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不分家》
第1章 春——第一节·重逢
第一卷春
第一节重逢
“本届物化竞赛成绩已经出炉!今年,霸榜的学生竟然换了人——物理竞赛第一名依旧是我省一中的瑜瑾,而化学竞赛的冠军,则是一位受邀前来参赛的外省学生:青霭。让我们以热烈掌声恭喜这两位同学,希望他们在未来再创佳绩……”广播中正播报着本次竞赛的结果。
“唉,”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男生叹道,“瑾哥,这回太可惜了,化学第一居然被一个外校的抢走了。你别难过,下次一定能赢回来!”
“得了吧,你还安慰他?”一个长相白净的男生笑道,“你知道瑜瑾这回考了第几吗?”
“第几?反正不是第一嘛,安慰一下总没错。对吧学委?瑜瑾到底考了多少,你倒是说说看。”
“好像是第二。我刚才给老秦抱作业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她手机。”
“我去,第二?那我还安慰早了!下次夺回第一,还不是探囊取物?对吧哥?”
“哥?哥……?”
当事人瑜瑾,从听到“青霭”这个名字起,就已经魂飞天外。后面景泽和学委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口中反复低念着那个名字:
“青霭……青霭……”
真的是他?他竟然回来了?上回比赛时还以为看错了……可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瑜瑾心绪纷乱,直到景泽拍了他肩膀一下,才猛地回神。
“怎么了?”“看吧,我就说瑾哥下次一定能赢回来!刚才还一直念着人家名字呢,这就叫‘念念不忘’!”
“哈哈哈……”教室里笑声四起。
“景泽你胡说什么呢,瑜瑾又不是喜欢青霭,还‘念念不忘’,笑死我了。”洛星繁笑得前仰后合。
“用词是有点问题,但我相信瑜瑾下次一定能夺回化学第一!”谭凯若边笑边拍瑜瑾的肩膀。
“对!下次瑾哥一定能把第一抢回来!”全班齐声附和。
“我……”瑜瑾本想解释——若对手是青霭那位大神,这“化学帝位”他怕是这辈子都夺不回来了。可看着大家热情高涨,他只好改口:“没错,下次第一的宝座,就该换人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笑。有人喊:“瑜瑾,厉害!”也有人鼓励:“加油啊,等你下次好消息!”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电般冲进教室,一声大吼压过了所有声音:
“喂!我刚路过老秦办公室,看见一个生面孔,好像要转来咱们班!”
容深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全班目光,话题立刻转向了他。大家七嘴八舌地围上去:
“老容,真的假的?有人要转来?”
“体委你可别谎报军情啊,上次也说有人要来,这都半年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容深,转学生是男是女?帅不帅?好看吗?”
容深被一连串问题砸得头晕,草草回了一句:“不知道,不清楚!我就瞟了一眼赶紧溜了。老秦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本事自己看去。”
一提秦美洛,几个学生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算了算了,一想到老秦那脾气,我都不敢皮了,怕她削我。”虽不敢去问,却不妨碍他们继续想象新同学的模样,你一言我一语,描绘得热火朝天。
他们总是这样,话题一茬接一茬地换。只要新的更有趣,旧的便迅速被抛弃,不管有没有结果。瑜瑾想着,不自觉地又念出那个名字,随后望向窗外,再次神游天外。
清晨的校园尚显冷清,只有三个班级仍热闹着,其中尤以高二A班为最。同学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连窗外飞过的鸟儿也叽叽喳喳,仿佛在抱怨他们的喧闹。
与此同时,秦美洛的办公室却静得出奇,只有她与那位转学生。
那少年眉眼清秀,眸子却似一片灰暗的海,波澜不惊,毫无生气。秦美洛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语调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
“嗯,我奶奶身体不好,平时不太出门,所以这次是我自己来的。”
“那你爸爸妈妈呢?转校不是小事,最好有家长陪同。”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抱歉,老师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没事,老师,我没事的。”青霭轻声打断。
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最终还是秦美洛先开口:
“小霭,你先抱着这摞书,之后学习要用。在门口等我一下,我拿个教案,待会儿带你回班。”说罢,她便低头翻找起来。
“好。”
青霭抱起书走出办公室,将书放在门外的桌上,随后以手支颐,靠在栏杆边望向晨雾中的校园。
春晨氤氲,新绿的芽尖挂着露珠,早起的鸟儿振翅欲飞,整座校园笼罩在厚重的雾霭中。一阵凉风拂过,仿佛欲揭开这层纱。青霭打了个寒噤——刚开春,倒寒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凉意。
“哒、哒、哒……”高跟鞋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清脆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见秦美洛已站在门口。
“好了,走吧。我先给你安排个座位,以后遇到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
“好。”青霭平静地回答。
寂静的走廊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个喧闹的“鸟窝”。
秦美洛的风格与多数老师不同,向来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容深刚起身要去扔垃圾,就听见她的嗓音炸响:
“吵什么吵!整个年级就你们最闹!显你们了是吧?都给我安静!”
声音落下的瞬间,全班如鸟兽散,讨论声戛然而止。紧接着,秦美洛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又重复了一遍:
“吵什么吵!显你们了是吧?”
“老秦是不是忘了,现在全年级就咱们一个班在上课?”容深在底下和洛星繁窃笑,声音压得极低,却仍被秦美洛的顺风耳捕捉。
“容深,在底下嘀咕什么呢?要不要大声点,让全班都乐一乐?”
“没、没什么,老……秦老师!我就是想问,咱们班是不是要来新同学了?”
“消息倒灵通。容深,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没错,咱们班是要来一位新同学,其实也不算‘新’了,毕竟你们今早还在议论人家——青霭,进来吧。”
一听到“青霭”二字,瑜瑾几乎是反射性地抬起头。随即,一个身着浅蓝校服、黑色长裤的少年步入教室。他发色微黄微卷,鼻梁高挺,架着一副眼镜,步伐沉稳地走上讲台,立于秦美洛身旁。
从青霭进门那一刻起,瑜瑾的目光便再未移开。他心中波澜起伏——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清冷挺拔的少年,竟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哭了要他哄、受欺负要他护着、动不动就掉“小珍珠”的弟弟。
往日画面一一浮现,可当瑜瑾试图将记忆中的影子与眼前之人重叠时,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违和。他确定这就是那个人,却又觉得,过去的影子和如今的本体,早已对不上了。
班上其他人还在困惑何时议论过这位新同学,女生们却已沸腾:
“哇,他好帅!”
“洛洛,快看!你觉得他和瑜瑾谁更帅?”
“我……我觉得都帅,我都喜欢!”
直到景泽反应过来,高声问道:“老师,他该不会就是那个青霭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班霎时静默,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秦美洛,等待一个答案。
“没错,景泽,你今天难得聪明一回。小霭同学正是本次我省高校化学竞赛的第一名。”
答案揭晓,满室寂然。
人心总是如此,答案早已在胸口发烫,却偏要等风先动——等一句旁人的肯定,才敢承认那簇火苗是自己的光。
眼见气氛凝滞,秦美洛轻咳两声,示意青霭做自我介绍。
“我叫青霭,今年17岁,生于A市,长于E国。有幸回到故乡,也很高兴能与各位成为同学。”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他人的故事,与己无关,也看不出丝毫“高兴”。
“生于A市?就是我们这儿?”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既然生在A市,长在E国,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只是出去了一趟……为什么变了这么多?”瑜瑾在底下喃喃自语。
……
同学们热烈讨论着,几乎忘了秦美洛的存在。唯有离讲台最近的几个学生,大气不敢出。
青霭冷漠地注视着台下纷扰的人群。这般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再喧闹也与他无关。他只是静静站着,冷眼旁观。
秦美洛心下暗骂:这群小兔崽子,一有新鲜事魂都被勾走了!她正要开口镇压,却听青霭道:
“老师,我介绍完了,可以下去了吗?”
“哦,好。我看看你坐哪儿……要不先坐谭凯若旁边吧,他那儿正好有空位。”
秦美洛指向谭凯若身旁的座位。青霭看了一眼,点头,抱着书走了过去。
他刚落座,周围顿时静如死水——再好奇,也没人敢当着新同学的面议论,这是基本的礼貌。谭凯若却如挨了当头一棒,他想打招呼,可见对方那“冻人”的表情,又犹豫起来。正踌躇间,青霭却先开了口:
“谭同学,你好。很高兴成为你的同桌,今后请多指教。”说着,伸出手。
谭凯若忙握住:“青同学你好,我是谭凯若,班里的学委。以后也请你多指教。”
青霭微微颔首,坐下。
“好了,安静!吵死了!”秦美洛喝道,“今天这节课我们做套卷子,下节课讲。”说着便发下试卷。
底下顿时哀嚎四起:“为什么又考?”“昨天刚考完,我脑子还没重启呢!”抱怨声此起彼伏。
“吵什么?新课都上完了,不做题干什么?赶紧写!这套题是我精挑细选的,下节课谁没写完,咱们就走着瞧!”
全班埋头疾书,唯独瑜瑾仍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青霭,毫无动笔之意。
秦美洛选的化学题,难度之高,一节课能写完的怕是没几个。学生们心里叫苦不迭,不知下课前有几人能交卷。
下课铃响,秦美洛终于离开教室,压在头顶的乌云暂散。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借我看看”的声音,唯有瑜瑾一人起身出去。景泽见状,心下佩服:不愧是瑾哥,这么难的题都写完了?正好“借鉴”一下。他伸手去抽瑜瑾的卷子,却惊愕地发现——那张卷子干干净净,一字未动。
景泽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瑜瑾一路小跑至洗手间,用冷水不断冲洗脸颊,想确认这不是梦,青霭真的回来了。
初春的水仍带着寒意,冷流掠过肌肤,淌过滚烫的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反而让全身都暖了起来。
寒潭千尺,不及君心之冷;
然吾心灼灼,如初不灭。
直到上课铃响,他才匆匆回班,顺手从景泽手中抽回卷子。景泽这才惊醒:
“哥……?”
“嗯?”
“那个……你怎么没写卷子?”
“嗯???”
瑜瑾低头一看,如遭雷击——他竟然一字未动!
“好了,一节课时间,应该写完了吧?”秦美洛说着,朝他的方向走来。
瑜瑾心知不妙——老秦又要“借”他的卷子一用了。
“瑜瑾,把你的卷子拿过来,我看看你错多少。”她又低声嘀咕,“错不了几道,躲什么躲?”
话音未落,卷子已被抽走。纵使瑜瑾百般不愿,他的卷子还是“走得安详”。
“好了,同学们对一下选择题答案,有不懂的随时问。第一题……嗯?”
秦美洛那声充满疑惑的“嗯?”,引得全班抬头。她把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冷哼一声:
“哼,咱们班有些同学真是自大过头了啊?连我布置的卷子都敢不写?怎么,是题太简单了?看来下回得加大难度了,对吧瑜瑾?”
全班震惊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瑜瑾。唯有青霭,自始至终未曾抬头。谭凯若更是目瞪口呆——认识瑜瑾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没写作业。
“瑜瑾,站后面去!放学单独留下——不是嫌题简单吗?我给你单独出一套。做不出来的话,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秦美洛幽幽道。
瑜瑾本想辩解,一听“特殊招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装出一副委屈欲哭的模样,站到了教室后排。
见他这般表情,同学们一时不知该安慰还是沉默。不料片刻后,却听瑜瑾带着笑意的“唉”了一声——果然,安慰他纯属多余。众人齐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既然咱们班的‘第一’都‘堕落’成这样了,我倒要看看其他人‘堕落’成什么样了。”秦美洛冷笑。
底下学生个个噤若寒蝉。
“呵,看来我猜对了?那今天就杀鸡儆猴,正正班风!学委,你的卷子拿来!”
未被点名的众人松了口气,唯有谭凯若面色铁青,一步步挪上讲台,双手奉上试卷——写是写完了,对几道可就难说了。
“还行,至少写完了。大家都看题吧,谭凯若你先和青霭合看一张。”
青霭闻言,将试卷移至桌中。谭凯若道了声“谢谢”,他只微微点头,便低头继续刷题。
……应该是在说“不客气”吧?他真的好“冷”。谭凯若心想。待秦美洛开始讲题,他便拿出错题本记录。瑜瑾则散漫地看着试卷,偷瞄青霭一眼,见他毫无反应,轻叹一声,也埋头写了起来。
秦美洛讲题速度极快,全部讲完,距下课竟还有十分钟。
“剩下时间改错题,改完明天交。”
谭凯若核对答案时,惊得目瞪口呆——他面前这张(青霭的)试卷,竟是全对!他自己错了十来道,直到身后洛星繁叫他,才回过神:
“学委,第十五题计算你会吗?老秦讲太快,我没听懂。”
“啊?十五题我也没懂,刚记一点她就翻页了。”
“好吧,我再问问别人。”
“行了,讨论声音小点!有不懂的中午来办公室问我。现在,瑜瑾,你跟我走一趟。”
“啊?好吧。”他偷瞥青霭一眼,心中暗叹:果然还是那么厉害。得找个机会好好叙旧。想到这儿,他又欢喜地跟着秦美洛去了办公室。
瑜瑾一走,教室再度喧闹起来。大家都觉得老秦“疯了”,这试卷给他们一星期也未必能改完改对,于是纷纷互相请教。谭凯若苦思良久,仍对第十五题毫无头绪,终于鼓起勇气问同桌:
“那个……青同学,第十五题你能给我讲讲吗?我刚才没太听懂。”
“嗯?”青霭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
那眼神极具压迫感,谭凯若甫一接触,便慌忙移开视线,连声道:“没、没事了,打扰了!”低头继续钻研。
青霭却不急不缓地撕下一张纸,写了起来。
下课铃响,谭凯若仍未解出。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张写满解答的纸被推到他面前。他一怔,转头看见青霭正拿起笔,继续刷题。
“谢谢啊,青同学。”
青霭微一颔首。谭凯若细看解题过程,越看越惊——这方法竟比秦美洛讲的更简洁!他立刻提笔疾书,誓要攻克此题。青霭则起身离开。
上课铃响后,瑜瑾才被秦美洛“赦免”,带着两份新试卷回来——要求放学前写完上交。一想到这儿,他只觉人生多艰。刚走到门口,恰遇青霭,他鬼使神差地侧身让路。
“谢谢。”
“不用谢。”
听见青霭的声音,瑜瑾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望着那背影走向座位,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景泽打断:
“哥,快进来!诗情要来了,后两节又要受‘诗情画意’的折磨了!”
这一打岔,他到嘴边的话化作一声“哦”,默默走进教室。李诗情紧随而入,开始上课。他彻底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后续几节课,无论是语文课的“诗情画意”,还是数学课的“随机轰炸”,他都心不在焉。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一天,他踩着放学铃声,将试卷交予秦美洛,获准离开。
一回教室,却发现青霭已不在。他抓起书包直奔校门。
“哥?你怎么这么急?等等呀,咱俩今天不是和容奇约好喝奶茶吗?你去哪儿啊?”
“今天有急事!你跟容奇说一声,这回我欠着,下次我请你们!”话音未落,人已奔下楼去。
最终,他在校门口见到了想见的人。青霭已取下眼镜,微眯着眼,盯着手机导航,似在寻路。忽见一人气喘吁吁跑至面前——是瑜瑾。看清来人,他收起手机,问道:
“瑜同学,有事吗?”语调依旧冰冷。
“青霭,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小时候……总走在你前面的那个哥哥。”
瑜瑾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渴望一个肯定的答案,确认这一切不是镜花水月。可青霭给了他当头一棒:
“抱歉,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啊……不记得了?”瑜瑾语气难掩失落。但仅片刻,他又振作起来,朗声道:
“没关系!那今天就当是初次见面,交个新朋友吧。我叫瑜瑾,你呢?”语气与方才的忧伤截然不同,恢复了往日的开朗。
青霭怔了怔,回道:
“青霭。今天初次见面,你好。”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陌生人间客套的寒暄。
“嗯,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说罢,两人一同走出校门。
斜阳低垂,将两道身影拉得细长,拓印在柏油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却始终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那是连夕阳也无法融化的分寸感。直到十字路口,两团黑影分向东西,渐行渐远,最终被暮色吞没。
touch fish: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写文,可能有些遣词造句不太对,如果有什么写的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可以指出来,谢谢(*^o^*)
作者有话说:耐心是衡量心的标准,一个人如果心中有爱,倒不会认为等待过于漫长,反而会庆幸我的等待是会开花结果的。一个人一生总要等待几个人或被几个人等待,不要让他人等太久,也千万不要放弃等待,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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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第一节·重逢
第2章 春——第二节·消息
第一卷·春
第二节·望漓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一道身影沿着长街缓缓走来,停在一幢小房子前。街上人声喧嚷,唯独这栋房子静默如谜,仿佛被时光遗忘。身影渐近,一声轻唤划破寂静:
“奶奶,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冷清的屋子似乎被注入了人间的温度。
“小青回来啦,”慈祥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新学校还习惯吗?”
“还好。”青霭快步上前,伸手欲扶老人,“不是说不用等我了吗?高中放学晚,您不用强撑着的。”
“你第一天转学,奶奶哪能放心?”奶奶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往屋里走,“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青霭凝视着奶奶佝偻的背影。那些新添的皱纹,那些刺眼的白发,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残酷。奶奶已经走过大半人生,余下的路……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攥住流逝的时光。奶奶似有所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霭霭别怕,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青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嗯,我不怕。”他轻声说,“刚才没弄疼您吧?”
奶奶脱鞋躺下,摇摇头:“快去吃饭吧,面条在锅里热着呢。”
青霭细心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厨房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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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拿起筷子,手机突然震动不止。为了避免吵到奶奶,他连忙调成静音。屏幕上不断跳跃的红点让他头疼——转学太过突然,C市的同学都在追问缘由。他一个个点开对话框,斟酌着回复。
对于情感,青霭向来迟钝。他知道自己的感知与常人有异,索性不再纠结,全凭直觉回应。好在旧日同窗都了解他的性子,见他回复便也安心。
好不容易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消息,面也见了底。正要收拾碗筷,一条新的好友申请跳了出来:高二A班,瑜瑾。
青霭动作微顿,通过申请。
瑜瑾:有空聊聊吗?
青霭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会儿,有事?
瑜瑾:怎么突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青霭:你说的是回哪里?
屏幕那端,瑜瑾指尖一顿。他想起青霭幼时去的E国,后来似乎先落脚C市,这才转回A市。
瑜瑾:抱歉没说清楚。什么时候回国的?
青霭:二年级就回来了,之后一直在C市。
瑜瑾:为什么没直接回A市?
为什么不直接回来?青霭怔住了。是因为害怕吗?可究竟在害怕什么?他说不清。但那种战栗的感觉如此真实——这是他少数能明确辨识的情绪,绝不会错。
思绪开始混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设置好闹钟,关机,躺下。手机屏幕仍在黑暗中闪烁,是瑜瑾的新消息:
瑜瑾:睡了?
瑜瑾:晚安。(熊猫表情)
发送晚安时,接收的人早已沉入浅眠。那声问候,终究没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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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睡了……”瑜瑾倚在阳台沙发上,指尖轻敲手机。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眉间的笑意。
敲门声响起,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瑾,该睡了。”
“这就睡。”他应着,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摆件。
门应声而开,欧阳瑾关切地问:“怎么了?”
“妈,青霭回来了。”瑜瑾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青霭?”欧阳瑾略一思索,“是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的小不点?”
“嗯。”瑜瑾嘴角上扬,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
“那不是挺好?当年他们一家离开,你还难过好久呢。”欧阳瑾语气温柔如海流。
“可他好像变了,”瑜瑾的眉头又蹙起来,“不爱笑了,也……不记得我了。”
“人都会变的。”母亲轻抚他的发顶,“既然忘了,就重新开始。时间会抚平遗憾,也会酝酿新的故事。”
瑜瑾眼睛一亮:“好,我试试。谢谢妈。”
“快睡吧。”欧阳瑾笑着退出房间,却听见儿子又探出头来:
“对了妈,我都这么大了,以后别摸头了。”
“好。”带着笑意的应答消散在走廊里。
躺在星空图案的天花板下,躁动的心渐渐沉静,如同投入夜的怀抱。
今年的春天来得迟,但春风从不迟到。它吹绿山河,也悄悄叩开了少年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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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闹铃划破寂静。一只白皙的手从被窝伸出,在床头柜摸索片刻,世界重归安宁。
青霭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换上校服,洗漱,穿鞋。开门时顿了顿,回头道:
“奶奶,我上学去了。”
“路上小心。”
推开门,薄雾扑面。街灯还亮着,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晨的街道总是冷清,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走进教室时,与瑜瑾撞个正着。今天瑜瑾特意早起,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
“肩头沾了露水。”他说着递来纸巾,“倒春寒容易着凉。”
“谢谢。”青霭接过擦拭。
“头发上也有。”
“嗯。”
瑜瑾不时偷瞄身旁的人,瞥见后又慌忙移开视线,耳尖泛起薄红。
待青霭扔完纸团走向座位,瑜瑾急忙唤住:“等等——”
“?”青霭回头,右眉轻挑。
“早上好。”
“早上好。”平淡的语调听不出情绪,瑜瑾却已心满意足。
不知何时风能吹散迷雾。想来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那些蛰伏在时光褶皱里的心事,正在悄悄抽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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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改错借我抄抄!下节就是老秦的课了!”容深的哀嚎引发全班共鸣。借作业的声音此起彼伏——昨天那张化学试卷,没人能全身而退。
“瑾哥救命!”景泽把试卷捧到瑜瑾面前,双手合十作揖。
无数期待的目光聚焦过来,直到瑜瑾拎起空白的试卷——众人这才想起,这位根本没写作业。
希望破灭的哀鸿遍野中,景泽捶桌痛哭:“完了,老秦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聒噪的动静惹恼了洛星繁。她一拳捶在景泽桌上:“再吵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谁知景泽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抱着同桌开始哭诉:“女侠救命!再不交改错我真要没了!”
洛星繁忍无可忍,掏出改错本拍在桌上:“再吵剁了你。”
“谢谢同桌!你是天下第一好人——”
“滚。”
景泽立即噤声,捧着本子溜回座位。
瑜瑾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闹剧,目光转向青霭时轻轻叹气:“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笑呢?”
他起身走向青霭,却被谭凯若的惊呼打断:
“学霸你怎么变样了!”
“?”青霭转头,戴上眼镜。
“哦,又像了。”学委不甘心地摘戴自己的眼镜,“为什么我戴不戴都没区别?”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瑜瑾自然地搭上青霭的肩膀:
“学委别试了,我们小学霸戴不戴都好看。”
谭凯若目瞪口呆地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人——他们班的“新旧学霸”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瑾哥,你们这是……”
“我们可是好朋友。”瑜瑾笑得坦然,转头问青霭,“对吧?”
青霭默默把他的手拉下来,继续刚才的问题:“为什么叫我学霸?”
“因为你厉害啊。”瑜瑾又把手搭回去,“在这里分数就是王道。昨天那张化学卷,让你一战成名呢。”
“咳咳咳——”谭凯若被水呛得满脸通红。
“讨论我?”青霭指尖转向自己。
全班默默转头,对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后又齐刷刷缩回脖子,只剩洛星繁兴致勃勃地看戏。
“学霸别误会!”谭凯若慌忙解释,“我们是在商量怎么称呼你!有人提议‘青哥’‘霭哥’,但‘青’太亲密,‘霭’又像在说身高……”
瑜瑾笑着比了比两人的头顶:“确实比我矮点儿。最后还是决定叫‘学霸’——都挺可爱的。”
青霭明白了。名字也好,绰号也罢,都只是存在的附庸。人走了,称呼也就失了意义。
“说起昨晚我就来气!”洛星繁捶桌,“上百条消息,你们都不睡觉吗?”
这一捶吓得景泽魂飞魄散。
“看什么看?写作业!”洛星繁瞪眼。景泽委屈巴巴地缩回去,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
上课铃终结了喧闹。瑜瑾说下节课再来,青霭感受着肩头残留的温度,面无表情地坐回座位。
李诗情正在讲解抒情散文。多数学生听得云里雾里,青霭更是头晕——他不懂为什么主人公不敢言爱却被誉为含蓄,不懂那些模糊的情感如何称得上真挚热烈。
后半节课,他索性拿出化学竞赛题。邻座的谭凯若看得目瞪口呆。
瑜瑾始终注视着那个身影。见他合上书,拿出习题专注书写,只觉得怎样都好看。
下课铃响,青霭合上语文书继续解题。瑜瑾刚要过去,就被李诗情叫去办公室。临走前回头,恰好撞上青霭抬眸。
那双墨色瞳孔似乎闪过一丝微光,虽然转瞬即逝,已让瑜瑾欣喜若狂。而对青霭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对视。
瑜瑾踩着上课铃回来,涂画意已站在讲台。这位英语老师选了一首抒情性极强的名诗“Love Among the Ruins (注释:Love Among the Ruins:《春天里的爱》是英国诗人罗伯特勃力朗宁(Robert Browning)于1855年创作的诗作,收录在他的诗集“Men and Women”《男人与女人》中。)”讲解,情感脉络同样复杂。青霭干脆放弃理解,直接做题。
下课后,涂画意让青霭去办公室。他放下笔,安静离开。
“轮流召见啊。”容深感慨。
“丧气什么?”洛星繁白他一眼。
“就是感叹下。”容深凑近景泽,“同桌你这写的什么?”
“理想气体状态方程PV=nRT。温度压强一定时,体积与物质的量成正比。”
“哦……字有点看不懂。”
话音刚落,洛星繁的掌风已劈头而来。景泽抱头求饶:“同桌我错了!你的字宇宙第一美!”
容深笑得前仰后合,直到谭凯若问:“改错本能还我了吗?”笑容瞬间凝固。
“学委再等等,上课前一定还!”
谭凯若的注意力早已转移——瑜瑾又来了,还理所当然地坐在青霭位子上。
“学委看什么呢?”
“谁看你了。”谭凯若嘴角抽搐,“天天往我们这儿跑,你同桌不寂寞?”
“他玩得正欢呢。”
上课铃响,瑜瑾悻悻回座。没等到想见的人,他不开心。“霭霭”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流转,最终沉入心底。
秦美洛踏铃而入,身后跟着青霭。为避开讲台,他绕远路回座,经过瑜瑾身边。
“两件事。”秦美洛敲敲黑板,“一是学校组织春游,去望漓山,两周后出发。要参加的找洛星繁报名。”
教室里爆发出欢呼。
“安静!二是全国化学竞赛,我们班有两个名额。”她喝了口水,压下下面的骚动,“校长决定由瑜瑾和青霭代表学校参赛。有异议下课找我,现在上课。”
重磅消息让课堂秩序荡然无存。秦美洛连维持五次纪律,最后气得发下一套试卷作为“奖励”。哀嚎声中,她摔门而去。
瑜瑾被人群团团围住,寸步难行。他想去找青霭,却只能困在原位。相比之下,青霭那边只有寥寥几人搭话。他始终沉默,最后起身穿过人群,轻声唤道:
“瑜瑾。”
“嗯?”回头对上那双眸子,瑜瑾心头雀跃。
“有事问你,出来一下。”
单独邀约让瑜瑾喜上眉梢。“都听见了?我搭档找我!”他挤出人群,跟着青霭离开。留下满室惊愕。
沸腾的议论声中,容深把改错本放在谭凯若桌上:“学委,还你了。”
谭凯若呆呆叩了下桌面:“放这儿吧。”
不甘吗?是有一点。但用一节课的时间,他想明白了。有些人天生就在云端,何况青霭这种天赋与努力并存的人。输给这样的人,他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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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青霭轻倚栏杆。瑜瑾带上门,察觉到他情绪不佳。
“是你推荐我参赛的?”
“嗯。你不高兴?”
“谈不上。”
瑜瑾松了口气。
“为什么是我?”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
“凡事都有理由。”
“这世上没头没尾的事多了。”瑜瑾轻笑,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你回A市还没好好逛过吧?春游后我陪你走走,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不用,我不去春游。”
“为什么?”
“因为……”
上课铃截断对话。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教室,青霭面色如常,瑜瑾却似黑云压城。直到放学,他周围都笼罩着低气压。
青霭表面平静,心里却思绪翻涌。他不喜锋芒毕露,向来拒绝这类活动。但瑜瑾的热情像一道光,让他冰封的情感裂开细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悄然复苏。
当初答应参加A市的竞赛,也是因为听到这个地名时心神恍惚。后来因为记忆里那个模糊背影,他选择转学,和奶奶搬回八年前的小屋。
可时光足以改变太多。那个人或许早已面目全非,而他的记忆太过稀薄,无法提供更多线索。
放学铃响,瑜瑾周围几人如蒙大赦,抓起书包夺门而出。
谭凯若边收拾边问:“学霸,春游你去吗?”
瑜瑾立即竖起耳朵。青霭动作微顿,取下眼镜:“看情况。”
这个答案让瑜瑾稍感安慰——还有机会。
他单肩挎包走向青霭:“我建议你去。高中三年,可能就这一次。”
“我考——”
话未说完,温暖的手掌已搭上肩头。青霭抓住那只手腕,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
“聊完了?走吧。”瑜瑾灿烂一笑。
青霭看看谭凯若,又看看他:“好了。”
“行,回家。”两人并肩离去,留下呆愣的学委。容深过来揽住谭凯若的脖子:“别看了,请你喝奶茶。”
“老样子?”
“奶绿三分糖,走。”
“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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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路边,青霭驻足等待。瑜瑾捧着两杯绿豆沙回来,自然地塞给他一杯:“Clink glasses.”用自己的杯子轻轻一碰。
这个动作让青霭怔住。喝饮料前要说“Clink glasses”而不是“Cheers”,是他们幼时的习惯。可他忘了,只是觉得莫名熟悉。
见他蹙眉苦思,瑜瑾轻叹着揉揉他的发顶,送他回家。
分别时,瑜瑾刹住脚步回头:“一中的春游很难得。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青霭回眸,夕阳为瑜瑾镀上金边。
“美玉吗?”他无意识低语。
“也许吧。”瑜瑾微笑。
青霭唇瓣微启,终是沉默。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童年。无需言语,自能心意相通。
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后,瑜瑾心满意足:“明天见,记得考虑春游的事。”转身摆手,没入余晖。
他天生属于光。所行之处,阳光追随,脚下铺开金色大道,身后花开如瀑。那些阴郁的影子——悲伤、悔恨、迷惘——刚要靠近,就被灼烧成灰。
凝视远去的背影,青霭回神进屋。“奶奶,我回来了。”他搀起守在门口的老人。
暮色中,两道剪影缓缓移动——挺拔如松,佝偻如弓。他们合力合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寒风隔绝在外。屋內橘灯渐次亮起,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投下一方温暖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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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瑜瑾每天都会问青霭是否同去春游,回回只得到“看情况”。报名截止在即,青霭不动如山,瑜瑾倒也不急。
最后一天,他照例来问:“今天截止了,错过要再等三年。”
“哦。”
“你们聊什么呢?”谭凯若揉着惺忪睡眼飘过来,“春游吗?哈——好困。”
“正劝咱们小学霸呢。”瑜瑾故作苦口婆心状,惹得周围同学不忍直视。
唯有青霭和半梦半醒的谭凯若无动于衷。见谭凯若脑袋一点一点快要栽倒,容深走来,瑜瑾识趣地拉青霭出去谈话。
每次在走廊,青霭总会趴在栏杆上看风景——或者说,看那些蓬勃的生命。瑜瑾静静守在一旁,想起小时候总听他说:“生命真是个美丽的奇迹,对吧,哥哥。”
洛星繁到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幕:青霭望树,瑜瑾望青霭,她望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瑜瑾回神:“劝小学霸春游呢,可惜收效甚微。”
洛星繁皱眉翻出速写本,哗啦一声展现在他面前:春游名单53人,全班53人。她指着青霭的名字冷笑:“瑜瑾,你玩我呢?”
尴尬之际,青霭忽然回神进屋。两人满头雾水跟进去,只见他走到门口又停步回头:“不进来吗?”
容深轻敲谭凯若的课桌:“学委,该醒了。”
谭凯若迷迷糊糊抬头,声音沙哑:“谢了老容……”
“客气。”容深微笑让座。
青霭刚坐下,洛星繁和瑜瑾就围过来。
“想不明白?”他拿出语文书,“看课表。”
两人还没反应,李诗情已出现在门口。今天迟到的景泽喊“报到”时,见证了班长和学神双双罚站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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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在罚站中结束。洛星繁揉着膝盖坐下,景泽好奇凑近:“班长、瑾哥,怎么也被罚了?”
“遭奸佞所害。”洛星繁瞪向路过的青霭,“学霸怎么不提醒我们?”
“我提醒你们看课表了。”
“当时哪来得及!”
瑜瑾搭着青霭的肩膀借力:“班长,小学霸确实提醒了,是我们没反应过来。”
“你们腿不酸吗?”洛星繁看着两个直挺挺站了一节课的人。
“有小学霸撑着。”
“我以前连站两节老秦的课都没事。”
洛星繁冷笑,在小本本上记下:今日不理人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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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瑜瑾说有事先走。青霭独自回家,这没什么,遇见瑜瑾前他一直如此。
推开门,奶奶正在收拾行囊。
“奶奶?”
“明天不是春游吗?奶奶给你收拾东西呢,快吃饭!”
沙发上塞得鼓鼓的背包仿佛在求救。青霭乖乖吃饭洗漱,从浴室出来时,奶奶还在忙碌。
发梢滴着水珠,浑身冒着热气,奶白色卫衣略显宽大,露出白皙的脖颈。此刻的青霭像只收起爪子的白猫,慵懒柔软。
奶奶见状心疼不已:“哎哟怎么不擦干就出来!要感冒的!”急忙找来毛巾为他擦拭,“以前你发烧不退,奶奶心都碎了……”声音渐渐哽咽。
青霭感觉心上被轻轻挠了一下。浅浅的裂缝里,有什么在汩汩流淌——“难过”。
他起身拥抱奶奶,动作带着罕见的迟疑:“您也要保重身体。我珍视您,胜过珍视自己。”
在这片无垠孤海,两隻海鸥紧紧相拥。他们不会放手,因为此刻,他们唯有彼此。
“奶奶没事了,”老人抹去泪水,“快去睡吧,明天要开开心心的。”
青霭拗不过她,在关门前轻声说:“奶奶,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他的情感太稀薄,连“难过”都如此陌生。
“奶奶都知道。”粗糙的手掌轻抚他的发顶,“晚安。”
重新独处,那种莫名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他太久没有感受,连悲伤都沉重得难以承受。
手机响起,是瑜瑾的消息。青霭匆匆回了个“哦”,关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长夜漫漫。当晨光初现,少年眼底已落满星辰的碎屑。
touch fish
作者有话说:总算删完改完了,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的话,可以致电我的微博:Iwantto摸鱼,感谢大家的阅读,那我们就下一节再见吧>o
第3章 春——第三节·春雨望漓
第一卷·春 第三节·春雨望漓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刺破幽暗,青霭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睡衣因昨夜的辗转滑落至肩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昨夜他几乎未眠。
整理好着装,刚出卧室,一眼便看见了门口的背包。拎起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食物、纸巾药品、满满一杯水,还有面额不等的纸币。水早已凉透,可触手却觉得滚烫;背包分明沉重,压在肩上却不觉负担。
他不敢想象,奶奶佝偻着身子在灯下忙碌了多久。心口又泛起细密的疼痛,比昨夜更甚。他轻手轻脚走到奶奶卧室门前,推开一道缝隙,看见老人安睡的容颜,翻涌的心潮才得到些许平息——尽管这安慰微乎其微。
轻轻带上门,直到真正走出家门,青霭才长舒一口气。他仍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既然奶奶希望他今天快乐,他便决定暂时放下那些纷乱的思绪,转身走向学校。
晨光不仅驱散了黑暗,似乎也在少年紧闭的心门上,叩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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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到了学校,刚进教室就撞见了瑜瑾。对方原本要道早安,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到嘴边的话立刻转了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第二声否认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瑜瑾还是捕捉到了。青霭表面上依旧清冷,可谁又能透过表象看透一个人的内心?
看出他不想多说,瑜瑾不再追问,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侧身让出通道,低声说:“放心,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
青霭听见了,却不太理解这话的分量,只木然地应了一声,回到座位。
不久,三位老师到来,组织学生登车。大型客车前,洛星繁早已排好座位名单。车厢宽敞,两人一排,同学们很快按序落座。青霭和瑜瑾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右侧——这是瑜瑾特意拜托班长调整的。前面两排坐着容深、谭凯若、景泽和洛星繁。
车内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连平日严肃的秦美洛也纵容了这份喧闹。用她的话说,她更愿看到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在欢声笑语中,大巴向着目的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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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的谈笑从未停歇,不少学生已经戴上耳机听歌、玩游戏。秦美洛看着这群瞬间“原形毕露”的小家伙,无奈又好笑,索性拿出提前准备的零食让班长分发。
自上车起,青霭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昨夜的身心撕扯让他疲惫不堪,他强撑意识,最终却还是败给困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左侧倾斜。
瑜瑾一直静静注视着,见身旁的人歪倒,立刻将肩膀迎了上去。他的小弟弟睡着了,和小时候一样——从前出游时,他也总在车上无聊得睡着,那时会直接枕在他腿上,蜷成小小一团,像只慵懒的白猫。若他稍有动作,小家伙还会不满地蹭蹭他的腿表示抗议。
如今虽不能再枕在膝上,但能这样借他一个肩膀,瑜瑾已心满意足。肩上的人忽然动了动,侧过脸去。瑜瑾抬眼,发现是阳光太刺眼,便伸手想去拉窗帘。这一动,肩上的人又不安地蹭了蹭。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他艰难地够到窗帘,为其遮住强光。
光线暗下,青霭终于安稳下来。见他毫无防备地枕在自己肩头,发出均匀轻浅的呼吸,瑜瑾知道,他睡得很沉。
怕车内的喧闹惊扰他的安眠,瑜瑾从包里取出一对耳塞,小心地为他戴上。刚戴好一侧,抬眼便看见拿着零食愣在原地的洛星繁。
瑜瑾下意识蹙眉,将食指竖在唇前。洛星繁从震惊中回神,会意地放下零食,用口型说:“我让他们安静点。”得到瑜瑾无声的“好”后,她转身示意同学们收声,养精蓄锐以备登山。
说来也怪,在这颠簸旅途中,青霭竟睡得格外沉酣。朦胧间,一缕幽香萦绕鼻尖,仿佛有人将他轻轻托起,带离苦海。他安静地枕在那人膝上,竭力想看清对方容颜,可那人始终站在刺目的光晕中央,轮廓模糊,终未能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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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霭猛然惊醒,睁眼便看见瑜瑾悬在半空的手指——他是被轻轻戳醒的。
脸上还残留着微痛,他抬手想揉,指尖却扫到了什么。取下一看,是一对耳塞。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睡着了,还是瑜瑾替他戴上的。
“谢谢。”他将耳塞递还。
“醒了?睡得还好吗?”瑜瑾接过耳塞捏在手里,活动着发麻的肩膀。
青霭回想那个说不上好坏的梦,出于礼貌答道:“还好。”
听到这个还算满意的答案,瑜瑾嘴角微弯,心情颇佳地拍拍他:“该下车了。”
光线骤暗,青霭眯了眯眼,挎上背包起身道:“好。”
车外阳光更为刺眼。青霭眯眼适应了许久——高度近视的他需要时间应对强光。瑜瑾却似早有准备,顺手递来一副墨镜,自己已戴上了另一副。他提前查过天气,今晨烈日当空,午后或有小雨,便备好了双份用品。
见青霭还在犹豫,瑜瑾直接为他戴上。指尖不经意掠过他的碎发与耳垂,虽未在青霭心中激起涟漪,却让瑜瑾暗自欣喜。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他笑着,又半开玩笑地补充,“我记得提醒过你带墨镜,你还回了个‘哦’。看来我得查查岗啊。”
“谢谢。昨晚不太舒服,没仔细看消息。”青霭老实解释。
“原来是这样。”瑜瑾趁机又揉了揉他的发顶。
无论是儿时还是如今,他总爱做这个动作。孩提时代,每个人都纯净如纸,随心所欲,只因快乐;长大后却渐渐拘束,在意他人目光,甚至忘了真实的自己。
有时真不愿长大,宁愿永远做个天真孩童,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人会以异样眼光打量一颗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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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满意足后,瑜瑾收回手,抬眼望去已是人头攒动。洛星繁系着遮阳帽;容深和谭凯若一个拿着小风扇,一个翻找墨镜;涂画意撑着伞,李诗情自然走入伞下;而秦美洛……好吧,老教师并不在意晒黑。景泽看着全副武装的众人,感觉自己像个来晒太阳的愣头青。
“整队!中午前必须抵达半山腰!”秦美洛一声令下,激起一片哀嚎,但低落情绪转瞬即逝——出游的喜悦终究占了上风。
队伍整顿完毕,各班依次向山巅进发。高二A班毫无疑问担任先锋——秦美洛向来奉行“勇争第一”。
望漓的山路略显崎岖,班主任们不断提醒学生注意脚下,但孩子们早已玩得不亦乐乎:捡松果的、拍照的、聊天的,兴致勃勃。不知哪个班突然放起强军战歌,瞬间点燃全场斗志,人人都想首个登顶。
秦美洛见势,对自家学生喊道:“别的班都放战歌了,咱们能落后?别藏手机了,你们平时带不带我能不知道?今天破例,都给我放起来,气势上不能输!”
这番话引来A班一片欢呼。
“秦老师万岁!”
“对!秦老师天下第一!”
……
“行了行了,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捧场。战歌,起——!”
五十多部手机同时奏响《Victory》,所有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瑜瑾偷偷瞟向青霭,见他光洁的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微微喘息的模样让人心疼。
“跟得上吗?”他伸出手,示意可以牵着他走。
“谢谢,不用。我还好。”青霭喘着气,从包里拿出水杯小口喝着,“只是很久没爬,有点累。”
“那好吧。”瑜瑾收回手,转而从包里翻出退热贴,轻轻贴在他额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青霭舒缓许多,轻声道谢。瑜瑾笑着答“举手之劳”,却悄悄放慢脚步,留在他身边。
他有些害怕。怕自己走得太快,一回头身后又空无一人,怕地上只剩孤单的足迹。所以他总是不自觉地慢下来,想让两行脚印并行,想让身边永远有“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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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A班果然势头凶猛,不到中午便抵达半山腰休息处。若非规定所限,他们真打算一鼓作气冲顶。
青霭坐在长椅上,喘息已平复些许,但体能消耗依旧明显。瑜瑾拿了瓶冰水走来,塞进他手中,顺势坐下。
燥热天气里,指尖突如其来的冰凉让青霭一愣。回神后,他轻声问:“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免费的。”瑜瑾朝休息站商店努努嘴。
青霭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秦美洛买了六十多瓶冰水,人手一瓶。学生们蜂拥而上,围着老师欢呼雀跃。
秦美洛终于绷不住,笑骂道:“平时一个个怕我怕得要死,今天吃错药了?快拿水去,别在这儿添堵!”
她另拿三瓶水,走向另一张长椅。
“热死了……”李诗情对着小风扇呻吟。涂画意坐在她身旁,执一柄镂空竹扇为她轻轻扇风。
“小李,小意。”
两人闻声抬头。
“秦老师?”
“辛苦你们了。”秦美洛递上冰水,“喝点水休息下。”
“谢谢老师。”涂画意接过,顺手帮李诗情也收下。
“您也坐下歇歇吧,太阳毒,小心中暑。”
“我还好。”秦美洛在李诗情对面坐下。涂画意拧开瓶盖,将水递还。
“咕咚、咕咚……”李诗情畅饮几口。三人闲谈起来,话题总离不开孩子们。
冰水下肚,青霭总算“活”了过来。他拿出空水杯,正要去接水,瑜瑾却接过杯子,将他按回座位。
“老实歇着,我去接。”
青霭未来得及拒绝,瑜瑾已转身离去。待他回来,青霭轻声道谢,换来对方眼底漾开的笑意。
午间,老师们清点人数后宣布用餐。
瑜瑾和青霭都带了便当。饭盒开启的瞬间,白色水汽氤氲而出。两人并肩而坐,本该安静用餐,瑜瑾却不安分地频频夹菜给他,直至自己只剩少许配菜,就着白饭匆匆扒完。
青霭内心拒绝,却找不到时机开口,最终默默吃完近乎平日双倍的份量。腹中饱胀,他暗自发誓再不想吃饭。
瑜瑾用完餐,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进食,浑然未觉对方早已食不下咽。
待众人陆续解决午餐,下午的活动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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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漓有多条路径通往山顶。下午的活动是自由组队登山,为确保安全,每位学生需在班级群中开启实时定位共享。
老师们话音刚落,学生们立刻解放天性,各自寻找伙伴。瑜瑾自然要与青霭同行,且不打算接纳其他成员。
见他已拒绝第四位试图加入的同学,景泽等人彻底死心。
“瑾哥那样,明显不欢迎我们。”
“那就我们四个。”容深背好背包,“学委、班长,准备好了吗?”
“马上!”谭凯若还在与午餐“搏斗”。
“别急,慢慢吃。”容深拿过他的包,替他整理物品。
洛星繁在群里开启定位,向秦美洛报备组成员。待谭凯若“打扫战场”完毕,四人小队终于出发。
为夺头筹,多数人选择了较短路线。瑜瑾却毫不在意名次,只想贪恋与青霭独处的时光。他最终选定一条景色优美、蜿蜒僻静的小径。
走出一段,青霭忽然蹙眉——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何会与他同行。见他困惑的模样,瑜瑾只觉得可爱至极。
“快来看。”瑜瑾轻声唤他。
青霭顺着他目光抬头,只见几只小松鼠在枝桠间跳跃,每只都捧着几颗松果。
瑜瑾俯身拾起一颗落在地上的松果,拂去表面薄尘,回到青霭身边。
见他看得出神,瑜瑾伸出手:“看得这么入迷?伸手。”
青霭缓缓摊开掌心。一颗微湿的小松果轻轻落下。
“拿着吧,说不定是松鼠见你可爱,送你的礼物。”
“很喜欢松鼠?回去我送你一只?”
见青霭嘴角微扬,眉眼弯出柔和弧度,瑜瑾心中明亮——他的小弟弟此刻很快乐。
“不用。”青霭轻声拒绝,“我喜欢它们自然自在的样子。”
这是重逢以来,瑜瑾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明确的情感——“喜欢”。虽非对他,依旧令人欣喜,尽管……夹杂着一丝酸涩。
相较于人,青霭对自然万物的情感似乎更为鲜明。他自己也不明缘由,或许唯有寻回遗失的记忆与情感,才能找到答案。
“谢谢,我很喜欢。”青霭用纸巾仔细包好松果,收进背包。
“走吧。”瑜瑾悄悄向他靠近一步,想离他近些,再近些……
蜿蜒石径上,瑜瑾不时指引他欣赏沿途景致。无论是什么,青霭都显得兴致盎然。
二人走走停停,青霭的体力确实堪忧。坐在道旁小亭中,他打开背包取水,却发现里面已装满各种“奇珍异宝”:纹理分明的小松果、溪水冲刷光滑的日月石、缀满花苞的断枝……望着这些,他眼底的快乐再也藏不住。
“体力不太行啊。”瑜瑾语带调侃,眼中冰霜早已消融,唯余柔情。
“咕咚、咕咚……哈——还好。”青霭喝水喘息。
“身体很重要。”瑜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看来以后得更主动些,不然小家伙这体力可撑不住。
抬眼望去,青霭正低头整理背包,额角渗出细汗。方才还不觉炎热,此刻喉间却阵阵发干,叫嚣着渴望水分。
这时瑜瑾才注意到,青霭今日未戴眼镜。一个人怎能如此?戴眼镜时典雅文静,褪去书卷气后竟这般可爱……真要命。
他下意识别开脸——不能再看了,他不想吓到他的小弟弟。
待青霭收拾妥当,体力也恢复大半,随口问道:“走吗?”抬眼却见瑜瑾别扭地转过头,面颊若新荔透粉,这般细微的变化,重回“冰冻”状态的青霭自然难以察觉。
他们一路如此:每次歇息后重新启程,青霭总会恢复“冻人”态势。但瑜瑾总有办法,让他再度展露笑颜。
“咳……休息好了?”几声轻咳后,瑜瑾面上霞色已褪,即便残留,也无人能察。
“嗯,该走了,不然赶不及。”青霭声线清冷。
“好,那我们……”话音未落,阴沉的天空飘下雨丝。雨势不大,敲击亭顶却清脆作响,涓涓细流沿檐而下,落地声与雨声交织成曲。
瑜瑾刚摸到包中雨伞,抬头却瞬间失语。
方亭斗拱下雨帘如幕,青霭抬手轻托飞檐翘角,任泠泠雨线自掌纹间滑落。偶尔一两滴悬于指尖,似不忍离去。他眼中泛起秋水般的波光,这雨仿佛也落入了那墨色深潭,激起圈圈涟漪。
太可爱了……瑜瑾衷心祈望时光停滞于此。但他终究未能如愿。他悄悄取出手机,飞快按下快门,却被青霭察觉。
青霭转过头,面色重归清冷:“抱歉,走神了。我们走吧。”
回神间,瑜瑾见他已要步入雨中,急忙开口:“等一下!”说着掏出两把雨伞,“打着伞,别着凉。”
“谢谢。”青霭接过伞,指尖与他轻触。瑜瑾表面笑意如常,内心早已波澜四起。
两人撑伞,一前一后漫步雨中小径。为免青霭看出端倪,瑜瑾强压心潮走在前面。而青霭,自然什么也未曾察觉。
我真傻,瑜瑾暗自懊恼,何必买两把伞?
行至一段泥泞小路,他们才意识到此路的隐患——平日尚可,雨后却湿滑难行。
“等等,我先走。”情急之下,昵称脱口而出,“霭霭,你跟着我的脚印走,不容易滑倒。”所幸青霭注意力全在面目全非的小路上,并未留意。
见青霭久未回应,瑜瑾以为他默许,正要迈步,却听他道:“不如一起走?万一谁要摔倒,另一个还能扶住。”
“一起?好!”瑜瑾只听进前半句,后半句自动忽略。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湿滑泥地上留下两行紧密相依的足迹,或深或浅,每一步都似踏在谁的心尖,撩起难耐的渴慕。
走过泥泞,鞋面皆沾新泥。他们在石阶上留下短暂印记,转瞬便被雨水冲刷殆尽,仿佛连天地都在帮忙隐藏某些秘密。
抵达新的休息区,见时间尚早,二人寻了处干爽地界歇脚。瑜瑾借口冲洗鞋底,独自冷静去了。
青霭独坐片刻,拉开背包看着满当当的小物件,唇角无声上扬。正要合上背包,却隐约听见啜泣声。循声望去,是一对未带雨具的母女。女孩哭声已有些沙哑,母亲亦手足无措。
瑜瑾返回时,正看见这样一幕:母女共撑一伞——是青霭的伞——母亲将伞倾向女儿,女孩回头对青霭绽开笑颜,用力挥手道别。她脸上泪痕未干,眼角犹挂晶莹。
青霭未察觉瑜瑾归来,仍在专注挥手。直到肩头被轻拍,他才转头看见瑜瑾含笑的脸。
“你的伞呢?”明知故问,只想逗逗他。
“抱歉,我把伞送给她们了。伞多少钱?我转你。”青霭正色道,手机已停留在转账界面。
瑜瑾哭笑不得,逗弄心思烟消云散。
“不值钱。不过现在,我们只剩一把伞了。”他撑开伞,立于檐下,“看来要委屈学霸和我共撑一伞了。”
青霭望着他,不期然想起方才那位母亲。未及深思,他已握住伞柄——连同瑜瑾的手也一并握住。
这一握,如星火落荒原。瑜瑾只觉浑身血液躁动,想挣脱,怕失控;却更贪恋他手背传来的温度,终是舍不得放手。
“走吧,时间不早了。”
“好。”
两人挤在略显狭小的伞下,各有一侧肩头淋着雨。瑜瑾却丝毫不觉凉意,内心反如沸鼎。见青霭未有松手之意,他便心安理得地沉溺于这片刻温情,如同饮鸩止渴,暂解焦灼,却陷溺愈深。他暗嘲自己没出息,此刻却甘愿化作一滩软泥。
青霭的想法很简单:借了别人的伞,总不能让他淋雨。他想将伞倾向瑜瑾,却发现伞柄纹丝不动——瑜瑾原本怀着同样心思,此刻早已抛诸脑后。
他们踏着青石板路前行,每一步都溅起细小水花。雨声敲击伞面、树梢、道旁万石,如自然呼吸,似天地音符。静谧林间,两行无形足迹蜿蜒,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身旁之人。
不行,再这样下去,真要忍不住了。瑜瑾尚未准备好,他不想吓坏他的小弟弟。
在沉沦与守护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抬手握住青霭手腕,青霭立刻转头,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与疑惑,转瞬即逝。
太要命了。瑜瑾急忙解释:“伞我来撑吧。两个人握一把伞柄……有点怪。”
“好。”青霭从善如流。瑜瑾心下长舒一口气:总算……
再度启程,每当伞面倾斜,青霭总会及时扶正。尽管瑜瑾说“一个人淋雨,总好过两个人都淋湿”,青霭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反正都已经湿了……”(余音散落雨间,留与读者遐想)
此言如投石入湖,在少年心间漾开层层涟漪。年少情炽,再如何隐忍,也难藏方寸大乱。
此时此刻,瑜瑾只愿此山高耸入云,只愿此路绵延万里。然而遐思终有尽时,待他们与A班大部队会合,人员已基本到齐。清点无误后,老师们组织学生登车返校。
重回座位,青霭已疲惫不堪。他蜷缩身子,阖眼便似沉入梦乡。瑜瑾凝望他安静的侧颜,终于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拓印出人形,爱却以呼吸使其成为真迹。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汹涌澎湃。刚为青霭拉好窗帘,便听见李诗情与涂画意的低语:
“不知还有几人记得‘望漓’真正的含义。”
“是啊,如此美名,当年为之命名的山客,定是情深之人。”
闻听“望漓”,瑜瑾不禁忆起童年,下意识轻吟:“莫舍莫忘——”
“不离不弃——”似梦中呓语,轻浮如羽,却清晰落入瑜瑾耳中。他手上动作微滞,继而如梦游般,为青霭戴好耳塞。
凝视身旁之人,他心绪如乱麻。他不愿快刀斩断,宁愿耗费时光,一根根、一缕缕耐心梳理,直至理清所有,再次握住那缕脆若游丝的金线。
他轻轻阖眼,身子不自觉地倾向对方。当衣袖相触的刹那,他睫毛微颤——仿佛终于接住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掌心盛满碎金般的光晕。
苍翠山峦静默伫立。纵使雨水终将抹去泥径上的印记,那些深深浅浅的足迹,早已烙进群山的记忆,成为永不褪色的年少凭证。
暮色林间,新添一道痕迹:没有人工凿刻的规整,唯两串交织的脚印蜿蜒向前。当山风拂过,整条小径都在发出细碎的、春天萌芽般的声响。
touch fish
作者有话说:人生的长河星光璀璨,来到这世上总要留下些足迹,总要溅起些水花。做出决定要写小说时我便下定决心,尽我所能给他们一个好结局。毕竟只有踏出第一步才能发现新大陆。既然已经来到世上,不妨就多留下些印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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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第三节·春雨望漓
第4章 春——第四节·病
第一卷·春·第四节·病
早自习刚结束,景泽便一头栽在桌上,嘴里嘟囔个不停:
“好累……魂都快被抽走了。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游学啊……”
高二A班大半学生仍沉浸在春游的后遗症里,只有少数人还存着精神气。比如——
“小学霸,这周放假有空吗?”瑜瑾顺势坐到青霭前面的座位,单手支着下巴,略带侵略地占去青霭桌角一小片领地。
青霭整理着桌面,过了一会儿才平淡回应:“不知道。有什么事吗,瑜同学。”语气里听不出起伏。春游过后,他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样子。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去我家玩。”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想把你拐回家,好好地藏起来。
青霭皱了皱眉,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他用指节轻轻推了回去,才开口:“看时间吧,有空就去。”
回答不冷不热,瑜瑾心里却有了底。她放下手臂,交叠着枕在桌上,彻底占领了大半桌面。“小学霸,我家那边可好了……”滔滔不绝说了五百多字。
青霭听得有些恍惚。而瑜瑾最想说的那句话,依旧没能出口——以前我们也住那儿,你还记得吗?
要不是上课铃响,瑜瑾真能和青霭说上一整天。她不会烦,但青霭……就不好说了。
回到座位,瑜瑾开始懊恼自己是否说得太多。明明决定重新做朋友,却总提起从前……想着想着,一节课就过去了。下课铃一响,她又把一切抛在脑后,颠颠地跑去找青霭。
---
“滋——滋滋——”
“奶奶,我来吧,您歇会儿。”青霭接过喷壶。奶奶看见他,愣了一下才开口:“小霭回来了?怎么不和奶奶说一声……奶奶年纪大了,耳朵钝了。”
“嗯,下次回家一定先告诉您。”青霭扶着奶奶到沙发坐下。喷壶里平静的水面晃出一圈圈波纹。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奶奶,医生说了您要多休息,这些事以后让我来。”青霭按下喷壶,雾状的水汽落在植物上,凝成晶莹的水珠,在夕阳下泛出璀璨的金光,宛若泰戈尔笔尖流泻的“金色花”。
“别担心,奶奶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那也要注意。”
“好,听我们小霭的。”奶奶笑了笑,又问,“上回送你东西的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奶奶又忘了。”
“她叫瑜瑾。”青霭眼角微微一动,轻吸了口气,嘴唇抿了抿,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瑜……瑾……好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奶奶眉头轻锁,认真思索着。记忆正一点点风化,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堡。年轻时引以为傲的记性,如今连最亲的人的声音都要辨认片刻。
“奶奶——”青霭鼓起勇气。
“嗯?怎么了小霭?”奶奶回过神,脸上恢复往日的温柔。夕阳余晖映着她的脸,既温暖又苍凉。
很神奇——老人的面容仿佛被岁月施了魔法。笑时如揉皱的宣纸铺开层层山川;静时却似时光倒流,眉宇间倏然浮现中年的轮廓。岁月就这样戏耍着,冷眼旁观自己的戏法。
对着那张脸,青霭突然失了声。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塑料喷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奶奶觉察到他隐约的焦虑,开玩笑似的说:“小霭呀,奶奶脸上这么多皱纹,是不是变丑了?你看你都不愿跟奶奶说话了。”
“不、不是的!奶奶才不丑,奶奶是世上最漂亮的人。我只是……只是……”话语凌乱,期期艾艾,漏洞百出。或许只是因为太习惯勇敢的您,才未察觉岁月已在脸庞匆匆走过。直至今日才见微知著,也忽然明白——那些说不出口的“不舍”与“爱”,只能在胃里无声溃烂。
话音未落,一阵细碎的“啪嗒”声响起。循声望去,那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正背身站着,故作坚强。晶莹的泪珠顺脸颊滚落。他不想让人看见沉溺于象牙塔幻梦中的自己,可簌簌的抽噎声早已出卖了他。
奶奶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孙子。她扶着沙发缓缓起身,膝盖发出轻响,佝偻着背,一步一顿走向低声啜泣的孩子。脚下的地板细碎作响。最后,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将哭泣的孩子搂进怀里,干枯的手指轻抚他的后背,呢喃着:“不怕,霭霭……在奶奶这儿不用无坚不摧。奶奶会一直保护你,你永远都可以是长不大的孩子。”
“奶奶……奶奶……”声音混着哭腔。自被抱住的那一刻,他早已丢盔弃甲,像块风化岩,看似棱角分明,实则一碰就崩散成粉,什么也留不下。
“好,好,乖乖,不哭了……”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轻拭去青霭脸上的泪珠,另一只手不停拍着他的背,不重,却从未停歇。
“霭霭呀,你小时候就爱哭。以前只要你一哭,奶奶就过来哄你。那时候的你呀,那么小,每次都钻进奶奶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抽泣声渐渐弱了下去。青霭缓过来,用手擦去睫毛上挂着的零星泪滴。细碎的泪光在灯光下逐渐黯淡,仿佛只要擦去就无人知晓方才的一切。但衣襟上晕开的痕迹深深浅浅,泛红的眼角与咸涩的湿润已昭示所有。
奶奶静静坐在一旁,用掌心裹住那颤抖的月光,直到血色重新爬上他的甲床。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瞒着整座城市,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热能救援。
“奶奶……”整理好情绪,青霭鼓起勇气,“对不起,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怪怪的。”他举起手,指了指心口,“这里……不知为什么很痛。”
“嗯,奶奶知道。”奶奶知道青霭的“病”。能再次感受到情绪是好事,可现在她却觉得太痛苦了。悲伤——她不想让小孙子悲伤。痛,实在太痛了。
“霭霭呀,别难过,奶奶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
对两人而言,怀中的人远比自己重要。他们彼此攥紧,就像攥住整个摇摇欲坠的春天。
最终,奶奶护住了蜷在旧衣里那只狼狈不堪的小猫。小猫也在努力舔舐伤口,用舌头卷走血珠。尽管背腹的疮疤已然溃烂,他依然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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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望着怀中的人,感受那份温暖,听着梦呓般的呢喃:“奶奶才不丑……我最爱奶奶了……不要离开我……”那双枯瘦的手忽然僵在半空。瞳孔里跌碎的琉璃,倒流回心脏,化作咸涩。
“在呢,霭霭……奶奶一直都在……”
唉,那既是时间刻下的密码,也是爱沉淀的证明。终有一天,孩子会懂得:有些线条不是岁月的侵蚀,而是温柔的累积。也只有到那时,他才能真正从包裹童年的象牙塔中抽身,开始思考“生”、“死”与“爱”这三大终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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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如薄雾漫过窗棂,将房间染成蓊郁的黛蓝。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啁啾声细碎地落进半开的窗缝。空气里浮动着微凉的露水气息,混着街道旁木绣球飘来的清冷甜香。
青霭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昨日未散的痛楚。金色的晨光悄悄漫过衣襟,像一尾游鱼,滑过昨夜梦境的残影。
在梦的边际苏醒,他蜷在奶奶温暖的臂弯里。奶奶似有所觉,轻轻动了动身子。青霭望着那沧桑的容颜,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奶奶也醒了。
“奶奶,我压了您一晚上,难受吗?怎么不叫醒我?”青霭轻轻挣开怀抱,站直身子。
“没事。霭霭能像小时候一样偎着奶奶,奶奶就高兴。”奶奶用褪色的袖口轻抚他的额头。
“快去上学吧,咳咳……再不去要迟到了。”她一只手捂着胸口,整个身子都在震颤,泪水被挤出皱纹密布的眼角。
青霭几乎是扑到饮水机前的。接水时手抖得厉害,水柱在杯口撞出凌乱的涟漪。他顾不上烫伤的风险,死死攥住那杯滚烫的水。
接好后忙跑回奶奶身边,一手小心托起她的后颈,另一手将水递到干裂的唇边。
整个房间万籁俱寂,只剩吞咽时细微的咕咚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喝完水仍不见好转,青霭二话不说,给奶奶披上大衣,扛起她一只胳膊,另一手扶着后背,去了最近的诊所。
一进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王大夫?王大夫!”青霭焦急喊着。诊所里空无一人,连回声都没有。他四处寻找,快急哭了。
“嗯?你们找老王头?”
闻声望去,一位身着白大褂、扎高马尾、戴金属细边眼镜的女士站在门口。一进来她就察觉不对。青霭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跑过去:“医生,救救我奶奶,她、她……”
“好,慢慢说,怎么了?”她拿起听诊器,贴在奶奶心口。
冰凉的仪器在身上游走,像一条金属蛇吐着信子。每一次移动都激起细微的战栗。青霭坐在奶奶旁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不肯松开那枯槁的手。
……
“心跳没什么问题,再量一下体温吧,保险些。”医生收起听诊器,取出体温计。
时间到了,她接过温度计,指尖触到玻璃管上残留的体温。就着灯光眯眼看去,水银柱凝成一道细亮的线——37.5℃。
“有点低烧,问题不大。你们看是挂水还是吃药?”
“吃药!”青霭忙答,“我奶奶心脏不好,王大夫说过度输液可能加重负担。还是吃药吧。”他喉结轻滚,手指悄悄攥紧衣角,眼睛始终粘在奶奶身上。
医生反应过来,满脸愧疚:“抱歉,我又忘了问病史……实在对不起。果然还是做不到像老爹那么细心。”她拍了拍额头,转身去药柜找药。找到一半又转身:“奶奶,对不起,忘了问您有没有药物过敏?”
“没有。之前王大夫一直开的是乙酰氨基酚。”青霭脱口而出。
“好。这个药一天四次,一次一片。服药期间禁酒,不能和华法林、布洛芬同服。回家可以用温水擦拭,别冰敷。每天饮水量适当,粥汤少些……”她一边叮嘱,一边配药。
“谢谢医生。”青霭关掉手机备忘录,接过药,数出剂量,把剩下的重新包好。转身走向饮水机,自然地从下方柜子里取出塑料杯,按下红色按钮,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饮水机“咕咚”作响,水面冒出细小的气泡。“咕嘟”声中,白色蒸汽升腾,化作氤氲的水汽缭绕在杯口。
“奶奶,现在先吃一次药吧。”他一手递药,另一手已将热水送到奶奶面前。
“好。”奶奶接过水杯,将药一饮而尽。
女医生站在一旁观察着两人。见奶奶服下药,她才开口:“奶奶,这是您孙子吧?真关心您。”说着用指节轻推了一下眼镜。
“是啊,这是我乖孙,可关心我了。”奶奶说话时,手在青霭背后虚拍了两下。
青霭站在一旁,双手在手机键盘上快速敲击。消息发出后,他将手机收回口袋,同时不断关注奶奶服药后的反应。
“看得出来。这孩子对您的病史这么了解,还知道常用药,真的不多见。多好的孩子。”
“我家霭霭呀,是最好的,最关心奶奶了。”
听到这儿,青霭打字的手顿了顿,心里又是一酸。他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怕这洪水猛兽将自己吞噬殆尽。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抬头对奶奶露出灿烂的笑,然后继续发消息。无人注意他眼角那一抹微红。
“你是老王头的闺女吧?叫什么名字?”
女医生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回答:“我叫羽化生。老爹有事出去了,我代他看几天店。”
“哦,怪不得感觉好久没见他了。”
“您放心,老爹快回来了。过几天您就能常看到他。到时候记得帮我说说他,别老窝在诊所不出门。”
青霭打下最后一句“谢谢老师”,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恍惚间,他想不起自己多久没和奶奶坐下来聊天了。好像很久,很久了。
真可怕。都说人越老,越怕寂寞,越怕独自一人,越怕孤独地死去——直到被“寂静”嚼得一干二净,最终躺进小小一坛,仿佛从未到过人间。
奶奶却好像从不害怕。青霭在记忆的长河里打捞往日的浮光掠影,在他可怜有限的印象里,奶奶从未说过寂寞。她不似平常老人——人世对她来说,只剩最后一根丝线拉着她不让她离去。而她也紧攥着,宁死不松。
“哎呀——”
奶奶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思绪。“怎么了?”青霭忙问。
“霭霭,你今天是不是还要上学?这都几点了,快快快!”奶奶急着起身,想拉青霭去学校。青霭扶着她,在她还未完全站起时说:“奶奶,没事,我已经跟秦老师请假了。您看。”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与秦美洛老师的对话。
羽化生也过来扶着奶奶:“奶奶别急,您看小弟弟请假了,老师也批了。”
“对,老师同意了,我今天不用去。”
奶奶眯着眼仔细看。青霭在旁边轻声说:“奶奶,我今天特别有空。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话音落下,奶奶先是一怔,随即,一抹笑意融化了怔住的神情。阳光正好,为她笑起的层层皱纹镀上金边,像岁月深处盛放的花。此刻,这便是最美的模样。
“好啊,那咱们快走。”奶奶拉着青霭就往外走。看得出,她很急,像个小女孩急着出门一样。
“别急,奶奶,今天还很长,不用那么赶。”
“不长了……不长了……”奶奶还是听了青霭的话,慢慢走着。
“小羽啊,我们先走了。”奶奶回头打招呼。
“嗯,奶奶、青霭弟弟慢走。公交站就在门口。”
“羽医生再见。”
“再见。”顿了顿,她又轻声自语,“不对,诊所该说‘再也不见’才对。”
坐上公交车,奶奶依然热情不减,神采奕奕甚比往日。青霭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请上车的乘客……”的提示音响起,公交车发动,卷起烟尘,留下轰鸣……
太阳在天边悄然爬行,将影子拉短又拉长。天光云影由清浅转为瑰丽红晕——奶奶说得对,一天,真的不长了。金红的光芒为归途镀上暖意。溜走的时间虽带走了白昼,却将欢愉的经历与一场心灵的洗礼,沉淀为被时光淬炼过的温情。
这一天,两人去了不少地方:郁郁葱葱的绿植公园,光影幻动的科技馆……最后,青霭依然问:“奶奶还想去哪儿?”
奶奶的回答是:“学校。”
虽不明白原因,青霭还是陪她去了。
学校浸在夕照里,格外温柔。褪色的墙壁、古旧的铁门、蔓延的藤蔓,无不是岁月的注脚。年复一年的花事在此盛放,不知承载了多少飞扬的青春,藏匿了多少未言的心事,厚重得几乎要从每一片砖瓦与叶脉中满溢出来。
两人漫步四周,时而驻足观望。观望的不仅是现在,更是不知几何的年岁。
“奶奶,为什么想来这儿看看?”青霭搀扶奶奶一步一步走着。
“当然是想来看看你啊。”奶奶脸上浮现笑意。
“看看我?我不就在您旁边吗?”
“唉,傻孩子,以后你就明白了。”奶奶紧紧握着青霭的手腕,胳膊被他稳稳托着。
一阵铃声打断对话。
“叮铃铃——叮铃铃——”紧接着,潮水般的欢呼声将两人包围。
奶奶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手上力道不自觉地紧了几分,掌心渗出零星冷汗。
“这是怎么了?”她有些紧张地问,身子却护在青霭跟前。
“没事,奶奶,只是放学了。”
“哦……哦,放学了。”听到答复,那颗紧张的心才渐渐平复。
“奶奶,等会儿人可能很多,您记得拉紧我……”话未说完,校门口已冲出第一个学生,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大群身着浅蓝衬衫、黑色长裤的学生蜂拥而出,瞬间人山人海。
幸好青霭反应迅速,在学生涌出的一瞬将奶奶护在身后。他一边拉着奶奶逆流而行,一边叮嘱她小心。奶奶或许回了声“好”,只是可能被卷进音浪里,迷失了,空灵了。
放学的校门口最是热闹。同学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交换着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川流不息中逆行并不容易,汹涌的人潮似要冲断连接两座孤岛的最后锁链,腐朽它,蚕食它。
青霭凝神注视前方,似乎看到一个影子——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影子。在夕阳映射下,那影子缓缓移动,穿过人潮,向他走来。
待影子到跟前,青霭才认出那是瑜瑾。
“瑜同学……”话未出口,瑜瑾已以身作盾,护住两人。
“小学霸,拉紧你奶奶,跟着我。”转头,瑜瑾已在前方淌出一条路。青霭胳膊绕过奶奶肩膀,双手紧握她肩头,像小尾巴般连在瑜瑾身后。
“谢谢,同学麻烦让一下。”瑜瑾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经久不散。
“谢谢。”青霭的声音被人潮吞没。
谢什么呢?谢你以身相护,为我披荆斩棘,携手逆流而上。
---
挤出漩涡,宽敞了许多。三人弯腰扶膝,喘着粗气。汗水如雨滴落,“啪嗒”轻响。瑜瑾抬臂擦拭。
“奶奶还好吗?”青霭扶着奶奶,墨色的眼睛上下观察,生怕她身体再有状况。
“奶奶没事,别担心。这位同学是……?”
反应过来的瑜瑾整了整仪态,笑着走到奶奶跟前:“奶奶好,我是瑜瑾,青霭的同学。您之前见过我的。”说着悄悄挪到青霭身边。
“瑜——瑾——哦,我想起来了。”奶奶拍了拍脑门,“春游就是你送了小霭那么多东西吧?”
“对,对!就是我。没想到奶奶还记得我呀。”瑜瑾点头如捣蒜,此刻她收起了狐狸尾巴,变成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青霭打断了这开屏艺术:“奶奶,您没事就好。要不今天先回去吧?”他长舒一口气,放松紧绷的心,转头真诚道谢:“瑜同学,今天谢谢你。”
听到感谢,瑜瑾又变回狐狸相:“不用谢,小学霸,我们之间还用谢?今天确实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吧。”狐狸尾巴终究藏不住了。
青霭还在犹豫,奶奶抢先回答:“那麻烦你了,小瑾。”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是啊,怎么会麻烦?能和青霭一起走,高兴还来不及。瑜瑾顺势扶起奶奶另一条胳膊。
“奶奶,您慢点。”
唉,既然奶奶都答应了,也没什么好想的了。
“麻烦你了,瑜同学。”青霭抬手扶着奶奶慢慢走。
“哎呀,小学霸,我都说了不麻烦。”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浮现在瑜瑾脸上。狐狸的心思可谓人尽皆知,偏偏她找到了两个不知道的人。
走在柏油路上,空气中的花香与柏油味粗暴混杂,充斥着鼻腔。温润耀眼的金色裹挟着木绣球,焦灼令她低下头,期待着生命之源的到来。
太阳在天空流淌,金色瀑布冲刷地面,流光溢满所见,带来不属于春天的炙热。
是啊,温润的春之声已进入尾音,热烈的夏之音开始放声歌唱。
春将尽,夏将至。
---
归途中,瑜瑾的脑子一刻没停。
“奶奶,以前青霭去同学家做过客吗?”
“以前啊——”奶奶眉头轻锁,在记忆里溯洄,“好像没有。这孩子放假就待在家里,我想让他多和同学出去,他也不肯。”
“哦,这样啊。”瑜瑾抬眼看向“小学霸”。唉,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转念一想,还没见过青霭蜗居家中的样子呢,有点期待。
青霭一抬头,对上瑜瑾的笑脸。看不懂……有什么好笑的吗?
“到了。今天谢谢你啊,小瑾。”奶奶慈祥地看着瑜瑾,“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闻言,青霭说了声“谢谢”,便扶着奶奶往家门走。眼看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瑜瑾扯开嗓子:“奶奶!这星期天能让青霭来我家做客吗?”脸上泛起微醺般的粉意,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心中渴望的答案不断撕咬着等待。
青霭有些惊愕,或者说不知所措。这个问题我终究没能说出口,你却可以如此自然地……
闻言,奶奶顿了顿,转身说:“可以啊。”
听到想要的答案,瑜瑾的心狂跳不止。周围仿佛万籁俱寂。你听到了吗?我这里因你而跳动。一切的等待都会有结果,这不容置否。瑜瑾兴奋到颤抖。
“好!那奶奶您到时候记得提醒他。星期天我就在家等着了!”说完,瑜瑾转身就跑。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四周景色不断变换。夏天真的快来了。那个万物疯长、燥热冲动的年岁已然被播下。那个承载过无数快乐、离别、忧伤与成长的夏天……
第5章 春——第五节·酒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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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5章 春——第五节·酒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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