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吻过我》 第1章 chapter 1 北京的冬天,干冷得像一把磨得锃亮的刀。 沈清澜裹紧了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跟在父母身后,走出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国际到达口。 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卷进人流车流带来的风里,消失无踪。 同胞哥哥沈清砚早已等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深灰色大衣,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稳。 同样是21岁的年纪,沈清砚和沈清澜完全是两个画风。 和还跟在父母身后像只小宠物的妹妹相比,哥哥的身上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气场,他先是利落地接过父母手中的行李箱,然后看向妹妹,嘴角牵起一个标准的精英微笑:“澜澜,路上辛苦。” “清砚等很久了吧?都说不用来接,我们打个车就行。”母亲赵静婉看着儿子,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顺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存在的衣领褶皱。 “应该的。”沈清砚语气沉稳,安排司机装行李,打开车门,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沈清澜沉默地钻进车里,坐在靠窗的位置。 车窗外的北京,高楼林立,霓虹初上,是一座庞大而精密的机器。 她看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被江南水汽滋养得白皙细腻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浅淡,长发规整地披在肩后。在父母和哥哥构筑的世界里,她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精致的附件,功能是点缀和顺从。 父亲沈建国坐在前排,和沈清砚聊着公司最近的业务拓展,话语间是沈清澜听不懂的金融术语和市场博弈。 母亲则在一旁含笑听着,偶尔插话,无外乎是“清砚真有想法”、“你爸爸可以放心了”之类的赞许。 那种熟悉的、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又悄无声息地包裹住她。 …… 晚餐订在一家米其林三星的淮扬菜餐厅。 包间雅致安静,灯光柔和,映照着光滑的瓷器和剔透的玻璃杯。 菜品一道道上着,精致得像艺术品。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沈清澜身上。 “澜澜马上就大四了,时间过得真快。”赵静婉夹了一块清炖蟹粉狮子头放到女儿碗里,语气温柔,“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毕业后的路,我们得帮你铺好。女孩子嘛,求个安稳体面最重要。” 沈清澜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沈建国接过话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嗯。两条路,一是考公务员,你李伯伯那边可以打声招呼,选个清闲点的岗位。二是回家里的公司,先从你堂姐的助理做起,学点东西,以后也能帮衬家里——”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沈清砚,语气是截然不同的赞许和放手:“清砚就不一样了,他脑子活,有魄力,公司未来的担子得他挑起来。他想开拓海外的市场,爸爸非常支持!年轻人就该有闯劲。”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细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沈清澜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看,“闯劲”这种词,永远都是专属于哥哥的。 而她,只配“安稳”和“清闲”。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爸,妈,我不想考公考编,也不想回家里的公司。”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赵静婉有些讶异,随即又换上安抚的笑容:“傻孩子,那你想做什么?你学的那个环境科学,听起来就不太实际。听爸妈的,我们不会害你。” “我不是说你们害我……” 沈清澜感到一阵无力,她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胸腔里堵着的那团东西,根本无法用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想做什么,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不想活成母亲那样优雅的附庸,不想成为父亲规划里那个按部就班的螺丝钉。 “澜澜,”沈清砚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分析感,“爸妈是为你的长远考虑。社会竞争激烈,凭你一时兴趣选择的路,大概率会走得很辛苦。理性评估,接受现有资源是最优解。” 呵——又是最优解。 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计算。 沈清澜看着沈清砚那张跟自己极像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所有的反抗和迷茫,在他们看来,大概只是一道需要被纠正的错误程序。 那顿饭的后半程,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 第二天,沈清澜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父母和哥哥早已各自出门——父亲去会见商业伙伴,哥哥大概率陪着一起去了,母亲估计去了某家美术馆或画廊。 他们拥有自己充实而明确的世界,只有她,像一只被遗忘在华丽琉璃盒子里的蝴蝶,徒劳地撞击着透明的壁垒。 她洗漱完,没有联系任何人,独自走出了酒店。 北京的阳光带着冷冽的透明度,洒在街道上。 沈清澜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繁华的商圈,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胡同。 胡同口,一家现代风格的美术馆安静地矗立着,灰色的外墙,巨大的落地玻璃,与周围的老北京风貌形成一种奇特的混搭。 鬼使神差地,她买了票,走了进去。 美术馆内部空间开阔,暖气开得很足。 沿着指示牌缓步前行,沈清澜的目光掠过一幅幅画作,大多是一些抽象表达或观念艺术,并未在心中激起太多涟漪。 直到她拐进一个相对僻静的侧厅。 侧厅的光线被刻意调暗,只有几束射灯聚焦在墙壁中央的几幅画作上。 女孩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被最中间那幅巨大的画作牢牢抓住,再也无法移开。 那幅画的标题只有一个字——《烬》。 画面上,是大片焦黑与暗红色交织的熔岩原,仿佛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色彩浓郁、深沉,充满了暴烈和死寂的力量。那些扭曲、凝固的黑色熔岩,像是大地被撕裂后凝固的伤疤,触目惊心。然而,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象征着毁灭的焦黑之中,在一片熔岩裂缝的边缘,竟顽强地探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绿意! 那绿意太细小了,细得像一个幻觉,却又那么执拗地存在着,在周围浓重的黑暗与赤红衬托下,散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生命力。 沈清澜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仿佛能闻到画中熔岩灼热的气息,能感受到那片土地在极致毁灭后,于深沉的睡梦中挣扎着想要苏醒的渴望。 她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贴到画布上,仔细看着角落的签名—— 简单的,凌厉的英文花体“JIN”。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北京的寒冬,家庭的桎梏,未来的迷茫……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褪色、消散!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片在毁灭中挣扎求生的土地,和那抹震撼她灵魂的绿。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胸腔里一直堵着的那团东西是什么。 是渴望。 不是对安稳的渴望,不是对顺从的渴望,而是对一种有力量的、哪怕经历焚烧也要破土而出的新生的渴望。 是对一种能够自我主宰的、炽烈存在的渴望。 就像这幅《烬》。 沈清澜在画前站了许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麻。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手机拍下了这幅画,也拍下了旁边标签上关于画家“JIN”的极简介绍—— 一位常驻冰岛的火山学家兼画家。 冰岛。火山。 这两个词带着某种遥远的、蛮荒的魔力,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沈清澜走出美术馆时,外面的阳光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干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意外带来一种清醒的新鲜感。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灰色的建筑,感觉里面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可能与她未来息息相关的、火种般的秘密。 她依然不知道未来该往哪里走。 但那个名为“冰岛”的国家,和那幅名为《烬》的画,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座微弱灯塔。 光芒虽小,却足以刺破她周身的琉璃盒子,照出一条模糊的路径。 拿出手机,低头,沈清澜开始疯狂地搜索一切与“JIN”,与火山,与那个遥远国度相关的信息。 屏幕的光映在她眼里,那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也点燃了一簇极微小的火焰。 第2章 chapter 2 沈清砚的大学校园,和沈清澜在杭州所见的景致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被一种严谨而厚重的气息浸透,古老的建筑上爬满了冬日枯寂的藤蔓,行走其间的大学生们步履匆匆,脸上大多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专注。空气里弥漫的不是西湖边慵懒的水汽,而是一种知识与竞争交织的张力。 沈清澜跟在沈清砚身后,走在通往商学院图书馆的林荫道上。 即使穿着厚实的冬装,她纤细的身形和出众的容貌依旧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些目光大多带着善意的欣赏,但还是让沈清澜微微有些不自在。 沈清砚的固定座位在图书馆三楼一个靠窗的安静区域。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咖啡香以及笔记本电脑散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穿着日常款西装的男生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讨论商业案例,见到沈清砚进来,纷纷打招呼。 “砚哥,回来了?” “哟,这是……妹妹吧?常听砚哥提起,果然比照片还漂亮!” “艹,这完全就是性转版的沈清砚!太tm像了!” 一个性格活泼的男生甚至直接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沈清砚说:“砚哥,咱妹妹有男朋友没?没有的话,兄弟们能不能有个机会?” “是啊是啊,我们虽然没有砚哥你这么优秀,但还是可以的吧!” 站在沈清砚身后的沈清澜面无表情,没有作声。 这种场合她经历过太多次,知道自己此刻的角色就是“沈清砚那个很漂亮的胞妹”。 沈清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兄妹俩在这种时候意外地一致,他抬手推了推眼镜。 “她还在读书,不考虑这些。”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另一个男生笑着搭腔,缓和氛围:“妹妹这颜值和气质,不去拍短视频搞Vlog真是浪费了。现在好多网红都比不上,肯定火!” 听到这话,沈清砚倒是难得地牵了牵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口吻说:“嗯,以前有个算命先生也这么说,说她八字里偏财旺,适合在镜头前露脸,搞些不那么''正经''的营生,反而可能出名赚钱。” 亲哥哥语气里的那点不以为然,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沈清澜一下。 在沈清砚和父母眼中,她所能触及的成功,大概也就止步于这种凭借外貌的“偏财”了。 明明她和沈清砚是双胞胎,年纪一般大,可沈清砚总是显得比她成熟很多,仿佛永远走在前面,永远是对的。 沈清澜抿紧了唇,看着亲哥和那些全国最优秀的同学们熟练地讨论着她听不懂的商科案例、市场分析,那种一种熟悉的、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再次漫上心头。 这里是他如鱼得水的世界,而他选择的商科,更是被父母寄予厚望、认为最能光耀门楣的专业。 而她,只是一个误入的、格格不入的参观者。 …… 从图书馆出来,气氛有些沉闷。 沈清澜指了指不远处校园里的一家咖啡店,声音轻轻的:“哥,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沈清砚点了点头。 咖啡店里暖气很足,空气中漂浮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沈清澜给自己点了一杯热拿铁,给沈清砚点了一杯美式。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冬日萧索的枝桠和步履匆匆的大学生。 沈清澜用勺子慢慢搅动着杯子里浮着的拉花,牛奶与咖啡的界限逐渐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哥,我们学校..…大四上学期有去冰岛大学的交换项目。” 沈清砚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冰岛?” “嗯。”沈清澜避开他的视线,盯着杯中旋转的褐色液体,“环境科学专业,去那边交换一个学期,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她没有提那幅画,没有提那个署名为“JIN”的画家,更没有提内心深处被那抹废墟中的绿意所点燃的渴望。 她只是把它包装成一个看似合理的学术选择。 沈清砚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冰岛大学……”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学校很一般吧?qs都排不上号。环境科学在哪里学不是学?跑那么远,气候、语言、生活习惯都是问题。成本高,收益却很低。” 沈清澜的反驳堵在嘴中。这所学校的环境科学是很厉害的…… 沈清砚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典型的、属于他的分析式口吻说道:“澜澜,我知道你觉得家里管你管得严,想出去看看。但有时候,异想天开和追逐梦想是两回事。你需要做一个理性的评估,而不是一时冲动。” “异想天开”四个字,像一块冰,砸在沈清澜心上。 在他眼里,她所有的挣扎和向往,都不过是不成熟、不理性的胡闹。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不行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委屈。 “看看可以,旅游几天足够了。”沈清砚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没必要浪费一个学期的时间。你大四很关键,要准备毕业论文,要考虑毕业后的去向。把这些正事做好,比什么都强。” 正事。 在他的字典里,永远只有被规划好的、有明确产出比的“正事”。 沈清澜不再说话了。 胸腔里堵得厉害,昨天刚刚被《烬》点燃的小火苗,被一盆名为“现实”和“理性”的冷水浇得奄奄一息。 就在这时,沈清砚像是想起了什么,转换话题,试图缓和气氛:“对了,今天下午我们学校自然科学学院有个讲座,请的是国外一个挺有名的青年学者,叫陆烬。据说很年轻,成就很高,长得也不错。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吵吵着要去看……你要不要去看看?反正也没事。” 陆烬? 这个名字在沈清澜耳边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冰岛,是那幅画带来的震撼,是哥哥那句“异想天开”带来的刺痛和无力感。 什么青年学者,什么讲座,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愈想愈烦躁,沈清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看也没看沈清砚,抓起自己的包,声音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不去!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路过柜台前,余光瞥见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蛋糕,一种莫名的叛逆涌上心头。 温馨的咖啡店里,一个气鼓鼓的漂亮女大学生指着一个巨大的铺满蓝莓、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对店员说:“这个,打包。坐窗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结账。” “一整个?”店员难以置信。 “嗯,一整个。” 沈清澜没有回头去看沈清砚的反应。 仿佛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就能稍微反抗一下令人窒息的世界。 …… 走出咖啡店,冰冷的空气让沈清澜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校园里走着,穿过栽满梧桐树的干道,绕过结了一层薄冰的人工湖,走过洋溢着欢笑与活力的体育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彰显着这所顶尖学府的底蕴与活力,也无声地放大她内心的失落与彷徨。 哥哥的话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 异想天开。 理性的评估。 正事。 难道她真的只能按照他们画好的路线走下去吗?考公,进家族企业,或者凭借外貌去博取一些偏财?她的人生,难道就不能有另一种可能,一种像《烬》那幅画一样,哪怕经历焚烧,也要挣扎出属于自己的绿色的可能吗? 可是,去冰岛…… 一个月内考出合格的雅思成绩,准备繁复的材料,还要面对签证、完全陌生的异国环境…… 她从来没有独自在外生活过,就连大学也是听从家人的话选择了离家最近的。 更别提哥哥口中那个“排不上号”的冰大。爸妈绝不会答应。 没有家里的支持,这一切对于毫无独立经济来源的她来说,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刚才在沈清砚面前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在现实的考量面前,渐渐泄了气。 疲惫和沮丧像潮水般涌来,沈清澜走到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旁,找了个湖边的长椅,坐了下来。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洒在身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慢慢消散,心情如同这北京的雾霾天,灰蒙蒙的,看不到方向。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不远处,一栋研究楼的玻璃门自动滑开。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羊毛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形很高,肩线平直挺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种沉稳而利落的气场。 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和干净利落的短发线条。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深色的皮质公文包,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感。 沈清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背影吸引住了。 很帅。 这是一种直观的、单纯的判断。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那背影透出的专注与力量,与周围喧闹的校园氛围形成一种奇特的隔离感,像一幅移动的、带着故事感的剪影。 他并没有停留,很快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沈清澜收回目光,心里并无太多波澜。 只是一个偶然瞥见的陌生人罢了。 与她那团乱麻般的现实和遥不可及的冰岛梦相比,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实在激不起任何涟漪。 重新低下头,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保存下来的那幅画的高清图片。焦黑与暗红之中,那抹微弱的绿意,顽强地刺入眼底。 昨夜失眠时,她偶然发现自己学校有去冰岛交换的机会,差点兴奋到尖叫。 可现实却又如此残酷。 沈清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跟沈清砚比起来,自己确实就是个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的废物。 冰岛……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感觉那几乎熄灭的火苗,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第3章 chapter 3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时,陆烬透过舷窗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北京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干冷,与他常年居住的雷克雅未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寒意。 后者是清冽的,带着海风和地热的气息,而前者,总让他想起很多并不愉快的往事。 他这次回国,行程安排得很紧凑。 主要目的是应母校的邀请做几场学术讲座,次要目的,是取回一直寄存在北京私人画廊的画作——《烬》。 这幅画对他而言意义特殊,是他初到冰岛,内心被那种极致荒凉与生命力同时震撼的产物,他不想让它长久地流落在外。 讲座进行得很顺利。 台下那些年轻而充满求知欲的面孔,提出的问题虽然略显稚嫩,但足够敏锐。 陆烬习惯于用精准的数据和严密的逻辑构建一座座学术堡垒,这种掌控感和成就感能让他暂时忘记其他。 然而,这种短暂的平静,在他刚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手机响起特定铃声时,瞬间粉碎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 深灰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紧了一下,停顿了几秒,才面无表情地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王桂芬熟悉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关切:“小烬啊,回国顺利吗?北京很冷吧,多穿点。” 陆烬“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只是开场白。 果然,寒暄不到两句,母亲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小心翼翼:“那个……你哥,他前几天出来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男人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站在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那些移动的光点此刻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流光。 陆磊出狱的消息,像一块早已预知会落下的巨石,终于砸在了心湖上,激不起太多意外的波澜,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钝痛。 手机里,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惯有的、对长子的维护和对他这个“有出息”的次子的理所当然:“他这次吃了不少苦,也知道错了……就是,刚出来,身上一分钱没有,住的地方也没着落。你看……你能不能……” 后面的话,陆烬已经懒得去细听了。无非是新的麻烦,新的索取。 他用近乎机械的冷静回应:“我知道了。钱我会按老规矩打过去。其他的,让他自己想办法。”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混杂着厌烦、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压下去。 童年的贫穷与颠沛,那个差点被送走的灰蒙蒙的早晨,陆磊追车的身影与日后无尽的麻烦……这些碎片式的记忆像鬼魅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被他强行按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北京的陌生号码。 他蹙眉接起,语气还带着未散尽的冷硬:“哪位?” “您好,是JIN吗?我这边是澄现画廊。”对方的声音礼貌而专业,“您之前委托我们展藏的画作《烬》,已经为您妥善包装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取一下?” 《烬》…… 这个名字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那幅画,是少数能让他感到真实的东西。 “今晚吧。”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我大概两小时后到。” …… 同一片北京的夜空下,沈清澜的心情同样糟糕透顶。 她被父母一个电话从酒店叫出来,说是家庭聚餐,却没见到沈清砚的身影。 直到走进这家格调高雅的杭帮菜餐厅包间,看到那个陌生的、笑容殷切的中年男人和他身边那个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生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这根本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相亲宴。 “澜澜,快来,这是你陈叔叔,我们杭州的老朋友了,这是陈叔叔的儿子,陈明宇,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学的也是商科,年轻有为啊。”沈建国笑着介绍,语气是商场惯有的热络。 赵静婉在一旁温柔地笑着,暗中却轻轻碰了碰沈清澜的手臂,示意她注意表情。 沈清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坐在了母亲旁边的位置,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席间,大人们聊着生意场上的事情,互相吹捧着对方的子女。 陈明宇显然很健谈,或者说,很懂得在长辈面前表现自己,话里话外不时提及美国的见闻、华尔街的动向,以及自己未来的“宏伟蓝图”。 沈清澜低着头,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龙井虾仁,胃口全无。 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再去一次那个画廊,再看一眼那幅让她心跳加速的画。 许是气氛太过沉闷,又或许是陈明宇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主动将话题引向沈清澜:“清澜妹妹在杭州读书?听说Z大校园很美。” 沈清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陈明宇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又带着几分优越感地问:“有没有考虑过出国深造?美国的教育资源确实顶尖,环境也好。” 听到这话,沈清澜忽然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光。 “美国?”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哦,没意思。”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秒。 赵静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在桌下轻轻踢了女儿一下,随即笑着打圆场:“这孩子,就是心气高,觉得哪里都比不上家里好。” 陈明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 这顿饭,沈清澜吃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在双方父母“年轻人多交流”、“明宇你带澜澜出去逛逛”的极力撮合下,她几乎是半被迫地,跟着陈明宇走出了餐厅。 北京的夜风凛冽。 陈明宇试图找话题,从北京的夜景聊到他在美国的趣事,又说到自己当年考雅思“轻松就拿了8分”。 沈清澜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视前方,完全没在听。 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里烦躁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这种被安排、被审视、被强行塞给一个“合适”对象的感觉,比北京的寒风更让她感到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天那条胡同口。 一切都像是命运的指引,那家灰色的、有着巨大落地玻璃的美术馆就在眼前。 澄现画廊。 四个字在夜色中散发着安静的光。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想进去,哪怕只是隔着人群再看那幅画一眼。 …… 画廊里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的晚间交流活动,人流比白天多一些。 陆烬在画廊经理的陪同下,从内部的贵宾室走了出来。那幅被妥善包装好的《烬》已经交由他的助理先行带走。 一位相熟却一直未曾谋面的艺术家送他出来,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陆教授,真是没想到您本人这么年轻,还是国人。说实话,看到‘JIN’的那些作品,我一直以为是一位长期浸在极地环境里的外国艺术家。那种冷峻中的爆发力,太独特了。” 陆烬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但显然并没有认真听。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方向,一个穿着亮黄色大衣的纤细身影正有些急切地试图穿过人群往里走,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年轻男人。 那抹明亮的黄色在画廊素雅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扎眼。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清澜也看到了从里面并肩走出的两个男人。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被那个穿着黑色大衣、身型挺拔高的身影抓住。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轮廓……那个沉稳的步伐,疏离的气质…… 格外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距离越来越近,两人在有些拥挤的画廊门口擦肩而过。 沈清澜闻到一股极淡的、清冽而冷峻的气息,像是雪松混合了某种矿物质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侧头,想看清男人的脸,但男人恰好微微偏头与身旁的人低语,线条利落的侧脸在灯光下一闪而过,依旧模糊。 而陆烬,对身边擦过的那个亮色身影,并未投以丝毫关注。 他此刻的心神,一半还缠绕在云南家中麻烦带来的阴郁里,另一半,已经飞向了接下来需要处理的事。 一个陌生的、看起来被无聊约会困扰的年轻女孩,引不起他任何兴趣。 他径直走出了画廊大门,身影很快融入北京的夜色,消失不见。 沈清澜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忪了片刻。 耳边,陈明宇还在聒噪地评价着画廊的装修风格。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吹嘘着雅思8分的男生,和刚才那个沉默离去、带着一身故事感的背影相比,显得如此苍白,索然无味。 她再次转头,望向之前悬挂《烬》的那面墙,此刻那里已经换上了另一幅作品。 画,不见了!!!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空,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寄托。 今晚所有的憋闷、委屈和失落,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再也顾不上身边的陈明宇,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画廊,将那个还在兀自说话的相亲对象,彻底抛在了身后。 第4章 chapter 4 陈明宇呼唤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沈清澜紧绷的神经上。 她蹲在胡同深处的阴影里,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脸颊深深埋进膝盖,连呼吸都屏住了。黑暗和狭小的空间给了她一种扭曲的安全感,仿佛这样就能从令人窒息的现实中暂时隐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不想接,但来电显示是“妈妈”。她咬着唇,挣扎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未散的哽咽:“……妈。” “澜澜啊,”电话那头传来赵静婉温柔却难掩关切的声音,“你和明宇相处得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吗?” 沈清澜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赵静婉听不到回应,只当她是害羞,继续劝道:“你要好好跟人家相处,知道吗?陈总家跟我们知根知底,条件也好。刚才陈总还私下跟你爸说了,将来你考公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们里面有关系,都能安排好。你爸爸听了不知道多开心……” 母亲的话语像一张绵密温柔的网,将她缠得更紧。 他们口中的“好”,他们安排的“路”,像无形的枷锁,让她喘不过气。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泄露出去。 “澜澜?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赵静婉的声音带上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巷口陈明宇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再次逼近:“清澜?你躲哪儿去了?听到应一声啊!” 电话那头的赵静婉显然也听到了些许动静,语气缓和下来:“是明宇在找你吧?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好好玩,晚点回酒店再说。” 电话挂断了。 沈清澜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母亲的叮嘱和陈明宇逐渐逼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她逼到了绝境。 她一点都不想见他,不想再去应付令人疲惫的戏码。晚宴她根本没吃几口,此刻紧张加上低血糖,一阵阵眩晕袭来,让她四肢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脚步声就在巷口徘徊,似乎下一秒就要踏进来。 沈清澜绝望地闭上眼睛,心烦意乱地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和衣领里,仿佛这样就能从世界上消失。 就在她以为无处可逃之际,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不是投射在地面上,而是真切地、完整地覆盖了她蜷缩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微微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和臂弯的缝隙,看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裹在质料精良的黑色西裤里,再往上,是挺括的黑色大衣下摆。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壁垒,稳稳地立在她与巷口之间,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 他站定的位置恰到好处,既挡住了她,姿态却又随意自然,仿佛只是偶然在此停留。 陈明宇的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跑哪儿去了”,最终渐行渐远。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她自己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头顶那道身影带来的无声庇护。 危险解除,沈清澜紧绷的弦一松,脱力感更重。 她依旧蹲着,把滚烫的脸颊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小声说:“……谢谢。” 头顶上方没有回应。 几秒后,她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是金属打火机盖被弹开的声音。随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混合着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与矿物质的冷峻香气,幽幽地飘散下来。 她这才敢稍稍偏过头,用泪眼婆娑的余光瞥去。 男人并没有看她。 他背靠着斑驳潮湿的砖墙,微微仰着头,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与烦躁。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在他冷峻的面容前缭绕,然后被寒冷的夜风迅速吹散。 因为泪水视线模糊,再加上巷子里一片黢黑,沈清澜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但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孤寂的岛,周身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与这昏暗僻静的胡同融为一体。 沈清澜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蹲着,把脑袋埋进大衣里,像一只受伤后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而他,则像一尊偶然立于此地的守护神像,沉默地抽着烟,各自烦恼,互不打扰。 一种奇异的、并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支烟的时间,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被烟草熏染后的微哑,没什么情绪起伏:“哭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为了刚才那个男的?” 他显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并且精准地做出了判断。 沈清澜依然蹲着,摇了摇头,脸还是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一个陌生人。或许是因为这黑暗给了她勇气,或许是他刚才那不经意的庇护让她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信任,又或许,她只是太需要找一个出口。 “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和沙哑,“离我爸妈远一点,离我哥哥远一点……他们好像永远都看不到我,只看得见他们想要的我。” 委屈和迷茫再次涌上心头,让她的话语有些破碎,“他们觉得我所有的想法都是异想天开……给我安排工作,安排……相亲。” 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诉说着那份被温柔囚笼禁锢的窒息感,对偏心的控诉,对逃离的渴望。 甚至提到了那个被哥哥嗤之以鼻的冰岛交换生计划。 “我只是……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自己做一次决定。” 陆烬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女孩带着哭腔的、充满委屈和反抗的倾诉,像一颗不经意投入冰湖的石子。 那些关于家庭、关于偏心、关于渴望挣脱束缚的字眼,与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封存的、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共鸣。 那种被至亲之人以“爱”为名捆绑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香烟静静地燃烧着,灼热的灰烬悄然累积,直到一丝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烟烧到头了。 他却恍若未觉,第一次低下头,真正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一直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巷口远处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深棕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大衣上,露出的一小截后颈,在黑暗中白得晃眼。她抬起头抹眼泪的瞬间,他瞥见了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的江南轮廓,挺翘的鼻尖因为哭泣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像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那种天生的、带着水乡灵韵的漂亮,依旧无法被忽视。 他竟有一种想要拿画笔将这一幕画下的冲动。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妙的情绪,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陆烬素来平静无波的心底极轻地荡漾了一下。 很轻,却真实存在。 他碾灭了烟蒂,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冷硬:“不喜欢,就拒绝。” 沈清澜吸了吸鼻子,依然没抬头:“……哪儿有那么容易。” 陆烬沉默了片刻。 他一向人情淡薄,最厌恶麻烦和无谓的情感牵扯,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多说了几句,或许是因为那一点莫名的共鸣,或许只是因为今夜他自已也心烦意乱。 “你想留学。”他问,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嗯。”她小声应道。 “那就去准备。”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语言,申请材料。坐在家里哭,或者蹲在这里,”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事实,“什么都不会改变。” 沈清澜怔住了,连抽泣都忘了。 这话语如此直接,甚至有些冷酷,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先去做,再看结果。”他最后说道,声音低沉,“比你强的人很多,比你不幸的人也不少。相信自己能做成,是第一步。” 这话不像安慰,更像是一句基于逻辑和经验的结论。 就在这时,男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烬蹙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那一丝极淡的、因对话而产生的微妙变化瞬间消失,重新覆上冰冷的阴郁。 他没有再看沈清澜,只留下一句:“走了。” 然后,便转身,迈开长腿,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胡同,身影迅速被外面热闹的光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甚至没来得及,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要告诉这个蹲在地上哭泣的女孩,他长期定居在冰岛。 如果电话没有响起,如果他再多停留片刻,或许故事的走向会截然不同。 但此时的他,远非一个会主动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好人”。 胡同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清澜一个人。 她呆呆地蹲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从一场短暂的梦中惊醒。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先去做,再看结果”。 空气里,那缕清冽的烟草气尚未完全散尽。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巷口。 刚才那个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她极度沮丧下幻想出来的一个提供慰藉的幻影?他出现得突然,离去得干脆,除了几句算不上温柔却直击要害的话,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可是,心底那份奇异的、被理解了一点点的感觉,以及他离开时,她莫名感受到的一丝温暖和力量,却又如此真实。 沈清澜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因为蹲得太久和低血糖,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她抹干脸上残留的泪痕,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 沈清澜走出胡同,重新站在了澄现画廊的门口。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推门走了进去。晚间的活动似乎已经结束,画廊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整理。 她鼓起勇气,走到前台,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沙哑,但眼神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您好,请问……之前挂在这里的那幅《烬》,是已经售出了吗?还是……收起来了?” 前台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找《烬》?” 沈清澜转头,看到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正是不久前她看到与黑衣男人一起走出画廊的人。 “是……是的。”沈清澜有些紧张地点头,“我……我很喜欢那幅画。” 艺术家打量了她一下,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真诚和急切,笑了笑:“那幅画是私人藏品,不售卖的。作者已经取走了。” 取走了……沈清澜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艺术家话锋一转,带着点随性,“JIN他……比较特别。这是他在冰岛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用WhatsApp加一下。” 他拿出一张便签纸,流畅地写下了一串数字,递给沈清澜,“如果你真的对那幅画,或者对他的创作有什么想法,或许可以试着联系他。当然,他回不回,我就不保证了。” 沈清澜几乎是屏住呼吸接过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关于JIN,她找遍全网也没有找到除了那句极简介绍外的任何信息!没想到现在直接就得到了本人的联系方式! 便签纸上面是一串清晰的数字,后面标注了冰岛的区号。 354。 这像是一把突如其来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敲开了通往那个遥远冰雪世界的一道微小缝隙。 第5章 chapter 5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沈清澜反锁上门,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 繁华的街灯透过落地窗洒下名为人间繁华的光,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霾。 她迫切地需要倾诉,需要有人能拉住她,不让她在情绪的漩涡里沉没。 拿起手机,沈清澜点开了与周棉的微信对话框。 周棉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在Z大的校友,读的是法学,一条早已规划好的、通向体制内的稳妥路径。两人曾被同学称是“杭城双姝”,一个灵动,一个静雅,都选择了留在家乡。 在没有看到那副画前,沈清澜一直以为自己和周棉是一样的。 她会安然地走上父母铺好的路。 但那副画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柴,彻底点燃了被她深藏了21年的、就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疯狂冲动。 深吸一口气,沈清澜开始断断续续地打字,将压抑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倾泻在屏幕上—— 父母安排的令人窒息的相亲,哥哥那句冰冷的“异想天开”。 【……他就站在那里,吹嘘自己雅思八分,规划着我未来“安稳”的人生,好像我是一件需要被妥善安置的行李。】 【我爸妈……他们永远都看不见我,只看得见他们想要的我。】 最后,带着点神秘的兴奋,陷在柔软大床里的女孩提到了那幅《烬》,那个巷子里神秘出现、留下几句箴言的男人,以及那张写着冰岛号码的便签。 【棉棉,我觉得……那像是一个信号。】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周棉的语音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沈清澜连忙接起。 “我的天……” 周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从听筒里传来,“画,神秘男人,冰岛电话……澜澜,这简直就是命运在给你递剧本啊!去!必须去!你不去我都替你遗憾!” 好友毫无保留的支持像一道暖流,让心灰意冷的沈清澜重新获得力量。 “可是,我爸妈那边……”女孩秀气的眉毛蹙起,声音低了下去,“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周棉在那头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澜澜,说句实在话,我觉得叔叔阿姨……可能方式不对,但心里肯定是为你好的。” “你忘了?高三你发烧住院,阿姨守了你三天没合眼;还有你爸,嘴上不说,每次你画画得奖,他都会偷偷把证书收进书房最显眼的柜子里。或许……你试着好好跟他们沟通一次?把你这段时间的想法,你的决心,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万一他们能理解呢?” 周棉的话让沈清澜怔住了。 那些被委屈和愤怒掩盖的细节浮上心头——母亲熬夜为她煲的汤,父亲在她抱怨学业压力时,一声不吭转入银行卡的钱…… 她是不是真的把父母想得太坏了? 或许,他们只是用错了爱她的方式? 一股混合着希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涌了上来。 结束和周棉的通话后,沈清澜当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声音尽量平静:“妈,你和爸爸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想正式跟你们谈一谈。” …… 父母套房的客厅里,气氛与窗外的热闹夜景格格不入。 沈清澜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双手紧张地交握着。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想去冰岛大学交换一学期的想法,以及她对那位相亲对象毫无感觉的态度,清晰而坚定地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沈建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胡闹!”他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冰岛?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那里能学到什么?我看你是读书读昏了头!” 赵静婉连忙打圆场,语气却也是不赞同的:“澜澜,别任性。陈总家那边我们都谈好了,人家对你也满意,你……” “我不需要他们满意!”沈清澜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人生?”沈建国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清澜,额角青筋隐现,“沈清澜,你给我听清楚了!你以为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穿的用的,都是哪里来的?是你那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变出来的吗?是靠我和你妈,还有你哥辛苦打拼来的!” 父亲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清澜的心口。 “是,我是没用!我比不上我哥!” 积压多年的委屈和酸楚在这一刻爆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你们眼里,他什么都好,他选的商科是光宗耀祖,他订婚的对象是门当户对能帮衬家里!我呢?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懂事,都是异想天开!” “你跟你哥比?”沈建国气得冷笑,“你拿什么跟你哥比?是,你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但你以为这就很吃香了?” “离了这个家,你算什么?你会什么?” “人家陈总儿子未必真看得上你!” 赵静婉试图拉住丈夫:“建国,少说两句……” “我就是要骂醒她!”沈建国怒火更炽,“你看看你哥,去年就听话订了婚,对方家世好,对他事业也有帮助,这才是懂事!” “你呢?整天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画画能当饭吃吗?” “去冰岛能有什么出息?” “我明白告诉你,只要我还在,你就别想搞这些歪门邪道!” “要么乖乖准备考公,要么回家公司从基层做起,跟陈家的婚事也必须继续接触!” 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同冰雹砸在沈清澜身上。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再争辩,她只是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面前怒气冲冲的父亲和一脸忧心却同样不理解的母亲一眼,然后转身冲出了房间。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 沈清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酒店天台的。 冬夜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的脸颊,生疼,她却感觉不到冷。 城市的霓虹在脚下蔓延,璀璨夺目,却照不亮她内心的荒芜。父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一遍遍凌迟着她仅剩的自尊。 走到天台边缘,扶着冰冷的栏杆,沈清澜望着下方渺小的车流人影,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绝望攫住了她。 她并不是想跳下去,只是觉得累,累到无法思考,累到只想找一个地方,彻底放空,或者…… 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天台另一侧,一个压抑着怒火的低沉男声隐约传来。 “……他出狱是他的事,我没义务替他擦屁股。” “来找网恋对象?……我有我的工作,后天就要回冰岛,不可能留下来陪他胡闹!” “够了!房子、钱,我已经给得够多了!我不是你们的提款机,更不是他的保姆!” 男人烦躁地打着电话,另一只手里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急促地明灭。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电话中的男女还在不停地逼问。 “陆烬!没有你哥就没有你的今天!” “阿磊后天到北京,天塌下来你也得去接他!” 就在这时,陆烬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天台边缘的一个黄色纤细身影。 女孩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冰冷的栏杆,夜风吹得单薄的大衣下摆猎猎作响,整个人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落叶,摇摇欲坠! 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指间夹着的烟蒂带着猩红的弧线被甩落在地。 修长的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近些年因为研究被迫在极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扎营,陆烬训练出了极强的身体素质。 几个迅疾的大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水泥地面在脚下发出急促的响声。 沈清澜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对极速逼近的男人毫无察觉,一瞬间,陆烬已经冲到她的侧后方,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迅速地攥住了沈清澜的手臂! “危险!” 伴随着一声短促低沉的警告,他猛地发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从危险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啊!”沈清澜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失控地向后倒去,猛地撞进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一股清冽的、带着雪松和烟草气的熟悉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她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下一秒,那怀抱传来的、在冰冷寒夜里显得如此真实而温暖的体温,像是一道击碎冰层的暖流,瞬间瓦解了她所有强撑的坚强。 沈清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委屈、伤心、绝望、孤独…… 人在孤立无助的时候,只要有一丝的暖意,就能彻底崩溃。 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都被这个带着温度的怀抱打开,不可控制地汹涌而出。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冰凉的衣料。 陆烬僵住了。 他只是出于本能阻止一场可能的悲剧。 女孩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压抑的、破碎的哭声闷闷地传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颤抖。 他垂眸,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深棕色的脑袋,和她用力到指节发白、紧紧揪住他大衣的手。 这是晚上巷子里那个女孩? 就在陆烬困惑时,胸前的小东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排斥,突然反手紧紧抱住了他!就像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沈清澜将脸深深埋进陆烬挺括的大衣里,彻底放声痛哭起来。 手机从男人的另一只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瞬间碎裂黑暗。 电话那头父母还在喋喋不休的逼问,就这样完全消失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他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在此刻松开。 同时,一种陌生的奇妙感受如同电流般窜过男人的四肢百骸。 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紧密的、不设防的肢体接触。 天台之上,寒风呼啸。 陆烬僵硬地站着,双臂无措地垂在身侧,任由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这个或许是他此生拥有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第6章 chapter 6 电梯门“叮”的一声在天台打开,沈建国和赵静婉急匆匆地走出来,脸上写满了着急与压抑不住的怒气。 冬夜的寒风,让两人微微一颤。 当他们看清女儿正和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紧紧相拥时,赵静婉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沈建国的脸色则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铁青,眼神锐利如刀。 “清澜!”赵静婉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你这孩子,怎么跑这里来了!知不知道我们找了多久?快过来!” 她伸出手,想要将女儿从那个陌生的怀抱中拉出来。 沈清澜还沉浸在这个驱散了寒意的温暖怀抱中,突如其来的打扰让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泪痕未干的脸颊更深地埋进对方质感挺括的大衣里,仿佛那是唯一的避风港。 这个依赖性的动作让陆烬的身体更加僵硬,他几乎能感觉到女孩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 “对不起,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 赵静婉连忙向陆烬道歉,语气急促,目光带着审视与歉意交织的复杂情绪,同时更用力地去拉女儿的胳膊,“孩子不懂事,情绪不太稳定,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沈建国也迈着沉沉的步伐走上前,他虽然极力保持着一个成功商人的体面,但眼神中的不悦和掌控欲几乎要溢出来:“谢谢你照顾小女。” 他的语气是克制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年轻人,这里风大,不太安全。我们现在带她回去。”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感谢,实则更像是一种宣告和结束。 闻言,陆烬主动推开了怀中的人。 但男人并没有将怀里的女孩当作犯错的“孩子”交还给她的父母。 “确实不太安全。”陆烬的目光扫过沈清澜泪痕未干的脸,最终定格在沈建国脸上。 “既然为人父母,就该照顾好自己女儿的情绪,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崩溃。” 男人的话和熟悉的语调像是暖流彻底温暖了沈清澜的心。 她肯定这就是今晚巷子里的男人。 被陆烬护在身后的沈清澜抬起头,看着他干净利落的短发线条。 泪眼朦胧中,她终于借着城市灯火的微光,看清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和紧绷的下颌,此时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疏离。 但她还是被男人的容貌惊到了。 她看不出他的年纪,但她知道无论他多少岁,这张脸就足以俘获所有年龄段的女生的心。 “不……等一下……” 沈清澜下意识地伸手,纤细的指尖想要抓住陆烬大衣的衣角,想要至少为这个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庇护道一声谢。 但沈建国已经强硬地揽过她的肩膀,几乎是用半抱半拽的力道,将她往电梯方向带。 她的挣扎在父亲的力量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麻烦您了。”赵静婉最后对陆烬匆匆说了一句,眼神复杂地又看了他一眼,快步跟上丈夫和女儿。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沈清澜挣扎着扭过头。 她看见那个男人依然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弯腰从冰冷的地上捡起了屏幕碎裂的手机。 他挺拔的身影在空旷天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寂,让人不禁怀疑刚才那个格外温暖的怀抱真的属于这个人吗。 电梯下行时带来的失重感,让沈清澜一阵眩晕,只有大衣上残留的雪松气息,和脸颊上被风一吹更觉冰凉的泪痕,证明着方才那一刻的真实。 …… 第二天,沈清澜就发起了高烧,来势汹汹。 或许是天台上长时间的吹风,或许是连日来情绪的巨大波动耗尽了心力,她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却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发冷,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额头上覆盖着频繁更换的冰毛巾,带来短暂的清醒。 沈清砚沉默地进出,端水送药,安排清淡的餐食。 他依旧话不多,偶尔蹙眉看着妹妹,眼神里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一种“何必闹到如此地步”的不解。 他的照顾是细致周到的,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准确。 在意识模糊的间隙,沈清澜不断地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是无穷无尽的黑色熔岩与赤红火焰交织的荒原,是那幅《烬》在她眼前旋转、放大,那抹微弱的绿意在她指尖前摇曳,却总是差一点,触碰不到。 还有一个始终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寂,在梦中背对着她走向一片冰原。 是JIN吗?还是天台和巷子里的男人? 沈清澜在梦中追逐着那个背影,声嘶力竭,却总是被呼啸的风雪淹没,徒留满腔的怅惘和无助。 这场病,像是一场身与心的激烈交战与洗礼。 三天后,高烧终于退去,沈清澜虚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望着窗外北京冬日特有的、灰蒙蒙的天空时,内心却奇异地沉淀下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 与父母那场撕破所有面具的激烈冲突,父亲那些否定她全部价值的诛心话语,母亲沉默却最终站在父亲一边的纵容,以及天台上那个绝望中唯一的温暖拥抱……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碎片般拼凑起来,指向唯一一个答案—— 她必须离开,必须斩断这些枷锁,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拖着尚未完全恢复、还有些虚浮的脚步,沈清澜再次敲开了父母的套房房门。 面对父亲瞬间阴沉下来的脸和母亲眼中无法掩饰的担忧与不赞同,她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虚弱沙哑,却无比清晰的语调宣告: “爸,妈,我决定了。我要去冰岛交换一个学期。” 她顿了顿,迎上父亲骤然锐利的目光,补充道,“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我会自己完成申请,自己解决所有费用。不需要你们的同意,也从现在起,不再需要你们的钱。” 沈建国猛地站起身,手边的茶杯在红木茶几上震得哐当作响:“你再说一遍?沈清澜,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我要去冰岛。” 沈清澜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楔入空气里,“我会办好一切。” “好!很好!翅膀硬了是吧?”沈建国气得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有骨气!那你就自己想办法!我倒要看看,离了这个家,你能扑腾出什么水花!从今天起,你别想再从家里拿到一分钱!你名下所有的卡,我会立刻冻结!” 他当场就拿出手机,拨通了银行电话,语气冰冷地下达指令。 赵静婉想要求情,张了张嘴,却在丈夫凌厉如刀的眼神和女儿那异常决绝的姿态中败下阵来,最终只能红着眼眶,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场父女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走向彻底决裂。 从那天起,尽管他们还住在同一家豪华酒店的同一楼层,却仿佛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幸运的是,酒店房间的钱已经提前付清了,所以她至少有个可以免费待的空间。 自从沈清砚到北京读书后,他们家每年过年都会来北京长住。 沈清澜刻意错开所有可能碰面的用餐时间,避免在任何公共场合与父母相遇。 沈清砚偶尔会来找她,沉默地塞给她一些现金,或者干脆在手机上转账,但都被沈清澜平静而坚定地退了回去。 “哥,谢谢。但这次,我想完全靠自己。” 她知道哥哥的好意,但这一次,她要彻底切断那根从出生起就捆绑着她、同时也滋养着她的脐带,哪怕前路荆棘遍布。 …… 陆烬最终还是驱车去了火车站,接上了刚出狱不久的哥哥。 快五年未见,陆磊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质感廉价的新衣服,眼神飘忽不定,脸上带着一种长期混迹社会底层形成的混不吝的劲儿,三年的牢狱生活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见面,他就熟稔地拍打着陆烬开来的价值不菲的SUV,嚷嚷着:“弟啊,可以啊!这车不赖!咱现在可是出息了,得住最好的酒店,吃最贵的餐厅,好好享受享受!” “少废话,上车。” 陆烬面无表情地拨开陆磊试图搭上肩膀的手,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直接开车带陆磊去了那个所谓的“网恋对象”提供的地址。 结果毫不意外,根本查无此人,连那个娇滴滴的女声留下的电话号码都是空号。 “怎么可能!她不会骗我的!” 陆磊不敢置信地一遍遍拨打着永远无法接通的电话,对着听筒里的忙音气急败坏,“她说过会等我的!还说来了北京就跟我过日子!” “闹剧该结束了。”陆烬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去买明天的票,回大理。” “不行!”陆磊立刻跳脚反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烬脸上,“我好不容易来趟首都,怎么也得玩几天,见见世面!再说了,万一她只是手机丢了,或者暂时联系不上呢?你得帮我找到她!” 就在这时,陆烬的手机响起急促的提醒音。 他划开屏幕,是冰岛研究所发来的紧急邮件,标红加粗的标题。 新的火山监测数据显示出异常的波动模式,团队急需他立刻接入系统进行深度数据分析,这关系到他们一个重大项目的预警模型。 这意味着他必须尽快结束这边的闹剧,返回冰岛! 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烦躁和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他懒得再与陆磊多费唇舌,直接从钱包里抽出一叠提前准备好的厚厚现金,塞到陆磊手里:“这是住宿和回去的路费。你自己安排,玩够了就立刻回去。” “就这么点钱哪够啊!”陆磊不满地掂量着那叠钞票,眼神贪婪,“北京这地方,消费高得很!吃几顿像样的饭就没了!弟,你现在这么有钱,再多给点……” 陆烬已经转身,利落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声音透过降下的车窗传来,冰冷而决绝:“我有重要的工作要处理,没时间陪你胡闹。”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陆磊站在原地,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着,但最终还是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陆烬用力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将车驶向酒店的方向。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倦再次袭来,他只想尽快回到冰岛。 …… 午后,稀薄的阳光勉强穿过厚重的云层,透过酒店一楼咖啡吧巨大的落地玻璃,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澜坐在靠窗的高脚椅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一口未动的美式咖啡,深褐色的液面没有一丝涟漪。 她正通过手机和周棉视频通话,屏幕那端,好友的脸庞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我仔细查过了,我们学校和冰岛大学的那个环境科学的交换项目,我的专业成绩和学分要求肯定是达标的,甚至还有优势。” 沈清澜的声音很平静,透着一股破釜沉舟后的坚定,“现在唯一,也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门槛。他们明确要求雅思总分6.5,单项不能低于6。” 屏幕那头的周棉皱着眉,语气担忧:“以你的英语底子,集中冲刺一下,达到这个分数完全没问题,就是时间太短了。关键是……澜澜,这需要钱啊!雅思培训费、高昂的考试费,还有后续如果成功拿到offer后的签证费、机票钱,尤其是冰岛那吓人的生活费……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问,“叔叔阿姨那边……真的……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沈清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眼底是掩不住的落寞:“他们现在就跟我住在同一家酒店的同一楼层,但感觉比隔着太平洋还远。我哥……他倒是偷偷来找过我,想给我钱,但我没要。” 她不想再欠下任何可能被日后拿来威胁的“债”。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几乎空白的笔记本,上面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字—— 目标:雅思6.5。 伸出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声音低得像叹息:“我现在……连报一个最基础的线上冲刺班的钱都拿不出来。” 现实的冰冷与坚硬,比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更刺骨,更令人绝望。 双手下意识地捧住那已经冰凉的咖啡杯,纤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秀气的眉头紧紧锁着,形成了一个无奈的结。 梦想的轮廓在决裂后变得异常清晰,然而通往梦想的道路上,却布满了无法绕行的荆棘,将她牢牢地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浮、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突兀地在旁边响起: “嗨,美女,一个人喝咖啡多无聊啊?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哥哥我看着都心疼。怎么样,赏个脸,一起坐坐,聊聊天呗?” 沈清澜愕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花哨夸张衬衫、头发用发胶抹得油光锃亮、眼神不断在她脸上和身上打转的陌生男人,正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渍熏得发黄的牙齿。 他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廉价古龙水味和浓重的烟草气息,与这间格调雅致、弥漫着醇香的咖啡吧相比,显得极不协调。 这正是才三天就花光了陆烬给的钱,所以想来找弟弟再要点的陆磊。 他一眼就被酒店窗边这个气质干净、容貌出众的年轻女孩吸引。 这不比那个网恋对象好? 第7章 chapter 7 陆磊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渍熏黄的牙齿,身子又往前凑了凑,那股廉价的古龙水味混合着烟草气息几乎要将沈清澜淹没。 “美女,别这么冷淡嘛,交个朋友而已。看你一个人,哥请你喝杯东西?” 他说着,一只手竟然就不安分地搭上沈清澜放在吧台的手臂! 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穿着白色贴身毛衣的胸前。 “这小身材真火辣,啧啧——” 沈清澜猛地缩回手,胃里一阵翻涌,强烈的厌恶感让她瞬间起身,高脚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请你离我远点!”她的声音因愤怒和紧张而微微拔高,引来了周围几道探寻的目光,但并没有人停下匆忙的脚步。 在陆磊眼中,沈清澜这娇声的反抗让他更兴奋了。 真是个尤物啊。 他继续靠近往后躲的沈清澜,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身上。 就在沈清澜想要抓起杯子砸到身前这个变态身上时,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响起: “陆磊。”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陆磊身体一僵,悻悻地收回几乎要摸到沈清澜腰的手,转过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哟,小烬,你怎么下来了?我这不是……跟这位美女聊聊天嘛。” 陆烬根本没看他,他的目光越过不成器的哥哥,直接落在了沈清澜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清晰地认出了彼此。 沈清澜眼中是惊愕过后的一丝了然,原来是他,那个在天台上给予她庇护的人。 陆烬深灰色的瞳孔里,则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诧异,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她,而且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 “他骚扰你了?”男人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是直接问向沈清澜。 沈清澜抿了抿唇,不想多生事端,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但她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烬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磊,眼神锐利如刀:“道歉。” 陆磊显然有些怕这个生气的弟弟,他还等着跟他要钱呢,现在可不能撕破脸。 嘟囔了一句:“至于吗……”但在陆烬冰冷的注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转向沈清澜,含糊地说:“对不住啊,美女,开个玩笑。” 陆烬不再多言,一把攥住陆磊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陆磊龇了龇牙。 他几乎是拖着陆磊往外走,经过沈清澜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看向她,声音低沉了些许:“你确定自己没事吧?” 沈清澜抬起头,对上那双深灰色的瞳孔,摇了摇头:“没事,谢谢。” 陆烬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拉着不断挣扎抱怨的陆磊迅速离开了咖啡吧。 沈清澜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松了一下,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妙感。 他竟然也住在这家酒店。 …… 不敢再待在咖啡吧,回到房间,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了陈明宇的消息,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问候和试图约她再次见面的邀请。 沈清澜烦躁地将手机屏幕按灭,扔到一旁。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雅思自学经验”、“免费雅思资源”。既然没钱报班,那就只能靠自己和互联网了。 网页上充斥着各种培训机构的广告,但也零星散落着一些真正有用的分享。 她点开B站一个播放量很高的视频,标题是“一个月自学雅思7分,纯干货分享”。博主是个看起来清爽利落的男生,详细地分享了自己的备考时间表、推荐的老师、用到的免费资源和APP,以及各个科目的练习方法。 沈清澜看得入神,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要点。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陈明宇不是吹嘘过自己雅思考了8分吗?或许……可以问问他有什么诀窍?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手指在对话框里输入又删除,最终,她退出了微信。 不行,绝对不能开这个口。 一旦向他求助,就意味着又要和家里、和那场令人窒息的相亲牵扯上关系,她好不容易才迈出决裂的一步。 夜深了,酒店房间只剩下键盘敲击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沈清澜伏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 她根据网上博主们的分享,结合自己的优劣势:阅读和写作是强项,口语和听力需要重点突破,初步制定了一份详细到每天每小时的自学计划表,精细得像作战地图。 她又花了一些小钱从淘宝下载了推荐的网课,按照阅读、听力、写作、口语分类整理好。 她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成果分享给同样在备考的周棉。 看着聊天框里细致的学习计划,周棉忍不住感慨。 这就是J人的实力么?本P人被深深震惊到。 其实,自己的这个闺蜜从小就聪明伶俐,学习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在高中时澜澜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加上出众的容貌和独特的艺术天分,走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的焦点,是名副其实的校园女神。 但只是和她那个有着天才光环的哥哥相比,在她家那个只看重实用性的环境里,她的这些闪光点才被刻意地忽视,让她显得“普通”而已。 沈清澜,这三个字其实从来都跟“普通”无关。 然而,现实总是非常地骨感。 缺钱的窘迫很快冲散了沈清澜汲取知识的充实感。 她点开手机银行APP,看着余额里那可怜的数字,这是之前自己攒下的一点零花钱,以及在网上卖手绘卡结余的稿费,在冻结所有主卡后,这里已经是所有可自由支配的财产了。 支付了今天的咖啡和接下来几天最基本的餐费后,余额更是所剩无几。 雅思考试费,口语外教线上辅导课的学费(她琢磨了一下,阅读、听力、写作可以全靠自己,但口语还是得找外国人练练),乃至未来在冰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必须去赚钱。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学计划严格执行的时间定在每天精力最充沛的上午和下午。 晚上,她需要去找一份兼职。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又点开了手机里保存的那幅《烬》的高清图片。 焦黑与炽烈中那抹挣扎求生的绿意,再次给了她坚定的力量。 一副画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呢? 她也不明白。 打开WhatsApp,沈清澜找到那个存好却一直不敢联系的冰岛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认真地键入了一行英文,然后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迅速按下了发送键。 【亲爱的艺术家: 您好!冒昧打扰。我偶然在北京看到了您的画作《烬》,它给了我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力量。谢谢您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它让我觉得,即使在最绝望的灰烬中,也依然要寻找新生的可能。我不会放弃的! 来自一个陌生的仰慕者。】 就在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在酒店另一个楼层的套房里,陆烬正冷着脸与赖在沙发上不肯走的陆磊对峙。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随着一声轻微震动,倏地亮了起来。 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WhatsApp信息提示,静静地悬浮在锁屏界面。 第8章 chapter 8 陆烬最终还是用钱和冷硬的警告暂时解决了陆磊这个麻烦。 他给陆磊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回大理的机票,并额外转了一笔钱,条件是让他安分守己,至少在短期内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记住,”在酒店门口送陆磊上出租车时,陆烬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声音在冬夜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冽,“别再来找那个女孩的麻烦。如果让我知道你再骚扰她,以后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陆磊捏着口袋里厚厚的现金和机票,脸上堆着混不吝的笑,嘴上连连保证:“知道知道,我哪敢啊小烬,你放心!我这就回了,哪有机会再来骚扰她?回去后我肯定好好过日子!” 车门关上,出租车载着这个短暂的麻烦驶入夜色。 陆烬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转身返回酒店。 他需要尽快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改签机票,尽早离开北京。 回到房间,他拿起手机,准备查看研究所发来的最新数据,锁屏界面上,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WhatsApp信息静静地躺着。 【……它让我觉得,即使在最绝望的灰烬中,也依然要寻找新生的可能。我不会放弃的!】 目光扫过这行字,深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些年,因为画作而联系他的人不少,各种赞美、探讨甚至购买请求充斥着他的工作账号,他早已习惯,也甚少回复。 这条信息夹杂其中,并未引起他特别的注意。 指尖划过,信息提示被清除,陆烬点开邮箱,沉浸入那些冰冷而有序的数据之中。 ……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再见到什么可疑的男人,沈清澜重新在酒店咖啡吧驻扎了下来。 她总是选择同一个靠窗但光线充足的位置,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 身前的桌子上摊着打印出来的真题,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以及屏幕常亮的笔记本电脑。 自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起初,她做听力练习时,总觉得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常常一个走神就错过关键信息;阅读部分的长篇学术文章,充斥着生涩的专业词汇,看得她头晕眼花,做题速度慢,正确率也不高。 她一度感到挫败,对着密密麻麻的英文连连叹气。 但她没有放弃,依然每天严格执行着自己制定的计划。 她深刻地明白,对于普通人,进步往往需要量变才能产生质变。努力是一定有效的,但需要漫长的积累。 听力跟不上,她就调慢语速,一遍遍反复听,直到听懂每一个单词,再逐渐恢复正常速度,精听与泛听结合。阅读遇到瓶颈,她不再盲目追求刷题量,而是停下来,重新去看了一遍刘洪波老师的网课,按照不同类型的阅读题型去总结做阅读题的方法,认真地背同义替换词。 她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免费的在线语料库,里面有很多地道的英文表达,这对她的写作积累大有裨益。 渐渐地,沈清澜找到了自己的学习节奏和方法。 听力时能开始捕捉到信号词和逻辑关系,阅读时也能更快地定位关键信息,准确率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 这种依靠自己努力一点点攻克难关的感觉,虽然辛苦,却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扎实的成就感。 她偶尔抬起头休息时,会望着窗外北京冬日萧索的街景发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冰岛火山的模样,而那幅画已经被她换成电脑的壁纸。 …… 这天下午,沈清澜刚结束一份听力真题练习,正对着笔记本整理错题,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哟,我们家大艺术家这么用功呢?” 她抬起头,看到沈清砚和他的未婚妻苏晚晚正站在桌旁。 沈清砚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嘴角带着惯有的笑意。他身边的苏晚晚则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中式连衣裙,妆容精致,气质温婉大方,此刻正含笑看着沈清澜,眼神里带着欣赏。 “哥,晚晚姐。” 沈清澜合上笔记本,打了个招呼,语气不算热络,但也不失礼貌。 她心里明镜似的,父母断了她经济来源好几天,她都没服软低头,他们这是坐不住了,派了哥哥来当说客。 苏家与沈家是世交,沈清砚和苏晚晚算是门当户对的联姻,苏晚晚本人性格也很不错,以前刚接触时对沈清澜也颇为照顾。 “听说你最近悬梁刺股,是要改行当翻译了?”沈清砚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苏晚晚也优雅地落座。 沈清澜懒得跟他绕弯子,直接说:“考雅思,申请交换项目。” 沈清砚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澜澜,别闹了。爸那天是在气头上,你回去服个软,跟陈明宇那边保持一下联系,这事就过去了。” “你想要深造,国内好的大学多了去了,或者等你毕业,家里送你出国读研也行,何必非要去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折腾?” 果然是为这个而来。 沈清澜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是在闹,我很认真。冰岛大学在地球科学领域很有特色,我就是想去那里看看。” 苏晚晚轻轻碰了碰沈清砚的胳膊,柔声开口:“清砚,我觉得澜澜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的。年轻人多出去见识一下,不是坏事。” 她转向沈清澜,眼神真诚,“我支持你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不过,一个人在国外,确实要考虑周全,尤其是个人安全。” 沈清澜对苏晚晚笑了笑:“谢谢晚晚姐,我会注意的!” 沈清砚看着妹妹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爸妈很担心?妈这几天都没睡好。” “如果他们真的担心我,”沈清澜抬起眼,直视着沈清砚,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就不会用断掉我所有生活费的方式来逼我妥协。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愿意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 沈清砚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确实奉了父母之命来劝和,但内心深处,他也隐约感觉到,这次妹妹是动了真格,和以往任何一次小打小闹的叛逆都不同。 这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哥哥,也感到了一丝棘手……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如果换做他是沈清澜,不一定有这份和父母闹掰的勇气。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 沈清砚最终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他也想看看她靠着自己能走到哪里。 “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到时候哭鼻子就行。” 他站起身,看了眼酒店大堂中央的时钟。 除了劝说沈清澜,他今晚特意叫上晚晚一起来,也是为了接下来毕业后结婚的事作打算。 父母还在房间等着他们。 自知主要任务不在此的苏晚晚非常识趣地站起身,对沈清澜鼓励地笑了笑:“加油,澜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看着哥哥和未来嫂子离开的背影,沈清澜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 刚才那番对峙,看似她占了上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拒绝家人的“关怀”并不容易,尤其是当她的钱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的时候。 而沈清砚和苏晚晚相依的背影,又像是另一根小刺。 他们看上去是那样般配、幸福,甚至让人有些羡慕。 同样是相亲联姻,确实沈清砚就能做得很好,她就不行。 收回思绪,沈清澜重新点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又减少了一些的数字,心底涌上一阵深深的焦虑。 雅思考试费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更别提后续那些看不见尽头的开销。 自学可以省下培训费,但生活总要继续,她必须尽快找到赚钱的门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摊开的雅思真题上。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先攻克眼前这座名为“雅思”的大山。 第9章 chapter 9 经济上的捉襟见肘,终于迫使沈清澜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联系了周棉,请她帮忙将自己珍爱的一个限量款手提包挂在了二手平台上。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母送的礼物,设计别致,她一直很喜欢。 但此刻,它成了换取梦想入场券的筹码。 当转账提示音响起,看着账户里多出的、刚好够支付雅思考试费的一笔钱时,沈清澜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失去心爱之物的淡淡失落,更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绝。 她立刻登录官网,咬牙支付了那笔不菲的考试费,仿佛这样就能断掉自己所有的退路。 也许是她的坚持感动了运气,机会悄然降临。 几乎每天光顾的酒店咖啡吧经理,注意到了这个总是独自学习、气质独特的女孩,尤其是在几次人手不足的午间高峰,沈清澜顺手帮忙收拾了隔壁桌的杯碟后,经理主动询问她是否愿意在固定时段来兼职。 工作内容不复杂,主要是点单、送餐和简单的清洁,时薪不高,但能解燃眉之急。 沈清澜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在咖啡拉花上展现出了天赋。 或许是源于多年的绘画功底和对构图的敏感,她随手勾勒出的天鹅、树叶甚至简单的爱心,都显得格外灵动流畅,甚至还创造出了一些新的样式。 渐渐地,一些熟客会特意指定她来做咖啡,甚至有人专门为了看她拉花而来。 白天在咖啡吧忙碌和学习切换,晚上回到房间,沈清澜还继续伏案工作——接一些零散的商业插画和手绘贺卡的私单。 台灯下,她握着画笔,仔细绘制着客户要求的图案,常常一画就到了深夜。 钱包在以缓慢但可见的速度鼓起,但她的身体却发出了警报。 连续的高强度运转和压力,让沈清澜眼下挂上了浓重的黑眼圈,脸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偶尔会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头晕。 更让她焦虑的是,几次严格按照考试时间进行的雅思模考,成绩都稳定地卡在6分,阅读和听力尚可,但口语和写作总是拖后腿,距离6.5的目标仿佛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希望与压力,像两条交织的绳索,时刻缠绕着她。 …… 这天下午,咖啡吧迎来一个小高峰。 沈清澜刚完成一杯拿铁的拉花,一只优雅展翅的天鹅浮在奶泡上。她小心地端着托盘,按照订单号走向靠窗的一个僻静卡座。 “先生,您的拿铁,请慢用。” 她低着头,将精致的咖啡杯轻轻放在客人面前。 “谢谢。”一个低沉而略带熟悉的嗓音响起。 沈清澜下意识抬头,撞进了一双深灰色的眼眸里。 是天台的男人! 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外套搭在一旁,正打开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 他似乎也刚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微讶。 “是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短暂的沉默后,陆烬先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比天台那次少了几分冷硬:“我哥哥……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 他指的是陆磊“搭讪”那件事。 沈清澜连忙摇头,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没关系,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多谈那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陆烬的目光在女孩脸上停留了片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无法用粉底完全遮盖的青黑,以及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误读了这疲惫的来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以为是陆磊的骚扰行为给她造成了持续的困扰和后遗症。 一种鲜少出现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在他心底极淡地划过。 陆烬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作为补偿,但直接给钱显然太冒犯。 “如果……”他斟酌着词句,声音低沉,“如果你最近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他顿了顿,补充道,“算是替我哥哥表达歉意。” 沈清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看起来冷漠疏离,没想到还会因为哥哥的行为主动提出补偿。 她此刻最大的困难,无疑是卡在瓶颈的雅思成绩。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但看他通身的气度和使用的电脑设备,感觉应该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那晚在巷子里也是他的话让她坚定了想法,或许现在……他也能给出一些实用的建议? 沈清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相告:“其实……我最近在准备雅思考试,但成绩一直卡在6分,很难提升。尤其是口语和写作,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恼和求助。 陆烬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正想开口,说自己在国外多年,对雅思考试也算了解,或许可以给她一些针对性的建议…… “清澜!” 一个略显高昂、带着惊喜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陈明宇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完全没注意到现场微妙的气氛。 他显然是得到了沈父沈母的“通风报信”,直接找到了这里。 “伯母跟我说你在这里勤工俭学,我还不信呢!”陈明宇语气热络,甚至带着点怜惜,“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想要学雅思,跟我说啊!我当年可是考了8分,经验丰富!缺钱更不是问题,跟我在一起,我还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拉沈清澜的手腕,姿态亲昵又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走走走,别在这儿端盘子了,我带你去找个好的培训机构,费用我全包了!” 沈清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甩开他的手,胸中怒火翻涌。 父母竟然把她的处境直接告诉了陈明宇,这让她感到一种羞辱。 而陈明宇这番毫不尊重、将她物化的言论,更是点燃了她所有的怒意。 “陈先生,我们很熟吗?”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请你离开,不要影响我工作。” 陈明宇被当众驳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强撑着笑容:“清澜,你别任性了,伯父伯母也是为你好……” “她说了,不需要。” 突然,一个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咖啡吧的背景音乐和陈明宇的聒噪。 陆烬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他比陈明宇高了近半个头,挺拔的身形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沈清澜挡在了自己身后半个身位,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 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陈明宇,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陈明宇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 “这位同学,”陆烬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清晰,“她在工作,也明确表达了她的意愿。请你尊重她,不要在这里喧哗。” 陈明宇被陆烬的气势慑住,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在对方那冷冽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谁啊你?多管闲事!”他嘟囔了一句,终究没敢再纠缠,悻悻地瞪了沈清澜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咖啡吧恢复了安静。 沈清澜站在陆烬身后,微微仰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刚才他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被庇护的安全感悄然包裹了她。 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与咖啡的醇香交织在一起,莫名地让她加速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却又漾开了一丝别样的、微妙的涟漪。 她看着男人线条利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心底某个角落,被极轻地触动了一下。 “你还好吧?”陆烬皱眉,低头看向沈清澜。 现在的小孩是该加强素质教育了。 然而,沈清澜并没有听到陆烬的问题,她的思绪还飘荡在外。 她莫名想到一件事,好像距离自己上次谈恋爱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她前男友叫什么来着?上个月好像还在微信上给她发过想要复合的小作文。 面容温婉的女孩正蹙眉,她的模样太过乖巧,在旁人看来八成会认为小姑娘正在苦恼学习上的事。 然而,沈清澜此时正在细数自己谈过的对象到底有几个,如果从幼儿园开始算起,她能想起来长相的,估计有十个,能记得住名字的,只有这十个里的一半。 周棉如果此时在场,一定会默默翻白眼。 对此,棉闺蜜曾发表过一段被他们圈子里、熟知沈清澜真实秉性的友人们奉为圭臬的话。 “沈清澜,一个实际上没有心的女人。” “尤其是在男女关系方面,堪称灭绝师太。” “她会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被男人的颜值或才华俘获,但我打包票,这十个男嘉宾她没有一个真心喜欢过。” “她分手时,那种看垃圾的眼神……想必会成为每一个被她霍霍过男生的噩梦。” “一言以蔽之,沈清澜的沉默与乖顺是下意识的习惯,但这并不代表她本人真的如此。” 第10章 chapter 10 回到酒店房间,沈清澜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榨干了她的精力,身体像散了架一样。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下意识地点开了WhatsApp,那个与JIN的对话界面依然停留在她几天前发出的那条长信息上。 信息下面清晰地显示着已读标记,单钩变成了双钩,但对方那片沉默的灰色头像,没有任何回应。 她盯着那两个字,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 艺术家嘛,总是有些孤傲的,或许根本不屑于回复她这种陌生粉丝的碎碎念。 沈清澜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滚了两圈,试图把那份莫名的期待甩出去。 柔软的羽绒枕包裹着她的脸颊,却包裹不住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然而,胸腔里那股想要倾诉、想要被理解的冲动,却依然盘桓不去。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与家人决裂的冬夜,她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对方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犹豫了片刻,沈清澜还是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想把这段时间的坚持、疲惫、还有小小的进步,说给这个唯一给了她精神力量却又遥不可及的人听。 【艺术家先生,不知道您会不会看到……今天我又在咖啡吧打工了,我拉花真的很有天分!不过学习真的好难,雅思成绩卡住了,怎么都上不去,感觉好挫败……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但一想到您的画,就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下。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发送成功。 她看着那条新发出的、带着点脆弱和依赖意味的信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释然。 把手机扔到一旁,沈清澜重新把自己埋进被窝。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的心跳猛地加快。 是JIN回复她了吗?! 解锁手机,是陈明宇发来的消息。 【清澜,对不起,今天是我态度不好,我太着急了。我只是心疼你,不想看你那么辛苦。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沈清澜看着这条依旧带着某种优越感的道歉,连点开的**都没有,直接划掉了通知,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这次直接起身走向浴室。 …… 同一时刻,酒店另一层的套房内。 陆烬刚冲完澡,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浴室。 他只随意地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裸露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不是过分贲张的类型,却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感,宽肩窄腰,是长期保持运动和良好体态的结果。 水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梢滴落,滑过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没入腰间的白色浴巾里。 浴室镜子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映出模糊而挺拔的身影。 他走到客厅的迷你吧台,从冰桶里取出几块冰块,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然后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陆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把陆磊送走,也处理完了在北京所有的琐事,改签了后天一早飞回雷克雅未克的机票。 此刻,难得的静谧让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运行声,窗外是北京城永不熄灭的灯火。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习惯性地先查看工作邮件,确认没有新的紧急事务后,才点开了那个他很少用于社交的WhatsApp。 那条之前被他忽略的、来自陌生号码的长信息再次映入眼帘。 这一次,他耐着性子,仔细地阅读了上面的文字——关于《烬》带给她的力量,关于她不会放弃的决心。 深灰色的眼眸微微一动。这执着又带着点傻气的口吻…… 几乎是同时,一条新的信息弹了出来。内容是关于在咖啡吧打工、拉花、学习雅思的挫败和疲惫…… 陆烬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下午在咖啡吧的情景——那个穿着员工制服、眼底带着明显倦意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女孩。 原来是她…… 他靠在沙发背上,抿了一口酒,威士忌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带来一丝暖意。 所以,那个在天台上崩溃哭泣、在咖啡吧努力打工、又被陆磊骚扰的女孩,就是给他发信息、说从他的画作中汲取力量的“陌生仰慕者”? 这巧合,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陆烬想起天台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想起她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的样子,想起下午她面对那个聒噪男生时的倔强神情。 这些画面与手机里带着温度的文字渐渐重叠在一起。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那个号码,带着点小心翼翼和试探:【艺术家先生,你在线对不对?(兔子探头.jpg)(星星眼.jpg)】 屏幕上接连跳出两个可爱的动态表情包,与之前那些带着沮丧和坚持的文字形成了对比。 陆烬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兔子表情,线条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的微笑。 但他依旧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回什么,也不认为自己的只言片语能对那个显然正在奋力挣扎的女孩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放下手机,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男人很快就将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 夜色渐深,他起身走向卧室。 …… 第二天下午,陆烬去学校办理最后的离校手续。 冬日的阳光稀薄地洒在校园里,光秃的树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他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昨晚实验室数据的异常波动。 返回酒店时,他习惯性地穿过大堂,走向电梯厅。 目光却不自觉地偏向了一楼那个熟悉的咖啡吧角落。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果然,她又在那里。 沈清澜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摊开着雅思习题集和笔记本。 她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额前的碎发,眉头紧紧锁着,嘴唇抿成一条线,正对着试卷上一道题目咬牙切齿,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把头发薅下来的苦恼模样。 那生动又带着点滑稽的纠结表情,全然没有了昨天面对陈明宇时的冷硬,更像一个被难题困住、无计可施的学生。 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映得她认真的侧脸格外生动。 陆烬的脚步在咖啡吧入口处停顿了一下。 看着女孩那副恨不得把脑袋钻到书里的样子,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昨晚那条带着可爱表情包的信息和眼前这幅“学习受难图”重叠在一起,让他心中那点因巧合而产生的疏离感,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也许……只是也许。 他改变了直接回房间的主意,迈步走向咖啡吧。 就当是,为哥哥那次不得体的行为,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走到沈清澜的桌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清脆的叩响。 沈清澜正沉浸在挫败感中,闻声茫然抬头。 当看到站在桌边、身形挺拔的陆烬时,她明显愣住了,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苦恼表情。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陆烬垂眸看着沈清澜,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但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冰冷:“关于雅思,如果有什么具体的问题,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