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之齐铁嘴》 第1章 生 民国十年,贫民区小院,独自拉扯孙子的老妇陈阿婆家多了一口人,名字叫觅生。 觅生是陈阿婆在城外捡回来姑娘,那姑娘用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了过路的陈阿婆,看着十六七岁,已经快大人的年纪,抓人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平滑,只有中指靠近指尖那处关节有点茧子,家里应该条件不错,许是遭了难才昏在这,老人家起了恻隐之心,想着自己身子本就不好,那天早上突然来了精神去城外,怎么也是一种缘分,自己命不好,药吃少点多点都一样,便用了半匡鲜药材的钱请人帮着拉回家。 “觅生,咳,快试试奶奶新裁的...”陈阿婆颤巍巍拿起叠好的衣服给女孩比划,过劳以致直不了的五指拂过细密针脚,抚平褶皱,藏青色的衣裳衬的女孩面容更加温润平和。 “奶奶,等我回来再试吧”少女快步上前扶住老人佝偻的脊背,接过衣服轻轻搭在臂弯,扶着陈阿婆坐下,望一眼台阶的方向,目光投向斑驳的院门问“陈皮去哪里了” “他去城外抓螃蟹了,这些日子…咳咳…螃蟹正肥”陈阿婆倚着竹椅喘息一瞬,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襟。 “抓点卖点也是钱,家里…咳咳…不……不能只靠你撑着,奶奶歇晌也出城,晚上再和他一道回咳来,无事,都是这么过的”陈阿婆身子愈发差,强压着咳嗽声解释。 陈阿婆不想她担心,家里只提供了她些饭食,她这几个月带自己看病买药费的那些钱,早早便还够了,他们不想再拖累人家姑娘。 9月份秋老虎来的凶猛,夏季的余热未消,天气依然炎热干燥,现在下水抓蟹也不算难受。 觅生垂眸不语。自被老人救起,这方小院便成了她的栖身之所。当初陈阿婆东拼西凑借粮食养她,直到她在教会学校找到工作,才慢慢还清恩情。看着老人凹陷的眼窝,多问一句是宽慰陈阿婆的心情,老人家就剩陈皮一个亲人,有人帮着念着好过独自挂念。 "您且歇着。"觅生将温水推到老人手边,鬓角碎发被穿堂风轻轻掀起“您最重要是把身体养好,不要太操劳” 觅生耐心劝陈阿婆留在家里休息,劝得老人点头才准备要出门。 陈阿婆拍一拍觅生的手,而后松开。这姑娘眼睛干净,气度不一般,看起来和这个世道格格不入,说话也轻声有条理,还懂洋文,识文断字,运道不好才沦落至此,可惜孙子没福气,连个姐弟关系都不愿认,倒霉孩子。 觅生刚跨过门槛,忽而想起般侧身回望“奶奶,今晚我带些纸笔回来,您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识些字” “愿意!他愿意,辛苦我们觅生了”陈阿婆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笑的松快慈祥,她清楚自己孙子。孝顺,但却是流氓模样,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有人愿意教他便是一等一的心善了。 他们这样的底层人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乱世里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屋檐,能有相互扶持的暖意,已是难得的幸事。陈阿婆的最后一刻庆幸自己救了个好人。 七年之后 混乱又热闹的长沙城,老老少少生生死死的事稀松平常,街边茶馆的竹帘在热浪里轻轻晃动,市井里做瓜子咂嘴的多是体面人家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半年前,齐家盘口聘了个姑娘照顾他们家独生少爷,小少爷喜欢的紧,那姑娘说什么便做什家么,惹得齐老爷直念叨儿子白养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齐家铺子门前,铜制的招牌被晒得发烫,四岁的齐恒坐在堂口台阶上,白胖的小手托着腮,望着熙攘的街道。写着神算的幡子被风一抖,惊起歇脚的麻雀,小孩学着他娘对着他的模样,软糯的声音里满是惆怅“姐姐怎么还没有来?” 日头西斜,给飞檐镀上一层金边,齐恒对他爹突然起兴贴招工告示招来的人很有好感,阳光擦着门框进来,觅生在落日前到来,齐恒第一眼便好奇凑上前,不顾他爹的呵斥,躬着小身板一点点靠近试图看清她的脸。 肉乎乎的手抓住来人的衣角,仰着软乎的小脸呲个小牙笑:"姐姐好,我叫齐恒!" 灿烂的笑容衬的脸蛋愈发可爱,逗笑了觅生,学着记忆里那人的动作蹲下,回之一笑“你好,我叫觅生” 小齐恒笑的更傻了,撒开手去抱他爹大腿兴奋的大喊“爹!爹!给我一个姐姐,我要那个姐姐” 齐老爷看完全程,更觉得这卦不错,摆正姿态公事公办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什么差错便把人留了下来,依旧是教孩子洋文。 齐恒当时只觉得这个姐姐笑起来温柔又好看,现在评价更的水涨船高,姐姐脾气也好,做的点心,果饮更是美味,哪怕是多学门功课,他也是愿意的。回想起美食,小齐恒忍不住砸吧砸吧小嘴。 “少爷,您瞧那边,是不是觅生姐姐”齐恒的贴身伙计指向街口,齐恒叫觅生‘姐姐’,贴身的伙计在齐老爷的默许下也跟着如此叫。 “姐姐!”齐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齐恒挥挥手,蹦下台阶跑过去。 一般为显亲疏,不是亲的兄弟姊妹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个姐姐分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向来讲究的齐老爷竟纵着儿子只喊姐姐。 觅生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扑来的小身影,抱起齐恒往齐家走“阿恒跑出来,和齐夫人说了吗?” 齐恒是独子,齐家又人丁不旺,齐老爷齐夫人把齐恒看成眼珠子般,所以齐恒没求多久,他爹就同意了聘她,还在老宅给她清了间房,若是觅生愿意,可以随时留住。 “娘知道” 齐夫人高兴有人管的住这嘀嘀囔囔的小魔星,打发走儿子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刻在骨子里的顺嘴一问,齐家虽然疼孩子,但在家中本业方面不肯敷衍,不管乐不乐意,定要学完才能抽身去玩。 说到这,小齐恒可骄傲了“当然,我爹说我可出息了”,爹可真坏,次次都让姐姐在书房门口等我,不学完不让我走,害得我天天晚上提前学。 有眼色的伙计:嗯,老爷说‘你可真出息啊! “这么厉害呀,那今天学完给阿恒做木莲冻可好”觅生没拆他台。 “好!” 木莲籽包进干净的白麻布内,置于清水中反复揉搓,小孩分了一小包,小手在吃奶孩子脑袋大小瓷碗里活动,水珠顺着胖乎乎的手指滴落,溅起细小的水花,捏一把,锤一拳,玩的欢快。 觅生分出一缕心思关注小齐恒,手上不停地揉搓,在小孩兴奋的忘神时扶一把。因着一句赞赏她做美食总会全心投入,一举一动甚至称的上赏心悦目。后来学会了注意周围人动作,经久的年月里,她在回忆里染上了她的习惯。 浆水凝固,木莲冻从白瓷大碗里取出来,方形的棱角一颤一颤,小齐恒自己用木刀划成一块一块,加上冰凉井水湃过的红糖水,撒些酸甜的鲜果丁,酥香的果碎,一口冰凉滑嫩,一口清甜沁脾。 “姐姐的手艺好,我的心意棒,所以这是最最美味的,是吧姐姐”小齐恒举着自己的碗,水润润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催促‘快夸夸阿恒’。 “嗯,对极了”觅生点头,眉眼带笑直白赞同。 小齐恒眼睛更亮了,感觉比盛夏吃了酥山还畅快,跃跃欲试提议“我们今晚也给爹娘尝尝”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当晚齐老爷摩挲着儿子厨房送来的盛着木莲冻的碗,妻子高兴便不住的夸,老父亲喟叹,有生之年他也是享受上儿子的孝心了,老算盘笑的直摇头,嘴里念叨“不亏”。 觅生也觉得自己占便宜了,齐家给的薪水不低,齐恒也很是乖巧知礼,在这个年代,如今的境遇算得上好的。 “姐姐明天见,我今晚多学点,你要早点来啊”齐恒不舍的挥手道别。 天还没黑,偏是世道不太平,黑暗中,恶意更加猖狂,齐恒留不住觅生过夜,便让他觅生姐姐天黑前回家。 转角,不知等了多久的陈皮突然冒出来,像蛰伏已久的兽突然现身。彼时觅生正回头对齐恒温声告别,转头那双阴鸷的眸子撞进眼帘,心惊不自觉后退几步,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定了定神,她敛起情绪轻声问道:“陈皮,你怎么来了?” 陈阿婆走前把陈皮托付给她,觅生也不觉麻烦,照着看过的把他当亲弟弟一般照顾。然事实证明,弟弟和弟弟是不一样,她也不过学了三分包容。 陈皮本就不喜识字,花那么些时间学两个字,横竖撇捺既救不回奶奶,又挣不到钱享不了富贵荣华,有个屁用。所以后来宁可去武馆偷师也不愿枯坐着硬学,几年下来,确实练出几分狠劲,具体表现在有人上家里打砸。 某天她和陈皮到家时看一地狼藉,那日归家后,他便成了漂泊的旅人,每月只回来短暂停留,倒像是寄宿的过客。 “来看看你死了没”陈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铁钳般的手攥住她手腕便往家拽,说话直白,半点不客气。 觅生任由他拉着,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们先去买点菜,可以吗。” 陈皮骤然停步,腰间晃动的九爪勾泛着寒光:"不陪你的白弟弟了?"他咬着后槽牙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要长出刺把人纠缠裹紧。 觅生和齐恒相处的好,陈皮看觅生年纪二十有四,容貌和刚到长沙城时比没有丝毫变化,远远看去同齐恒真如一家姐弟般。 齐家是长沙本地蛇,小齐恒被养的白胖可爱,陈皮生的模样不差,只是在码头日日混着,不如齐恒白皙。觅生不拉踩比较,毕竟豆丁大的小孩和半大小子本就没法比。但陈皮格外在乎,这份在意却在陈皮心里疯长,"白少爷"的称呼也成了他最锋利的嘲讽。 觅生皱眉,手一握一松,终是忍无可忍呼一把他脑袋,没好气的甩开手直接走人,好刺挠的话,当初陈阿婆让他认姐姐时百般不情愿,如今小孩叫的亲热又冷嘲热讽,当真喜怒不定。 陈皮高兴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许是刚洗过澡,他难得换上觅生留的干净衣裳,只是江风浸染的咸腥气仍若有若无地萦绕。 “怎么?被说中恼羞成怒了?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可不得你心嘛,你就喜欢这种……”又挨打了。 陈皮嘴欠,在外边晃久了,什么七七八八的话都染上几句,鹦鹉学舌加上原本的流氓性子,蛐蛐人都要揣测男男女女有不干不净的关系。 “你可积点德吧”连小孩都编排 “唧个吧……” 觅生不想听,抓起他的手,手上的力度狠狠表示她的不满,陈皮安静了。 周围村庄的农民都会把菜拿到城里来卖,就摆在一条街上,都是时令的东西,花样不多,很快就买完。几把还算新鲜的青菜,肉菜是两只烧鸡,加上陈皮回来拎的两尾鱼和几只螃蟹,倒也够了。 “绕这么远做什么?”陈皮嘴里嚼着给他买的糖油粑粑含糊问,从这回去要多绕两条街,他们一般不从这里走。 “给人送东西” 觅生熟门熟路的到了一个巷子口,脚步已熟稔得如同丈量过千百遍,往前看一眼,巷子阳光最好那块的墙边挨着一个男人,长头发,衣服破旧,磨损的衣料裹着嶙峋身形,最扎眼的是他怀中那把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面貌。血气淬出来的寒芒,立时能判断是名刀客。 陈皮靠近他,扑面而来一股陈旧尿味。似乎是从那人脚下的木盒敞着口,里头滚着黑色圆球状的东西,陈皮屏住呼吸跟上去,搞不清楚状况,把剩下半块糖油粑粑塞进怀里,空出的手下意识放在腰间的九爪勾上。 “东西看好了,过几日带钱去取便行,这是给白姐姐的花样”是刀客让她帮忙找的给白姨的礼物,觅生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叠得齐整的图纸,每张都画着活灵活现的花鸟纹样,绣帕子做衣服都灵动。 男人伸出手接过,不抬头不说话,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你用过?”觅生隔帕子拿起盒子端详里面的东西,眉峰瞬间拧成刃,语气严厉,陈皮第一次见她这般凌厉的神色,倒比自己出刀时还骇人。 男人抬眼皮看她,否认“没有,楼里的伙计给的” “扔了吧,这东西伤身子伤脑子”觅生重重放下油纸包,油脂浸湿纸,陈皮望着那只鸡,喉结动了动,他还想着今天回家能放开吃呢,却没敢出声。 “嗯”如此,就是应了,他相好听这人的话,他想讨好脸也得听一两句。 陈皮跟在觅生身后,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回音,才憋不住开口:走远了才问“他是谁?白姐姐是谁?” “白姐姐是救过我的人”只这一句,陈皮不满意,因她补了一句又心虚不再追问,他能自己查。 “你不在家不知道” 他沉默像个没本事的丈夫 半月前,住在同一巷子的白面书生,不知道哪里得的消息,听说尽头小院里有个女人能挣钱又识字,长得的也好,算盘珠子拨错了弦,趁着陈皮这狼崽子不在家便装模作样上门拜访,他捧着酸腐的诗稿堵在巷口,被拒绝后仍像只苍蝇般阴魂不散。 没等觅生出手,白姨拖着棍子把人打了一顿,掐腰高叉的旗袍阻碍不了她的行动,嘴里骂“我说这几天怎么没两下就不行了,吃老娘的喝老娘,还敢糟蹋清白人家的姑娘,白眼狼……啊!” 那书生许是嫌丢了面子,扭打中书生抢过棍子要打回去,却没防着背后飞来的板砖。觅生砸下去那刻,鲜血溅在青石板上绽开。 白姨被觅生这一手镇住了,转瞬又站起来,撑着股狠劲夺过觅生没来的及补的砖,带血的板砖直接狠狠摔到那倒地的书生身上,嘴里骂骂咧咧:"让你断了念想!" 持刀的男人就站在她们两个女人对面,像尊沉默的石像。白姨把觅生挡在身后理直气壮冲他喊“看莫子,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刀客没说什么,单手拎起昏迷的书生把人拖走了,靴底碾过血泊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那书生后来也没了消息。 白姨是花楼里的,但也分的清楚是非,她们这样的人为了活下去身不由己,她盼着这书生日后金榜题名,八抬大轿来为她赎身,却容不得他花自己的钱还骚扰人家干干净净的姑娘。 白姨经过刚刚那番(单方面)打斗,衣服乱了,上身还沾了血,觅生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她披上。 白姨扯着染血的衣襟后退“别糟蹋你的衣服,我是楼里的姑娘,你一个读书的,别脏喽”,看觅生身上那股干净的书卷气,白姨不由的气低。 理由不成立,觅生一把拽住她,把衣服给她穿上“他脏,你干净” 白姨看着眼前这姑娘,眼神清正,语气里没有一点轻蔑,不像在说谎,她笑出了泪“那个男人要有你这良心多好,你不嫌弃就叫我声白姐姐吧” 因着一个烂人,她们就在那天结了缘。觅生长得极好,为了让她不被麻烦缠上,两人有东西有话便让刀客传递,避开翠玉轩周围几条街。 一间小院里,厨房土灶上的黑铁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热气闹腾腾,江里抓的螃蟹在里面炖煮,陈皮探身查看,水用的是井水,比沙湖水还清冽干净,也没个杂七杂八腥气,但念及某人娇气,仍啧声将带回来那壶酒倒一半进去。 “起开”声音裹着去掉燥意的温热,脚尖踢踢不断往火塘里砸碎木屑的陈皮。 “踢狗呢!”陈皮抹一把额头冒出来的汗珠,看着她掀开蒸屉,水汽腾起间,露出的晃眼的侧颜。 觅生将蒸屉掀开,两三斤的江鱼洇出薄油,一只筷子戳穿,确定熟了,取过湿抹布端出青瓷碗碟在木桌上轻响,随口一句问话夹混着饭香飘来:“这次待多久” “明天走”陈皮盯着她垂落的发丝,喉结动了动。 “嗯”觅生将碗筷摆好,没多说什么。 “那个白少…”她快了几步,陈皮搓把鼻头改口,看她脸色小心翼翼提“齐少爷不是想你住那吗,你要不过去住” 她会不会问我原因,会吧,我该怎么说,为了去博荣华富贵担心牵连她,她生气了该怎么样……陈皮攥紧衣角,心里紧张又有几分莫名期待。 “好” 陈皮看着她转身添饭的背影,她答应了!不问问我为什么?是了,齐家的少爷多听话学的多好,比我这个整日不着家的流氓混混好上不知多少! 越想越气,陈皮在人再次从面前路过时抓住她的小腿,裤脚被掌心的动作带起,露出白皙精致的脚踝,粗糙的布料在对比下都贵气几分,这样的人,合该被妥帖安放在雕梁画栋的深院里接受供养。 想到这,他气消了,别扭开口“你就喜欢那个乖少爷” “我还喜欢乖狗呢”觅生挣脱他的手 冬季,齐府小门,齐恒贴着觅生用手里的热乎的冒气的肉包子逗狗,那狗不知道是哪家的,倒是机灵的很,曾好几次帮忙拦过偷跑出门的齐恒。此刻吃饱喝足,竟嫌弃地瞥了眼喋喋不休的齐恒,转身蜷在觅生脚边,毛茸茸的脑袋枕在她绣鞋上,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裙角。 “姐姐,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真不和我一起过年吗?”齐恒看着她眼里浮起水雾,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一起过年了。 “我尽量回来”觅生帮他将围巾掩好。 当年帮派局势愈发混乱,为了安全他们一起到了相对安稳的长沙,长沙城的势力格局固定有些年,加上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就带陈皮来了长沙城。前些年陈皮让她走,自己又偷跑回汉口,几年也没个消息,觅生考虑过他是不是到年纪中二病犯了,决定今年过去找找他。 汉口江边暮色如血,觅生踩着碎石往前走。 “就送到这”护送的青年在巷口停下,族长不让他们过多掺和。 “多谢”她点头致谢,寒风卷着腥气扑面而来。 “哎,去哪?”江边回城的收蟹商寒暄。 “江边,今天鱼卖完了,我再来收些” “那你小心点,听说上游江里飘了老些人” “水匪又杀人了!我说呢饭店收了那么些鱼,驻军又偷跑回城了呗,丧天良的东西!” “这回不是,听说有个叫陈皮的杀商贩压低声音了黄葵的水匪,没瞧见军队出城了吗,江边都是死人”商贩压低声音 “呸!恶有恶报!” 江边,觅生混在死里逃生又回来寻家人尸体的渔民,翻看身形和陈皮相似由又看不清脸的岸上尸体,暮色里浮尸如枯叶,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尸体上颤抖,每探入江水一分,寒意就顺着血脉往心口钻。脏水不时的窜入口鼻,狼狈的躲着小船捞人,直到在芦苇丛深处翻到熟悉的五官。 城内医馆柴房里,陈皮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睁眼,朦胧间有蓝色身影晃动,恍惚是日思夜想的人,觅生一身蓝色绣花的厚棉袄坐在他身边,唯一的亮光是不远处熬药的炉子明明灭灭。 “你?” “你醒了!”觅生惊喜,她伸手探他额头,颈间的围巾遮住唇鼻,仅露出眼睛一抹神彩,齐家倒是上心,那些料子和当年齐恒穿的倒像同一批布扯下来的 “这么多年都没来一趟,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陈皮忍不住阴阳怪气,身上一阵阵疼痛都阻止不了他那股欠劲。 “咳,心里慌就来了,在芦苇荡扒了半天才找到你,藏得倒严实。”觅生捂着嘴咳一声,后帮他把被角捂严实,围巾滑落时露出苍白的唇色,只是在昏暗的柴房里看不清。 “你为什么来这里”觅生把炉子边温着的饭端来,勺了一口饭停在他嘴边,不声不语威胁:不说就不给吃。 陈皮沉默,还是抵不住饭香说了“算命的说,我的富贵在这边” “为什么杀水匪”觅生喂他一口,陈皮可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 “一个秀才说,我今生今世的荣华富贵,就在六个字上”陈皮隐隐有些神气,身上这痛倒不显得厉害了。 “一百文,杀一人?”觅生喂两口,勺子‘不小心’磕到他牙齿,磕的生疼,陈皮倒抽冷气。 “你知道!我有了荣华富贵,你就不用去带那个小屁孩了”陈皮咽下温热的饭菜龇牙咧嘴的死乐,笑意牵动伤口渗出血丝,他就被四个字吊着在外面晃晃荡荡几年都不回次长沙。 觅生把饭喂完,从他脚边掏出个大荷包,晃一下就听到铜钱的碰撞声“你的荣华富贵,这次治疗花光了我所有的钱,连着阿恒借我的,所以——嗒”,孩子还是要带的。 铜板落在枕边,陈皮不傻,听的出她的未尽之言,哼一声瞪着眼睛看房顶,自己和自己置气,气的胃疼。 觅生把药倒出来晾,陈皮伤的最重的是腰椎,或者说,除了脸哪里都伤的挺重,只能躺着让人伺候。 没管他是不是刚吃完饭,有没有消化好,她转身去端药碗,药汤温度正好就给他喂,最后一口,陈皮死活不张嘴。 “闹什么脾气”觅生皱眉,他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吗! 陈皮别过脸,耳垂在黑暗里泛红“我想尿” …… “等着,我去叫人” 钱没白花,陈皮也是天赋异禀,大大小小的伤很快就养的差不多能上路的程度,靠着剩的一点盘缠和陈皮的“荣华富贵”,他们回了长沙。因着死的都是些扰人的水匪,也算一笔政绩,警局的通缉令便没花心思宣传,影响不到长沙。 长沙城的青石板路上,春花与冬雪交替碾作尘泥。觅生仍留在齐家,陈皮拜入二月红门下后,也常晃荡在铺子后院,青砖墙上总留着他翻墙的灰印。 “姐姐,我今个儿遇着个人,非富即贵枭雄相”齐铁嘴掀帘而入,没注意孔雀蓝长衫沾着点泥点子,高高兴兴的和她分享今天遇到的人。新得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活像只偷腥得逞的猫。 觅生把账本放回原处,腕间品质极好的玉镯顺着细腻的肌肤滑落,随着动作轻碰案几,叮咚如清泉击石,唇角勾起笑纹“是嘛,送卦了?” 齐家买货送算,道家算卦讲究法不施空,认为任何术法(包括算命、祈福等)都需要一定的“代价”作为平衡。这种代价可以是金钱、物品或善行,象征对天地能量的尊重与交换。当然遇到值得结缘的也会送卦,算作一种投资。 "正是要与姐姐说!"齐铁嘴搓着手,笑嘻嘻道"这可算是件机缘呢” “行,你铁口神算,那等下做酒酿圆子可好,晚餐吃红烧鱼,梅子鸭,炒时蔬,炖的苦瓜排骨汤,给我们阿恒补补”觅生点点头。 “好啊好啊,不给陈皮吃,单给我”齐铁嘴故意提高嗓门,门外果然传来窸窸窣的响动——准是那小子在偷听。 “嗯,单给你” “砰” “没事没事,就是摊子塌了”齐铁嘴推着觅生进内院,把伙计的叫唤当耳旁风 前两年齐老爷齐夫人逝世,陈皮曾代表二月红给年纪不算大的齐铁嘴镇场子,算还齐老爷子生前的恩情。一群老家伙托大,陈皮流氓头子,倒是有些效果,俩个人关系没多差,就是喜欢在小事上挣高低。 春去秋来,夏走冬临,城头换了大王旗,长沙城的局势见风变,前一任布防官成了弃子,上面空降一个下来,新来的布防官刚到长沙时并不受重视,后因用“五鬼搬运”一夜之间将山上的大佛搬到自己家里,开始有了威望和名气,被称为“张大佛爷”。 “这几天长沙城要乱了,你别出门,以后我每天来,有什么缺的我去办”陈皮拎着几个盒子直闯进来,看标识能辨认是城里老字号铺子,陈皮拉着她去那家店量过。 “哎呦,你跑这快做什么”话音未落,齐铁嘴喘着粗气冲进来,怀里抱着描金首饰盒:“我订的首饰也到了,姐姐在家里搭搭,姐姐好看,就该穿的漂漂亮亮的”,瞥见陈皮黑沉的脸色,他故意把盒子举得更高。 确实是实话,觅生的面容至今未有变化,为了不惹事端,早早便减少出门次数,连白姨见她都得陈皮花钱请过来。两个人也是怕她闷,经常搜罗有趣的东西,你买衣服我就买首饰,你嘴皮子利落我就找个能逗趣的丫鬟送来,一天天的成热闹。 “咳咳”手背抵着唇闷咳两声“我不出去,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陈皮黑着脸抓过手背看,语气不善“那个大夫不中用” “去去,姐姐先喝水” 齐铁嘴适时递来温茶,朝陈皮挤眉弄眼。 觅生接过茶杯“是我嗓子痒,你别冤枉人大夫” 前些年下水捞人落下咳嗽的毛病,后面养着也不见好,陈皮性子急,一个大夫看不好就要变脸,这几年陈皮几乎踏平长沙医馆,连二月红府上的大夫都被他堵过门,整得全城鬼见愁,得亏觅生和二月红压着没闹出人命,不然连个自愿号诊的都找不到。 “就是就是,你这人怎么这样烦人呢”齐铁嘴仗着有人给他撑腰使劲嘚瑟。 “师傅给师娘找了个调理的大夫,说是极好,我去把他找来”陈皮自是不信,齐铁嘴每次都配合觅生忽悠他,在治病这块他不信两个人的话,他师傅给师娘请哪个大夫,他就捡哪个来,钱大把撒,又不杀人,总能找到个会治的。 这齐铁嘴倒是听他的,陈皮找大夫耗的是二月红的师徒情分,怎么的都坏不了脸,提醒道“记得给你师傅师娘带点礼物,礼多人不怪,你这当徒弟的可别光薅” 觅生知道拦不住,拉着他的劝“买新的,你自己去正经铺子里买,别送地里的,黑市的,别人孝敬的” 陈皮已经下过地了,也去过黑市,见到漂亮好看送过觅生,被齐铁嘴拦下来骂了一通,他又不能真打齐铁嘴,因为觅生真会生气的,只是“谁敢骗我,活腻歪了” 觅生一言难尽的打量他,难得不顺他意“你觉得自己人缘很好吗”,二月红和她城里城外的压着不让陈皮滥杀无辜,但陈皮这性格,身边可没几个正常利益关系的好人 “噗嗤”齐铁嘴捂嘴偷笑。 “比不得白某人八面玲珑会说话”橘子皮阴阳怪气不服气。 觅生不理解:人怎么可以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 不过新来的布防官还是挺讲江湖义气的,九门有难是真护。 “八爷,你小心脚下”深夜惊雷炸响,闪电照的街道一亮,张启山与副官架着浑身是血的齐铁嘴往齐府走。两人瞧着还好,主要是齐铁嘴惨,刚靠近齐府大门,觅生就带人出来了。 “阿恒!”觅生冲出来,焦急的情绪都夹着铺面而来安全感。 听到声音,齐铁嘴掂起脚就要扑过去求安慰,两条腿面条似的一软,幸而张启山和副官两个人架子稳住,他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哭嚎“唔哇!姐姐,这小日本【吸气】欺人太甚,我一个臭算命的有什么可抓的呀,欺负老实人啊!” 觅生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没干的血和鼻涕眼泪“小春,齐伯,你们扶着八爷回去,大夫在里面候着了,阿恒乖,再忍忍,瞧见陈皮了没,姐姐让人去找他帮忙了” “在回来的路上见过,不如我和副官送进去吧,省的八爷再遭茬罪”,张启山挺好奇觅生这人的,不过齐铁嘴,黑背老六和二月红师徒护着,平日里没机会正面交谈,齐家人倒是听她话。 管家看她一眼。 “如此,便麻烦佛爷和副官了,等八爷痊愈,必定备上厚礼去贵府拜谢”觅生同意,毕竟齐铁嘴哎哟这几声确实凄惨。 管家和伙计在内室听着大夫诊断,觅生在外面招待张启山,不时能听到齐铁嘴的哀嚎。 “昭斓,给佛爷和副官上点心果饮,见语,去看看济世堂的大夫来没,让他给佛爷他们瞧瞧”觅生安排出去,给齐铁嘴看诊的是齐家惯用的大夫,就住在附近,医术更好的还没到。 “茶水提神,夜深不好多用,委屈佛爷,副官喝些果饮讲将就一下” “无碍,觅生小姐思虑周全”张启山观察她,齐家上下心甘情愿听她的指令,没有一丝犹豫,看来外边传齐老爷收她当女儿的消息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佛爷大气”觅生眼睛不时看一眼里面,客气应付。 外厅茶烟袅袅,张启山端起青瓷盏,果饮酸甜在舌尖散开“齐府的丫鬟名字不俗,八爷倒挺古道热肠” 这年头做伙计丫鬟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类人家的孩子,特别的女孩取名字都不怎么上心,偶尔一个人有不错的名字倒是可能,连着两个,只能是听从主人家需求原因,都是场面人。 “不过是些琐事。"觅生垂眸,茶盏映出投下的阴影“姑娘家好面子罢了,让我帮着改的名字,八爷不注意这些小问题” 换而言之——齐恒没有那么霸道,你可别乱猜。 “我们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二爷的徒弟,是觅生小姐叫去的,觅生小姐倒是反应迅速” “八爷遭难,担心佛爷只身一人寡不敌众,陈皮是我弟弟,情急之下自作主张叫了他去帮忙” “陈皮竟听姐姐的话,倒与传闻不同”张启山挑眉,长沙城里传的可不是这样,虽说齐铁嘴和觅生是半路姐弟,但这姐弟情分可比陈皮真多了。 “姐姐!大夫你轻点呀!”张启山话里有话,齐铁嘴的声音堵住他。 “觅生姐姐,大夫到门外了”丫鬟恰好通报。 “快请进来,佛爷若觉不方便,尽可以将大夫带回府上”她总共让人请了三个呢。 “不麻烦了,我和副官住客房就好,多两个大夫给八爷斟酌也好”张启山顺杆爬,他挺好奇那波人的来历,那些日本人有一半像是张家人动的手,他们为什么出现在那?因为齐铁嘴?还是这个女人。 “姐…唔”齐铁嘴仰天嚎 “那就委屈佛爷和副官了,见语,找人清两间客房” 张启山望着她匆匆背影,指尖摩挲着杯沿。这长沙城里,最有趣的棋局,或许才刚刚落子。 第2章 死 “姐姐,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佛爷那边好歹还让副官正经上门拜访,那些人算什么?天天派人在咱们铺子跟前晃悠。”齐恒撑着下巴瞥向周围几个眼熟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敲打着。 觅生踱步上前,从他身后探头瞥见那小动作,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是你的手,不是猪蹄子。” 齐恒讪讪一笑,搓了搓指腹收回手。他生得白净,卖起乖来总带着点孩子气的软绵,倒让人轻易生不出气。 “有张大佛爷照着,不过是些浑水摸鱼的。”觅生压抑着咳了两声,眼底掠过一丝暗色,“很快就散了,没碍着咱们,当看不见便是。” 几群饿狗闻着味就围上来了,明里暗里是不是同一拨人还难说呢。 “姐姐进去坐,外边尘土多。”齐恒说着便要把人往里推。会客的摊子人来人往,南来北往的客商进进出出,觅生的身子总不见好,这环境实在不利于休养,他特别担心她被冲撞。 这两年觅生的小毛病从没断过。当年只当是在江水里受了寒,可大夫诊脉后,总疑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儿。药石不效下,齐恒曾为姐姐掐算过,也付出了点代价,结果毫无头绪。 “老毛病了就来叫你吃饭,阿碌刚才喊你怎么没反应?”话没说完,齐恒的心思又飞走了,嘴里念念叨叨着“糟糕”“大凶”。觅生无奈扶一把他的手臂:“当心门槛。” 餐桌上,觅生看着齐恒一筷子一筷子夹着跟前的菜,菜样不变,角度不变,他能尝出咸淡吗? 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干辣椒放到他碗里。齐恒想也没想就往嘴里送,眉头随着咀嚼一皱,瘪着嘴看向觅生:“姐姐~ “回神了”觅生盛了碗汤递到他手里。 齐恒喝完汤便起身,净手净脸后急匆匆往门外走:“姐姐我吃好了,陈皮刚让人来寻我,我出去一趟,今晚回来。” 他脚步不停,心里只反复念叨着:走快点,走快点,大凶,不能在铺子待了。 “八爷!八爷!等等我!”伙计追着自家当家的背影喊着。 觅生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皮不由一跳,总觉得不太靠谱。转头道:“见语,让管家多派几个伙计跟上八爷,有事也好分个人回来知信。” “好的,觅生姐姐” “我不去!佛爷你别太过分!”齐恒生气地挥开副官的手,“我光溜溜被你掳来这儿,什么也没准备,伙计也被你扣了一天,事情完了还不让回去?您光棍一条,府里没盏灯等你就算了,我不行啊!我姐姐还等着我吃饭呢!” 齐恒占理,声音愈发高亢:“副官你也是,把我的伙计都扣着,谁去给我姐姐报信,这么晚不见人,我姐姐担心坏了你赔得起吗” 副官看向张启山,那觅生姑娘与族里有些渊源,投鼠忌器,他们确实不好太过强硬。 “今天麻烦八爷了,副官,先送八爷回去报个平安。”张启山拍了拍齐铁嘴的肩膀,不等他说软话便话锋一转“报完了再回来,我们不差这一时半刻。” 张启山是个坚定的行动派,他看得明白,只要不危及齐铁嘴,那人多半不会过多插手。 “副官,你们这样太不厚道……”回家的路上,齐恒对着副官指指点点,嘴里叭叭个不停,试图让人讲点人情。 “八爷,到了” “八爷,您没事吧,怎么才回来,觅生小姐都等急了。”齐家老管家迎上来,又对着副官拱手“副官好,麻烦副官把我们八爷送回来” “管家,你先回去和姐姐说一声。”齐恒打发走管家,扶正眼镜整理好袍子,转身严肃地对伙计道:“都守住嘴啊,别把今天的事透露给姐姐。” 他没进门便扬声喊道:“姐姐,你不知道佛爷有多不讲道理!今天中午把我拉去干活到现在,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太过份了!拉车的骡子还能吃口草呢……” 副官站在门口,看着九门八爷手舞足蹈地围着觅生吐槽自家佛爷,偏他们理亏,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齐恒撒娇卖乖做了一堆铺垫,才终于说到正题:“姐姐,我过几天可能不常在家,你几天见不着我该多无聊啊。要不明天搬去陈皮那住两天?让见语她们陪着你,等我忙完了再接你回来。” 倒反天罡,陈皮要在这恨不能咬碎牙,真把自己当亲弟弟了。 觅生没来得及插话,只给他倒了杯水。厨房的饭菜一直温着,齐恒进门没多久便端上了桌。 她不说话,笑吟吟让齐恒坐下吃饭,好像忽然想起副官还在门口,转身询问“这么晚了,副官吃了吗?” 副官正要开口‘佛爷还等着’ “想来是没吃的,我们八爷这个时间饿着肚子回来,张大佛爷和副官也不是小气的人,不能光自己吃,若无意外,张大佛爷府上该是备了费功夫的大菜,既如此,便不强留副官用饭了,管家,送送副官”觅生眼神幽幽落在他身上,一脸和善,字字珠玑,句句刺人。 “八爷”副官无力喊一声默默吃饭的齐恒。 齐恒错开眼,别看我,别看我,姐姐生气了,骂了副官就不能骂我了 副官没得到回应,顺着管家的指引出门,他也不走,就杵在齐家门口,八爷总不能干涉他站哪里。 “阿恒!” 齐恒【坐直JPG.】 齐恒【心虚JPG.】 齐恒【汗湿JPG.】 觅生看他小动作不断,眼睛不住往这瞥,抿嘴忍笑,没逗他太久“先吃饭,明天我去陈皮那儿,放心” 得到支持【开心JPG.】 齐恒临走转头扒着门框,委屈巴巴问“姐姐,回来还要我吗?” 觅生被气笑了,摆摆手“玩去吧” “姐姐照顾好自己,我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 你别管这是谁的家,谁的姐,咱们这位齐八爷就吃这话。 得了消息的陈皮,丢下码头的官司赶去齐家,伙计松了口气,今天不用流血了。 “那小白脸不在了你才愿意来我这”陈皮吃味,他不是她弟弟,齐恒就是了!眼前这人真够多情的。 觅生不是没见过上年纪的陈皮,要说了解,匆匆见过两面的四阿公肯定比不上相识多年的小陈皮。可她有时也觉得陈皮这个人挺莫名其妙,动不动就生气。 “我是想跟你说,最近长沙城各方心思浮躁,你少吃酒,多往二爷那边走走。” “你不搬过来!”陈皮急了,“齐恒不是让你来我这吗!” “有几条蛇钻进来了,我得盯着点。” 谜语人!陈皮最讨厌有话不直说,偏要绕些不着边际的弯子。换作别人,他早就上手了。 “咳……”女子眉眼间泛起倦意,无声轻喘,连咳嗽都显得孱弱。 陈皮这个人狠厉有余,头脑里的弯弯绕绕有时却转不够快,见她不舒服,顿时不敢争嘴,人也安静下来“那个大夫不好,最近西洋医院新来了个留洋回来的医生,我们去看看” “不换了”觅生推脱“天气不冷也还好,晚上也能睡个整觉,就这样吧” “狗屁!”陈皮低声暗骂,当年就不该让她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一个心知肚明,一个暗自悔恨,不在同一频道的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觅生瞥见他搭在桌上的手,起身取来药箱。陈皮没有抗拒,展开手掌,上面有些细碎的伤口,使九爪勾留下的茧子摸起来微微湿润,想来是进门前洗过手。 “从哪里回来的” “码头,来了些好东西,明天我拿些给你选选。” “我不缺,你师傅给你差事你就好好办,别总徇私”觅生用棉花沾些酒精给他擦拭,湿润的棉球环伤口由内向外螺旋式扩展“有点疼,忍忍” 陈皮是糙养大的,这点疼算不上什么,他只觉得酥麻,火气直往脸上涌。 觅生手下不停“火车站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辆鬼车,事关长沙城防务,张大佛爷作为布防官肯定要彻查,白天拉了八爷,听说还涉及日本人,说的玄乎的还可能沾上九门的本行,红二爷闭门少理事,哪天求上门去,你好好听你师傅的,别耍脾气” “嗯”陈皮含糊不清应一声,觅生说正事时会更喜欢叫正式的称呼,连齐恒也被称句‘八爷’。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觅生调笑他,尾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软和,哄孩子似的。 “码头还有事,我明天再来。”陈皮仓促起身,抽回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觅生追了两步出去,不过赶上一个背影,她扶靠在门框上,仰头是明晃晃的月,亮的一览无遗。 “觅生姐姐,药好了。”昭斓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担忧地提醒,“药就剩两副了,八爷临走前让管家明天再请神医来,您要早些休息啊。” 昭斓亲眼见过神医如何止住觅生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守夜的她和见语再清楚不过,前年不到一个时辰醒一次,到如今一夜有眠,已是好太多了。 八爷高兴得随便寻了个由头给长沙城的乞儿布施了七日粥。素日低调的人这般显眼,九门其他家也陪着做了些善事,连陈大爷那些日子都没传出杀人的消息。所以,觅生姐姐好,才是真的好,昭斓暗暗点头。 次日,陈皮抢了第一炉糕点大摇大摆地离开。被抢的人拿着钱不敢作声,长沙城里谁不知道,红二爷的徒弟对齐八爷的姐姐芳心暗许,多年不得回应仍痴心不改,日日殷勤。这疯狗被别家的链子拴着,连二爷那般涵养都被气无语了。 “师傅,这是您和师娘喜欢的那家糕点,我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出去一趟,今晚不一定回来”二爷刚吊完嗓子,讨债鬼徒弟在他面前一晃,匆匆放下东西又跑了。 “陈皮这么高兴,是去八爷那儿?”丫头取了湿帕子出来,正好看见他兴冲冲的背影。 陈皮的心思他们都清楚,为着人家姑娘的名声,夫妻俩不管里外都借齐八爷的名头暗提。毕竟别人说是别人的事,当事人没公开承认,师傅师娘不说,谁也不能当真。 “除了那边,他还对谁上过心?”二爷擦干净手,帮妻子拢了拢披风,晨起露浓“只怕神女无心。 “你这当师傅的,还想看徒弟笑话?”丫头嗔他一眼,抬手抓捻自己头发的手。 “我这不是第一回沾人家姑娘的光嘛。 陈皮永远不会知道,他师傅在背后是这么和师娘打趣他的。 后面几日,齐恒没出长沙,却也回不了家,张启山把人扣在张府,还放出他出城的消息,只留他望家兴叹。 “姐,你不知道四阿公多狠,把我和他那些徒弟往洞里一踹就封了口,幸亏我机灵,不然咱爹和四阿公……” “他娘的一群废物!”陈皮进门便大声嚷嚷,“一天下来就爬出来那两个,还想拜山头吃这碗饭,呸!” 这小子有个好师傅,如今带起伙计却不是好人,把一帮子伙计当蛊养。 觅生揉揉太阳穴,不由叹气。刚梦见些往事,这该不讨喜的人,到哪儿都不讨喜。 前些天大夫调了药方,她吃了总觉得疲乏,刚醒来吃两口东西又犯困,方才坐着坐着就撑着手打了会儿瞌睡,被陈皮这一嗓子反倒惊醒了。 “你光抱怨,平时倒教教人家啊……咳咳……”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听到咳嗽声,陈皮屁股还没沾凳子,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嗖”地冲上去。宽大的手掌忙覆上她的手,接过帕子帮她掩住唇,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顺气,“怪我,我的错,下回我小声些。” 刚刚慌乱间两人的距离失了分寸,陈皮等她气顺,连手带帕子扯到眼前看,肌肤相触,手指交缠,稍显紊乱的热息擦过面颊,近乎拥抱的姿势,太近了。 “陈皮,男女授受不亲”觅生缓过劲,抬手把人推开,只是这力道一时推不开这流氓,她第一次被陈阿婆带回家时陈皮已经是半大的孩子,礼仪廉耻社交距离多多少少也给他讲过,混了这么些年,陈皮不知道把那些丢哪个角落,尤其是近两年。 “什么狗屁倒灶亲不亲,我就亲了怎么的”陈皮瞧着帕子上没沾血,本来松了口气,听到她这话,陈皮被带起股破罐子破摔的蛮横,这么近的距离,他没反应过来吗! 陈皮气血上头,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规矩什么顾忌全抛到了脑后,对着脸就亲上去,眼角,鼻梁,唇角,粗糙的,不忍的,不知道什么滋味,他也不去想,十四到现在,一想她就冒火,他早就想够了。 觅生是震惊的: 阿圻! 她被亲了! 谁! 陈皮四阿公! 阿圻! 陈皮看到了她的震惊、无措,那缥缈的视线第一次真切地落在自己身上,连齐恒都没得到过的情绪,此刻竟属于他。可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猛地一晃。 “哐当”桌子上的茶盏被打翻在地,没有丝毫预兆,好好的人忽然倒下,脸色肉眼可见的褪成纸色,安静的恍若安眠。 “阿生!别吓我”陈皮方才那点破罐子破摔的蛮横瞬间碎成齑粉,只剩下彻骨的恐慌“大夫!叫大夫” 张府。 “佛爷!佛爷!二爷答应了没?您倒是给个准话呀!我姐姐一个人在家,陈皮不是个贴心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请白姐姐来,她该多无聊啊,佛爷……” 齐恒一早起来就拍着张启山的书房门,却不敢随便进门,毕竟谁家重地没个一三四五的暗道机关。 管家听到丫鬟的消息急慌慌赶来解释“八爷,您别敲了,昨晚佛爷和副官出门一直没回来” “不应该啊”齐恒手上掐了一道,确定是今天有结果。 “八爷!快!”副官快步进门,拉着齐恒就往外跑。 齐恒松了口气:“副官,你可算回来了,昨晚我这心就直突突,我们这是去干嘛?” “齐府,觅生姐姐昏迷不醒。 齐恒一把甩开副官,不用人拉,像兔子似的窜上汽车:“开车!” 张启山坐在车里,等副官上车后冷静吩咐司机。 “怎么回事?我姐姐怎么突然昏迷了?”齐恒急声追问。 “昨夜霍家矿山发生爆炸,我们去查了,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只剩日本人的尸体和打斗痕迹。”张启山停顿一瞬,语气意味不明“早上陈皮去了齐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齐家就请了大夫。刚刚陈皮把长沙城大半的大夫都绑去了齐家。” “佛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齐恒是真急了,跟张启山说话一连几个“你”,就差指人脑袋了“你亲兵从早到晚在我铺子跟前点卯,你打听打听,我姐姐多少年没出长沙城门了?除了我、陈皮、六爷、白姐姐,她连二爷都没见过,她还认识谁!” “八爷,觅生是你父亲招进齐家的,这么多年,她容貌未变,你真不知道原因?” 齐恒话头一噎,随即理直气壮:“我姐姐驻颜有术!” “难道不是因为自东北来”张启山调查过,觅生最早是被陈皮的奶奶捡回家,更早的线索便没了。 东北张家赫赫威名,张启山连带他身边姓张的亲兵大都出自那里。齐家祖传三不看,外国人不看,纹麒麟的不看,奇事诡闻不看。齐恒也就第一面不知内情,头铁送了张启山一挂,现在没事也是先祖保佑。 “不可能,佛爷,你可不能见着个像的就往你家扒拉”齐恒否认,手下捏着觅生送的驱虫香包“我学艺不精算不出姐姐的来历,但我爹走前说了,姐姐和我家有缘,一线生机内我们家是受了好的,不管来历如何,我齐家在一天便管一天” 张启山挑眉,这才是真把人扒拉到自家碗里了:“八爷不必紧张,我张启山再不堪也不会为难一名女子。” 齐恒不再言语。 齐家,被掳来的大夫聚在院中,围着管家询问何时能回去。陈皮是个疯的,他们怕带累一家老小。 “八爷快过来!”阿碌见自家当家回来,就要带着人悄悄从回廊进屋。 齐恒回家跟做贼一样,到了屋外,卖了一副光明磊落的张大佛爷“佛爷!麻烦您帮我把大夫们安全送回去了” 屋外乱糟糟,屋内却静得可怕。被齐府尊称为神医的大夫正趴在地上,拿毛笔沾着地上打翻的墨水改药方,砚台反倒摔在一边。 “大夫,阿碌扶大夫起来。” 大夫顺着力道起来,整个人战战兢兢“八爷,可不敢乱出声啊,陈爷说要救不醒人,就把我送下去,这都是什么事啊” 齐恒摆摆手没说话,走进里间——陈皮屈腿瘫坐在脚踏上,两手紧抓着床帐外露出的那只手,头靠在床沿。床帐筑起一道边界。齐恒对这间屋子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小时候亲手布置的,这么些年,屋里的陈设都没变过。而陈皮此刻靠着的床沿,正是枕边的位置。 他上前一把推开陈皮,屏退了屋里所有外人,小心翼翼地挂起床帐。 “姐姐……” 床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面色苍白,呼吸轻的近无,齐恒忍不住想起爹娘临终时的样子,也是这般悄无声息地躺着。 往日里温和的笑意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向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刻竟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蛮力,揪着陈皮的衣领就往外拖。 “姐姐怎么会这样!” “是我的错,我不该逼她……我……我亲了她”陈皮任由他拖拽。 屋外的人很快就清空了,院子里只剩九门几位,二月红听说自己徒弟在别人的宅子里发疯,马不停蹄地就准备来收拾烂摊子,哪成想一进门就听说徒弟轻薄了人家姑娘,造孽啊,真当人家八爷是吃素的。 齐恒明知这绝非根本原因,却不妨碍他一拳砸在陈皮脸上,怒声斥骂:“陈皮!你个混账王八羔子!那是姐姐!” 陈皮被打得偏过头,随即红着眼怒怼:“我没叫过她姐姐!我们也没认过干亲!” “陈皮!”“八爷!” 张启山上前拉住齐恒,他并非打不过陈皮,只是今日这怨仇若结深了,日后二月红与齐恒见面总归难堪。况且陈皮这性子狠毒,难保不会记恨报复,若是那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终究是齐恒容易吃亏。 二月红则反手制住徒弟,声色俱厉:“你今日这般胡闹是想毁了人家姑娘的不成!她若是醒了,往后的名声还要不要?还愿意在长沙城待吗!” 这话正中要害,陈皮那点狼崽子般的戾气瞬间蔫了下去。二月红趁机将人押走,临走前对张启山道:“佛爷,这孽徒我先带走管教。上个月我托解九爷请了位游医,如今正在府中为内子诊病,若是用得上,我这就让红府管家把人送来。” 齐恒尚存理智,连忙应下这份人情:“多谢二爷,姐姐若是能醒,齐恒必定登门拜谢。” 那位游医确实有本事,据他自己说,他这手艺是医道双修,反正治人这行当比普通大夫多些门道。 觅生三天后醒了,想来是她这次发作的突然,把齐恒和陈皮吓坏了,齐恒在她恢复精神后一直问她有没有能治好自己的线索。陈皮更是疯魔,为了挣钱买房子下人,把周围几个油斗都捞了,甚至不惜坏了道上的规矩,最后逼的师傅二月红与之决裂。 又过了些时日,觅生听闻陈皮为了争夺更多权势,竟杀了九门的四爷,自己成了新的“四爷”。可谓是艺高人胆大,只是她管不了太多了,她的身体虚弱的愈发明显。 某夜月圆,不知道听了谁的歪主意,陈皮这个登徒子翻墙入门,直咧咧走到姑娘床边,一身酒气直挺挺跪在她床前,低着头的沉默,又很快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觅生的眼睛“我娶你,我给你冲喜” 觅生笑了,像在看不懂事孩子,又像清醒知道自己的结局“陈皮,我拖的够久了,若是答应了你,那就太不公平了” 她活了两世,陈皮却连而立之年都未够,并没有看轻他,只是……不能给出同等的回应。 “我愿意,没什么不公平的” “我答应奶奶会照顾你,也自认从未误导过你” “是我下贱,我对你心思不纯” “我若是答应了,没过门就死了,你可就成望门鳏了” “我喜欢你,我乐意”陈皮倔强的不肯思考那些借口,后又想起二月红的唾骂,改口道“我爱你,我愿意” 他的“我愿意”,郑重的像被求婚的新娘。 ‘新郎’被触动了,抬手招他过来。 陈皮被酒精与情意操控身体,拖着膝盖靠近,觅生用食指托起他的下巴,带着凉意的唇印在漫着酒气的唇缝,引导他吮吸,勾舌,放纵他流连颈窝,耳畔,粗喘的呼吸声带着生气。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副病弱的身体,就选个日子订婚吧” 陈皮身子一顿,脑子忽然清醒了不少,嘴里叼着软肉仍不肯松,细细碾磨,最后闷声回答“我想让你舒服点” 觅生沉默,刚刚的一切消耗完了她的那点子力气,她侧脸抵在他额头,温情的落下一吻,无言的回复。 九门四爷的订婚宴,算不上盛大。因着觅生的身体,只摆了几桌宴席,宴请的都是九门的当家人。虽说陈皮先前坏了规矩,但终究是自家人,况且订婚是喜事,对象又是那个被藏了好些年的姑娘,连二月红都亲自到场,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端着架子。 宴请是在齐府,长沙城里的大宅子并不好买,陈皮看上的都不一般,现在手里这个多少不吉利,几番衡量下,齐恒拍板,就在他家办,这是她姐姐的喜事,别人要问起,就说陈皮赘给他姐姐了。 这主意……倒也不失为一种周全。 可能冲喜真的有用,今天觅生的精神很不错,红色的旗袍陈皮早早就订好了,在他去杀水煌前选的,他要是回不来,那就是他的陪葬品。 “白姐姐”为了气色好些,上妆的娘子细细扑了好些时间,觅生底子好,就这一项费功夫,顾忌陈皮的名声,最后涂了口脂,描眉,上了点腮红。 一通功夫下来,晃眼仿若当年初见。白姨笑着迎上来“听说你病了,养的怎么样,那木头不早告诉我,不然我也好早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解闷也好”,白姨握紧她的手,眼里藏不住怜惜。 觅生轻轻抱了抱她“好很多了,白姐姐不必担心” 白姨搂着她,抚抚她的背,好姑娘如此多灾多难“那姓陈的就不是个好的”,白姨说的真心话,她真有点信是那小子的杀孽累着自己妹妹,她被窝里那个不就是,不然怎么非看上自己。 “觅生姑娘,白姐姐”丫头见提到陈皮,忙开口打岔,可不能让娘家人多嫌。 女眷席上都是各家夫人,彼此本就相熟,聊得也算投机。白姨虽是初次见面,各位夫人也都和善,场面上总算过得去。 “红夫人”觅生大约能猜出来她丫头的身份。 丫头细细看觅生,摇曳生姿的步摇闪着稀碎的光辉,印衬那双潋滟的眼眸,姿容不逊二爷的唱戏扮相,心中不由一软“觅生姑娘要不要和白姐姐先坐下喝些茶,八爷刚让人把茶饮送过来” 觅生没有拒绝,拉着白姨坐下,粗粗认过各家夫人,她的交际不差,很快便带着白姨融入话题。 “汪!”西藏潢跑到她脚下,刚刚不小心喝错了杯酒,虽不过一个浅底,却莫名添了几分醉意。她稳着身子蹲下抱起“是五爷家的狗吧” 丫头看一眼,点头道“是了,许是从外席跑来的” “嗯”觅生道句失陪,因着一份熟悉,没假以人手,自己把狗送出去,外席是露天的,为了驱蚊点了熏香,味道很淡。 三寸钉在她怀里很乖,安安静静的。觅生摸摸乖巧的狗,陈皮见到她出来,甩了话多的张启山迎上去“怎么了”,嘴上不清楚情况,眼睛一直盯着觅生的摸狗的手,眼睛嫉妒的发狠,有了名分的人愈发小气上劲。 吴老狗见状,为了保住自己的狗起身,和觅生寒暄“觅生姑娘和我家狗有缘,难得见他乐意让外人抱”,便躬身要把狗接走,心下暗叹,怪不得陈皮这疯子痴心,这觅生姑娘果真不一般。 男女有别,也不好涉险让陈皮过道手,吴老狗伸出手等觅生递出来下一秒,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头一跳。 觅生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的温柔凄婉“小邪长这么大了,你姑姑若是看到,会很高兴的” 吴老狗愣怔,他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吧! 她说的很小声,却也足够靠近的九门当家人听清。 陈皮脸色阴翳把觅生搂进怀里,成年的他早能禁锢住觅生的身躯,看向狗五爷的眼神满是不善。 霍锦惜看看狗五爷,又看看陈皮,手里的扇子抵在嘴边,这是什么鬼热闹。 解九爷,黑背老六,半截李,二月红,张启山打量着陈皮醋风了不动声色。 齐八爷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眼睛飞快扫过众人神色。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姐姐从不说过这般没头没尾的话,今日定然有问题。 撇下张启山,齐恒东道主般上前和稀泥,给他姐姐找借口“姐姐这是狗五爷啊,姐姐酒量浅,五爷别误会,狗还你,佛爷,你倒是劝劝啊” 吴老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小邪……”他喉结滚动,这个名字像是淬了冰,冻得他舌尖发麻。他尚未娶妻,何来子嗣?更遑论“姑姑”一说。可觅生眼底的温柔太过真切,那抹怜惜绝非作假,仿佛真的透过他,看到了许多年后的光景。 “五爷”觅生反应慢一拍,手落到颈部,吴老狗往后一躲,但该看的都看清楚了。 “你喝酒了?”陈皮的声音陡然阴沉,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觅生嵌进怀里。他看向吴老狗的眼神淬着毒,仿佛认定是对方的狗惊扰了她“喝多了我带你回去。” 觅生被他勒得轻咳两声,迷蒙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陈皮紧绷的下颌线上。她抬手想碰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晃了晃,软软地垂落,声音含糊:“别生气呀” 陈皮听声音不对,低头看到那抹醒目的血色…… 订婚宴后是丧仪,疯了,都疯了。 齐恒追着满身戾气的人出去骂“你若想杀就去杀害死姐姐的,杀无辜的大夫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便写下绝婚书,陈皮!你与我姐姐成婚是写过婚书的,写了婚书便是秉了天地祖宗,你一意孤行徒增杀孽,便莫要在姐姐碑上留名,免得带累她投不到好胎,白损阴德。” 灵堂前,吴老狗摩挲着自家狗的脑袋,忽然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个传闻——陈家捡回来的那个姑娘,容貌从不曾变过。他看向外面朗朗晴天,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或许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 “三叔,后来呢后来呢”小吴邪催促自家三叔赶紧说,别卖关子。 “后来—”吴三省勾勾手掌,让吴邪把手里的糖葫芦串交出来。 小吴邪太想听结局了,没有思考就把心爱的糖葫芦递了出去。 “后来—后来陈皮变成老橘子皮了!”吴三省逗完人拔腿就跑。 “啊——三叔!你坏!你赔我糖葫芦!” 可怜的小朋友,希望下次你的糖葫芦不要被骗走哦。 多年后—— 熟悉的字迹道:你要的结局就在这趟路上。 火车上,稚嫩的青年和过命的朋友缩在对面,青年好奇的问“四阿公,当年是哪个不长眼的想劫四奶奶的尸体?” 陈皮抬眼,阴鸷的眼神落在吴邪脖子上,盯的吴邪脖子发凉。 “怎么,那条老狗没告诉你吗” 吴邪瑟缩摇头,他爷爷确实没跟他说,只是过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对着他爸爸,二叔,三叔叹气。 陈皮讽刺一笑,扭头看窗外的风景,没回答吴邪的问题,他要去自己的终点了,没义务满足老狗孙子的好奇心。 他们都说我狠,其实你才是最绝情的,连婚书上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情呢?下辈子不要骗我。 …… 骗就骗吧,老子和你睡过就是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