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假意》 第1章 第 1 章 周应淮在听到秦燃打给他的电话时正在等红灯,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皱了下眉,他瞟了眼副驾驶座上熟睡着的齐湛,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担心秦燃这个狗皮膏药再次贴上来,周应淮迅速把手机调成静音。 在一处路口转弯时,齐湛才悠悠转醒,他揉了揉眼睛,可能是车里空间狭小的原因,在抻懒腰时不小心把手磕在了车窗上。 看着齐湛轻轻吹着手,周应淮问:“疼吗?” “不疼。”齐湛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略带试探的问:“周应淮,你喜不喜欢我?”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周应淮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两秒,他诧异的撇过头看了一眼齐湛,在看到齐湛冲他眨眨眼时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若无其事的看向前方。 静默了半晌,周应淮才听到自己说:“我只能说,我不讨厌你。” 齐湛轻声笑了,漫不经心地问着:“周应淮,你不知道秦燃喜欢你吗?” 提到“秦燃”和“喜欢”的时候,周应淮出于本能的皱了下眉,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他的喜欢,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喜欢。” 齐湛有几分不明所以,他坐直了身体,略微严肃地问:“他做什么了,让你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这个反应?” 周应淮对此表现出强烈的反感,他感觉自己眼皮难以抑制的跳动了两下,连带着声音都冷了下来:“齐湛,咱们的关系好像还没有亲密到可以谈论我的过去。” 齐湛不由得一惊,开口说:“抱歉。” 周应淮没理,专注地开车。 他和齐湛已经认识了一个多月,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一个月前,周应淮受邀参加秦燃的生日宴。在看到秦燃的那些朋友时,周应淮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早已滋生出的、无尽的恐慌与仇恨狠狠交织在了一起,在他心底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那一刹那,周应淮感到四肢发麻,浑身血液翻腾涌动直冲大脑,让他生出一阵恶寒,他咬紧了牙关,几乎就僵在原地不动了。秦燃走过来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还借机摸了下他的手,一脸诧异地问周应淮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周应淮回过神,猛地用力抽出手,偏头冲秦燃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说没事。 秦燃的那些朋友聚在一起,言不及义,净是说些没用的,最后可能是闲得发慌,以各种名义轮番灌他酒。看着他们彼此之间不断使眼色敬他酒的时候,周应淮已经维持不了脸上的表情,他借口去洗脸,短暂的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周应淮感觉这种灼热感稍稍退却一些。他面前的世界已然颠倒扭曲,明明踩在结实的地板上,却觉得头重脚轻,仿佛下一刻就要稳不住身形跌倒在地。 正在此时,齐湛出现了。他一手揽住周应淮的腰,一手端着一小块蛋糕。 周应淮醉醺醺地看不清人,只能听到那人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扶你过去。” 周应淮很讨厌和人发生肢体接触,这么近的距离使他十分抗拒,可他的理智早已被酒精吞噬掉,浑身的力气也不知飘散去了哪里,只能任由齐湛扶着他。 后来的事周应淮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他那夜是在秦燃家里度过的。第二天一早,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周应淮明显的松了口气,谁料门突然被推开,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映入眼中。 周应淮带着满心防备看着面前的人。 齐湛的头发已经快要长过肩膀,因为生得唇红齿白,还总是笑着,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这让总是落落寡合的周应淮心里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明显的加重。 可能是他观察了齐湛太长时间,齐湛笑了声,抱着胳膊问:“看够了没啊,需不需要我凑过去让你好好观察一下?” 周应淮那会儿已经被秦燃吓得有点恐惧和男性距离过近,简单的勾肩搭背都能让他反应激烈的躲开,所以在齐湛稍微靠近一些时,他直接面带防备的往后退了退。 好在齐湛很有分寸的停在床边,说:“醒酒了没?出来吃饭了。” 等齐湛走远了周应淮才下床洗了个脸。齐湛从自己房间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白衣黑裤递给周应淮,还直接挡在了周应淮面前,不准他离开。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让周应淮心生不满,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猛然反应过来昨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只能后退半步警惕地问:“秦燃在哪?” “秦燃?”齐湛摊着手扫了眼楼下,说:“昨天他们玩了太长时间,现在还在睡着,呐,就在你隔壁,要去打个招呼吗?” 齐湛这个时候已经侧过了身,双手插兜往楼下看。 周应淮接过齐湛的衣服并在他的指引下去洗了澡,他觉得自己真的这么走了确实是不太好。 擦着半干的头发,周应淮照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领,出来时齐湛正坐在楼下沙发上等着他,看他下来还欣赏的看了几眼,问:“这些菜合你口味吗?” 周应淮跟着齐湛坐了过去,低头看着丰盛的菜肴。他没什么忌口,除了海鲜和内脏之外,任何东西都能让他吃得津津有味。 清醒后,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周应淮难以忍受,他抬手按揉了一会儿太阳穴,问:“昨天是你把我扶过去的?” 齐湛看出面前坐着的人戒备心很强,于是点头称是。 周应淮声音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齐湛正喝着排骨汤,闻言搅动了一下汤匙,点点头。 周应淮没忍住,问:“你和秦燃是什么关系?” 周应淮早就知道秦燃对他目的不纯,如果没有面前的人,他现在可能早就被秦燃弄走了,然后借着酒劲干一些秦燃早就想干的事。 被秦燃骚扰的这些日子,周应淮烦不胜烦。 能从秦燃那里把他弄过来,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秦燃的那些朋友。 “我?”齐湛指了指自己,若有所思的为周应淮解答:“按辈分来讲,秦燃应该叫我一声小叔。” 看周应淮震惊的睁大眼睛,齐湛抬手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比秦燃还小一岁呢。” 周应淮还是消化不了这个关系,他面色凝重的盯着齐湛,但也知道接着问下去不礼貌,就住了嘴。 那天周应淮回家后就接到了秦燃的电话,电话里秦燃怒不可遏地问他什么时候走的,还把他一顿臭骂。 周应淮立刻挂断,把手机关机。 第二次见齐湛是在电影院门口。 周应淮请女同事帮了个忙,为了答谢她吃了顿饭,吃完饭周应淮就觉得应该回家了,女同事却说最近有个电影很火,想邀请他去看,见人盛情邀请,周应淮也不好拒绝。 正在他们看完电影,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距离秦燃生日已经过了近半个月,他也理所当然的把齐湛这个人遗忘在脑后,根本就没想起来过,谁知道再次见面时他仍旧对齐湛记忆深刻,看齐湛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周应淮也礼貌点头。 目送女同事离开后,周应淮拿着桶爆米花,说:“你看上去好像很不尽兴。” 齐湛手里拿了杯可乐,边从周应淮那里拿两个爆米花塞进嘴里边说:“还行吧,就是觉得没有想象中有意思。” 周应淮轻笑一声,问他:“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 齐湛只耸肩哼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去附近公园逛逛。 周应淮可不记得这附近有什么公园。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齐湛居然拉着他坐公交。 和他想象中差距很大,他以为齐湛这样精致的人会自己开车来,再不济也会打车。 到站后齐湛拍了下周应淮的胳膊,把他从拥挤的公交车上拽下来。周应淮懵了下,跟着齐湛下车。 齐湛跟人确实是有不同之处的,人家都是边看电影边吃,他可倒好,电影结束自己买一桶爆米花边走边吃,还毫不客气的让周应淮帮他拿着。 在台阶上蹦下来之后,齐湛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周应淮:“对了,认识这么久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周应淮看到齐湛两步跨下台阶时伸手扶了他一下,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直接松开了手,说:“周应淮。” 齐湛点点头,冲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齐湛。” 周应淮看着朝他伸过来的手,不带一点犹豫地握住。 只握了一下齐湛便松开了,看周应淮盯着他发愣,便问:“你看什么呢?” 周应淮没忍住心中疑惑,问出了口:“你头发为什么有点偏黄啊?” 齐湛想也不想就说:“我要说我营养不良你信吗?” 周应淮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在骗他。 看他手腕上带着的表和脖子上的项链都像是价值不菲,而且秦燃家也是很有钱的,他能住在秦燃的别墅里,还能使唤秦燃雇的阿姨,怎么可能营养不良。 齐湛可能也是看出周应淮不信他,把这个话题岔过去,要了周应淮的联系方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齐湛把头发扎了起来,车窗半开着,不断有凉风涌入。他整个人十分散漫地往后靠,正抱胳膊饶有兴致地观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看着有几分轻松惬意。 周应淮侧头看过去,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钻进了他的鼻腔。齐湛那几缕较短的头发扎不上去,正随风飘扬,稍显凌乱。 即使被挡住了视线,齐湛也没有管,就这么任由头发一下下地拍在自己脸上。 说起来也是好笑,自加了联系方式以来,两人谁也没联系过谁,今天还是秦燃做局非要邀请周应淮过来,能在路上碰到齐湛属实在他意料之外。 到地方后齐湛很自然的开了车门下车,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周应淮还坐在车里,他有些纳闷的走过去敲了敲周应淮的车窗。周应淮看着缓缓下降的车窗不由得抿了下唇,用一种烦闷至极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齐湛,像是在询问他怎么了。 齐湛愣了愣,问他:“你怎么还不下车?” 周应淮前几年一直都活在秦燃带给他的巨大阴影里,几乎不敢和人近距离接触,和谁都要保持三步的距离,哪怕是不经意的触碰都能让他心惊肉跳。 一想到又要面对这人,周应淮心里烦的很。 他满是怨气地下车,和齐湛并肩走过去。 秦燃选的地方是海景民宿,他们进去时秦燃正在打游戏。他身边坐着一个人,周应淮隐约记得这人叫夏衿。 周应淮走到秦燃跟前,用复杂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二人。 秦燃这局游戏刚刚进行到一半,听见夏衿跟周应淮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抬的说:“你不是挺有能耐吗,有种别来啊,还敢不接我电话。周应淮,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说两句话,你连工作都保不住!” 听着这种威胁恐吓,周应淮嗤笑一声,就在他手不自觉的要攥成拳时,齐湛先向前迈出一步,还状似无意的擦过周应淮的肩膀。 明白过来齐湛的用意后,周应淮咬牙偏过头,不去看还沉迷在游戏里的秦燃。 夏衿站起身,和齐湛打了个招呼。 听到这话,秦燃从百忙之中抬起头,只见齐湛正得意洋洋的冲着他笑,吓得他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呢。”齐湛伸出手用力拍了拍秦燃的肩膀,凑过去幽幽道:“秦燃,你被人打死了。” 齐湛故意拖长了音调,等秦燃低下头去看的时候,游戏人物刚好被打倒在地。 秦燃顿时火大,不等他有什么动作,齐湛就把手背到身后,漫不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顺势躲在了周应淮身后。 周应淮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齐湛这得意样,估计不会是什么好听话。 眼看秦燃还要开口质问,周应淮言简意赅地说:“是我邀请他来的。” “你?”秦燃把手机重重搁在桌上,站起来就指着周应淮问:“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应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平日里恨不得躲秦燃老远,也懒得和秦燃争辩,此刻居然生出了一点叛逆。因为长久以来被秦燃打压而深藏着的愤怒在此刻爆发,他音量不自觉地就高了一些:“我交什么朋友认识什么人好像都和你没关系吧。秦总,别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秦燃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周应淮,一时愣在原地,瞬间就哑火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应淮已经拉着齐湛的手腕进了房间。 这一个月里,秦燃邀请周应淮来这里不下三次。这里的老板和秦燃是老朋友,每次秦燃一来他就会准备充分,因为秦燃喜欢清净,不喜外人,还出手阔绰,老板在得知秦燃要来时就会让人收拾好房间,只要秦燃来了,这里就变成秦燃的地盘。 周应淮每次跟着秦燃来就总会选出一个房间一头钻进去,一天三顿恨不得都在这扇门内解决,连看秦燃一眼都觉得心烦。 “他大爷的,给脸不要脸!”秦燃狠狠踹了下面前的茶几。 没理会身后暴怒的秦燃,周应淮一直到房间才终于放开齐湛的手。齐湛盯着他看了很久,像是才认识他一样,目光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 周应淮也坦然地站在那里任由齐湛看。 过了能有两分钟,齐湛没忍住笑了一声,他问:“你就不怕秦燃生气啊。” 周应淮心里隐约有种快感,他一挥手,说:“他爱怎么着怎么着。” 从认识开始,周应淮就发现秦燃特别爱生气,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竟能惹得这人暴跳如雷。若是单单是脾气不好周应淮也能忍受,偏偏秦燃总对他动手动脚,硬是吓得他才在这个学校念了两个月就回家央求他爸妈说自己要转学。 能再次见到秦燃,其实是个意外。 那天老板说自己有个朋友要来,让周应淮拿出最好的招待。谁知道他这个朋友会是秦燃,最主要的是秦燃这个死德行一直不改,看见他之后并没有认出他来,而是借着各种名义摸他手和腰,吓得周应淮直接挥了一拳过去,秦燃的脸当场就肿了起来。 秦燃这个暴脾气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打他,在回过神后直接就和周应淮动起手来,两人谁也不让谁,还是他老板出手才把两人拉开。 在听说打他的那个人叫周应淮时,秦燃脸色当场就变了,他急忙改口说他和周应淮是老相识,可不可以把周应淮借过去两天。 周应淮都不知道自己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像物品一样被借走,都没有人询问过他的意见。 就这样,周应淮这一个月一直都在家休息,秦燃一连给他请了好几个月的假,就差让他辞职了。 周应淮都不知道秦燃要闹成什么样才肯罢休,有时候他很想问一问秦燃到底知不知道一味地逼迫只会让他产生出强烈的反抗。 周应淮对秦燃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这个人把手伸向他时,老天能开开眼,天降一把铡刀把他的手给砍断。周应淮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恶毒,但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秦燃嘴上说喜欢他才会这样,可谁的喜欢是把对方当成猎物一样企图驯服,还总是想对他实施自己那见不得光的想法,这让周应淮感到一阵恶心。 “周应淮。” 齐湛看他分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应淮听到齐湛的轻声呼唤,缓缓侧头看去,他瞳孔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聚焦。 齐湛问他:“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骗你吗?” 周应淮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奇地问:“为什么说是骗我?” “因为秦燃没有邀请我,但我却和你说是秦燃让我来的。” 周应淮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不在乎齐湛为什么要骗他,他让齐湛上车只是私心觉得多一个人能让秦燃收敛几分,并没想过齐湛和秦燃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简单聊了两句,齐湛就从房间出来了,刚好和站在门外的秦燃对上了视线。秦燃阴沉着一张脸,乍一看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齐湛视线平静地往下扫,这才看见秦燃垂在身侧的手正死死攥成拳,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了,居然隐隐发着抖。 齐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而后很微妙地笑了一下。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落在秦燃眼里却像是放慢了速度似的。那天齐湛在他眼皮底下把周应淮带走已经是触怒了他,要不是他爷爷那番话,他非把齐湛赶出家门。 方才周应淮拉着齐湛从他面前走过更是让他怒火中烧,这两件事演变成了两个画面不断在他眼前交替着播放,时刻提醒他齐湛就是个祸害。 秦燃被怒火灼烧得理智全无,齐湛的笑容对他而言无疑是**裸的挑衅,他被彻底激怒,一步步朝着齐湛逼近,举起拳头就对准了齐湛。 咒骂声和拳头混合着劈头盖脸地朝着齐湛砸了下来,秦燃这下是用了全力的,齐湛即使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偏了下头,脸上火辣辣的疼。 出乎意料的,齐湛站在原地不动,任由秦燃的高大身影笼罩在他头顶。他没有表现出惊恐和痛苦,反而竖起耳朵,期待那扇紧闭的门能够被人从里面打开。 果不其然,周应淮在听到声响后便立刻推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秦燃正紧紧揪着齐湛的衣领,把他往墙上撞。 在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面时,齐湛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周应淮想也不想,快步过去狠狠攥住秦燃的衣领,迫使他放开手,然后狠狠一推。 周应淮的力气不容小觑,秦燃一时不察,被这力道逼得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等稳住身形,秦燃才抬起头不可置信地伸手指着周应淮,没忍住开始了破口大骂。 周应淮重重吐出一口气,没理会秦燃,转身拉着齐湛进了房间。 待秦燃反应过来抬脚踹门的时候,周应淮已经把齐湛拉到床上去了。 两人仿佛自动屏蔽了秦燃的骂声和踹门声。 周应淮屏住呼吸,像是怕弄疼齐湛一样,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动作轻柔地碰了碰齐湛的右脸。 齐湛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没忍住偏头躲了一下。 周应淮盯着看了几秒,出去找人要了点冰块。 这期间秦燃一直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那些辩解的话被周应淮自动忽视,他脚步匆匆,拿了冰块就走,没给秦燃半个眼神。 就在周应淮要给齐湛冷敷的时候,齐湛才感觉嘴里有股血腥味,他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轻轻推着周应淮。 周应淮跟着齐湛走,就见这人拿了纸吐口唾沫。 刚才被打的时候他的牙划伤了肉,出了点血。 当冰块隔着一层毛巾贴在脸上的时候,齐湛狠狠打了个哆嗦,周应淮伸手安抚似的拍着齐湛的后背,放轻了动作。 第3章 第 3 章 齐湛的脸已经不是很疼了,他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景色,想出门转转。周应淮怕齐湛再挨一拳头,脸上肿的对称,便跟着他一起出门。 齐湛带上了口罩,始终散步似的慢悠悠的走。在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来时,齐湛站在原地伸直了胳膊,还把眼睛闭上了,看上去十分享受。 周应淮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现在正值夏初,前几日一直下着雨,雨停后闷热又潮湿,气温也紧跟着迅速上升。 湛蓝的天空几乎看不到云,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上方那个宛若巨大烤炉的太阳。 周应淮受不了,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 正在此时,齐湛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掏出来看了眼,随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呆愣在了原地,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他选择挂断。 不多时,周应淮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他那几月未见的老板。 也不知道秦燃怎么跟他说的,惹得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人此刻跟连珠炮似的,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周应淮。 手机并没有外放,可齐湛和他离得太近,将那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简单概括也无非就是秦燃是个很重要的人,不能得罪。 周应淮一言不发,那老板说到最后语气忽然软了下来,试探着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句。周应淮心里烦闷得很,随口应付了几句,找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齐湛的眼睛很圆很亮,一眨不眨的看人时显得十分真诚。周应淮憋着一口气,无意间瞥见了齐湛满含愧疚的眼神,心里那股子火突然就降下去了,消散的毫无征兆。 齐湛翘起嘴角对着周应淮笑了一下,很勉强的笑容,只在他脸上维持了不到五秒。 周应淮方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机上,完全没注意齐湛是何时摘下的口罩。 齐湛把手背在身后,有心事一样的垂下了脑袋:“对不起啊。” 周应淮诧异的望着他,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齐湛为何要向他道歉,他摇了摇头,学着齐湛的样子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说:“不怪你。” “不管怎么说,秦燃能气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站在我这边。”齐湛笑了笑,偏过头,半开玩笑的说:“他估计是觉得我要横刀夺爱?” 周应淮也跟着笑了两声:“你这话可真是太损我了。” 方才光顾着和秦燃斗嘴,齐湛走出一段路才感觉腹中空空,他长出一口气,捂着肚子说:“周应淮,我饿了。” 周应淮看了眼时间,猜想秦燃应该是被气跑了,不然也不会有这通电话。 和猜想的一样,秦燃果然是离开了。他一走,周应淮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万一秦燃杀个回马枪,看到他和齐湛在一起准会大发雷霆。 周应淮这一个月里无所事事,光是闷气就不知道生多少次了,刚刚那股邪火发泄出去,他才感受到自己已是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现在的他实在是没精力跟秦燃对着干了。 回去的路上,齐湛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 齐湛睡眠很浅,向来是很少做梦,一旦梦见什么必然会被惊醒。 这算是齐湛的心病,他扭头看着车窗,竭力平复胸腔中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 方才在那浅浅的睡梦中,他看到了一个很平常的景象。 那是一个傍晚,他大人的灵魂蜷缩进了一个小小的身体里,费力的抬起头,只能瞧见黑压压的天空。院子里,妈妈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身前还有一个大洗衣盆,他的爸爸穿着一身不算干净的工作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烤鸭。 很简单温馨的一个场面,是齐湛脑海中仅剩的几个零碎片段。齐湛算了算,觉得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再次梦见,他心里已经没什么感触。 下车后齐湛没有心情左顾右盼,跟着周应淮进去后就找了个位子坐下,并让周应淮点菜。 周应淮不知道齐湛的口味,也不清楚他爱吃什么,只点了店里几个招牌菜。看着面前的菜式,齐湛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 这个店看着不算大,前来吃饭的人却是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齐湛看了眼手表,确实到了午饭的时间。 齐湛吃东西并不挑剔,一顿饭吃完两人也无处可去,他便邀请周应淮去他家坐坐。 周应淮深感疑惑,他一直以为齐湛和秦燃住在一起。 齐湛看了眼僵立在原地的周应淮,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面部表情,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一直住在那天那个别墅里吧?” 说完不等周应淮开口,齐湛又补了一句:“那是秦燃的,我只是偶尔过去。” 在齐湛的指挥下,周应淮把车停在楼下。他在进门后简单扫了一眼,齐湛的家算不上大,但胜在整洁。一些形状各异的装饰品都整齐的摆放起来,十分的吸睛,凡是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都是纤尘不染,整洁到没有几分活人气,好在沙发上搭了两件衣服,让周应淮找到了人类居住的痕迹。 齐湛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开了窗,而后十分自然的在周应淮身边坐下。 周应淮想要开口打破这份寂静,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吃饱喝足又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他眼皮直打架,困倦疲惫更是让他大脑停止了思考。 他只感觉眼皮一沉,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就见齐湛坐在他对面翻着书看。齐湛认真的时候表情显得极为严肃,抿着唇一本正经的盯着手上的书,翻页的时候目光略略向上移动了点,随即继续看,刚读完一句,他便动作一顿,反应过来似的,把目光转到周应淮身上,问:“醒了?” 周应淮点点头,坐起身,把身上盖着的毛毯叠起来,说:“谢谢。” 齐湛放下书,朝着他微微一笑,阳光打在身上,为他镀了一层金光,从周应淮这个角度望过去有些晃眼。 齐湛微微一笑:“还好睡着了,不然你这个状态,真担心开车回家会出事。” 周应淮也跟着笑。 齐湛家里几乎是没什么人来的,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翻不出一个杯子来,气的他从客厅转悠到了厨房,又从厨房走进卧室,最后只在卧室里找到茶叶。 周应淮没觉得口渴,他走过去想要劝齐湛别白费力气了,他过一会儿就要走了,结果刚走进卧室,就看到齐湛对着桌上的茶叶面露难色。 齐湛看到周应淮,心里过意不去,只好尴尬的挠挠头,强行挤出一个笑。 周应淮低声笑了,走过去,刚好看到茶叶后面的一张照片。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年幼的齐湛被母亲抱在怀里,看着还不到五岁。 非常温馨的照片,和这个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齐湛拿起照片,说:“这是我爸妈,好看吧。” 这话不是询问,周应淮凑过去认真看了:“好看。” 齐湛拍了拍床,周应淮跟着他坐下。 齐湛放轻了声音,有些怀念的说:“可惜他们都死了。” 周应淮意外的看着齐湛,心里有些同情他,除了同情,似乎还有一点别的情愫在慢慢溢出来,只是周应淮对于这类情感一向是一知半解的。 齐湛觉得眼睛有点干涩,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周应淮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齐湛没有接着说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前面的一句话都这么枯燥,后面的故事又能有趣到哪里呢。把自己的家事长篇大论的说给别人听,不是齐湛的风格,再者,他也的确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值得说的。 周应淮犹豫片刻,安慰似的伸出手,轻拍了拍齐湛的手。 齐湛把照片放起来。把家翻了个底朝天的他彻底打消了找杯子的念头,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应淮闲聊。 周应淮起身告辞的时候,齐湛的手机嗡嗡响动。 那头的秦燃用一种烦闷至极的语气说下个月就是老头生日了,让齐湛别忘了过来。 齐湛有些失神的望着前方,在秦燃近乎咆哮的骂声中,齐湛很轻的嗯了一声。 齐湛把周应淮送到楼下,而后转身上楼。 那个背影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周应淮不知不觉的盯着看了许久,直到齐湛上楼,周应淮才开车离开。 第4章 第 4 章 窗外月光明亮,夜间带着凉意的风刮进来,吹得窗帘跟着晃动了几下。 周应淮枕着胳膊躺在床上。 现在他还没有和秦燃彻底撕破脸,可也差不多了。秦燃对他是有那么点兴趣,只是那不能称之为喜欢和爱,只能算作征服。这是秦燃的一贯作风了,他喜欢跟人你情我愿的上床,不喜欢强迫别人,他嫌扫兴。 只是周应淮于他而言实在不同,小时候的那些情谊还在,周应淮眉眼也长开了,一双桃花眼看人显得分外深情,秦燃已经想过无数次,这人被他压在身下,该是怎样的柔情似水,只是现实狠狠抽了秦燃一巴掌,周应淮这个不识时务的,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杀人,眼睛有多大就瞪多大,秦燃只觉瘆得慌,完全没了上床的**。 周应淮清楚自己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他打算辞职。 多年前的阴影像层乌云一样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以至于周应淮看见秦燃就下意识的想跑,他对这个人恐惧到极点,又厌恶到极点。 摘下手表,周应淮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疤。 那是高一那年,他自己躲在屋子里用刀割的。一个不算太深的伤口,血流了一会儿就止住了,留下了一个凹凸不平的伤疤。 周应淮并不是那种周正的长相,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数不尽的风情。从秦燃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这人和旁边的人交谈甚欢,偶尔露出的笑容看得人心脏砰砰直跳。 被秦燃盯上并不是一件好事,周应淮年纪还小,听不懂秦燃在说什么,可从对方那轻佻的语气里可以猜出个七八分来,他那个时候太老实,老实的有些懦弱,他不敢去招惹秦燃,只好装傻。 秦燃耐心有限,一次两次可以混过去,时间长了他也发现了一点猫腻。 一次课间,他把周应淮叫到了厕所,用直白的言语问周应淮同不同意,周应淮一味地摇头,甚至因为呼吸不畅憋出了眼泪。 秦燃暴脾气一上来就忍不住对人动手,飞起一脚就踹在了周应淮肚子上,把人从地上揪起来,他又薅着对方的头发,对着那张脸又掐又打。周应淮大脑一片空白,也没想过反抗,只是下意识的护住脑袋。 从那之后,周应淮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最狠的一次,是秦燃照常踹了他一脚,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爬起来咬住秦燃的脖子不放,不管不顾的咬出了血,身上有多疼他的牙就有多用力。 秦燃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在那几分钟里用锐利的目光瞪着周应淮,那不像是看活人的。那一瞬间周应淮有些后悔,他想说些求饶的话,可是腹部痉挛让他疼的几乎停止了思考,他紧咬牙关控制住自己,生怕喊过一声疼后就会摔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放假回到家,周应淮什么也没说。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从外表上来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那天吃饭时,周应淮把这些事告诉了父母,还说自己想要转学。 他的母亲听后并没有当一回事,只觉得周应淮是被他们惯坏了,故意把事情说的夸张,便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说到最后又说高考是多么的重要,换个环境适应不了怎么办。 周应淮的全部希望都被打碎,他回了自己的屋子,偶然在桌上瞥见一把水果刀,便好像找到了解决痛苦的办法。 和现在想要辞职是一个心情。周应淮给父母打了个电话,问了他们的身体,给他们打了一笔钱,又聊了几句近况。 电话挂断后,周应淮失眠了。 他辞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秦燃耳朵里,秦燃怒不可遏,他第一反应就是他和周应淮唯一的联系也要被切断了,他必须去问问周应淮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走出几步,一辆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秦燃认出了那是他爷爷的车,顿觉心烦意乱,被迫停住了脚步,站在一边等待着。 出乎意料的是从车上下来的人居然会是齐湛。 “怎么是你?”秦燃错愕了一瞬,而后没有好气的问。 “我怎么了?”齐湛没有把秦燃放在眼里,目不斜视,擦着他的肩膀就径直往别墅内走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笑出声来,一脸的幸灾乐祸,“秦燃,我听说周应淮辞职了,你听说了吗?” 秦燃险些没有维持住脸上的假笑,他走到齐湛面前,眼睛恨不能喷火,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你觉得你的风凉话很有意思,是吗?” “风凉话也得有人来说,可以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齐湛翘着腿一派悠闲地坐着,颇为挑衅的看着他。 秦燃手背青筋暴起,他骤然挥出一拳。齐湛反应迅速,偏头一躲,只感觉拳风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秦燃这一拳打空,火气渐消,他坐在距离齐湛几米远的地方,咆哮着说:“要不是你,周应淮怎么会辞职!”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对他好一点他会辞职吗?” 秦燃吼的喉咙痛,他倒了杯水,强压着火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他不好?” 齐湛想也不想:“你对他好在哪里呢?” “我……”秦燃突然哑火了。 过了几秒钟,秦燃反应过来:“我对他怎么就不好了?我给他发工资,这一个月他有工作一天吗?” “不是,”齐湛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我说秦燃,你这话自己听了不想笑吗?” 秦燃被他的笑声吵的烦不胜烦:“你笑个屁!” “你说我笑什么?”齐湛终于笑够了,他咳了两声,严肃的说:“秦燃,你没来之前,他的工作干的好好的,你突然把他要过去,让他跟着你吃喝玩乐,还要他对你感恩戴德,他能对你说什么呢?说谢谢秦老板,让我游手好闲一个月白拿工资,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您真是……” 齐湛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燃打断了。 秦燃狠狠翻了个白眼:“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齐湛也回他一个白眼:“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又不是你的人生导师。” “你他妈的……” 齐湛抱着胳膊打断他:“你讲话能不能文明一点,张口妈闭口妈,你妈在家呢,需要我替你把她喊过来吗?” 秦燃啐了一口,不想和齐湛多说一个字。 在他心里周应淮并不能算个人,只是等着被他征服的猎物,既然是猎物,那就不需要耗费太多独属于人类的情感。 齐湛端起一杯茶,苦口婆心地劝道:“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产生令旁人难以想象的憎恶和恐惧吗?与其找我的不是,不如想想自己做的错事。” 秦燃心里很不想跟齐湛讲话,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反驳:“我能有什么错事?” “你自己想呗,”齐湛把手放在膝盖上,“反正他讨厌的不是我。” 秦燃的脾气一向是不好,他在外不会给齐湛半分好脸色,在家却要处处忍让齐湛。 家里安装了监控,秦燃的司机也会把秦燃一天的行程汇报给他爷爷,秦燃的一天是没有**的。 他的父亲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去世了,他身为家里的独子,从小被爷爷抚养长大,只是爷爷对他过于严格,秦燃就没见他对自己笑过,反倒是被他爷爷视为亲子的齐湛常常能得到他的笑脸。 秦燃烦躁的一挥手:“滚蛋吧你。” “说得好像谁愿意来一样。”齐湛临走时回头看了眼秦燃,说:“并不是我愿意来的,而是老头子听说你最近为了一个男人闹的家里鸡犬不宁,他很生气,让我过来告诉你,别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妻。” “我闹个鸡犬不宁?”秦燃站起身,怒气冲冲的攥住齐湛的手腕,力道大的恨不能把他手腕捏碎,“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是你!是你突然出现在周应淮面前,你敢说你对他没有任何企图吗?” 齐湛抽出手腕,凑到秦燃耳边说:“那又怎么样呢?他周应淮有眼睛有腿,他看得上谁,选择跟谁走,那都是他的事,就算日后吃了大亏,那也是他自己识人不清。” 齐湛说完就离开了。 秦燃愣在原地,目光呆呆的望着一个方向。 第5章 第 5 章 周应淮近日一直忙于找工作,整日早出晚归。 一天傍晚,他按照导航所指的方向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巷。窄小无光的道路让他想到了某个漫长的夜晚,一只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 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从小巷穿出去是一条宽敞大路,遥望过去,周应淮如愿看到了那个十字路口。 不停歇的走了将近三十分钟,周应淮体力消耗殆尽,只能暂时停下,调整一下呼吸。 月亮在散发着幽暗的光,车辆呼啸着疾驰而过,借着不断流转变化的光,周应淮看到一个个步履匆匆的行人。 感官被无限放大,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厕所,夜风扑在身上,像极了**的身体贴上了冷冰冰的墙壁。周应淮耳边又响起了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音,他痛苦地拧着眉,失神地望着前方,不知不觉中,呼吸变得越发粗重。 正在此时,有什么东西闪进了他的视线里,周应淮被吓了一跳,短暂地呆立过后,他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是一脸惊喜的齐湛。 见不是危险,周应淮松了口气,一时间如释重负,眼里流露出了和齐湛一样的惊喜:“你怎么在这?” “你不记得啦,”齐湛一指,“我家就在那。” 周应淮顺着看过去,见一栋栋亮着灯的高楼矗立在那,瞬间恍然大悟。 他并不认路,还喜欢宅在家里,很讨厌去人流密集的地方,以至于搬来这么久连邻居都认不全,更别提附近的小区了。 齐湛见周应淮这反应就知道他一定早忘了,或许压根就没记过。 周应淮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周应淮侧了侧身,试探着问:“一起?” 齐湛显得很兴奋:“好啊。” 齐湛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也就显出来了,周应淮盯着看了一会儿,齐湛似有所感,冲着周应淮眨了眨眼,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带给周应淮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撞了一下。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周应淮感到些许茫然,他自认为是要孤孤单单过一辈子的,心里一直抗拒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更不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齐湛的突然闯入实在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不知怎的,他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见周应淮一直站在原地看他,齐湛一脸的莫名,半开玩笑的问:“怎么了?突然反悔,不想请我了?” 周应淮被他逗笑了:“没有。我只是在想,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齐湛揣着明白装糊涂:“哪天?” 周应淮一眼就识破了齐湛的伪装,他不慌不忙的走到齐湛身边:“我说,你好歹装的像点吧。” 齐湛不禁失笑,垂头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缘分吧。” “缘分?”周应淮边走边思索这所谓缘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降临在他身上的大多都是孽缘。 齐湛很认真地点头:“能在千千万万人中相遇,又能在人来人往中把视线锁定在你身上,怎么不算缘分呢。” 周应淮觉得这话很可笑,当年秦燃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欲借缘分二字逼他就范,他不同意,就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企图把他撞晕。 齐湛看周应淮的反应猜测出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刚要说些什么挽救,周应淮就掏出烟,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打火机。 齐湛十分熟练的掏出打火机,周应淮一愣,往前凑了过去,齐湛护着火苗,给周应淮点燃了烟。 “你那天问我,秦燃对我做了什么,”周应淮看上去很是疲惫,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我可以告诉你。” 齐湛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不明白周应淮怎么转变得这样快,直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和想象中敞开心扉地谈话不同,周应淮把齐湛带回了家里。 周应淮的家不比齐湛家大到哪去,且因为东西多,堆在一起显得杂乱无序。 齐湛抿了下唇,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 周应淮摆弄着手机,没过多久,齐湛手机就响了一声。 齐湛点开看了眼,是周应淮给他发了一个视频。周应淮发完就把手机顺手扔到一边,用眼神示意齐湛点开看。 气氛异常沉重,齐湛没有决心点开,他大抵也猜到了这视频不会是什么惊喜,只会是一场惊吓。 视频里,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弓着腰强撑着保持一个站立的姿势,头发被汗洇湿了,一缕一缕的垂在额前,眼底透露着深深恐惧。一个巴掌以惊人的速度打在了他的脸上,白皙的皮肤赫然显出指印,脸颊变红变肿。 齐湛觑了他一眼,心里惊涛骇浪,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只敢小心翼翼的观察周应淮的反应。 好几个视频拼接在一起,有十几分钟。齐湛看得并不好受,中间好几次都暂停,不想继续播放了。 周应淮看着面前的杯子,坐在一边沉默不语。日日夜夜纠缠他,令他不能直视的噩梦就在这里,收到这段视频时,周应淮是懵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摇摇晃晃的站着,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齐湛,”周应淮声音喑哑,“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你别喜欢我,也别让我喜欢你。” “你是一个挺好的人,可我不是。”周应淮起身,眼前变得一片黑,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打开了门,对着齐湛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可我不想和谁一生一世。” 这话说得很明显了,就是个傻子也该听得明白。 齐湛临走前深深看了周应淮一眼。 走到楼下,齐湛掏出一根烟,并不点燃,只是叼在嘴里。他抬头看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齐湛的腿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往前挪动了一下,却感觉到两条腿都木了。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接通后那边并未说话,齐湛低声问:“怎么样了?” 那边的声音很小,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让齐湛听清。 “很快。” 齐湛闭上了眼,父母的脸庞在脑海里清晰闪过。 从高处坠落的那道身影,饱含不舍和恐惧的眼神,地上的那摊血,都指向秦家那栋高楼。 临走前,齐湛莫名想到了周应淮那个堪称绝望的眼神,想到这个人状态不对,齐湛急忙跑回去。 周应淮住的是老小区,没有电梯,齐湛一步连跨几个台阶,歇都没歇,爬上了六楼,抬手敲响了周应淮的家门。 齐湛全身都在发抖,他的手和胳膊十分费力的抬起,一下比一下重,敲得越来越急促。 周应淮坐在沙发上,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料想到是齐湛去而复返,就没有开门。 齐湛一遍遍地拨通周应淮的电话。周应淮被弄得烦不胜烦,他打开门,刚要问齐湛到底想干嘛,就看到齐湛急促的喘息着,眼里满是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齐湛这个眼神像是能化作实物一样,搅动得他心里不太好受。 齐湛一开口才惊觉嗓子哑了,他咳了几声,断断续续的问:“能给口水喝吗?” 周应淮心生几分不忍,拿出杯子给齐湛倒了水,就在齐湛着急喝的时候,周应淮伸手拦住了他。 “等会儿再喝。” 齐湛嗓子很干,堵在喉咙里的话就跟鱼刺一样割着他的肉,他没跟周应淮抢,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 约莫两分钟,周应淮把水递给齐湛,齐湛一口气全喝光了,把杯子递给周应淮,说:“我还想喝。” 周应淮横了他一眼:“你还喝上瘾了。” 第二杯水下肚,齐湛终于好受些了,他急忙说:“周应淮,我觉得我的喜欢没什么问题,当然,你的话也没什么太大毛病,但是我觉得咱们俩个人得有一个改变一下态度。你不能因为那个原因就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吧,你也说了,我是一个挺好的人,那你不想给好人一个机会吗?” 这是什么歪理? 周应淮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没兴趣和齐湛掰扯些有的没的,直言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赶客啊,”齐湛凑过去,“我还偏不走了,外面那么黑,我家里只有自己,害怕。” 周应淮向身侧挪动了一下,和齐湛保持一定的距离:“你一个大男人还怕?” 齐湛说的理所当然:“那怎么了,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不害怕你送我回家。” 周应淮愤愤地哼了一声,进屋睡觉了。 见他没关门上锁,齐湛便自作主张地跟着进来。周应淮也不管他,躺下来就蒙上被把自己遮住。 齐湛毫不在意的坐在地上,拉着被子悄悄往下拽了拽,让周应淮的下半张脸露出来。 周应淮也拽了被,动作幅度很大,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齐湛无所谓地哼了两声,诡异的寂静中,齐湛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伸手去推周应淮:“喂,你别睡了,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周应淮翻了个身,郁闷的蜷成一团:“自己点外卖去。” 齐湛伸出手指戳着他的后背:“我饿了。” 周应淮一把掀开被子,无奈的瞪了齐湛两眼。 “我给你打下手。”齐湛兴冲冲的洗了个手,说着就要凑过去帮忙。 周应淮把他赶走了:“你家连厨具都没有,我不信你会做饭。” 齐湛没想辩解,大方承认了,他是真没想到周应淮观察的这么细致。 饭菜端上桌,齐湛乐呵呵的夹菜,看样子是真的饿狠了。 周应淮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齐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怯生生的放下碗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得太多,惹周应淮反感了。 看齐湛不停的眨巴眼睛,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周应淮就有点于心不忍。 他说:“你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看我干什么,你吃这么多,我可养不起。” 齐湛听了这话埋头就吃,边吃边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吃饱喝足,齐湛起身洗了碗筷。 见周应淮没有把他撵出去,齐湛就大着胆子在他家里留宿。 没有得到周应淮的同意,齐湛不敢贸然进去,只能缩在沙发里,顺手拿了件衣服盖在身上。 周应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走进客厅,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了齐湛的面容。 齐湛睡得似乎不太安稳,一米八的个子缩在沙发里确实是委屈他了,但转念一想,是齐湛自己要留下的,又不是被谁强迫,那他吃不好睡不好也是自找的,自己干嘛可怜他。 周应淮把衣服拿走,找了个薄被盖在齐湛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着齐湛看着可怜,尤其是知道他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后。 周应淮清楚秦燃是个什么脾性,那天动手打人更是嚣张至极,齐湛这个性子估计要在秦燃那里吃很多苦头。 待周应淮回屋睡觉,齐湛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自从父母去世后,齐湛就不太敢一个人睡,沉闷的气氛使他草木皆兵,任何声响都能让他绷紧全身。 他很久没体会过这种关心了,周应淮的动作就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的流进他心里,齐湛觉得浑身上下暖烘烘的,精神亢奋到极点,漫漫长夜只能靠数羊来度过。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醒来,周应淮看着桌上的早餐,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随后猛然想起昨夜收留了齐湛。他找遍了每个房间,确认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会喘气的,才确定齐湛已经走了。 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周应淮大脑清醒了一点,他一边擦脸一边回忆着昨晚的举动,不禁生出几分愧疚,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 他情绪并不能算稳定,很多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没事就喜欢自己气自己,生闷气可以说是他的家常便饭,所以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当谁的男朋友,更不想和谁一生一世,否则一定会伤人伤己。 周应淮摆弄了两下手机,盯着红色的删除二字发愣。 他不太注重感情,认识将近十年的朋友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删除,用了六年的微信和电话号也可以随时舍弃。一个好友而已,周应淮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什么删不了的,趁着现在还没有和他剖白心意,早点断了联系也好。 可就在手指触碰到屏幕的前一刻,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周应淮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周应淮。” 周应淮一秒就听出这是秦燃的声音,让他恨到牙痒痒。他手指落下,电话挂断。 一听这个声音就生理性反胃,周应淮觉得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要吐出来,就在他郁闷至极的时候,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你挂这么快干什么!周应淮,我是真心想和你说几句话的,我最近反省了很久,我从前对你确实不好,但人都是会变的,我为我以前的过错向你道歉,你……” 周应淮再次挂断,秦燃的声音戛然而止。 向后靠去,周应淮在心里冷笑,他要是真信秦燃的鬼话,那他这二十多年都算白活。秦燃最擅长软硬皆施,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周应淮就是蠢得像头猪也该明白秦燃是在演戏,他这样的人才不会真心悔改,就算真的诚心道歉,周应淮也不接受。 震动声又开始持续。 这回周应淮没给人出声的机会,自己先对着对面开火了:“你有完没完,我……” 不待他说完,那边就发出了疑惑声音:“嗯?” 是齐湛! 周应淮把手机挪远一些,这个电话号码确实是齐湛的。 齐湛实在是有点懵,嘟囔着说:“不至于吧,我不就是在你家住了一晚吗,你没必要和我这个语气说话吧。” 周应淮顿觉头疼,他耐着性子干巴巴的解释:“我不是冲你。” “哦,”齐湛似乎并不想和他计较这个,“周应淮,你现在有空吗?” 周应淮在还没有确认对方的意图时不敢轻易给出答案,只简短的问:“干嘛?” 齐湛知道跟周应淮说话不能拐弯抹角,于是毫不掩饰的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应淮很想问去哪,话出口前却又停住了,只用不大的声音回了句:“有。” “下楼。” 周应淮走到窗边,就见齐湛靠在车边,像是预料到了他的这步动作,头也没抬就朝他挥了挥手。 周应淮换好衣服,脚步很匆忙的下楼,到二楼时突然刹住了,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绷着一张脸出来。 齐湛已经习惯了周应淮的变脸,自动忽略了他此刻的冷脸,自顾自的上车。 周应淮缓缓的踱步过去,十分的悠闲。 齐湛只觉得他表演痕迹很重,不禁一笑,想要开口逗逗他,却被周应淮一个懊恼的眼神瞪了回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只好化为苦笑。 齐湛得逞了,开心的却不是他。坐在副驾驶的周应淮看着车窗外,扑面而来的冷风和掠过的高楼让他心情很是愉悦,可他脸上却透露着不情愿。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和齐湛相处。 齐湛冲他挤了挤眼,问:“你想去哪呀?” 周应淮被问懵了:“你带我出来问我想去哪?” 齐湛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是啊,带你出来当然是要看你想去哪。” 周应淮呵呵笑了两声,索性向后靠去,闭上眼睛装睡。 齐湛无声地笑了。 周应淮的头脑异常清醒,和齐湛同在一个空间,他觉得时间被无限延长,心里乱糟糟的,各种想法都冒了出来,弄的他只能在心里期盼着快些到达。 车停下后,周应淮抬头去看,这才发现齐湛带他来了一个香火很旺的寺庙。 中途齐湛去接了个电话,有意回避他,周应淮走到一棵树前,静静看着上面系着的红绳。齐湛回来时显得很开心,有点孩子气,周应淮感到一点奇怪,觉着齐湛是在强颜欢笑。 齐湛大概也是笑不出来了,嘴里絮絮叨叨的,好像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能在此时吐出。周应淮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敏锐的察觉到了齐湛的不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分享,反而更像是没话找话的尬聊。 周应淮等齐湛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齐湛摇摇头,突然兴起说想给周应淮请一个护身符。 周应淮抿了下唇,心说齐湛转移话题的方式真是非常地笨拙。 周应淮不想扫齐湛的兴,就默默跟着他,待齐湛终于觉得累,回到车里,周应淮才又重复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怎么,”齐湛叹了口气,“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事啊。” 周应淮狐疑的看着齐湛,脑子里突然响起齐湛那天说过的话。 齐湛父母已逝,虽然生活在秦家,周应淮却不觉得他们对齐湛能有多好。 一个人能在接过一通电话后有如此大的转变,说没受刺激,周应淮还真不信,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撬开齐湛的嘴。他自己就是个笨嘴拙舌的,脑袋天生一根筋,根本学不会如何安慰人,这一路上都在低头酝酿着话,可直到下车他都没能说出什么来,眼看齐湛已经开车走了,他懊悔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齐湛把周应淮送到楼下,无视了对方的邀请,回了自己家。 他抚摸着父母的照片,想着那个人说过的话,又想了自己的计划是否周密,有没有什么漏洞。 蜷缩进被窝里,齐湛把自己裹住,却还是觉得冷,身体不停地抖,最后更是失重一般,齐湛觉得自己在迅速下坠,他的眼睛半阖着,失神的看着前方。 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父亲被栽赃陷害进监狱的那天,他看到了只能跌在地上无力哭喊的自己,还有把自己抱在怀里流着眼泪的母亲。 场景转换,他又看到了收到父亲死讯的自己,还看到了秦燃的爷爷打扮得格外隆重,来他家里表示自己失去这个兄弟有多心痛,眼神却不住的往他妈妈身上瞟。 色迷迷的眼神看得齐湛一阵恶寒,让他不由自主的攥了拳头往这个年过半百的人脸上招呼,一声惊呼,一滴一滴的血掉在地上。齐湛挨了一巴掌,是他妈妈打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他气得把这个人往外推,没过多久,齐湛就发现他妈妈收到了很多礼物。 她要嫁人了。 嫁给秦燃的爷爷。 齐湛眼前一黑,脑子里有一团火经久不息地燃烧着,他挥了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他没办法阻止,为了防止他捣乱,秦家的几个保镖把他看管起来,后来秦燃来了,把自己在婚礼上录下来的视频拿给齐湛看。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齐湛干呕了几下,难受的流了眼泪。打那之后,齐湛只要看到他们两个出现在一起就会觉得胃里不舒服,翻江倒海的难受。 齐湛哼了几声,左手无意识的扯着领口,不料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伸过来制止了他的行为,齐湛心里一紧,一个好似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的声音传进耳中:“齐湛。” 齐湛感觉喉咙疼的厉害,他费力的睁眼,只看到一个轮廓,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坐在床边的是周应淮。 齐湛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看了看屋里的摆设,只觉得头有点晕,身体却热的要命。他张了张嘴,强忍着难受发出微弱的声音:“怎么是你?” 周应淮明显曲解了齐湛的意思,顿时不乐意了,屈指敲了下齐湛的额头,没好气地说:“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你都得烧成傻子。外边都什么季节了,谁告诉你睡觉不关窗的。” 周应淮说的每个字都顺着他的手砸在齐湛的脑袋上。齐湛听着,却已经没精力思考,眼皮沉重到难以掀开。 周应淮已经不指望他能思维活络了,他看齐湛还要睡,立刻从床头柜拿过药,又去倒了杯水,把床上的人弄起来了,说:“到点了,吃药。” “到什么点啊。”齐湛咳了两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把药吃了。 齐湛睡眠质量奇差,还总是容易被惊醒,因此逮着一个睡觉机会就不放过,身心的疲惫让他难以支撑。 睡了一个小时,齐湛总算是退烧了,他喝着周应淮买的粥,问:“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周应淮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回家就做了饭菜,想到齐湛还饿着,就发了消息给齐湛,让他过来吃,过了半个小时也没见齐湛回,周应淮就自己吃了。 睡了个午觉,周应淮醒来翻看手机,齐湛还是没有动静,他连续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未接。 周应淮不太放心,循着记忆去了齐湛的小区。敲了一阵门仍是无人搭理,周应淮索性等着,等了十多分钟,又联想到了齐湛的反常,实在是耐心耗尽,就开始撬锁。 齐湛听得瞠目结舌:“你撬锁?” 一提到锁,周应淮就严肃地说:“你家这锁真该换了,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呀,一点都不安全。” “我……”齐湛嘴角抽搐了下,“我家这房子比你年龄都大。” 第7章 第 7 章 据齐湛说所说,他现在居住的房子是爸妈二十几年前买的,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承载了太多回忆,齐湛实在不愿搬走。 他是个念旧的人,东西舍不得扔,就堆在角落里任其发黄变旧。周应淮在获得齐湛的同意后去不住人的房间看了几眼,床已经没了,只有柜子和杂物,阳光照射进来还能看到灰尘在空气中浮动。周应淮被呛了一下,掩着鼻子咳了几声,关上了门。 在齐湛家里转了一圈,周应淮实在好奇齐湛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厨房空空荡荡,客厅卧室倒是整洁,可仅剩下的那个房间却像是给虫子住的,周应淮在推开门的时候差一点就以为自己不慎迈进了另一个空间里,他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进去深吸一口气都可能会影响自身健康。 见周应淮没有要走的意思,齐湛凭借着本能和不太好的记忆力翻出了杯子,给周应淮倒了杯水。 齐湛脸上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睁不开似地眯着,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深深地垂下头,按揉着太阳穴。可能也是没好利索,头仍旧是很晕。 周应淮坐到齐湛身边,心脏跳动的速度不断加快,他喝了口水,问:“还是不舒服?” 齐湛精神萎靡,连张嘴说话都觉得累,沉默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嗯。” 周应淮伸手试了试齐湛的体温,不太热了,他听着齐湛蚊子哼哼似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把脸凑了过去:“我带你去医院?” 这正经的询问让齐湛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偏了下头,和周应淮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好似稍微动一下就可以贴在一起。 齐湛目光上上下下,恍若不经意又稍显刻意的打量着周应淮的脸,最后视线落在周应淮的嘴唇上。这样的眼神让周应淮心里一紧,他条件反射般地弹开,有些恼怒的把脸撇过去。 齐湛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他晃动着手指,指了指周应淮,末了又指了指自己:“你是不能接受所有人,还是……” 周应淮平复了一下呼吸,一想到齐湛生病还没个正形,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抿了下唇,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疏离:“所有人。” 齐湛小幅度的点头,明明还是那个脑袋,却觉得比平时重了不少。 经过这一遭,他还以为自己在周应淮心里能稍微占据一些分量,现在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齐湛苦笑一声,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哑声说:“抱歉,是我唐突了。” 周应淮摇摇头。他不反感齐湛的触碰,可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接受。 齐湛明白周应淮有心理障碍,想要打破并不容易。他脑子有点乱,不想思考太多增加负担,于是不过脑子的问:“你这样,对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吗?” “会有,比如心跳加快。”周应淮又喝了口水。 “那你对所有触碰你的人都有心跳加速的反应,怎么分辨自己喜欢谁啊。” 周应淮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嗯”了一声,而后笑出声来:“心跳加速和小鹿乱撞我还是能分清的。” 齐湛手撑着脸,不死心的问:“那你喜欢的人碰你你也会反感吗?” 周应淮被问的没了脾气,他不想回答,只好板起脸来:“你今天的问题很多。” “趁着脑袋不好使的时候多问几句,你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上总会关爱我一点吧。” 周应淮觉得奇怪:“你平时也可以问啊。” 齐湛抿了下唇,自嘲一笑:“平时问会招你烦。” 想起前几日自己对齐湛的态度,周应淮歉疚的看着齐湛,解释道:“我没有烦你,只是那段时间我火气比较大,对不起。” 齐湛摇摇头,他没有真的怪周应淮。 周应淮眼神乱瞟,不想和齐湛对视。在这长久的寂静中,齐湛的头往前点了一下,周应淮眼疾手快地把齐湛往自己这边拽,看着随时都可能睡着的齐湛,周应淮问:“回床上躺着?” 齐湛一旦生病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他勉强提起力气站起来,迈出的步子却似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向前,看得周应淮心惊,生怕他下一秒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周应淮小心翼翼地护着齐湛回到床上,把被给齐湛盖上。齐湛身体哆嗦了一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周应淮像终于完成了使命一样长舒一口气,悄悄走出了门,临走时还拿了齐湛挂在墙上的钥匙。 路上遇见几只小狗,看着毛茸茸的小家伙趴在路边,周应淮开心地笑了,忍住上手去摸的冲动,他低着头走路,在一处路口,周应淮猛一抬头,被天边金色的光芒晃到了眼睛。 做好晚饭,周应淮装起来回了齐湛家里。 齐湛侧身躺着,把自己蜷缩起来,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周应淮俯下身,发现齐湛做噩梦似的拧着眉,眼角隐有泪光。 周应淮心里一惊,用纸给齐湛擦了擦。 齐湛被这一番举动弄醒,他睁眼就看到了立在床前的周应淮,那一瞬间脑袋都空了,一种无法描绘的奇异感觉在心头盘旋,久久不能消散。 像是怕惊扰到了这个美梦一样,齐湛长久的维持这一个动作,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周应淮放轻了声音,用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柔和语气问:“做噩梦了?” 齐湛动作迟缓地摇头。 “那怎么哭了?” 齐湛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坐起身,不可置信地抬手轻拭眼角,略带迟疑地问:“我哭了?” 周应淮重重点了头。 “我……”齐湛很是莫名,呆滞的目光落在某一处,喃喃道:“我什么梦都没做啊。” 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齐湛忽然间想通了:“可能是我最近眼睛不舒服的原因吧。” 周应淮半信半疑的点着头,叫齐湛出来吃饭。 齐湛最近嗜睡,饶是睡了好几次也还是觉得疲倦,他揉着眼睛跟着周应淮走。 看着桌上清淡的菜,齐湛眼眶发热,往事又依稀浮现。 小时候生病,他哭着闹着不肯去医院,爸妈就给他买药,让他睡上一觉,很奇怪,他的病在爸妈的照顾下总是好得快些。那场变故后,他就一直混日子,学不会怎样照顾自己,生了病打针吃药,可就是不见好,总要难受十天半个月。他已经习惯了没人照顾的日子,并把从前的美好当作一颗蜜糖一样时不时地拿出来咀嚼一下,总能让现实的苦涩变淡。 现在突然又有人关心他的身体,齐湛忽然很想哭。 察觉到眼泪夺眶而出,齐湛不动声色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太久没有发泄过了,齐湛这一哭根本就止不住,他的动作自然惊动了一旁的周应淮。周应淮情急之下把那些心理障碍全都抛到脑后了,他蹲在齐湛面前,伸手替齐湛揩揩眼泪。 齐湛顿时更委屈了,把头抵在周应淮肩膀上,双手搂着他。 周应淮感觉一阵不自在,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不忍心在这时推开齐湛,只好撇开头调整一下呼吸。 这个算不上难以忍受的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齐湛哭累了,把头埋在周应淮颈间,小声的叫着爸爸妈妈。 过往的相处中,齐湛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周应淮和自己做着挣扎,他尝试着一点一点移动自己的手,轻轻地触碰齐湛的头,哄小孩一般轻抚他的后背。 齐湛停止了哭泣,他失神的看着周应淮,想到什么似的从周应淮怀里退了出来。 他低着头,说:“对不起。” 周应淮从桌上拿了纸递给齐湛:“你又没有做错事,干嘛道歉?” 齐湛飞快地从周应淮手里接过,没有说话,而是拿着筷子埋头吃饭。 那天过后,周应淮满脑子只有一个猜测——齐湛的心病可能要比他厉害的多。 齐湛病好后就很少联系周应淮了,这让周应淮一时间说不上是悲是喜。他本来就不想和齐湛有太多的牵扯,可在夜深人静时又控制不住的把和齐湛相处的细节翻来覆去的想。 这种一直萦绕于心无法忘记的感觉搅得周应淮睡意全无,他静下心来思索着一些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以此打发时间。 可悲的是他这人基本不社交,且大多数记忆都是不怎么美好的,这一想居然就想到了和齐湛的初次见面。 这只温暖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量揽住他的腰,带着神志不清的他离开了那令人作呕的地方。酥酥麻麻的痒意自腰部传来,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周应淮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于漫漫长夜中闭上了眼睛。 第8章 第 8 章 齐湛病好后没有联系过任何一个人,做的唯一一件耗费心力的事就是让人把门锁换了。 周应淮说得没错,他家这锁是不怎么安全。 齐湛吐出口气,盯着面前的茶杯。近期发生的各种事都积压在他心里,让他没法静下心,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跟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沟通。 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只是那都不会太持久,单单是这一次让齐湛变得特别焦躁,他迫切的想要做些事,可看着这个房子,他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抬头望着天花板,齐湛盯着上面的灯看了又看,就在他快要睡着时,响起了敲门声。 朦胧睡意被搅散,受到惊吓的齐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满是防备的盯着面前的这扇门。这种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让齐湛有些茫然,清醒过来的他心里已有了几种猜测。 齐湛小心地挪着步子,没发出一点声音,在这静悄悄的环境里,他连呼吸都放轻了。门外的敲门声断了,齐湛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脚步声响起,也就是说人还没有走。 不知怎么,齐湛急速下坠的心脏忽然稳稳落地,在胸腔里继续它原本的蹦跳。心里的惶恐不安潮水般褪去,齐湛像是受了安抚一样,逐渐平静下来。 越来越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门外站着的人一定是周应淮。 齐湛悄悄打开一条缝,已经做好了迅速关门的准备。如他所想,他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令他陌生的、眉眼带笑的周应淮。 眼前的人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影,齐湛痴痴的看着,长久的对视让他陷入了某种幸福到难以言说的梦里。呼吸变得急促,齐湛攥着门把手,太紧太紧,已经有些疼痛,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把门开到最大,并侧过身让周应淮进来。 周应淮走进来,问:“病好了?” 齐湛用力点点头。 周应淮自打进门起就有了种说不出的怪异,他环视了四周,东西都没有变换位置,灰尘也都不厚,最后看着看着,他把目光转移到齐湛的脸上,这才发现齐湛看上去有点憔悴,人是明显地瘦了,眼睛成了无波无澜的死水,就像是被谁夺走了唯一的生趣那样,目光呆呆的直视前方。 周应淮关切的问了句:“你怎么了?” 齐湛迟钝的摇头。 他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梦到那天放学,秦燃特意站在校门口等他。 秦燃这个五官端正,几乎无可挑剔的脸上洋溢出了笑容,那是他最擅长做的表情,皮笑肉不笑,让人看了就想打个寒战。 才十几岁,秦燃就已经长得很高,他用充满轻蔑的眼神扫了齐湛一眼,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让齐湛上车。齐湛知道秦燃不会那么好心,他趁着秦燃不注意拔腿就跑,最后在一条没人的小巷里被秦燃揪住。 秦燃大力拽着齐湛的衣服,几乎是把齐湛拽出了小巷,像拖一只死狗那样。齐湛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挣扎,吃不饱饭的他在秦燃面前连个人都算不上,他的反抗在秦燃看来不过就是一只流浪狗亮出了算不上锋利的爪子,不痛不痒的挠了他几下。 坐上了车,秦燃才注意到齐湛胳膊已经蹭破了一层皮,他冷笑一声,继续看着窗外。 齐湛心里的忐忑慌乱已经让他无法呼吸,他降下车窗,一阵强烈的风扑面而来,吹的他更觉窒息。他痛苦的关上窗,狠狠的掐自己的胳膊,破皮出血的地方像针扎一样疼,他却感受不到似的继续用力。 不知道自我折磨了多久,秦燃终于让齐湛下车,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吓得齐湛哆嗦了一下。 偌大的秦宅竟安静的出奇,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楼上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在持续着。 齐湛心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燃拽着上了楼。透过门缝,齐湛看到了至今回想起来还令他作呕并迫切想要逃离的场景。 两具**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其中一个是他妈妈,另一个自然就是秦燃的爷爷。 胃部传来了强烈不适,齐湛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捂住了嘴,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在地,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几天后,秦燃又一次来接他,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是直接闯入了教室,大声的呼喊齐湛的名字,还说他妈妈要自杀。 齐湛吓得脸色苍白,手刚撑着桌子站起来,腿就不听使唤,被抽走了浑身力气般跌在地上,两秒后反应过来,立刻爬起来跟着秦燃跑。 他来得不早不晚,刚好看到他妈妈自高处一跃而下。 很久以后,齐湛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秦燃计划的,先是故意让他看到那一幕,后又非常巧妙地让监控记录下他的反应,最后拿去给他妈妈看。 母亲死后,齐湛仍旧待在秦家,他知道想要让秦燃得到报应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什么善恶有报全是狗屁,像秦燃这样的人根本就是百足之虫,他的权势财富足够他死一千次又活一千次。 这种梦境反反复复,齐湛已经不知道被惊醒过多少次。 看着面前的周应淮,齐湛终于收起了他这几天的浑浑噩噩,因为他可以肯定这是现实,梦境里是绝不会有周应淮的。 齐湛庆幸的笑了,还好有周应淮,不然他真的要被自己逼疯,真的要坠入那个永远都清醒不了的梦里。 一想到秦燃未曾悔改,甚至为此沾沾自喜,齐湛就恨不得扒了他那张皮,好看看秦燃骨子里流的究竟是什么。 周应淮恰到好处的咳了一声:“你又在走神。” 思绪回笼,齐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对不起啊。” “没要你道歉。”周应淮从兜里摸出两块硬糖,他拿出一颗递给齐湛,另一颗塞进了自己嘴里,折着糖纸玩儿,含糊着说:“我这几天想了挺多,大部分都和你有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齐湛呆滞了几秒,一双泛着空洞的眼睛眨了眨,随后偏过脑袋似懂非懂地瞧着周应淮,而后不可置信地问:“你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个?” 周应淮大方承认,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齐湛呵呵两声,嘟囔着说:“你与其问这个,还不如请我出去吃饭呢。” “为什么?” 齐湛耍了小性子:“因为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和你分享。” 周应淮微微皱眉,不是厌恶,而是有些疑惑:“为什么?” “你说你这几天在想我,你想我什么呢?你都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先和你说?” 说着说着,齐湛身体突然前倾,一张脸凑到了周应淮面前。 周应淮习惯性的往后躲闪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下头,避免和齐湛尴尬对视。 齐湛无所谓地摊手,他把糖塞进嘴里,说:“你看,你身体都接受不了我,想再多有什么用,我可不想跟你谈一场越过身体的纯精神恋爱。” 周应淮呆住了,一时没能理解齐湛的意思,当他意识到齐湛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两分钟后了。 “你……”周应淮结巴了一下,他停顿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好像没说……” 周应淮脑子乱的很,索性放弃了解释。 齐湛轻笑两声:“哦?没说什么?” 周应淮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哦,”齐湛拖长了音,声音充满了失落,“原来是没说要和我谈恋爱啊,看来是我想多了。” “装。”周应淮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说:“我要是真没这个意思,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嗯?”齐湛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齐湛心里装着事就会时常走神,方才虽然在和周应淮对话,却并没有全神贯注去听,现在猛然听到周应淮的话,他有点不敢相信,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多了个幻听的毛病。 “周应淮。”齐湛叫了他一声,嘟囔着说:“你有点不真实。” “哪里不真实?” “哪哪都不真实。” 齐湛忽然觉得自己一阵冷一阵热,他打了个哆嗦,偶然瞥见了开着的半扇窗,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出去老远,他张了张嘴,表情过于严肃。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齐湛犯了迷糊,他怀疑自己可能是有了点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许他烧到头脑不清晰的那天周应淮并没有来,是他太希望有个人能来照顾他,所以幻想出来一个人。 这样想着,齐湛简直不敢抬头去看,他好害怕一抬眼周围一切景物都变了个样。 “不真实是因为你太期盼了。当这一天真的发生,而你又没有做足准备迎接他的到来,就会觉得不真实。” 周应淮抱臂向后靠去:“我是一个活人,不是你幻想出来的影子。” 齐湛呼吸一窒,眼泪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掉了下来,他抬手揉着眼睛,发现不起效果,就将双手覆在脸上。 第9章 第 9 章 湿湿咸咸的眼泪划过面颊和手心,齐湛慢慢放下手,眼眶通红的看着周应淮。 这件早该被秦燃遗忘的事成了他心里最无法磨灭的存在,这些年他的恨就像那一株迎风而立的野草一样,无需刻意浇灌也能越长越大,越来越不容忽视。 齐湛的一颗心已经小到容不下什么别的东西,就在他沉溺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时,周应淮出现了,好像顺着一个小小裂缝钻了进来,在一个角落里不断扩大,把他的心都分割成了两半,一半装着十几岁就满腔仇恨的自己,一半装着已经二十多岁,冷漠中又带了点温情的周应淮。 周应淮拿纸轻轻擦着齐湛的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齐湛这个名字成为了一旦提起就会让他一颗心狂跳不止的存在,与他同时存在的还有一些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自认为疏远齐湛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时间总会冲淡他对齐湛的感情,可这几天他的思念总在悄无声息的夜晚偷偷溜出来,明明人还躺在床上,神魂却好像飘到了远方。 两人就这样长久的注视着,齐湛在周应淮大而有神的眼睛里看到了面带委屈的自己,周应淮也在齐湛木讷无神的眼睛里看到了唇边挂着浅浅笑意的自己。 齐湛把头转过去,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一定很丑,他抬手揉着眼睛,越来越用力。 周应淮忽然抬手攥住齐湛的胳膊,在齐湛满是惊讶的眼神下,说:“轻一点。” 齐湛听话的放下手,呆呆的看着周应淮:“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突然又喜欢了?” “没有不喜欢你,”周应淮向后靠去,“我之前一直在回避,跟你没关系,是因为我想的太多。我总想着天上不会掉馅饼,每当一个东西落到我头上,我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分的力,能否接的住,接住后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齐湛若有所思的低头,想到了第一次见面,那个穿的光鲜亮丽,不苟言笑的周应淮。仅一个背影,就让他震惊到说不出话,他看得出这个人的内里绝对比不上外表,一个心里藏着事的人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这种人让齐湛感受到了不可言说的魅力。 他心思重,理所应当的把周应淮当成一个心思同样重的人,只是他们的痛苦来源于同一个人,他们的想法却完全相悖。 齐湛除了这个房子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无法原谅一个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周应淮说完就一直等着齐湛的话,久久没有听到声音,就朝着齐湛的方向看了眼,用余光偷偷瞄着,这才发现齐湛居然再一次的出了神。 齐湛的频繁出神让周应淮生出几分担忧,他伸手在齐湛眼前挥了挥,总算勾回了齐湛的魂儿。 齐湛骤然回神,受了惊,身体抖了一下。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周应淮和齐湛平视着,“我真心觉得你心思很重,当然,这并不是骂你的意思。” 齐湛皱眉撇嘴,显然是很不满意周应淮的话:“心思重不是骂我?” “我的意思是你心里装的事太重,很容易分心。”周应淮干巴巴的小声解释着:“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之前是哪样的?” 周应淮想了想,在齐湛期待的目光下,很正经的说:“之前像一个纸杯,摔下去也不会碎,现在像玻璃杯,摔下去就成了碎片。” 齐湛呵呵笑了两声,而后突然翻脸似的收回脸上笑容:“你是故意气我来的吧!” 说完就烦躁的一挥手,也不去看周应淮的反应:“算了,我就不该期待你能说些哄我的话。” 周应淮若有所思的点头:“走吧。” 齐湛跟着起身:“去哪呀?” “带你去吃饭。” 齐湛匆匆拿了个外套穿上,他跟在周应淮身后不满的问:“你真不哄我啊?” “带你去吃饭不就是哄你吗?” 齐湛搞不懂了:“为什么?” “吃点好吃的,心情也会好。” 两人刚出小区,一辆黑色的车就稳稳停在了他们面前。齐湛眼睛危险的眯起,下意识的拉住身侧的周应淮。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来者不善,周应淮自觉的停住了脚步。 车门缓缓打开,秦燃大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他眼下乌青,眉头习惯性的皱起,嘴角还是带着那让人熟悉的、讥讽的笑:“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啊,齐湛。” 虽然是同齐湛讲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应淮,又在无形之中给周应淮施加一种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压力和慌乱。 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瞬间土崩瓦解,齐湛咬咬牙,语气和缓的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呀。”秦燃对着周应淮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说:“周应淮,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能看上他。” 周应淮没有出声,只是和秦燃进行一场长久无声的对峙。 “别这么看着我呀。”秦燃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多日的疲惫在看到周应淮时一扫而空,整个人从内而外流露出一种不容他人质疑拒绝的霸道。 这样的秦燃无疑是危险的,齐湛审视着他,心里的滔天怒火正在向上翻涌,脸上却是露出了一贯的天真笑容。 偶然瞥见齐湛脸颊上的酒窝,秦燃不由得愣了一下,低喃道:“你很久都没有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对齐湛而言太过陌生,他刚想说那里不是他的家,可一转眼珠又看到了眸中隐隐含着着期待的秦燃,酝酿好的话忽然像是遇到什么阻碍一样卡在了喉咙里,齐湛只能用不太好的语气问:“所以呢?” 秦燃突然梦醒似的,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没有所以。”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秦燃感觉周遭气氛凝固,路过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尤其还是住在这种鬼地方的人。 他恨恨的看了二人一眼,心中愈加烦闷,觉得自己和他们站在一起就像被观赏的猴,于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齐湛明白秦燃为何如此莫名其妙,他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扭头和周应淮说:“走吧。” 这一路上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秦燃,可秦燃的突然出现还是或多或少影响了他们。 晚上齐湛把周应淮送到楼下,看着楼上亮起的灯和挥舞着手臂朝他打招呼的周应淮,齐湛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他也用力挥手,转身离开了。 回到秦燃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里灯火通明,像是永远没有黑暗一样,齐湛莫名想到了这一路上的天有多漆黑,紧接着就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害怕。 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齐湛壮着胆子一步步往楼上走,推开房间门,正好和坐在床上的秦燃对视了一眼。 齐湛一时没忍住,惊呼道:“你怎么在这?” “猜到你会回来。” 秦燃站起身,双手插兜,走到齐湛身后,就在齐湛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秦燃反手关上了门,缓慢的踱步到齐湛身旁:“你挺有本事的,能让周应淮对你笑脸相迎。” 在他耳边低语的秦燃简直就像吐出信子的蛇,意识到这一点的齐湛瞳孔骤缩,内心深处的恐惧正源源不断的冒出来,齐湛在心里默默祈祷秦燃赶紧走开,否则他非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可。 秦燃回到家就变得懒散,他扭了扭脖子,问:“你受刺激了?” 齐湛大脑空了一瞬:“什么?” “没受刺激干嘛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魂儿被吸走了。” 因为不清楚秦燃到底是动了什么歪心思,齐湛不敢轻易回答,只能咬紧牙关闭上了嘴,生怕一不小心掉进秦燃早就为他挖好的坑里。 齐湛这反应完全出乎秦燃的意料,他全神贯注的看着齐湛,连眼睛都不眨。 齐湛此刻实在是累,他知道自己一直不出现会让秦家起疑,秦燃这里倒不重要,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都不是秦燃首要的怀疑对象。 最可怕也最难对付的是秦家那位老爷子,虽然年龄是上来了,脑子却还一直使着,且年纪越大防备心就越重。齐湛怀疑自己这几天的行踪已经被人监视了,对于这一点齐湛早有准备,只是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了,虽一早就得到了保证,齐湛却还是无法完全的相信。 盯着看了一会儿,秦燃恍惚想起齐湛第一次露出那种近乎于天真的笑容是什么时候。 好像自从母亲去世后齐湛就突然变了一副样子,秦燃从前没有细想过,只以为是没了靠山,齐湛害怕自己成为一个孤儿,才总是讨好他们,直到现在他才看出一点端倪。 “你很恨我?” 齐湛惊讶于秦燃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真的没有?”秦燃的脸突然凑到齐湛面前:“其实我更希望你的回答是出自真心。” 齐湛一直处于一个紧绷着的状态,嘴唇不自觉的抿着,身体也像不会动了一样,只有眼珠在滴溜溜的转。 秦燃拍了拍齐湛的后背,又一屁股坐回了床上:“我从前不喜欢管你那些事,但是现在我不太舒坦,因为有人处处给我找麻烦,所以我也想找别人的不痛快。” 齐湛嫌恶的皱起眉:“这个别人是我?” “也可以是你。你这几天不在,家里少了一些叽叽喳喳,我还怪不适应。” 齐湛顿觉无语,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你很喜欢被骂?” “不太喜欢。” 秦燃看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天,同时也在感受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在起身前看了眼呆坐在一旁的齐湛,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齐湛听到门被关上,重重吐出口气,眼皮沉重的合上,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最终扑倒在床上。 第10章 第 10 章 周应淮发现自从秦燃出现后他就再也联系不上齐湛了。那天齐湛把他送回家,在路灯的映照下他看到齐湛似乎很纠结,脸上要笑不笑的,就连离开时的背影都显得孤独寂寞。 心就像是被揪着一样难受,周应淮捂着胸口平复了下。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他无法容忍的还是他发出的每条消息都犹如石沉大海,打出的每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联想到秦燃说的话,他不免有些担心。 最近气温骤降,连续几天都是阴天,外面刮着仿佛能穿透皮肉侵入骨头的冷风。周应淮穿了件毛衣,像往常一样下楼扔垃圾,却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齐湛的头发剪短了些,手里拎着一袋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很有精神气。 周应淮心脏砰砰直跳,几步走到齐湛面前,伸出手,却没有碰到齐湛,因为眼前的人太像一个虚幻的影子,和他脑海里的那个面容高度重合,笑的却比想象中更加迷人。 齐湛晃了晃脑袋:“不认识我了?” 周应淮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认识。” 齐湛也没在意,他把手里东西递到周应淮面前,说:“那天没有好好吃一顿,不知道这次你肯不肯赏脸,给我一个共进午餐的机会。” 周应淮顺着看过去,齐湛买了一袋子蔬菜水果,看样子是要在家吃。 周应淮把东西接过来,用眼神示意齐湛。 齐湛走在周应淮前面,像是稚气未脱,一路蹦跳着上了台阶。 周应淮开了门,齐湛跟进自己家一样随意,但同时还把握着应有的分寸,并没有让周应淮感觉到自己被冒犯。 “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周应淮这一句话酝酿了一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在他准备放弃,把话吞回去,当作无事发生的时候,嘴先一步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齐湛动作一僵,显然是一时兴起就过来了,根本没想到周应淮会问他去了哪里,所以自己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准备答案。 “去了……”齐湛止住话音,一脸的为难,眼睛紧盯着地面,迟疑了很久,选择给周应淮一个真诚的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能告诉你。” 这句话完全在周应淮意料之外,往常只要是他问出问题,齐湛必然会给出答案,即使是假的,也是一句答案,以至于他忘记了齐湛是一个心事特别重的人。 摇摇头,周应淮表现的十分大度:“行吧,那我原谅你的不告而别了。” 齐湛猛地抬头,又诧异又感激的看着周应淮,还带了一点试探,他在怀疑周应淮是故作豁达。 周应淮没理会齐湛探究的目光,他把菜洗了,并招呼齐湛过来洗水果。 齐湛乖乖的走过去,拿刀把瓜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从前的他只用负责自己的吃住,根本不需要这些仪式感,现在和周应淮一起,齐湛不知怎么,就想弄的好看一点,在那儿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切瓜,待周应淮把菜都做好了,齐湛才端着瓜出来。 周应淮眨巴着眼睛,看着最上面的爱心发愣。 这就是所谓慢工出细活吗? 周应淮十分有分寸地把这话咽了进去,笑眯眯的拿起一块递到齐湛手边,又拿一块自己吃。齐湛也不跟周应淮客套,伸手接过就塞进了嘴里。 吃饭间,周应淮问:“你这一次回来,还会突然消失吗?” 齐湛听到这句话感到阵阵心酸,他强压下内心的苦楚,把嘴里米饭咽下去:“应该不会了。” 为什么不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呢?周应淮嚼着嘴里的东西,在心里想着,可能是想的太入神,那一口饭往下咽的时候忽然很噎,他起身倒了两杯水,待温水入喉,才觉得嗓子好受些了。 齐湛喝了一大口水,故作轻松的问:“你很担心我?” 周应淮一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他问的是正经严肃的问题,这人却总是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把头一扭,周应淮用这个动作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也不管齐湛能不能看懂,埋头就是吃饭。 “不是说原谅我了?怎么还和我闹脾气?” “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不告而别,但你不能过分的要求或者说指望我能包容你的每次不告而别。”周应淮放下筷子,郑重其事的说:“齐湛,人有秘密很正常,可如果你每件秘密都瞒着我,我们能走多远?” “等等,等等。”齐湛连忙伸手叫停,“什么叫我们能走多远?不是,你这个意思我怎么有点不懂了?” 也不等周应淮回话,齐湛自己一个人就说了好多,越说脸上表情就越精彩:“你的意思是咱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 周应淮被他这神经兮兮的样子吓到了,他靠着椅背,终于逮着机会插句话:“怎么就莫名其妙了?我那天和你说得不够清楚吗?” 齐湛瞪大了眼睛,开始仔细回忆那天的对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记性不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周应淮哪一句话表达清楚了,处于激动中的齐湛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恨不能拍桌而起:“当然不够啊,你都没有和我表白,连一句暗示的话都没有,这怎么能算。” 周应淮被齐湛这一番话给弄沉默了。他是个十分别扭的人,很多话到了他嘴边死活都吐不出来,让他说那些肉麻的话简直就是在给他上刑,他自己不爱听也自然不爱说,以至于忽略了齐湛的感受。 齐湛双臂环胸,高傲地扬起头,就等着周应淮和他说些告白的话,哪知他这如意算盘在周应淮这里还真就打空了。 周应淮憋了半天,齐湛越是看他他就越是说不出来,最终说了一句齐湛做梦都想不到的话:“先把饭吃完。” 齐湛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怨气冲天的把碗里东西扒拉进嘴里,随后阴恻恻地盯着周应淮。 周应淮只感觉毛骨悚然,他收拾碗筷,以家里没有洗碗机为由一头扎进了厨房。 齐湛:“……” 他有那么可怕吗?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切,胆小鬼,面子就这么重要吗?”齐湛嘟囔了一句,看着周应淮今天的表现,他决定让周应淮一个人承担家务,自己绝不动手帮忙。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厨房里还传来哗哗水声,齐湛耐心耗尽,百无聊赖的走了过去。 “我说你一个碗至于刷得这么细致吗?”看清周应淮在干什么的齐湛两眼一翻,好似浑身血液直冲头顶,顶的他眼前发黑,隐约间还能看见几个星星。 他活这么大,真是头一回看见洗碗能洗的这么细致的。 这种被人盯着做事的感觉让周应淮分外不自在,他心里慌乱的像在打鼓,脑袋也成了一滩浆糊,只有手还在忙碌着。 周应淮的这个反应让齐湛觉得好笑,他也没憋着,毫无顾忌的笑了。在这爽朗的笑声中,周应淮脸颊耳根正在悄悄变红,越来越憋闷的空间让他快要窒息,不断攀升的温度更是要了他的命。 齐湛低头笑着,却也感受到了周应淮的变化,眼看这人绷直了身体,他就恶从心头起,很想做些过分的来逗逗他,只是这个想法转瞬即逝,随之想起的就是周应淮的心病,于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沙发上坐着了。 心病这个东西只能自己治,这是齐湛最近才悟出来的道理。 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事,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只是他防范心实在太重,也习惯说些半真半假的话,即使对面的人并不认识他,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 真正想通是在一个下午。他去看爸妈,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能回忆起的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一段一段的回忆重现在眼前,受到强烈冲击的大脑疼得恨不能裂成两半。在鸣笛声中,齐湛猛的回神,看到了窗外太阳缓缓下落,发出了夺目耀眼的金色光芒,就连天上飘动的云都变了色。 那一整个晚上,齐湛亢奋得睡不着觉,他终于鼓起勇气进了那个遍布灰尘的房间,把每个角落都擦拭干净,最后累得直不起腰,只能坐在地上,看着一家三口的合照发呆。 他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脑袋倚着书柜,硌得难受,却不愿离开,身体实在是疲惫到没有一点力气了,他不想狼狈地爬回卧室,就只好保持着这一个动作。 眼睛合上,齐湛深深的沉入到睡梦中去,见到了久未见面的爸妈。那一刻齐湛显得惊慌失措,因为想到爸妈对自己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代,他摸着自己的脸,眼泪不争气地流出,他不顾形象地用胳膊把眼泪抹掉,逐渐转为嚎啕大哭。 第11章 第 11 章 周应淮就坐在齐湛身侧的位置,两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比起齐湛的落落大方,周应淮就显得拘谨得多。 视线瞥见墙上挂着的钟,周应淮看着秒针不停转动,想到了齐湛失踪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也喜欢无聊时盯着钟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感觉时光漫长,度日如年一般地难捱。 他这个人心里经常装着事,却鲜少装着一个人。齐湛的不告而别让他分外焦躁,他没那么多的好心情去想东想西,心里和脑袋都空空的,每天最擅长的就是望着这个家发呆。 齐湛消失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变化可就大了,周应淮数着日子,记得齐湛消失时窗外的树叶还是充满生机的绿色,现在再望过去,树叶枯黄,一阵风就能吹落无数。 周应淮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齐湛,这人状态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发尾微卷,眼眸漆黑明亮,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温柔,微微笑着的时候就会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连带着上扬的嘴角都显得有些无力。 齐湛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搞不清周应淮干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看我干什么?” 周应淮的话还是那么地不中听:“看你好像胖了点。” 齐湛呆了,沉默了足有两分钟,随后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声音略微尖锐了些:“别人见面都是夸人瘦,你要没话说就把嘴闭上!” 周应淮低低笑出声,他是不怎么会聊天,可也没傻到这种程度,这几次他都是有意逗齐湛玩的,谁叫齐湛跟他玩失踪,他这个小心眼是不会放过报复回去的机会的。 齐湛眯着眼睛,被周应淮脸上玩味地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脸的怀疑:“你故意的?” “不是。” “不是你笑得那么开心?”齐湛伸手指着周应淮,觉得此人绝对是在故意气他。 齐湛手指往下,周应淮明白他的意思,顺从的压下嘴角的笑。 齐湛一时得意,伸手要碰一碰周应淮,忽地想到他不喜别人触碰,便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只好装作无事发生,还顺嘴夸了句:“聪明。” 周应淮现在已经在努力控制了,他对齐湛可能是有种别样的情感在,面对齐湛的触碰他反倒没有那种难受的要命的感觉,只呼吸不畅,原因大多是源于紧张。 很奇怪,齐湛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愿意,伸出手就可以摸到,但即使距离如此近,他心里却还是被催生出了一种名为思念的痛,没有得到齐湛的保证,他实在害怕这人又重演不告而别的戏码。 “我很想你。” 齐湛惊奇的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显然是在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周应淮没有如齐湛所愿再说一遍。在他心里,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才是发自肺腑,让他重复第二遍就有一点强人所难了,再者,有些话也不适合反复说出来,矫情不说,听着也总觉得少了些初次听到的惊喜。 周应淮把嘴闭的严严实实,丝毫没有在开口的意思。齐湛满是哀怨的看着他。 周应淮无视那种眼神,他很想揉一下齐湛的脸。齐湛十分没有眼色地忽视了周应淮的手,吃饱喝足后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就垂下纤长的睫毛,好似下一秒就可以原地入睡。 周应淮被这睡眠质量惊呆了,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看到齐湛眼下淡淡的青色,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睡觉了。 周应淮蹑手蹑脚的取了一个薄被盖在了齐湛身上,齐湛进入浅睡眠,身体就不自觉的往下滑,周应淮担心他一头栽下去被吓醒,伸出手小心护着齐湛平躺下去。 他家的沙发不算大,可毕竟是齐湛曾经睡过的地方,何况齐湛这个人不认床,只要地方够大,哪里都能睡着。 周应淮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一边,他试探着伸手去碰齐湛,因为太担心会把人惊醒,他就只摸了摸齐湛的头发。 很巧的是就在他手指停留在那撮头发上时,齐湛毫无征兆地翻了身,周应淮被吓了一跳,做了坏事一般心虚。眼见齐湛没有醒来,他便大着胆子曲起手指,在不惊动齐湛的前提下轻轻刮了下他的脸。 周应淮近期发现齐湛有心事后眼神就变得锐利,看谁都是加了一点防备,睡着后反而淡化了这种锐利,本来就模样清秀的人瞧着倒是乖了不少。 齐湛下午睡醒后是十分不舒服的,第一眼瞥见了窗外黑沉的天,便无端生出一种孤独,被压在内心深处的绝望与恐惧浮起,带给他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齐湛闭上了眼,咽了下口水,胸膛起伏剧烈。 周应淮闻声放下手里东西,放轻了声音说:“醒了?我开灯了。” 齐湛捂着眼睛坐起来,点了点头。 骤然亮起的灯光十分晃眼,齐湛放下手,没有直接睁开眼,而是待自己适应这个光线才缓慢地掀开眼皮。 眼见齐湛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周应淮便担忧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了?做噩梦了?” 齐湛对黑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眼神又呆又木的直视前方,在周应淮伸手的刹那间,齐湛的眼珠一转,像是终于找回了丢失的魂魄。 齐湛实话实说:“没有,就是有点怕黑。” 周应淮一直以为齐湛的怕黑只是那天随口找的一个理由,没想到齐湛居然真的恐惧黑暗吗? 齐湛把头发半扎起来,看了眼时间,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齐湛的嗓音听着比平时低沉。 “不留宿了?” 齐湛听着周应淮略带调侃的声音,想着这人竟然还能整理出一个好心情在这打趣他,顿时气闷,抱着手臂不走了。 “本来没想留的,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能拒绝你的好意。”最后几个字是被齐湛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周应淮偷偷忍着笑,在和齐湛对上视线后实在是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齐湛被周应淮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弄懵了,他的话好笑在哪里? 认识这么长时间,齐湛第一次看到周应淮开怀大笑,自己也有点绷不住脸上表情了。 周应淮笑够了,带着齐湛走进卧室,换了床单被褥。 齐湛心里有了点猜测,看着周应淮利落的动作,又有点不太敢相信,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一下:“你自己睡还要换这些?” “你睡卧室。” 猜测被验证,齐湛暗道了一句果然。他兴冲冲的走到周应淮面前,得意地问:“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要留我?” “是啊,”周应淮看着他,“我的男朋友。” 这个称呼一出来,齐湛肉眼可见地僵在了原地,嘴角微微抽动了下,脸上迅速升温,他慌乱地往后退一步,眼神在周应淮身上一寸寸地游移,就是不敢看周应淮的眼睛。 齐湛稍显刻意的咳嗽了一下,背着手踱步走到了客厅。 齐湛用手背贴着面颊,待脸上的热度退却一些,他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背着手跟遛弯一样又转回了周应淮面前。 齐湛故作高深,还没开口说话,就先颇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见周应淮不为所动,他就把音拖得长长的,就像一颗心装满了烦心事。 周应淮忍不住笑了,如了齐湛的愿,问:“你干嘛呢?” 齐湛盯着床,做出的每个动作都像个戏精。他抱着手臂,摆出一副思考的姿态,用很快的语速和极小的声音问:“你知道咱们两个像什么吗?” 周应淮在脑子里思考半天才想清楚齐湛说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接话:“像什么?” “像萝卜和驴。” 周应淮想不明白齐湛为什么会这么形容,不由得认真了起来:“为什么?” 齐湛摇头,苦恼的说:“你呢勾起人的火又不负责,像驴看见胡萝卜却吃不到。” 周应淮顿时乐了:“你这什么瞎比喻。” “本来就是嘛。”齐湛随口一说,音量小得像蚊子哼哼。像是怕这个语气不能被周应淮重视,他还极其造作地扬起下巴,眼珠向右上方转动,看着像是生了闷气。 这样的齐湛还真是出乎周应淮的意料,他原本以为齐湛是一个无趣的,毕竟前两次接触,齐湛都表现出了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谁知熟了以后齐湛经常向他展示自己孩子气的一面。 “那怎么办呢?”周应淮学着他的样子,“给你加点冰降降火?” 齐湛被气笑了:“你真应该庆幸自己长得好看,不然冲着你这张嘴,我一天打你八百回。” 周应淮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挑眉问:“那我该是谢谢我爸妈把我生的好看,还是该谢谢我的男朋友对我手下留情?” 齐湛现在有些听不得男朋友这三个字,他别过头去,暗暗思考周应淮为什么会叫的这么顺嘴。 第12章 第 12 章 “要不还是一起睡吧。”齐湛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确定周应淮是否完全的接受了他。 齐湛不懂那些心理障碍,但稍微了解过一点,他知道周应淮能够跨过很早以前就在心里设下的防线有多难。周应淮能够接受他就已经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惊喜了,他的计划是打算一步一步慢慢来,虽然日子平淡了些,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只是周应淮的反应和他想象中有所不同。 “好啊。”周应淮答应得很痛快,仿佛是早就在等齐湛的这句话。 “你……”齐湛面带复杂的看着他,一时也说不上什么。 躺在床上,齐湛和周应淮盖着同一个被,两人都保持平躺的姿势,这次最为难受的居然是齐湛。 齐湛浑身都有点痒,不舒坦不自在,最要命的是他已经睡过一觉了,就算睁着眼睛到天亮都不成问题。 周应淮倒是有点困了,自打找不到齐湛开始,他就失眠了,最开始的那几天甚至做起了噩梦,后来就经常一夜无梦,导致每天上班回家都要先去齐湛家楼下看看,然后才能魂不守舍的做自己的事。 周应淮是从不依赖药物的,哪怕是失眠也绝不服用和依靠药物助眠,倒也不是他多么厉害,从小就受到是药三分毒的熏陶,在他爸妈的唠叨下更是坚信小病可以不用管,自己就能好。 “喂,”齐湛实在睡不着了,“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周应淮没有跟人躺床上干聊天的爱好,哪怕是在学校他都跟个哑巴似的,太长时间的沉默让他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 他就像个异类一样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就好像天生排斥同类,成了一个冷漠的怪物。 齐湛这个问题周应淮不太好回答,他没有刻意地把齐湛放在心上,只是在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装进了他心里。 “睡觉吧。”周应淮简洁的说:“晚安好梦。” 齐湛的反骨开始蠢蠢欲动,看天花板和手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眼下最能让他消遣时间的就是周应淮。 齐湛伸出一根手指,悄咪咪的向身旁移动,然后一把抓住周应淮的手,在他手心挠了挠。 周应淮闭着眼睛,困的不行,精神却愈加亢奋。明明只是被挠了手心,他却觉得靠近齐湛的这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有点心痒难耐。 周应淮想起临躺下前,齐湛说的话,他开了床头的一盏昏黄小灯,略带试探的问他:“你睡不着?” 齐湛还不知道周应淮要干什么,他侧过脑袋,身旁的人却翻了个身,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就压在了他身上。 接下来的事好像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从浴室出来,齐湛被周应淮抱在怀里。 周应淮嗅着齐湛头发上清淡的香味,没忍住上手摸了摸。 齐湛抬头问他:“你的心理障碍是不是假的?” 周应淮仔细思考了一下,与其说是心理障碍,不如说是秦燃给他留下了长久的后遗症,以至于和人接触总有些说不出的抗拒,就好像每个人的皮囊都是一层假象,可时间久了,周应淮也在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套了一层虚假的皮,这个时候,他就没那么的恐惧别人了。 见周应淮长久地沉默,齐湛从他怀里抬起头,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床头的灯还在亮着,齐湛眨了眨眼,没想到曾经梦寐以求的,以为今生永远无法得到的安宁居然来得这样快,他像个偶然尝到了甜味的小孩,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份糖可以带给他长长久久的甜。 “本来是没有怀疑的,被你这么一问,反倒有点不确定了。” 周应淮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齐湛只觉好笑,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喂,你的反射弧怎么这样长啊?是和我在一起太突然太开心了?” 周应淮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似的:“是啊,突然,开心。” 第二天早上,周应淮做了比较清淡的菜,齐湛热衷于帮忙,跑前跑后的。 最后饭菜端上桌,齐湛等周应淮坐下,等到这人坐到他对面,立刻迫不及待的夹了菜塞进嘴里,同时还夸周应淮的手艺真不错。 周应淮被他夸的忍不住笑了,问:“那你晚上想吃什么呀?” 齐湛想了想,说:“馄饨。” 周应淮对他笑笑:“那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但是如果你愿意一会儿和我出趟门就简单多了。” 齐湛歪了下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 “家里没食材了。” 齐湛被他逗笑了:“我说,你怎么也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 周应淮愉悦地“哼”了一声。 吃完饭两人没急着去买东西,而是先去了齐湛家里。既然都在一起了,周应淮家里也够大,就打算接齐湛过来住。 齐湛被他这心急的样子逗得哈哈直乐:“你这么急不可耐啊?” 比起齐湛乐得前仰后合的样,周应淮就显得有些悲从中来,他用着不太大的音量,和稍显落寞的神情说:“把你接过来,让你在我眼皮底下,这样我就知道某一天即使你再次离开了,也有回来的那一天。” 齐湛笑不出来了,他有想过自己的突然离开会让周应淮惦念,只是没想到这人比他想象的更加在乎他。 齐湛把周应淮拉进怀里,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有些暧昧的说:“别难过,以后不会了。” “真的?”周应淮明显不信他,“你发誓。” 周应淮不信是件很正常的事,前几次询问,齐湛都说不确定,现在他卖卖惨装个可怜齐湛就说不走了,任谁听了都要怀疑。 齐湛没有了心理负担,放心的伸手戳着周应淮的脸,说:“我发誓,不会再走了。” 周应淮伸出手指:“那说好了,我可当真了,你不许违背誓言。” 齐湛苦笑着摇摇头:“多大个人了呀,怎么还玩拉勾上吊那一套。” 嘴上说着,还是伸出小拇指任由周应淮勾着,然后大拇指一贴。 回到家里,齐湛心有点堵,他一样样的把东西拿出来,开口和周应淮介绍它的来历。齐湛说起这些东西来轻声细语,像在把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周应淮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发出疑问和附和。 齐湛要带的东西不是很多,他想着以后总会回来的,犯不着把那些小时候的回忆全部带到周应淮家里,所以只用一个袋子装了几件衣服。 两人中午都不是很饿,周应淮提出要带齐湛去买东西,齐湛换了件衣服,恨不能立刻飞奔出去。 “我说你有这么兴奋吗?” 周应淮慢慢遛弯,齐湛实在嫌他走的太慢,忍不住伸手拉着他,带着他往前走。 “你天天都能出来买菜,当然不觉得有意思了。”齐湛放开周应淮,对周边的一切都感到熟悉又陌生,他走走停停,跟找到了什么乐趣似的。 买完东西回去,齐湛的精力还是那样旺盛,周应淮拿出一袋薯片,扔向站在厨房门口的齐湛。 齐湛拆开,总算是让周应淮感受到了片刻的安静。 洗了手,周应淮把馅儿调好,让齐湛把买来的馄饨皮拿出来,教齐湛怎么包。 周应淮一直很少吃馄饨,也没做过几次,不敢轻易尝试自制馄饨皮。齐湛对吃的没那么挑剔,他饿得很快,馅儿还剩三分之一没包的时候肚子就响了,伴随着的还有强烈的饥饿感。 周应淮加快了速度,总算在齐湛眼冒金星即将昏迷前做好了晚饭。 齐湛看着碗里晶莹透亮皮薄馅大的馄饨,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一口一个,最后把汤喝的都不剩。 周应淮担心他烫了嘴,盛出一碗晾凉,见齐湛吃完了一碗,就把这碗端过去。 饭后,齐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誓这顿饭是他这几个月以来吃的最好最饱的一次。 周应淮也伸手摸了一下,让齐湛别继续坐着,下楼走几步消消食。 齐湛发挥了好吃懒做的本性,脑袋歪在沙发上闭眼装死。在周应淮强烈地召唤下,齐湛才慢吞吞地下楼。 这里临近江边,夜景是很不错的,五彩斑斓的灯光映在江面上,齐湛探头,还能看见桥的倒影,这样的一个夜晚几乎让他遗忘了所有的烦心事,心里难得地平静下来。 第13章 第 13 章 这几天齐湛闲来无事,经常去接周应淮下班,还会认真思考早晚吃什么,在获得周应淮同意后就乐呵呵地出门买菜,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在周应淮出门时叮嘱他注意安全。 当齐湛再次因为发烧躺在床上时,周应淮一百个不放心。临出门前给齐湛量了体温,喂他吃了药,又把被子掖好,把家里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出了门。 走在路上,周应淮还是放心不下,齐湛一旦发烧就跟一摊烂泥一样,软趴趴的瘫在床上睡觉,没有骨头也没有力气,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烧的脸颊潮红,几乎没什么意识。 正在周应淮分神之际,背后一个一直悄无声息跟踪他的黑影突然窜出,以极快的速度精准的捂住他的口鼻往后面拖。 猛地被人从后面袭击,毫无防备的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当即抬起手肘向后撞去,背后那人吃痛哼了一声,依旧紧抓着他不放。 周应淮走的是条近路,这个时间根本没人,附近连个监控都没有。那人抓着他的头发毫无顾忌的向左边的墙上撞去,一连发出几声沉闷的咚声。 周应淮被撞得头晕眼花,身体脱力一般的往下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抗的举动,就被人用一块布捂住了鼻子和嘴。能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周应淮脑袋很晕,只能徒劳的用手脚挣扎。 再次恢复意识,周应淮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特别昏暗的地方,他晃了晃脑袋,旋即有了头重脚轻的感觉,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额头隐隐作痛,眼皮也不受控制地跳。 一种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侵占了周应淮的心,他大脑短路一般,茫然地扫视着四周。很快就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气味,只有从未被太阳光顾的地方才会有的独特味道。 秦燃缩在角落,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转醒的周应淮,而后神经兮兮的笑出声来。 这个笑声吓得周应淮心里一紧,很快他就意识到把他弄来这里的人是谁,又惊又怕的绝望感让他下意识的往后退,甚至顾不得厉声质问。身体贴上了冰冷的墙,寒意顺着墙爬上了他的后背,周应淮又开始发抖。 “很意外吗?”秦燃完全不在意周应淮害怕什么,他坐到床边,用力拍了两下周应淮的肩膀,问:“齐湛没和你说他前段日子去了哪里吧?” 秦燃点燃了一支烟,打火机上闪动的火苗让他短暂的看到了周应淮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嘲讽的笑了两声:“明明怕的要死,干嘛还装的这么凶?” 周应淮当然是不可能出声。秦燃也没指望这人能回答他,他一向都是被周应淮无视的人,早些年还可能会被这个反应刺激到,现在落魄至此,居然也奇异地接受了。 “齐湛回了秦家,当了条吃里扒外的狗!”秦燃说这话时气得胸腔都疼,左手紧紧地攥成拳,正不受控制的轻微抖动着。 周应淮根本听不懂秦燃在说什么,他的手腕被反捆在身后,由于绑的太紧,血液不通,他的手渐渐发麻发木,变得青灰没有血色。 胃部隐隐有些不适,周应淮强忍住干呕的冲动,开始小幅度地转动手腕,皮肤被磨得像火烧一样疼,绳子却仍旧紧紧地缠绕在那里。 秦燃静静看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味,竟将呼出的烟吐在了周应淮脸上。周应淮措不及防的被呛了一下,低着头一阵猛咳。 秦燃内心的焦躁得以缓解,他把烟蒂摁灭在墙上,粗暴地拽住周应淮,迫使他翻身。周应淮顺从地翻了过去,接着就感觉到秦燃正在低头解开束缚住他双腿的绳子。 秦燃把绳子扔到一边,长腿一跨坐在了周应淮身上,显得急不可耐。直到现在周应淮才意识到秦燃要对他做什么,他急忙叫停。 秦燃果真停住了动作,稍显烦躁的等待着周应淮的话。 周应淮胃部痉挛似的疼痛,他难受的动了动上半身,有些艰难的开口说:“你先把我手松开。” 秦燃被这句话逗乐了:“周应淮,你真当我是个傻子?” 周应淮闭了闭眼,被秦燃恶心的要命,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秦燃呆愣了下,随后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刚刚提起的兴致也彻底消退,他迅速从周应淮身上下来。 周应淮眼角湿漉漉的,他哀求的看着秦燃,有气无力的说:“把我松开,求你了。” 秦燃从来没有听到过周应淮向他求饶,他竖起耳朵,周应淮仍在小声的重复着,听起来倒不像是装的。 点燃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芒照在周应淮脸上,让秦燃有片刻的失神,他好像看到了十几岁那个略微清瘦的人,固执的用眼睛瞪着他,死也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 秦燃一直都盼望着周应淮能向他低个头,现在这个人终于让他如愿以偿,秦燃一时鬼迷心窍,真的上手去把绳子解开。周应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翻过身平躺在了床上。 他没有睁眼,看着就像是睡着了,秦燃鬼使神差的把手伸过来,贪恋的抚摸着周应淮的脸。周应淮剧烈的喘息着,强行把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压下去,他看准时机,一把扯住秦燃的手臂,张嘴咬住了秦燃的虎口。 眼见周应淮摆出一副要把他肉咬下来一块才肯罢休的架势,秦燃忍无可忍的扬手扇了他一巴掌,见人不为所动,就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大骂道:“疯狗,你快给我松开。” 周应淮一直咬到筋疲力尽才松嘴,他一口吐掉嘴里的血,把头向后仰去,重重地磕在床板上。 秦燃稍微找回了点理智,他捂着自己的手,气愤的对着周应淮的脸挥出一拳。周应淮在黑暗里看不清东西,没能躲开,他强忍着剧痛咬紧了牙,强迫自己不动。 看人半天没有反应,秦燃探身过去看,正在此时,周应淮猛地睁开眼睛,掐住秦燃的脖子。秦燃早有准备,顺势往后倒去,仰躺在了床尾。周应淮在拉扯间被他拽了下去,眼见脸就要砸在地上,他下意识的伸手撑着地面,却不想下一秒手腕突然扭了一下,钻心的疼使得他在瞬息之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狼狈的跌在地上,脸上直冒冷汗。 周应淮的牙齿都在打颤,微弱的光亮只能让他看清附近的东西,在看到秦燃那张脸时,周应淮生理性厌恶,立刻撇开了头,极端的恐惧战胜了恨意,让他不敢再做出什么反抗来。 秦燃蹲下身,伸手捏着周应淮的下巴,迫使周应淮抬头看他。 “周应淮,我是真挺喜欢你的,可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的跟我对着干?” 秦燃说这话时有点咬牙切齿,可能是周应淮有点思维发散,总之听得不太真切。后背那一层冷汗打湿了衣服,周应淮攥住自己手腕想要缓解疼痛,却在摸到衣袖时猛的想到了他的手机。 周应淮一把推开秦燃,上下摸了摸衣服口袋,满心的希望都被打碎,脸上还没来得及作出欣喜得救的表情,就逐渐转为绝望。 秦燃狼狈的坐在地上,指着周应淮放声大笑:“周应淮,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吗?把你绑来这里还给你留着手机?” 周应淮闭上了眼,坐在了床边,直到现在才显出几分落寞颓唐,他艰难的张开嘴,嗓音变得极度沙哑:“你把我弄来这里,为的是什么呢?” 话一出口,秦燃先是惊了一下,接着就凑到周应淮面前,说:“周应淮,你不知道齐湛对我家做了什么吧,我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 秦燃坐在地上,两人目光长久的相对,周应淮耷拉着脑袋,眼睛睁不开似的眯着,听到秦燃这番话更是懵了。 秦燃用极快的速度咬牙切齿的说着,他的话在说出来之前并没有在脑子里过一遍,完全是想一句说一句。周应淮在他这堪称梦游才能说出来的话里提取出了几个关键词,把它们串联在一起,这才懂了齐湛消失的日子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齐湛一直都不是个单纯的人,这点周应淮早就知道,但能干成这样的大事,只有一个齐湛是完全不够的。 周应淮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秦燃,万一动起手来疼的还是他。 秦燃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他怒目而视,气的胸腔都疼:“周应淮,我对你哪里不好?你要和齐湛在一起?” 周应淮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作声。 秦燃早已经习惯了周应淮的不理不睬,只是在这种时候他迫切的想要听一听周应淮的回答。 “我叫你说话!”秦燃发了疯似的,非要逼着周应淮回答这个问题。 周应淮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他是真的提不起精神和力气跟秦燃对着干了。和齐湛一起住了几天,让他短暂地获得了如梦般的快乐,以至于现在的他变得懒散不爱思考,很多事情都恍若前尘往事,与他渐远,直到被面前这个人刺激到,他才恍若在记忆深处看到了那个屈辱的自己。 “秦燃,”周应淮一时确定秦燃不会再打他,才把头深深低下去,扭着手腕,“对人好不该是这个好法。” 周应淮的声音像是化作一根针,一下扎进了秦燃的心里,深深刺痛着他。 秦燃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心虚似地回避着周应淮的目光,口中喃喃道:“我不太记得了。” 秦燃中间停顿了几秒,周应淮听清楚后肩膀不停地抖动,他在无声的笑。 秦燃被周应淮弄的心烦,恨不能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别笑了。 “周应淮,”秦燃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我也不想对你这样的。” 周应淮闻言预感不妙,心底滋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目光紧紧跟随着秦燃,同时还在找寻出口,只是肉眼可见的范围很是有限,他想要在秦燃眼皮底下走出去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秦燃很喜欢和周应淮耗着时间,只是一想到齐湛和周应淮住在一起后想法就变了,好像周应淮的面容在他心里不断的扭曲,美好形象也彻底碎裂,与他心目中的那个人再也无法重合。 秦燃起身,拿起了绳子以周应淮无法抗拒的力量再次绑住了他的手腕。 周应淮反抗的过程中被秦燃踢了一脚,后背撞在了床边,手也被蜡烛烫了一下,疼的整个人蜷缩着不能动。 秦燃顺利的把周应淮绑在床头,掏出了周应淮的手机,轻松地解锁,说:“周应淮,我听说你父母住在乡下,他们怕是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你说我要是把你和齐湛的这档子事告诉他们,他们会怎么想?” 周应淮的气息变得极紊乱,手腕上的绳子随着他大幅度的挣扎而变松,他大声的吼道:“你个疯子,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周应淮看到秦燃把手伸向了腰侧,手里立马就多出了个危险的,被手机的光亮照着的,泛着光的刀。 秦燃抽刀的动作太利落,周应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机的光亮就对准了他,接着,秦燃反手握刀,对准了他的手腕滑过,以至于周应淮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而是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溅在了他的脸上。 “干不了你,那就干点坏事。”秦燃伸出手指碰了碰周应淮的眉眼,接着一寸寸下移,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唇上,用不舍的目光紧盯着。 “周应淮,我舍不得你死,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死的,出点血,死不了。” 秦燃俯下身,看着眼前被吓傻了的周应淮,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第14章 第 14 章 齐湛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他在被窝躺了太长时间,体温过高,掀开被子下床时让那猝不及防的冷意逼着打了个哆嗦。 喉咙疼的厉害,齐湛去接了杯水,双腿软得让他有几次差点没站稳。坐在凳子上,齐湛并没有急着喝下去,而是一点一点往下咽,温水划过喉咙的感觉让他舒服了些,嗓子也没了刀割一般的难受。 捂着空空的胃,齐湛琢磨着该吃点什么,同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只觉有什么东西好像被他忘记了。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齐湛锤了锤脑袋,坐在那里暗自埋怨自己记性不好。以往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只是齐湛懒得去思考,既然忘了就说明不重要,偏生这一次较起了真,非要想起才肯罢休。 视线一瞥,落在悬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齐湛脑袋灵光一闪,他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匆匆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聊天页面还停留在昨天,周应淮没有给他发消息,也没有打电话,这真是件少有的事。齐湛记得今天早上周应淮还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中午会回来一趟,那样清晰的声音绝不可能是他一时烧糊涂想出来的梦话。 眼见时间快要来到下午,齐湛怕打电话可能会打扰到周应淮,就发了条消息让他放心。 正当他站在厨房里思考一会儿吃什么时,手机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响了起来。 齐湛走过去,体力还是有点跟不上。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他看也不看的接通了,谁知下一秒那边就传来了他此生最恨的声音。 “齐湛。” 齐湛骤然变了脸色,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备注为秦燃的号码,愣了足有半分钟。 齐湛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尽力稳住颤抖的手,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是你?周应淮呢?” 秦燃敏锐的捕捉到了齐湛竭力想要掩饰的紧张害怕。他气定神闲地站在楼下,慢悠悠地抬头向上看去,随后勾唇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他的。” 齐湛已经没有耐心和秦燃鬼扯,紊乱的心跳让他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声音:“少说废话,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秦燃哼笑一声,暗自想着齐湛果真是虚伪得要命。他看着楼上那扇和别人家没什么区别的窗户,心里如海啸一般汹涌澎湃,疯狂地闪动着一个念头——他迫切地想让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体会到自己前段日子的担惊受怕。 当日站在病房里孤立无援的自己有多狼狈,齐湛就能有多得意。一想到这里,秦燃那日积月累的恨意就快要控制不住地爆发。 抬手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秦燃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太冲动。 “咱们两个的事,不该牵扯到周应淮的,”齐湛见秦燃不答,只好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只要你能确定周应淮不会死了残了,想怎么解决,在哪里解决,都随你。” 秦燃闻听此言笑的胸腔都疼,他弯下了腰,拽着自己的衣领向下拉,仿佛是喘不过气一般。 秦燃笑了很久,这种止不住的怪笑听的齐湛脊背发寒,心头攀升的恐惧让他忽然间站立起来,开始在一个明亮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齐湛的步伐很快,像是非要做什么才能心安似的。 秦燃脸上恢复了一贯的表情,他抬头向上看去,透过那扇玻璃成功的窥见了急的团团乱转的齐湛。这是齐湛的老毛病了,他只有在心里极度惶恐不安时才会这样。 这一刻秦燃开心不起来,他把周应淮绑过去只是泄愤,他不懂周应淮为什么一定要喜欢齐湛。现在又有点不懂这个和他处处作对的齐湛为什么会表现的这么在乎周应淮。 秦燃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们之间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最在乎的不该是怎么对付齐湛吗? 呼出一口气,秦燃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开口说了几个字。 他的声音听着并不是那么清晰,齐湛闻声却顿在了原地,只觉心脏一沉再沉,眼神呆呆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显然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秦燃报出的这个地址齐湛并不陌生,甚至极为熟悉,因为那是他妈妈坠楼的地方。当年秦家认为人死在那里实在晦气,就全都搬走了,房子空置了许多年,这件事也早就被所有人扔到了记忆最深处,如今再次听人提起,齐湛才恍惚想起那段被尘封的过去。 秦燃挂断电话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给夏衿打了电话,把自己的位置告诉他,让他拿着周应淮的手机带着人去医院,还嘱咐如果半个小时内他还没有任何消息,就去那个地址找他。 这通电话打出去,秦燃更加地心烦意乱。许久未晴的天空飘起了雪,落在脸上很快就融化,短暂的冰冷让秦燃心脏骤然一缩,莫名想到了那个对他严厉却又疼爱他的爷爷。 不断涌上心头的愤怒驱使他冲上楼去,可就在他抬脚迈出第一步时,脑海里闪过了爷爷的面孔,以及那一句算不得忠告的话,就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冲动。 稍微平复了下情绪,秦燃看向楼上的目光有些无助,嘴角勾起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楼上的齐湛烦躁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至今还不能确定周应淮是生是死,这种担心重逾千钧,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终于体会到了周应淮当初有多提心吊胆。 齐湛急匆匆的穿好了衣服,在出门的前一秒想到了那个人。他的病还没好利索,和秦燃硬碰硬绝对吃亏,这个时候只有那个人能帮他。 齐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抖的不成样子,好几次都差点让手机从手里脱落。攥得紧了一些,齐湛的手心被硌的生疼,在这通电话拨出去的前一秒,脑袋里无端蹦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的计划已经足够周密,秦燃是怎么侥幸躲过一劫的? 疑心病毫无征兆的犯了,齐湛脑袋里仅有的一个恐怖念头挥之不去,让他在一个相对温暖的房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身体不自觉的绷紧,齐湛也顾不得身上的不适,硬是强迫着自己一遍遍地回想那段记忆,惊慌失措之下,他发现那些画面变得极其模糊,所有的困惑都化成了一团雾,让他彻底丧失理智,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又是他幻想出来的。 用力拍了两下额头,齐湛总算找到了一点思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明白自己不能求助任何人了。 到达目的地,齐湛谨慎的环顾四周,只见墙面的颜色不知何时变深,显得整个房子都有些阴森恐怖,像是会把人生吞进去。无视这种诡异感,齐湛看着地上的枯黄的草叶,视线被那一滩似血的暗红色东西吸引住。 不可置信的向前走的两步,齐湛被这一幕晃了眼,双腿立刻变软,朝着前方栽去,在即将狼狈倒地的前一刻,右手及时扶住了墙。 第一眼看到了,就很难移开目光。齐湛干呕了几声,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一段久远回忆重现在眼前,齐湛看到了当年那个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摔下去时却惊天动地,轰的一声巨响,盖过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他看见十几岁的自己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闯入那让人极度不适的画面里,用尽力气把沉重的母亲抱起来,大声呼喊着去医院,做无用的求救。 站在远处的秦燃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眼神里有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有一些说不出的悲悯哀怨。 踱步到齐湛身边,秦燃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里积攒下来的怒火几乎可以把这个人生吞掉。 酝酿许久的计划正一点点的实施,秦燃不想让齐湛死的太快,于是奋力拉扯住齐湛的手。 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正一点点褪变成苍白,齐湛脸色难看到极致,目光散乱迷离,身体止不住的抖动,额头还有冷汗在不断往外冒。 秦燃并没有得逞地笑出来,他攥紧了齐湛的手腕,一步一步往里走。 齐湛清楚的听到了踩楼梯的声音,在一个静悄悄的房子里回荡。他再次窝囊的被秦燃拉着走,早已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 动了动僵硬变凉的手指,齐湛猛烈挣扎着,记忆已然错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跟着他往上走。 只是齐湛背后没长眼睛,他在抽出手臂后出于惯性向后倒去,一节楼梯踩空,身体滚落下来。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齐湛终于停下,前胸后背都在疼,腿也不听使唤,意识越来越沉,他的眼睛眯起来了。 秦燃惊恐的向下望去,他无比确信这样的高度摔不死人,只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齐湛让他心里恐慌起来。 谨慎的向下迈了一步,结结实实的踩在了楼梯上,秦燃却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似踩进了云里,落不到实处,带着这种感觉,他来到了齐湛身边。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给齐湛规划了很多种死法,只是完全没有想过,齐湛会有今天这种反应。 一想到他们之间隔着人命,秦燃的眼神就变了,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定了定心神,拽着齐湛的手臂走了上去。 推开房间门,浮动在空气里的灰尘瞬间扑了过来,一股发霉腐烂的气味熏的秦燃后退一步,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皱起眉,把脑袋也撇向一边。身旁的齐湛没了可以倚靠的东西,人像没骨头似的倒在了地上,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听见齐湛发出的微弱声音,秦燃蹲下身。齐湛长相随了他妈妈,清秀好看,即使是痛苦的皱着眉,也只会让人心生怜惜。 秦燃知道齐湛为什么恨他,只是他一直都把齐湛看扁了,以至于这人在他眼里完全就是绣花枕头,一想到自己差点毁于他手,就恨不得掐死这个人。 待稍稍适应了那股难闻味道,秦燃拖着齐湛走了进去。 齐湛浑身都疼的不行,□□的疼痛稍微唤醒了他的神智,让他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因为不确定秦燃要对他做什么,齐湛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稍微地扭动了一下手腕。 秦燃没有想太多,他甚至没有思考齐湛死了之后该怎么办,他只发疯了似的想把齐湛弄死。 走近露台,秦燃把他的身体扶正了些。外面的风猛地灌进鼻腔,齐湛打了个寒战,意识到秦燃要做什么,便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抓他的手臂。 齐湛能有这样的力气完全在秦燃意料之外,他们两个如今是讲不了任何道理。一件事情被弄得错综复杂,像一团永远也理不清的线,拽着线的两人都巴不得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秦燃眼里布满红血丝,俨然动了杀心。齐湛也不示弱,强撑着站直了身体,要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无声地拉开了一些距离,二人都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对方身上。 秦燃缓缓的向后挪动,从进门的那一刻就瞄准了那个被一块布盖住的相框,此刻手已经精准的摸到了,便不顾一切的握在手里向齐湛砸去。 齐湛没能躲开,被砸得头晕眼花,额头的血直往下淌。他没顾得上这疼痛,身体向前扑过去,用脑袋狠狠撞了一下秦燃的眼眶,趁着对方眼冒金星之际,抓着他的肩膀就去了露台。 秦燃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眼睛被狠撞了一下,疼得他顿时流出泪来,还不等他睁开眼睛,身体就失去平衡一般朝着右边歪了过去,双腿也被齐湛抱起,一阵天旋地转,在这危急时刻,他紧拽住齐湛的衣服不放。 齐湛狠狠撞上了护栏,后背被硌得生疼,上半身不可控制的向外倾斜出去,脖子被衣服紧紧勒住,让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穿一件卫衣出门。 刚要把衣服脱下来,头皮就像被人生生揪下来一块似的疼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秦燃在绝望之下胡乱抓扯。 额头的血一滴滴的掉在地板上,齐湛并没有注意,以至于在拉扯间脚底一滑,擦着护栏的边向外滑去,后背顿时像被火烧似的疼了起来,眼前也变的颠倒,只能感受到秦燃在拉着他无限下坠。 第15章 第 15 章 周应淮是在医院醒来的,当他费力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许久未见的母亲。 不知作何反应的他当即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身处在梦中,刚想暗笑自己的梦境居然如此贴近现实,就发现两鬓斑白的母亲恍若变得更加苍老,脸上又添了皱纹,眼皮也肿了起来,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他。 一种难言的感觉漫上心头,周应淮呆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 眼见病床上的儿子转醒,周母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露出了伤心欲绝的表情,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手和嘴唇更是抖得不像话。 真实又清晰的触感吓得周应淮浑身一僵,想起前因后果的他急忙坐起身来,安抚似地拍着母亲的背。 周应淮自小就不大会安慰人,在那有限的记忆里,一贯强势的母亲从不需要他安慰,此刻这种情况打的他措手不及,翻遍了脑海也找不出能够安慰她的话语。 还不待周应淮开口,站在一旁的父亲就咳了一声,问他:“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周应淮当然不能把来龙去脉和他们讲清楚,只说自己和人发生了争执。 这话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依照周应淮的性格不可能和人动手,就算动手了,那饭也不是白吃的,怎么能叫人弄成这样。 大家都心照不宣,周应淮这两年很少回家,打电话的次数都有限。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想在医院里大吵大嚷,怕丢人现眼,便没有逼着周应淮说实话。 周应淮抬头看着他们,心底有诸多疑问,可他错过了开口说话的最好机会,现在问出这些问题一定会打破此刻的宁静。 周应淮正犹豫着,连带着精神都有些恍惚。他想到了那个漆黑的小屋,也想到了被恐惧深深支配着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受惊过度还是失血过多,人居然很没出息的晕过去了,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心脏跳动的一次比一次剧烈,周应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惹得他心神不宁。眼下已经确保他没有性命之忧,父母的反应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他在害怕什么呢? 慢吞吞地抬起手捂着自己胸口,周应淮联想到了齐湛。秦燃这样的疯子,对着他都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真见到了和他有着仇怨的齐湛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周应淮已经脑补出了许多对齐湛不利的事情,他怀疑秦燃会利用他来逼迫齐湛。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周应淮赶忙寻找手机。 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惹得父母对视了一眼,母亲按着他的肩膀,问:“你找什么呢?” “手机。” 母亲闻言没多问,把手机递给了他。 周应淮立刻就要给齐湛拨打电话,在电话拨出去之前,他猛的意识到什么,骤然抬起头,惊诧又迷茫的看着他们。 他的手机不是被秦燃拿走了吗?怎么会在他妈妈手里?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母亲把前因后果讲述了出来,只是她在那极度的担忧之下本能的忽略掉了什么,以至于讲话时磕磕巴巴,拎不清重点。 周应淮把那些虎头蛇尾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的父母匆匆赶到医院,慌乱中给他的手机打了电话,却不想被一个叫夏衿的陌生人接通,夏衿说自己是周应淮的朋友,在见面后就把周应淮的手机给了他们,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经周应淮的询问,两个年迈的老人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周应淮知道父母爱胡思乱想,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编造一个谎言诓骗他们,只能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给齐湛拨去一通电话,并默默祈祷秦燃这个疯子不会强行闯入他家里。 周应淮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电话迟迟没有接通,简直就是把他的心提起来吊着打,等待的滋味极其的不好受,他迫切的想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清醒过来的周应淮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左手手腕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线落在纱布上的那一刻,让他感受到了一阵难耐的痒意,很想上手去抓挠两下。 母亲看出了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右手,说他刚缝了几针,要住院观察几天。 她这话说得周应淮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有住院的想法。现在齐湛生死未卜,他哪还能耐得住性子坐在病床上等,偏偏这个时候电话也没有接通。 找了个借口偷溜出去,周应淮锲而不舍的一遍遍拨打齐湛的电话,无一例外全是关机。 越来越焦躁的周应淮恨不能立刻飞奔到家里。心急的同时还隐约听到了一些恍若远在天边的声音,让他心中一紧,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逼出了幻听。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唾骂了一句废物,暗想自己居然能被秦燃轻而易举地打晕带走,还被吓破了胆,真是脑子和体力一起离家出走了。 正在他愁眉不展打算再打一遍时,猛的想到了夏衿。这个一直跟在秦燃身边的人一定知道秦燃的动向,只要确保秦燃没在齐湛身旁,他也就能稍稍放下心了。 电话响了几声,周应淮连忙问他知不知道秦燃在哪,夏衿那边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偶尔还能听到他那分外沉重的喘息声。 周应淮没时间也没精力细想了,他催促了几声,夏衿总算是回答了,只是嗓音变得极度嘶哑,难听之余还带了点疲惫。 他说出来的话比发出来的声音更加让人胆寒。周应淮愣愣的把手机贴到耳朵上,期盼着电话那头能再次发出一点清晰的声音。 夏衿又重复了一遍,说秦燃和齐湛正在抢救。 周应淮的魂都仿佛被这句话吓得出了窍,他强撑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把一切都问清楚后立刻去找夏衿。 夏衿正站在楼下的花坛旁,衣服被弄得又脏又乱,他也全然不在意,只低头惶恐不安的走动着。 周应淮冲过去,张口就问齐湛怎么样了。 夏衿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周应淮,被他带来的一股凉风弄的打了个寒战,说秦燃和齐湛都在抢救。 周应淮瞥见他的动作,问:“你怎么跑楼下来了?” “太闷了,出来透口气。”夏衿目光上上下下把周应淮打量了一遍,说:“秦燃把你给绑走了,就在你家附近。” 周应淮呆住了,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那厌恶的模样就好像夏衿是秦燃的同谋。 夏衿看出了周应淮的疑惑,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说全,让周应淮误会了,便又补了两句:“我的意思是他在你家附近弄了一个房子,把你绑到了那里,然后打电话给我,还把你的手机也一起交给我,让我送你去医院。” 周应淮惊愕不已,脑袋已经没法思考,只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琢磨,企图弄懂。 “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他,”夏衿看着对面的高楼,单薄的身躯就像一株草,就快要被一阵强风吹得倒地不起,“明明他可以出国,后半辈子不愁吃喝,只要不回来,待在哪里不行呢?” 夏衿在一旁感伤。周应淮站在他身边,微微弓着腰,似懂非懂地听着这些话,脑子里挤满了齐湛可能有性命之忧的想法。 恰在这时,母亲打来了电话,问他怎么出去这么久。 周应淮随口应付了两句,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他只想知道齐湛的伤是否致命。 夏衿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好像给自己画了个圆,圈住自己的同时还阻挡了别人。他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偶尔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把自己的眉头皱得恨不能夹死一只苍蝇。 如此反复几次,夏衿胡乱拨动了几下头发,带着周应淮上了楼。 周应淮不自觉地迈大步子,好几次都走到夏衿前面,坐电梯时更是像一条活鱼跃进了油锅那样,恨不能翻来覆去,眼看着电梯在不同的楼层停下,他也只好静下心默默数着时间。 夏衿面无表情地看着,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就拉住周应淮挤了出去。 周应淮察觉到不对,一把拉扯住仍在往前走的夏衿,压低了声音问:“你要带我去哪?” 夏衿挣脱开他的束缚,用同样小而清晰的声音说:“需要我提醒吗,你爸妈还在医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儿子为了另一个男人在医院跑上跑下,把他们丢在病房里,他们会怎么想?” 听了这番话,周应淮醍醐灌顶,感激的松开了手。 他父母毕竟是上了年纪,陪了这一会儿也够累的,但家里处处都透露着两个人生活的痕迹,周应淮实在没办法把他们往家里领,就想先找一个酒店安顿好他们。 周应淮这突然的决定吓了他们一跳,他们看着脸色惨白的儿子,心里抗拒得很,可因为儿子和他们并不亲热,就只好嘱咐他好好养伤,他们自己找地方住就行。 周应淮没说什么,给他们转了一笔钱,接着就跟夏衿在医院的人流中穿梭。 第16章 第 16 章 周应淮的脚步跟胸腔里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一样乱的不成样子,他把手放在胸口上,却怪异的没有感受到心跳。 他没太当回事,继续迷迷糊糊的跟着夏衿走,半是恐惧半是紧张。随着他走近,视线里突然多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他一时间连受惊的表情也做不出,只直愣愣地盯着。 在长久的等待中,周应淮用余光偷瞄了两眼。只见这人的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带着一副眼镜,冷着一张脸,光是看着就让人认为此人不好接近。 眼见对方看了过来,周应淮急忙偏过头,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人走过来,和他简单地聊了两句,在交谈中,周应淮得知了这人是齐湛的叔叔。 在一分一秒地煎熬等待中,面前的那扇门开了。周应淮一下子紧张起来,想要冲过去问一问,却发现嗓子堵得难受极了,腿也失去知觉似的抬不起来。 相较于他,身旁的这人就显得足够理智,看到病危通知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周应淮,然后适时地问出几个问题。 两个人的对话传进了耳朵里,周应淮侧着耳朵听,奈何脑袋早已急成了一团浆糊,任何话在他这里都是左耳听右耳冒,根本无法往脑子里塞,仅有的一个想法就是齐湛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第三次看到病危通知书时,周应淮终于濒临崩溃。他看着那人手里的纸,明明很薄很薄,却好像把齐湛的命都压在上面了。 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简直能要了他的命,一丁点的声响都可能让他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周应淮很想下去透口气,偏偏双腿生根似的扎在那里,纵使他有心逃离,也缺少了迈出那一步的力气。 等了许久,周应淮一直在靠墙站着,双腿发麻发木,身体也支撑不住似的摇摇晃晃,也就后背紧贴着的那面墙在时刻提醒着他齐湛仍在抢救,他除了在心里祈求齐湛平安,做不了任何事。 好在结果是好的,齐湛在ICU住了几天,身上插满了管子,周应淮想碰一碰他,却不知道能把手放在哪里,手足无措地呆立了几秒,还是垂下了手臂。 眼泪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周应淮反应了好一会儿,迟钝的抬手捂住眼睛,死死的咬住牙,身体都跟着颤抖。 外面漆黑一片,远处无星无月,只刮着凌冽寒风,呼啸着卷过枯树枝,光秃秃的树枝在摇曳着,看着像是晃来晃去的鬼影。 周应淮出去后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脑子里全是齐湛躺在病床上靠着那些机器管子才能活命的画面,自责悔恨如浪潮一般涌了上来,拍打着他的心,带着这样浓烈的情绪,他脑子里仅剩的理智也被挤了出去。 给夏衿打了电话,周应淮努力控制着声音,问了秦燃在哪里。 电话那头停顿许久,才传来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据夏衿说,秦燃一直没有醒来,最好的可能就是植物人。 听到这句话,周应淮犹如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心里的火骤然熄灭。他脱力似的靠在墙上,顿觉心力交瘁,呼吸困难,好像周围的空气变得极为稀薄,使他不敢大口呼吸。 周应淮平复了下情绪,给父母打了通电话,得知他们已经回了乡下老家,心里反而很平静,一丁点的想法也没有。 齐湛抢救了将近三天,费用如水一样不停的流。周应淮工作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居然快要负担不起男朋友的医药费,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窝囊。 抬手揉了揉眼睛,周应淮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六点多了,天蒙蒙亮。 昨夜下了雪,想必路不太好走,他拢了拢衣领,走出了医院大门,借着天上微弱的光回了趟家。 只是周应淮没有想到,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会是突然多出来的两双鞋。 脑袋轰地一声,犹如被雷劈中了一样,周应淮脊背发凉,浑身汗毛直竖,在心里暗道不好,都没来得及换鞋就急匆匆地往里走,和刚刚醒来的母亲撞上了面。 一声尖叫毫无预兆的响起。 周应淮眨了眨眼,愣愣的喊了一声:“妈?” 周母吓得捂住胸口,父亲也闻声赶来,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在看到周应淮时止住了话音,心虚的撇开了眼。 周应淮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家离医院有些远,粗略算了一下,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小时,因为时间关系,他有两个星期没有回过家了,今天回来是打算收拾东西,如果时间宽裕还打算把车卖了。 原本已经在老家的父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周应淮只觉得完了。所有的一切就摆在那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家还住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他父母无法接受的男人。 面对母亲审视的目光,周应淮没法说什么,他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然后一边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一边问他们吃饭了没。 周应淮回来时买了份早餐,一杯豆浆两个包子,现在是完全不够分的。 他去厨房看了一眼,还有一些菜,时间也还够用,就准备给他们弄点吃的。 谁知道刚把菜拿出来,母亲略微尖锐的声音就在身后响了起来:“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没什么好说的,”周应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疲惫的回话,“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我谈了一个男朋友。” 所有的猜测都被周应淮这一句话证实,母亲被气得直发抖,断断续续的又问了一句:“你实话说,你胳膊上的伤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 周应淮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 “那你这些天是不是一直在忙里忙外的伺候他?” 周应淮的伤还没有好,他拿出两个鸡蛋递给父亲,转身去做些别的。 他的沉默算是一句回答,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母亲的心上。 “你说真的?应淮,你别和我们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 剩下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母亲感到那两个字难以启齿,她声音带了一点哭腔,变得更尖更细,偶尔的啜泣声听得人心里难受。 周应淮闭了闭眼,在父母面前,他无法腆着脸说什么。 墙上的挂钟还在走动着,微弱的响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这样让人家怎么看我们?你知道有多少亲戚邻居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和你爸每次都说快了快了,甚至还想过让你去相亲,结果你……”母亲越说越激动,走到周应淮身边,却不想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 周应淮连忙扶住她,被她一巴掌拍掉了手,只好给她倒了杯水,问她是不是高血压犯了。 母亲不想和他掰扯这些,她头晕的要命,眼前都变成了黑色,吃下了药,这才算是缓过来点。 “你看看你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母亲颤巍巍的指着卧室的方向,“你和一个男的脸贴着脸,这成什么样子!你难道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家吗?难道回家还能带着他吗?你让人家在背地里怎么笑话咱们!要让人指着你爸妈的脊梁骨说他们生出来的儿子是个变态吗?” 凄厉的声音带着一些在周应淮看来是责问的话语,他把头深深地低下来,过了一分钟,才叹了口气。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便匆匆穿上外套,站在玄关处说了一句:“如果你们也这么想,那就当我是个变态吧。” 出了这个门,周应淮魂不守舍地下楼。他早该猜到的,他妈妈是个容易多想的人,无论是秦燃拨过去的那通电话,还是他在医院的表现,都奇怪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来。 这个房子的首付是他爸妈付的,也有些年头了,他们有这里的钥匙并不意外,但让周应淮没想到的是父母居然真的会瞒着他进去,甚至欺骗他已经回了家,回的是哪个家呢? 周应淮还是正常上班,下班后就往医院走,那辆车到底是被他卖了,只是这笔钱在天价医药费面前还是显得太少了。 他爸妈似乎是看住了他,因为车的事情和他吵了一架,住在那里不走了,还扬言如果周应淮再去医院,他们就到医院闹去。 周应淮倒是不担心什么,他们一向把面子看的比命还重要,怎么可能去做丢脸的事。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齐湛的伤能不能好利索。 这些天来齐湛很少开口说话,一说话就是告诉周应淮他的银行卡在哪里,放心地把密码告诉了他,还开玩笑似的问,说自己进了一趟医院怕不是把周应淮的钱包都给掏空了。 周应淮只笑着,提不起兴趣和他开玩笑。 周应淮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太多,他照常工作,请了人来照顾齐湛,除了定期回家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外,生活中好像没什么变化。 某一天,齐湛的叔叔来了病房。齐湛早就猜测他会过来,可当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又明显的吃了一惊。 有谁能够想到,他名义上的叔叔会帮他搞垮秦家,而后又帮助秦燃来害他。 齐湛有很多话想问,可碍于身份,他只得把话咽回去,当做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善恶有报显现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时光在飞速流逝,他们母子间的矛盾也日益严重,转眼间都过去了几个月,哪一方也不肯退一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母亲见他软硬不吃也没了办法,向别人求助又张不开那个口,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既然在周应淮这里不行,那就只好从另一个人入手。 于是在周应淮回家时,她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周应淮去了医院,得知了是哪个病房,就等不及似的进去了。 齐湛起先迷茫了一瞬,在对方介绍了身份后就坐起身跟人打了招呼。她没有闲聊的打算,目光上上下下的把病床上的人打量了一遍,接着就开门见山的把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 齐湛面色不虞,全程都在冷着脸听她说话,偶尔皱一下眉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没有想过第一次和周应淮的母亲见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更没有想到她会把鄙夷与厌恶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 眼见硬的不行,周应淮的母亲就二话不说,双腿失去骨头似的往地上一跪,还说只要齐湛不同意她就一直跪着。 齐湛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听着对方苦口婆心的话,只觉得呼吸不畅,心里堵得厉害。 他不想当那个让人母子反目成仇的恶人,可要他放弃周应淮也是很难做到的事。 他活了二十多年,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周应淮是和他最亲近的那个。想到这里,齐湛眼前一黑,耳鸣声和周应淮母亲的那几句话在他耳边做着斗争,一会儿响起那句“我儿子不可能喜欢男人”,一会儿又响起一阵似电流声的可怕声音。 “算我这个当母亲的求你,离开我儿子吧,你也不希望我们家因为你闹得个鸡犬不宁吧?”周应淮的母亲站起来,走到窗边,态度十分坚决,用凄厉的声音说:“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跳下去,看看到时候应淮还会不会和你在一起!” 正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齐湛求助似的看了过去,一颗心悲哀的沉到了谷底。 是他的主治医生。 周应淮的母亲冷不防地见到了外人,这才觉出几分尴尬,警告似的瞥了齐湛一眼,转身走了。 齐湛浑身发冷,身体抑制不住的打起了哆嗦,心里空茫茫的,连带着脑子也变得空白,没有任何的想法。 齐湛其实是应该争取一下的,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张不开那个嘴。 当天,齐湛说自己想要出院,在和主治医生聊过之后,周应淮也尊重了齐湛的选择,并没有想太多,只单纯地认为齐湛不想在医院过年。 齐湛带着周应淮回了家。他每天都在面对着医院的白墙,因此突然看到家里温馨的布局,没忍住鼻子一酸。 他从前没有设想过太多,也就没心没肺的盲目乐观着,可现在现实就摆在面前,不容他骗人骗己了。 如果因为他让周应淮和家人有了隔阂又或是断了联系,他可真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今天周应淮的母亲说得很清楚,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齐湛也不能没皮没脸地继续装傻,不负责任地把一切都交给周应淮去解决。 晚上躺在床上,齐湛在被子里摸索着周应淮的手,抓住后就与他十指相扣。 周应淮原本在闭目养神,在齐湛伸手握住他时没忍住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齐湛,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齐湛脸色不是特别好看,他躲着周应淮的目光,把脑袋偏过去,一副藏了心事的样子。 周应淮心里觉得不对,他开了床头灯,分析着齐湛是否受了什么刺激。 按理说齐湛还没有完全康复,怎么就会着急出院呢? 周应淮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话,只稀里糊涂的下床,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块糖来,递给齐湛。 齐湛靠坐在床头,嘴角抽搐了几下,愣是笑不出来。 周应淮捏着这糖,啧了两声,惋惜的说:“这糖好像化了。” 齐湛避免周应淮起疑,接了他的话:“不会吧,怎么……” 周应淮见齐湛张口,迅速撕开了外面那层糖纸,在齐湛没反应过来前就把糖抵在了他嘴唇上。 “我呢现在心情很好,所以还是你把糖吃了吧。” 齐湛含进嘴里,问他:“为什么?” “你心情不好啊,吃点甜的补一补。” 齐湛一听这话眼睛就酸,笑着笑着就很想哭,他嘴角抿成一条线。还不等他眼泪掉下来,周应淮就抢先一步说:“哎呦,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爱哭呢,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天天哭把眼睛哭坏了,我可没钱给你治,到时候你就得变成一个瞎子。” 齐湛被他逗乐了,嚼着嘴里的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周应淮。 周应淮没有想到他母亲会做这样的事,可那毕竟是他的亲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齐湛几句,想着明天回家一趟,和母亲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第二天,周应淮下了班就去买了一些过年要用的东西,给他们带了过去。 母亲还是那个态度,周应淮坐下来剥蒜,和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遗憾的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妈打断。 他妈妈的意思很明白,周应淮可以不跟齐湛分手,但一定要回家过年。 周应淮震惊于母亲竟然变得有些通情达理,一时也不好说该不该答应。出了这个门,周应淮决定先不要和齐湛说,否则齐湛一定会让他去和爸妈过年。 只是周应淮没有想到,他的母亲再次找上了齐湛,这一次她拿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以齐湛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实在是招架不住这三天两头的打扰,心力交瘁的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和周应淮在一起究竟是不是错。 齐湛收拾了东西去了车站。刚一下楼,凌乱的头发就随着风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脸,像是迟来的巴掌。 齐湛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糖葫芦,他小时候每逢冬天就一定要吃的东西,这一次也照样买了一根。在大雪飞扬的天气,齐湛背着风咬下了半个山楂,酸甜混合在一起,很奇妙的味道,他却无心品尝,囫囵吞枣的吃完了一串。外面裹着的糖是硬的,咽下去时简直就像是把好几块锋利的玻璃吃进了肚里。 齐湛起身去了车站,最后选了一张去隔壁省的车票。 周应淮回到家里,敲响了门,却没人给他开,他打了齐湛的电话,也是没人接。 齐湛再一次不告而别,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被人逼走的。 眼看就要过年了,别人都在赶着回家,只有齐湛从家里离开。 周应淮恨当时的自己不能坚定一点,如果他事事都有所防备,也不会让事态严重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应淮不想再和他母亲争吵了,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家里人过了一个一点都不热闹的年。 周应淮送了父母回老家。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思想,也可以赚钱养活全家,便没有再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他们让他相亲,他就不厌其烦的找借口,还说他这辈子就认准了齐湛,喜欢不上别人了。 他父母就这一个儿子,哪怕说了再多绝情的话,也到底还是互相惦记着,时日长了,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人和自己儿子断了联系,让街坊邻居看笑话。 这年周应淮的卡里忽然一下子多出许多钱,他知道这是齐湛打过来的。 周应淮清楚盲目的寻找只是浪费时间,他不想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便特意掐着日子,一早就向夏衿打听齐湛的父母埋葬在哪里,一连去了两天,周应淮终于发现了一个目标。 那个人的头发和他一样长一样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刘海盖住了额头,半张脸隐藏在黑色口罩里,宽宽大大的衣服被一副瘦弱的身躯撑着,人看着像是还在上学的年纪,黑框眼镜把人显得木木呆呆。 明明和齐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周应淮的心脏却抑制不住地跳动,他缓缓地走到那人面前,用笃定的语气喊出了齐湛的名字。 齐湛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随后不可置信的抬头,还不等他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一个怀抱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往回走的路上,周应淮咬着牙在他耳边说:“你还真能狠下心来不找我。” 齐湛笑了一下,有些歉疚的说:“走吧。” “干嘛去?” “给你买车。” 一听齐湛还惦记着车的事,周应淮顿时火了,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固执的说:“我不要车。” “那你想要什么呀?” 周应淮看着地面,轻声说:“我想要戒指。” “戒指?”齐湛惊呼了一声,没忍住笑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戒指?” 周应淮拉过齐湛的手,两个人的手掌贴合,他取下手腕上的红绳,用眼神示意齐湛帮忙,在齐湛的帮助下,一圈圈的缠绕在无名指上。 齐湛看着被圈住的,紧贴在一起的无名指,忽地就笑了:“那走吧,去给你买戒指和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