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囚【无限】》 第1章 楔子 (注:本篇不影响正文的观看) 捉兔人被挣断的绳结绑住双手, 属猪人的刀刃反噬锈迹, 盲瞳者在河中打捞自己的眼球, 痴愚者吞下同伴的肝脏, 食羊者的胃因饥饿而隆起; 当小羊的咩叫刺穿雾霭, 森林开始消化自己的骨骼, 逃跑的兔子埋葬野猪的尸体, 獠牙的利齿刺穿绞架; 当小羊的咩叫深入地底, 猎人的尸骸予以回应, 腐烂的血液浇灌泥土, 新一轮羊蹄印踏过草坪。 * 这是一篇童话故事。 这是有别于白日的另类狂欢,你知道的,就像人与人之间存在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它们也不例外,友善和谐了一整个白天,它们只是在夜晚数落别人、发泄一下而已,这没什么的。 月光被树冠绞碎,尸骸般惨白的碎屑斜插在泥土上。苍老的椴树突然发出湿漉漉的咳嗽声——他们宣告着森林夜晚的活动正式开始。 松针间隙渗出胶状的黑暗,像无数悬垂的蜘蛛胃囊,随着某种古老的呼吸节奏缓缓鼓胀。这些满脸皱纹的老顽固们一向不肯挪动,也不肯发言 ——听说是因为他们当初活动时曾被人类发现,你也许听过有关他们的故事。 但这不是今晚的重点。 溪水表面面漂着荧光绿的卵形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半融化的蟾蜍胚胎,他们聒噪地胡乱出声: “好讨厌。” “他们终于要离开了!” “水都臭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腐臭的甜味突然浓烈起来,鹿小姐在阴影里熬煮接骨木浆果,她捞起一串卵泡丢进锅里,陶醉地嗅了嗅,继续用树枝搅拌,说: “是啊,那些家伙真是太讨厌了!简直比老虎的粪便还要恶心。”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应和: “不不不,是比蛇的粪便还讨厌!” “就是就是!” “他们终于要离开了,呜呼!” “他们简直不像人,天啦!”老鼠尖叫道,“他们居然生吃,我们老鼠都不生吃了!” 鹿小姐尝了一口汤,难喝得直掉眼泪,她顺势擦着眼角:“可不是,可怜的小羊被吃了都没填饱他的肚子。” “那可是最后一只羊了。” 马先生一脸愤慨地冲出来叫喊:“都不对!都不对!应该是那个唱歌的人最讨厌!” “我都好久没睡好了!”他大叫着,蹄子不停刨着土地。 鹿小姐说:“可是我们没人见过唱歌的人。你们见过吗?” 大家齐声回应:“我们没见过。” “我给你们演示就知道了!” 马先生亢奋地跳跃着,马蹄一次次陷入湿润的深红泥土,践踏着小草,他回忆着,学着记忆里的腔调开口: “小羊小羊咩咩叫, 兔子逃了野猪死了, 五个猎人被吃了。” 左侧的云杉树干上,渐渐浮现出由树液凝结成的独眼图案,瞳孔部分正渗出混浊的树脂泪滴。 最安静的永远是那些笔直的桦树,它们雪白的树皮在月光下泛起尸蜡般的光泽。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别误会,那不是关节错位的声音,也不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更不是什么咀嚼声,只是有谁不小心踩断了干枯树枝。请相信大家是友善的,尽管他们数落别人的过错,但他们依旧保持和谐。 嘘—— 咩—— 小羊优雅地踱步,在月光下慢慢合拢白色牙齿。 今夜的森林很安静。 别误会,这只是一个故事。 [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为了出道? 深秋时节,小巷两旁的树叶日渐红透,仿佛在与季节竞赛。随着天色逐渐晚亮,清晨的光线也显得愈发柔和。 偶尔经过的行人紧紧裹着外套抵御着清晨的凉意,他们的步伐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匆忙。 浴室的窗户没有完全关闭,缝隙中溜进的风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秘密。 与此同时,墙上的热水器也恰到好处地启动了,“轰隆隆”的运转声与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交响乐。 银发的青年蜷在浴缸里,伏在手臂上,一只手搭在浴缸边,手指无力地垂着。他似乎是睡着了,却没有呼吸,垂下的修长左手几乎被鲜血全染红,在米白色的瓷砖上晕出大片干涸血迹。 风锲而不言地吹拂着他的手背,裹着深秋的凉意,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想将他唤醒。 “嘀嘀嘀!嘀嘀!” 洗手台上的手机突兀地发出闹铃声,下一秒,青年的小指动了动。 另一只手扒住浴缸边,支撑着他坐起来,纪泠漆黑的眼球转了转,最后落在浴缸旁的血迹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又失败了。” 他嘟囔着爬出浴缸,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后熟练地拿起花洒,打开热水,让流烫的开水带着白色的水蒸汽淋在血滩上,凝固的血一点点被烫化,激起浓郁的铁锈味。 纪泠将染血的手靠近水柱,感受着炽热的温度将僵硬的手软化,丝丝缕缕的热气缠绕在指间。 昨天割得太深,手腕处的神经还在隐隐作痛。 他的目光穿透了浴室内弥漫的白色蒸汽,定格在窗外那些枫叶上。 枯叶飘索地挂在枝桠,他的视线轻轻落在上面,便将它惊落。 “……据悉,昨夜11:52分,宫氏千金于珠丰大桥追尾宫氏少爷兼其亲哥……在此提醒各位市民,驾车需谨慎……” 手机播放着无意义的营销号剪辑的新闻视频,纪泠拧了拧被淋湿的袖口,正要去换一身衣服,花店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喂,您好!是纪先生吗?” 纪泠开了免提回:“是,我的花出问题了吗?” 店员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我们花店的花棚不慎坍塌,将红玫瑰压坏了,暂时没有足够的红玫瑰,请问这边我们加一些别的颜色的玫瑰填补可以吗?” “花棚塌了?”纪泠动作一顿,随即道,“算了,不用了。” “真的很抱歉……” 手机里还有店员的声音不断传来,纪泠却没什么心思回应,草草客套两句就挂了电话。 他在原地默默站了几秒,脚尖一转往厨房走去,从柜子取出盛装可可粉的罐子准备泡一杯饮品,打开才发现可可粉已经过期,褐色粉末结成块,散发出酸败味。 纪泠晃了晃罐子,可可粉块随着动作砸在内壁碎裂开来,他叹了口气,将盖子盖好,整罐丢进垃圾桶里。 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纪泠最终把自己砸进床铺。 “砰!” “砰!” 心跳从身下的床铺传来,从四周的空气传来,将他包裹,纪泠的灵魂逐渐脱离身体,飘向未知的虚无。 他半睁着眼,连控制手指活动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自己坠落,那全然漆黑的眸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点淡淡的倦怠。 也许只有一瞬间,也许已经过了很久,他坠入一片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空气、没有光,这里不可捉摸、不可观测、不可预料,一切已知的法则与定律都失去了效应。 这是一片被遗弃的空间。 黑色齐肩短发的女子抬起头,毫无情绪的无机质铅灰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好久不见,零,”纪泠在地面前站定,“见你一面可真难。” “沟通很麻烦,没有必要见面为什么要多事。” “是没有必要,不过我一直很期待和你见面的。”纪泠弯起眼,眼眸中却没有笑意。 零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 “真讨厌。”纪泠撇了撇嘴,随即,他的神色认真起来,“叙旧的话到此为止吧,现在,能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游戏一直没出现吗?” 听此,零的眼瞳轻轻动了一下,她说:“死后能不能进入游戏本来就是运气问题。” 纪泠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你是说我三年死了一百多次还没能成为玩家是因为,我运气不好?” 零看着他,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硬生生透露出理所当然的意味。 “不管什么原因,”纪泠道,“我必须换一种办法。” “我说过…” “我知道,”纪泠打断她,很轻地笑了笑,“你很有可能被发现,但是……” 纪泠举起左手。 那只手修长匀称,恍若玉石精心雕琢而成,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的手腕清晰可见青蓝色的血管蜿蜒。 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这儿有一道划破动脉的伤。 纪泠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抱怨似的说:“很疼的啊,而且我无聊死了。” “至于你会不会被发现,其实我现在不想管了,”纪泠抿了抿嘴角,腼腆地笑笑,“如果你这边没办法的话,那我只能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零定定地看着他:“你确定吗?” “确定。” 气氛一时凝滞住,面前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铅灰色眼久久地注视着他,良久才凭空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纸: “邀请函。” 纪泠发紧的指尖在看到地动作的瞬间蓦地一松,他垂下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纸张伸出手去接,却没扯动,他挑了下眉,抬眼。 零开口:“我最后警告你一句,一旦你使用了这个,可能刚进去就会被盯上。我是不会冒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救你的。” 纪泠却扬起眉诧异道:“你居然会关心人,哎呀,我的魅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知道,”纪泠收敛了浮夸的神情,柔和地勾起唇,“谢谢。” 邀请函另一端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还有一件事,找到一件东西,带给我。” 纪泠说:“这是条件?” “你可以这么理解。” 纪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问:“你怎么确定我进的副本有你要的东西?” 零没有回答,而是将邀请函拍到他手上,冷漠地开口:“你的道谢我收下了,可以离开了。” 下一秒,零的身影泡影般消散开,这片空间也自她脚下溃散,纪泠尚未反应过来,人再次坠入虚无。 “呼……呼……” 床上的青年倏地惊坐起,大口喘息着。 阳光从窗户欢快地跳跃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暖融融的光晕中,纪泠紧了紧手指,却感受到硬纸的触感,他愣了一下,低下头,一张黑底鎏金的邀请函被他按在掌心。 纪泠将邀请函打开,几行烫金的字映入眼帘: 「亲爱的先生/女士: 我们怀着极大的愉悦邀请您成为《无限造星团》的新人玩家,为无限游戏奉献您的鲜血与热情。 使用请撕碎邀请函。 欢迎您的到来(笑)。」 尖锐的机械铃声猛地将纪泠的意识唤醒,他睁开眼,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一间四周封闭的纯白房间,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房间内容纳了近百人,他们神情大多茫然无措,少许人眼底还残余着莫大的恐慌。 纪泠所站的位置偏角落,能大致观察房间内的动向,也能听到一些“这是哪儿”“你们是谁”“我不是死了吗”此类话语,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在发泄恐惧似的说着话,想从别人那里获得一些信息。 这就是游戏?就在他感到有些迷惑时,一阵欢快的鼓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机械音:“叮咚!欢迎各位成为无限造星团的预备玩家!造星团引路者为您服务!” 话音落下,房间内多出一道身影——不,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来者并没有人形,而是形似羽毛球,抑或是公共厕所标识,头部是一个光滑的球体,身体无棱角,圆润而泛着淡淡蓝色辉光。 引路者的出现让房间里的人的情绪一下子有了发泄口,在被吓了一跳后便接二再三抛出问题: “这是哪儿?” “这是恶作剧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引路者任由他们吵闹,直到人群在情绪高涨却得不到回应的一点点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才用合成的怪异腔调开口:“好了各位。首先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你们,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人群再度小幅度闹腾起来。 纪泠眯了眯眼,这一点他早从零那里知道了,进入无限造星团的正常途径就是死亡,其他的——譬如像他这样“走后门”是少有的情况。 “安静,安静!”引路者晃动着圆滚的脑袋,“不要太激动!虽然你们死了,但你们十分幸运地被无限造星团选中,获得了成为游戏玩家的机会!” “等等!”有人喊,“什么造星啊游戏啊的,给我说清楚点!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引路者往那人的方向靠近了点:“好的,先生。” 它分辨不出从哪里发出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介绍道:“无限造星团是一款以‘和平友爱’为主题的多人沉浸式生存体验项目,玩家将前往精心设计的副本世界,完成各种‘轻松愉快’的任务。任务完成后,您将获得资源点、道具等丰厚奖励……” 机械音短暂静默,随后以某种微妙的愉悦语调补充: “……甚至,重生。” 纪泠清楚地听到了吸气的声音,人群望向引路者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他默不作声地隐于人群中,直觉这个蓝色厕所标识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引路者一口机械音几乎有些兴奋了:“很可惜的是,造星团最不缺的就是玩家!因为造星团是为潜力玩家打造的明星企划!我们不要庸才!” “请你用你的鲜血吸引观众,让他们为你留下人气票!向我们证明你的潜力,获得造星团的正式认证身份吧!” “那还等什么,”有人迫不及待地喊,“赶紧……” “等等。” “这么好,”纪泠眨了眨眼,看上去十分意动,“要是完不成任务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是众人可以清晰听到的音量:“会有惩罚吗?” “造星团不会惩罚完不成任务的玩家。”引路者如是说。 纪泠脸色不变,注视着引路者,问:“一共有多少正式身份?” 话问出口的瞬间,纪泠便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众多,其中一道格外炽热,但他没有在意,漂浮在半空的引者耐心地回答:“整整十个呢。” “是吗,”纪泠慢悠悠地抛出下一个问题,“这个房间里有多少预备玩家?” “一百个。” 纪泠点头,礼貌道:“好的,谢谢。” 一个驾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将这简短的对话回想一番,顿时怒气上涌:“靠!死羽毛球你敢耍老子!” 不少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色唰地惨白:一百个预备玩家,却只有十个正式玩家身份,那剩下的九十个人呢? 有人颤颤巍巍问出口,引路者灵活地、三百六十度转动着它的圆台状身体,欢快地回答道:“身份只有那么多呀,剩下的人只好回到原来的地方啦。” ——原来的地方。 在场的人除了纪泠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死亡从而被选中的,回去就等于死。一时间,房间内安静无比,只有一些人默默与他人保持距离,。 引路者好像感觉不到这种气氛似的,在所有人头上转了一圈,接着说:“所以各位务必努力完成副本,吸引更多的观众,得到足够的声望值噢!” 下一秒,纪泠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失重感传来,再度稳定下来时,引路者与其他人都不在了,另一道声音响起,这道机械合成音与引路者不同,完全听不出情绪,一板一眼地朗读: 「请阅读以下玩家须知: 1.您还未通关新人副本成为正式玩家,因此不具备正式玩家的权力; 2.玩家基础数值生存值、体力值、精神值均以百分制形式计算; 3.若玩家生存值降为零则死亡,体力值降为零则以生存值代替体力值消耗,精神值降为零玩家将永远沦为副本一部分 (注:体力值下降至60将出现饥饿、疲惫等debuff;精神值下降至60以下将影响思维,下降至20以下将出现幻觉等负面影响;以上情况均为参考,具体影响程度请玩家自行体验) 4.玩家通关副本过程将全程直播(私密事件会适当屏蔽处理,请和谐游戏) 5.一切解释权归造星团所有」 一道半透明光屏突然出现在他身前,纪泠快速看了一遍上面的字后点了“已阅读”的按键,光屏上的字刷新: 「预备玩家:纪泠 生命值:100 精神值:100 体力值:100 当前声望值:*未开启* 当前排行:*未开启*」 「正在匹配副本……」 「匹配完毕!」 「玩家纪泠是否进入新手副本 是是」 “这有什么选择的必要吗?”纪泠嘴角抽了抽,从两个“是”里选了个看上去顺眼些的那个,点下去的瞬间,一阵猛烈的眩晕感席卷了他全身。 同一时间。 玩家大厅—观赏区 素人区的玩家观赏轮转大屏闪烁两下,更新了一波玩家推荐页,引路者的声音响彻在玩家大厅内: 「叮咚!预备玩家选拔开始!百位预备玩家里谁才是你的一眼万年呢?快来看看吧!为TA增添一分声望!」 李明轩挑剔踱步的脚步忽的顿住了,他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屏幕。 约莫有三米高的大屏边缘流淌着淡淡的辉光,屏幕中央的青年半侧着身体回眸望来,纤长的睫毛半垂着,很好的掩盖了过于漆黑的眸子的奇异,银白色的过腰长发如流淌的月光轻扬,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好像能穿过屏幕触摸到他的一缕发丝。 可惜手指被挡在屏幕外,李明轩遗憾地咂咂嘴,还没从美颜暴击中回过神来,身边骤然响起一声尖叫: “我的天什么神颜啊啊啊让我看看!!!” 眼前一花,一道道身影消失在原地。 「玩家×××购买门票一张,进入观影室YW237JK256」 「玩家××购买门票一张,进入观影室YW237JK256」 他晃了晃头,也抬腿抓紧进入眼前人的观影室。 …… 「各位观众下午好!您已进入陌生观影室,请注意私人物品保管,防抢防偷防诈骗,不要轻信陌生人……」 「预备玩家纪泠进入副本!」 「副本名称:童话镇 背景介绍:童话镇诞生于爱、幻想与童真,请相信童话镇是美好的。 主线任务:找到真正的公主 支线任务:待触发 玩家人数:12 任务时限:72小时」 「副本载入中……」 「载入完成!该副本死亡率为70%,祝您游戏愉快!」 第3章 小红帽、天鹅和大灰 游戏还没正式开始恐怕就不愉快了。 这三无游戏的传送体验感差得令人发指。简直可以媲美在滚筒洗衣机里狂甩八百转的感觉,五脏六腑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颠得错位。好不容易等“洗衣机”停下,一股甜腻的花香涌入鼻腔。纪泠只觉得因晕眩产生的呕吐感被这花香“啪叽”一下糊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打底十种花香混和翻涌,在空气里沉淀,馥郁得几乎化作实质,其稠度好比掺了胶水的酸奶,却又出其不地冲上天灵盖,直冲得人头脑发昏。 此刻纪泠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进游戏前什么都没吃。他一边调动全身的精力和这精神与身理双重攻击对抗,一边垂眼戳了下眼前的半透明面板:“游戏在么?有客服吗?” 「预备玩家无权咨询游戏客服,请自主完成副本任务」 纪泠的手指顿住,微扬了下眉:“哇哦,没用。” 这么说着,纪泠毫不犹豫关了面板,抬眼观察自己所处的境况。 首先是他自己,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进游戏前那身衣服,左袖口沾的水还没干透,风一灌,凉意连带着渗入腕骨。 他位于一处类似广场的开阔地带的边缘,其中心为一半米高的圆台,目测站个百八十人不成问题。地面与台层皆为石砌,场边则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座座造型不一的木屋,数量不多,彼此间距离不算近。目之所及的木屋檐台缀着一簇簇盛放的鲜花,花下拥着翠叶,那花香想来便源自此。 兴许是雨后晴天,尽管日光明朗炽热,空气也依旧残存着潮汽,岩缝附着青苔的石板地还有些润,天空澄练如洗,净得刺目,一丝云气也无。道路上行人不多,只有三两个,鸟类倒是不少,叽叽喳喳地在场上逗留,时而啄一下石板道隙。 总之,如果忽略那股花香,童话镇的确担得上“童话”二字。 “啊——” “呜哇哇哇— 鬼哭狼嚎的哭叫突兀窜进他耳朵里,纪泠循声望去,一个有他腰高的小孩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 那是个栗色头发,戴着帽子的小女孩,正在委屈地大哭,精致的五官皱缩着。 她头戴一顶精致的红帽子,在阳光下泛着鲜亮的光泽,仿佛能听到鲜血流动的哗哗声。手上提着的篮子是木质的,篮子上盖着一块叠起的红白格子布,底部呈现出明显不正常的深色,像是凝固的血液。 “别哭了嘎——不能再哭了的,要被发现了!”天鹅说。 是的,一只会说话的天鹅在安慰她。 纪泠正欲走过去打探一下情况,就见那小女孩左手抹着泪,右手抡起野餐篮砸在天鹅身上:“你走开!” 砰的一声响,天鹅的身体呈弧线倒飞出去,在地上硬生生砸出一个坑,扬起的尘土落在了纪泠洁白的鞋面上,他僵硬着嘴角往后挪了一步。 小朋友好力气。 女孩抽抽噎噎地将目光移向纪泠,问:“大哥哥,你是谁啊?你从哪儿来的?” “我从外面来的,”纪泠绕过地上晕死的天鹅,柔声问:“你呢?小朋友,你怎么了?” “我,我,“小女孩嘴一撇,又是一串眼泪掉出来,“大白它把大灰弄丢了!我的大灰呜呜呜……” 大白艰难地辩解:“我才没有,小红帽……” 小红帽根本不听它说话,抽抽噎噎地跳起来又砸了它一下。 “呜呜……”她打完又转向纪泠,哭的通红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大哥哥,帮我找找大灰吧,求求你了。” 纪泠有些犹豫:“可是我不太了解……” 小红帽一听,眼睛似乎更红了一些,张嘴就要哭就听到眼前人改口:“不过哥哥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很愿意帮你。” “真的吗?”小红帽惊喜地眨眨眼。 “当然,”纪泠真诚地回视,他蹲下与这个小孩平视,温和地问,“不过我不知道大灰是谁长什么样,小红帽能告诉我吗?” 小红帽激动也点头:“大灰,大灰就是大灰啊。”她笑得眯起眼,身上的红色裙子鲜艳得仿佛有血液流淌,连耳边都好像有哗哗流动声,“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大哥哥一定要帮帮我。” 大白又插嘴了,它耷拉在那个坑边说:“可是小红帽,你忘啦,大灰已经死掉了。” 小红帽带着笑容的嘴角平下来,她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大白:“你胡说!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纪泠面色不变,又问,“大灰是什么时不见的?” 小红帽无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啊,大灰突然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着。” “好吧,”纪泠有些无奈,知道从她这里不能获取到信息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目之所及并没有什么灰色的活物,根据小红帽的故事,纪泠推测这所谓的大灰十有**是原著里的大灰狼,不过,大灰狼在原著中不是吃下了小红帽和外婆,最后死于猎人手下吗?他们怎么会成为朋友? 当然这不是重点,纪泠也只是粗略想了一下,很又将注意力转向目前要做的事上。 这位长相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完全忘记了哭泣,双手拎着篮子眼巴巴地望着纪泠。 纪泠只想了几秒,很快走到一旁折了根树枝,回到坑边隔着一定距离戳了戳里面又昏过去的天鹅:“大白——你还好吗大白?大白大白大白……” 在纪泠锲而不舍的呼唤下,大白迷迷瞪瞪地扑腾起来了,它摇晃着身体回应:“我很好!很好……” “那就好。”纪泠真情实感地庆祝了一秒,他上前用树枝扶了下大白,问,“你知道大灰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大白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清澈得反光,它那双眼凝视着纪泠时显得并不那么机灵:“我不知道啊。我可没空管它,我自己的时间也很赶的——而且,偷偷告诉你,大灰特别讨厌。” 它说这话时纪泠下意识看了眼小红帽,小红帽没什么反应,反而说:“大灰应该也不喜欢我,我经常找不到它。但是哥哥,你为什么要问大灰的事情呀,你认识大灰吗?你也想和大灰一起玩吗?” “你记性太差了!什么都记不住!”天鹅又开始大喊大叫。 小红帽不理它,低下头甩着野篮:“我很喜欢大灰的,如果大哥哥也想,那我们可以一起玩的,我也喜欢大哥哥。” “我当然想,但是小红帽,”纪泠奇怪地看着她,“不是你说让我帮你找大灰吗?” “是吗?那太好了。”小红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了摆手。 她哒哒走上前,祈求地看着纪泠,模样可怜极了:“哥哥找到大灰了吗?”一股寒意从她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纪泠低下头,望进小红帽眼底,看见了她孩童纯粹的难过与慌张下掩盖的欢悦,那浮于表面的情绪让她看上去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在意大灰。 滴答。 有一滴血从篮子底部渗出,落在地面。纪泠动作微顿,随即笑了声,抬手欲揉揉小红帽的脑袋,指腹刚触到她的帽子就感到一点不明显的润感,纪泠神色变化了下,低下头,发现指腹颜色变重了。 他问:“小红帽,为什么你的记忆那么差呢?” 纪泠比她高太多,离得近了,小红帽要完全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阳光下,她的瞳孔呈现出一抹不明显的绿。 “因为……”小红帽笑嘻嘻地用手捏住帽檐,唰地将帽子举起,“小红帽没有脑袋!” 只见小红帽头上有一个碗大的缺口,正好是一个帽子能盖住的大小,边缘的血液已经干涸,内里血液混合着脑浆的液体还能看见流动。 “原来是这样啊,”纪泠将她的帽子轻轻戴回去,很认真地看着小红帽的眼睛,说:“我会找到的,我答应了你。” 小红帽轻轻眨了眨眼,纪泠却移开目光转向大白:“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大白摸不着头脑,还是回答道:“玩游戏,玩躲猫猫!” “很好玩的游戏。”纪泠点了点头,看了看它,又看了看小红帽,笑眯眯地问:“大灰有玩游戏吗?” “没有!”大白尖声道,“我说了!大灰死了!早就死掉了!死掉了就不能玩游戏了!” 小红帽也大声反驳:“胡说!哥哥不要相信它!我们都知道——天鹅是说谎精,只有匹诺曹能相信。” 纪泠微微一顿,随即安抚地笑了下:“好啦,不吵架,我想我知道大灰在哪里了。” 他转向小红帽,蹲下来浅笑着注视小红帽的眼睛, “我想其实大灰就在你身边,小红帽。” 小红帽震惊地瞪大双眼:“真的吗?” “也许只是你忘记了,”纪泠耐心地解释,同时伸手揭开了她手上的野餐篮上的红白格子布,“也许它在这里。” 小孩用的小篮子就尺寸上来说比成人用的小了一大圆,褐色的木料呈现出长期使用后的油亮光泽,格子野餐布下的盒子内部并不是空的,而是皱巴巴地团了一团深色的、打绺的……皮。 狼皮边缘参差不齐,凝固的暗红色血珠像丑陋的露水挂在毛发的末端。原本浓密厚实的灰色狼毛,此刻大面积地被粘稠、发黑的血污板结成一绺一绺,散发出浓烈的铁锈与腐烂的甜腥气。皮毛的角落部分还勉强保持着狼的形态——纪泠勉强辨认出了一只塌软下去的耳朵轮廓。这张狼皮像一块被用坏的抹布,随意团在野餐篮里。 小红帽惊喜地叫出声:“大灰!” 纪泠刚站起身,下一秒小红帽兴奋地抱住了他的腰:“大哥哥,你真的找到大灰了!你好厉害!” 纪泠只来得及扶住她,就被大白抢去了话头:“不可能!大灰怎么会在这里,你忘了吗小红帽,它应该在……” 小红帽侧过头歪着脑袋盯着它,天鹅一下子噤声,呆呆地看着她。 纪泠动作一顿,同样看了它一眼。 大白闭上了嘴,小红帽哼了一声,小心地将格子布盖回去,随后眼神亮晶晶地仰头看着他:“大哥哥,你帮我找到了大灰,以后就是我的朋友啦!我罩着你!” “好啊,谢谢小红帽了,”纪泠笑着扶正她,“正好我刚来童话镇,很需要你的帮助。” 小红帽拍拍胸脯:“交给我吧!” “但是小红帽……”大白弱弱出声,它看上去有些焦虑,一直在原地打转,“我们,我们不能带着他一起啊!这不行的!” 纪泠心下奇怪,小红帽看上去比他还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带着他,我就要!大白,你一直在打扰我,你好讨厌!!” “不!”天鹅叫道,那双眼似乎都缩小了一些,急促地阻止,“你又忘啦?舞会还没结束呢!我们应该把他赶出去,或者藏起来!总之,他绝对不可以跟着我们!” 舞会? 纪泠敏锐地捕捉到它话里的关键。 他眯了眯眼,将眼前天鹅扑闪的翅膀与徘徊的脚步所透露出的焦虑尽收眼底,在弄清楚所谓舞会是什么之前,他更好奇的是,这只大鹅为什么那么急,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 再怎么说,就算纪泠跟他们一起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们大可以扭头就走抛下他,心下一转,纪泠很快意识到问题来源,侧过头。 身边站着的小女孩纠结地拧起眉头,她手上的野餐篮因内心的烦燥被甩来甩去。 呼,呼 小红帽喘着气,气呼呼地瞪着天鹅,一只手去拉纪泠的衣袖:“我就要带着大哥哥!就——要——我才不害怕呢!” 哦,纪泠明白了,原来是熊孩子。 不管原地转圈的天鹅,小红帽已经拽着纪泠往前走,她看着身板小,那只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纪泠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 偏偏她本人无知无觉,还转过头安慰:“大哥哥别担心,大白都是胡说的,我们都知道——天鹅是说谎精,只有匹诺能相信。” “不!!”天鹅在身后地尖叫,“会死的!!!” 请相信童话镇是美好的,童话镇没有死亡。 该副本死之率为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