,周遭的声音一下子闷住了。 眼前坠落的深渊犹如黑洞,突然产生巨大的吸力,让她没有任何力气抵抗,甚至她感觉好像是自己主动踏入了深渊。 原来,人在坠落的那一瞬,身体是沉重的,她想错了,她本以为会像飞翔一样轻盈,她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失重感瞬间扯住她,像是要把她扯碎。 就碎了吧,她已决定向命运投降,放弃永远比斗争来得更加容易。 全面投降的身体已经准备好破碎,却突然被另一股力量反向扯住,扯住她的手在颤抖,战栗传递到林舒雨身上,像是要唤醒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 没有意志的身体应该会尤其沉重,那个男声没再通过扩音器,而是直直穿进她的耳膜,声音不再沉稳,咬字艰难,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唇缝中冲破,音量不大却依然振聋发聩。 他说:“林舒雨,别掉下去。” 她没做什么努力,只是本能地回握了那只手,仿佛只是一瞬间,她就被裹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鼻腔里盈满了一种气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在那以后的七年里,再也没有过哪种气息可以如此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咚、咚”,两声沉闷的钝响传来,在黑夜中尤为刺耳,让人抖地生出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底下的人群立刻爆发惊恐的尖叫。 林舒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缩了一下,还来不及分辨,耳朵被两只大手捂住,她像是被带入深水区,所有的声响都被水隔离,模糊不清,她只听到自己在大口呼吸。 她扭头,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可那双手的力度在加大,在阻止她回头,她用尽力气别过脸,也只看到了捂住自己耳边的那只手,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迷茫,又回头对上面前深黑色的瞳孔,那双狭长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她,像是要给她强行注入氧气。 可是没用,她还是缺氧了,眼皮开始沉重,她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那个男人紧抿着的嘴唇在微动。 他说:“林舒雨,别怕,没事了。” —— 两双同样狭长的眼睛,跨越了七年,神奇地重合起来。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过得怎么样?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甚至还想问,你结婚了吗?你有女朋友吗? 太多问题,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林舒雨,好的,我记住了。”眼前的男人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嘴角勾起了一个绽开的笑容,“哦,应该叫林老师才对。” 第3章 尾随 被那个笑容击中后,林舒雨有点恍惚,没了魂儿似的晃荡去了学校的户外活动区。 这里有一整片草坪,约摸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此时周遭空旷安静,远远望去,只有零星的几个饲养员正带着寄训的宠物在放风。 傍晚的天边有一整片火烧云,温润的橙红中藏着几抹含羞带怯的粉韵,镶着光边的云朵,像被点燃后又缓缓熄灭的余烬。 林舒雨漫不经心踏在草坪上,静静感受着泥土中的残留的夏日余温,努力让心里的燥动同这白日暑气一同散去。 太阳一点点隐没在天边,草地上拉出长长的斜影,微风吹过,小草和人影一同颤动,像无法安宁的心。 林舒雨不算是勇敢的人,但面对沈行舟,她总能生出不顾一切的勇气。 还记得天台后的那个冬天特别漫长,她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沉没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意识到那天发生的事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可是沈行舟这个人却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她去刑警大队找他,每次他都不在。 “沈行舟外勤了。” “沈行舟出差了。” “沈行舟去培训了。” “沈行舟他调离了。” 有一次,一个警察姐姐好奇问她,“小妹妹,你总找沈行舟做什么?要不我帮你给他留个话?” 林舒雨不知道自己找他做什么,甚至见到他以后要说什么都没想好。就像现在,她激动不已,却也并不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激动。 警察姐姐看林舒雨不说话,就对她说,“是不是快要高考了,要加油哦,沈行舟可是我们队里的最优秀的警官,他如果在,肯定会对你说要好好学习。” 再后来,林舒雨去了外地读大学,他也不知道调去了哪里。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那天,林舒雨哭了很久,那是她自天台事件以后第一次哭出来。 七年了,林舒雨独来独往,却从没怕过什么,不怕孤独,不怕失败,不怕一切,她是微不足道的草,却有莫名其妙的生命力。 她觉得是因为天台上那双深深凝视她的眼睛,给她的不只是氧气,是更多。 当年的自己如果真的见到了他,能对他说什么?会说谢谢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到他,她却不会再说谢谢。“谢”这个字太轻,不够。 “舒雨。”有人从背后远远地喊她,随即草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跑步声。 她拧断了纷飞的思绪,转过身,看见田昊一身白色运动套装,手里握着牵引绳,领着一只英姿飒爽的金毛跑过来。 跑到林舒雨面前,田昊额头上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舒朗的眉眼弯弯,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身边的金毛则一屁股坐下,吐着舌头,喘得很大声。 林舒雨蹲到金毛身边,伸手挠了挠它的脖子,“这是喜欢爆冲的那位姑娘吗?还没毕业呢?” “喂,小姑娘,林老师可还记得你呢,赶紧的,快毕业吧!”田昊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金毛的脑袋。 “汪!”它叫了一声,好像有点不满。 林舒雨噗嗤一声笑了。 田昊抬眸看眼前的女孩,像一朵山谷间的百合,总是淡淡的很疏离,偶尔笑起来却晶莹剔透,干净又纯粹。 田昊早就研究明白了,要想跟她好好聊天,至少得带一条狗,多带几条更好,眼前这条就是被自己临时抓包拉过来的。 “谢谢你的梨膏糖。”田昊看着还在跟狗狗互动的女孩,脸上挂着笑,被夕阳的余晖照耀着,显得格外温暖。 女孩弯了弯嘴角,没有多言。 一个月未见,她似乎瘦了,想必封闭式培训也挺辛苦,田昊心里紧了一下,“一回来就和张凯去跑项目了,也不知道休息休息吗?” “还好,我不累。”她淡淡说道。 “嘁,要学会偷懒知道吗?这后面有好些大项目在等着呢,总有你忙的时候。” 田昊的眼神始终落在林舒雨身上,而她却不知在想什么,两手捧着金毛的脸,一人一狗大眼对着小眼,灵魂交流似的。她的脸上没有妆容,却白净得像块玉,让人忍不住凝神注视。田昊暗自纠结一番,终于鼓起勇气问:“舒雨你吃晚饭了吗,我…” “都有什么大项目吗?”林舒雨却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问道。 田昊无语地看她一眼,其实就算说出口,也请不了她吃饭,想约她可难了,只能作罢,叹了一口气回答:“一批赛事犬,一批导盲犬还有两批警犬。” “警犬?怎么会有警犬?”原本蹲在金毛跟前的林舒雨突然站起身,像是很感兴趣,倒是难得一见,她一向都是人淡如菊,万事不穿心的样子。 “去年咱们基地资质通过了审批,今年就开始和警犬基地合作了。不过我不建议你接警犬项目,工作强度大,审核要求高,尤其…” “我要接警犬项目。”林舒雨表情坚定地像是要入党。 田昊讪讪一笑,敢情说了半天,她一个关键字也没听到。 “那就接警犬幼犬的基础服从训练项目吧,我来安排。”田昊知她倔得很,不再多劝。 “那另外一个警犬项目是什么?不是说有两个?” “…” 该听到的信息听不到,不该听到的词儿一个没漏,这会儿眼睛直勾勾盯着田昊,让他简直要招架不住。 “另外一个项目你不能参加。”田昊蹲下身去假装跟身边的金毛互动,躲避掉她的眼神。 一般情况下,她还是很识趣的人,对别人的反应很是敏感,从不较真,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她也跟着蹲下来,忽闪着小鹿似的眼睛,追着田昊,逼得他退无可退。 “另外一个项目是什么,我想都参加,可以吗?” “……” “另外一个项目,还有一阵子,再…再说吧。”田昊被她盯得耳根发烫,那请求的眼神再多看一眼,他的防线就会崩溃,不敢再留,拖着金毛落荒而逃。 看着田昊狂奔的背影,林舒雨陷入沉思… 警犬?不会这么巧吧,沈行舟,肯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哼,警犬项目必需得是我的,沈行舟,你也得是我的。 林舒雨露出得意的笑,笑着笑着被自己吓一跳,刚才脑子里像是突然蹦出了一个邪恶的长着尖角的小人。 她惊恐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什么“沈行舟是我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且不说对沈行舟而言,自己还是个陌生人,就算以后是同事了,在一起合作项目,那也不能… 算起来,自己18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工作了,现在怎么也得30多岁了。这么大年纪的老男人搞不好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再不济也该有女朋友了吧。 想到这,林舒雨垂下了脑袋。 她今天才培训回来,落地后去客户家里工作,回到基地从看到沈行舟的第一眼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而已,为什么她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脑袋里已经上演了一部大型连续剧。 好累,好疲惫。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无精打采地往租住的小区走去。 学校这一片区域据说以前是乡镇农田,后来成了经济开发区,新建了很多工厂,为了安置原地村民,再加上工厂的配套建设,就有了林舒雨现在租住的小区。 小区非常大,住户也多,虽然环境一般,但胜在便利,距离学校走路也就15分钟,林舒雨租了一个60来平的单身公寓,租金也不贵,她一住就是三年多。 天渐渐黑了,小区门口摆起了很多临时摊位,大多是烧烤。因为周边没什么娱乐场所,这些小摊点就成了夜市一般,一到晚上热闹非凡,一路都是烧烤的孜然味和酒瓶的碰撞声。 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即便是冬天,摊点也会定时开,只不过会搭上红色的塑料棚。 周边的打工人,总会在这里寻找一些慰藉,打发孤独的时光。 林舒雨向来躲避人群,但对她来说,这夜市却算友好,夜晚的灯光昏暗,烧烤的烟雾弥漫,有谁会关注她的穿行而过?而且一到早上,摊点和人群就会消失,不留一点痕迹,社恐人士可以安心把这里当成独居生活的调味品。 她低着头,在夜市中穿行,耳边的嘈杂声如同白噪音,欢笑和调侃,酒肉和烟火都是她的背景板,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途径一盏又一盏灯,今晚的孤独滋味明明和往常一样,却又好像不太一样。 “我买了啤酒,沈行舟去买烤串了,你们先去房间等,我俩一会儿就回。” 女孩陡地停下,抬起头,怔在原地。 明明只是即将汇入嘈杂背景的一句谈话,就这么被精准捡拾了起来,送进了她的耳朵。 她扭身回看刚刚擦肩而过的男人,同样的短寸头,同样的高大身材和宽阔肩背,同样的一身腱子肉,正一手拎着一打瓶酒,一手举着电话,朝其中一家烧烤摊走去。 身体比思想诚实,邪恶的小人立刻钻出来,驱动着她化身尾随者,鬼使神差地跟着那个男人。 果然,一家烧烤摊前,沈行舟正抱着胳膊,监工似的等老板给他烤串,那男人走过去后和他并肩站立。被两个肌肉男围着,老板的状态明显有点慌,时不时擦拭额头上的汗。 林舒雨躲到他俩背后不远处,在一根电线杆后面站着。一边质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一边忍不住扭头查看他俩的动向。 脑袋里的邪恶小人说:看看有什么关系,又不干嘛。 正义的小人则咆哮着:林舒雨!你这叫尾随,太变态了! 他俩的烧烤终于弄好了,林舒雨在激烈的自我拉扯中,还是选择了尾随,刻意与他们保持了距离,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就看看他住在哪,看到了我就走,林舒雨如此安慰自己。 穿过了夜市,前方的两个男人进入了小区。难道沈行舟也住在这个小区?那我就看看他住哪一栋,看到了我就走,林舒雨继续跟着。 一进小区,夜市的喧闹声逐渐消失了,小区里又十分昏暗,林舒雨感觉自己更像做贼了,心跳的声音都变得格外大声,理智和身体的搏斗愈发激烈。 前方的两个男人说了什么,然后突然分开朝不同方向走去,林舒雨当然继续跟着沈行舟,跟着跟着就走进了小区深处,沈行舟在前方七拐八绕的,林舒雨渐渐迷了方向。 以前知道这个小区很大,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大,林舒雨一直都是门口到自己的楼栋两点一线,最多去一下物业,小区的其他地方没来过。 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眼见着走进了一条楼栋之间的小路,周围黑压压的,不知不觉之间,路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恰在这时,沈行舟突然蹲下,像是准备系鞋带,林舒雨一慌,当即就右拐进了一条岔路。 等她再出来时,沈行舟已经不见了,而她原地转了个圈,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第4章 水逆 林舒雨有理由怀疑,自己根本就是被发现了且被故意甩开的。想想自己胆子也是够肥,还敢尾随刑警,不被发现才怪。 当下她只想赶紧远离犯罪现场,毕竟沈行舟可能只是发现有人跟着他,他全程没回头应该不知道是谁在尾随。 趁着还能挽回点颜面,她也顾不上分辨方向了,随便选了条路就开始走。 走着走着觉得不大对,又折回头,重新选了另一条路。 “你在玩转圈圈呢?” 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了他的声音,此时此刻此种情景之下,这声音简直阴沉可怖,令林舒雨毛骨悚然。 他怎么会在自己后面?他发现自己在尾随他了吗?现在该如何狡辩… 林舒雨觉得口舌干燥,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认命般转过身面对他。 没敢抬头,半晌见他没动静,才掀开眼皮瞅他一眼。 一盏幽暗的路灯下,他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样子。惨白的灯光从他的头顶落下,眼睑下是一片阴影,薄唇像一道缝,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脖颈处的肌理分明,好一个冷面雕塑。 “《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持续尾随,对他人**权造成侵害,属违法行为。” 雕塑说起话来却抑扬顿挫,语气极尽讥讽,让林舒雨简直想钻进地缝。 “我不是我没有…”林舒雨手指绞着衣摆,脸噌地一下红透了,像一个考场被抓包的小学生,“我这…我也刚好住这个小区…而已…” “哦?是吗?这么刚好啊,刚好到现在都走不出小区了吧。”他两手叉起了腰,身体歪斜着站着,一只脚还自在地打着节拍。 还好知道他是个警察,否则他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简直是痞里痞气,而且语气里尽是揶揄,丝毫不打算给她递个台阶,就…还挺讨厌的。 林舒雨一边腹诽一边着急,感觉自己脸颊滚烫,简直要熟透了,昂起头没什么气势地争辩道:“我真的就住这个小区,我住在4栋302室,我…” 她想说不信你去问物业,可话还没说完,只见沈行舟的眉头蹙起,眼睛微微眯了眯,嘴角抿出了一条曲折向下弧度,整个人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也沉了下去。 “随便就向陌生人透露家庭住址,你没有安全意识的吗?” 他好像生气了,林舒雨立刻怂了,可是自己不过是想看看他住在哪里,又没有要干嘛,更何况也没有尾随成功,怎么就要生这么大的气呢? 林舒雨又心虚又委屈,低头抿嘴不说话,心里翻涌不停,不争气的眼泪几乎要爬上眼眶,她使劲憋着,这个时候要是哭出来也太丢人现眼了。 “还不快回家?”他冷声说道。 林舒雨拔腿就要跑。 “回来!” 林舒雨又猛地顿住。 “那边刚才走过了,”他捏了捏眉心,语气变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跟我走吧。” 说完还没等林舒雨回应,他就大步流星地在前带路,这小区灯光本就昏暗,又被他的暗影罩住,林舒雨在他后面如同盲人,只能不管不顾地跟着。 不过,虽然看不见路,她却又莫名觉得很安心,丝毫不担心脚下。只是他步速太快,她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直走到小区门口,沈行舟猛地停下,林舒雨跟得太紧,一头撞了上去。 “啊…”林舒雨没忍住轻呼了一声。 好硬,好疼,还好丢人…林舒雨捂住脸。 “啧!看路!”训斥的语气从头顶传来,沈行舟没好气地接着问:“所以现在能认识家了吗?” “能不认识吗?丢人都丢到家了。”林舒雨想着,胡乱点了点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离开,今天可能是水逆,自己在沈行舟面前简直丑态百出。 鼻子有点痒,她随手用手背擦了一把,抬腿就打算跑。可还没迈出步子,突然手臂被拉住往后一带,她惯性往后一靠,身体碰到了他的,随即触电一样弹开。 沈行舟绕到林舒雨面前,俯下腰看她,林舒雨下意识别开脑袋,不知他这是要干嘛。 “抬起头来。” 他那威严的声音一出,林舒雨一个激灵就抬头挺胸,差点就要立正稍息。 鼻子好痒,有液体流出来,以为流鼻涕了,林舒雨抬手要擦,手腕却被扣住。茫然抬头,看见沈行舟眉头紧蹙,脸上神色不明。 忽地,他伸出手捧在林舒雨的下巴处,红色的液体流到他的手心,林舒雨这才发现是自己流鼻血了。 “带纸巾了吗?”沈行舟看向她身上的单肩包。 “哦,有、有。”林舒雨半昂着头,取出纸巾捂上鼻子,然后惊慌地看到沈行舟手上满是血,赶紧把剩下的纸巾全递给他。 沈行舟接过纸巾,并未急着擦手,而是皱着眉低眸看着林舒雨的脸,轻轻一叹,道:“我送你回去吧。” 林舒雨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他却下巴一抬,不容置喙的样子,“带路。” 林舒雨只好捂着鼻子默默往前走去。 夜市的嘈杂声隔着围墙飘过来变得朦朦胧胧,小区里四下静谧,林舒雨努力竖起耳朵,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人是属猫的吗?若不是能看到地上的人影,简直不相信有那么个大块头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单元楼下,林舒雨才转过身对他说:“我到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撞到你让你流鼻血吗?”话说得讨厌,但语气却没那么凶了,他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是哦,我为什么要说谢谢?哦不,我这好像是自己撞的,也不能怪他吧。 林舒雨的脑回路被他带偏了,懵懵地接过新的纸巾,鼻子上的那张已经湿透了,她正要按上新纸巾。 “等下,我看下。”沈行舟俯下身。 林舒雨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个子太高,可能正常站立时只能看到自己的脑袋顶,所以看脸的时候总要弯下腰来。 不好总劳烦人家,林舒雨索性昂起头把脸凑给他看。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原地往后蹦了一步。 所以他是被吓了一蹦? 林舒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不淡定,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只听他“咳咳”了两声,眼神左右飘了两下,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冷淡的样子。“已经不流血了,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林舒雨掏出手机解锁递给他,凑他身边看他要做什么,他却极不自在地挪开了一步。 这是嫌我离得太近了吗?林舒雨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眼,觉得这算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啊…撇了撇嘴,自觉离他远了一步。 远远够着脑袋,看他在手机上输上一串号码,又输了沈行舟三个字,点击保存,然后递还了回来。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打给我。” 林舒雨接过手机看了看,他把自己的号码新建了联系人,却没有回拨给他自己,这是很明确的单向联系关系,约摸就像是售后服务那样,有事你就找我,我反正没事找你。 所以,他这是在维持着距离呢。 顿时,林舒雨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空荡荡,但又觉得也能理解,毕竟对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而且…说不定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那更要避嫌了。 仿佛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林舒雨觉得自己终于从今天的混乱中惊醒。 “再见。”林舒雨慌不择路地转身跑了。 沈行舟就这么看着这姑娘风风火火、乒乒乓乓地跑进了单元楼,随后一楼、二楼、三楼的楼梯灯先后明灭,“砰”“嗙”两声传来,应该是进了门。 呆懵懵的人,这会儿跑得倒挺快…沈行舟仰头看着三楼的灯光亮起,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三楼窗帘的一角被轻轻撩起,这次沈刑警没能发觉。 两人住的单元楼其实隔不太远,只不过今晚沈行舟带着林舒雨几乎绕行了大半个小区,前后折腾了半个小时。跟人把自己给跟迷路了,这也真是太好笑了吧。 沈行舟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在微微扬起。 “哟,你怎么才回来,要是再不回我就打算去支援你了。” 沈行舟看着一手拿着烤鸡翅一手端着啤酒,满嘴是油的段晓辉,对他的打算支援表示嗤之以鼻。 “沈队,你刚才进门的时候在笑。”小眼镜眯着眼幽幽地盯着沈行舟,眼镜的金属边框在灯光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屋里的三个人闻言齐刷刷看向沈行舟,各个发挥出勘察凶杀案现场的架势。 而沈行舟早已泰然自若地站在屋中,睥睨着三道目光,以一当百的样子。 “小眼镜,你度数是不是又升了,他这张扑克脸再看我就要吐了。”张扬一副受了内伤的表情,正要把烤串往嘴里送,背后就惨遭扑克脸一记重拳。 沈行舟拳头还没收回来,被段晓辉一把扣住,“等会儿,你怎么一手血?” 小眼镜凑上去闻了闻,淡定地说:“人血,新鲜的。” 张扬立马拍案而起,“我操,什么贼敢在我沈爷爷头上动土。” 段晓辉被张扬拍桌子的动静震得一愣,“贼?不对啊,刚才不是一个姑娘在跟踪你吗?” 这话一出口,小眼镜和张扬眼冒金光,视线齐刷刷扫过来。 张扬:“什么姑娘?跟踪?!” 小眼镜一拍大腿,“我他妈就说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在笑,你们还不信!” 趁着他们逼问段晓辉的当头,沈行舟立马逃离战场跑去洗手间洗手,手上的血确实不少,这会儿已经干了,冲洗后又融开,丝丝缕缕地流进下水道。 沈行舟想起刚才那张凑到自己眼前的脸,逐渐和当年的她合并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好像没什么变化。看她今天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必她认出了自己。 沈行舟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有一条浅色的疤痕,一连串画面在脑海中放映,这些年她还好吗?一时忘记关上水龙头,沈行舟就这么无意识地让水流冲刷着早已没了血迹的手指。 是因为她的脸太白吗?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那张脸上血迹斑斑的时候,他着实心惊肉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慌乱。 擦干手走回客厅,沈行舟心里还停留在那张沾满血的脸上,现在应该好了吧,就轻轻撞了一下,我都没感觉到,怎么就流那么多血呢?这人啥做的,怎么这么脆皮? 坐下好一会儿才发觉,刚才呱噪不停的几个人正无声无息地瞅着他。 “干嘛?都看我干嘛?”沈行舟觉得莫名其妙,坐下来掀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又伸手够了一把肉串。 段晓辉:“要说你去搞浪漫了吧,偏偏你还弄得血淋淋的回来。” 小眼镜:“要说你就是去维护社会治安吧,偏偏你还笑得一脸荡漾。” 张扬把椅子挪到沈行舟身旁,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颇有些担心地说:“哥,你不会是把跟踪你的那姑娘当成流氓给揍了吧?” 沈行舟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们,要说是她自己撞的,谁能信? 看他不肯交代,其他三个人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张扬仰天长啸:“刑警队的老大难什么时候能开窍?” 第5章 求偶 其实林舒雨根本算不上学校里的资深矫正师,学校一共四名矫正师,相反她是最年轻也是资历最浅的,那天在沈行舟跟前纯属吹牛,牛皮还吹得挺大的。 早上刚过七点,林舒雨就到了办公室,随手拿了一本《宠物行为学》挡在脸前,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沉浸式发着呆。 她昨晚一个人在家里发癫,一想到自己在沈行舟跟前出的丑,就抓耳挠腮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自己打包塞进洞里,从此再不见天日。 八点半,老王哼着黄梅调,掐着点溜达进办公室,他是林舒雨师傅,是学校里真正的资深矫正师,从学校创始起就待在这,如今主要负责复杂案例的会诊,已经不接具体的项目了。 老王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忙活他的功夫茶,忙了一圈发现林舒雨还在那发呆。平日里这姑娘虽然不爱说话,却也知道恭敬地打个招呼,今天老王瞅了她好几眼,看她书架在那半天也没翻页。 老王清了清嗓子,见她还是一点反应没有,索性敲了敲她桌子,“嘛呢,一大早在这思考人生啊?” 林舒雨这才从书后面探出脸来,两只眼睛空洞无神,眼下乌青一片,蔫蔫地叫了一声:“师傅早。” “嗯,早。”老王抿了一口茶,满意地等她多孝敬几句。 然后半晌没声了,又缩回书后面。嘿,这出门培训快一个月没见了,怎么一回来就这副德行。往常只要说到专业上的事情,还是能师傅长师傅短地聊上几句的。 老王能看懂狗,但看不懂人,约摸林舒雨这是没睡好犯困呢,他闲来无聊,打定要把她的瞌睡虫赶走,“说说吧,一个月的培训都学了什么?” 林舒雨把书本放下,直了直身子,“理论模块学了创伤与应激管理、人宠关系,实操模块学了干预技术,主要是渐进式脱敏,残障宠物定制训练方案。” 老王眨了眨眼,看她一本正经回答课堂问题似的,感觉她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好干巴巴教育了几句,“嗯,年轻人是要多学点新东西。” 话还没落地,梅姐匆匆进门,“一大早的就在这说教,也就是小雨能听你说,换个年轻人都不搭理你。” 老王终于转移了炮火,“又迟到!” “嗨,我家小宝今早死活不愿意去幼儿园,我俩斗智斗勇耽误了。”梅姐从早餐外卖袋里掏出油条豆浆吃起来。 “你这心思都用在响应国家三胎政策上了,田昊那家伙现在兼着行政忙得脚不沾地,搞专业的就剩小雨了,我不盯着她还能盯着谁?”老王抖地生一股事业后继无人的嗟叹。 “年轻人有几个人愿意来这荒郊野岭跟动物打交道的,”梅姐探头看了看林舒雨,“哟,小雨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 她埋怨地看着老王,“你别老抓着小雨不放,她现在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小雨啊,我跟你说,女孩子过了三十可就不好找了,现在连老男人都喜欢找年轻女孩。” 老男人?林舒雨终于有了反应,心想沈行舟那个老男人也喜欢年轻女孩吗? 林舒雨以前从没考虑过谈婚论嫁的事情,身边也有过男生向她表示好感,可她从来都是直接拒了。毕竟有个那样一言难尽的父亲,母亲又是在失败的婚姻中困顿蹉跎了一生,她对感情从来都没有期待。 对男性唯一有概念的一次就是天台上的沈行舟,那时候她18岁,尚且懵懂,在关于沈行舟的梦里,并没有旖旎的情愫,他救她于水火,让她脱离深渊,对那时的她而言,那不是英雄救美而是天神救世。 但现在不同,想起昨天自己对沈行舟下意识地靠近与尾随,不由自主的慌乱和心跳,她意识到现在的沈行舟对她而言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让她有占有欲的男人。 “老男人难道不应该有家有业了吗?还…喜欢年轻女孩啊…”林舒雨佯装无意地接了一句。 梅姐立刻义愤填膺,“我身边现在好多三十好几的男的压根不着急,都还在百花丛中流连忘返呢,那谁让婚恋市场上都是男性占优势呢!” 老王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看着貌似对话题挺感兴趣的林舒雨感到不可思议。他自知自己只能算是个糟老头,这话题他插不上嘴,于是悻悻地溜达走了,准备去找自己的另外一个爱徒探讨事业。 刚溜达到门口,爱徒田昊正兴冲冲地跑过来,“师傅,舒雨在吗?” 田昊也是老王一手带起来的,只不过现在主要精力在管理上,办公室也搬到校长隔壁去了,男人嘛追求往上走,老王觉得也是情有可原。 “哼,在呢,在谈婚论嫁呢。”老王被冷落了,还不太高兴,正等着这位爱徒前来“宠幸”。 可这位爱徒脚步一顿,脸上神色立马变幻无穷,“谈…谈什么?”然后没等下文,就急匆匆撇下师傅跑了进去。 老王正要发作,又见张凯远远跑过来,跟没看见他似的,也急冲冲要往办公室里去。 “等会儿,你又急吼吼跑进去干啥?”老王拉住张凯。 “我去找林姐,她把沈行舟跟我安排在一组,我要跟小月一组啊,谁要跟那个扑克脸一组。”说完甩开老王的手一溜烟跑了。 好嘛,老王这下终于明白了,这不跟动物世界差不多嘛?大型求偶现场罢了。哼,老王更气了,人都靠不住,他打算去犬舍看看。 “林姐,你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帮我挡着沈行舟,把我跟小月安排在一组的吗?怎么还特地把沈行舟塞过来了?” 办公室里,张凯一个大男人在那嗷嗷直叫,就差撒泼打滚了。 一旁的田昊闻言诧异地看向林舒雨。 “我没有…”林舒雨尴尬地否认。 张凯气冲冲地说:“张琴姐都跟我说了,说就是你特意交代的。” “……”林舒雨头痛扶额,面对办公室四射过来的眼神,只好解释道:“我是看他新来的不太熟,想让他跟着学习学习。”说完讪讪一笑。 “那你安排他跟别人学嘛,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帮我挡着的嘛。”张凯这个没眼色的还是不依不饶。 “我忘了你说过,”林舒雨索性不认账,“上次也就随口跟琴姐说了一声。安排过了就算了嘛…” 田昊知道林舒雨一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她不会做什么随口一说的事情,心里也暗道奇怪。但知道她向来不擅长与人争辩,这会儿窘得脸有点发红,便出面向张凯说道:“也是,沈行舟刚来是要多跟几个项目,这样吧,让小月也跟着去,下午你们三个人一道吧,小月正好也能教教他。” “那…也行吧,我去安排。”张凯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也不是真的和林舒雨争,这会儿又很快眉开眼笑起来,手舞足蹈地跑了。 梅姐在一旁看了一大出好戏,看乐了,“这张凯整天把小月挂嘴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朵校花捧回家。”言罢又看看还站在一旁傻愣着的田昊,眼快长在人家身上了,心道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舒雨,你这几天准备一下讲座呗,把培训期间学的东西,给大家讲讲?”田昊看林舒雨默不作声脸色不大好看,小心翼翼把正事跟她说了。 “嗯,好。”林舒雨咕哝着应声。 田昊不知道林舒雨这是怎么了,一时踌躇不决要不要跟她聊聊。 他和林舒雨是同一个大学毕业,早她几届,算是她学长,大学时候就注意过她,那时候她就不爱社交,但经常会在学校周边的各种店里碰到她在打工。 大学的男生总喜欢和外向活泼的女孩打交道,那时候田昊与林舒雨并没有深交,直到工作后遇到,才试图多了解她,可她像是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让他总有走不近的感觉。 田昊原本还想旁敲侧击问问老王说的“谈婚论嫁”是什么意思,但显然时机不对,最终只好作罢,一步三回头地转身走了。 此刻的林舒雨完全没察觉到田昊的犹疑,她在心里反复咂摸着刚才对话里的“让小月教教他”以及“这朵校花”,全部心思都用在抠字眼上了。 小月是去年来学校的,刚毕业的大学生,长相甜美,人又活泼,自从来了以后,就是学校里男同事们关注的焦点。 此前,林舒雨从来没在意过,也对小月没有任何意见,可这会儿她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现在连老男人都喜欢找年轻女孩…” 这句话像字幕一样,在林舒雨眼前反复滚动,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配套画面,那画面里,沈行舟面向甜美的小月,脸上笑意满盈… —— 在宠物学校,沈行舟每天没太多事,无非就是等着安排,跟不同的训练员做宠物训练,其实也就是帮忙准备一下设备,做一些简单的记录。 他没有专业的资质,甚至根本没养过宠物,更不会跟宠物打交道,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一旁放空,顺便的时候搭把手。 来宠物学校是临时的决定,朋友帮忙跟校长打了招呼。沈行舟听说那只小家伙的重伤快要痊愈了,但是创伤应激反应很严重,后面要送到这里来矫正,据说不一定能治好。 那是只黑背,警队的常见犬种,名叫闪电,印象中,它背部纯黑的毛发总是油亮发光,体型庞大,全身肌肉发达且速度极快,每次出警就属它英姿飒爽,拉风得不得了。 它那主人整天就爱吹嘘自己的狗有多棒,还总喜欢使唤闪电给自己送毛巾送水,借此炫耀自己独一无二的主权,跟谁稀罕似的,闪电也愿意配合他,简直是两个活宝。 沈行舟正坐在训练场旁边的树荫下抽烟,想到那小子一脸嘚瑟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随即又沉下脸来,垂眸看着手中袅袅升起的烟雾。 还记得以前只要不出任务,闪电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傻狗模样,警队的人都爱逗它玩儿,但它其实机灵得很,只跟主人亲,把它主人哄得心甘情愿当铲屎官。 不知道它有了创伤变成了什么样,那么重的外伤都治好了,心里的伤会治不好吗… 沈行舟呼出胸中那一股憋闷的气息,抬头远眺眼前的操场,阳光强烈,草坪上空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炫光,刺激着视线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而他在的树荫下则是一片暗影,与那光亮对比着显得泾渭分明。 “沈大哥,你在这呢。” 沈行舟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个叫小月的助理,她一路跑过来,身后跟着的男人好像叫什么凯。 沈行舟深吸了一口烟,捻灭后精准地抛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脸色淡淡地看着两个人跑向自己,一动不动也没应声。 小月一脸阳光地跑进树荫里,毫不在意沈行舟的冷淡,食指往天上一指,笑眯眯地说:“沈大哥,上头安排你跟我们一起去客户家做矫正训练,咱们这就走吧?” 沈行舟点点头起身,随手拍了拍裤子粘上的草,一抬眼撞见那个叫什么凯的男人投来不太友善的眼神,随即看到他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小月身前。 哼,他心想,真无聊。然后甩下他们一截距离,大喇喇地径自往停车场走去。 等在停车场的林舒雨,远远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沈行舟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张凯和小月在后面小跑跟着。果真跟张凯说的那样,他不像是个助理,像是个大爷。 这时,沈行舟也看到了林舒雨,他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向她,脸上闪过一丝疑问的表情,但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姐,你这是要去哪?”张凯从他身后跟了上来。 “哦,我跟你们一起,我开车,快上车吧。”林舒雨扫了一眼沈行舟,假装看不见张凯的满脸困惑,没多解释就扭身坐进了驾驶座。 副驾驶的门一开一合,一股熟悉的气息和着淡淡的烟草味冲进了林舒雨的鼻腔。 林舒雨扭头看身侧的沈行舟,他正一手拉过安全带,一手将座椅往后调整了一下,好把他的大长腿安置下来。林舒雨的小车好像一下子就被塞满了,空气都被挤得有点不够用。 咔嗒一声安全带被扣上,他坐定后抬头看向林舒雨,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空中一撞,很快又各自分开。 第6章 情报 车厢被划分为两个世界,前排鸦雀无声,后排欢歌笑语。 林舒雨终于明白以前张凯跟自己出去干活有多么憋屈了,见识过张凯说话像倒豆子,但没见识过所有的豆子都被接住的情形。 张凯开心地咧着嘴,能够感受到他的快乐在车厢里荡漾。更难得的是小月的阳光让所有人都很舒服,她并没有忽略前排的两座冰山,时不时也带上沈行舟和林舒雨参与对话。 事实证明,冰山与冰山之间也是有所区别的,沈行舟的冷只是他的个人风格,再加上他不苟言笑,五官又硬朗,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但在人际交流中,他是放松的,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懒得多话而已。 林舒雨则纯粹是因为她不会,就像现在,她其实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像小月一样,游刃有余地跟其他人交流,她特别怕自己在沈行舟面前显得像块木头。 只能说幸亏她现在充当司机,还能假装自己在开车无暇参加谈话,两只手捏着方向盘,心里却在抠着手指。 不过也得亏小月和张凯这两个会聊天的,他俩拉着沈行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林舒雨从中获得了大量情报。 比如,沈行舟说自己只是临时来学校待一阵子,不打算长期在这里工作。 林舒雨听出了他有意回避并隐瞒了自己的警察身份。 沈行舟还说他没养过宠物,有想法以后要养一只。 林舒雨已经默默在脑海中替他选好了犬种,哈士奇吧,蠢一点,他可以没事嘲笑一下。其实选猫也不错,她想。 林舒雨还终于得知了沈行舟的精确年龄,比自己足足大了六岁,32岁,金牛座,确实是老男人了。 “哇,沈大哥,看不出来呢,我看你的样子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小月在一旁立刻说道。 “……”林舒雨觉得自己幸好不怎么爱说话,她这情商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沈行舟听了倒是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年纪大小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张凯,打个赌,猜猜沈大哥结婚了没?”小月用胳膊肘拱了拱张凯。 张凯当然捧场,“我猜没有,他那脸…”张凯稍稍犹疑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打不过沈行舟的,但为了维护自己在小月心中的形象,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太凶,女孩应该都被吓跑了。” 沈行舟对于别人打探自己的感情状况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对于别人说他凶更是习以为常,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是某人实在太好笑了,一路上一句话没说,表情也呆呆的,但是一直在竖着耳朵,这会儿耳尖竟然还耸动了两下,就差把耳朵贴过来了,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沈行舟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盯着她的耳尖,幽幽地说:“没结婚,还是光棍,确实都被吓跑了。” “哈哈哈哈…”小月在后面笑得像一串银铃。 沈行舟则看到林舒雨好似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唇,但脸上的肌肉走向却有些可疑。 “大哥,你是不是得反思一下自己,平时多笑笑不好吗?”张凯嚷嚷道。 沈行舟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地说:“我干嘛要反思,这车里难道就我一个是单身?” “……那倒不是,全是单身狗。”张凯无话可说,于是将炮火转向林舒雨,“林姐,你老实交代,你突然改变主意来客户家,是不是看上之前那个富二代了?” 林舒雨突然受到攻击有点慌,“没…是因为觉得训练方案要调整一下…”这是她来之前想好的借口,挺对不起lisa的,待会多奖励她点零食吧。 “林姐,我都替你着急,那富二代对你有意思,你倒是加把劲啊。” “真的吗?长得帅吗?”小月看起来比林舒雨兴奋。 “不帅,看男人不能光看外在的东西,我觉得那客户其实也不怎么行。”张凯立马拉下了脸。 “……”这家伙脸变得挺快。 一伙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到达了目的地,林舒雨的人生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刻,好像偶尔体验一下,感觉也不赖。 停好车,林舒雨从车厢里拿出备用的帽子和口罩,下车时随手就戴上了,绕过车身,才发现几个人都在看自己,连沈行舟都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把视线挪开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可能有点怪?但是已经戴上了,总没有再拿下来的道理。她有点窘迫地拉了拉帽檐,刚才跟着热闹起来的心情又冷却了下去。 还是和上次一样,佣人带着一行人穿过草坪进了客厅,男主人看到林舒雨,立刻迎到她面前,很惊喜的样子,“林老师?不是说这次不来吗?” 许是被张凯开了太多次玩笑,林舒雨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微微躲闪了一下,随即又觉得不太合适,就这么左右晃荡了几下,像站不稳似的。 “训练方案要调整,所以林老师来了。” 林舒雨呆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沈行舟替她接了话,微微诧异地看了看他。 “您是?”男主人约摸看沈行舟的气场有点强大,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助理。”沈行舟言简意赅说道。 男主人笑了笑,越过沈行舟看向林舒雨,“好吧,那林老师先看看我们的成果吧。” “lisa!”男主人吆喝了一声,雪团一样的白色毛孩子就兴奋地冲进了视线。 “坐下”“放下”男主人把上次学到的指令发布了一遍。lisa乖乖地照做,尾巴摆来摆去,歪着脑袋看着主人,微笑的模样配上清澈的小眼神,一副求夸赞的架势。 林舒雨忍不住笑了,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她蹲到lisa跟前,挠了挠她的脖子,从随身带的零食袋里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她,“真棒啊,lisa!” lisa嗓子咕噜了几声,仿佛笑得更开心了。 “这几天它的拆家行为有好转吗?”林舒雨扭头问男主人。 男主人还沉浸在刚才与lisa互动的快乐中,能看出来他对能和自己的宠物默契配合,感到很受用。 有时候人和宠物的关系是相互的,大多宠物的行为问题其实都可以通过陪伴来解决。这位男主人愿意对宠物付出时间与精力,本身就是成功矫正的重要前提。 “我在家的时候,发现她每次准备咬家居,就会发布指令转移她的注意力,是有用的,但是我不在家的时候还是不行。” 男主人对lisa拆家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太恼怒的样子,反而对于能和宠物一起互动表现出了期待,这是个好的信号。 “没关系,还需要时间,不需要对它的拆家行为太过关注,过分地批评反而是一种强化,容易让它借此来博得关注。” 林舒雨接着开始介绍今天的训练方案,“今天重点做关于主人离开的脱敏训练,以及要教lisa进行冷静训练。” 看到男主人不是很明白,她又进一步介绍,“简单来说,就是降低lisa对主人离家的焦虑感,同时让它自己在感到焦虑时学会自我冷静。跟着我们的训练师学习,您平时再着重强化几次就好。” 男主人点了点头,“好的,那我们开始吧。” “lisa加油哦。”林舒雨又给它投喂了一块零食,随后召集了张凯和小月,给他们用专业术语说明了接下来的训练思路。 两人很快就理解了,张凯很快规划好了训练操作动线,小月则配合他准备好了相关道具。 接下来,张凯指导男主人重复离开家的动作,时间间隔逐步拉长,在此期间引导lisa进行独处时的放松冷静。 林舒雨坐在一旁认真地观察,不时地做着记录。 三个人配合得很好,沈行舟在一旁插不上手,就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 按理说他应该多看看同为助理的小月是怎么工作的,可是注意力却不由自主被林舒雨吸引。 他发现进入工作状态的林舒雨不再胆怯,而是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和此前的种种状态截然相反。 而且能看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动物,平时很少看到她笑,可是面对小狗的时候,她却笑得发自肺腑,很甜。 今天是沈行舟第一次认真观摩一场宠物行为矫正,这工作比他想象得更加有意思,看似并不复杂地重复训练,效果非常明显。不过半个小时,lisa已经可以在主人短暂离开视线的时候,自己回到垫子上进行放松。 中场休息,林舒雨磨磨蹭蹭地来到沈行舟跟前,刚才那非常职业化的林老师不见了,变成了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动物。 “lisa是一只萨摩耶,你…想摸摸它吗?”林舒雨的眼神怯生生地,沈行舟觉得好笑,自己难道这么吓人的吗? 他从沙发上起身,跟着林舒雨一起蹲在lisa身旁,伸出手想像刚才林舒雨做的那样,挠挠它的脖子,那里毛绒绒的,看起来很好rua的样子。 他的手还没碰到它的身体,lisa一个激灵躲到林舒雨的另一侧,完后还缓缓地从林舒雨身后探出脸来,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跟林舒雨简直一模一样。 此刻,林舒雨正蹲在地上看他,lisa躲在她身后也偷偷看他,沈行舟在一人一狗两张脸上扫了个来回,终于绷不住了,笑出了声。 林舒雨和lisa都似乎对眼前的男人从冰山脸秒变到大笑脸,感到十分困惑,尤其是林舒雨,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就这么茫然地看着他。 沈行舟觉得这姑娘可能没什么幽默细胞,扶了扶额,刹住了笑,“它好像有点怕我。” “嗯,好像是呢。”林舒雨觉得是自己主张让沈行舟来摸摸lisa的,结果这小狗这么不配合,她挺尴尬的,有心帮助沈行舟摸成功。 她把用在狗身上的语气拿了出来,耐心地对沈行舟说:“狗狗其实对人类的情绪十分敏感,第一次与它互动的时候,动作要轻柔,而且最好…”她顿了顿,“最好能笑一笑。”说完还好像怕沈行舟不会笑似的,咧开了嘴角给沈行舟示范了一下。 “……” 她训狗的语气通常十分柔和,声调很轻,声音里好像掺着水,总之和平时是不太一样的,沈行舟听得浑身痒,但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全盘接受了。 他低下头笑了,其实也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终于成功地与lisa互动,这小狗挺会撒娇的,还把自己的脸往沈行舟手上蹭了蹭。 沈行舟突然想到了闪电,那个大家伙是个钢铁直男,可不会这样撒娇,想到这,他笑得更深了。 沈行舟的笑容让林舒雨看得有点呆,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沈刑警竟笑得这么温柔。 一个小时的训练课结束了,男主人送一行人离开,林舒雨嘱咐道:“大型犬需要多释放一些精力,最好每天能在固定的时间高效地陪伴它游戏,这对矫正会很有帮助。” 男主爽快答应了,“下次还能见到你吗?林老师?” 林舒雨还没来得及应答,不知怎地,视线突然被沈行舟挡了一下,索性就佯装没听清,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 第7章 门槛 林舒雨在巨大的地面停车场绕来绕去,总算找到了个车位停了下来。 天色渐晚,停车场灯光昏暗,排列整齐的私家车像一头头钢铁猛兽黑压压地伏在眼前。不远处的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彩色Led灯光已经点亮,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在闪亮的背景下,变成了没有细节的黑影。 车后座,张凯和小月正在手机上搜索饭店,身旁的沈行舟则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宠物学校位置偏僻,周边没有娱乐场所,一般年轻人难免按耐不住寂寞。从客户家出来已是晚饭时间,张凯和小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提议来了这附近的商场吃晚饭,沈行舟竟然也没有拒绝。 现在整个车里似乎只有林舒雨焦灼不安,她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地抠着手指。 商场是林舒雨最不愿来的地方,因为光线太亮且人又多,有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让人无所遁形。可是沈行舟在,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奇怪太不合群。 林舒雨学过心理学,有一定的压力管理策略,也经常会进行自我分析,帮助自己调整认知,她的心理健康状况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年少时的阴影深刻影响了她的生活习惯,从前她不会刻意矫正自己,毕竟保持心理舒适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所以如果不是沈行舟在,她应该会拒绝这次商场聚餐。 “吃这家烤肉吧!”小月举着手机给前座的沈行舟和林舒雨看。 “吃吗?”沈行舟征求林舒雨的意见。 林舒雨从呆愣中回过神,恍惚地点点头,随即看到沈行舟的表情似乎一怔,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大家各自下车,林舒雨慢了一步,她看着放在驾驶台上的帽子和口罩,身体和思想激烈斗争了一番。 车门“砰”得被关上,林舒雨迅速拿过帽子和口罩,这才侧身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余光不经意一扫,发现沈行舟竟然还在车上,他的一侧脸被窗外的灯光照亮,另一侧陷在黑暗里,林舒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好像在观察自己。 林舒雨拿着帽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慌乱中一股脑塞进包里,匆匆下了车。 几个人一路向商场走去,张凯和小月走在前面,沈行舟则跟在林舒雨身后,她的帽子和口罩放在包里,不好意思当着沈行舟的面戴上,就这么有些僵硬地一步步走向人声鼎沸的商场。 她几乎是咬牙闭眼地走了进去,站在商场门口,颇废了一番力气似的掀开了眼皮,尝试性地深吸了一口气,呼…比想象中好一些,这个商场内部空间很大,人看着多,但很分散,林舒雨扫视一圈,虽然仍然浑身不自在,但还没有到不可接受,直接尿遁的地步,她稍稍放松了一些。 “林姐,沈大哥,我们去坐厢式电梯吧,吃饭的地方在五楼,坐直梯快点。”小月在电梯口向他们招手。 林舒雨定了定心神,在心里为自己成功踏出的第一步鼓掌,随即走向电梯口,刚好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了,抬起头一看,顿时浑身一震。 直梯可能是从地下上来的,满满都是人,此刻眼神唰唰地看向林舒雨他们。 “来,挤一挤能坐下。”张凯率先走了进去。 小月则回头拉了林舒雨一把,小月并没有使劲,只是因为她正在发愣,脚下踉跄一下,随即身后被人虚虚扶住,她半晌反应过来应该是沈行舟扶的。 林舒雨硬着头皮迈进了电梯,这狭小的空间对她而言就没有那么友好了。他们四个人一进来,电梯立刻水泄不通,不可避免地和陌生人有身体接触,林舒雨只得把脸埋得更低,借此掩饰她的不适。 电梯启动,有人要去下一层,人群里开始挪动位置,林舒雨也随着人流艰难移动。 忽然,刚才还被挤着的身体好像松快了一些,林舒雨疑惑抬头,发现竟然是沈行舟站在她身前,准确地说,是他围在自己身前。 他姿势有些奇怪,一手搭在电梯一侧扶手上,另一只手按在电梯厢壁上,用身体围了一个半圆形,而林舒雨刚好被围其中。沈行舟身高腿长,这个半圆足够框住身材瘦弱的林舒雨,让她行动自如且没有压迫感。 此刻,从林舒雨的角度看过去,沈行舟正昂着头,眼神坦然地落在电梯的广告牌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林舒雨能清晰地看到他下巴上淡淡的胡青,以及绷得有点紧的喉结。 林舒雨突然就忘了刚才的种种不适,心里被另一种异样的情绪迅速填满了。她低头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沈行舟身上的气息冲破电梯憋闷的空气,撞进她的鼻腔,是温热的味道,又夹杂着清爽的洗涤剂香气,还有微熏的烟草味。 林舒雨不确定沈行舟是不是在照顾自己,但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为之,这一刻,林舒雨的心墙轰然倒塌,她庆幸自己今晚没有拒绝走进商场走进电梯,甚至希望可以让这个拥挤的时刻延续得更长。 电梯缓慢运行,每一层都会停下,身边换了好几波人,而沈行舟一直岿然不动,他的肩背宽阔,挡住了顶部的灯光,在林舒雨身上投下了一道影子,好像一道门,替她挡住了所有不安。 一道门…这不就是她年少时最想要找到的那道门吗,推开它然后躲在后面,世间纷扰烟消云散。 七年前的一幕幕画面从脑海中被抽了出来。 她站在老式小区逼仄的楼道里,顶灯呲拉呲拉地响,灯光也不时地闪跳,面前的绿色防盗门,被用红色油漆写着“欠债还钱”“不得好死”等字,未干的油漆滴在地上,又被踩得凌乱不堪。防盗门里面是一道木质门,隔着栏杆被插着一把尖刀,看起来森然可怖。 那时候,父亲经常不知去向,母亲则整日待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林舒雨正上高三,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坚持上学。 她每日和那些人斗智斗勇,常常凌晨出门,深夜返家,用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前后小半年的时间竟然也没有被发现,安稳地上完了一个学期。 放寒假的一个傍晚,林舒雨溜出门买日用品,刚走到单元楼下,父亲突然出现拉住了她,三两下拽掉她的帽子和口罩。 几个陌生男人站在她面前,她被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那些眼神**裸地,像割在脆弱神经上的一把把锋刀,让她充满恐惧,下意识里求生般扭身就跑。 她跑进单元楼,想把身后的门关上挡住他们,可是没用,那道门是没有锁的。她接着往楼上跑,听见身后有人追赶。途径自己三楼的家时,她没进去,因为家门挡不住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就这么一路跑上了天台,然后再没有门,也没有任何其他的遮挡,她孤立在寒风中,等待命运判决。 七年前的天台寒夜是林舒雨的一场噩梦,然而更可怕地是,此后的经年累月,她孤身一人兜兜转转,却始终找不到一扇可以让她安心躲在后面的门。 如今,却有这样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肩膀,站在她身前,好像终于替她把一切都挡住了。 不管今晚的沈行舟是不是有意在护着自己,林舒雨已然下定了决心,她要踏过沈行舟的这道门槛。 所有的一切似乎豁然开朗,只要推开那扇门,一切都会拥有答案。 —— 沈行舟推开报告厅的后门,看见林舒雨正在发言台上给学校员工做内部培训。 报告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他在最后一排,找到了角落里一个空位置坐下。 今天是田昊发的通知,要求学校的所有工种都来参加学习,沈行舟上午回了警队,刚刚回来,稍微迟到了一会儿。 “在宠物领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管理正在得到更多的临床应用研究,和人类一样,在经历过突发性、威胁性或灾难性等事件的冲击后。有些动物能够逐渐恢复,但也有许多动物会陷入创伤后应激障碍,它们通常会表现为行为异常、情绪紊乱,甚至会有躯体化表现。” “动物行为的理论研究虽然比较枯燥,看起来跟实际操作有脱节,但实际上只有具备一定的理论支撑,才能更好地应对实际训练过程中的各种突发状况。” “特别是随着养宠物家庭不断增多,社会对动物救助的日益关注,这种基于心理创伤而引起的动物行为失调的案例也越来越多,作为专业的宠物训练机构,我们有必要加强理论深度。” …… 讲台上的林舒雨,表情专注,声音平静而稳定,并未和台下的人有眼神接触,但表现出了良好的专业力,又一次变成了林老师。她的课堂输出质量很高,整个会场安静无声,沈行舟也慢慢投入了她的课堂。 讲座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接近尾声的时候,坐在前排的田昊起身回头,问大家有没有需要提问的。 有几个训练员站了起来,分别问了一些有关动物创伤应激表现诊断、具体的行为干预技巧方面的问题,林舒雨一一进行了解答。 一般情况下,理论类的培训提问的人不会太多,约摸提问差不多结束了,林舒雨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资料,准备结束今天的培训,却听到报告厅后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想问,动物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果很严重,有可能被完全治愈吗?” 问话的是沈行舟,他坐在报告厅的最后一排角落里,刚上课的时候林舒雨并没看见他。 林舒雨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但他是沈行舟,想来不会没有缘由地发问,林舒雨立刻认真地对待。 所以,创伤后应激障碍可以被完全治愈吗? 林舒雨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如果这个问题用在人类身上,答案是相对肯定的。 其实,人和动物在进化层面上,有着共通的原始生理基础,相比之下,人类的创伤应激反应往往会更复杂。 但是,人类的心理干预治疗更加系统完善,而在动物领域,这方面的治疗研究却还在起步和摸索阶段。同时,动物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感受,治疗手段也会非常局限。 可是,林舒雨不想给沈行舟否定的答案,她望着沈行舟的眼睛,开始回答: “对人类而言,经历的创伤事件会成为人生的一部分,是无法被完全抹去的,我认为,动物也是一样。” 林舒雨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但是,只要拥有足够的耐心和支持,采取持续的陪伴和护理,我相信,所有受到创伤的动物都可以改善生活质量,重建安全感。” 林舒雨说完,静静地望着沈行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没有解决他的疑问。 只见台下沈行舟冲她点了点头,投来了一个充满感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