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找到你了》 第1章 花店 铅云垂在天际,仿佛下一秒便要狠狠压到地面上。 窗户大开着,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 室内没有开灯,姜灵意站在走廊中,远远望着坐在桌边品茶的男人。 男人坐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他大半张脸隐在暗色里,影子投射在一侧的墙面上,像是一只蛰伏许久、伺机而动的庞然怪物。 一道闪电划过,姜灵意脸上显出惨白。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看不见神情,可她就是知道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男人不紧不慢扭过头,盯住她,眸中渗出星点光亮,像是终于找到猎物的欣喜。 也就是这一刻,她终于看清男人的脸,大骇得冷汗直下,喉咙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 “陈……” “泠……” 姜灵意大喘着气从床上惊醒,四肢酸软,满头大汗,险些一个不慎就翻滚摔到地上。 下一瞬,闹钟适时响了起来,像是刻意赶来驱散她噩梦阴霾的梵钟。 而后一缕光掠过窗帘洒进来,枝头鸟鸣啁啾。 她像是被按动启动键般,深呼吸几口气先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随即很快起身洗漱。 镜中之人留着到肩下二寸的长发,纯黑微卷,衬得她肌肤赛雪,有一股流水般的灵动美。 曾有人看着她的照片还以为是视频,得知真相后称赞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上镜的人,并邀请她加入娱乐圈,后来…… 后来她还没有反应,是陈泠直接帮她拒绝了。 ……不行,不能再想陈泠了。 想当初刚来溪延镇那会儿,她还经常做这种梦,几乎要把曾经她和陈泠之间发生的事都梦一遍。 大约是到这里的第三个月,她才渐渐不做梦了,要做也都是香甜的美梦。 她化名“喻笙”,而且还久违地交到了新朋友,努力做好工作,一步步引领自己走出陈泠带来的阴影。 溪延镇因镇中溪流众多而得名,是省内著名的旅游胜地,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几乎一年四季都是旅游旺季。 姜灵意看准商机,刚到这里不久,就决定在几个挨得近的旅游景点附近开一家花店。 这里人流量大,房租价格适中,她没考虑多久就定了两年的房,也确实稳当开了两年,近年来生意稳步上升,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扩大门面,再招两个店员了。 能有闲情逸致出来旅游的人经济实力大多不差,这类人群素质偏高,用在花这种无用之物上的钱也多,花店生意很难不好。 今天的第一个顾客是黄萤。 姜灵意还没到,她就在门口等着,满脸迫不及待的样子。 姜灵意不疾不徐走向收银台:“今天怎么了?这么早。” 黄萤性格爽朗,是她在延溪镇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平时空下来经常一起吃饭逛街,玩得很好。 而且黄萤惯常在脑后系一条黄色的发带,说是这样比较符合她的个人风格,身边人都习惯了。 姜灵意刚刚也是远远看见了发带,就认出了她。 “宝贝!”黄萤紧跟着她的步伐走进店,“先不别说有的没的了,我要一束花,十万火急!” “你要先说用途,我才能推荐。”姜灵意照例擦了擦收银台的仿佛并不存在的灰,动作小心,似是很珍视这里的一切。 黄萤神秘地眨眨眼:“艳遇。” 姜灵意恍然大悟:“你追人家?” “算了,我随便拿束玫瑰花吧,没时间再精挑细选了,有什么结果晚上告诉你。”黄萤走到货架不见外地拿起花,举起手俏皮轻晃,“钱也晚上转你,拜~” 走出门前,她压低声音:“不管我这边的情况怎样,但我确定……你这边是人家追你,而且还是人家死缠烂打追你,看这架势,不追到手誓不罢休!” 罢了,还暧昧地眨了眨眼:“我看他挺不错的,这都多久了,你好好把握机会呀~” 果不其然,姜灵意抬眸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宿淮。 她把满脸写着“要看八卦”的黄萤推出门:“不是很急吗?快点去。” 然后黄萤头也不回地跑了,姜灵意就这样和宿淮面对面。 初秋的阳光称不上柔和,还好此时尚早,日头并不毒辣,起码没有夏天那么炎热。 宿淮照例一身干净清爽的浅青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线条利落,这样普通的装束,掩盖不住他淡然逸群的气质。 他一如既往温和守礼,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早啊。” 姜灵意心中登时漾过异样的情绪,似是温柔的晨风蔓过心尖:“……早。” 宿淮是她到溪延镇后认识的一位摄影师,后续才听闻对方在网上颇有名气,全平台有上百万粉丝。 他不止有张媲美当红小鲜肉的干净脸蛋,更有可观的才华。 上年他来溪延镇旅居,对她的花店颇感兴趣,时常坐在她店里观察往来人群,一来二去,她们二人也便熟悉了。 当然,他的脸会为花店带来生意,收入显著增加,姜灵意也乐于见他来。 虽说镇里游客的平均素质很高,但耐不住人群基数大,总会出几个难缠的客户,上次碰上有位色眯眯的顾客非要摸她的手——其实她也能妥善解决,不过那次是宿淮帮她三下五除二就赶跑了人,省去了不小麻烦。 姜灵意不喜欢欠人情,单凭这一件事,足够她感激他许久了。 后来,宿淮像是怕她再碰见类似的事,屡屡来店里光顾,明明说是来旅居的,这一年来却从没提过要回家的事,一副要长住下来的样子。 姜灵意摆正板凳坐了下来,用和朋友寒暄的语气:“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 “我猜你最近又忘了看天气预报。” 店内窗边有一排座位,宿淮照例坐到自己的老位置上,也就是离收银台最近的那个座:“今天是半月内唯一一个晴天。” 他这么猜……其实完全不是猜测,而是肯定,因为他知道姜灵意店里和车上常备雨衣和伞,根本用不着看天气预报。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感觉姜灵意不是经常忘了看天气预报,而是有着逃避心理。 姜灵意慵懒托着腮:“这有什么特殊的?一年了,你还没有习惯这里动不动就下雨的天气吗?” “不是不习惯,但说起唯一这个词,唯一的一个晴天,是不是就很特殊了?” “你又不喜欢雨天,所以我尽量避免雨天来。”他强调,“不是因为雨天麻烦才不来光顾的,是因为你不喜欢。” 姜灵意极力按捺住脑中划过的场面,垂眸隐下情绪,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就算我雨天心情不好,也不会迁怒别人。” “但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啊……这个人怎么总是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每次看到他就烦。”宿淮换了个腔调,轻松开着玩笑。 姜灵意这才发觉宿淮确实晴天来得多,雨天来得少:“有道理,你之前怎么没提起过?”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看来她还是没怎么关注他。 这个花店不算小,最里侧休息的地方有一个小电视,声音不大,不影响广播放音乐,于是姜灵意在店中时习惯用电视放经典电影。 但这电视每次打开时总默认在新闻页面,每次她打开后都要换台,今天也不例外。 “据悉,辉沃集团商业版图有向南发展的趋势,其董事长陈继兴在昨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明确提出……” “……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有望……” 姜灵意手持遥控器僵站住,竟隐隐窥见了飓风将要呼啸而至、将要大难临头的场面,幻视山海飘摇的景象,心脏骤然收紧,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宿淮跟着她走到这个角落,听了一耳朵新闻内容:“是辉沃集团啊,因为家里的原因我平时也会关注这些,没想到你也感兴趣?” 姜灵意将散落在前的碎发整理好,赶忙挑了个电影播放:“没有,就是觉得这个集团经常听见,好像挺厉害的。” “是挺厉害的,我印象里它在不少行业都做到了龙头级别,有时候看到这种新闻,总会有他们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的感觉。” “不,是我不在,你看起来可不像。”姜灵意打趣。 “言归正传,我是特意来抢你今天第一单生意的。” 宿淮长着张清隽的脸,说起这话时眉眼弯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姜灵意故作叹息:“不巧,第一单生意刚刚做完了。” “原来黄萤不是来看你,顺便拿束玫瑰花走啊?”宿淮故作苦恼,“不过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她还没给你钱,不给钱算是做什么生意?我就当自己还是你今天第一个顾客。” “看来宿公子识人不清,她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为了看朋友而起早的人吧。” 宿淮垂眸,压低声音:“我都没怎么关注过她,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时日来,只要姜灵意在,他的目光准是放在她身上,哪里会管什么黄萤绿萤的。 店内静寂,唯有风吹动门前灌木的沙沙声响,姜灵意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老实说,她对他有点心动。 但也仅限于这一点了。 就算真有那个意思,她现在对恋爱也有种本能的恐惧。 那惧意在她的骨子里烫出了伤,凡她动了和人交往的心思,就会阴冷地疼起来,末了便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她的血肉,从骨髓痛到心脏最深处,让人喘不过气。 宿淮站到货架前:“好吧,那没办法了,做第二单生意也不错。” 姜灵意颔首。 “唯一一个晴天,姜老板推荐一下,我买什么花回去装饰房间比较好呢?” 姜灵意起身,很快选定:“小雏菊吧,会带来好心情。” “可我觉得这朵花和老板更配,相比于到我手里,它应该更想留在店里陪老板。” 这话换个人说会显得油腻,但由浑身清爽气的宿淮笑吟吟说出来却毫无违和感。 姜灵意当然知道宿淮这是在拐着弯夸她。 宿淮有过多年留学经历,一年前她被他夸得浑身不自在,不久后听说他这样的夸人习惯是从国外学来的,就学着坦然接受了。 毕竟谁不喜欢被夸夸呢? 总比被变态强迫变着法子夸人强,更何况也夸不出来,只能硬夸,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还要接受“惩罚”。 “当然,如果老板坚持认为小雏菊最好,那我还是选择相信老板的眼光。” 姜灵意明白他这是同意了,开始打包:“那就这个吧。” 打包并不费神,更多是肌肉记忆,姜灵意走着神,陡然用余光瞥见了窗外一辆通体全黑的车,车后座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下一瞬,她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条件反射般抖了个哆嗦,神经质般往窗外看去,却只能看清那个黑色的影子。 在不知名品牌车的右后座,从她的视角,只能看清那人穿着黑色衬衫,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宿淮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外面好像有人在看我。”她额上渗出冷汗,心如擂鼓。 那样寒冷的视线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镌刻进灵魂的薄弱处,只消轻轻一击,便足以轻易击垮她。 宿淮往门外看去,只看到了一辆低调的黑车,偶有过路人往店内一瞥,视线会在他们二人身上多作停留。 “都怪老板太惹眼了,过路的人都忍不住看好多眼,以前就是这样的,老板还没有习惯吗?”他用姜灵意的句式反问她。 姜灵意看得出来,宿淮拼命创造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梗,但她实在没有心情接茬。 不过,她还是努力扯起嘴角:“是吗?我倒觉得他们是在看你。” 然而这样虚假的笑容落在旁人眼中,似乎格外真实。 车窗下降至一半高度,展现出一个巧妙的角度——店中无人能看清他的脸,甚至连衣服都看得模糊不清。 陈泠目不转睛盯着花店内的场景,刚才还恍如梦中,直到此刻眼中有了真实的刺痛感,陡然转醒。 驾驶座传来声响:“少爷,那确实是夫人。” 陈泠淡淡:“嗯。” 她原先及腰的长发剪去了一些,烫了微卷,但她还是最喜欢黑发,光是朦朦胧胧望着,便能感受到有股飘逸灵动的美正在流淌,衬得店里的花都黯然失色。 “少爷,需不需要我先进去试探一下,看看那个男人和夫人是什么关系?” “不急。”陈泠漫不经心整理了下袖口,“她认识你。” “没有的,我之前在国外,是今年才回国的,这不也是您这回带我来的原因吗?” 陈泠重复:“不,她认识你。” 只要是从他手里派出去的人,她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哪怕从未见过,也一定“认识”。 第2章 花盆 姜灵意送走宿淮,垂眼坐回原处,没再往窗外看。 或许是认定自己是多想了,或许是逃避,或许是不敢,又或许是……无法想象他会来这里。 可是时间还早,一个新客人都还没到,姜灵意已经心潮浮荡,在店里走了几圈,完全坐不住了。 如果真的是他呢? ——那她就应该趁着现在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来到了这里,并且大概率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赶紧跑! 从前他一旦发现了她,就会立即带她回家,从不拖泥带水,恨不得缩短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 可万一这回他确实看到了她,现在却选择按兵不动,只是为了再多花一点时间,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姜灵意”还是一个比较像“姜灵意”的人呢? 不对,以他的性格,如果看到了她,无论如何都会用强硬的手段,再用各种能想出来的办法试探。 两年时间说短不短,兴许他没那么了解现在的她了,就算再在他眼皮底下逃跑,她也一定能逃得远远的。 无论如何,她会去寻找下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但是,她变了,他也是会变的。 不然,走到窗口看一眼车内的人,让自己安心一下? ……虽然按概率来讲,几乎不可能是他。 但要是不看,估计晚上又睡不好,要做噩梦了,连累接下来的时间也一起迷糊。 她可不想整天梦见陈泠和有关他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这样想着,姜灵意一鼓作气站起身,探出身体往街上看去。 ……不见了。 那辆通体纯黑的车消失了,姜灵意甚至连车的型号和车牌号都没看清过,只依稀记得大小和颜色。 刚刚她送走宿淮也没多久,不过是一个转眼的功夫,它就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位置好像是在监控死角,也就是说哪怕她想去翻监控,最终结果大概率会是一无所获。 姜灵意不知自己是放松下来还是更加不安了,总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反正现在已经无从得知真相了。 有客人来了。 偶有闲暇时分,姜灵意猜想自己或许是因为早上做了梦,精神恍惚,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只不过是看到了一眼白衬衫而已,完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一上午,姜灵意招待了几位顾客,每每都努力高高兴兴把人送走,累得脚不沾地。 午后宿淮又来了,但他安静坐在窗边,不打扰姜灵意,像是专门用来招揽客人的一幅画。 她在忙的时候,他则坐在电脑前,做他自己的事。 这样看他们两个人,倒有点像是相互陪伴的情侣……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姜灵意便努力压了下去。 不过不止是她这么想,也会有客人这么想。 “姐姐,你和窗边的那位……”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指了指宿淮,“是情侣关系吗?” 姜灵意手上动作停滞一瞬:“不是啊,为什么会这么误解?我们都没说话。” 另一位女孩接过话:“但你们有眼神交流啊,看起来你们都很了解对方的样子。” 姜灵意眨眨眼,话不说全:“我们确实认识。” “……那你们是在暧昧期吧?” 就在这时,窗边传来啪嗒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撞落了。 姜灵意转眸看去,发现是放在门口的一盆花倒了,那个位置是她精挑细选过的,不会是被风吹倒的。 她往四周看去,没发现可疑人物,大概是那人干完坏事就逃跑了。 真倒霉,估计是哪个熊孩子干的吧。 “啊……真可惜,好好看的花盆啊,就这么碎了……”两位女孩哀叹着,转眼就将你和宿淮的事抛之脑后。 姜灵意忽然想起,那个花盆好像还是宿淮送给她的。 开店做生意的人做什么事总要图个吉利,据姜灵意认识的这条街上的生意人,他们大多没事有事还会去算个卦,所以姜灵意清楚,摔坏东西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知是损失带来了些许难受,还是白天那辆车的缘故,到了傍晚,姜灵意越来越心慌,除了客人来的时候必须要摆出营业笑容,其余时候基本都冷着张脸。 姜灵意晚餐照例吃附近一家快餐店送来的食物,宿淮趁此机会出去也买了份和她一样的饭盒,连菜品都一模一样,随后坐到她身侧,和上学时同桌的距离差不多。 宿淮坐下时,顺手改了下店内正在播放的音乐,从优雅忧郁的大提琴曲改成了欢快的钢琴曲:“今天有心事?” 姜灵意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低落,大概因为昨晚做了噩梦吧。” “什么噩梦?听家里老人说起过,噩梦说出来就会说破,不会成真。” 姜灵意对“说破”这个说法有点心动,但那些事实在不在能和宿淮说的话题范围内:“我不信,我总觉得说出来才能成真。” “看来不是超现实的事,而是现实中真的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了。” 姜灵意“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宿淮话锋一转:“今天那两位客人说的话,你往心里去了吗?” 姜灵意略一回忆,便想起来是那两位女孩对他们的调侃:“没有,她们只是误会了,又没有恶意。” “不过她们有些话说得还挺对的。” “什么?” “我在她们眼中,和老板的颜值在同一标准线上。” “什么啊……”说得好像他不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一样。 闲聊着吃完饭,宿淮顺手把姜灵意的空饭盒扔到了马路斜对面的垃圾桶。 回来时,他漫不经心扭头问:“今晚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姜灵意犹豫:“……我的车在这里。” 言下之意,车开不回去,明早来的时候也不方便。 其实今晨看到了那辆车,她确实心有余悸到现在,坐宿淮的车会让她觉得更有安全感……如果能将她送上楼就更好了。 “简单,我明早再送你来上班就好了。” 姜灵意动摇了拒绝的想法,开玩笑:“那你干脆每天都接送我算了。” 他浅淡笑着:“也不是不行。” 姜灵意有些纠结,习惯性移开视线,瞥向了电脑屏幕。 看清一个字的刹那,凉意自脚底往上攀升,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宿淮一直看着她,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点纠结要不要让你送我。”姜灵意僵硬地开口,眼睛仍盯着电脑屏幕一个地方。 宿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泠泠”两个字——他刚刚更换的钢琴曲名字。 这没什么特别的,于是他没多在意。 最终姜灵意还是决定让宿淮接送两次,不过出于各种考虑,她还是没让宿淮送自己上楼,而宿淮在楼下看着房间灯开了,才会驱车离去。 姜灵意住在距离花店十分钟车程的一间小公寓中,这栋公寓楼只有五楼,而她住在顶楼,没有电梯,每天上下楼梯权当锻炼了。 除了对门,这栋楼住满了人,清晨出门时不时就能碰见某家住户出门买菜,安全感还是有的。 今晚姜灵意回来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事,对门门前新换了一张颇有品味的地毯,繁复的典雅花纹和其他居民门前写着“出入平安”、“福进我家”、“来财暴富”的红色地毯形成鲜明的对比,乍一看有点像某个奢侈品品牌的样式,但买得起这个牌子地毯的人怎么可能会住来这种地方?大概率是不知情境况下买的仿货。 眸光一撇,她发现门侧还多增添了一个新鞋架,但目前上面还是空的。 姜灵意有点高兴,看来她要有新邻居了,以后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求助也方便,毕竟这里并不怎么隔音。 上年对门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动不动就打孩子,有时凌晨一点了也还在逼孩子背书学习,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搬走了,对门便空置到现在。 姜灵意和宿淮报完平安,当即把手机一扔,洗了个澡躺上床,随即很快发现床头柜上的杯子好像挪了位置,以她的肉眼测量,估计偏了差不多一厘米有余,看着很碍眼。 她习惯把杯子放在正中央的位置,经常信手一放,恰恰好就放在最中间,平时看见摆得不正,还会不厌其烦再将其摆好。 应该是今天窗户没关,风太大了,把杯子吹过来了一点? 姜灵意走到窗边,发现晾晒的衣服没有异样,周围摆放的东西也没有被大风吹过的痕迹,窗户更是关得紧紧的。 也许是她早上没从那个梦里缓过神来,碰乱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吧。 不管它,她要开始这一天最放松的事情了:看电影、追番剧、研究花卉、探究美学、了解各个国家的风俗习惯、思考自我(?)…… 总之拿着平板做什么都好,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私人时间。 可惜没闲下来多久,姜灵意才刚打开一部电影,就传来了敲门声。 这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渗人,她不情愿地挪到门口,看着猫眼隔着门问:“谁啊?” 第3章 下午茶 “你好,我是刚搬到你对门的邻居,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这是一个有点闷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而他戴着鸭舌帽,姜灵意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是看穿着,他应当是个小白领,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姜灵意稍微放下一点警惕心,仍是没有开门:“什么事?” “这栋楼的设施构造应该都是一样的,我这边水管出了点问题,听说住在这里的租户多少都会处理水压问题,所以……”他好似很不好意思,声音逐渐微弱,“能不能请你帮我调一下?”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是很方便。”姜灵意语气生硬,“既然你是刚搬来的住户,这种事还是请房东找人来处理吧。” 晚上让一位女性去到陌生男性的住处,显然是很不合适的。 “……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他大约是很快思虑到了不妥之处,连声道歉,顺手摘下了鸭舌帽,“我叫贾临,临近的临,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你多多关照。” 姜灵意看清了他的样貌,是很清秀的长相,脸上稚气未脱,活脱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姓喻,比喻的喻。” 这两年来她见到陌生人时基本只会说姓氏,等到真正熟络之后,才会考虑将哪怕是化名的全名告知对方。 对方没再追问,小插曲由此告一段落。 翌日一早,宿淮打电话告知姜灵意送不了她的事,理由是轮胎被人恶意戳破,改天再来赔罪。 姜灵意没太在意这件事,转手打了个车,只不过司机动不动就从后视镜里看她,动作透露着一股刻意感,总之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不适,于是想着之后能不打车就不打车了。 进店后,姜灵意径直奔向电脑,信手打开歌单,看到播放记录中名为“泠泠”的曲子,意识到自己的心绪已然平稳许多。 下一秒,她就眼睛不眨地把它给删了。 所以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图标太有设计感,会让人联想起恐怖的东西,第一反应勾起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陈泠说过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姜灵意也正因为这个理由才来到这里,但两年过去了,他没有来,她却还是这么草木皆兵。 不过其实这样的事,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常常发生,还因此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深呼吸一口气:看来是时候再去一次了。 最近姜灵意有扩充店铺的想法,隔壁店铺三个月前就因为经营不善关掉了,她想将其揽下来和这家花店合并,这阵子却一直拖着没和房东详谈。 经过昨夜多了一个邻居的事,她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万一隔壁的店铺被人租去,她的扩充大业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 于是这天,花店早早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电话不如面谈,姜灵意驱车来到房东家,很快进入正题。 “……对,隔壁店面一直空置着,我也想着花店可以再开大一点,我也是您的老租户了,与其等待新的租客,不如租给我。”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房东阿姨戴上眼镜,看着手中的账本:“小喻啊,不是我不愿意租给你,而是那边上个礼拜刚被人给租走。” 姜灵意错愕:“您记错了吧,那边不是已经空置好几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按理说刚租下来就该开始装修了,早一天装修完成,就可以早一天开业,不然就是和钱过不去……生意人哪有和钱过不去的? “没记错,他们说可能过几个月才过来装修,但看中了那间的地理位置,所以先租下来再说,我看他们穿着还挺有钱的,估计是要做大生意,不在乎这几个月的租金吧。” 她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了啊小喻,早知道你想要,我就帮你留着了,可现在我和他们合同都已经签好了。” 姜灵意笑容勉强:“没关系,也是我来得太晚了。” “不然这样,我问问看对方愿不愿意让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和他们协商看看?看样子他们也是想开店开着玩玩,可能看在你是真的想扩大花店的份上,就将店铺让给你了?” 光是交换微信这种事,对方答应的概率就很渺茫吧。 但姜灵意还是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谈得差不多了,姜灵意告别房东,正迷茫着,黄萤就打来了电话。 “宝贝,谈房租谈得怎么样了?” 她实话实说:“不是很顺利。” “啊?怎么了啊?”隔着电话,姜灵意也能想象出黄萤真情实意为了她而担忧的神情。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等过两天……” “那就见面说嘛,让我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我正在喝下午茶呢,你要不要来吃点东西?” 黄萤知道她不喜欢参与唱歌一类的活动,但无论吃什么都会试着喊喊她。 姜灵意下意识想拒绝,但想起这两天不安的一切,便想着或许散散心也是好事。 没犹豫几秒,她就答应了:“好啊。” 黄萤在花店同一条街的古装店打工,向旅行至此的古装爱好者推销衣服,当然店里也可以租借服装,用以到景点拍照。那家店实行轮班制,她的时间很自由。 她又爱玩,交了在附近上班的许多朋友,基本都是爽朗大方的类型,动不动带着姜灵意一起玩,有些喜欢她妆容的,还会有事没事请教她相关的化妆技巧。 “哇,喻喻你不愧是在大城市待过的人,随便化个妆都超级fashion哎!” “都是喻喻太美了,主要是有一种穿抹布都美的皮囊和气质~” “哇塞哇塞,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喻喻从来没有否认过她会穿抹布出门!” “是啊是啊,说不定我们都看过了,但是穿得太协调了,就没发现。” 大家起哄着笑了起来。 每次姜灵意在的时候,总有话题中心在她身上的时候,哪怕她不说话,这几位姐妹照样会带着她玩。 久违地,从前的场景与眼下的境况交叠,就连每次的座位都差不多,恍惚间姜灵意又以为自己在做梦。 曾几何时,她在流江市时也被人这样簇拥着,有几位还算能说得上的朋友,闲暇时一同逛街喝茶,聊着彼此感兴趣的小事。 姜灵意还清晰记得那个雨天,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浓云蔽日,狂风大作,天格外阴沉,眼看着白天瞬间像是进了黑夜,也就是这一刻,陈泠出现在她跟前,为她打起了伞。 伞是透明的,陈泠的一切都能够清晰呈现在她眼中,但她唯独不想看他。 姜灵意强自压下心底的凄惶,不服气地往侧边走,躲出伞的遮蔽范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陈泠。 他不想看到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所以她此刻偏想淋雨。 陈泠垂眼,左眼睑上的痣格外醒目。 不多时,他转了转白皙指节上的翡翠戒指,将她惯用的包递上:“这里离家太远,怎么想到来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雨天的丝丝凉意,无视她的所有抵抗,轻易渗透入她的肌理骨骼,将她的灵魂都染上同一片凉。 她瞥了眼陈泠手指上的玉戒指,想到了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又有点无法面对和想象今夜会发生什么,耳后根微微发烫。 最后,她没有答话,但同意上车……反正她也逃不去哪里,今日便这么算了,今晚他会对她做什么,也只能算了。 坐上车,姜灵意发现手机上有许多未接通的来电显示,那人好像电话打得很不耐烦,也或许是笃定她看到了也不会回电话,发来许多消息。 [不嘻嘻]:今天为什么又爽约了?上次说得好好的,一分钟都不会晚!其实你就算晚一两个小时来我也不会怪你,但是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不嘻嘻]:……所以你是真的想和我绝交吗? [不嘻嘻]:算了,你的陈先生上周找到我,说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但我想不通有什么不能当面和我说,非要借助你先生的嘴,怎么你结婚之后,变了这么多? [不嘻嘻]: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看不上我这样的人也是情有可原,但冷暴力是什么意思呢?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向来都是很直接的人。 …… [不嘻嘻]:哎,到此为止吧,我很感激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不嘻嘻]:当你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车窗尚未关紧,加上风又大,风向还乱变,雨点洒落一脸,姜灵意眨了眨眼,一滴水珠顺着眼睫毛落下,深埋到衣襟中,很快消失无踪。 丁安乐是她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终于积攒完失望,与她绝交的朋友。 从前的一切,统统在今天湮灭在了连绵的雨声中。 自这日后,她没有了朋友。 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娱乐,能且只能接触陈泠一人。 明明阳光下的陈泠还是那样彬彬有礼,除了待人处事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其它都叫人挑不出来错处。 可到了雨夜,他只会是冰冷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彻夜缠绕着她的躯体,汲取她的体温,用独属于怪物的獠牙触碰她的脖颈,感受其中汩汩流淌的血液,不顾她的抗拒,坚持在她耳畔说那些听起来炙热、却冒着森森寒气的话语…… 走神间,几人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别的事上,今天不算顺,姜灵意就不大想说话,窝在角落座位里有一搭没一搭搅动杯中的奶茶小料。 “你们有没有听说?我们镇子要新建一个超级大的商场,对标国内超一线城市!” “哇塞哇塞,你刚说我这边手机就推送消息了,大数据这么牛啊?” “好像是那个……什么来着?反正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来着,我记得昨天早上就看到了,陈姓老板的,哎呀我这记性,怎么就是想不起来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啊!” 姜灵意自小在超一线城市,对这些大商超都没什么新奇感,倒也不是想怠慢几位朋友,只是实在没办法和她们一样兴奋,加上本来今天的事也不顺利,故而显得兴致缺缺。 “好像是个国内做的大企业新闻发布会都上了,不会有假的吧?” “啊啊啊,你们快看,这个发言人好帅啊!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吧,就这么厉害吗!?” “不是,就露了半张脸,你哪里知道他整张脸什么样,说不定露全脸丑绝人寰!而且继承家业嘛,不看年龄的,不过这个企业家名字也挺有意思的,姓是父亲的姓,名是母亲的……” “管他有多帅,反正我们这辈子是不会和这种人见上面了,就算见上了也不可能说上哪怕一句话。” 姜灵意的大半思绪都飘在手机上,基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而她们早已习惯她有时心情不好就会独处,不会随意打扰。 每当这种时候,黄萤会带头搜肠刮肚想些有趣的话题,先放在肚子里,过会儿再喊姜灵意聊点好笑的。 姜灵意逛着几个社交媒体,颇觉无聊,于是把从名为“花店”的微信工作号切换了私号。 她平时一般在晚上才切号,今天难得白天就切过来看看。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这个时间点,私号中居然躺着一条新消息。 他一般没事不会给她发消息。 第4章 暂停 [moratorium]:最近怎么样? 这人发消息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头没尾,没有寒暄,显得文字冷冰冰的,语气也生硬。 不过他算是姜灵意见过人里,少见的线上和线下风格保持一致的人,有些现实中不怎么说话的人,可是会在网络上发卖萌甚至抽象表情包的呢。 姜灵意如实回答。 [笙]:还不错,你呢? 那边很快就回了消息。 [moratorium]:嗯,我也还可以。 姜灵意知道这种话向来是连斐致的结束语,其意义不亚于“再见”、“拜拜”、“再会”,毕竟他每每回过话就消失了。 不过,这次她意外于连斐致会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回消息——他总是很忙,曾经她在凌晨四点发消息给他,他还秒回了,说是一直在忙工作,顺便回她的消息。 其实就在昨晚,姜灵意也有想着要联系一次连斐致。 他人一直在流江市,就算和陈泠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总在一个圈子,知道的消息远远比她能从电视上获知的要多得多。 可每次一想到他大概很忙,就放下了念头。 好歹两年前那场潜逃的成功,乃至她现在都还没被陈泠发现,都要得益于这位高中老同学,连斐致算是她的恩人,姜灵意还是决定再多说几句,反正他现在看起来也没从前那么忙。 [笙]:怎么突然给我发消息? [moratorium]:太久没和你说过话,今天恰好翻到了你的朋友圈。 姜灵意想起了自己昨晚睡前在朋友圈分享的音乐,这是她从前就喜欢做的事,现在她的号上没有需要避开的人,可以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所以连斐致的言下之意是看到朋友圈才想到她,平时压根想不起有她这么一号人? 她也是此时才明白,原来连斐致从前主动发消息,很有可能都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朋友圈。 这还是他第一回讲起自己这方面的心路历程,她先前还以为连斐致出于“怎么说也是我帮过忙的人,还是要定期关心”的责任感才发消息过来…… 这两年来,他给她发消息的频率感觉还是挺固定的,原来是她误解了。 [moratorium]:据我所知,他依然没有放弃找你。 姜灵意不喜欢看到陈泠的名字,连斐致知晓后,没再在她面前说过,只用“他”代称。 [moratorium]: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你不能掉以轻心,有什么异动及时告诉我,他的手段很可能不是两年前的风格,宁可错报,也不要不吭声。 像是考虑到你的想法,他又补充一句。 [moratorium]:你已经麻烦过我许多事了,这些也不用怕再麻烦我,早就不差这一点了。 [笙]:好。 消息竟然还在持续不断跳出来。 [moratorium]:他现在行事没从前那么快了。 [moratorium]:对待你的话……兴许会先静悄悄布下一盘棋,等棋盘上已经满是陷阱,确认你无法逃脱,再在你的眼前出现。 [moratorium]:以上是我的猜测。 听起来,陈泠和两年前的行事风格已经全然不同了。 [笙]: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了解他? [moratorium]:帮你盯着他两年多,总该对他多些了解。 [moratorium]:也多亏了筹划帮助你逃跑的那段时间,你与我讲了有关他的不少事,否则我可能也发现不了这些。 陈泠在外人面前惯会装,装成所有和他接触过的群体都会满意的“绅士”,仿佛他是什么上帝精雕细琢后流放人间的完美品,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笙]:那你要不要帮忙推测一下他接下来的行动? [moratorium]:不要。 [moratorium]: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大概是因为我是正常人,没办法理解他那种人的思维。 那就没办法了,姜灵意想。 连斐致做事向来牢靠,加上从前一些往事的影响,姜灵意觉得他还挺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和他说过这些话,她好像已经完全从这两天的沮丧情绪里抽离出来了。 [笙]: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笙]:两年了,你怎么还在帮我?正常商品售后都没这么久。 [moratorium]:奢侈品有。 ……明明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 [笙]:那我得是你那边的vic。 对面沉寂良久,久到姜灵意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时,手机再次振动。 [moratorium]:是吧。 [moratorium]:不过这么些年,我仅有你这么一位vic,所以忙得过来。 姜灵意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moratorium]:今天我要说的就这些。 [笙]:好的,你去忙吧。 思索着,她又敲出了一句万能套话。 [笙]:注意身体健康。 如果每天都凌晨四点睡觉,又要一大早起床,期间除了吃饭一直在做正事,那是真的很需要注重身体健康了。 屏幕上方跳跃着“对方正在输入中”,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过来。 姜灵意理解连斐致想说句结束语,但他一时想不出来可以再说什么,便干脆保持沉默了。 摁灭手机屏幕,姜灵意靠倒在软垫上。 如果说陈泠在太阳下还能维持人形,见到她后当即原形毕露。那连斐致便是不屑于和任何人虚与委蛇,内外如一的沉默寡言和不近人情。 只是她恰好帮过他,所以他也愿意报答她。 料想当年如果没有连斐致,她根本不可能逃出陈泠的手掌心,现在回想起来,最后那次逃跑依然惊心动魄,仿佛发生在昨日,又似乎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切都很惊险,但恐惧消散在自由的风中,她没有考虑失败会如何,只一直在畅想今后的日子。 只是听说她走后,陈泠变得很疯。 黄萤推了推姜灵意,很快打断她的思绪:“宝贝,你刚刚是不是没听我们在说什么?” “……什么?” 坐在黄萤对面的女孩抢话:“明天晚上栖苑广场有个活动,你要不要参加呀?估计我们这里再过一百年都不一定再有这么高级的活动了!” 这个夸张的形容勾起了姜灵意的好奇:“什么活动?” “就是最近不是有个企业要来镇子里开大商场吗,大资本就是财大气粗,还没开始建就要办活动预热,听说有好多奖励!我简单看了下规则,感觉蛮好玩的,估计半个镇子的人都会参加吧!” 栖苑广场离花店很近,听她的描述,明晚人流量肯定很大,花店如果不开门,总感觉亏了不少收入。 黄萤晃着姜灵意的胳膊,状似撒娇:“来嘛来嘛,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我真的很想和姜姜在一起拍美美的照片!” 姜灵意很快产生动摇,最近算是淡季,生意也没那么好,更何况她也不缺钱,物欲不重,平时的生活观念也是不焦虑,努力过好每一天。 被黄萤拉着不撒手,她还是妥协了:“好啊,明天几点?” 睡前,姜灵意惊讶发现房东阿姨发来了消息。 [A《幸运》房屋店铺出租]:小喻啊,刚才我和那边的租客讲了下,没想到对方还挺好说话的,答应和你聊聊了。 [A《幸运》房屋店铺出租]:[推荐给您“Lachesism”的名片] [笙]:收到,谢谢您啦。 姜灵意说着礼貌疏离的话,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下意识装成那个刚进社会不久,对人对事都带着怯意的学生了。 据她所知,她伪装时的样子很乖顺,足够减少对方的警惕心。就算是在特殊时刻,用这样的姿态求饶也能少点折磨,有时在那人面前卖乖,还能达成想要的目的。 当然,对方若是冒犯了她,她会展露出隐藏好的獠牙……必要时再藏起来,只是眼前的事根本用不着这样。 [A《幸运》房屋店铺出租]:别客气,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之后直接发消息给我就行。 姜灵意随便在输入框打了句结束语发送,随后向那位租客发送添加好友申请。 不过她打算先观察一下对方的账号,然后再选择与之讨价还价的方式,俗称“看人下菜”。 其实房东阿姨说对方很好说话,她的状态已经松弛下来了。 头像是一张雨中的风景照,没什么特别的。 朋友圈一片空白,看来是没有展示给非好友的人,更没什么看头。 最后是微信名,Lachesism是个生僻词,姜灵意英文水平不差,但也没怎么见过这个词,搜了后才知道它的意思是“渴望灾难但幻想幸存”。 连斐致的微信名是moratorium,暂缓执行,姜灵意一直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他的生活状态。 以此类推,这名租客的网名…… 不过是走神的刹那,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消息:Lachesism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第5章 转让费 既然是她有求于人,那就应该由她主动说话。 姜灵意发出万能开场白。 [笙]:你好。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大概是加了她后就去做别的事了。 姜灵意开始走神。 对方为什么会加自己呢? 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将铺子让给她,都完全用不着和她说话。 [Lachesism]:你好,我这边最近恰好需要资金周转,打算用这次的转让费解决眼前的问题。 姜灵意心头一喜,就看到了下一条消息。 [Lachesism]:但我提前预付了二十年的租金,现在如果您考虑接手,需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Lachesism]: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很快签转让合同。 二、二十年!? 姜灵意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笙]:您确定是这么多年? [Lachesism]:我很确定,否则也不会选择加您的联系方式。 姜灵意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半躺在床头。 她开了两年花店,清楚租金是多少,既然是在隔壁,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一年五万二,二十年就是一百零四万,她离开流江市时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什么都没带,现在实在没本事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对面生怕聊天就此中止,发来提问。 [Lachesism]:我想确认一下,您接下来是否有移居到别地的打算? [笙]:没有。 [Lachesism]:即,您接下来二十年都打算继续开着花店? [笙]:是有这个想法。 [Lachesism]:没有想过别的生存方式吗? [笙]:暂时没有。 从前确实有过,但和陈泠结了婚,就再没想过,哪怕是到了这里。 [Lachesism]:你一点也不考虑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连敬语都没了。 [笙]:活在当下是很正常的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姜灵意的错觉,她总觉得对面那人有点在意自己的回答。 对方发来消息的速度变快,还反复提问,就算是想劝她立刻接受店铺,也没必要问这么多吧。 很快,他似乎也觉得这样提问有点冒犯。 [Lachesism]:是这样,我考察过店铺那里的地理位置,只要不发生重大环境变化,您的店几乎不会出现亏损的状况。 [Lachesism]:既然您有长久发展的打算,不如思考一下未来的发展? [Lachesism]:否则我为了资金,会倾向于将店铺转让给其他人,您二十年内也无法扩大店面了。 姜灵意不相信别人会贸然接手这个店铺,这话绝对是对方说出来唬人的,主动权其实在她的手里。 扩大店面的事倒是想了好一段时间,就这么放弃,她也确实不甘心,所以她决定讨价还价。 [笙]:既然一下子定了二十年造成现在的后果,你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费用。 对面的回答来得很快。 [Lachesism]:我这边的资金漏洞差不多就是租金这些钱,少不了。 优秀的商人都不肯轻易让渡利益,姜灵意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于是她决定将难题抛回去。 [笙]:可是我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Lachesism]:意思是少一点就能拿得出来了? [Lachesism]:不如这样,您先看看能凑出来多少钱,先给我,店铺您也先装修,剩下的钱我们可以再商量。 看样子是真的急需用钱了。 [笙]:我是希望您承担一定的比例。 [Lachesism]:如果您愿意再付出点别的东西,我或许会愿意这么做。 [Lachesism]:可惜您估计不太愿意。 “别的东西”? 姜灵意的脑中瞬间划过了有时在路上被人骚扰时的画面,但看样子对方指的大约是利益方面的东西,比方说……她的花店。 [Lachesism]:算了,我这边等会儿还有事,并不想因此和你产生过多纠缠。 [Lachesism]:我最多承担10%,这是我的底线。 这已经超出了姜灵意的预期。 [笙]:成交。 等了五分钟,那边没再有回音。 [笙]:您怎么不说话了,什么时候签合同先定下来吧? [Lachesism]:我再想一下。 这是什么态度?他到底急不急着要钱? [笙]:总不会是您说出口就反悔了? [Lachesism]: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您真的答应了。 [Lachesism]:看来这家花店,对您来说真的很重要。 [笙]:所以你想趁机抬价? [Lachesism]:不会。 [Lachesism]:明晚七点可以吗?近期我只有明晚那个时间段有空。 [笙]:可以的。 [Lachesism]:到时我请您吃顿饭,餐厅我来定,等下发给您地址。 明天傍晚栖苑广场开始活动,她可以先去,不管活动进行到什么时候,她都能提前算着时间离开。 只是明天也太快了。 姜灵意本来还打算过两天再联系人借钱,看来是等不了了。 她靠在床头纠结片刻,还是打开和连斐致的聊天框。 [笙]:你现在有空吗?我想问你借些钱。 她从来不发“在吗?”这种话……尽管别人这么发是遮遮掩掩的借钱,她直接说也是借钱。 [moratorium]:可以,要多少? 连斐致又秒回,姜灵意有点惊喜。 [笙]:80万。 姜灵意原来有二十万备用资金,剩下的是不能动的钱,现在向连斐致借八十万,还能剩下些钱供她平时应点小急。 [moratorium]:好,还是打到之前那张银行卡上,没问题吧? [笙]:有。 [笙]:难道你不担心我卷款跑路了? [moratorium]:那就拿着好好花。 姜灵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不在乎这点小钱,完全可以当作是泼出去的水。 不愧是继承了大家业的人,就是大气。 [笙]:好啦,我会还的,就是时间有点急,希望你明天下午之前可以打给我。 [moratorium]:可以。 [笙]:我先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moratorium]:晚安。 半梦半醒间,雨声淅淅沥沥,姜灵意恍惚着好似又回到了两年前,以当事人的视角再现了那场追逐。 以她的失败告终的猫鼠游戏。 天黑如泼墨,一颗星子也没有,细密的雨点打在并未完全关拢的车窗上,溅射到姜灵意的脸侧。 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得很快,她坐在后座,被迫靠在陈泠怀中,手脚冰冷,浑身僵硬,仿佛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身躯,一言不发。 冷寂蔓延,温度逐渐降至冰点。 怎么又是雨天? 总是雨天。 姜灵意动了动腰,想从陈泠的臂弯处钻出来,但陈泠力道很大,她纹丝不动,反而感受到他再次收紧力道,让她喘不过气。 昨晚陈泠弄得太重,她现在腰还疼着,一点劲都没有,换作平时,她一定要积攒全身的力气,趁他不备做些什么,起码狠狠咬他一口。 咬到血肉模糊,唇齿间满是血腥气,听到他吃痛的闷哼,除非他用蛮力拉开她,否则她绝对不会松口。 陈泠的声音很闷,像隔着层水膜:“这回逃到机场,长本事了,怪不得安静了三个月。” 听到他的声音,姜灵意心中猝然生出一股无力感,绝望渐渐蔓开。 这次谋划,几乎用尽了她的所有底牌。 接下来,车中除了雨声和呼吸声,便只有陈泠宛如压抑着什么的声音。 “既然是没办法成功的事,为什么要继续做?这么多回都只差临门一脚,不够你长记性?” “也‘惩罚’过你这么多次,还没想清楚。” “看来还有人想帮你,藏得还挺深,也多亏了你们不怎么联系。” “让我猜猜……是连斐致?” 陈泠见她没反应,用手指扳过她的脸:“嗯?不说话。” 玉质戒指紧贴着她的下颌线,微凉,却冷得她不停往后缩。 姜灵意坚持别开脸,冷不丁问:“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下一瞬,陈泠陡然沉默,空气静得出奇,车内的雨声和呼吸声都在这一刻变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姜灵意瞥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唯有贴在她腰间的指节在微微颤抖。 听起来,鼻息也有点不稳。 “……你说什么?” 姜灵意仰起头,柔顺的碎发散落到眉眼前,眸中却透着光,像是不服输般开口:“我说,你说得也没那么绝对,至少万一我什么时候死了,你总不能没日没守着着我的尸体,驱赶细菌对我的腐蚀。” 她讥诮地轻笑:“总要将我下葬吧?” “你上次的体检报告显示,你的身体各项机能都维持在及格线以上,短期内不会出现……” 姜灵意拧眉打断:“陈泠,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也是很难做到的事。”说着,他松开她往后靠,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几息时间,他缓缓睁眼,话语中多了丝凶狠:“就算你不在了,也别妄想我会放过你。” 这是姜灵意的倒数第二次逃跑。 在这之后陈泠将她所有藏匿在暗中的东西掀了个干净,差点真的打消她逃离的念头,从此认了命。 但这样的想法只要存在,就迟早会如野草疯长,而燎原之火也会将雨天的窒闷烧尽。 姜灵意不傻,当然不会轻生,但这不妨碍她从陈泠的态度中察觉到其它的东西,比方说,陈泠不会真的守着她的“尸体”。 这正是一线生机。 第6章 咖啡厅 姜灵意是在雨声中醒来的,沙沙声连绵不绝,她听得有点心惊,好像所有雨点全都在敲在她的心上。 怪不得会再梦到他。 姜灵意仅从连斐致那里得知过零星消息,也不知道后来到现在陈泠到底怎么样了。 但自从她逃到这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听到任何有关陈泠的消息。 连斐致清楚她的情况,一直没有多言,直到有一回和她打电话汇报状况时草草带过,她才知道陈泠在她疯过一阵,做出不少惊奇事,其中大半都上了本地新闻,光是压新闻就花了他家里人不少精力。 从前唯有她一人私下说陈泠很疯,后来她走了,所有人都说他在这件事中受了莫大的刺激,暗地里说他“有点癫”。 她听得出来这个说法很体面了,但凡他能稍微正常点,那些一直在吹捧他的人都不至于在背后用负面词汇形容他。 依稀记得那时连斐致的语调很平稳,说那一阵有的人甚至以为陈泠鬼上身了,劝他家里人带他去驱邪,结果是当然没用。 还有人不知听了哪里的传言,说陈泠和她的缘分太深,甚至可以追溯到前面好几辈子,让他家里人好好看着他点,免得他和亡妻一起走了,到时再追悔莫及就没用了。 陈泠的爱妻人设太过深入人心,起初有人说他是演的,到了后来这种言论销声匿迹,恶意揣测统统变成了同情。 而且,陈泠坚称她没死。 不过想想也是,最后时刻连斐致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尸体血肉模糊,除了体型外和她没有相似之处。 尸体但凡留得久一点,测了DNA,她的逃跑都未必会这么顺利。 连斐致也是使了点手段,趁陈泠心神激荡没及时作出决策,让周围人背着陈泠将尸体匆匆下葬,后续陈泠去挖尸骨,也没能得出什么结论。 此事疑点重重,但没这些疑点,计划便无法成功。 两年了,陈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该回过味来了。 姜灵意只希望陈泠别对她曾经的朋友做些奇怪的事,搅得她们没办法正常生活。 就算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再看到他会怎么做了,可一旦想起有这样的可能,心里还是堵得慌。 窗户没关紧,室内漂浮着新鲜泥土和青草的气味,混杂着几缕花木的清香,意外地有让她焦躁的作用。 溪延镇的天气总是这么变幻莫测,就好比此时,天阴沉让人辩不清昼夜,要不是闹钟显示还有3分钟就要响了,她一定再睡个回笼觉。 姜灵意不情愿地起身,瞬间脑中不受控制冒出一个念头——她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反过来想,如果自己再次被他抓到了…… 姜灵意打了个寒战,不敢继续想下去。 外界的一切都消散在雨雾中,开门时冷风扑面而来,姜灵意赶忙回屋加了件衣服,顺便扫了眼天气预报。 “原来今天是这个月最冷的一天。” 栖苑广场人满为患,姜灵意在人堆里挤了半小时,才终于看到黄萤的黄色发带,与她们成功汇合。 今天的活动属于建商场前的预热,主打一个尽管什么还没建,但知名度必须高的架势。 小礼品来者有份,参与游戏赢了可以拿价值几千到几万块的大奖,而且每个人都可以抽奖,官方表明中奖率是10%。 对此,姜灵意很是惊讶。 她是见过正经顶层商人是怎样的,比方说陈泠和连斐致。 虽然他们没一个人心思放在做生意上,每天做事也只是做着必须要做的事,但他们只要脑子还清醒,就绝对做不出这种一眼看上去就一定会亏本的事。 栖苑广场就那么大,来得早的人才有位置坐,提前帮人占着位置也可以。 姜灵意跟着她们七拐八拐走到一个角落,将目光投向了独自坐在最里侧的人身上。 她没提前问过黄萤是谁在占座,更没想到是宿淮在这里。要知道,他可是从来不和她们一起玩的。 黄萤开始挤眉弄眼。 宿淮咳嗽了一声,欲言又止。 “趁活动还没开始,我们还能自由行动,你们想上厕所什么的都现在去吧。”黄萤意有所指,“有什么想说的也快点,等会儿广播声音可大了。” 宿淮站起身,靠近姜灵意:“我有东西想给你,就在对面的咖啡店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啊。”没准是又给她买了一个小花盆,这种小礼物收下也没什么的。 刚到达这家名为“Be your shadow”的咖啡店,宿淮便拉着姜灵意落座:“我们干脆喝点什么再走吧,广场那边买水要排很长的队,我请你。” 姜灵意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宿淮坐下后就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在姜灵意的印象中他对待任何事向来都很自信,鲜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点完餐后缓缓抬眼,眸中带着些不常有的郑重:“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时姜灵意的手机恰好响了,她没在意宿淮的异常,垂下头的同时给出回应:“嗯,你说吧。” “……现在有事要忙吗?你先回消息吧。” “好。”因为低头,姜灵意没有看到宿淮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 [moratorium]:钱到账了吗? [笙]:到了。 [笙]:我上午就已经发消息给你了,你那边没有收到? 其实宿淮感到了久违的紧张。 上次这么紧张,大概是在中学时第一次上演讲台的时候。 现在这样的氛围太普通了,就算要加上过会儿的音乐、鲜花和清场,是不是依然显得不太庄重? [moratorium]:没有。 姜灵意往屏幕上方的历史记录看去,发现消息发出去了,前面没有出现红圈。 [笙]:估计不是你那边的网出了问题,就是微信出了bug。 等她回完这句话,宿淮仍在沉默着。 姜灵意的眸光回到宿淮脸上:“你刚刚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再次振动。 “看来你的事还没有处理完。”宿淮体贴地笑笑,“没关系,我等你。” 更何况,他要说的话不能被任何事打断。 姜灵意意外地继续打开手机。 [moratorium]:你现在在做什么? [意]:玩。 [moratorium]:具体一点? [意]:在一家咖啡厅里。 连斐致不是个会无缘无故问这些的人。 [意]:怎么了吗? [moratorium]:关心你一下。 只是这样吗? 姜灵意觉得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连带着她看对面的宿淮都透着怪异的气息。 “好了,现在结束了。” 姜灵意把手机放下,决定连斐致再发消息过来也暂时不理他,毕竟她都打断宿淮两次了。 “好。”宿淮脸容挂上得体的微笑,“我在溪延镇待了一年,当初你问过我一直待在这里的理由……”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就算姜灵意再迟钝,大概也能猜到点什么了。 她当即如坐针毡,一点没有应付这次表白的心理准备。 宿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和她对视,就在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一位服务生捧着餐盘跌跌撞撞跑过来。 他高声打断宿淮的话:“不好意思,两杯美式咖啡到了!请两位慢用,甜点随后就到!我们家都是后厨现做的,时间会稍微久一点哦~!” 宿淮给了他一个眼神,然而服务生像是没看到似的,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滔滔不绝讲起了店里的事。 “我们店刚被人接手,店名前天才改过,算是一个新店啦,如果两位现在加入会员,就是第一批会员,有很多优惠福利和小礼品哦,还有……” 姜灵意差点以为服务生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特意来帮她解围的了。 “不需要。”宿淮面无表情听了两分钟,发现服务生没有住嘴的迹象,忍无可忍打断道。 他不是提前和这家店的管理人打过招呼了吗?! 如果餐好了暂时不要主动上,等他按铃催促后再上。尤其是如果他正在和别人说着什么话的时候,请他们务必不要来打扰,准备的东西也要等他的指示才放出。 这点他强调了好几次,对面答应得好好的,难道转头就忘了吗?! 什么时候不能上餐?偏偏是这个时候。 宿淮怒火上涌,气得想立马找他们理论,又怕影响今天的计划。 他向来不会轻易生气,上次这么生气,好像也还是中学的时候了。 服务生仿佛瞬息间褪去初来时的莽撞,语气雀跃:“那也没关系,请让我来介绍一下店内的新功能吧,我保证二位只要听一遍,就会立马喜欢上。” 宿淮按捺着火气婉拒:“我们现在不方便听,谢谢你。” “那好吧,祝您用餐愉快。”服务生遗憾退下。 姜灵意抿了口热美式。 她喜欢吃甜,但苦味会让她保持清醒,这两年出门在外时,她就算吃甜品,也一定配杯美式咖啡,导致现在她身边那些人还以为她喜欢喝这个,说是苦得很高级。 好多人都觉得热美式比冰美式难喝许多,她倒是觉得还好。 宿淮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快速收拾好了心情。 下一秒,他自己的电话响了。 宿淮:“……” 他举起手机,朝着姜灵意晃了晃:“我先去门口接个电话。” “好。”姜灵意求之不得。 趁此机会,姜灵意瞄了眼自己的手机,刚刚服务生说话时它又振动了一下。 [moratorium]:在咖啡厅里玩得开心吗? 这么问话,显然不是连斐致的风格。 [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方便直说吗? 发完这条,连斐致没再有什么动静。 姜灵意静静喝着咖啡,香醇的咖啡豆伴着苦涩滑入她的咽喉。 她有点不安。 宿淮很快回来了,脸色很是难看:“抱歉,有急事需要我处理,所以我现在必须走了。” “晚上的活动也没办法参加,劳烦你和他们说一声。”宿淮瞥了眼手表,语速变快,“我点了你爱吃的甜品,你吃完再走吧。” “好。”姜灵意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刚才的不安只是她的错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店里的人都去广场那边了,现在整个咖啡厅里除了服务人员,就只剩下了她。 姜灵意和黄萤几人约的时间比较早,哪怕是现在,距离活动开始也还有半小时空档。 于是她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再走,而且甜品刚出炉的才好吃,打包总感觉差几分意思。 连斐致始终没再回她的消息,衬得前面那几句提问好似真是来关心她的。 姜灵意将琐事统统抛之脑后,在小红书刷起了旅行博主发的笔记,看得津津有味。 她今年一直想出去走走,但不敢离开这个地方,只能刷别人的游记解解馋了。 宿淮点了两份甜品,她还算吃得下。 等甜品差不多吃完了,杯中还有几口咖啡,她不打算再喝,拿起包起身。 这时候,一只手越过了姜灵意,抓起了她身前的杯子。 阳光在翡翠戒指上流淌,折射出落日熔金。 第7章 从前 暮色四合,偌大的别墅里昏昏暗暗,却一盏灯都没开,乍往深处的楼梯口一看,还会下意识以为那里藏着庞大的怪物,极为渗人。 姜灵意凭着霞光视物,看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懒洋洋手持一杯茶水,轻轻抿着,举手投足很是优雅,颇有绅士风范,即便是坐着,也能让人看出他的身量很长。 风吹动云层,于是微薄的夕阳光爬上他的侧脸,给他的小半边身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加上面庞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看上去宛如白玉雕作的神祗,令凡人不敢生出亵玩的心思。 所有人都知趣地退了下去,管家临走前还贴心关上门,发出轻微一声“砰”。 然而这旁人听来微不足道的关门声,好像重重敲在了姜灵意的神经上,连带着她的牙齿都颤栗起来。 脚底发麻,她感受心底传来噬咬般的惧意,一动不动僵站在原地,好似正在等待这位神祗宣判她的罪行。 倏然,沙发上的男人轻笑一声,放下茶水。 光线不佳,姜灵意视野内的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晰,可她太过了解陈泠,他一有动作,她的眼前就自动浮现出了他此刻的神情。 ——淡漠精致的眉眼泛出些微审视,唇角微微勾起,却莫名带着一丝嘲弄似的悲悯。 陈泠没有抬头:“去哪里了?回来这么晚。” 瞬息间,姜灵意胸中的怒意压过了恐惧。 她去了哪里,难道他不是一清二楚吗,到底在明知故问些什么!? 她看陈泠是打算再次实行温水煮青蛙的做法,现在分明就是在故意作弄她。 依稀记得上回她如实回答,陈泠非要说她说了谎,将她按在床上,到了后半夜,就算他自己没力气了,也要磋磨她。 上了这么多次当,她又不傻,才不会顺着他的意思回答。 所以她选择闭嘴,希望这死变态别想出新招。 陈泠本就没想等姜灵意回答,很快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 他自小经过礼仪老师的教导,走路时每一步都很稳,背挺得笔直,走得不疾不徐,姿态带着点稍稍内敛的张扬。 但他走路也太慢了! 拖的时间那么久,对姜灵意来说就好像是凌迟。 她每次都想要个痛快的。 ……那种事上也是。 当然,说出真实想法后,陈泠总能让她痛快许久,第二天亦酸爽得痛快。 姜灵意照旧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没有直视陈泠的眼睛。 陈泠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走到面前来时,自然而然遮住了她前面的光。 陈泠捏住她的下颌,强逼着她看自己:“所以,到底去哪里了?又不喜欢回答我的话?” 姜灵意眨了眨眼,觉得委屈。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没往沙发看,加上管家他们表现得太过平常,她根本不知道陈泠已经回来了! 要是知道,就算很快就会被抓回来,她也一定要先出去逃一圈! 没准等陈泠抓她抓得累了,晚上的事就没那么难捱了。 姜灵意瞥了眼,估摸着这门应当是从外锁上了:“……” 阴影笼罩了陈泠的大半张脸,他的皮肤是冷白调,纵然夕色侵染,仍然带着骨子里褪不去的寒凉,手也是冰凉的。 “觅觅不回答,是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 他从前会亲热地叫她几个称呼,让她毛骨悚然,现在的亲昵更是让她如坠冰窖。 “上楼。” 陈泠的语气称得上柔和,甚至会给人温柔的错觉,但言辞深处,却是姜灵意十分熟悉的“命令的意味”。 姜灵意恼,故意问道:“怎么这次不想在沙发上了?你从前不是很喜欢特殊地点寻求刺激吗?” “哦,今天家里可能来人。”陈泠漫不经心答着,手虚放到她的腰上,然后微微垂眼看她,眼中除了被薄暮笼罩住的她,什么也没有。 旋即,他在她腰上摩挲了一下,像是一种邀请:“觅觅可能不喜欢这种刺激。” 话里话外竟然是他在为了她考虑。 婚后这一年多以来,陈泠为了能和她随时随地滚到一起,请来家里做事的人都只挑那些会主动与主人家保持距离,除了做事什么废话也不多说的。 包括司机和他的保镖及助理,这些离他还算近的人,统统都会在交代完正事后即刻离开,从不多作停留。 姜灵意偷偷了解过,原来是陈泠每次招人前,都会板着脸,着重强调说他不喜欢听到无关紧要的事,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做完事后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无所事事,尤其是他太太在家的时候。 他们作为下属,当然会在最大限度内满足他的要求。 可以这么说,家里会发生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无论是凶猛还是柔情蜜意,对抗的,恶狠狠咬到嘴唇出血的,没有力气但仍要逞嘴上威风的,表面求饶但打心底里痛恨的…… 唯在他们二人之间。 反正所有外人,都还以为他们的感情好得很呢。 姜灵意不知道今夜谁可能会来,但最终还是听他的话,上了楼。 “知不知道错了?” 门还没关拢,陈泠便猝不及防将她按在门后,一手扣住她的两个手腕往头顶举,另一只手垫在了她的脑后以作缓冲。 姜灵意下意识装乖,眼中流露出无辜,这时也顾不及什么不屈服的气节了:“当然知道错了。” 陈泠垂睫,用额抵上她的,与她的鼻息交缠:“刚才怎么不说?” “其实我刚刚回来看到你的时候就想主动认错了,就是没想好要怎么说。”姜灵意越说越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因为看你的样子,感觉今天的事在你那里还挺严重的,以至于我想到的道歉言辞都会显得很敷衍。” “所以你就选择什么都不说?”陈泠又贴近她一分,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不留一点能让她逃出去的缝隙。 “说多错多,不如先等你消消气……哎!” 话还没说完,陈泠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沿,随后是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极致温柔的深吻。 姜灵意立刻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但她险些喘不过气,以手抵着他的胸,算是微小的拒绝。 陈泠自然不在意她的反抗。 这个晚上,姜灵意再次尝试了强硬拒绝,然后声音微弱下去,接着是求饶、说好话,最后没了力气,也要依他的意思,口口声声说情话。 “在这个世界上,姜灵意最在意的人就是陈泠了,可以了吧?” …… “姜灵意是真的爱陈泠,开玩笑,都结婚一年多了,怎么可能不爱?我只是这种话说得太多了,才显得没感情……不是不耐烦,是贴心询问你。你没有觉得够的话,我就继续说啊,肯定要让你开心。” …… “姜灵意表达爱的方式就是这样的,大道至简,最有道理的话通常以最朴素的方式出现,形不重要,神才重要,是你没体会到我这句话的神韵。” …… “……那换成我最喜欢你,我最爱你了,你就不觉得奇怪了吧?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重名的存在。” …… “还是太敷衍,继续说,我要听真话。”陈泠两臂撑在她的脸侧,汗水打湿他的鬓发,顺着下颌线滴下,“用点心,我会感受到。” 姜灵意支撑不住,眼一闭,酝酿片刻,极尽自己所能想象出的绵绵语气:“其实我想和别人交流,不过是希望我的社交关系正常一点,这样才不会影响你的声誉,我想守护你比较在意的东西,这样你在外面也会比较有面子。” 她用手臂勾过陈泠的脖子,半睁开眼,直视他沾着水汽的眼:“你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不说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沉着脸太吓人了,我胆子多大你也清楚,干嘛非要这样啊……从结婚前我就很仰慕你了,现在更是爱你,胜过爱这世界中的任何一切……” 接下来说的是什么,姜灵意自己都忘了。 但半真半假的话,最能骗人了。 “嗯。” 总之这才算是结束了,陈泠将翡翠戒指重新戴回去。 暮色中,霞光透过咖啡厅的窗户,将翡翠戒指染上昏黄,莫名让姜灵意想起先前诸多个旖旎时刻。 他们从前的那个房间,就是暖色调的灯。 两年前的几乎每晚,她都要和这人贴得极近,自然对这人的身体异常熟悉,所以只需一眼,她就认出了他的手。 这枚翡翠戒指也是,不知不觉间,仿若成了陈泠的一部分。 几乎是看到这枚戒指的一刹那间,姜灵意的眸光猝然凝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冒着寒气。 周遭的一切快速虚化,而她定在原地,整个人维持着僵硬的姿势,恍若定格,连呼吸都忘记了。 咖啡厅里的甜香变得浓郁,腻到黏在她的心上,将她的心往下拽,恶心感随之而来。 恍惚中,她听到了这个世间一切都在碎裂的声音。 就算站在了阳光下,她依然被用严密的网困住了,多么熟悉的窒息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根本没过去多久,她依然紧盯着戒指,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或许是在等待吧。 她在等什么呢? 姜灵意眼神失焦一瞬,茫然沉在眼底,随之而来的竟是自问的答案。 ——无法逃脱的灭顶之灾。 “它”一定会声势浩大地呼啸而来,像是飓风席卷,摧毁目之所及的一切。 姜灵意魂不守舍时,振动的手机顺势拉回了她的思绪。 [moratorium]:刚刚我去确认了一件事……你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 [moratorium]:陈泠已经到了溪延镇。 与此同时,她余光中那只白皙的手陡然动了。 第8章 亡妻 那只手持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剩下的咖啡。 “真苦。”声音却略带笑意。 吞咽的声音近在耳畔,姜灵意如梦初醒,很快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到了这个份上,她已经可以预见最差的结果是什么了,还不如赌一把陈泠的态度。 她变化这么大,陈泠没准会把她当成一个很像“姜灵意”的人。 至少应该会有疑惑的,毕竟……他不是做到挖尸体那一步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么?凭什么觉得她就是姜灵意,而不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很像姜灵意的陌生人? 这么想着,她一鼓作气,往陈泠脸上看去。 只见陈泠眼睫微垂,夕光与咖啡厅的交相辉映,勾勒出他的轮廓。 再次看到他,像梦一样。 姜灵意只怔愣一瞬,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很快说出腹稿内容:“这位先生,这是我的咖啡,你……” 陈泠打断:“可是这位小姐,你看起来要离开了。” 话音刚落,他竟然挑衅般又喝了一口。 事情并不如姜灵意想象中那么发展,至少陈泠现在没有将她绑回去的意思,话语中也满是生疏之意。 所以,她目前装出的生气情绪远远压过了恐惧:“那又怎样?” “这家店是我的,客人不要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陈泠掀起唇角。 这家店是他的!? 姜灵意很快接受这个信息,作出反应:“你有喜欢吃剩饭的特殊癖好?” “是吧,从前我很喜欢吃我妻子喝剩的茶。”他表现得极为坦然。 姜灵意眉头跳了一下:“听起来你的精神状态很堪忧,似乎真的听不出我是觉得你很冒犯。我并不是很想和精神疾病患者争论,所以请你让开,我要走了。” 她本来就坐在窗边,这家店的椅子都是长椅,各个椅子间的空档不大,陈泠卡在她这张长椅的最外侧,如果陈泠不让,她没办法出去。 “你长得很像我的妻子。”陈泠没有让开的意思,自顾自往下说,“但我的妻子她最喜欢留柔顺的长发,也不喜欢喝苦咖啡。” 接着,他故意做出观察姜灵意手腕的样子,动作很是明显:“她右手腕有一颗痣,但您没有。” 陈泠列举着她和“他妻子”的不同之处。 来到溪延镇后,姜灵意没过几天就去把身上的痣点得差不多了,没想到现在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她记得自己右手腕内侧曾有一颗痣,不显眼,只有芝麻大小,但陈泠有时很喜欢吻那里,致使她印象深刻。 “原来是这样,但这并不是你能这样做的理由。”姜灵意稳住自己的呼吸,“而且我想你这么做,你的妻子会生气。 但愿他是真的觉得她是“像”,而非在试探她些什么。 “你是指喝了咖啡这件事?”陈泠明知故问,“她才不会生气,相反,她或许会觉得高兴。” “那也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陈泠轻点桌面:“您没听得出来吗?” “什么?” “我的妻子,她不在我身边了。” “所以你是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姜灵意作恍然大悟状,很快就开始生气,“我对做别人的‘替身’这种事没兴趣。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挡着我,我就要投诉你们了!” “那就投诉吧。” 紧接着,陈泠漫不经心地转动翡翠戒指:“你觉得,我的妻子为什么会离开我呢?”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与我无关,我有权拒绝回答。”姜灵意浅浅翻了个白眼。 “你回答完,我就让开。”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姜灵意装出遇到神经病的无奈表情,开始沉思,“你都是老板了,应该不穷,而且你长得也不丑,就是不知道家里亲戚有没有做过什么刁难她的事。” 说着,她看了眼窗外的景象:“所以我猜要么是你做了什么错事,要么是对方不识好歹,或者对方有什么喜欢的人,离开你是追求真爱去了。” 语毕,她开始推陈泠。 陈泠纹丝不动:“你说了这么多,不如讲一下最有可能的是哪种情况?” “说好的问题已经回答完了,你怎么还问?”她不耐道。 “我可没说只有一个问题。” 姜灵意怒目而视。 他从前就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 陈泠好整以暇整理了下袖口:“这位女士,既然你对我也没办法,不如就回答一下?就当作是可怜我。” 他口中说着“可怜”,面上却只有倨傲之色。 姜灵意硬着头皮:“我觉得……她或许是认为你们不合适吧。” 她挑了性质最不严重的那个可能来讲。 “她死了。” “……啊?”姜灵意装出应该有的震惊。 尽管腿部的每根神经都叫嚣着逃走,以至于隐隐产生了痒意,她的后槽牙仍紧咬着,也依然极力控制自己。 陈泠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字面意思,她死了,只留下尸体给我,连脸都看不清。” 姜灵意切换成同情的姿态:“哦……节哀。” “可我认为她没死。” “这就是精神医学领域该解决的事情了。”姜灵意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必须得走了。” 陈泠点了点头,侧开身体。 就在姜灵意终于擦着陈泠手臂的边缘离开座位时,他不知道又发什么疯,抓住了她的手腕。 姜灵意的心又提了起来:“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声音也很像我已逝的妻子,我想多听一会儿。”陈泠唇畔绽开弧度,“如果说我突然不想让你走了……” 姜灵意秒答:“非法拘禁是吧?” “开玩笑的,请您慢走。”陈泠又松开她。 姜灵意闷着头迈开脚,没再理他。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又响起了那个声音:“姜灵意。” 姜灵意在一刹那僵住,随后继续往前走。 “这位客人,我还在和你说话呢。”陈泠背着光依靠在桌侧,“我的妻子叫姜灵意,你叫什么名字?” “干脆以后到咖啡厅来的人都必须带身份证,以便你查看对方的真实姓名好了。”她没有回头。 陈泠似乎低头笑了笑:“是个好主意,感谢您的建议,我会采纳的,今晚就会出方案。” 这个疯子,还是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 她腹诽着继续往前走,陈泠没再有什么行动。 姜灵意出了咖啡厅,确认店里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她了,才一路小跑到栖苑广场。 黄萤和几位姐妹聊得火热,过了几秒才发现姜灵意已经回来,宿淮却不见踪影。 姐妹们走过来时,她还在发呆。 ……陈泠是什么意思? 到底有没有把她认出来? 从前有一回陈泠说她美,她下意识想到如果自己没有了这张脸会怎样……旋即很快否认这个想法。 都是陈泠的错,要毁容也该是他毁,自己才不会做这种事。 可惜与此同时,陈泠似乎察觉了她的一点小心思,慢悠悠补了一句,大意是说她哪怕变得面目模糊,其他所有人从脸都认不出她了,但她只要还是她,就是他所认为美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且仅有一次的杰作。 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姜灵意只觉得毛骨悚然。 现在时过境迁,姜灵意越来越觉得不尽然,起码连斐致的那具假尸体真的迷惑过他。 小说和影视剧里那种“化成灰也能认出你”是夸张手法,根本就没人当真的。 所以也许他真的没认出她,或者认出来了,但觉得她没当年有意思……就想放过她了? 姜灵意身边人声鼎沸,坐下的时候还以为刚刚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活动还有两分钟才开始,好多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然而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她的身上。 “这次是合家欢主题,好多人都和家人一起来啊,小情侣也不少。” “怎么了,难道我们不算家人?” “对了,之前还从没听喻喻讲起过家里的事,到溪延镇两年了,喻喻想不想家啊?” 姜灵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黄萤清了清嗓子:“怎么了,你要见她家长啊?” 这群人中她和黄萤彼此间关系最好,要是她和别人闹了矛盾,黄萤一定会帮她说话,并且黄萤也是知道她私事最多的人。 估计黄萤早就猜着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可能已经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就想着帮她解围,毕竟她过年也不回家的。 “也是,我又不见喻喻的父母,就算邀请我去,我还要做心理建设呢。” “哎哎别光着看着我笑啊,难道你们不是?” 她猜出姜灵意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随口说了两句话当作带过,几人也没再在意。 黄萤往姜灵意身后看了一眼:“对了,宿淮呢?” “他有事就先走了,接下来也不会再回来,临走时有让我和你们说一声。” 黄萤的表情变得古怪:“他没和你说什么吗?” 姜灵意摇头:“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个电话喊走了。” “哦,那看来他是有什么更紧急的事吧。” 不多时,主持人手持话筒上台,说起了很无聊的官话:“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莅临栖苑广场……” 姜灵意持续走神。 忽然,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个位置是不是没人?” 他指的是大家原本预留给宿淮的位置,紧挨着她。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姜灵意当然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是陈泠。 于是,她后知后觉想到那位服务生的话,他特意提到了一句,咖啡厅最近才改过名字。 “Be your shadow”。 做你的影子。 第9章 猎杀 姜灵意:“有人。” 然而—— 黄萤和她在同一时间回答:“没有。” 随后,姜灵意和黄萤对视了一眼,同时改口。 “不算有。” “有人了。” 姜灵意:…… 陈泠偏了偏头,嗓音带笑,开了个玩笑:“所以,这个位置是薛定谔的有人?” “没……”黄萤抬起头来看陈泠,突然愣了好几秒,随即一脸欲言又止,还是看向姜灵意。 姜灵意知道黄萤是想评价陈泠的长相,从前黄萤看见帅哥总是会喊她一起看,还在私底下夸得天花乱坠,只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顶着陈泠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姜灵意知趣接过话:“我们暂时也不确定,有位朋友先回去了,他说有可能会回来,拜托我们留着他的位置。” “这样。”陈泠用征询的口吻,“不如我先坐下,等他回来了,再把位置让给他?” “这倒是个好主意。”旁边有人附和。 姜灵意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血液在逆流,太阳穴侧边有根神经被血管的汩动刺激得生疼。 陈泠这么多疑,能放她出咖啡厅,不应该已经通过她手腕没有痣的事,确认过她也许不是“姜灵意”了吗? ……这么阴魂不散,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再多确认几次,还是真如连斐致所说那样,喜欢上了“慢慢来”? 姜灵意紧咬着牙,不远处的几位朋友前倾身体劝她。 “是啊,就让他坐下吧,不然他站着,后面的人都看不到前面了,就当做个好事。” “宿淮不是小气的人,这点事不会和我们计较的。” “哎呀,谁叫宿淮走了,被人捷足先登,活该!” “捷足先登”这个词用得妙,周围几人都笑出了声。 陈泠没说话,姜灵意紧张得掌心出了汗。 从前陈泠就喜欢这样,故意拉长静默的时间,让她在这段时间里猜测他的想法,看她慌张焦急的样子,等好一阵再说话。仿佛在玩一场有趣的,单方面猎杀她的游戏。 “你想坐就坐吧,不过我想先和我身边的朋友换个位置。”姜灵意冷静拍了下黄萤,以作示意。 黄萤赶忙拉住她的衣袖,左右晃了晃,意思是不认同。 谁都看得出来,陈泠是冲着姜灵意来的,当然不想打扰她和她的桃花相处。 “看来你的朋友没有同意。”陈泠提醒。 姜灵意冷脸:“这位‘Be your shadow’咖啡厅的店长,就算我们刚刚在店里闹得不开心,你也没必要特意赶出来找我的不痛快吧。” “我只是没地方坐,恰好看到这里有位置而已。”陈泠反问,“这位小姐以为我有别的想法?” 这话说得太太直白,加上旁边还有几位朋友看着,姜灵意浑身不自在。 “当然,如果真的这么想了,那你怎么没有坚持自己的见解?”陈泠笑吟吟说着,有如春风拂面般温柔,“我确实对你有企图。所以,我只想坐在你的身边。” 周遭人毫不掩饰的惊呼霎时停留在姜灵意耳畔,衬得台上的主持人声都小了许多。 黄萤自认为悄悄拉了拉姜灵意,用很小的声音说:“他都长成这样了,超绝顶级大帅哥啊!你好好把握一下,干嘛直接拒绝?要我说可以先了解看看嘛,不行再说,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 姜灵意手脚发凉。 看吧,陈泠又骗过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 “我有事,想先走了。” 姜灵意猛地站起身来,因动作太快而眼前发黑,好几秒才恢复。 “我也有事。”陈泠走近她一步。 这里人多,倘若陈泠还要脸,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把她绑走。 但要是他跟着她就这么走了,可就不好说了。 姜灵意还是再次坐下:“我忽然又没事了。” “恰好,我也突然又没事了。”陈泠没再询问,直接坐到她身旁。 姜灵意没反对。 这好似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有些原本想和姜灵意说话的,都默认她现在要和陈泠聊天,不找她了。 不知道陈泠在想什么,闹这么一通坐到了她身边,却不说话。 姜灵意默认他是想要作弄人的恶劣习惯又犯了,她才不让他得逞,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现在人多还好,可等到活动结束时,该怎么办? 姜灵意一下子想到了连斐致,于是赶忙拿出手机,装作拍照片的样子对准前方舞台,实则将手机侧过来,确保陈泠看不到屏幕后,赶忙给连斐致发消息。 [意]:我想离开溪延镇,尽快。 她养成了遇事先找连斐致的习惯,准确来说,是遇到“和陈泠有关的事”。 姜灵意有时都觉得自己被驯服了。 ——单凭她自己,好像永远无法摆脱陈泠。 但连斐致不一样,他曾经帮她成功过。 陈泠在她按下发送键时凑过来:“是在和男性朋友聊天吗?” “不关你事。” “你看手机的习惯很健康,脖颈维持直视前方的姿势,我也想向你学习。” 姜灵意听完这话,立刻就把手机放到膝盖上继续看。 陈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点破她的伪装,很有意思吗? “看起来,屏幕那边的男士并没有立即回你。”陈泠遗憾。 “我只是给他分享生活,不需要他很快回复,他就算不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姜灵意下意识用从前确信会激怒他的方式反驳他,但下一秒就后悔了。 陈泠显然是在随便找话题,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还是不理他比较保险。 “是谁?她们刚刚说到的那位宿淮?”陈泠的眼底晦暗不清。 姜灵意摇头,没说话。 “看起来你和他的关系很好,显得我好像没有机会了一样。” 然后,他话锋一转:“刚刚在店里的时候,你答应了宿淮的表白?” “你本来也没有机会了,我不可能接受二婚男。家里人也是,听到我要找一个二婚男,他们估计要打断我的腿。而且听起来你很克妻,我很惜命的。” 姜灵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意思:“说实话在溪延镇,以我这样的条件,能找到比你好一万倍的对象,劝你别死缠烂打惹人烦,像你这样得不到就缠人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刚刚没在姐妹们面前说你死了妻子,是我给你一点面子,不想影响你之后在这附近混,别得寸进尺。” “真可惜,看来我的样貌和经济情况都无法打动你,只剩下灵魂吸引这一条路了。” 姜灵意不置可否。 她想起从前陈泠就很在意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人,连斐致就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 依稀记得两年前,陈泠和连斐致有时会出现在同一商业场合中,陈泠只要找到机会,就一定会明着暗着打压连斐致,好些人私底下都说他们两个有私人恩怨。 陈泠脑回路清奇,总觉得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喜欢她,男女都堤防,致使她哪怕和熟人出现在同一场合,都不敢轻易搭话乃至对视,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其实在这种场合中陌生人相互撞见,也会给彼此一个笑脸的。 有次市里哪个家族企业做成了大生意,宴请所有合作过的商业对象吃饭,这其中就有陈泠和连斐致。 陈泠到这种场合向来喜欢带着姜灵意,还坚持要和她表演“夫妻恩爱”的戏码,笑得她脸都僵了。 席上她不小心喝了几口高度数的酒,脸颊和头脑都烧得厉害,便懒得再宴席满足陈泠的幻觉,趁他和人说项目时找了个地方吹风。 连斐致的情况大概和她差不多,他们就这样相遇了。周围没有其他人,两人自在许多,加上熟人见面,总要说些什么。 连斐致知道她肯定不想说近况,就聊起了高中的事。 流江高级中学的校园活动,他们曾经的交集,她对他的帮助,同学间的八卦…… 她忍不住慨叹:“想当初他们觉得你很不好惹,都不愿意和你说话,现在好了,赶上来巴结你的人很多吧?尤其是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最后是你继承了家业。” 姜灵意和陈泠结婚后,自然而然知晓了不少他家里不足为外人道的腌臜事,但在外人眼中,他是个继承家业名正言顺的独生子。 连斐致就不一样了,他是私生子,有个大他十岁的、羽翼早已丰满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若不是对方出了事,怎么也轮不到连斐致继承这一切。 “我不喜欢那些应酬,也讨厌看别人巴结我。”连斐致沉默半晌,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是吗?毕业典礼那天我可看见了,你在校门口,身边围了一圈人。要是你真的不想说话,完全可以直接走开。所以我觉得,可能你也希望和同龄人有点交流,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那天我还有事,想多留一会儿。”连斐致解释。 “什么事?你这样说,我都要觉得和你说的事是和我有关系了。” “嗯,确实和你有关系,我在等你,想和你说……” 恰逢外面放起烟花,姜灵意没听清连斐致说了什么,她知道他没有完全说完,但直觉有什么重要信息。 “你们在说什么?聊得这么高兴。”陈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时终于出声,应该听到了不少他们的话。 姜灵意和连斐致的对话就此中断。 当晚陈泠进门就冷了脸,逼问她和连斐致说了什么,聊得满面笑容。 她没回答,陈泠也没逼问,只是把她抱上了楼,用惯用的方式惩罚她,慢慢磨她。 不知为何,窗外放了一整夜的烟花,他们的卧室刚刚好能看清全部。 次日陈泠再次检查了她的手机,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此事就此作罢。 姜灵意手机上异性的联系方式早就统统删除了,平时她和男同事联系,都靠她背下对方的各种联系方式。 从前删掉的那些很多都和她没关系,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了,属于她无所谓的范畴。 至于有所谓的那几位,她都背下了,比方连斐致的电话号码,她背得滚瓜烂熟,熟悉程度仅次于陈泠的各种联系方式。 也没办法,陈泠会抽背,背不出来会按照相应程度略施惩戒,她都是被迫的。 姜灵意至今不知道那晚连斐致想说什么,后来她也再问过,但始终没有得到正面回应。 连斐致说他那天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姜灵意不信,但也只能选择相信。 自那天后,陈泠瞧不上连斐致是个私生子的事流传了出去。 至于这些给连斐致会带去多少麻烦,姜灵意没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