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 第1章 第 1 章 彭雪意来的那天漫天飘雪，同他名字很相称，他本人确实和名字毫不相符的，大高个，剃寸头，五官和他那曾当过十多年兵的二伯很像，眉眼都狠厉，总之，看着没有半点诗意。 起初，彭池对彭雪意入住他家一事感到万分不满，他二伯上月因病离世，家里就剩了个还在读高二的彭雪意，爸爸是奶奶四个儿女中最小的，二伯咽气前，大伯和三姑各握他一只手，双目含泪地承诺“你放心去吧，雪意有我们照顾”，彼时爸爸站床尾，眼眶通红，一言不发。 二伯葬礼结束后，一家人凑一屋商量彭雪意去留，在二伯离世前信誓旦旦的大伯和三姑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以他们俩家里都只有女儿为由，把彭雪意跟个烫手山芋一样抛到了唯一有儿子的爸爸手里，爸爸依旧一言不发，但把彭雪意从乡下领回了家。 即便当过十多年兵，但二伯家境实在堪忧，他退伍后拿所有退伍费去开了家筷子厂，呕心沥血经营三年，赔得血本无归，他家破产那年，二伯母心脏病发，同厂子一起去了，后来二伯就靠干体力活为生，债务也是前年好不容易还清的，现在他一走，留给彭雪意的，也只有乡下一栋旧红砖房和存折里的三万块钱。 彭雪意实在是可怜。妈妈在将他的一米五的席梦思换成一米二的上下铺时，叹着气这样说了一句。 二伯家家境堪忧，他家实则也没好到哪去，虽然在城里买了房，但也是二室一厅的小户型，爸爸在饼干厂里当会计工资不高，妈妈之前是公交车上的乘务员，自从前年全市的公交车都采取扫码分段收费后，妈妈直接失业了，恰逢他上高中，妈妈干脆做起全职主妇。 总之总之，他家也并不宽裕，到将彭雪意带回家后，却连一个单独的房间都没办法提供给他的程度。 个人空间被闯入，被侵占一半，彭池很难给这个只比他小一个月的堂弟好脸色看，更何况他很少回乡下，和彭雪意根本不熟，高中也不在同一个学校，在二伯去世前，他俩之间的交流仅是每年过年碰面时不痛不痒的一句“新年好”而已。 于是，彭雪意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睡下铺的彭池就伸腿踢了踢上铺的床板，和他划清楚河汉界：“彭雪意，我先说好，我这个人很讨厌别人发出动静，你以后最好是安静点。” 彭雪意坐直，抓着床栏探头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他：“好，哥，你放心，我不会吵到你的。” 彭池被他突然探个脑袋下来吓一跳，但端着没所谓的模样：“你知道就好，把头缩回去，我要睡了。” “噢。”彭雪意躺了回去，彭池随即立刻将灯关了，房间黑下来后，上铺的彭雪意再度开口，“哥，谢谢，晚安。” 彭池是没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彭雪意感谢的事情，但看彭雪意这态度，还是颇有寄人篱下的自觉的，顿时对他有了点好感，心想，这家伙也不算太讨厌啦。 第2章 第 2 章 彭雪意起很早，轻手轻脚下床换衣服，即便动静再小，还是吵醒了下铺酣睡正香的彭池，他还是没习惯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彭池脾气其实不算坏，被吵醒也没起床气，只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时间，当屏幕上方显示现在才六点时，彭池就很难不生气了，他支起脑袋，目光瞄准正在穿裤子的彭雪意，语气不爽：“彭雪意，你知道现在才几点吗？” 彭雪意背对着他站衣柜前，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大跳，右脚不慎伸进左腿秋裤，险些被绊到，扶着衣柜门才没摔下去，他把右脚抽出来，抓着秋裤颇有点狼狈地回头，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彭池被他的狼狈样逗乐，但端着没显露，盯着他被白色棉质内裤包裹的圆鼓鼓臀部看了两秒后，又躺平下去，继续不爽：“快穿你的衣服吧，齁冷的天，还慢手慢脚，小心冻死你。” 彭雪意于是立刻快速穿衣，继续道歉：“对不起啊，我习惯这个点醒了，你还要继续睡吗？” “要，”彭池整个缩进被窝里，声音变得闷闷的，“所以你搞完赶紧出去。” 学习上，彭池呈既不聪明也不努力，能上六中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彭雪意成绩倒是不错，读市里最好的一中，说巧也巧，两所学校其实离彭池家距离是差不多的，甚至从彭池家出发，到加油站十字路口那段路都是同行，之后才左右分道扬镳。 彭池妈妈刘欣欣女士，只是当了家庭主妇，却并不溺爱孩子，从家里到学校拢共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彭池从来都是步行上学的。 彭池这个回笼觉直接睡过了头，还是彭雪意吃完早餐等了好一阵都不见他从卧室出来，进门叫人才再次吵醒了他，彭池发质随妈，有点微卷，皮肤又白，他从被窝里钻出来时，有一瞬，彭雪意觉得他有些像外国油画里的俊美少年，直白夸奖：“彭池，你真好看。” 好看的彭池要迟到了，下床在衣柜前火速穿衣，耳廓红红，却不搭他的话。彭雪意其实也就是随口一夸，不在意对方的回应，叫完人就出去了，留彭池一个人在衣柜的镜子前脸红冒烟。 彭军九点才上班，一般是不参与早餐活动的，彭池今天显然也没法参加早餐活动了，洗漱完后，拿保鲜袋去厨房蒸笼里抓了两个肉包，又拿了盒牛奶，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 彭雪意走他前面，手里拿着两把折叠伞：“外面好像又下雪了。” “下呗，”彭池一步三台阶，很快追上他，“你知道从这到你学校怎么走吧？” 彭雪意初中一直是寄宿的，但上高中爸爸身体不行后，他不放心爸爸，就一直是从家里骑摩托上下学，对学校周围的路都挺熟的。 “知道，”到小区楼下了，雪下得比他俩透过窗户看到的要小，彭雪意就只打了一把伞，大半伞面倾斜向彭池，“先打一把伞吧，你在路上把早餐吃了，到学校才吃该冷了，反正我们到加油站那里才分开走。” 他居然还挺贴心，彭池对他的好感又升高了些，藏在羽绒服帽子里的脸也又开始冒烟了，他咬口还热乎的肉包，含糊不清地说：“哦，好。” 第3章 第 3 章 彭雪意倒也是有手机的，毕竟二叔生病那阵他需要一个和二叔保持联系的工具，但彭池葬礼那几天光一想到房间要被这小子入侵，看他时就自带敌人滤镜，丝毫没有要和他加个微信的想法，不过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但—— “他不也没来加我微信嘛？” 个子高，彭池坐教室最后一排，同桌张川是班级第一，立誓在破烂高中也要考上重本，得知彭池家里住进个一中学霸后，想让彭池帮忙问彭雪意能不能平时拍点一中出的练习题给他，没成想，彭池居然连自家堂弟的微信都没有。 “那你今天回家帮我问问，说好了啊。” 彭池并不热衷学习，也不懂张川：“为啥非要一中的题啊，题不哪里都有嘛？网上能搜，也能去书店买。” “一中历年重本率都很高的，我听说他们课早教完了，这学期开始全都是复习刷题了，他们题的含金量可不是随便哪里能买到的，我也就是和以前那些同学没联系了，要不……”张川爸妈都是公务员，对他期望很高，他初中成绩也一直很好，但中考那两天重感冒严重发挥失常，才流落到了六中，他叹了口气，轻易拿捏彭池，“这样，你加了堂弟的微信之后，把他名片推我，我后面自己问他要就行，作为交换，下次放假我陪你去爬山。” 彭池就爱假期爬点山，但亲朋好友都是群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正宗懒蛋，他又是个不喜欢单独出发的人，常年处于极度渴望爬山搭子的状态，班里其他人放假都是游戏唱K逛街，只有他每次开口就是“放假一起去爬山吗”，每次不出意外得到的都是拒绝。 “推个微信而已嘛，”彭池撇撇嘴，“开个口的事，说好了啊，下次放假我们去爬南山，你不准放我鸽子。” 彭池和彭雪意不同校，放学回家那段短暂的路也没有需要提前约好一起走的必要，因此彭池要想再见到彭雪意，至少也得是下晚自习回家后了。 刘欣欣女士一直有给下晚自习的彭池煮点夜宵吃的习惯，面食居多，彭池一碗打卤面吃完，还没见彭雪意到家，他拿碗去厨房洗，扬声问：“妈，彭雪意还没回来吗？” 刘欣欣自然是有彭雪意联系方式的，她早已打过几个电话，都显示对方手机关机。 她只能推测：“他们一中学习任务重，可能是老师讲课拖堂了吧，手机说不定也只是没电才关机了。” “再拖堂也不至于十点半了还没回家吧，”彭池洗完碗，甩着手从厨房出来，“不行我得去找找看，一中也不远，说不定路上就遇上了，对了，妈，你把彭雪意微信和电话都推我一下。” 刘欣欣边给彭池发彭雪意的联系方式，边犹豫着：“要不还是我去吧，也就是你爸喝了酒这会儿都睡得跟头猪似的了，不然就让他开车去了，你明天不还得上学嘛？先洗澡休息吧。” 歪打正着，彭池轻易拿到彭雪意联系方式，存好后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去门口换鞋：“还是我去吧，现在外面也没下雪，就当消消食了。” 刘欣欣走到门口，把落地衣架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彭池围上：“那接到人就早点回来啊，齁冷的天，早点回来休息，知道不？” “嗯，”彭池把鞋柜上的钥匙揣兜里，“妈你先回房间去睡吧，等彭雪意回来，我给他下点面就行，你别等了。” 刘欣欣往鞋柜一靠，上下打量他，随后笑起来：“先前不还一直和我们叫嚣着绝对不要理雪意嘛？咋啦？过一晚上已经处好关系啦？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了，两个小男生，都一般大，哪有玩不来的，现在这样最好，雪意他成绩好，你也让他带带你，都快高三的人了，还整天懒懒散散没个正形。” 彭池听了一耳朵唠叨，脸发红发热，关注重心只有一个：“谁和他关系好了，我那是怕等会人说咱家对他不管不顾，要不我才懒得去找他呢。” 第4章 第 4 章 彭雪意确实出了点事，下晚自习时雪其实就停了，但外头路还是很滑，他刚从一中前头的那个长坡走下来，为早点回家而抄近路拐进条人少的巷子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会联系他的人很有限，他拿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张玫，她这几天已经打来过数个电话了，彭雪意认为他的拒绝一定够清楚了，不懂为什么张玫还要穷追不舍，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跟张玫把话再次讲明白，可手还没滑下接听键，脚下就先一滑，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手里握着的手机还飞了出去，咚的一声，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街边一只有水的塑料桶里。 彭雪意刚要站起来去挽救手机，右脚脚踝剧烈的疼痛让他又跌坐了回去，他脚踝好像扭伤了。 一路上，彭池走常规通往一中的路线，很认真分辨每个路人，可都没有彭雪意，他到达一中，和保安说明来意，又联系上彭雪意班主任后，得知彭雪意早就在晚自习下课后离校了。 “他能去哪呢？”班主任愁得直皱眉，“他平时挺老实的，不应该这个点还乱跑啊，你说来这一路都找了，会不会是和彭雪意走岔路，正好错过了？” 彭池没怎么来过一中这边，只知道一条大家常走的路线，不懂这边通往家里还有几条别的小路，他和班主任商量了一下后，决定和班主任从一中旁边两条他没走过的小路分头去找。真的挺晚的了，彭池拐进巷子后更是一个人都没遇见，路灯也昏暗暗的，他一边叫着彭雪意的名字，一边拿手机打开电筒四处照着，这条巷子还蛮长，彭池快走到底时，终于远远看见有个人正撑着路边店铺的墙壁在缓慢前进着，他立刻边大喊彭雪意边跑了过去。 第5章 第 5 章 彭雪意差点以为是天寒地冻中忍痛前行的自己出幻觉了，彭池抓着他胳膊把他架到肩上时，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当然也可能是根本不敢相信，于是他试探问：“彭池？” “别彭池了，”彭池又急又恼，“我觉得你更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了？脚受伤了？还是肚子痛？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了？” 这态度，很彭池。 彭雪意忽地松口气，身上也泄了劲，大半重量压到彭池肩上，后者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拧着眉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在巷口那摔了一跤，扭到脚踝了，手机也掉水里自动关机了，对不起，让你和叔叔阿姨担心了，这么晚还这么冷，你还愿意出来找我，谢谢。” 别把人说得像是很无情无义的家伙啦。 “我就是夜宵吃多了出来消消食，正好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我就顺便溜达到这边来看看。”彭池说着将手机拿了出来，给彭雪意班主任回了个电话，把彭雪意的情况和老师解释了一下。 彭雪意看完全程，猜了个大概，等彭池挂断电话后问他：“你还到我们学校找我了？” “我现在把你胳膊放下来，你先单脚撑一下，我蹲下来背你，”彭池面无表情地嘱咐完，又面无表情地蹲下，直到把彭雪意背起来，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后，他才接着说，“我真的就是顺便，你肯定也不想受伤的，我毕竟，毕竟……毕竟我也是你哥，嗯，往加油站那边不远就有个医院，我们先去急诊把脚处理了再回家，你现在冷不冷？饿不饿？” 彭雪意搂紧彭池，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双手交握在他胸前，脸贴在他柔软的围巾上，轻声问：“我不饿，也不冷，但，我是不是很重啊？” 重倒还好，彭池虽然学习上懒懒散散的，但爱好可一点都不懒散，他喜欢爬山，喜欢跑步，有段时间还沉迷健身房撸铁，总之，彭池稳稳托着彭雪意的大腿，不在意地说：“你又不重，别想太多，脚扭伤了还从巷口走到巷尾，现在应该痛得龇牙咧嘴了吧？就算手机关机了，也可以向过路的人求助啊，算了，也不能怪你，那条破路估计压根遇不到第二个人，不过你下次别走那条路了，知道吗？” 有点意外，不，完全意料之外，彭雪意都快忘掉自己在痛了，他在彭池背上轻笑出声：“哥，你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我根本是被他当坏人了嘛。彭池刚要发作，就听彭雪意接着说：“你比我想得还要好，谢谢。” 第6章 第 6 章 彭雪意运气好也不好，好在没伤找骨头，坏在他摔得角度有点刁钻，韧带不幸拉伤了，养好伤后可能还得做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彭池陪他在医院冰敷完，又戴上护具拿好药后，已经快十二点了，彭军醉酒没法开车，彭池又不想大半夜还辛苦妈妈，只能和彭雪意打了个车回去。 家在小区五楼，彭池背彭雪意上去，后者趴他背上，今晚第无数次向他道谢：“彭池，真的很谢谢你。” 我真的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哦。 彭池真心实意：“真的没事，倒是你，等会洗澡方便吗，你这不说大洗，至少得擦一下，摔地上一身泥，不过我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了。” “方便，”彭雪意很怕再麻烦他，连忙说，“只是伤了一只脚而已，没事的。” 彭池没再说什么，毕竟他和彭雪意的关系确实也还没有好到能主动提出帮他洗澡。 到家后，已经心急如焚的刘欣看到他俩终于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彭池怕彭雪意在妈妈的关切下更觉愧疚和尴尬，就先把伤患打发去洗澡了。 刘欣见彭雪意从卧室拿了睡衣出来后，分外艰难地扶墙才走进了浴室，想想还是不放心：“小池，要不你和雪意一块洗吧，现在很晚了，你俩一块洗也能节约时间，明天还得去学校呢。” 彭池和彭雪意的关系没有好到会主动帮他洗澡，可眼下好像也没有坏到在这种情况下都要拒绝帮他洗澡。 “噢，”彭池拿手背蹭蹭冻红的笔尖，“好。” 彭雪意这个澡并没那么好洗，虽然他没有外伤，理论上皮肤可以碰水，但现在上了绷带和护具，不可能为了洗脚全拆掉，而且扭伤24小时内得避免洗热水澡和长时间站立。 浴室顶上开了浴霸，门窗都紧闭，就不算太冷。毕竟还不熟，为了维持彼此的体面，俩人都穿了内裤，彭池搬了两把塑料椅子进浴室，让彭雪意坐一把，脚架一把，然后他举花洒，拿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彭雪意擦洗。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彭雪意还在说：“哥，我其实真的一个人就可以的。” 他现在都叫我哥了诶，彭池站彭雪意身后给他擦着背，嘴角不自觉上扬，轻易愉悦起来：“好了，别不好意思，你这身材真挺好的，胳膊上肌肉也结实啊，练过？” 彭雪意的人生里怎么可能会有去健身房撸铁的余力，他如实回答：“家附近有个红砖厂，常年都能干日结，我有时间就会去，搬砖练的算练过吗？” 彭雪意是很精悍的体格，肩背腰腹都紧实有肌肉，头发也是硬朗的寸头，明明该是很强大的形象，彭池在这一刻，却只觉得他软弱到令人怜爱。 “彭雪意，”彭池将毛巾搭在彭雪意肩上，手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滑向他的小臂，再弯腰抓起他的手掌，拿指腹去摸他长满茧子的掌心，很轻声问，“会疼吗？” 他这一系列不期然的动作，让彭雪意很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两人距离极近，目光撞到一起后，双方脸都无故红了起来，彭池更是猛地松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拿起彭雪意肩上的毛巾，若无其事地给他擦起背来，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不会骗人，有一瞬间，他为了掩饰慌张而卖力的擦拭，让彭雪意觉得皮都差点被他搓下来。 第7章 第 7 章 彭雪意这个澡洗得还算顺利，彭池也真的顺便就和他一起洗了，热水一直开着，整个浴室都弥漫着朦胧的雾气，所以，理所当然的，到最后谁也没拘着，内裤一脱就坦诚相见了。 彭池承认自己好奇心确实挺旺盛，借着雾气朦胧，他光明正大地往彭雪意的下身瞥了一眼，男孩子在这方面好胜心都挺强，彭池撇撇嘴，心想，也就，和我差不多大吧。 脚伤了，睡上铺是不可能的，彭池没那么不善解人意，主动把下铺让给了彭雪意。时间真的很晚了，灯光开关就在下铺，伸个手就能碰到，才吃完一碗刘欣连夜做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的彭雪意胃暖呼呼的，舒服到他眼皮都要开始打架了，正要问彭池要不要关灯睡觉，彭池就从上铺探了个头下来，向他做最后的确认：“你明天真的还要去学校啊？我觉得你可以在家休息两三天再去的。” 彭雪意躺在彭池柔软蓬松的蓝色枕头上，被窝里受伤的右脚下方垫着彭池给他叠的小毛毯，周全到让他有点难过：“我没事，我又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医生也说注意点就好了，哥，谢谢你来找你，谢谢你背我回来，谢谢你帮我洗澡，谢谢你……” “咋还谢个没完了，”彭池打断他，“再谢我抽你啊，都说了我就只是顺便，你要是真这么过意不去，等你脚好了，就陪我去爬山吧。” “爬山？” “对，爬山。” “好，等我脚好了，一定陪你去，爬一万次都可以。” 意料之外收获长久爬山搭子的彭池内心欣喜若狂，话里都带上笑意：“真的？” 彭雪意很认真回他：“我从来不说谎的。” “那，作为交换，”彭池想了想说，“我帮你把手机修好吧。” “你会修手机？” “不会，但我有朋友会，你明早把手机给我就行，我中午溜出去修一趟。” “这样好吗？” 彭池理直气壮：“中午本来就可以出学校吃饭啊，我可是通学生诶。” 彭雪意也忍不住笑起来：“谢谢。” “谢你个头，”彭池面皮发烫，忽然就坐直了，语气也生硬起来，“行了都快一点半了，赶紧关灯睡觉。” 彭雪意很听话，下一刻，房间就倏地暗下来，彭雪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柔声说：“哥，晚安。” 彭池缩回被子里，两分钟后，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他带睡意的声音：“嗯，晚安。” 第8章 第 8 章 彭雪意带伤也要上学的顽强意志最终还是败给了残酷现实，他一觉醒来，刚想下床去洗漱，就发现右脚一落地，就有强烈的痛感传来，他想了想，还是把脚痛的事情老实告诉给了彭池，还缩在被窝里与床难舍难分的彭池听到后霎时起身，从上铺三两下跨了下来，蹲在床边，将脚踝上绑着的护具小心翼翼地拆掉了，果不其然，脚踝有明显的红肿，彭池看着直皱眉：“彭雪意，你这几天还是别去学校了，昨天医生也说了，第二天脚踝会痛，会肿胀虽然都是正常的，但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最好还是冰敷，抬高脚休息的好，我等会告诉我妈，让她去冰箱装点冰块来给你冷敷，你现在这个情况，要是忍着痛强行去学校，到时候十天半个月脚都好不了，不就更麻烦了吗？” 彭雪意当然也拎得清轻重，他点点头：“好，但得麻烦你把手机借我，我得给我班主任打个电话请假。” “这没事，”彭池站直，从上铺把手机摸下来，点进通讯录，“反正我存了你班主任电话，你打吧，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班主任通情达理的同意了彭雪意的请假，还体贴地跟他说，如果有心在家学习，她可以发这几天考卷的电子版给他，可彭雪意手机坏掉了，不得已只能拒绝，恰逢此时彭池叼着根牙刷进来，听到他和班主任的对话后，连忙夺过彭雪意的手机，一副好哥哥的做派对电话那头说：“老师您好，我是彭雪意他哥，他手机是坏掉了，但没事，晚点我加您微信，您有空把文档发给我就行，我让他在电脑上看。” 班主任当然不会拒绝，挂掉电话后，彭池继续刷牙，边刷边含糊不清地跟满脸不解的彭雪意说：“我电脑就在书桌上，你看不到？” 彭雪意实话实话：“我看得到，但不想麻烦你，而且电脑是你的私人物品，里面多多少少会有你的**，我不好意思问你借。” “我电脑还真没什么**，一般也就用来打打游戏看看电影，所以你怎么用我都没所谓，你很担心落下学习进度吧？况且，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 彭池将答应张川的事情向彭雪意和盘托出，后者当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彭池对他的识相很满意，伸手揉了揉他有点扎手的寸头，笑着说：“行了，你哥我呢，现在要去学校了，你要是饿就起来吃早饭，不饿就睡个回笼觉再起来，对了，把你□□号告诉我。” 彭雪意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号念给了他，彭池边在□□里搜索边说：“行了，我现在已经把好友申请发过去了，晚点你在电脑上登□□，我把从你班主任那里拿到的试卷发你，我是不可能在电脑上登我微信给你的，聊天记录我才不给你看。” 彭雪意觉得他有些幼稚：“我也不会偷看别人的聊天记录。” “那很难说吧，要是叮的弹出新消息，你能不看吗？” “那确实是没办法呢。” “是吧？没办法吧？所以说啊。” “哥，你快去学校吧，小心迟到。” 彭池确实没时间摆哥哥架子了，他丢下一句“电脑没密码，你直接开机登进去就行”后就匆匆转身出了门。 吃完早饭，彭雪意回卧室登上□□后，发现他的□□也不幸沦陷了，张玫显然是他所有联系方式一手抓，对话框上89的数字红点也足以显示她的疯狂，彭雪意并不讨厌张玫，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只是实在无法回应她的热情示好。 大概是实在走投无路，也大概是现在窝在电脑椅上烤着火太舒服而神志不清了，又或者是他其实很信张玫人品，总之他鬼使神差的，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告诉了张玫。 彭池从彭雪意班主任那里得到试卷PDF后，一份□□上发给彭雪意，一份转给张川，后者感激涕零：“池哥，爱死你了，下次放假我一定陪你去爬南山。” “不用了，”彭池在抽屉里捣鼓着彭雪意进水的手机，“让你表哥帮我个忙就行。” 张彻的维修手艺还是不错的，他修好彭雪意的手机时，还没到午休时间，他将手机递到彭池面前：“检查一下，应该是没问题了的。” 彭池摁亮屏幕，瞎划了几下，彭雪意的屏保是随系统变化的，一开一关，屏保在张张不同明星的海报中切换着，没意思。 “又不是我的手机，我不知道密码，只要能开机应该就行了。” 张彻点根烟，抽了口喷到彭池脸上，笑着逗他：“应该是没问题，你拿回家让你朋友试试吧，有问题再来找我就行。” 彭池被烟呛到，有些无奈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向张彻比了两个国际友好手势后，就匆匆往学校走了，身后的维修店里，张彻靠着椅子夸张地大笑起来。 “幼稚鬼。”彭池嘟囔两句，拿自己手机出来，给彭雪意发消息。 —你的手机我已经修好了，下晚自习回家给你。 彭雪意大概在电脑前沉迷学习，回信很快：谢谢。 —记得陪我爬山就行，脚怎么样了？ —我记得的，脚已经好多了，伯母帮我冰敷了，还给我炖了排骨汤，很好喝，谢谢。 —谢你个头，喝个汤也谢谢，你哪有那么多谢谢。 —哥，谢谢。 第9章 第 9 章 彭池在下次放假时，还是把张川叫了出来，假期也一心向学的张川特意把地点定在咖啡店，甚至还背了书包来的，和彭池聊完后他打算去隔壁图书馆刷题。 “说吧，”一落座，张川边扫码点单边问，“有什么事大到手机上都不能聊，还得特意见个面聊的？ 彭池狗狗祟祟，四周张望，见零人在意他俩后才小声说：“你对同性恋什么看法？” 张川正在扒拉屏幕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彭池，也小声问：“你是？” “嚯，怎么可能，”彭池猛地扬高声音，还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就是问问，你别瞎说！” 张川：“……” 周围有人被他的声音惊到了，彭池连忙道歉后，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张川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点单，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气极反笑：“大哥你一个人在忙什么？话是你问的，还是，你恐同啊？” 彭池还没开口，张川又接了句：“这个年代还恐同啊，没品。” 彭池气愤地拿起手边的奶茶喝了一口，小声嘀咕：“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有，你才没品。” 彭池发誓他不是刻意看彭雪意□□信息的，只是彭池去厕所时，他在电脑前坐下，下意识以为电脑里登的是自己的□□号，就点了进去，一个女生头像的对话框上有红点，他也习惯性地就点了进去，等神志和眼睛对上账，理清自己看到了什么时，他才意识到这是彭雪意的账号。 “张玫，对不起，我真的很感谢你喜欢我，作为朋友我也很喜欢你，但我们是没办法成为情侣的，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的是男生，我不会刻意说这种无聊的慌骗你，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对不起，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彭池是不知道彭雪意是以怎样的心态把这段虽然无奈但很真诚的话发给那个叫张玫的女生的，但对面显然辜负了他的期待，只冷漠地回了句“去死”，就再也没有别的，而彭雪意却好像并不在意她的恶语，只又回了一句“对不起”，之后时隔很久，张玫才又重复发来一句“去死”。 为了不被彭雪意发现他不小心偷看了他的秘密，彭池只能把第二句本该是红点的“去死”删掉，伪造张玫没有再次发来“去死”的表象，横竖只是重复的辱骂，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删掉一定也没关系。 做了坏事的彭池胆战心惊，在彭雪意还没回来前，就滚回上铺躺好了，他忧心忡忡地窝在被子里想：看情况是彭雪意被一个原来是他朋友的女生狂追，被逼无奈只能用是同性恋来赌她嘴了？那这到底是借口还是真的啊？彭雪意会是同性恋吗？看着也不像啊。 啪嗒门锁响动，上完厕所的彭雪意艰难地扶着墙进来了，彭池冒个脑袋瞧瞧观察他，从他硬朗的五官和结实的身材中丝毫没看出任何同性恋的影子——与他对同性恋会涂脂抹粉娘娘腔的刻板印象截然相反。 彭雪意在电脑前落座后，上铺的彭池超绝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摸出手机，状似无意地问：“彭雪意，你有喜欢的女明星吗？” 彭雪意打开电脑屏幕，点进张试卷里，闻言头都没回，反问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今天班上聊到过，我的话，最喜欢的女演员应该是苍O优了，她笑起来特别可爱。” “噢，我没有喜欢的女明星，不太关注这个。” 彭池趁热打铁：“那男明星呢？” “也没有。” “为啥啊？” “因为我不关注这个。” “好吧。”一无所获的彭池缩回被窝，继续忧心忡忡去了。 咖啡店里，张川喝着比命苦的冰美式，听完彭池磕磕绊绊好久才说出来的话后，无言以对地耸耸肩：“就这？就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堂弟就算真的是同性恋又怎么样？你是担心他对那个女生说出秘密，那个得不到他的女生会一怒之下去曝光他？还是你自作多情，怕住进家里的同性恋会喜欢上自己？池哥，同性恋又不是是个男的都喜欢，他们也会挑的好吗？” 特意约张川出来解决烦恼，结果被呛没品后又被骂自作多情，彭池啧了声：“张川你什么意思？会挑他就不能选我了吗？我是什么很不能拿出手的东西吗？” “这是重点吗？”张川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你真不愧是个满脑子只有爬山的蠢……纯情大男孩。” 彭池：“……你突然说什么纯情大男孩啊，恶心死了。” 张川：“……” 蠢货蠢货。 第10章 第 10 章 “不过——”彭池咬着吸管，满脸纠结，“说真的，彭雪意就不怕那个叫张玫的女生把他的事儿捅出去嘛？虽然我是不在意啦，你什么眼神，我真不在意，也不恐同，就是，你看，如果这事儿被他们学校的人知道了，那不就完蛋了吗？” 张川不愧是学霸，一针见血：“你堂弟他既然决定告诉那个女生，那肯定是很相信她的，当事人都不怕，你瞎操什么心？之前你不还挺烦他嘛？变脸这么快？现在又不讨厌了？” 彭池耳廓通红，磕巴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说：“那不是一码归一码嘛，我烦他是因为有人突然跑来我家住，现在不讨厌他是觉得他也没我想得那么烦人，挺老实的，而且他不是还帮了你吗，我看你俩微信上交流试卷交流得挺起劲的。” “那当然，”张川推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我反正不讨厌他，我不恐同，而且和聪明人交流很轻松。” 彭池啧了声，拿出手机给这会应该在家里书桌前坐着刷题的彭雪意发消息：我快回来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 彭雪意几乎是秒回：那麻烦帮我带两本草稿本，谢谢。 彭池都看笑了，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忽然就有些不爽，明明他以前从来没在意过成绩的好坏的。 “聪明人啊，”彭池在圆桌下踢踢张川，小声说，“你说我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变成聪明人吗？” 张川一愣，两秒后，他捂着嘴爆笑起来。 彭池再也忍无可忍，狠狠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没从张川那里得到任何解决办法的彭池决定还是得靠自己继续观察，可两周过去，彭雪意的脚都恢复健康，已经能自由行走了，他还是没观察出什么端倪。 首先，张玫大概是没把这事捅出去的，至少没有任何风声传到他和爸妈的耳朵里。其次，在彭雪意护具还没拆的那一周里，他几乎每天都是和彭雪意一起洗澡的，起初还会不好意思的彭雪意到后面可太落落大方了，一进浴室就把自己扒个精光，和他对上视线时也坦坦荡荡的，如果是喜欢同性的话，就算，就算，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是彭雪意的菜，那至少也要在意一下吧。 总而言之，彭池在体育课上跟张川分享自己的观察结果：“我觉得他说他是同性恋肯定是为了堵张玫的嘴找的借口，他只是个不喜欢张玫的直男罢了。” 刮刀子一样的冷天，张川才跑完八百米，他虽然个子高，但瘦得竹竿似的，体育也烂到爆，这会儿已经喘成狗了：“不是，你怎么还在意这事儿呢？” 同样跑了八百米，却轻轻松松，连气都不带大喘一口的彭池理直气壮道：“我好奇啊，你还学霸呢，这点好奇心都没有。” 张川懒得搭理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后，彭池又凑了过来问：“你平时和他都聊些啥？就聊试卷啊？” “不然还能聊什么？”张川把蒙了雾气的眼镜摘下来，拿衣摆擦拭镜片，“聊你啊？” 彭池挨着他坐下，沉默两秒后问：“聊过我啊？” 张川把擦干净的眼镜戴上，有些好笑地说：“彭池，别再好奇了，再好奇下去，要担心会不会被看上的人就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