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住春光》 第1章 第 1 章 繁辉站在檐下等她的丈夫,怀里抱着一只猫。 猫是狮子猫,一双黄蓝鸳鸯眼,白毛比她狐裘的出毛还长,名儿叫雪球,脾气很不好,除了繁辉,谁摸它都要哈气。 就是它这样,繁辉才信了她们说的,这是自己养了多年的猫。 这个信了,别的也就跟着信了。 繁辉是半个月前醒的。 她是在一片空洞的茫然中缓缓醒来的。 眼皮沉重,掀了好几次才颤巍巍地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朱红色的绸帐子,上头暗织着花草还有戏水的鸳鸯,她看了一会儿,起身想坐起来,没有成功。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沉得僵硬,完全动不了。 她吓得整个人颤了一下,因为以为自己是个瘫废。 可是她能发抖,那就证明她不是。 不是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她就发觉自己的手脚似乎是能动弹了,然后自然而然的,她就撑着坐了起来。 坐起来后,她偏头去看自己的手。 褥单是石榴红,更衬出她肤色的白,苍白,能清晰地瞧见那一条条的蓝色经脉,手是好看的,纤细匀称,修长,指甲圆润饱满,是淡粉色,花瓣似的,修得很齐整。 她怔怔地把这手拿到眼前来看,迟滞地感受到了绸缎的光滑,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她又一次轻颤了一下。 这次轻颤过后,她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她闻见了清甜的花果香,还有干燥冷冽的木头香,同时感到了头痛——自颅内深处传出的,尖利的刺痛,使她按着头痛呼出声。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她。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听声音,来人是很欣喜,大叫着跑了出去,留下她坐在那里疑惑。 夫人?什么夫人?怎么会是夫人?我…… 她猛地怔住了。 因为她竟然想不到,“我”,是谁。 我是谁?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不仅不知道“我”是谁,别的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拼命地去想,想得头痛欲裂,也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们说,她是伤了头。 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半年前,还是秋天呢,她同侍女出游,到山间去,分明是草木萧瑟时候,坡顶竟迎风开着一朵碗大的白花,轻盈灵动,如梦似幻,又有异香,是先前从未见过的,她很想要,还闹着要亲自去摘,谁也拦不住她,她提着裙子在前头跑,人在后面追她,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她跑到坡上去,忽然身子一歪,人倒下去,往下落,直滚了好些圈,最后在坡下伏地不起。 老天不保佑,她在坡上崴了脚,滚下来的时候,头又撞到石头上,血流不止。 真是好多的血,都以为她一定是不行了,果然大夫看了,都说不行,一个说不行,两个说不行,三个四个,也还是说不行。 什么法子都用了,吃药,热敷,泡药浴,扎针,说着还比划——那么长的一根针,从头顶扎下去,针尾都瞧不见了,没用,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都说她是完了,一群人围着她哭,哭她命苦。 十来岁就一气儿没了爹娘,偏是个独生女儿,兄弟没有,姐妹也没有,孤零零一个人,好在有个未婚夫,各处帮衬,才叫她把日子过了下来。 没有爹娘,有未婚夫,本来这种情形,只要熬过孝期,嫁到夫家去,就能安稳下来,可她命苦啊!熬完了她父母的孝期,未婚夫那边却又接连传来噩耗,还要等,还要熬,直到她都十七岁了,婚期才终于定了下来,总算守得云开。 然而又发生这种事。 这么没福,可见她生来就是受苦的。 她那个未婚夫,真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一个人。 都说她不行了,他也还是娶了她。 多凄凉呐,新婚,天大的喜事,合该意气风发,可是新妇死人似的,虽然还在喘气,但是一点不能动,是个活死人,且以后也醒不过来,娶进家门有什么用呢? 不是有深情,不是爱极了她,根本做不到这一步。 别人成亲,都是花天锦地欢声雷动,他们成亲,除他两个人外,全都在哭。 哭她的命不好,也哭他的命不好,还哭老天爷狠心,作弄可怜人,还是一对儿有情人,更显得可怜了。 成了亲,就是夫妻,人家夫妻是蜜里调油,他两个是凄凄惨惨戚戚,妻子只是躺着,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丈夫拉着妻子的手,有时也抱人在怀里,说话,诉情,情到深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低下头洇洇落泪。 瞧得人心里真是难受。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繁辉自己是什么都忘了,只能是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在许多人的讲述里,慢慢地拼出个人来。 傅云庭,元日的生日,今年十九岁,祖辈都是行商,十三岁,就进自家铺子管事,十六岁那年先是没了父亲,接着又失了母亲,可怜得很,好在人有本事,没有父母也立得住,如今管着不知道多少产业,不说富可敌国,至少锦衣玉食不愁,又生得一副神仙的相貌,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尤其一双凤眼,清澈有神,英气干练,瞳仁点漆似的,看人时仿佛有电光,性子也好,说话做事都很温柔,从来没打骂过人,但凡人有不好,他都是先劝,实在劝不了,才会出手打发,到了这一步,也不出恶声,还会为那人考虑往后,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两个人能做夫妻,是天定的缘分。 她比他出身好些,家里不是做生意的,几代都是读书人,早前还出过大官,不过已经是很早之前,摸不着影儿的事,到了她爹这一代,没落得厉害,她爹是个名士脾气,不做事,全靠吃祖产,渐渐的就困窘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最后沦落到和商户比邻而居,那会儿傅家的生意还没铺现在这么大,傅老爹人很谦逊,很愿意同隔壁的风雅人往来,一来二去的,也就摸清了她家的状况,起了结亲的心。 定了亲,两家更是亲厚,儿子女儿的混叫,两人都是到这家是回家,到那家也是回家,没隔阂的。 两个人自小是牵着手长大的,哥哥妹妹,一会儿也离不得,直到两个人都抽了条,有了大人的模样,人前才没那么黏腻了。 不过那是没成亲的时候,眼下尘埃落定,倒是可以不必顾忌了。 这话是侍女说的,不说,繁辉还真想不到。 说到了,就开始深想。 会是怎么样的黏腻呢? 繁辉在心里想,把自己想得脸红,忍不住低下了头。 正想着,怀里的雪球突然一挣,蹬了她一脚,一下跳到地上,踮了脚,叫着跑走了。 这猫爪子利得很,又凶,要是跑远了,还真不好逮回来。 繁辉只好自己去追,边跑边喊它名儿。 真是个球,毛茸茸一团,跑起来像是在滚。 繁辉眼看着它一路滚到仪门,窝进一个人的怀里。 猫一进怀里,那人就站直了身子,真是高,挺拔如松,偏又穿青色,身形也好,肩宽腰细腿长,很见风流,手也生得好,修长如竹,骨节分明,戴着个翡翠戒指,一下下自雪白的猫毛上抚过…… 繁辉多看了一眼,反应过来的时候,羞愧得低下了头。 因为这人是个男的。 盯着个男人看,真不好意思,羞得她急忙往回走,撞在身后追过来的侍女身上,疼得侍女哎呦一声。 闹出乱子来了,更叫人不好意思了。 侍女有侍女的本分,再疼,这会儿也顾不上,得先问主子好不好。 她问繁辉,繁辉也问她,两个人互相问着,冷不丁插进来另一道声音。 “又乱跑了,是真不知道怕,你不怕,我可怕着呢,以后千万别这样了。” 声气温温柔柔的,很和煦,音也好听,仿佛清泉流淌。 就是说出来的话,叫人听了难免愣怔。 侍女已经弯腰行礼了,喊的是老爷。 老爷…… 繁辉愕然转头。 这会儿才把人看清。 果然是副神仙样貌,五官个个都长得好,凑在一处,更好了,尤其眼睛,真就画上的凤凰似的,细长精致,黑白分明,只是……眼尾向上扫得太果断,也太用力,不笑的时候,瞧着真是冷。 繁辉给这样一双眼瞧着,脑子里竟突然一激灵,整个人颤了一下,缩起来了。 眼前人忽然垂了眼,胳膊也落下去,猫没地方蹲了,就掉下去,落到地上,仰头喵喵地叫着,左边走两步,右边又走两步,看这个,又看那个。 “……我都知道了……”他开了口,说了一句,又停下来,语气是既艰涩,又难过委屈,“虽说心里早做了准备,晓得你一定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认识我……但眼下真见着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难过……你要是肯多听我几句话,现在何至于这样呢?” “叫我怎么办好呢……” 他喃喃着道。 繁辉倏然恍惚起来,就像他说的那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泛着酸,逼得人落眼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怎么哭了?”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叹息,伸手,触她眼角那点水意,指腹带着灼人的热,烫到了她,叫她轻轻地颤了一下,又缩起了身子。 见到了人,繁辉心里再没疑问了。 她听到的那些话应当是真的。 傅云庭就是她心爱之人。 否则为什么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会觉到钻心的委屈? 还有责怪。 对他的责怪。 好像认定了一切是他的错。 他是很重要的人。 那么短短几句话,就叫她心海涌起风波。 醒来这么久,见了那么多人,只有他做到了。 只有他。 也许正是因为太依恋他,所以才觉得所有的不好都是他的错。 她怨他,心里有气,不愿意理会他,偏过头,不要看到他。 就是她想的那样吧! 他真的很懂她。 尽管她一个字也没讲,他却明白她心中所想。 抓住她的两只手,攥紧了,立誓一般郑重地说:“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没看顾好你,你放心,以后一定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就算他这样说了,繁辉也不打算原谅他。 还是不愿意看他,也不叫他握自己的手,用了大力气去抽。 抽不出来。 他把她攥得很紧,她用大力气,他也用大力气。 握得她都疼了。 傅云庭离家已有月余。 侍女不知在繁辉跟前说过他多少好话。 “老爷也是没办法,家里伺候的,外头支使的,加在一起足有几百人,全指着他吃饭,实在是不忙不行……忙完了,老爷就不会出去了,只待在家里陪夫人,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老爷心里,夫人的份量最重,旁的全都不能比……” 说这话的侍女,名字叫做丹红,据她所说,她七岁就做了繁辉的贴身侍女,她是繁辉早就过世的娘,亲自从外头买回来的,挑了好一阵子,才定下她,还有碧绿,多年相处下来,主仆间好得不得了,可惜碧绿福薄,前年冬天下头一场雪时,走路不小心,摔到了水里,挨了三个月,最终还是去了,繁辉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儿,后来缓过来了,也不愿意叫人顶碧绿的缺,只是多给了她一份月钱,叫她把碧绿的活儿也揽去做。 繁辉相信丹红是她自小就使的婢子,因为丹红对她的各种习性可谓了如指掌,自她醒来后,还没在起居上有过丝毫的不顺意,丹红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贴。 但繁辉有时也不免怀疑,或许傅云庭才是丹红真正的主子——她为傅云庭说过太多好话了,在她口中,傅云庭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她每次提起傅云庭时,总会流露出一种发自肺腑的臣服与尊敬,而且就算是拿繁辉去和傅云庭比,她也明显是更偏向傅云庭,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傅云庭待繁辉好得不能再好。 其实仔细想,倒也说得通。 她并没有讲过什么十分露骨的话,不过是说傅云庭待繁辉很好而已,可以视作是她在讲实话,至于尊敬,就更好解释了,繁辉和傅云庭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两家人又一直来往密切,后来傅云庭更是直接接手了应家,她当然能把傅云庭当成自己的主子。 都是说得通的。 可繁辉就是觉着不自在。 尤其这会儿三个人在一处,丹红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有抬起来过。 可是丹红和繁辉在一起时,那一双眼睛,是常常射在繁辉身上,处处留心,殷勤得简直像在监视。 难免要叫人想,他们两个才是一党的。 他们联了手,一起对付她。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指尖被包进一处温热所在。 他又来牵她的手了。 “是丹红有哪里不好吗?不然怎么一直盯着她看,不瞧我……” 丹红闻言轻颤了一下。 繁辉没有看见,傅云庭才出声,她就朝他看了过去。 他微微地笑着,很见温雅,不过却莫名有种委屈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他虽然在笑却始终蹙着眉的缘故。 仿佛总是郁结于心的样子。 也许是真的相爱。 只是有此猜想,心中便隐隐作痛。 不愿意再和他闹脾气,而是反握住他手,想要给他安慰。 手指拢过去的瞬间,他眉头忽地一跳,愕然抬眼,愣愣地看她,似乎很受震动。 繁辉心里更觉得痛了。 “你……” 开口就不妥当。 太生份了。 “夫……” 羞人,喊不出口。 “老、老爷……” 他还很年轻呢,这样喊,真是好怪异。 果然,他也笑了。 “他们是没办法,只能那么叫,你和他们又不一样,怎么也跟着胡喊?我是真不喜欢那两个字,既把人叫老了,又使人想起自己的不幸……” 他是父母双亡,上头没有人了,才成了底下人口中的老爷…… 是很残忍。 繁辉想,那只能喊夫君了。 是他应得的。 她该尽这个本分。 他真是善解人意。 她做了克服,那两个字呼之欲出,他突然开了口:“还是和以前一样喊哥哥吧,哥哥,云庭哥哥……你一直是这么喊我的……” 是夫妻,怎么好喊哥哥?哪怕带了名字,也还是腻味,比夫君还羞人呢。 只是想,就觉得难为情。 繁辉轻轻皱了下鼻,“……夫君,” 可能是因为有更坏的在那做比对,显得夫君这两个字正当得很,所以真喊出来了,也不觉得怎么羞。 “夫君,”她又喊了一声,比前头那声还顺畅自然,“这些时日在外还好吗?事情都顺利吗?” 他有一会儿没作声,只是盯着她瞧,用他那一双不笑的冷眼。 很有几分阴沉。 瞧得繁辉发毛。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看着不太高兴呢? 难道她说错了话? 可是能错在哪儿呢? 繁辉心中很是困惑,而且有些忐忑,不敢再看他。 于是微微侧过头。 几乎同一时刻,他抬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将头又转了回来,正对他。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有几分无奈,以及辛酸。 “怎么连性子都变了?我还是更喜欢你和我闹小脾气,就像雪球那样,伸爪子……” 他摩挲她的脸。 “锦簇,永远别和我生份,我受不住……” 他低了头,细声呢喃,仿佛叹息…… 锦簇? 看她愣着眼,一副不明就里的呆样子,他心情很好地笑了出来,勾起食指,指节轻轻在她鼻尖上蹭了一下。 “锦簇是你,你就是锦簇,她们竟没和你说吗?” 还真没有说。 大名叫繁辉,有个小名叫锦簇也不奇怪。 繁辉觉得很不公平。 这不平是为傅云庭。 她是前尘尽忘,如今对他一无所知,可他还什么都记得。 他比丹红还要懂她,不能再懂了。 面对一桌子她喜欢吃的菜,他甚至知道她最喜欢哪一道,次一等的,再次一等的……他都清楚,然后就按着这个顺序给她布菜,叫她生出错觉,也许她是多生出了一只手,是这第三只手在给她夹菜…… 她简直惶恐。 惶恐到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忘记他,是一种对他的辜负。 她做了很坏的事。 可是他一点不介意。 他懂她每一个眼神。 悲伤不过才显露,他就握住了她的两只手,安慰她:“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不怪你,只怪我大意,没给你安排得用的人……” 能嫁这样一个人,此生无憾。 真的不能再好了。 繁辉觉得,她理应投桃报李,要是不报,她就太没良心了。 所以晚间他剥她衣裳时,她虽然羞得厉害,眼睛不住地眨,像有雨一直淋进去,睁不开,却也只是攥紧了手下的褥单,乖顺地由他施为。 帐子是红的,被褥也都是红的,红颜色太艳太夺目,她不是很喜欢,可这颜色热闹,喜庆,成亲就是要用红。 她欠他一个洞房花烛。 是春天了,可是北方早春的夜,寒凉如水,她畏寒,所以即使是春天,屋里也还是点着炭盆,烘得暖融融。 可是今天炭盆好像失去了效用。 她的肌肤竟泛起颤栗,不住地细细哆嗦。 他只给她留了抹胸。 除了前胸那一片欲掩还展,其余地方,皮肉全都裸露着,玉一样的白,绸缎似的滑腻,还隐隐含着香…… 她仍旧坐着,却是强撑,全身都软绵绵的,随时都会倒下去。 髻松了,几缕发丝散下来,拂在她光洁的肩颈上,更添楚楚动人。 他离开了她,看她。 很久。 这样是做什么呢? 是喜欢看她难为情吗? 好坏的人…… 她咬嘴唇,望过去含嗔带怨的一眼。 眼风才到,他的手便伸过来,在她肩上轻轻推了一下,她心满意足地倒了下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都是怎么说这件事的呢?肌肤之亲,鸳鸯交颈…… 想不到更多了,因为脑子昏昏沉沉。 但是却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分开了她的腿,在某个羞人处按了一下。 那里是不是有一个闸呢?不然为什么只是轻轻一按,却叫她立即感受到汹涌,也许不是水在流,而是火在烧…… 她的血快要烧沸了…… 她简直要熔掉了,一切感受都是模糊的,不清晰。 然而下一刻就是刻骨的痛,像是被劈开了。 所有轻盈的感觉,瞬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痛。 上半身紧张地绷起,肺中无气,脸上血色褪去,眼睛大睁着。 他直接捅破了她,然后不动了。 痛苦使她清醒了。 叫她看清了此时的他。 他垂着头,在看她,或者说,审视。 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生得尤其好的眼睛,半阖着,光敛在里面,若明若暗。 不同于她的紧张和慌乱,他此刻是从容与冷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有意地叫她疼。 她信错他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往下流。 傅云庭就是变态,骂他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4章 第 4 章 但凡是药,就不会好喝。 何况是这种漆黑得都有些发亮的。 又苦又咸,一碗下去,呛得人眼泪流。 繁辉觉得有点委屈,就想说几句抱怨话,然而还不及开口,人就发起昏来,左摇右晃,坐不住…… 后来应当是摔到了傅云庭怀里,撞到了什么,却不疼,又闻见柏子香…… 再醒来时,神清气朗,浑身上下一丝疲惫也没有,拥着被子坐起来,目光四移,但见东昏西暗,纱窗树影横斜。 竟已经入夜了。 傅云庭在时,还是清晨。 怎么会睡这样久?睡过去前,明明才醒来不久…… 她想得愣怔,便没觉察到丹红的靠近。 丹红立在床前,细长的一条,手里端着杯热水,徐声问:“夫人可要漱口?” 语气又轻又柔,可还是吓到了人。 繁辉急促地啊了一声,手抚上胸口,身体后倾,双眼大睁着。 丹红见状,笑说:“夫人怎么吓得这样?我又不是鬼魅。”说着,把杯子往繁辉眼前送了送。 睡了这样久,嘴里的确是不太舒服。 繁辉接过杯子,丹红又弯身捧出痰盂。 掩住唇,倾身将水吐到盂里,回首再饮一口,再吐,如此反复三次,才终于觉得清爽了。 丹红将痰盂放下,伸手去接水杯。 给杯子的时候,繁辉出声问:“怎么不点灯?” 弄得屋里这样暗。 丹红道:“前半夜是点着的,但是夫人一直不见醒,我怕亮光扰到夫人,就吹灭了。” 原来已经到了后半夜。 那岂不是睡足了一整个日夜?不,是一夜两日…… 怎么会呢? 繁辉有片刻的恍惚,茶杯脱了手。 待反应过来—— 当然是来不及。 杯里还有不少水呢。 这下有的折腾了。 但是心中所想并没有成为事实—— 丹红将杯子稳稳地攥在了掌中,而且没有叫水撒出来一星半点。 这…… 真是太好了!不用大费周章地换了! 然而下一刻杯子就从丹红手中掉了下去,水泼出来,淋湿了被褥。 轻快瞬间变成了错愕,同时也生出茫然。 这是干什么? 抬头看丹红,丹红竟也是一脸错愕茫然。 似乎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见繁辉看她,她也看繁辉,皱着眉,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真没想到自己能接着……真吓了我一跳……” 也是情有可原。 情况那样突然,哪能想到竟真的能接着呢?当然要吓一跳。 灯点着了,屋里亮起来,繁辉披了衣裳起来,到圆凳上坐下,看丹红换褥子铺床。 等到弄好,外头已经响起了鸡啼。 天亮了。 傅云庭不在,繁辉是一个人,没人再管着她不要她下床,于是繁辉就到园子里花树底下坐秋千,抱着雪球一起坐。 雪球也不抓傅云庭。 雪球是傅云庭送给繁辉的礼物,漂亮,但是脾气不好,所以送给繁辉前,他自己先养了一阵儿,觉得教得差不多了,才抱去给繁辉解闷,哪知道它那么会装模作样,才离开傅云庭,就故态复萌,见人就哈气,亮爪子。 傅云庭说,本来是想把它送走,不要了,但耐不住繁辉喜欢,求着他,不许他把雪球带走,他没办法,只好依了她,恰好那阵儿他也有空闲,于是就天天到繁辉跟前给她抱猫,好在这猫是个聪明的,能瞧出来繁辉地位很不一般,于是也跟着一起讨好繁辉,这才真正成了繁辉的猫,给摸又给抱,乖得不得了。 繁辉真没想到里头竟有这么一番曲折,怪不得雪球只要她抱呢。 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是自己养的猫,也就不觉得有多亲近,如今清楚了,真是爱得不行。 未必没有爱屋及乌的原因在。 天天抱着它睹物思人。 有时候也问它,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好爱他,好想快些见到他。 因为思念,时光变得很漫长,等待的过程中,各种事都做了一遍,提不起一点兴趣来。 真奇怪,明明先前还不这样。 她想,也许是这庭院太小了,能做的有限,她得不着乐趣,所以只能一遍遍地想他。 再想下去,怕是要生病。 相思病是什么病状来着?茶饭不思,心神恍惚,不成眠…… 快占完了。 真要生大病了。 这可不行。 于是繁辉决定出门去。 外头有广阔的天地,花也开得更好,不仅有花,还有山有水。 她把这想法说给丹红听,叫丹红准备出门的东西。 丹红不赞同她出门去,说了那时傅云庭也说过的话。 “现在天不好,风大,夫人病才好呢,还是不出去的好。” 繁辉说,“我觉得自己是好多了,吹风未必就能叫我生病,可要是再在屋里待下去,我是一定要生病了,我每日是个什么样子,你明明都瞧见了的呀!” 都瞧见了,也还是不松口。 “夫人多体谅一些吧,再出那样的事,我们可真没法活了……我给夫人请个说书先生来吧!叫他来给夫人讲史,这种人知道好些故事,又会讲,听说是很有意思……夫人觉得呢?” 丹红这是被蛇咬后就怕起绳索来了。 虽然很有些矫枉过正,但还是说动了繁辉。 繁辉是觉得,做人不能太自私。 怎么能只顾自己不想别人呢? 所以就同意了丹红的提议。 两天后,说书先生就上了门。 很有年纪的一个人,怕是有五十来岁,头发苍白,又瘦骨伶仃,整个人收在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里,更显瘦了,两颊瘦削,颧骨高高地突着,一张瘪嘴唇,眼上蒙了一块三寸厚的白布,拄一根旧竹棍,由人领着,引到了院子里,繁辉的跟前。 到了,就作揖,嘴里问夫人好,却不是朝繁辉作揖,也不是朝别人作揖,而是对着树。 不用多问,只用眼睛看就知道,这人眼盲。 繁辉见他穿旧袍子,人这样瘦,知道他一定是生计艰难,心中很是不忍,连忙叫人搬来凳子请他坐。 这人倒很不卑不亢,道过一声谢后见安然坐下,问繁辉喜欢听些什么。 繁辉怀着怜悯之心,怕自己真提了要求,这可怜人要为难,所以就说自己没什么要求,要这老者讲一些他擅长的。 老者听了,就讲起帝王将相们的伟业来。 没意思。 这老者虽有上了年纪,声却还清亮着,音色也很好,到底是靠这个吃饭的人,不得不说的确是有几分过人之处,而且技艺也很好,话说得抑扬顿挫,很耐听,又很会讲,惟妙惟肖的。 可就是没意思。 他讲的那些故事,繁辉没有不知道的,听了一个前因,立马就知道后果。 所以任凭这人把故事讲得多曲折,繁辉听着也还是无趣。 像是一个看一眼谜面就知道答案的谜语。 实在索然无味。 但繁辉是个好人,有善心,她很怕会伤到这可怜人,所以再无趣,也还是耐着性子听,实在听不下去,就任由自己走神,反正人是盲的,瞧不见她的异状。 她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他们说书的人,不是只管自己说个不停的,主顾的态度,是必须时时注意的。 所以不过三天,这老者便向繁辉提了告辞。 靠旁人吃饭的人,最不能叫人难堪,尤其是对衣食父母。 这老者把原因归到他的衰老上,说他是因为觉得嗓子有些不好,所以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这样说,正合繁辉的心事——本来就可怜,怎么忍心再叫他劳累身体? 给他很多钱,又送药材,还问他预备到哪里去,知道了,就叫人准备车马送他过去。 人走了。 繁辉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几天真是不容易,生熬着,且真论起来,其实是有些不尊重人的。 心里很愧疚,有些丧气。 所以当丹红提出要请伶人来给她解闷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要是再碰见什么可怜人,听到什么可怜故事,那就不是解闷,是添堵了。 还是靠自己的好。 为什么不出门呢? 就是因为出过那样的事,所以才会处处小心啊! 到底担心什么呢?她难道还会往坡上跑吗?她不过是看风景而已。 然而丹红就是不松口,百般劝阻,不愿意她出门。 这样受阻,她难免要生气,尤其是听到丹红说,要是她出了事,她们没法同傅云庭交代。 新仇加旧怨,真的忍不住。 丹红你究竟是谁的侍女呢?为什么总是要管他怎么样?你不应该是向着我为我着想吗? 几句话说得丹红不敢再出声。 “我一定要出去,难道只有你们在乎我的命吗?你实在不需要担心,我是一定不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丹红似乎的确再无话可说,只能讷讷应了,下去为繁辉准备出门的东西。 东西都准备好后,繁辉在丹红的服侍下换了身外出的衣裳,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房门。 青霄白日,好天气,叫人心中止不住地愉悦。 这种天气,当然是要出门游赏,不然就太辜负春光了。 正轻快地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呼,繁辉立即回了头。 丹红坐在地上嘶气,脸白无色,一只脚,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着…… 被扶起来后,丹红向繁辉道歉,说她不好,扫了繁辉的兴,又叫繁辉不要担心,就是她伤了脚,也还是能把繁辉服侍好,外头不比家里,她必须得跟着出去,怕别人伺候不好繁辉。 气得繁辉骂她。 为什么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 丹红是因为繁辉受伤,这种情形下,繁辉怎么可能还会有出门玩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丹红伤得很重。 大夫给她正骨时,繁辉就在一旁听着。 只是听,不敢看。 是看过,知道是什么状况之后才不敢再看的。 肿得那样高,那样圆,瞧不出一点弯折,只是一团,红得带血。 咔嚓声,只是短促的一下,然而听得人心头颤,腿也发软。 得疼成什么样啊…… 丹红疼晕了过去,脸白得像纸,额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繁辉捂脸哭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非要出去,丹红未必会受伤,换言之,都是她害的…… 傅云庭回来,见繁辉悒悒不乐,便把人压到怀里,温声问怎么回事。 繁辉趴在傅云庭胸膛上,哭着把事情说了,又详细地讲了丹红的惨状,最后说,“都怪我,是我害了丹红……” 傅云庭听了就笑,边给她擦眼泪边说:“就为了这个哭得这样?” 繁辉听出他话里的不在意来,立时就有点儿恼。 不但不关心丹红的伤势,还笑她小题大做。 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不想理他了。 推他,要从他怀里出去。 出不去。 繁辉累得腰酸腕子疼,他仍旧纹丝不动。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灰了心,闷闷地趴着,不动了。 她不动了,傅云庭倒动起来。 双手捧起她的脸,两只拇指轻轻地在她脸上揉搓着。 “不许皱眉,小事而已,不需要你这样。” 说完,放下手,转了个身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繁辉想不到。 于是就跟出去。 看方位,似乎是往丹红那里去。 他过去能干什么呢? 繁辉心里好奇,脚下速度加快,快步追了上去。 还是慢了。 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她离开时还不能动弹的丹红,这会儿已经在地上站着了,虽然脸依旧白得骇人,却并不见丝毫痛苦之色。 不能不叫人惊奇。 “丹红你这是好了吗?” 丹红闻言当即笑吟吟地道:“我好了,眼下一点事都没有了,夫人瞧!”说着,前前后后走了几步,真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这太好了!”繁辉惊喜极了,两手狠狠一拍,双眼亮晶晶,波光明耀。 丹红没说话,只是陪着笑。 傅云庭朝繁辉走过去,扯住她的手,要带她走。 “她是好了,但还没好全,别扰她了,叫她再睡一天,明儿就能继续伺候你了。” 伺候不伺候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丹红的伤。 他那样说,繁辉也就那样信了,由着傅云庭把她拉走,好叫丹红能继续休息。 是真的很好奇。 所以反客为主,两只手,包住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摇晃。 “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丹红这么快就好了?先前那大夫明明说,要调养好些天……” 就是这样,才愧疚得哭,要只是一两天的事,她不至于伤心得那样。 傅云庭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看了有那么一会儿,然后才笑着说:“因为我也是个神医,你信不信?”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 繁辉笑道:“神医快给我瞧瞧头,我想记起从前事。” 她抓着他,又晃了一下。 傅云庭神色不变,道:“这个我做不到,没这个道行。” 听他这么说,繁辉是有些失望的,头垂下去,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傅云庭伸手,捏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问她:“就这么想记起来吗?” 繁辉说,“谁会想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呢?” 说完就觉得丧气,恰逢两人已然走回到院中,繁辉就松了手,快步走上石阶,闪身进了屋里。 进了屋,就到镜台前坐下,沉默不语,黯然伤神。 台上花觚里插着新开的桃花,鲜妍明媚,但比起美人,还是有所不及,只得沦为美人的陪衬。 傅云庭缓步走过去,手放到繁辉肩上,轻声道:“我当然也想你能记起来,先前我回来,你那样看着我……”又说:“你在那里躺着,无声无息,像个……”那两个字他说不出口,所以又咽回去,叹了一口气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敢奢求更多,怕老天以为我不惜福,罚我,连已经赐下的福分都要收回去……” 他的这几句话,听得人心里真是酸涩。 繁辉抬了头,看他时眼光粼粼,像浸在潭水里,万分的委屈。 “可是我想把你记起来呀,你这样爱我,我也爱着你,可是我什么都忘了……” 傅云庭安慰她:“没有关系,我们还有以后,只要你爱着我,就是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样呢……” 他不许繁辉继续难过下去,于是拉她去做别的事,完全占据她的心神。 傅云庭这次是来去匆匆,只待一天就要走,而且是连夜走,不过倒没忘端药给繁辉吃。 繁辉这次留了心眼,拿到了,不喝,而是先问:“这药我要吃到什么时候呢?” 傅云庭没答,而是问:“是这药吃了后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不好。 “既然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不继续吃下去呢?我知道你不爱吃药,可我怕你停了药后要闹头疼,这可不是我耸人听闻,你当初伤成什么样子,有多吓人,你自己不知道,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 繁辉又一次没了话说,只能老实吃药。 这一次好得多,只睡了一整个夜和半个白日,繁辉在第二日中午时就醒了过来,还是一样的神清气朗,全身舒泰,丹红也一如往昔地笑盈盈地站在她旁边,给她递温水,伺候她漱口。 繁辉见丹红真的如傅云庭所说过来伺候了,不免要问她一句:“是真的好了吗?要是不好,你还是回去歇着,不必挂念我。” 丹红笑道:“夫人瞧我这样子,哪里是有不好的人呢?”说着,竟原地蹦跳了起来,轻盈灵巧,全然不是有伤的模样。 她自己没怎么样,倒把繁辉吓得个不轻,赶忙伸手制止:“停下!快停下!再好,也是才受过伤,哪受得住这样?” 丹红停下了,笑着给繁辉捧去了痰盂。 繁辉的生活很无聊。 每日只是吃睡,逗猫,看花,读书,抚琴……以及思念一个不知在何处的人。 所以,她再一次打起了出门游赏的主意。 春日将尽,竟然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这怎么行呢? 丹红的确伤了脚,受了大罪,可是她难道还能次次伤到脚吗? 繁辉不觉得自己这要求过分,因此和丹红说的时候很是理直气壮。 不料这次丹红竟什么也没多说,十分干脆利落地就应下了,甚至还给繁辉出谋划策起来。 “去西山如何?那里有满山的桃杏,还有梨花,夫人先前年年都要去的,就是这会儿怕是有些晚了,花应该败得差不多了。” 晚了也不怕,能赶上就好。 繁辉兴致勃勃。 这一次是走出了大门。 还是醒来后头一回。 天公作美,依旧是好天气,晴日暖风,白云悠悠。 车是油壁车,装饰华丽,翠色的帘幕半掩,隐隐散发出香气。 繁辉迫不及待就要登车。 然而还没靠近,就觉出不对来。 傅宅是坐落在市井边,这事不需要人说,繁辉自己就能感受得到。 一个两进的宅子,占地很小,藏不住声音,里头的声儿藏不住,外头的声儿更是藏不住,有时候走在墙下,能听见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犬吠,以及儿童跑来跑去的嬉闹声…… 很是喧哗热闹。 繁辉只是失了记忆,并没忘了本性。 她不喜欢热闹,所以他们尽管热闹他们的,和繁辉没有什么干系。 繁辉不曾涉身他们的热闹,是以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放下正在做的事,一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真的是直勾勾,所有人,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全都转头看向她,脸上没表情,眼神中也不见什么特殊意味,只是看着她,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热闹静止了。 这时候,他们好像都生着同一张脸,一样的眉毛眼睛,一样的鼻子嘴巴…… 繁辉是静里的动。 她仍然往车上去。 尽管腿发软,头皮发硬。 她认为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好好的,瞧她做什么呢? 一定是她看错了。 也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的缘故,一时无法适应,这才出现了这样荒谬的幻觉。 她不要人扶,自己上了车,端正地坐下,丹红也悄悄跟了上来,坐到了车上。 “快走吧。” 她发了话。 等离了这里,见不到那么多人,也就好了。 她是这样和自己说的。 然而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这样。 好多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在看她,直勾勾地看她,男人女人,青壮耄耋,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并不是她的幻觉,他们的确在凝视她。 为什么会这样? 心剧烈地跳起来,抑制不住,呼吸也跟着急起来,她开始发汗,发抖,发晕…… 终于。 “……回去!我要回去!我们回去!” 她缩起身子,捂住脸哭着说。 马车回转,不多时便停在了先前出发的地方。 车子一停,她就急如星火地往下跳,摔倒磕到了也不停歇,爬起来就往门里冲。 她要回去,回到她的家,一个不会使她觉到千般不安万般恐惧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3章 第 3 章 繁辉不明白傅云庭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明明是很爱她的。 哪怕她成了活死人,他也还是愿意娶她。 现在却这样对她。 她淌了满脸的眼泪,冰凉的。 他像是看不得似的,俯下身子,用手背去拭她脸上那成片的濡湿,拭得十分认真,面无表情,很郑重的模样,好像他是在做什么天大的事。 可这眼泪,就是他给予她的,是他叫她流下眼泪。 怎么有脸再使这些虚情假意的手段? 繁辉既知受骗,如何肯再和他好? 熬过了痛,身体再次归她做主,推他,打他,不要他碰她。 可是两人这会儿正密不可分地连着。 还是痛。 动一下,就要痛。 痛再次把她的力气耗光了。 只能无助地喘息,像离水的鱼,眼见着气数将尽。 傅云庭却还是气定神闲。 两个人,男人和女人,差得太多了。 她是一捧雪,衣妆楚楚时是,没衣裳时更是,柔肤弱体,找不出一处硬的地方来,傅云庭就不一样了。 虽说远算不上壮硕,可是不瘦,饱满,纹理清晰,坚劲有力。 强弱异势。 繁辉便是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在傅云庭身上占到便宜,她甚至不如雪球有威慑,雪球好歹真的能叫人见血,她挥的那两下至多只能算撩拨,而且伤敌不成,反倒自损。 真叫人丧气。 她如今是案板上的鱼肉了,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不动弹了,偏脸望向别处。 见状,傅云庭再次往前一送。 这一下是深得很了。 再想要装作行若无事是不能了。 繁辉瞬间挺直了脊背,口张着,双目无神。 她这种反应,傅云庭还算满意,于是缓缓从她身体里退了出去。 似乎是恢复了原样。 可是到底不一样了。 血水混着汗水,落在褥单上,石榴红变作枣红,瞧不出是血。 但是还有别处的凭证。 出来了,但是和方才在里头时没什么两样。 很迫人,若换了意志不坚定的人,这种情况,怕是要被逼得失智。 然而他从始至终没变过脸色,只是慢条斯理地解下她身上仅存的衣物,拿到那处随意一抹,再随手一丢,坐下去,长臂一伸,就把仍在大口喘息的繁辉捞到了怀中,又从床尾摸来一个玉瓶,打开了,将里头的水液倒在手心,手指蘸着,一点一点往里送…… 这玉瓶里头的,行当是好东西,繁辉立时觉得好受了不少,甚至舒服,舒服得她发颤…… 他看了就笑,又是早前那副温煦样子了。 但是繁辉不会再信他了。 还是推,还是打,也挠。 傅云庭一点不和她计较,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 做完了,说:“都是这样疼的,只疼这一遭,往后就不会疼了,只有好滋味。” 繁辉又不是傻的,一双眼水雾朦胧:“……你是故意的。” 傅云庭听了,依旧是笑:“我故意什么?” 繁辉不说话,只是咬嘴唇。 “我可没有说假话,你要是不信,就找个人来问,叫她告诉你是不是这样。” 他那样懂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根本开不了这个口?她没有那种脸皮…… 她捂着脸哭起来,因为觉得自己所嫁非人,所有人都骗她。 眼前这个人,不是她以为的傅云庭。 以后会怎样,根本想不到。 “我要回家……” 傅云庭抓起她手,神色不变:“岳父岳母早去了,家已经没有了,锦簇,你只有我。” 这一回的眼泪不是拭干的,而是他吻去的。 不一样了,全然不一样了…… 也许他没有骗她,真的就是会那么疼,只疼那么一回,然后就是好滋味,就像现在这样…… 然而形势一下子变了。 因为他突然开始咬她,咬得她很疼,而且腰那里也更用力。 他的腰,是很结实的,有这样的力气不奇怪,可是繁辉确定他并没有长獠牙,为什么能咬得那么深? 真的好疼。 这时候再想要拒绝已经来不及,一切都由不得她了,他不许她说不要,也不许她哭出声音,用他的唇舌堵她的唇舌,只给她偶尔发出破碎呜咽的机会…… 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繁辉已然不知事,只管睁着两只茫然的眼,浑身**。 傅云庭又换回了最初的姿势,他坐着,抱人在怀里。 他坐着不动,动了几个时辰,实在懒得再动。 夜深得很了,万籁俱寂。 所以再细微的声音,也还是能被清楚地听见。 外间的门被推开了,烛火微微晃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人影挨过来了,只有影,没有声。 也许来的是鬼而不是人。 就是人,活生生的人,还是熟人。 要是繁辉还清醒,见了这情景,一定惊得合不拢嘴,怎么丹红走路竟没声的? 丹红手里端着个装满温水的水盆,盆上挂着块白帕,她低着头,一路悄无声息地行到床前,屈膝跪下,将水盆高举过头顶,盆里的水没有晃动一点。 “放下就出去吧。” 丹红轻声应了个是,将水盆放下,起来,转身离开。 一声轻响后,室内又归于寂静。 傅云庭下了床,取了盆上的帕子,浸到水里,浸透了,捞出来拧了一下,然后拿着湿帕子再次回到床上去。 繁辉是被弄醒的。一件坚硬的物什抵开了她的牙关,把热送到了她舌头上,不止是热,还有咸和香,搅得她不安稳,于是她就醒了过来。 不如不醒。 不醒,还觉不着疼。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彼时情景一幕幕浮现,交叠的身体,炙热的呼吸,连绵的水声…… 还有极致的痛以及灭顶的快乐。 看着人,繁辉是又气又恼,然而几次张口,没一回讲出话来,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握紧,也是数次反复。 深深的无力。 “……往后不要那样了……” 是恳求的语气。 他舀了一勺汤水,送到她嘴边,问她:“不要怎么样?”还说,“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他故意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还笑呢!他就是故意的! 她不是和他**,这是很重要的事! “真的不要那样了……我很疼……” 他说,“只有疼吗?不快活吗?听说这是世上最叫人快乐的事了,我觉得是没说错,只是要有一个条件,就是和我一起做这件事的人是你不是别人,锦簇……我真是,好想……只有夫妻才能做这种事,做了,就是夫妻,咱们两个的事,虽说是一早就定下的,可是那么不顺……我一直担着怕,怕再有意外,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你病着的时候,我在心里起了誓,要是哪一天你不好了,我就跟着你去。” 繁辉心软了。 他是爱着她的,很爱她,没有她,他不愿意独活。 可她连他这个人都忘了。 她这样对不起他,不是他做的那些事可以比的。 所以就原谅了他。 原谅,并且纵容。 繁辉一直没出过门,说得更准确些,除了清洗,没有下过床,一直到傅云庭再次外出。 也不是一直在做那种事。 繁辉没有那么好的体力,而不做那种事的时候,傅云庭也愿意怜惜她,她到底怎么样,也不是只有她一个清楚。 不做那种事,傅云庭也不许繁辉下床去。 他有事情做而繁辉没有,他就拘着繁辉陪他一起做事。 繁辉很想帮他,他要管那么多事,很辛苦。 他却不愿意。 她伤的是头,他的事又都是些细碎事,缠人得很,他看久了尚且要头疼,何况是她?还是好好养着吧!而且她根本不懂里头的事,完全帮不上忙,也许还会添乱。 他看不起她,她生了气。 不叫管就不管,反正累得也不是她。 她难道还找不到事情做? 她要去坐秋千,园子里花开了。 他还是不愿意,拉着她的手,不叫她下去。 他力气是真的大,任她怎么挣,拖,拉,拽,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他只用一只手,就困住了她,她焦头烂额,他坐着岿然不动,眼睛还能盯着手里的书信看。 她是真的毫无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如他的愿,由他摆弄。 他最喜欢把她的头摁到他腿上,方便他摸她的脸,或捏她的手指,玩得有兴致了,低头就开始办事。 屋里烧着炭,暖得发热,他并不畏寒,所以是真的觉着热,因此只穿一条长裤。 非常方便。 她有意纵容他,也就尽全力地配合他,想以此弥补心中对他的亏欠。 她也是真的爱着他的。 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简单地牵着手,心里都觉得欢快。 所以他要出去,她是有些不舍的。 可是又不能说什么。 都指着他呢。 她想送他到门外,他不许,说外头有风,别吹坏了。 春日的风,能吹坏什么? 他说,你伤的是头。 繁辉没话讲了,只能老实听他的。 临行前,他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苦东西,要她吃。 一闻就知道是药。 繁辉不喜欢吃药,而且又没有生病,好生生的,吃什么药呢? “不吃这药,会头疼,为了能叫你醒过来,那位神医用了点不好的东西,你不吃这个药压制,那不好的东西可就要作祟了。” 吓得繁辉赶紧捧碗喝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