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如山海》 第1章 chapter 1 苏浔要走了,这事他还是从冯春口中听说的。 冯春是欢乐四季的店长,苏浔在他这里驻唱了半年,功劳苦劳皆有,所以晚上决定不开市了,给他办个欢送宴,祝他前途似锦,万事顺遂。 说这事的时候,他正坐在后门和其他人坐一块敲椰子。风吹过还能闻到椰青水的清香,可已闻了半年的他早已失去了感觉,甚至觉得有些甜腻。 “你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冯春笑道,他是店长,这店里头能使唤他的就只剩一人。看他表情不对,又怀疑道,“没谈拢吗?和新公司那边。” 确实是没谈拢,但却不是他说的这些。 苏浔心里像压了一口巨石,血液拥堵到失去力气,手上的开椰器都要抓不稳。可最后还是习惯性地扯出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没有,就是有点……受宠若惊。” 只有他自己知道,口罩底下的笑容又多难堪。 欢送宴上,奇欢欢特意挑了个和苏浔南辕北辙的位置。她不想被他瞧见,也不想去看他。怕自己一心软,就毁了他的前程。 最后一个人坐席首,一个人坐席尾,方形的长桌上,谁也看不见谁。 苏浔见不着人,心里烦得很,硬是把椅子往后退了半个身位,侧坐在席间,直到余光能看见她那明艳的侧脸,才停止了动作。 她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即便他要走了,眼睛里依旧平淡如水,嘴角的弧度也与平常无异,整个人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像座冰山,不管怎么用火烤,也融化不了半分。 人一个接一个地把酒敬过去,说的都是些吉祥话。可说到底还是告别,即便是因为喜事,也没人能欢喜得起来。 好不容易后厨把菜上齐了,大家吆喝着吃饭,气氛才好上一些。可酒足饭饱后,远不到散场时间,便有人张罗着玩游戏。 店里游戏道具挺多,跑堂的旭东起身去翻找,问要玩哪个? 整个晚上下来不怎么说话的苏浔突然开口道:“真心话大冒险吧。” 长桌被围成了圆桌,这次奇欢欢再没能逃,不管坐哪,都能坐在苏浔对面。 酒瓶子在桌子中央旋转,命运随时可能降临。所以轮到奇欢欢的时候,她倒是一点没惊讶。只默默地从旭东递过来的卡牌中抽出了一张,递回给了他。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牌是她买的,大冒险有多荒唐她自是知道,所以:“真心话。” “请说出你的理想型,要具体描述。” 奇欢欢哪有什么理想型,迄今为止,能让她心动的人也不过是那一个。可如今他要去寻他的未来,她却成了他唯一的绊脚石…… 她沉吟了半秒,轻启朱唇:“我喜欢站得高的人。” 在座的人无一不转头看向了苏浔——席间唯一身高一米九的人。 苏浔知道不可能,可还是难忍,生出了些许异念,脸上却不敢有表情,只把那点奢望藏在心里。 果不其然:“比我成熟,段位比我更高,能看懂我所有的谋划,并能给我提供更好的建议和指引,能让我折服于他的智慧的人。” 此“高”非彼“高”,所有人都有些尴尬地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并在心里为这几个月来的乱点鸳鸯谱默默道歉。 冯春更是有点坐立难安,吐槽道:“你年纪轻轻,既成了状元考上了大学,又创业成功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找一个比你厉害这么多的人,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厉害的人?” 奇欢欢笑眼盈盈:“冯哥这话说的,这天底下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我这么聪明漂亮,又努力勤奋,不往好了找,难不成还……委屈了自己不成?” 苏浔脸上的神情更僵了,玩游戏输了的人的不是他,酒却一杯接着一杯。 奇欢欢知道自己有些残忍,可不这样,他压根放不下她。放不下她,他的未来就永远来不了。 那日宴席散后,两人像无事发生一样走回家。 天热得像蒸笼,短短几步路,都让人觉得灵魂像是要被蒸发掉。站在电梯前看着数字一路往下,等待的时间都成了一种煎熬。 奇欢欢穿了件黑色宽松T恤和白色的运动短裤,她比例好,T恤长到直盖过了她的裤子,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一双大长腿,性感的同时又冷淡到了极致,清瘦的样子更添了几分疏离。 她一直低头玩手机,苏浔一直在看她。 如果他没记错,这一整晚她都没正眼瞧过他。准确来说,从两人说开以后,她便突然态度急转直下,像是好不容易化了的雪一夜之间又白了山头,且越积越厚,再无融化的可能性。 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有过好感,但是不喜欢。 他脑子晕乎乎的,汗水层层往外冒也没能消解掉身体里的酒精,反倒让他越来越迷糊。等进了电梯吹上了空调,那混沌感也一点没减。 到家开门,玄关的灯开了又关。奇欢欢没有去开灯,苏浔更是没了力气,摔坐在台阶上。 半晌,她突然开口问道:“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苏浔苦笑了一下,分不清是胃里还是心里全都绞在了一起,说出口的话却是酸的:“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么?” 黑暗中,奇欢欢叹了口气,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抬脚就想往房间走。没走两步,手腕上便被人使了力,他身上那草木香气瞬间笼罩了下来,压着她的脚步向后退到了餐厅的区域,长臂一环,把她困在了他怀里。 抬头,便是他噙了泪的眼。 “真的就只是好感,不是喜欢吗?”他盯紧了她夜色里发亮的瞳孔,试图在找寻一些证据,以证明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感觉,“真的就一点也不喜欢吗?” 奇欢欢不置可否,闻着他口中的酒气只皱了眉,陈述道:“你喝醉了。”那语气,比她的表情还要疏离。 苏浔难过得像是要马上哭出来,可那眼泪始终只在他眼眶里打转。 “可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医院那晚,他还记得她在他怀里的温度,衣服上的泪还是滚烫的,可如今,却只剩冰冷。 他不甘心,却也只能任由她将他踢出她的人生。 他垂眸,余光却扫过她丰润的唇,一时间邪念渐生——反正她都已经跟他划清了界线,往后各奔东西,再无相见的可能,已经没有任何结局会比现在更糟糕了,那为何不…… 他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腰,用力地把她带向自己,另一只手绕到了她的脑后。 奇欢欢没有躲,因为她知道,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不管你想做什么,可只要你自己圈定了范围站了进去,你就不会往外走一步……” 她了解他,比他自己更甚。 苏浔抬眸看向她毫不慌乱的眼,彻底失去了力气,闭上了眼,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奇欢欢第一次见到苏浔,是在半年前。 如同落难凤凰立于街头,未曾涅槃,但仍想着救人于水火。 2014年2月初,春节刚过,刚暖和了没几天的余州城又突然冷了下来,路过的行人都不自觉拢了衣衫往回缩了脖子,那风黏糊糊的,吹到人身上瞬间像冰在人身上化开,却又像刀子一样直往人骨头里割。只能加快脚步,直到进了地铁躲过了那湿冷的风才舒展开身,恢复常态。 地铁口人来人往,隔壁广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群人。 人群像堵密不透风的墙,挡住了所有的寒冷。墙的另一边却透着阵阵歌声,路过的人本只是想凑个热闹,侧耳听上那么一听。 也就那么一听,因为寒冷而紧皱的眉头就舒开了。 花坛边上,奇欢欢正躺在那冰冷的瓷砖上,身上盖着几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板。偶尔路过几个拾荒人想要把纸板拿走,一掀开发现里头藏着一人都忍不住大惊,连说着“对不起不好意思”慌忙把纸板盖回去。 奇欢欢并不在意,反正她也并不觉得冷,她也没在睡。 她只是在观察,在等待,在寻找。 6年前,夏国开国元老兰台首任终古安世老先生去世,举国同悲。在得知安家开放灵堂,外人也可以去吊唁后,奇欢欢父母兴冲冲地决定,要从余州驱车前往舒城,送老先生一程。 只有奇欢欢知道,其实就是为了凑热闹。 她向来是个扫兴的,天冷她本就不太爱动,再加上如果所有人都走了,她便能一个人安静待会儿了。所以在她哥抱怨车上太挤的时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面前,她干脆提出要留在家里。 或者是因为安老去世,老天爷来迎他,那年余州,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路面结冰,加上春运,许多从未经历过如此天气的赶路人,生命就此终结在了路上。 一场车祸过后,奇欢欢成了孤儿。 俗话说,福祸相依。父母去世后,奇欢欢并没有太难过。一来是因为父母本就重男轻女,自打她有记忆以来,他们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亲缘本来就薄;二来,他们去世后没过多久,就有人找了上门,说要收养她。 养父母刘耀斌和戴月梅都是极好的人,在那场车祸中同样失去了一双儿女,只剩一个当时被留在家中的小女儿。除了奇欢欢,他们还收养了一个女孩子——父母同样在那场车祸中丧生的倪安。 他们是安世老先生的家人,本是回舒城奔丧来着。 总之因缘际会,他们成了一家人,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下去。 直到今年年初,奇欢欢通过了余州大学的保送考试,本以为可以寒暑假连一起放个超级大假安心等大学开学,刘耀斌和戴月梅却突然找到了她,称她即将成年,这些年代为管理的他父母的遗产会在她成年后交还给她。 只是,有个条件。 2002年,奇家村开始了正式拆迁。6年后,奇家村成为余州城的新CBD,所有村民开始回迁,奇欢欢家人却在这当口出了事。年仅12岁的奇欢欢就那样继承了家里回迁的10套房和3间铺子,成为身家过亿的“有钱人”。 因她未成年,所以这些年,这些房产都由刘耀斌和戴月梅代为管理。也因信任,奇欢欢从未过问与之相关的任何事宜。 突然之间,交还?条件? “在你名下,有一家铺子,位置在奇迹花园,也就是你们奇家村村名回迁的那个小区外围。地理位置不错,人流量也还尚可,但这些年铺子一直不好租,就算租出去了,没过几个月人租客就要搬,就算不要押金赔了装修也要搬。所以你既然已经过了保送的考试,接下来也不用去上学了,剩下这半年的空余时间,你到余州城去,看看是怎么个回事,也顺便熟悉一下你名下房产的一些情况,方便以后管理。要是这半年,你能把那家铺子租出去,你生日过后,我们便会把这些房产的管理权交还给你。” 奇欢欢一开始还觉得挺简单的。不就是把铺子租出去嘛,降价总能租出去了吧,能有多难? 刚想应下,刘耀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心思一样,又开口道:“但要以铺子原价格租出去。” “原价格?” “对。也就是要比现在的租金高个30%。” 奇欢欢大汗,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要是不能呢?” “你要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可以继续代为管理;要是信不过我们,你也可以交给信托。” 第2章 chapter 2 奇欢欢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应下了。她能理解养父母的用心良苦,担心这么一大笔钱就这么贸贸然交给她,她不会管理,反倒是件坏事。所以才想借此机会,让她来历练一番。 可这,比她预想的也难太多了。 一个月前,她回到奇迹花园做了调研。铺子确实如刘耀斌所言,位置不错,人流量也尚可,甚至临近的商铺也不乏在这开了好几年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唯独她这家铺子会开不下去,脑子一转,假装租客找来中介一问才得知—— 这铺子有点“邪门”! 邪门在不管是谁租了她这家铺子,生意都很难起来,甚至急转直下。租客老板原本不信邪,事实面前也不得不信,所以宁愿赔了装修和押金也要退租。 可奇欢欢却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合理,毕竟歪理邪说这种事情,总归是出现在事情发生之后的,再加上就算再怎么邪门,也跟顾客没有关系啊! 一家铺子就算克财,那也是克的老板的财,跟人来这消费的有什么关系? 所以奇欢欢觉得,本质上还是这店没开对,吸引不来人,所以才把问题归结在铺子身上。 想清楚这些以后,她便又逛了一圈花园附近,发现不到200米外便有一大型综合体商业——奇迹广场。 她虽没在这住过,但也一眼感受到了问题所在——有这么一大型商业广场,换她住这想逛街她也往这跑啊。小区楼下的铺子,又不是什么知名大品牌,除了小区里的人出入会路过,谁会给它个眼神? 就这么一圈下来,奇欢欢越发觉着如果要开店,还是得开贴近小区居民日常生活的店。 思来想去,各种分析过后,她决定开一家椰子鸡火锅店! 毕竟衣食住行中,社区商业还能打得过大型综合体商业的,也就可能在“食”上了。甚至可以说,略有优势。 具体食什么……大冬天的,她突然很想吃戴月梅煲的椰子鸡汤。 把老椰子的盖儿掀了,把里头的椰子水倒一半出来备用,把新鲜的鸡肉放进去,去腥的姜片和调味的盐也放上一些,还有盖子上的椰肉也挖下来放进汤里,再把倒出来的椰子水补满,盖上掀了的椰子盖,放上蒸锅蒸上半小时……既清甜又暖胃,鲜到不行! 结果外卖一搜,余州城作为余州最大的府城,居然没有店家在做这玩意儿! 找了很久奇欢欢才发现,原因之一,竟然是因为椰子鸡火锅。 家常菜肴变身共享餐饮,味道不变,却有了社交属性的加成,正在余州这种大城市,悄无声息地兴起。 奇欢欢脑子“嗡”地一声响,感觉眼前的世界瞬间亮了。 第二天她又去逛了一圈,发现这附近确实没有椰子鸡火锅,才把注册、装修和相关采买事宜提上日程。 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忙活完。不仅费劲巴拉在周边小区做了宣传,还把折扣促销什么的都安排上了。 毕竟奇欢欢觉得,只要能吸引客流,把名头打响,一开始流点血又怎样?往后,回血会源源不断。 就这样,“欢乐四季”椰子鸡火锅的试营业开始了。 那7天时间里,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因为价格低,原材料新鲜,味道确实不错,椰子鸡火锅对大家来说也是个新奇玩意儿,客流量很客观。 可越往后,生意就越不行了。 试运营的最后一天,甚至没翻桌。 店长冯春是个乐乎的人,一直在说一定是因为快过年了,大家都回家了,所以才会这样。等过完年,大家伙回城,生意一定会好起来。 可奇欢欢知道,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 说白了,即便过完年生意真的会恢复,等天热起来,就不一定了。 余州可是南方,火锅这种东西,如果不像传统火锅那般有地域文化加成,在余州这种本就没有吃火锅习惯的地方,大热天时,根本不会有人走进来。 所以,她得趁正式营业之前还有段时间,好好想想办法! 这一想,就是小半个月。 她想要像传统火锅一样,把椰子鸡火锅和文化融合成一种生活方式,在正式营业的时候增加差异化体验。 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何种文化。 只能每天在街头乱转,去别的地方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够吸引人。 结果,仍是毫无头绪。 天暗了,今天的她走得有点远。看了一下要回去,得做俩小时的地铁。 奇欢欢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地方便躺了下来。她身上盖了几张纸皮,原是为了挡光,结果倒也……挺暖和的,要没什么事,干脆在这睡一晚也不是不行。 直到音乐声的响起,路人议论声也混杂其中,嘈杂得本该让人难以入睡。 可她竟然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的纸板突然被人掀开,风猛地涌了进来,像一双粗暴的手,把她猛地摇醒。陌生的温度让她条件反射般弹射起身,却没注意到眼前其实有一黑影。 “嘭”的一声巨响,奇欢欢疼得又躺了回去。她根本不知道有人在那,所以力气一点没收,几乎是弹力最大的弹簧被按压到了极致而后快速放开。 对方像是也没想过她反应会这么大,更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之快,所以一点也没躲。 两人所创造的冲击力几乎要把自己撞死,死之前都纷纷发出痛苦的哀嚎。 “卧槽!” 苏浔一脸狰狞地缩在地上,某个瞬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是桐城人,在京城念书。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了余州,想着先赚点生活费再开始找工作,就在这地铁附近的广场唱了一天的歌。 虽然喉咙都快要唱破了,但打赏的人不少。手机为了展示收款码,一天下来已经没电了,他便收了摊。想趁着夜深之前,找个风小点的地方先凑合一晚。 临走前看着旁边有个睡着的流浪汉,想着这风大万一把人吹死了就完蛋了,就想叫醒人提醒一下,没想到刚一掀开那纸板就迎来这当“头”一棒! 奇欢欢根本不知道这些,她缩成一团,脑子嗡嗡作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迷糊的时候。就连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白蒙蒙的,路过的人都带了残影。额上有冷汗微微冒出,被风一带,又是一阵凌迟。 等痛感微过,她才有神志听清周围的声音。 “我就是想提醒你,夜深了,这里风大,你睡这里容易着凉。”到这,都算是温柔的,后半句便是小声的吐槽,“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奇欢欢心口瞬间像是被风灌满了,堵得她想吐血。想反驳又找不着理,只能默默地翻身起来,气鼓鼓地走掉。 走到地铁口,才发现已经拉闸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 只能打车了。 结果一摸裤袋,平平整整毫无内容。 这是奇欢欢今日份第二回爆粗:“我靠!”她的手机呢?! 她摸了摸自己拼命突突的太阳穴,第一反应是掉刚刚那里了,便想着沿路回去找。 结果一转身,才发现一人正站在她身后。发现她转身,那人还被吓了一跳,瞬间瞪大了双眼,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苏浔害怕,害怕又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误伤。 奇欢欢清醒着,脑子里已经敲响了警钟。大晚上的被一陌生男人尾随,换谁谁也没有好脸色。 冷脸已经是她能给到的最高待遇了。 苏浔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掠过,一瞬间呼吸都凝住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太好看了。 那张鹅蛋脸极小,五官像是雕刻上去的,三庭五眼的比例肉眼可见的极致协调,一双桃花眼明亮如星辰,冷着脸也灵动,素净的脸上白嫩得像是没有被时光洗礼过一样,回头那不经意的一瞥一瞪,浓且长的眼睫让她眼神中的杀气都多了几分明艳,咬紧的下唇红艳得像是要滴血…… 苏浔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眼神已经跟着人转身了,入眼只剩她的背影。 她目测大概只矮他半个头,少说也有一七五一七六。一双大长腿就这么划拉两下,就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苏浔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回过神来的时候猛地喘了两口大粗气,可一颗心仍是没停下来。 脑子里有无数想法冒出:她是走丢了吗?为什么会睡在路边?她家人呢? 最重要的是,她长这么好看,这么晚了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他就这么想着,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办,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根本不管他的事,人便跟了上去。 奇欢欢在花坛处猫着腰转了两圈,入眼全是黑乎乎的泥土和被风翻动的树叶,想要找的手机,发现根本找不到一点。 大概是她睡着的时候被偷了,现实面前,奇欢欢只能无奈地接受。 正沮丧着呢,身后突然拢起来一个黑影,压迫感像野兽侵袭,奇欢欢瞬间就放轻了呼吸,假装在找手机,却在不经意间快速捞起一根树枝…… 猛地朝黑影深处插去。 苏浔被吓得举起了双手,看着眼前离自己只有1mm尖锐物屏住了呼吸,连眼神都不敢眨,害怕动一下那玩意儿就扎进他自己眼睛里了。 奇欢欢确实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这么干,有的时候疯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她语气里透着杀人的锐气,盯着那人的双眼问道:“你想做什么?” 苏浔的薄唇颤抖,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发出声音:“我没有恶意……就是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在外面晃悠,不太安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一双凤眼惊恐得已经染上了红丝,奇欢欢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看上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勾了勾嘴角,嘲讽道:“离我远点,我就安全。”说完便狠狠扔下手中那根树枝。 枝条落地时“咵擦”一声,苏浔应声望去,竟看着那水泥地上被硬擦出了一条痕迹。 他瞪大了双眼,心有余悸还未消,瞬间又猛地跳了起来。 搞不好,他真的会死。 可转头看着那女生独自一人走进夜色中的身影,恐惧的心又沉了下去,只剩那颗担忧的心。 虽然她看起来比他能打多了,可是……他是男孩啊! 奇欢欢确实没想到,那人还会跟上来。只是这次离得有了些距离,甚至学会了跟着她的脚步,悄无声新地隐藏着他脚下所发出来的“吱咂”声。 她不明白,这人都已经被她吓成这样了,还色心不死,是想真的死是吗? 猛地停下脚步,她烦躁地对着空气小声骂了一声“艹”才回头,眼底的寒意比风还冷,抱臂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身着一身白色棉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压根看不出身材,但是挺高,毕竟奇欢欢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男人了。长得……不算难看,普普通通一张脸,凤眼配高鼻子和薄唇,白皙得给人些许刻薄感。身后背着个吉他盒,在他巨大的身形之上,显得有些迷你。 奇欢欢这才发现,他就是今天在广场卖唱吸引了一大群人的那人。她冷静下来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他……确实藏得挺好。不仅看上去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些单纯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小心翼翼:“我真的没有恶意,而且现在太晚了,你要是不放心我,我可以送你去警察局。你是离家出走了么?跟爸妈吵架了?” 奇欢欢眼睛眨了眨,心下戒备未除,但眼神里的杀气已经消了……不会,真的误会人了吧? 可世上,真的有这种好人吗? 第3章 chapter 3 奇欢欢会这么想,是因为对自己的认知极为准确。她打小便生了一张好脸,青春期发育了以后,身材变得高挑又匀称。她见识过无数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猥琐眼神,甚至不夸张地说,但凡是个男的,见了她都会有过那种龌龊念头,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所以她不敢赌。 眼前的陌生人,看起来再怎么善良,那也只是陌生人。只要有一念之差,她就得承担所有后果。 但还没等她开口赶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浔身后多了个人,猛地朝他冲了上来。 两个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转移到了那人身上,直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睁大了双眼把警惕拉到了最大。 苏浔更是以为那人是冲着奇欢欢来的,直接转身伸开了双手,挡在了她的面前。结果就看着那人直冲冲地朝他奔来,一手扯过他肩上的带子,抱着他的吉他就往前跑。 他愣在了原地忘了反应,他就这么……把自己的吉他交出去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身后立马响起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声,紧接着的是一声沉闷的“噗通”。 苏浔应声看去,才发现那人倒在了地上。他惊得瞪大了眼睛,那人可是健壮得很,看上去少说能有个180斤,就……这么被放倒了? 而一旁的奇欢欢,像是一点都不带用力过的样子,活动活动了自己刚用了力的脚。 或者说,是在蓄力。 下一秒,她便把那掉在地上的吉他盒往旁边一踢,开始一脚一脚地踹那人的肚子,力气大到踹得那人连声都喊不出来,只憋着脸红了个透。那人本能地去抓奇欢欢的脚,却被她快速躲过。好不容易抓到了,奇欢欢干脆就力换了个脚,一脚踹到了他脸上…… “啊”的一声……这下,叫出来了。 苏浔听得出来,再这么下去,那人今晚非得交代在这里。眼前的奇欢欢,能立马从流浪少女,变成犯罪嫌疑人。 一想到这,他立马上前拽人,结果被她硬生生甩开,力气大到他一个差不多两米的大男人硬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好不容易稳住,他没了办法,只好上前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她双脚离了地,却还在用力往前踢,甚至还分了力气来抠他箍住他的手。苏浔几乎是用了所有力气,才没被她挣开。 还得抽空朝地上那只剩半条命的抢劫犯叫道:“不想死就快走!” 那人见机,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几乎是滚着往前跑的。 奇欢欢踢不着人,只好放声大骂:“抢什么不好抢人吃饭的家伙!抢人饭碗断人财路杀人父母,你个畜生不死也没用!” 叫骂声中,抢劫犯逃之夭夭。苏浔见人跑远了,才松开手把人放下。 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果不其然,下一秒奇欢欢就把气撒在了他身上:“你丫吃那么多长那么高那么大只有什么用,连那种人都能来抢你的东西,你怎么不干脆送他算了!” 她说话的时候,音调时高时低,高的时候像是把刀,感觉光凭语气就能把人杀死。 苏浔没忍住随她的节奏抖了两下,沉默了一会却默默地笑了出来。 笑得如明月清风,一下子温柔了眼前清冷的一切。 奇欢欢看着他的笑,瞬间被噎住了。 这人,不会真有病吧? 苏浔不是有病,他只是心动了。 奇欢欢骂他那些话,他每个字句都听了进去。一开始心脏一颤一颤的,可眼神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她的怒目,她的骂声,最后都如鼓点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并不认识她,但他却正因为她为他伸出的援手,而欣喜若狂。 虽然他也知道,那只是一种见义勇为。换做别人,她也一样会出手相助。 明明前一秒她还把他当作坏人一样防…… 他忍不住高兴,甚至难以自已地笑了出来。 奇欢欢无法理解,只当自己遇上了怪人怪事,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天冷,却月明星稀,照得她走在路上的背影分外好看,像武侠小说里的女侠穿越到了现代,路见不平,悄无声息地拔刀相助,完事后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丝风的缱绻。 苏浔再一次被迷了心神,弯腰捡了自己的吉他,快步跟上了她。 奇迹花园在城南,而奇欢欢现在在城北,两地相较约有30公里。她现在身上钱不够,手机也被偷了,本想着找个24小时营业的店将就一晚上,等6点地铁开了她才买个票回去。 现在好了,被“变态”缠上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多管闲事了。 但遇事不怕事,解决了就行,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 他执着于让她接受他的“善意”,那她便只有两条路——要么真的接受,要么拆穿“善意”的真面目。 她提了口气,忽而转身道:“好啊,那你给我打个车吧。我手机被人偷了,身上没有现金,打不了车。” 苏浔欣喜若狂,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好!”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兴奋。 “急不可耐”的样子,让奇欢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浔拿出手机准备给她叫车:“你住哪?” “奇迹花园。” 苏浔输入进去后,看着平台给出的价格有一秒的愣神……竟然要一百多。他今天唱了一天赚到的打赏也不过两三百,这个价格着实是有点把他吓到了。 但他还是下单了,毕竟安全第一。总不能让人真的睡在街头,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等有人接单了,他才回道:“好了,车牌号是6074,银色车。” 他口中那辆车缓缓朝他们驶来的时候,奇欢欢正抱着臂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开始盘算等下了车怎么逼他暴露他那龌龊的念头,后理所当然地痛斥他的罪恶,替天行道,最后不带一丝愧疚地拂袖而去。 结果“嘭”的一声,车门关上,身旁的座位却仍是空的。 苏浔钻进前面的车窗,对司机师傅道:“拜托啦师傅,车牌号我已经拍下了,等您把我妹妹安全送到了我一定给您个五星好评!” 说完便钻了出去,往后退回到公交车站台上,隔着玻璃微微屈膝,朝坐在车里头的奇欢欢摆手道别,笑得一脸纯真。 脸上就写着俩字——冤!种! 车窗并没有完全关上,风从缝隙里溜进来,不至于冷,但透气。窗外的街景开始往后倒退,落在最后的身影,遗留在后视镜里,一点一点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奇欢欢有点慌。 她相信等价交换,世间的一切施予都涵盖价格,接受的瞬间,也就意味着要付出代价。 倘若这份善意是真的,也就意味着早晚有一天,他俩立场交换,她需要偿还。而经由时间的调控,她偿还的价格,可能远不止这一百来块的车费。 她不太会让自己处于下风位置,因为她这辈子已经欠下太多人情债,她早已还不清。再多一人,虽只多一人,她也觉得犹如骆驼身上的稻草,压力山大,且永远不知什么时候会是最后一根。 在所有的“善意”里头,她最唯恐避之不及的,就是因她这身姣好的皮囊而产生的善意。 她见识过太多这种善意的真面目,走到尽头,所图无非是两种——权力和**。不管是想用蝇头小利换来绝对的臣服,还是身份的加冕,都只是为了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比起他的尾随,他单方面交易完成的施予,现在更令奇欢欢不安。 她纠结了两秒,还是决定:“停车!” 银货还未两讫,他怎么敢走? 夜色很暗,为响应节能政策,路边的灯已关了大半。长长一条路,只有一盏孤灯在街头守着,把人影拉得长而无形。 苏浔正低着头用手机找着这附近有什么24小时营业的店,手机上突然弹出“行程结束”的通知消息。 行程结束?30多公里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行程这才没两分钟就结束了?开什么玩笑?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瞬间皱紧了眉,脑子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正想点开行程页面看发生了什么事,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从远到近,一步一声,像一颗石子,从山坡滚落,初始缓慢,继而势不可挡地撞向心底。 “开间房。”旅馆前台,奇欢欢拉着苏浔的手腕,叫醒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一间还是两间?”眼神里见怪不怪。 “一间。” “两间。” 两人异口同声。 前台有些不耐烦地确认道:“到底是一间还是两间?” 这次苏浔没敢出声,因为奇欢欢手上的动作越发收紧,只听她说:“一间。” “住多久?” “天亮就走,最好是钟点房。” “身份证。” 奇欢欢转头看向身后的苏浔,他看着她的眼睛晃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忙掏出身份证递了出去。 “140,中午12点前退房,扫码还是现金?” 奇欢欢继续回头,苏浔这次没看她,直接掏出了手机。 房间很快就开好了:“406,直走右转是电梯。”随身份证被递回来的还有房卡。 苏浔几乎是被拖着上楼的,他一直在试图挣脱手上的桎梏,却被她躲开,几乎不得劲。他心跳如雷,根本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又直觉会发生些什么……一想到那些事情,就觉得自己肮脏无比,禽兽不如。 只用余光偷偷瞄一眼,他都能感受到她那完美的侧颜宛若高山横亘在他们中间,站在低谷他连抬头仰望都成了一种打扰。 等她刷了卡,两人进了房间,身后的门关上,他更是像站上了悬崖边缘,开始惴惴不安。胃里像塞了一团滚烫的、蠕动的铁块,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在皮肤上留下冰凉的轨迹。 奇欢欢松开手的同时,他立马转身往门口跑:“你好好休息,我下去再开一个房间。” 他话音未落,风便涌了进来。南方的风湿粘,总是要比北方的风要恼人几分。因它不讲道理,太过缠人。 “你敢走,我就敢从这里跳下去。” 第4章 chapter 4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可有些人情债,是一辈子都换不清的。 比如生身父母离世后,给奇欢欢留下了一笔巨额财产。纵使他们生前对她极为不好,可她也仍觉得亏欠。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过得很节俭,除了生活所需,几乎没有任何支出。 比如刘家人收养她,虽说是出于怜悯和同情,甚至他们之间有着因为车祸事故共同留下的伤口,互相舔舐是他们的本能。可在那个家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家人的陪伴与爱护,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听话长大,不给他们添任何的麻烦。她付出的,远不如她得到的。 又比如,倘若眼前这人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她,她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还清? 奇欢欢不知道。 但她知道,只要他并不单纯,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还了。 被善意包装过的恶意,就只是恶意而已。 奇欢欢的声音从苏浔身后传来,冷静得不带一点笑意,坚决得让人起不了一丝怀疑,只是像一记铁锤,往人的脑袋上一砸,逼着人往她想要的方向去。 她已坐在窗台上,头发被风吹起。房间里的灯没开,只借着街边的光,像小时候看的志怪故事里的漂亮女鬼,半夜来找风流书生快活。 而下场,皆是被索魂至死。 苏浔看着她,咽了咽口水,脚步颤抖,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觉得我不敢吗?”奇欢欢一边轻飘飘地说着,一边往身后作势要倒下去。 苏浔忙把退的那步走回来,着急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别……”见她坐直身体,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奇欢欢翘起个二郎腿,说话的声音凉薄又充满了诱惑:“我只是好奇,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拾金不昧?” “当然。”苏浔想也不想就回答,不明所以,只能见步走步,“坏人会有,可好人也随处可见,不然这世界也没法转了不是?” “那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你捡吗?” “不捡。”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钱。” “你捡了就是你的钱。” “凭什么?” “凭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奇欢欢语气陡然变冷,“拐卖也好,哄骗也罢,这世界上哪个男人对女人不是这么觉得的?只要想要,只要到手,便是应得的。” “不管男人女人,谁都不是谁的,谁也不是谁的应得。” 她声音低沉,周身肃杀,高坐在台上,如同审判的阎王,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着人落入,继而定罪;他双眼迷乱,神志却清醒,站在门前,固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一步也不愿意越界。 “你先下来。”此刻的苏浔,看着她身后摇摆的树影,心里的恐惧早已大过于**,“不管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一定做到,只要你从上面下来。” 奇欢欢看着他朝她颤颤巍巍伸出的手,心里觉得有趣极了。从她见他第一面起,他就不停地在让她感到意外。 该勇敢时懦弱到极致,该懦弱时又勇敢到离谱。 她眼神一转:“7秒之内到楼下。要么把我接住,要么帮我……” 收尸。 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然消失。地上只剩下他遗落的吉他,和那身裹着他的白色棉服。 奇欢欢有些呆住了,她以为他至少会辩驳争论几句,没想到……无人处,她有些乐了。 这里是4楼,7秒之内,他不可能到楼下。 她知道,苏浔也知道。 他不过是在赌一把,赌这7秒并不是客观意义上的7秒,而是奇欢欢主观意识上的7秒。 也就是只要他愿意,就毫无意义的7秒。 果不其然,等他跑到楼下,跑到楼上窗台对应的位置伸出双手抬头一看,奇欢欢只露了个脸观望了两下便消失了。 苏浔一边喘气一边猛地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个玩笑。 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细微的清脆,几乎没人能听见。 落在苏浔的耳中,他不疑有他,立马抬头,便看见奇欢欢又探出了头,几近黑暗处,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透过月色,看见她手中有一抹亮色。 她用那抹亮色,撩起一缕头发,轻轻一划拉,几缕发丝便飞散在空中,在漆黑的夜色里,几乎不可见。 苏浔却看得仔细,看得认真,看到……慌了神。 他怕不是遇见了疯子! 灯依旧是暗的,没关上的窗户和被刻意打开的门形成对流,风像吸饱了水的墙,沉沉地压着屋内的一切,沁骨的凉意缠绵着人的肌肤,呼吸间都是带着体温的潮意。 苏浔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窗户大开,屋内却没有人,地上凌乱地散着衣服,还有破碎的一地玻璃……脑子“嗡”的一下就宕机了…… 她……不会跳下去了吧。 他想去看一眼,脚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跑上来?可是不跑上来,她手里拿着那玻璃,万一是想要……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到底要他做什么?他到底还能做什么? 思绪像浆糊一般被黏住,混乱得找不到任何答案。一双凤眼已蓄了泪,苏浔微张着嘴,却没有呼吸。 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却又留下了露水在树叶上凝聚的声音,还有寒意沿着墙壁缓慢爬行的窸窣。 他松开手,任由房门被风带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迈开的脚步却被人用力留住,他顺势转身,怀里猝不及防的就钻进了一个人。 发丝间还留着风的寒意,陌生的气味却如盛夏里的花开,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自己身前那丰硕的…… 苏浔好不容易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她……她……她……没穿衣服! 他下意识把眼睛闭上,却发现闭上以后身体的五感变得更加敏感,他甚至脑海中已有了她身体的轮廓…… 他猛地睁眼,想伸手去拉开她,指尖却在触碰她身体的瞬间像是被烫着一样弹开,反倒引来了她更为向前的靠近,那两条细长的手臂,从他的腰上转移到了他的脖颈间。 苏浔整个人都在往后仰,却还是一点也躲不过,且他动得越厉害,就越能感受到她在他怀里的动作,只轻微地移动,都化作了撩拨,成了黑暗中看不见的温度。 与其说是温香软玉,不如说是烫手的山芋! “你……你……干嘛?”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声音,憋了半天却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质问。 他僵硬如铁,奇欢欢笑如银铃,光滑得像一条蛇一般缠在他身上却毫无羞涩之意,甚至还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感受着他的挣扎和痛苦,然后装作委屈在他耳边娇滴道:“哥哥不想要欢欢吗?” 那声音腻的,连奇欢欢自己都想吐。 偏她天生擅长,只稍用力,便能媚得别人软了双腿,直了双眼。 她的声音还绕在耳边,气息也还在他脖颈间打转,苏浔却听得莫名地难过,心里那团火一下就被扑灭了,只剩怜悯。 在他眼里,她就像只饿急了的野猫,躺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朝人类撒娇,只为换一顿饭吃,又或者只是…… 他叹了口气,不再去躲她的动作,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弯下腰把人拥进了怀里。比起想要在她身上索取什么,他的动作更像是想要借这个拥抱,给到她些什么。 或许是温度,或者是安慰……苏浔也分不清,他只是觉得如果她需要,如果他有,她可以都拿去,可以一点都不给他留。 小猫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没有再乱动,而是在暗夜里瞪大了眼睛。胸前传来的心跳平和又有规律,那绝不是即将犯罪的人会有的心跳。 他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拾金不昧本质就是个伪命题,每个人面对天降横财这种事,都很难自持。可是横财有大有小,有些三块五块,贪了便贪了,指不定别人都不知道自己丢了,所以能心安理得不带一丝歉意。有些……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这笔横财与我无关,哪怕我捡了,带回家里,也早晚会有一天会失去。更别说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生怕别人抢去,而每天担惊受怕,每天躲躲藏藏……” 奇欢欢嘲讽一笑,挣开他的怀抱,抬头看向他的双眼:“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三块五块,你就敢捡了是吗?” 却见他紧闭双眼:“三块五块……”他叹道,一边转身去捡地上的衣服,再转身把捡到的那件白色棉服裹在她身上才敢睁眼,眼底写满了不得志的悲凉,“是很难被人看见的,能被人捡到,有的时候反倒是种幸运。” 隔着衣服,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双手取代了拉链和捆绳,将她的胆大妄为和不顾一切都束在了衣服里。 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你都不该这样做,你不该这么对你自己。你才是最重要的,你应该珍惜你自己,知道吗?”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愤怒,还是心疼。 那如雷的心跳声,也在不经意间,转移到了她身上。 小时候,奇欢欢曾读到过一则寓言—— 一名樵夫不小心让自己的斧头掉进河里,失去生财工具的樵夫嚎啕大哭,河中的荷米斯怜悯他,便拿出一把金斧头,问:“你掉的是这把金斧吗?” 樵夫回答:“不是。” 荷米斯再拿出一把银斧问了同样的问题,而樵夫也诚实回答。 直到荷米斯拿出樵夫自己的斧头时,樵夫才表示那是自己的斧头。 荷米斯认为樵夫很诚实,便将三把斧头都赏给他。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苏浔愣了一下,松开了怀里的人,下意识地把人往身后推…… “谁?”他隔着门喊了一声。 “前台,楼下有人说漏水,我带师傅来看一下。” 他转头看向奇欢欢,她已经走到了窗边,正背着他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苏浔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转身去开门。 只开了个缝,门便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推开,他被推得往后猛地倒退了几步。人都还没站稳,他便下意识地把手便往奇欢欢这边伸过来,想把她护在身后。 可下一秒,他便被人按在了地上。 余光里,奇欢欢早已被人推到了角落,身上穿着他那件白色棉服,齐齐整整。 “警察,你涉嫌拐带未成年并预谋□□,现将你抓捕。有什么话,去所里说!” 第5章 chapter 5 派出所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南方冬夜的雨,格外冰冷刺骨,加重了这深夜的寒意。 奇欢欢拢了拢身上的白色外套,鼻尖能闻到衣物上遗留的青涩的草木香气,比起苏浔身上的要淡一些。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一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 奇欢欢猜到了他会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忙站起身行礼:“赵叔叔。” 赵律师喘着气,身上一身家居服,外套却是西装,脖子上绕了两下的围巾更是突兀,一身的湿意,万年不变的运动鞋此刻变得更加的破烂,平日里的儒雅再也瞧不见,任谁也不会想到此人是夏国实力与地位都数一数二的大律师。 “你这丫头……吓死我了,这大半夜的。”他放下手中的雨伞,去看眼前的人,掰着人来回转了两圈确认,“没事吧都?” 奇欢欢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没事。” 赵律师这才松一口气,缓了缓才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还搞到警察局来了?” “我手机被偷了。” “在哪被偷的?” “风眠广场。” “人抓到了?” “没有。” “那里头的是?” 奇欢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朋友。”在赵律师怀疑的眼神中又找补道,“误会,反正就成这样了。” 赵律师年近半百,在律圈这么多年识人无数,见奇欢欢眼神游移,说话躲闪,心下也明白自己太追根究底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且眼前的孩子是个聪明的,要真有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藏着掖着了。 都报警惊动到他了,要真有事,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恢复了以往沉稳的模样,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那就没事,交给叔叔吧,我来处理。” 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脚步声逐渐消失,奇欢欢也慢慢安下心来。 赵律师是京城赵家人,法学世家闻名夏国,因与安家世交的关系,在倪安父母去世后,一直在帮顾着倪安。在法律层面已成了倪安妹妹的奇欢欢也顺带着,受他照顾着。 这也是刘耀斌和戴月梅如此安心,让她一个人回余州城的原因。 平日里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赵律师便不太会出现,只偶尔一个问候。可一旦有问题,只要她报警,不管警察局会不会出动,他都会出现。 只要他出现,那接下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舒了口气,暗自安慰着自己。 “人叫苏浔,桐城人,今年20岁,京城音乐学院的大学生,马上要毕业了,说是来旅游的,但这才刚过完年,马上就要开学了,大概率就是来找工作的。你呀你,这么闹一出,万一人家将来是想要做老师的,你给人留个案底可怎么好……”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赵律师在絮絮叨叨的声音。 奇欢欢正一脸认真地“研读”着他拿来的口供。她知道赵律师能在这念叨她,事情多半是已经处理好了,甚至大概率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帮着苏浔说话。 “还有你,怎么胆儿就这么大呢?幸好这小伙子是个好人,你要是遇上个藏着坏心眼儿的,你咋办?叔叔再怎么答应你爸妈照看你,那也做不到贴身跟着。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跟你爸妈交待,怎么跟倪安交待?” 赵律师越说越生气,奇欢欢都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胡子和眉毛上扬的势头。好不容易在他的唠叨声中看完了整份口供,她忙堆起笑脸,麻溜地承认错误:“是是是,是我玩太疯了,叔叔教训得对!还得是叔叔,不然这事真没法解决,真的谢谢叔叔,辛苦叔叔了!天冷,叔叔快坐下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一口一个“叔叔”,叫的比蜜还甜。还有亲手沏好递过来的茶,赵律师本就只是担心,心里那微弱的火没两下就消下去了,脸上又回到了平日里温和的样子。 只是嘴上仍是不饶人:“你少跟倪安学这些没用的恭维话,油嘴滑舌的。” 奇欢欢撇了撇嘴,没说话,心下却一点没打算戒掉。这么好用为什么不学?她往骨子里学! 赵律师喝了两口茶,身子一下就热乎起来。看着小姑娘一脸凝重的样子,便顺嘴问道:“铺子的事情咋样了?还顺利吗?” 奇欢欢皱着的眉间一下子更紧了,猛地摇了头:“现下还好,等天热起来,感觉就难熬了。” “怎么个难熬法?” “椰子鸡火锅,虽然叫火锅,但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它不像传统火锅那样需要炒料,更没有人家有地域文化托底。只靠一个食材新鲜,其实非常脆弱。等天气热了,人就更少了。我现在手里有的唯一优势,就只是奇迹广场附近还没有别的椰子鸡火锅,要真能做,周围就会陆陆续续起来,同质化会非常严重,所以我是真的头大……” 她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可能我是真的没那个能力能管理好这么一大笔财产吧,实在不行,交给信托也不是不行,总比在我手里烂完好。” 赵律师却全然不这么觉得,她一个未成年,第一次做生意,能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比他见过的很多创业小年轻优秀了。更何况时间紧任务重,她所面对的条件本就比大多数人要苛刻。 看来刘家那两口子对她期望是挺高的。 可他不是刘家那两口子,他只是一个曾经帮过她,并且会在未来一直帮她的叔叔。 赵律师从她脸上移走了眼神,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奇欢欢放空了眼神,满是绝望地回道,“店里需要一个别人抢不走也学不来的东西,才能快速形成价值。我已经找了好几天了,找不到,根本找不到。这世界上,只要有钱,有什么抢不走学不来?都能抢走都能学到。”说完,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赵律师举起茶杯,却不着急喝,不露痕迹地指了指她手中的口供:“他呢?”见奇欢欢一脸疑惑地抬头,又怕太刻意地轻咳了两声,“不考虑一下他吗?” 他知道现在的孩子都要强,尤其是眼前这孩子,比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怕太明显,她反倒生出抗拒来,不愿意接受别人的点拨。 幸好奇欢欢一点也没觉得他是认真的,反倒觉得他在开玩笑:“他?他能做什么?” “唱歌啊。”赵律师漫不经心地回道,“他不是学音乐的吗?刚好他也要找工作,你把他带回去给他份工作,就当帮人过渡过渡,还了你捉弄人的人情。要是店里生意还能好起来,顺利解决了你的问题,一石三鸟,不挺好的么?” 奇欢欢听着他的话,脑子里试想了一下赵律师说的场景。 椰子鸡火锅,外加live演出?要是加点冷餐之类的,等天热起来,选择多了,也不怕没生意了。 好像,真的还可以! 可问题是:“他……真的可以么?” 奇欢欢虽然听到过苏浔唱歌,也见识过他的号召力,可那会她的心完全没在他身上,睡得迷糊。万一把人带回去了,唱得一团糟不至于,一般般的程度吸引不来人也白瞎。而且是她有愧于他在先,到时候要把人开了,那就更完蛋了…… 可赵律师想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以为奇欢欢是在担心苏浔不愿意,一脸轻松地回道:“你先问问人愿不愿意,要不愿意也没办法,那就换个人呗!夏国人那么多,你还担心找不到个会唱歌的?” 他这么一说,奇欢欢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她看着手中的口供,有几秒钟的出神。 她想起今夜的不安,那让她发疯下注,为了证伪而拼命从他身上夺取的善意……不知觉间已累积到她无法承担,无法归还。 那代价呢…… 雨过天未青,街上被雨水上了釉,变成了一条无尽延伸的黑色绸缎,倒映着街景和偶尔划过车尾的猩红,整个世界都像是要被吸纳、沉淀,变得浓郁而安静。 被“无罪释放”的苏浔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嘴奇欢欢的去向,得到的答复却是“不知道”。 他想法一下就复杂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无罪”?不然为什么不告诉他? 还是说,他们压根没管受害者,就任由奇欢欢去了? 苏浔一下就慌了,心里甚至暗骂了一下,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她还是未成年呢?怎么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了呢?至少帮忙联系下她父母啊! 他着急忙慌地往外跑,一出派出所门口就看见熬了一夜的奇欢欢正穿着他那件白色棉服,抱着他的吉他在派出所门口的阶梯上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睛紧紧闭着。或许是吉他盒太大,她抱得不舒服,又或者是睡得不安稳,听见声音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起。恬静美好得,和昨晚发疯的样子,完全是两模两样。 苏浔如释重负地笑了,见她睁眼才在她旁边坐下,喘着气朝她伸出手:“给我吧。”把那沉重的吉他盒放到了自己身边,好让她能坐得舒服点。 见她还要脱外套,他又制止了:“这个你穿着吧,天冷着呢。我一北方人,这点温度对我来说小意思。” 奇欢欢本来想说自己体热,只是因为懒得拿才穿着的,但想了下还是穿着了。 他刚从派出所里面出来,一晚没睡不说,还一直被折腾,疲惫其实早就写满了脸上。可从奇欢欢睁眼起,他就一直是笑着的,眼底尽是温柔,成了这冬日的凌晨唯一的暖意。 她不明白,问道:“你不生气吗?” 苏浔眼球转了一圈,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我把你拉去酒店,你因为这个……差点就要坐牢了。” 苏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拉我?你别觉得你手劲大,我要是不愿意,你可拉不动我。不信改天我们掰个手腕,保证让你心服口服。” 不掰手腕奇欢欢也知道,他其实可以挣脱开。他只是怕用了蛮力会伤到她,所以才一直顺着她。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亮了,当第一束光照过来的时候,奇欢欢猛地躲开了那刺眼的光芒。 她感觉自己像突然悬浮在两个世界之中,眼前有了一片幕布,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正在上映,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她成了失去重量的锚,茫然得不知道该飘向哪。 她想起他说他什么都不要,是因为她太好,他承受不来。 可被她折腾了这么一晚上,他已经用他的善良和真诚把自己安稳地置于道德高地上了,面对如此任性且无礼的她,他其实大可以肆意指责她了,可为什么他还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是神吗? 他还是人吗? 奇欢欢看不懂了。 苏浔却以为她在后怕,怕自己的疯狂和任性真的害了一个人。 他敛去了语气里的轻松,但温柔不减,犹豫了很久还是上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我都跟警察说清楚了,他们很讲道理的,你看,立马就把我放了。所以没事的,都过去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奇欢欢打断道:“你可以不管我的。”她甚至还伸手打掉了他的安慰,“我们又不认识,我是死是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刚还温顺可爱的小猫只一转眼便炸毛,苏浔真是一点头脑也摸不着。可她的话,她的动作,即便像利爪一样抓在他身上,他也不觉得痛。 他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安抚好眼前这只不知怎么就被世界欺负了的猫,让她能稍微相信一点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之处,还是值得她好好活下去的。 眼底温柔未减,他说:“怎么能不管你?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待在外头,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过意的去?” 奇欢欢只觉得自己晕的厉害,脑子里所浮现的一切都像慢动作漂浮的水珠,她试图去抓住,它们却从指缝中轻盈地溜走。 她没了办法,只能慌张地逃跑。 苏浔的手还凝在半空中,看着她埋头往前跑的背影,他真的有些累了。 可是,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呢……手机钱包各种证件,无一不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 他用手揉了揉自己因熬夜而不断在突突的太阳穴,起身跟了上去。 身后,旭日东升。冷了一夜的余州城,正在慢慢地被阳光沁满,恢复原有的温暖。 第6章 chapter 6 余州城的清晨是忙碌的。不管是周中还是周末,从凌晨3点开始,早餐车就已经出车,在人流量多的马路边做着准备。 袅袅炊烟,比晨光更早地唤醒这座城市。 奇欢欢被苏浔一路跟到了地铁站,临进站他都还跟着,她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终于停下来转身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还跟着我干嘛?” 苏浔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眨巴着那双凤眼回道:“我东西……都在衣服的兜里。” 奇欢欢这才反应过来,一瞬间脸有些微热,忙脱了外套递回去给他。 苏浔接过后也不穿,只随意叠了两下挂在手臂上,然后抬头朝她微笑着摆了摆手:“那……再见。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休息。” 他抿了抿唇,像是话未说完,只留在了心里。比起转身,先是后退了两步,像是这样,眼神就能多停留两秒。 奇欢欢想起赵律师临走前的建议,最终还是放下了心里的不解和烦躁,叫住了他。 “你住哪?” 苏浔停下了动作,有点惊讶地看着她,随后摇了头:“还没找到地方。”他昨天才刚来,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件事情。 奇欢欢想了想他口供上提供的那些信息,又确认了其他可能遗漏地信息:“你没有亲戚在余州吗?” “没有。”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苏浔笑得一脸轻松,一双凤眼眯成了细线,像是压根从没觉得眼前的事情有什么难的一样:“先看看呗,总会找到出路的。” 奇欢欢看着他那一脸天真的样子,心里莫名就有了愧疚。 他干净得一尘不染,是她把他想脏了,甚至还差点把他给硬生生地弄脏了。 她欠了他的,所以:“你跟我走吧。”就当是她还他的吧。 “跟你走?”苏浔疑惑道,“去哪?” 奇迹花园外围商铺街,欢乐四季门口摆着一招聘启事—— “本店招聘店员数名,负责前厅和后厨,具体薪资面议……”苏浔看着门口小黑板上的文字念了几句,便转头看向奇欢欢,“你在这工作?” 奇欢欢点了点头,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嗯。” 没想到苏浔突然就严肃起来:“你不是还未成年?你今年高几?书念完了吗?不去上学在这打什么工?” 奇欢欢皱了皱眉,有些懒得解释,随便扯了个答案便回道:“我打的寒假工。” 苏浔的气势一下就下去了,嗯嗯啊啊了好久也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奇欢欢倒是有点不耐烦了,觉得他有些婆妈。不就是担心过了头么,至于这么尴尬么?直接问道:“你要不要在这干?要的话我帮你约店长,不要的话你就走吧,自己看着办。” 苏浔当然想,毕竟他现在的第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生存。可:“这上面写的招的不是店员吗?” 奇欢欢脸不红心不跳:“驻唱也是店员。”抬头见他还在犹豫,又补充道,“包吃包住。” 苏浔立马点了头。 欢乐四季内,店长冯春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让苏浔坐在了他对面。 奇欢欢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打算出门开店。一路上看着她发来的指令,他满脑子问号,但也只能照办。 他虽为店长,但本质还是个打工的,老板说要招驻唱,他便招呗。 “那你……先自我介绍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苏浔,长得白白净净的,不算帅气,但脸小五官端正,形象还算清秀。一双凤眼倒是比较有记忆点,不笑的时候有点冷峻,可一笑起来就清润了。 “我叫苏浔,今年20岁,是京城音乐学院的学生,读的是现代音乐。马上就要毕业了,想找一份音乐相关的工作。” “音乐相关的工作……”冯春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沉吟道,“驻唱倒是音乐相关,就是不知道你唱得怎么样?” 苏浔挑了挑眉,说到这个倒是一点不怵,语气里都透着自信:“要不,听听?” 冯春把眼神看向了在不远处收银台玩手机的奇欢欢,直到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奇欢欢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搞这些东西,再加上开店很临时,连装修都是简装,所以什么声光电设备几乎都没有,连所谓的舞台,都是其他几个服务生临时把桌子椅子挪开腾出来的。 苏浔就只简单抱着他那把吉他,坐在空地的中央。店长冯春坐在他正对面,其他服务生还在忙着手中的工作,零零散散地分散在店的四周。 奇欢欢也还站在收银台,像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冬日的阳光从门口照了进来,空气中的尘埃现了形,纷纷嚷嚷的,无声得有些嘈杂。 苏浔深吸了一口气,清空了思绪,微微低头轻弹了几下调了下音,才正式开始。 琴弦被拨动,前奏流淌而出。他技法很娴熟,即便是外行,也听得出来他指尖拨弄出来的音符没有断点,很沉稳地随节奏游走在空间里。温柔如细水流进人的耳中,却从心间淌过,让人不自觉就停下了手上的事情,纷纷抬头朝他看去。 奇欢欢也从收银台后面走了出来,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唱低音时如大地沉吟,声音浑厚富有磁性。唱高音时则如云雀穿云,清亮通透。他音准很好,气息很稳,感情处理如水到渠成,一切都游刃有余,声音条件好到几乎不太需要用力,歌里的故事就这么轻巧地从他口中被述说了出来。 不经由麦克风传出来的声音质感,比他们那破音箱放出来的CD音乐还要好。 或许技术评价并不是人人都会,可是身体反应不会骗人,皮肤上不断泛起的鸡皮疙瘩,和时不时从身体里穿流而过的颤栗……他能把每个人唱得头皮发麻。 奇欢欢看着在那片空地中央独自弹唱的苏浔,脑海里莫名只想到一句话——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人,是天生的歌手,生来便属于舞台。 又或者说,他到哪,哪便是舞台。 奇欢欢又想起在派出所时自己那些担心,现在都化作乌有。他的实力,哪是会吸引不来人的?是她这小破店,哪能留得住他。 他,早晚是要离开的。 当奇欢欢意识到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现实时,她那张明艳的脸上突然就多了些寒意。 一曲毕,不过一两分钟过去,在场所有人都像是做了一场短暂且华丽的梦,只是要梦醒,还需要点时间。 冯春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纷纷被掌声叫醒,跟随着鼓起掌来。 只有奇欢欢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坐在位置上,眼睛盯着苏浔,却走了神。 回过神来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又或者说是在看她身后。 奇欢欢回头,才发现落地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排人,明显是苏浔刚唱歌时围观的,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店里。 她离得近,起身便往门外去了。 一开门便听见有人问:“营业了吗?” 奇欢欢指了指门口的指示贴,笑道:“我们11点半营业。” “是有演出吗?” 奇欢欢回头看了一眼苏浔,见他眼神清亮,正一脸兴奋地看向门外,完全不像一个刚从派出所里出来熬了一夜的人。 她怕他是回光返照,便回道:“嗯,明晚。晚点我们会在群里发通知。” 苏浔驻唱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离午市营业还有点时间,奇欢欢带着苏浔去了“宿舍”,就在门店楼上。 一进门,苏浔就有点惊到了。他本以为就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住处,结果精装修,家具家电配备齐全,并且空间宽敞,压根就不像是宿舍,而是像……家。 奇欢欢还站在门口,一手操控着手机,一手操控着门锁,低着头喊道:“过来,给你录个指纹。” 苏浔听见后,立马收回自己探究的眼神,转身跑了出去。 他听着门锁里的电子音一边配合,一边看着站在一旁的奇欢欢问道:“我真住这?” 奇欢欢头都不抬地反问道:“有问题?” “没有。”苏浔猛猛摇头,条件好到这种程度跟中彩票有什么区别,他怎么敢有问题,只是看着奇欢欢又想起,“那你住哪?” 门锁电子音传来:“录入完毕。” 奇欢欢没有回答,而是把门关上,示意他:“试试。” 苏浔照做,门开了。 奇欢欢拉开门,越过他走了进去。 苏浔心下猛地一坠,直觉不太妙,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才发现奇欢欢早就脱了鞋,正轻车熟路地往主卧走去。 他如临大敌,快步上前拉住了人确认道:“你住这?” 奇欢欢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有问题?” 苏浔眼神躲闪,想起昨晚的事情,更是不自在:“不分男女宿舍的吗?” 奇欢欢轻笑:“店里住宿的人就我跟你,分什么男女宿舍?” 苏浔一听,立马转身就跑:“那我自己到外面租房住。” 奇欢欢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一下就拉住了他的手臂,但他力气太大没意识到要收住,直接把奇欢欢整个人都带得飞了起来。 “嘭”的一声,两人双双落地。 奇欢欢躺在他身上,一点痛感没有。他脱了外套,身上穿的是件毛衣。她昨晚就想说这毛衣质量挺好,一点也不扎人,现在累极了躺上去,更是极度催眠。 她知道苏浔在怕什么,但她现在真的没了力气,闭上了眼睛,用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开口道:“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完,便沉沉地睡去了。 躺在地上的苏浔听着从他身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有点无语。半晌才喃喃开口,有些失神道:“你倒是真放心我……我哪是怕你会对我做什么?我是怕我自己会对你做什么……” 陌生的房子里,身上的人睡得安稳,他心跳如雷。 事情,好像在不受控制地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第7章 chapter 7 苏浔最后没有走,在次卧住了下来。 原因是他抱奇欢欢去主卧的时候发现,主卧本质上是另外一个套间,不仅有独卫,还有独立衣帽间和阳台。除去吃饭,奇欢欢平日里在房子里的生活动线基本上和他无关。 是他矫情了,还没有搞清楚现状,就各种夸张反应。 反倒是床上的人,跟昨晚应激的样子两模两样,睡得极其安稳。那双桃花眼紧闭着,没了醒着的娇媚和精明,此刻显得乖巧至极。丰润的花瓣唇微张着,娇憨又性感,再多瞧上两眼,便容易引人犯罪。 苏浔只帮她盖了被子,便逃离了房间。 傍晚到店里的时候,舞台已经搭好了。苏浔临走时写下的一些需要购买的音响设备,也都到了店里,等明天白天师傅再来安装。 奇欢欢正坐在窗边,跟冯春商量着店里改造的事情。 除去舞台部分,她还打算加一个吧台,菜品上也得相对应丰富起来。原本椰子鸡用不到厨师,现在不仅得招厨师,还得招调酒师。且除去苏浔的驻唱,还得去招募一些乐队来店里错开来进行表演…… 一一交代完后才发现,原来的火锅店已经面目全非,现在更像是餐吧。 在看公户上一笔一笔划走的钱,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割肉,疼的不行。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更何况,还有苏浔。 她抬眼便见他朝这边走来,虽然已经洗过澡了,但身上还是穿的之前那身。她想了想又跟冯春交待道:“他的工作服也帮他准备一下吧,还有化妆什么的……” 冯春一一记下:“要找化妆师吗?” 奇欢欢叹了口气,虽然花不了什么钱,但是能省就省,便道:“不找了,我自己来吧。” “好。” 人马上就到跟前了,奇欢欢忙使了眼色。 冯春是个机灵的,一边起身还一边招呼苏浔过来让他坐下:“你还没尝过我们店里的菜吧?来,快坐下尝尝,反正你俩也错过工作餐了,正好一起。” 苏浔当然乐意,一脸喜笑颜开的。 已经吃过八百遍的奇欢欢默默翻了个白眼,奈何她现在是个收银员,只能听命行事。 等锅底烧开的时候,苏浔突然查起了户口:“你多大了?” “17。”奇欢欢如实回答,“7月生日,就成年了。” “那你现在读高二?高三?” “高三。” “那你什么时候开学?” 椰青水开了,苏浔揭开锅盖,奇欢欢把盘子里的鸡肉下了下去,他再把锅盖盖回来。 等放下汤勺,奇欢欢才回道:“我不用再去学校了。” 苏浔不解:“为什么?” “我保送了。6月份回学校参加个成人礼就毕业了。” 苏浔眼睛都瞪大了,突然对眼前的人另眼相看起来:“学霸呀!”想了想又觉得合理,“也对,你看起来就很聪明。” 奇欢欢笑了笑,吐槽道:“还能有人看起来就很笨吗?” “有啊。”苏浔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不笨吗?” 奇欢欢盯着他看了一会,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看得苏浔背上发凉,眼神想要躲开却不知道看哪。 不自在全都写在脸上,看起来确实是挺笨的,只是:“你听说过社会化吗?” 苏浔摇了摇头。 “就是如果你真的很笨,那你不会让别人看出来很笨,因为那样大家都会来欺负你,所以相反的,很笨的人会努力装作很聪明的样子,而很聪明的人也会因为不想大家防着他,所以装作很笨的样子。” 她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听得苏浔如坐针毡,彻底垂下了眸,只盯着眼前没开的锅。 “所以你笨吗?我不觉得。” 她直接下了结论,引得苏浔心里头猛跳了一下。一直在脸上的笑容更是没了从容,僵硬得像是硬挤出来一样。 可是她都说到这种程度上了,再装也没意义了。 他敛去了眼神里的天真,只眨了下眼,成年人眼中的成熟与思虑便已出现。嘴角的笑意温柔不减,但染上了些许的疲惫。 “你的意思是,你才是真笨装聪明的那个?” 前后不过几秒钟,眼前的人便换了副模样。坐在他跟前非常直观地观看整个过程的奇欢欢都有点想让人过来看看,却又怕人不信。 她其实不过是试一下。毕竟昨晚他能那样和她对峙,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个单纯之人,只是没想到竟藏得那么深。 深到,他们竟然是一路人——看似简单顺利的人生背后,都藏着一段难宣之于口得故事。故事曾于成长中反复回想、思考、解读,只为给自己的人生找个答案,找个出口。 但奇欢欢并不想听他的故事,也不想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故事,便只摇了头,回道:“我长这样,不管是真笨还是装笨,都会完蛋。我只能聪明,没有别的路。” “你倒是对自己清楚得很。” “你不也清楚得很?”奇欢欢看着他提醒道,“不然也不会一直不上钩。” 苏浔一想起昨晚的事就忍不住心惊胆颤的,深吸了一口气,仍有些后怕道:“以后别这样了,万一真遇上坏人怎么办?” 奇欢欢撇了撇嘴,满不在乎道:“别人根本到不了那一步,出租车就已经全出局了。” 苏浔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早就无意中逃过一劫。 沙漏里的沙漏了干净,这次换奇欢欢掀了盖。沸腾的椰香气瞬间沁满了鼻间,清润的汤里鸡肉不带一丝血,白嫩得诱人。 雾气朦胧间,她一边动筷一边道:“你很聪明,但你是个好人。” 苏浔学着她的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到跟前的蘸料里转了一圈。轻咬一下,鸡肉就已经脱骨,沙姜混着柠檬的香气激发了肉本身的鲜香。 可再好吃,也不及奇欢欢一句话来得吸引人的注意。 “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他笑道。 奇欢欢对肉没什么兴趣,吃了两块便停了下来,往自己碗里盛了碗汤,却不着急喝,只用勺子慢慢地舀着。 她也笑了,因着他的玩笑话:“不喜欢?” 只一笑,她脸上的的锐利和强势便淡了不少,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的些许媚态让她看起来温婉又明亮。 苏浔有些看呆了,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快了,快到他的手都快要抓不住手中的筷子。忙低了头,轻声道:“不敢。” 道出口后,才发现这回话像极了**。别人看不见的眼神里尽是慌乱。 奇欢欢却不怎么觉得,但也不想再扎在昨晚的话题里,便问起了他:“那你呢?打算在这里做多久?” 苏浔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工作是你给我介绍的,这么快就后悔了?” “没这个意思。”奇欢欢坦坦荡荡,“只是据我所知,这店可能半年后就会转手出去,会换老板。你如果没有长期在这待的打算,可能得早做打算。” 苏浔不以为然:“换老板就换老板呗,谁是老板跟我也没太大关系。要是能一直做下去,也不是不行。” 奇欢欢听着,心里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谁是老板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是她也没有关系是吗? 那缠在她心上的问题她没问,而是问起了他另外的话:“你是说,你想一直在这唱下去?” “有问题?”他学着她的语气反问道。 “你唱这么好,不打算签个公司,出道做个明星什么的?” 苏浔手中的筷子一时没抓紧,夹着的肉直接掉进了碗里,些许汤溅到了四周。他眼神微动,抽了张纸巾,一边整理一边回道:“不打算。” 回话的瞬间,他不自觉地想起那些找来学校的商人,以及老师们接连不断地牵线搭桥。他来余州,就是为了逃离那些名利场的复杂。 他思虑重,眼里又揉不得沙子,脾气又犟,见过太多人在那圈子里身不由己,所以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待在那个圈子里。 但要解释,话又太长。直接道了决定,倒是让人不知从何问起。 奇欢欢还没来得及追问,他便另寻了话题:“你爸妈呢?你一个人在外头,他们不担心你吗?” “死了。”奇欢欢朱唇轻启。 好不容易夹起来的鸡肉又掉了回去,这回苏浔顾不上汤溅不溅,只抬头惊讶地看着她,想从她的神情里分清她说的是真是假。 可惜奇欢欢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车祸,全死了。我现在跟养父母住一块,他们在舒城。”也没有悲伤,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偏他心里像被揪了一下,莫名在意起来:“什么时候?” “5年前。”她语气依旧很淡,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走的。” 窗外,街灯开始亮起,夜晚正式降临。 树影被风摇晃,像被禁锢的灵魂苏醒,流淌在街道上,似不安,又似狂欢。 锅里汤水渐干,香气渐散,雾气却萦绕散不太开。 奇欢欢突然想到,明天这个时候,苏浔便要上台了。 她转头问道:“紧张吗?” 苏浔还沉浸在她的故事里出不来,半晌才回道:“什么紧张?” “明天的演出。” 他松了一口气,淡然问道:“你紧张吗?” 奇欢欢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在雾气中陡生了几分**。她希望演出能成功,心里越期盼便越:“紧张。” 苏浔笑得清朗,笑里尽是自信。 亦是安慰。 第8章 chapter 8 演出晚上7点开始。 奇欢欢已经让人提前在店里的顾客群里发了广告,还在小区物业群吆喝了一轮,也在线上平台更新了演出信息……虽说能做的都做了,但不多。 幸运的是,这两天天气很好,凉爽不热,即便是只卖火锅的午市,客流也还算尚可。 冯春买回来的东西都已经送到“宿舍”来了,店里没有空间可以给苏浔化妆做准备,所以只能让他在上头做好准备再下楼。 奇欢欢在给他做衣服的搭配,沙发上摊了一大堆,被她一套一套地配好了。等苏浔从房间里出来,她便让他一套一套地去试。 他长得高,衣服尺寸有几件尺寸不太对。长了还好解决,短了就只能拿去退了,根本不能穿。最后试下来,也没几套能穿的。 奇欢欢一边给他量尺寸一边吐槽道:“你这身材,太难买衣服了。” 苏浔不以为然:“穿什么不是穿,有能穿的就行了。”眼一瞥沙发上那些衣服,安慰道,“这都够穿好几回演出了。” “一周是够的。”奇欢欢眼神未移,手直接从他腰身上穿了过去接住另一端的皮尺,给他量了他要的尺寸。确认数字后暗自感叹了下,宽肩细腰,身材还真够好的。 苏浔自是不知她在细细审视着自己的身材,只因她似有若无的触碰而心乱如麻中,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努力放空自己中。 “可接下来还有好多场呢,就算后续会请乐队,你们的演出会错开场次,那也不够。还是得多备一些。” “穿我自己的衣服不行吗?” “你有自己的衣服吗?”从见他第一面起,她就只见他背着个吉他盒,什么行李都没见过。 苏浔确实没带行李,因为原本他就不是很讲究的人,且不熟悉这边,也没有常住的打算,只是先过来看看,当作旅游。本想着一两天便回去了,结果却因缘际会留了下来。但是:“我可以买啊!” 奇欢欢笑了笑,揶揄道:“花老板的钱不好吗?” “做人还是得有良心。”苏浔笑道,“你看店里那舞台,那设备……可真是下了血本。衣服这些便宜的,自己花点就花点呗。” 奇欢欢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嫌弃道:“让你穿你就穿着吧,你自己买的,就当睡衣吧。”说完把手上的皮尺扔给了他。 苏浔看着皮尺满脸问号:“量完了吗?” 奇欢欢转过了身,回道:“臀围,你自己来。” 他下意识低头,明白她的用意后“哦”了一声。 脸有点热。 感觉他一个大男人,被调戏了。 等苏浔换好了衣服出来,客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化妆品。 奇欢欢转头问他:“会化妆吗?” 苏浔嘴角一提,自信道:“当然。” 念大学的时候他的演出就不少,虽然大多是当乐手去给人伴奏,但偶尔也会有独唱的节目排给他,所以化妆品什么的,他多少还是会一些。 可奇欢欢看着他一个劲地就只会往自己脸上抹粉底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皱了眉。最后看着镜子里那个白面鬼,更是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怎么样?还可以吧!”他抹完以后一脸自信地看向奇欢欢,像是在讨赏。 奇欢欢翻了个白眼,可以个鬼。 “你转过来。” 苏浔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奇欢欢拿起桌上的刷子和修容,开始了补救。 他五官虽然不小气,但骨相还是偏东亚人的扁平骨相,虽然两颌并不外扩,但颧骨偏高。这样一通大白腻子抹脸上,就只会让他本就折叠度不高的脸显得更加的扁平,让他的五官在比例上显小。 她借修容凸显了他原本的骨相,增加了立体感以后,又打算把重点转移到他那双凤眼上。 苏浔看她拿起了眼线笔,头往后移了距离,有些抗拒地质疑道:“还要画眼线吗?” 奇欢欢却不解释,直接喊了一声“别动”,一只手直接绕到他后脑勺把他脑袋按了回来,才开始下笔。 她猛地低下头,气息全撒在他脸上,眼神专注不移,那长长的眼睫也未曾动。 苏浔却被吓到连呼吸都忘了,毕竟她的脸说是世界名画也不为过,此刻更是放大了数倍直接放在了他跟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好。 是她圆润饱满的额头,还是那双妖媚的桃花眼,还是她天生的柳叶眉,还有她高挺的鼻子,亦或是她似花瓣一样丰润的双唇…… 苏浔眼神抖动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奇欢欢却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别动!不想被戳瞎的话。” 等画好后,她才让苏浔看镜子。 眼线并不夸张,但是线条感很好地凸显了他的眼睛。他中庭本身比较短,三庭分布较为均匀,略显幼态。他那双凤眼被凸显了以后,倒是让他给人的感觉成熟了一些,多了古韵。 老感觉,她不太像是在化妆,而是在他脸上画画。 浓墨重彩,最终呈现的,也更像是画作。 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苏浔感觉有点不认识自己了。这是他化过的最好看的妆,他很满意。 刚想起身,却又被奇欢欢按了回去。 “还有唇妆没化。” 她也是近看了才发现,其实苏浔的唇不算薄,只是唇周偏淡,加上他皮肤白,所以削弱了唇本身的存在感。 奇欢欢拿起唇刷勾勒起他真实的唇形,手却不自觉地抖起来。 抖动传到唇上,苏浔也感受到了她的异常,下意识地捏住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却装作不在意地把手抽了回来,继续手上的操作。 苏浔想起她昨天说的“紧张”,笑道:“还在担心演出会不顺利?” 奇欢欢不置可否。 苏浔却不理解:“你一个打工的,这么在乎演出顺不顺利做什么?” 奇欢欢自是不能说,她是担心砸了这么多钱下去,还没有个好结果。但真要说有多担心,倒也没有,更多的只是觉得麻烦。 最后只能胡诌道:“你是我介绍来的,要是搞砸了,老板把你开了不止,连我也一起开了……” 苏浔本以为她是担心他来着,听她这么一说,眼神瞬间暗了一些。但转眼又自信满满道:“没事的,都包在我身上,我们都不会被开的!” 奇欢欢听着手又抖了一下,幸好是在填色,没出什么岔子。 她看着他自信的样子,稳了稳手才继续道:“你就这么相信自己?” 苏浔眼神微移,脸上露出了些许俏皮:“别的不说,但在这方面,我还是挺有经验的。” “就不怕万一?万一没人来,万一那些人听不懂,当面说你不好……” “不怕。” “为什么?” “因为……没有万一。” 临近时间,奇欢欢领着苏浔下楼,从店的后门走了进去。后门到正厅有一条通道,不长,有点窄,刚好能容下两个人相对同行。 到了门口,奇欢欢让苏浔走前面,她跟在他后面。 大堂连接通道的门口处,她让人提前装了个帘子,为了将台前和台后分割开来。店里坐着的人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店里头来了多少人。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有可能。 苏浔快走到门前的时候看了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转过身来跟奇欢欢招呼道:“那我去啦。” 眼睛一眨一眨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那热情天真的模样,眼神里的疲惫和成熟被隐藏了起来,成了一能量满满的男大。 看着他那样,奇欢欢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在点头看他转身之后,她又猛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见过他发光的样子,她真的很害怕因为自己的**和野心,而削减掉他身上的光芒。 哪怕只是丝毫,也会让她感到愧疚。 但她说不出来,只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苏浔低头看着她捏紧他衣角的手,只觉得她果然还是小孩,不管平时怎么装作大人的样子,也不管再怎么聪明,还是会有胆怯的时候。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揉乱了她的发,笑道:“没事的。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宵夜。” 空气里仿佛传来了各种宵夜摊的味道。 奇欢欢笑了笑,松了手,点头道:“好,我等你。” 事实证明,奇欢欢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昨天的面试,负责运营的嘉泽拍了视频做宣传,吸引了一大堆人来店里。 而今天的演出,苏浔用他自己的实力征服了所有来到现场的人。 除了演唱,他还增加了一个点唱环节。不管点到什么歌,他都能随手来上几句。如若不是平日里练习够深以及听歌海量、训练有素,根本做不到这么游刃有余。 奇欢欢待在收银台,看不真切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但仅看坐着的顾客们的反应,她也知道这是一场很精彩的演出。 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落座的人为了能多坐一会把演出看完,都在不断地加单。 酒水和冷餐小点的安排,一下就见效了。 冯春忙完手上的事,正好走到收银台,见奇欢欢伸长了脖子,提出道:“要不去看会儿?我替你。” 奇欢欢摇了摇头:“不用。” 冯春见劝不动,也放弃了,和她一起侧着头看台上的苏浔,看他那从容又自信的样子。 他感慨道:“你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一号人物?” 奇欢欢眼神未移:“捡的。” 冯春笑了,眼里转眼多了些惆怅。 “捡的……你可真会捡。这么厉害的人,怕是待不久哦~” 奇欢欢听着,眼神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连嘴角也没了弧度。 她又何曾不知道…… 可她又能怎样呢? 第9章 chapter 9 演出10点结束,晚市要到11点。 奇欢欢本来让苏浔早点回去休息的,可他非赖着不走,和她一块挤在收银台。 等最后一批客人走了,大家开始收拾东西,奇欢欢以她要算账,他在会妨碍自己为由,把他撵去跟大伙一起清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苏浔像干过这行似的,手脚麻利地在大堂和后厨来回穿梭,没一会儿就弄完了,又跑到她面前来刷存在感。 “想吃什么?我请客!” 奇欢欢抬眼撇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未明:“这才第一天上班,工资都还没发呢,这么快就开始充大头了?” “请你吃个宵夜能吃几个钱?”他这两天也观察过,奇欢欢食欲一般,比起量,更注重品味和享受,吃什么都细嚼慢咽的。不像他一北方人,糙惯了,有什么吃什么,能吃饱就行。两人都不像是对食物吹毛求疵的,请吃个饭他还是请得起的。 奇欢欢使了个眼色,让他看身后。 嘉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架好了相机在舞台前,其余人也都围在了一起。见苏浔看过来,忙摆手招呼他们过来。 “去吧。”奇欢欢见他转头似询问,便提前作了答。话里话外,却好像自己没打算去一样。 “那你呢?” “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就来。” 说着就把人推向了舞台那边,自己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浔感觉很微妙。 眼前这群人,其实没认识两天,但他老觉得很熟悉,总让他想起自己家。他家也是开餐馆的,所以有的时候看他们忙里忙外,他也会帮忙搭把手。和他们一起在后门敲椰子,一起收桌子上菜……他在台上试音彩排的时候,他们不忙也会围过来,给他加油打气。眼神里从陌生到欣赏,再到崇拜…… 冯春是店长,店里一切事务基本都由他来操办。据说他刚从餐饮集团退下来,孩子已经毕业找到工作稳定下来了,不想卷了就找了家离家近的干着。他人看着老实,实则是个人精,其他人不怕他,但也不会给他找事。或许是职场上混久了,所以人前人后都招呼得很开。 嘉泽是运营,大学学的是计算机,现在主要负责跟这几年兴起来的互联网平台和玩法打交道。他不太爱说话,但人很细心,总在别人还沉浸在其中的时候就跳脱出来,不经意间就处理完了很多事。 旭东和巴安是跑堂的,年龄不大,但手脚利索。店里人多的时候,他们也能忙得过来。听冯春说,他俩都是中专毕业,觉着学习不适合自己,来这是为了攒点钱,顺道学习学习,好回老家开个店,当个营生…… 还有新来的后厨刘姐和酒保阿昌,人也很好,干活利索,也待人和善。 苏浔自是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都是来这世上走一遭,体验体验罢了。所以每当他们朝他这样看来的时候,他总是会有点害羞地低下头朝他们笑。 冯春拍了下他的背,笑道:“辛苦了。第一天,一起拍张照,当个纪念。” 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身旁的人早晚是个人物。纪念是真的,可拍个照提前做个准备,搞不好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嘉泽调好了相机参数,试拍了几张以后才道:“可以了,大家往中间站。” 都站好后,苏浔却看不见奇欢欢的身影,忙叫停道:“等下,欢欢说她去拿东西了。” 话音未落,门口的风铃便响了起来。 奇欢欢捧着一束花从门处走了进来,许是见了花心情不错,眉眼间轻翘,被风吹动的发丝似有灵魂,一浮一沉,让这冬日转眼便有了春意。 众人的走神间,只有冯春轻唤道:“小奇,快来,都等你呢。” 奇欢欢抬眼回了句“好”,便快步朝他们走来。 苏浔原以为那花是别人送她的,见她如此开心,心动也含了些许心酸,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可她回了话以后,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的目光,而后含着笑意一路看着他朝他走来。 心脏跳动的声音也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大,似浮在了空中,怕是到了天堂,更怕只是无底的崖。 其他人却早就看了出来,开始起哄。 声音大到奇欢欢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他帮了她很大一个忙,所以她想好好谢谢他,也为他不可能的留下做一点点挣扎。 她捧着那束花走到苏浔跟前,说话前还是垂下了眼,第一次不敢看他,心脏的跳动太过异常,让她忍不住吐槽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不就是表达一下谢意么…… “恭喜你,第一次演出……成功!”话说完,她才感觉到有些许的别扭。短短几个字,竟像糊在了嘴上,差点说不利索。 苏浔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眼睛直接笑成了一条线,但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给我的吗?” “嗯。”奇欢欢点头应道,见他迟迟不接,把花直接推到了他怀里。 苏浔却感觉是眼前的人扑到了自己怀中,心与花都绽放了开来,被快乐填得满满的。 他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脸颊微微发红的奇欢欢,轻声道:“谢谢。” 少女娇俏,尚不知因何。他无意惊扰,只静待春来。 嘉泽见人终于齐了,站在照相机前招呼道:“好了都站好,然后看这里!1!2!3!” 奇欢欢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cue谁。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也太过肆无忌惮。她只能伸手在无人处,轻推了他一下:“看镜头。” 苏浔乖乖听话,却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手绕到了她身后,比了个大大的“耶”! 只是那随他动作而环绕着人的气息,在不经意间,也乱了少女的思绪。 照片里,他一身白色衬衣,裤子是米色,休闲但充满了活力,笑得一脸阳光。以至于很多年后奇欢欢都舍不得把这张照片藏于相册,时刻放在自己身边。 仿佛如此,就能把那个少年,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站在他身边的她嘴角微动,笑得一脸淡然,却不知自己的眼里,早已饱含了笑意。 宵夜桌上,苏浔还一直抱着花,舍不得撒手,时不时就凑过去问一问那淡淡的花香。 奇欢欢说,这是洋桔梗,不是玫瑰,是为真诚的感激与感动。且花是老板买的,她只是献花的,让他不要太过夸张。 可苏浔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她抱着花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干炒牛河,唔该借借!” 炒粉摊的老板上菜,苏浔怕花被弄坏,整个人都往旁边侧了去,差点没把嘉泽压到掉凳。等老板走了,人还差点起不来,最后竟是嘉泽白着眼把人给撞回去的。 旭东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子,也悄悄吐槽道:“到底是哪里找来的这号人物?” 巴安夹了一筷子河粉,老实回道:“说是捡到的。” 旭东白了他一眼。 巴安纯真的眼神里透着疑惑:“不是吗?”话没说完又挨了一筷子。 “这明显是谈的!” “什么谈的?” 苏浔正在给奇欢欢夹菜,眼神里的温柔肆无忌惮。而他身边只有笨蛋,叹了口气才回道:“谈恋爱谈的!谈恋爱你懂不懂?不懂就吃你的粉!” 巴安不懂,所以埋头吃粉。 夜已深,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可炒粉摊的人气依旧很旺。甚至有人开着车,专门跑来打包一份带走。 奇欢欢看着有点眼馋。 冯春见她看得眼都直了,探道:“羡慕?嫉妒?” 奇欢欢无法否认:“你说要是咱们也能吸引到别的地方的人来,是不是就代表咱这店就成了。” 冯春抬头看了一眼苏浔,道:“那当然。” “那还有什么法子没?”奇欢欢看向新来的厨子刘姐,“姐,你那厨艺,还能再精进点不?” 刘姐白了她一眼:“再精进也得需要时间啊,好吃也得口口相传才有用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问题是,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半年期限一过,这店就算是再火,也与她无关了。 苏浔见她愁眉苦脸的,碗里给她夹的菜堆成了小山也没见她动几口,忙打断道:“你个小财迷,都这么多人了,还不知足。而且这些事你管来干啥,你就是个收银的,要管也是老板来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板呢,吃菜吃菜,再不吃都要被风吹凉了!” 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人如坐针毡。 毕竟除了苏浔,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老板。奈何老板交待过,不许跟苏浔提及她是老板的事。原因未知,他们只是照办。 尴尬的气氛之下,嘉泽干笑了两声,脑子胡乱转了两圈,随便扯了句话:“要不,咱搞个直播试试?说不定网上的人看到,就会过来打卡也不一定。” 2014年,互联网才刚开始发力,短视频的热潮甚至都还没兴起。但直播,却是因着游戏,更早地起来了。 奇欢欢听言,如梦初醒,瞬间瞪大了双眼。 她先是去看冯春,看他一脸深思,最后仍指了指苏浔:“你得看他行不行。” 苏浔看她那双桃花眼盯着他似在发光,像是要把夜照亮,一阵风吹过,花香混着夜色飘荡在空气中。 他怎么可能拒绝? 第10章 chapter 10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播的事项苏浔同意了以后,嘉泽很快就把这事给安排上了。 奇欢欢寻思着他以后是要走的,所以一开始就没往个人演出方向去规划。即便是苏浔演出的日子,也跟乐队表演一样,注重整体氛围,不注重个人特色,表演的节目和歌单都尽量地往能沉浸式用餐方向去走。可能偶有互动,但也千万别过。 就怕顾客盯上他。他唱歌好听是一回事,别等他走了,客人也跟着走,那她就真的完了。 直播间也一样。 网上要比线下更鱼龙混杂,很多人来凑热闹,在评论里讨论起苏浔他们的身份。奇欢欢提前交代了嘉泽,屏蔽了相关字眼,辅以删除评论,尽量不要曝光他们的私人信息。 嘉泽很用心,所以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人是冲着表演嘉宾来的,大多都是知道店里有表演,氛围不错,所以才来的。 火锅的翻台率偏低,奇欢欢让冯春把桌子撤了一半,换成了占地面积较小的普通桌椅和卡座。关火以后还想留下来的可以移动到别的桌去选酒饮或者甜品,亦或者一开始只想选择冷餐的,旭东和巴安就会把人往小桌上引。 一个阶段调整过后,店里的经营渐渐稳定下来,客流也维持到了一定水平,即便遇上下雨天,生意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苏浔的收入更是翻了不少。自从表演时开了直播,打赏部分店里和他分成,店里4,他6。虽然不多,但他平日里没什么支出,加上每月不低的工资,一段时间下来,他甚至攒了笔小钱,够他忙里偷闲出去旅游几天。 唯有奇欢欢,在所有事情都顺顺利利的时候,她,睡不着了! 她打小睡眠不好,但上学了以后,因为要念书,她开始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失眠的时候她就爬起来学习,倒也成了她的一种“天赋”。 高考过后,学习的事情暂缓以后,又碰上了店铺的事情。她忙里忙外的,差点就忘了自己少眠这个毛病。 等闲下来了,她脑子里不用想东西了,也就睁眼到天亮了。 虽然身体上没感觉有什么问题,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人的本能,久不息人就会焦虑,害怕积攒到哪天,就彻底息了。 奇欢欢只能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睛……可还是睡不着。 于是跑到了客厅看电视。 夜深了,苏浔房间的灯早关了,她只能开静音。没有声音,恰好也能让她看得更专注……个屁。 没两分钟,她就觉得无聊看不进去了。 又跑书房,随便找了本书看……可还是无聊。 苏浔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一打开房间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电视在无声地播放,光影在暗夜里忽明忽暗,正对着房间门的沙发上躺着一人,穿着睡衣,脸上被本书盖着…… 像死在了那里。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苏浔,一下就被吓醒了。 等清醒了才反应过来,躺沙发上的应该是奇欢欢。 南方入春了以后就不怎么冷了,甚至有些偏热。可入夜了以后还是会起凉风,阳台的落地窗开着,窗帘微动。 苏浔叹了口气,上前把电视关了。 黑暗突然倾覆了整个空间,只剩城市遗留的霓虹灯光点缀着。 他拿起沙发上放着的毯子,打算给奇欢欢盖上。却一低头,便看见她玲珑的曲线,因着睡衣底下什么也没穿,此刻没了光线,更是显得明暗分明。 他身体立马对应上了那晚她挂在他身上那些清晰的感受,手指微蜷,口也干舌也燥,差点就干咳出声。 慌忙移开眼神后,他又在心里骂起了自己禽兽,却又庆幸,没人看见他此刻的样子。还顺带吐槽了一下奇欢欢,倒还真是一点也不防着自己,怕是真把他当好欺负的了。 一边想着,一边嘴角噙着笑意把毯子盖在了她身上,整理好以后便去拿她脸上的书。结果一拿开,就发现奇欢欢正做着个鬼脸在等着他。 苏浔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吓,更是惊到直接坐在了地毯上。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引来了她一阵开心的笑声。 两人相处了快两个月,但苏浔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欢的样子,眉眼弯弯,透得她本就明亮的双眼更加有神,像碎了星的湖面,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嘴角弧度肆无忌惮地上扬,露出她整齐洁白的牙齿,开怀爽朗,如同夏日的骤雨,让人看着也觉得酣畅淋漓,带走了所有的潮热。 苏浔没好气地念了她一句:“吓死我了你。” 奇欢欢笑了一会才收敛,吐槽道:“谁能想到你胆能这么小?” “你倒是胆大。”苏浔按下了心里的悸动,坐在地毯上调整了坐姿,背侧靠在沙发上,顺着她的话回道,“大晚上的在这不回房间,你倒还真是一点也不防着我。” 话说出口他便噎住了,没想到被她这么吓一下,他就把心底里的那些话全抖搂出来了。 一回想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耳根瞬间有些发热,立马别开了头,不敢看奇欢欢。 奇欢欢被书盖着脸自是不知道,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捉弄他。 但他说得对,她现在确实是对他一点也不设防。 她在沙发上蛄蛹了几下,翻了个身,好能看见他。夜色里,她朝苏浔问道:“我防你……哪有你自己防你自己防得死啊?” 苏浔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却突然问起了别的:“你大学这几年攒到钱了吗?” “多少算攒到?” “按一场演出2000块算,你要是一年能接个三五场,那就是六千到一万,三年也就是一万八到三万,取个中间数,两万四有吗?” 苏浔摇了摇头。 “那你有去做家教,或者去辅导班做艺考辅导老师之类的吗?” 苏浔仍是摇头。 “理由呢?” 苏浔想了一会才回道:“我是个单线程,只能做一件事情,一旦分心,就会出问题。” 奇欢欢笑了:“又不是让你同一时间做两件事,而是在一天的时间里分时间去做这些事,怎么就成多线程了呢?” 苏浔皱了皱眉:“那我不知道了。”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他自己从没想过会是因为什么。每次有这些机会来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拒绝。 奇欢欢翻了个身,直接趴在了沙发上,但仍别过头来看他。 苏浔怕她难受,干脆坐过去了一些,坐在了她的视线范围里。 他的动作和用意,奇欢欢都看在眼里。心里沉沉地,突然觉得这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沉默了半刻,她才道:“这段时间跟你相处,我觉得你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不管你想做什么,可只要你自己圈定了范围站了进去,你就不会往外走一步。就比如你上大学以后不做兼职这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觉得学生就该学习,不该去打工,所以你从来没动过要去兼职赚钱的念头。” “怎么说得……我像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一样?”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奇欢欢感觉得到,他不是很喜欢她这么形容他。像只大狗一样,突然就耷拉下了耳朵,尾巴也没了活力。 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哄道:“所以当你决定要做个好人的时候,你就会把自己框在好人的那个范围里,从此以后,怎么都不会越界。冥顽不灵听起来很难听,可是这种不懂变通,却是很难得。毕竟在现在这个时代,人都被教育得要灵活变通,底线一降再降,最后没了底线,也没了人样。” 她说着又翻了个身,侧着身子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身上的毯子就这么滑了下来。 苏浔立马伸手接住毯子,把它盖了回去。脑子里有那么一瞬,又出现了刚刚凝视她的画面。 他叹了口气,坦诚道:“可人的想法和做法是两回事,我虽然不做,但不代表……我没那个想法。”说完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多了些许侵略性。 奇欢欢却一点也不怕,心里甚至有些痒痒的:“有想法也很正常啊,底层代码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抵抗。想法永远是自由的,只要不付诸行动。” “想多了,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的。” “但也有可能会脱敏。”说着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作势又要脱衣服,“不信试试。” 吓得苏浔立马捞起她身上的毯子就往她身上裹,隔着毯子把她整个人束缚在里头,一低头便看见她得逞的笑。 她真的……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天天就想着怎么整他。 奇欢欢确实觉得挺有趣的,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知道有可能发生却又知道不会发生,刺激到让人上头。 头顶传来他气闷的声音:“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奇欢欢深吸了口气,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香,突然就有了倦意,心一软就答应了:“嗯,不闹你了。” 可下一秒,她便把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一僵。 本来是为束缚的姿势,因她的动作变成了拥抱……苏浔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奇欢欢却懒懒地开口:“苏浔,我睡不着,你哄我睡觉吧。” 第11章 chapter 11 奇欢欢打小就不是一个爱表达自己的人。 到刘家住了一段时间后,倪安天生人精,说可能是她小时候哭闹的时候没有人哄,所以渐渐地就不会了。 小时候的事她不记得了,但大概四五岁她开始做家务,因她手脚还不利索,经常打翻东西,被生父惩罚。衣架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她的手上,有多疼她就哭得有多厉害。但慢慢也发现了,生父并不会因为她哭得厉害而减少力道,反倒会越打越兴奋,她便学会了忍。 把自己的一切心绪都忍住,不管喜怒哀乐,都不如云淡风轻。 可自从自己独自坐上那辆出租车,身旁座位空着,苏浔在车窗外微笑着送她离开以后,她心里的锁好像松动了一些。 尤其是当她意识到眼前这人不管是因何原因,他是真的不会伤害自己以后,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 此刻他正坐在地上靠着床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哼歌,在哄她入睡。 不同于他在店里那种完美的演唱,而是像母亲哄婴儿入睡那般,只细微轻柔。 奇欢欢侧着身子,半眯着眼睛,只能看见他三分之一的侧脸。沉在夜色里,如同上好的白玉,温柔不刺眼。 她有点舍不得睡去。 迷糊中,她唤他:“苏浔。” 他顿了一下,停下了哼唱,回头问道:“怎么了?不起作用吗?” 奇欢欢眼神已经迷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这段时间……开心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没头没脑的,苏浔的声音直接迷失在了夜色里。 奇欢欢又问道:“要是店一直开下去……”她的睡意已经涌了上来,声音都带着一种慵懒和娇媚,“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至始至终,苏浔都没能完全理解她的问题。但答案是肯定的:“当然。” “嗯……”她糯糯地回了一声,分不清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只是一声呓语。 哼唱哄睡很有效,不知道奇欢欢有没有听到答案,但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空气里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长睫随夜色铺洒在她如月般恬静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安的蹙动。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心里总有个角落,不断地被唤醒,又不断地沉睡。 第一次见她,她便如天上星。他明知靠近无用,但还是情不自禁。这两个月来的相处,又让他不停地动摇当初的想法……或许她对他,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曾以为她像个流浪猫,不安且防备,整个人像笼罩了一层冰,哪怕伤害自己,也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真的相处下来,又觉得她其实没表面看上去这么冷。会给他介绍工作,会在他初来乍到处处照顾他,会在演出后为他送上一束花,也会…… 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 她信任他。 且刚刚的问话,是希望他留下的意思吗? 他忍不住多想,又不敢多想。 她才17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这里不过是她歇息的地方。等歇够了,她自会启程。她这么聪明,自会有大好的未来。 而他,早已厌倦了自己的人生,像是走到了终点,对未来毫无兴趣。 这样的自己,留下来又能怎样呢? 苏浔不知道。他在地上坐了会儿才缓缓起身,看着她露在被子外头那花白的手臂,又弯下了腰。 天还凉,看上去如此清冷的一小姑娘,手却跟个小火炉一样,暖和得不行。 被子里更是温热。 苏浔握着她的手腕,触及那温暖的被窝,心里忍不住也跟着蜷缩起来。 他暗骂自己的贪心,快速逃离了奇欢欢的房间。 第二天再问,奇欢欢却说自己想不起来了。 但哪是想不起来,她甚至还能记起她最后那一句“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明明他愿意留下,对她是件好事,尤其是在他自觉还不错的前提下。 可她……就是心里有些隐隐地憋闷,总觉得有些愧疚。 本以为是有借有还,却不知不觉间过成了一本乱账,谁欠谁的更多,谁又还了多少,谁也分不清楚。 5月,余州城正式入夏。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下来,砸在柏油路上,激起一片扭曲的、流动的蜃气。 午市过后,苏浔就回到了宿舍。晚上的演出是排给了乐队,他下午没事,开始前去帮下忙就行。 屋里又闷又热,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湿热的棉花。他放着空调不开,只着一件背心和短裤,衣服半湿不干地黏在身上,坐在地板上,正拿着手机打算回看昨晚的演出。 自从直播以后,他便会在演出结束的第二天,嘉泽把回放放上去以后,自己再看一遍。虽然声音嘈杂,画面也有些乱,但是总能捕捉到一些细节能下次用上。 比如大家都爱听什么歌,希望出现什么样的歌之类的。 窗外得蝉鸣有气无力地拖着长音,显得嘶哑而疲惫。 画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入帮忙跑堂的奇欢欢,评论一水溜地出现了“美女”字样,成了昨晚的主角。 苏浔笑了笑,毫不意外。即便是像素模糊,她甚至还戴着口罩,也掩饰不了她那一身清丽。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按了暂停,想点进评论区看大家是怎么夸她的。 结果点进去第一条便是嘉泽自己用店铺账号置顶的评论——老板说谢谢大家的夸奖,但她人比较害羞,大家的热情,她就敬谢不敏了。有空大家来店里消费,凭自己昨晚的“夸夸”评论,酒水8折,以此感谢。 苏浔???? 老板????? 奇欢欢是老板? 他不觉得以嘉泽的做事态度,会把收银当成老板打出去。但奇欢欢她……是老板? 又翻了一翻底下的评论,发现也有人在质疑—— 这么年轻就成了老板?我不信!除非把口罩摘了我看看。 嘉泽回了句“别看年龄小,可厉害了!”还配了个“嘘”的表情。 基本上就是……**不离十了。 苏浔仿佛脑后被敲了一棍。 如果不是昨晚她误入镜头,大家注意到了她,而嘉泽又忘了他并不知道奇欢欢是老板这件事,他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一时间,这几个月来的所有事情都在他脑海里重新做了串联。 她是老板,是她把他带到了这里,说这里招驻唱,说这里是宿舍,台上的设备是她买的,他演出的一切也是她安排的,那天晚上的话实际也是她送的…… 为什么? 很多奇怪的地方也突然得到了解释。 门口招聘的板子上一开始并没有招驻唱的信息,冯春每次谈事情做决断的时候也总是会跟奇欢欢商量,而奇欢欢也总是对店里的一切事情都很上心…… 包括他现在身处的这个所谓的“宿舍”,也大概率……是她真正的家。 但思索下来,真正让他难过的是,嘉泽知道,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回想起来平日里根本没人使唤过她,除了他…… 只有他被瞒着。 闷热的天,他整个人却感觉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他坐在房间里,手里的手机已经被握得发烫,视频还在不停地播放着。3个小时过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窗外的阳光,也早已变换了位置。 晚市6点开始,店里一般4点便开始准备. 苏浔一直没来,大家以为他有事,没有在意。这本不是他的工作职责,他偶尔缺席也很正常。 临开市还有半小时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了店里。面上一脸严肃,路过见谁都不多看一眼,招呼也不应,直往柜台走去。 任谁看,都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就这样气势汹汹地跑到了奇欢欢跟前,在她一脸疑惑下,抓起她的手腕拉着人就往后门走。 奇欢欢不想场面太难看,尝试过挣不开就放弃了。 后门有两级台阶,他走下去后就停在了那里。奇欢欢站在上面,他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她全部的表情。 她正盯着他抓着她手腕的手,轻吐出一个字:“疼。” 苏浔立马就松了劲,甚至看着那上头的红印,蹙起了眉间。 奇欢欢却笑了,因了他的反应,心下也跟着松下来,也不打算把手抽走,就这样被他握着,问道:“想说什么?”一脸淡定从容,像是所有运筹都把握心中的样子。 苏浔叹了口气,把在心底盘了一下午的问题问出了口:“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奇欢欢皱了皱眉:“谁说的?” “嘉泽。直播评论里头,回复说的。” 所以到最后,还是没瞒住。 奇欢欢认命,脑中快速思考了一下,见他这样,大概也是推演过很多遍才来找她确认的,再解释也不过是掩饰,干脆大方承认道:“是。” 苏浔见她坦荡的样子,心里像是落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反问道:“是?” “嗯。我不仅是老板,还是房东。这家店是我生身父母留给我的遗产。” 谁要知道这些? 苏浔在心里大喊,面上却是用尽全力让自己尽量冷静,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直指核心的质问,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炸弹,下一秒便要将那片刻死寂的真空,连同所有伪装,一并撕得粉碎。 第12章 chapter 12 “你生气了?” 夕阳余晖,落日正在他们背后,打下一片阴影。奇欢欢看不清苏浔眼中的情绪,只隐约觉得他的手在抖。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生气,所以才来问你。”苏浔的呼吸有些重,“为什么要把我带来店里?” 他原本以为两人处境相似,她给他介绍工作,不过是出于同类之间的体谅和照顾。可如果不是…… 可奇欢欢看向他的眼神里平静得似不受一丝风的扰动:“这铺子,只是我的一个遗产继承考核。我需要在大学开学之前,把它的租售价值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你没来之前,我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遇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合适,便带过来了。” 苏浔的声音更沉了一些:“那也没必要隐瞒你是老板这件事,你是怕我知道你是老板我就不愿意来了是吗?还是说,你怕我知道你是老板,我会缠上你?” “当然不是!” 她的脱口而出,让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有刻意瞒你的意思,只是错过了时机,后面又觉得没必要,所以就交待了大家不需要刻意提及。” 苏浔心中一梗,好不容易回旋的情况又没了希望:“什么叫没有必要?” 奇欢欢心里生了一声叹息,反正,你都是要走的。 可所有的惋惜,都不曾现身于她的眼中:“开学之前,我就会找中介把铺子挂出去。等转手以后,还会不会做餐吧,都是个未知数。到时候,我不再是老板,你会不会离开,也由你自己决定。从结果来看,没有区别。你自己也说过,老板是谁,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可如果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被“刻意”隐瞒,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曾和他一样,心里有“鬼”。 鬼是不存在的,却是会让人望而却步的。尤其是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低到尘埃里,会独自生出许多自己想象中的不足,想要拼命的掩盖、隐瞒……以展现自己的完美,让自己能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苏浔一直在想象着这种可能性。 原本只是他单方面的喜欢,突然有了相爱的可能……那他是不是可以赌一把? “那宿舍呢?” “没有一个员工会愿意和老板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如果告诉你那里是我的家,你根本不会答应。你很厉害,我知道只要你留下来,这铺子的问题就能解决,所以……” “所以你对我好,只是因为你怕我中途离开,坏了你的事?” “我没有刻意对你好,那都是你应得的……” “奇欢欢!”苏浔松开了她的手,眼里再没有了希望,也不再看她,垂下了眸,仿佛叶落,声音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够了。” 反倒是奇欢欢,听到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那双桃花眼里难得地晃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回道,“对不起。”见他松开了她,更是慌乱地反抓住了他,脑子里快速想着解决的方案,给出了她手中唯一能给的,“我知道是我有失公正,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隐瞒你这些事情,谈薪的时候你就可以拥有更多的主动权。我会在原有的薪资上给加30%补发给你,等铺子转出去之后,不管餐吧还做不做,你留不留,我都会给你一笔遣散费……” “我说够了!”苏浔哽咽着打断道。 他输得彻底,甚至连回到原点,都让他觉得羞耻。 她依旧冷静、理性、聪明且完美地考虑到了所有因素,照顾到了所有人的情绪,考虑到了他的自尊,甚至问过他的意见,完全尊重他的选择。 他以为的“隐瞒”,只是他无中生有的一丝自作多情。这样的自作多情,脏了她的善意,也让他瞧不起自己。 他凭什么觉得她会喜欢他?就凭他现在无耻且愚笨的样子吗? 他想逃,她却还抓着他的手追问道:“你要是觉得哪里不满意你可以提。” 他硬挤出一个笑容,重新抬头看向她,眼底的温柔依旧:“我没什么不满意的。你考虑得很周全,对我也很好,怎么可能不满意?是我想太多了,跑来跟你胡说八道。这些话,就你就当没听过。” 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奇欢欢心里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会走吗?” “你放心,我们签了半年的合同,合同到期前……我不会走。”说完,轻拉开她抓着他的手,他捏着她的肩把她转了个方向,轻轻一推,“忙去吧,我先上去了。” 奇欢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失望。 从那以后,苏浔变了。 外人眼里看来好像没什么,一开始奇欢欢也觉得没什么。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热情,嘴角永远噙着笑意。 直到有天在饭桌上,大家都忙去了,又只剩他们俩。过程中一问一答,看似正常,也没有什么针锋相对,可就是聊不下去。 一切话题流于表面。 以前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爱以反问的形式回问,细节处引导着话题的继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不再提问,不再对她的人生感到好奇。 热情有余,却温度不足,笑意再不达眼底。 没过几天,苏浔便说自己找好了房子,要搬出去。那地方是离奇迹花园最近的一城中村,房租不贵,但环境…… 奇欢欢突然难受起来。 她追到电梯口,拉着他的行李箱不放手,说出了一句自己从没想过这辈子会说出口的话:“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跟我说,我改!” 苏浔的心像被刀剌了一口子,鲜血滋滋地往外冒。 她本该是坦荡且桀骜,从不亏欠于任何人的自信模样。可如今因为他的越池,因为他难以调整自己的心态,而放下了身段…… 苏浔觉得自己就像个瘟神,就该离她越远越好。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看着她笑得眉一脸平和,说:“我没生气,能住在这里,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是男的啊!”他叹了口气,“你一未成年小姑娘,再怎么相信我,我也不能一点也不考虑你吧?而且店里其他人都只是包吃不包住,我一个人搞特殊对待,不太好。” 有理有据,奇欢欢没了办法,只能松手。 可还是觉得心里憋闷。 或许是因为夏天到了吧,湿热的天气仿佛是夏天里盖着还没晾干的棉被,捂得人无从呼吸,却又无法逃离。 自从苏浔知道奇欢欢是老板以后,她就没再往收银台处去。 冯春收回失地,开心了好几天。奇欢欢鸠占鹊巢这段日子,他跑去做本就不需要的领班,天天站得小腿生疼。现在好了,他的位置终于回来了,每天坐在这里结账,偶尔迎来送往,笑得见牙不见眼。 反观奇欢欢,不再做收银以后,她也不用再穿工服,连餐厅里的事都不用管太多,只每天装作客人往角落里一坐,拿杯喝的休闲渡日即可,却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憔悴。 奇欢欢没办法。 因为苏浔搬出去后,她又失眠了。再没人能在她失眠的时候哄她睡觉,她睡不着,只能一宿一宿地熬着。 有天冯春看出了端倪,问她怎么了? 奇欢欢把苏浔知道她是老板后搬出去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冯春是长辈,且当初开店,他凭自己的经验帮了她很多,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人知世故而不世故,即便她年龄小,也从不拿年龄来向她施压,偶有不合之处,也总是耐心交流,从不固执己见。所以奇欢欢还是很信任他且尊敬他,店里的事情,她总是对他知无不言。 冯春听完,只感慨道:“年轻真好。” 奇欢欢见他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些来气,斜了他一眼道:“我说这些可不是给你解闷的。赶紧给我出出主意,他要真是半路跑了我就完蛋了。” “这不是没跑么?” “我说的是万一。” “我知道。我是说这万一都没发生,你干嘛一副完蛋的样子?” 奇欢欢懊恼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总觉得好像亏欠了他一样。” 店外白日炽夏,风过无影,只有绿叶微晃。 桌面的苏打水刚从冰箱拿出来,还冒着雾气。冯春喝了一口,缓声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告诉他你是老板这件事?” 奇欢欢呼吸一窒,莫名有些烦躁:“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在乎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哪儿重要了?” “这得问你自己。”冯春把问题抛回给她,“你不是那种做事情顾头不顾尾的人,每一次在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你一定会清楚地知道你做这件事情的动机、目的、收益、代价如此等等。所以你如此含糊这件事情,也一定有你含糊的原因。你是真的不知道也好,假装不知道也罢,从我的角度看来,你俩的问题症结在此,解开了也就解决了。” 一番话,说得奇欢欢云里雾里,本就昏沉的脑袋变得更加混沌。 午市结束后,大家都各自找了地方小息一会,唯有她仍坐在位置上,思考着冯春说的话。 身前的苏打水已经没了气泡,送进口中,只剩些许苦涩,再尝不到那清爽刺激。 那天夜里,奇欢欢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到那天苏浔跟她回到店里,坐在尚没有舞台的空地,静静地弹唱着。 梦里的他依旧是她初见时的样子,即便是身处于那灰暗之中,也仍熠熠生辉。 一曲终,她猛地惊醒,心脏跳得厉害,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满屋的黑暗和寂静,压得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冷静下来。 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去了书房,翻箱倒柜,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下了楼。 第13章 chapter 13 第二天,冯春一踏进店门口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没人在动,而是都聚在了一起,朝着一个方向。他不明所以地走近,窥得那缝隙间透出的一丝色彩…… “这是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 早来的人听见问话才回过神来,纷纷往旁边靠去,给冯春让出一条路来。 冯春这才得以窥见全貌,看着眼前的精彩,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 地上还留有没用完的油彩,似是完成以后被人遗弃在了这里,又像是在等待…… 一宿没睡,奇欢欢倒也不是很困。可忙完以后,她又陷入了无事的状态。 瘫在沙发上,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整个家安静得让她觉得不自在,空气中飘着的尘埃都像是突然被放大了数十倍,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她又爬了起来,把家里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才到浴室洗了个澡,洗掉一身的油彩和汗味。 等折腾完一切,才9点不到。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却又出现了苏浔面试那天弹唱的画面。 怎么还会这样?她明明已经…… 她翻了个身,试图让脑海里的画面翻篇,可到最后也没能如她所愿。 一直到下午3点。 她睁眼坐起身,抹了把脸,下巴处有些热热的。坐到镜前一看,才发现那里长了颗痘。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气色有点差,别的都和她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除去那颗痘。 今晚的演出排的是苏浔,他搬出去以后,基本不太到店里来,除非有演出,他会提前一个小时左右来店里做准备。 奇欢欢看着那颗痘,翻出了之前给苏浔买的那些化妆品。 本来只是想打个底,把那颗痘盖住来着。可是上完以后才发现自己脸太干了,粉底全都浮在了脸上。她只好跑到浴室卸掉,放弃了上全脸的计划。 就只是拿了个小刷子,想要只遮盖那颗痘。 可不管她怎么盖,她都觉得自己能看见那颗痘。 欲盖弥彰。 到她第三次擦掉,想要重新蘸取粉底液去遮盖的时候,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猛地停下了动作。 她想起冯春的问题——为什么她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 那日从警察局离开,20分钟后他们一起走到了地铁站,她为什么就做了隐瞒的决定? 就好像现在她坐在这里,从来没化过妆的她,为什么要跟一颗并不起眼的痘痘较劲? 明明这颗痘对她的容颜影响不大,她还是那副人人艳羡的模样,甚至那颗痘长在那里,让她更添了些许成熟和妩媚。 不过是怕他会因此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罢了。 原来她的心动,比她以为的来得更早一些。在那个清晨的地铁站,她就已经在担心万一铺子的事情最后没成,他对她的欣赏和爱护,会少上一些。 所以才选择了隐瞒。这样到了最后,即便她失败了,他也不会对她有任何不好的印象与评价。 她喜欢他,所以早在不经意间,就把自己放在了被审视的位置,才做了那样的选择。 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低到尘埃里,会独自生出许多自己想象中的不足,想要拼命的掩盖、隐瞒……以展现自己的完美,让自己能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而顿悟之后,早已反复思考过数遍的故事,突然有了新的理解视角。 她想起他们坐在警察局门口那天的那缕晨光,想起那场突如其来在她眼前播放的电影,她本以为与自己无关,却不知自己一直是电影的主角。 只不过因为太过陌生,所以才茫然地失去了方向。 苏浔爱她。虽然从未表白,但早已在他们相遇的夜晚有过无数次的表达。 原来他的心动,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早。所以才会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无怨无悔地做这她让他做的任何事情。 他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却偶然发现,她也有可能身在其中。 惊喜又惶恐,破釜沉舟以后,有志者却事未成。而比起阴雨天里接连不断的暴雨,短暂出现而又消失的阳光,更让人感到沮丧。 冯春说得对,问题症结确实在此。 只是解开了,也不代表解决了。 镜中人眼眸浮了又沉,奇欢欢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刷子,抽了张纸巾把手背上的粉底液擦掉,脑子里又浮现了那日苏浔面试那天弹唱的画面。 他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心里满是不舍,但他注定前程似锦,她如果自私,那她的喜欢,毫无意义。 苏浔到店里的时候,晚市的准备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他脸上已经化好了妆,虽然比不上奇欢欢的手艺,但他人已经搬出去了,只能尽力而为。 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同时朝他涌来的,还有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 苏浔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随意对上一个人的眼神,无声问道:“怎么了?” 被问到的旭东默默地转头,看向店里侧方那面空墙。 准确来说,是之前的空墙。 现在,上面已落成一幅巨大的墙绘。而墙绘的内容,正是苏浔那天面试时弹唱的样子。 白衣黑裤,墨发素颜,少年长身,于无声处爆发惊雷,惊艳了时光,即便是在灰暗的墙面上,也仍旧光芒四射。 旭东看着眼前的人,又看了看墙上的画,莫名地感到有些不真实。好半天才想起来解释道:“昨天晚上收市的时候还没有的,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是这个样子了。” 不说也知道,这会是谁的杰作。 之前奇欢欢给他上妆的时候,苏浔便有过猜测,她可能会些作画的功夫。只是从没想过,她会如此娴熟,甚至……极为出众。 那种熟悉的期盼再次涌了上来。 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样的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那里感受到了。 一定……会是别的原因吧,他想。 一定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原因就是了。 可真的好美啊,眼前这副画,她真的把他画的好美,美到他想把墙抠下来珍藏起来,用私心去抢夺她的“道义”。 可最后,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掏出手机拍下一张留作纪念的勇气都没有,只装作惊叹的样子,和其他人打打闹闹,只身往后门去了。 却没想到一出门口,就遇到了想要从这进店的奇欢欢。 两个人都因这迎头撞上而愣了一下,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招呼过后,相对无言。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走,注定擦肩。 路过的时候,奇欢欢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草木香气,只是熟悉的味道里参杂了些许城中村的阴暗与潮湿,让她忍不住皱了眉。 他本就不属于这里,又凭什么要他因为她而受这些苦。 她咬了唇,挣扎过后还是开了口:“画……”哪怕只能偿还一丝,她也还是想要去努力,“你看到了吗?” 苏浔听见她的问话,脚下一乱,差点被自己绊倒。好不容易站稳,才回道:“嗯,看到了,谢谢。” “不客气。”见他又要迈步,她随便找了句话,“好看吗?” 苏浔深吸了一口气,才找回自己乱掉的呼吸:“嗯,好看。”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奇欢欢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画,还是在说她。想转身看看她,却又怕自己失控。 “那就好。晚点我会把乐队也一并加进去,这样店里的氛围也会好一些。” 她盯着他的背影,没话找话。等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指尖朝着他轻颤,想要收回,却没有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浔的背影猛地一僵,而后听到了他那细微到快听不见的苦笑。 他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转身去看她。不然他的溃败,会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好半天,他才从破碎中成功组词:“好,辛苦你了。”说完,再也忍不住,抬脚想要快步离开。 奇欢欢暗地里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犹豫再三,还是追了上去。 树叶声中,她喊他名字:“苏浔!你等我下。” 苏浔听见奇欢欢匆忙的脚步声,闭了闭眼,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她。 只是停得匆忙,奇欢欢一下没刹住车,就那样撞进了他的怀里。 苏浔只觉得“嘭”的一声,心里头的那颗气球破了,没什么大事,却炸得生疼。 所有的克制,都在此刻溃败得一塌糊涂。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制止了她想要后退的脚步,下巴顶在她的发顶,在空气中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别动。” 奇欢欢的手正抓着他的衣角,脸离她的肩膀就只有一掌之遥,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理性,才让自己不靠在上面。 她没动,也不想动。 能这样静静地跟他待一会,也挺好。 好半天才听见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想说什么?”较之几分钟前,变得有些沙哑。 奇欢欢垂了眸,还是不喜欢他身上被参杂的异味,几近恳求道:“你搬回来吧,我不想你住在那个屋子里。” 苏浔抓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心揪在了一起,不敢欢喜,只怕惊扰了隔壁的悲伤,挣扎着追问:“为什么?” 奇欢欢眨了眨眼,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去看他,向他展示自己脸上的疲惫:“我睡不着,你走了,没人哄我睡觉了。” 她个子并不矮,一抬头,不用踮脚也能够得着他的气息。也只差微毫,两人就能亲密无间。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就这样在他面前展开,惊得苏浔猛地往后退了两步,松开了方才钳制她的手,眼神也转了开去,再不敢看她。 奇欢欢怕他拒绝,手还紧抓着他的衣角,跟着他上前了一步,追问道:“不行吗?” 苏浔不置可否,只低着头,越过她慌忙逃离。 几天后,奇欢欢收到了他发来的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头,是一长串歌单,长达3个小时。 点开后,苏浔的声音如水般流出。 他按照她习惯的那样,挑了合适的歌,重新录了这个歌单给她。 深夜躺在床上的奇欢欢听着他哼唱的声音,熟悉的睡意却没有寻来。 反倒是心脏越跳越快,如雷般在夜色中鸣响。 她翻了个身,绝望地睁开了眼。 她想他了。 第14章 chapter 14 到最后,欢乐四季的墙上仍是只有苏浔那幅画。奇欢欢推说效果不大,没必要再画下去。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她最后的私心。 尤其是在收到那张哄睡“专辑”以后,她没再敢做任何事情,怕再往前就过了界。 而且她也发现,只要她不往前走,苏浔就会回到刚开始的样子,不再抗拒跟自己接触,甚至会忍不住对她好。 某天晚市开市前大家坐一块吃工作餐,主食是午市剩的几锅煲仔饭。饭是含了腊肉和腊肠的,底层是一层脆脆的锅巴,一般分餐之前,会把切好的香葱和香菜放进去,在搅拌的同时用余热将其焖熟,同时混杂其香气进行提鲜。 旭东和巴安就是这么操作的,只有苏浔,会先搅拌完盛出来一碗给到她,然后再把香葱和香菜放进去搅拌,再重新分餐。 只因为奇欢欢不吃葱和香菜。可这件事,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所谓集体,有的时候就是要牺牲一些个人喜好来融入,没必要因她一个人…… 可他知道,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以后,或许是她有意无意地在吃的时候把葱和香菜都挑了出来被他看到,他便记住了。也没有大声张扬,就只是在无声细微处照顾着。 奇欢欢本就是个怕欠人的,再加上知道自己喜欢上苏浔以后,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她都有种心要不属于自己的感觉,理智即将离家出走,感动和冲动想要接管大脑,想要干脆不管不顾跟他摊牌…… 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只需要抬头看看墙上画着的他,便足以能提醒她他们之间早已写下的结局。 她喜欢他,但她生来便不喜欢被人注视着,所以她不可能和一个早晚会万众瞩目的人在一起,更不可能为了能在一起,让苏浔放弃他命定的人生。 六月末,奇欢欢找到地产中介,在蝉鸣声中按计划,打算按计划把铺子转手,门口也挂上了“旺铺转让”的牌子。 她没直接涨30%的租金,而是仍保持现如今的价格,但需要另外给一笔转让费,待第一年营收稳定,租金再往上涨。算下来价格差不多,但降低了承租方的风险,相对的提高了一点决策效率。 苏浔常常会看着那块牌子发呆,内里抓心挠肝,却无能为力。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日,奇欢欢回了舒城,参加他们这一届高三毕业生的成人礼。 高考已在前两日放榜,大家早已陆陆续续查完了成绩,学校也更新了光荣榜。 奇欢欢毫无意外,照片被放置于文科状元位。 成人礼,同时也是毕业礼。 那天风和日丽,大家怀揣着自己12年来寒窗苦读的成绩,在舒城中学的操场上做最后一次告别——告别自己的青春,也开启自己新的旅程。 奇欢欢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这事情她从初二开始就已经在做,轻车熟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说得从不带一丝真心。可如今却有了一丝惆怅,言辞间的祝福竟让她心里真的起了些许波澜。 “……愿我们今日后,都能有海阔天空的前程。谢谢大家。” 雷鸣的掌声中,奇欢欢双手交合,作揖鞠躬,朝台下行礼,又转身,与全体同学一起,朝台上师长行礼。 她一身碧蓝道袍,梳了个高马尾,别了发冠,虽为女身,但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这一礼行得,都让大家以为是从此是真的要去闯荡江湖,一时间场内热血沸腾。 当混入人群之中,她又变得令人难以靠近,一身的疏离,在这夏日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有场外的亲人,在手捧着鲜花,待献花环节开始之后,目标明确地朝她们走近。 大部分人拿到的都是向日葵,她和倪安也不例外。可接过以后,刘漂手中仍还有一束。 “这是今天早上送到家里来的,是给欢欢姐的。”马上就要中考的人,脸上稚气未退,笑脸盈盈地把花塞到了奇欢欢手中。 那束花毛茸茸的,一个个小球密集在一起,羽状的叶子纤细而秀气,金黄色的光泽在向日葵旁毫不逊色。 卡片上只写了句“毕业快乐”,字迹却再熟悉不过。 因为苏浔有写谱的习惯,所以只要是带勾的笔画,他都会不自觉写成音符的样子,勾会变成圆点。 奇欢欢眼神一怔,立马踮起脚尖,下意识地满场寻找。 他长那么高,人又自带清隽气质,穿着常服,本应该很好找的。可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篇全是穿着汉服的他们。 “找谁?”倪安在一旁问道。 奇欢欢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失落地落回了脚跟。 他来了又怎样?她又不能怎样。 她闻着怀中的花香,问道:“这是什么花啊?” 刘漂兴奋地回道:“金合欢,我来之前查了,花语是友谊、重逢和幸福。姐,这花倒是跟你很配!”她眼睛亮亮的,一脸好奇,“谁送的啊姐?” 奇欢欢听着她的话,鼻间全是那金合欢的蜂蜜甜香,心里的酸涩也因此化了一些,嘴角微勾道:“一个朋友。” 嗯,能做朋友也挺好的,他们之间。 她能感受到他的挣扎,在安全的范围内,最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并把主动权完全交到了她手中。只要她不行动,就无人伤亡。 可她,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生日过后,奇欢欢又回到了余州。 成年是件大事,但于她而言,也仅是跟家人吃了顿饭而已。 时间越过,一切如常,就连欢乐四季,也如平常那般宾客满座。 出事那天晚上,所有人都不曾想过,原来真的有人不胜酒力以后,会四处找茬。 那人双颊已经泛红,指尖发软,眼神迷离,连说的话也已经失去基本礼仪:“我说,给我把酒续上!” 被唤来的旭东只能按规程办事:“抱歉先生,我们店里有规定,酒水是限购的。如果还有需求,这边可以帮您结算,您可以到附近酒吧……” 那人拍案而起,桌上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地盖过了台上的音乐声和周围的交谈声,瞬发的安静却让他无理取闹的声音更上一层楼:“我说!给我把酒续上,听不懂吗?有钱!老子有钱!听到了吗?” 冯春不在旭东的视线范围内。奇欢欢预感要出事,眼神提醒正在收银台的他报警后,接收了旭东的求救信号,走了上前。 她拍了拍旭东,让他先离开,并轻声回那人道:“先生请稍等,我让……” 那人却见她年轻,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把她一把推开,大喊道:“你算什么东西,跑来这里发什么骚……” 奇欢欢差点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落入一温热的怀抱,陷入一片阴影中。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苏浔。 她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看着眼前那发疯的酒鬼,眼神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一双桃花眼像染了冰霜,配合盛夏的冷气,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人见她眼神如此充满攻击性,没有半点畏缩,像是自尊被人踩到了地上,差点被摁灭的火瞬间燃得更大了,抬手就迎了上去:“谁准你这婊……!” 奇欢欢本能地抬手去挡,却不曾想手腕被身后人一抓,用力一带……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并没有因为酒精而失去方向,反倒是准确地落到了苏浔的脸上。 有那么几秒钟,所有人都陷入了混沌。 几秒钟过后,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了手,开弓没有回头路,准备变本加厉破罐子破摔,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想要开干。 干成什么样,奇欢欢并不知道。因为她被苏浔拢在了怀里,任由四周混乱如闹剧般上演,他也没有把她放开。只听得见如雷般的轰鸣与鼓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声,她只能抓紧了他衣服的下摆,躲在他怀里犹如步入了世外桃源一般,流连忘返。 直到警笛声响起。 待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以后,奇欢欢才平复了心情。 回想起来,甚至还有些心惊胆战。 她真的从没这么害怕过。 她不知道她躲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遭受了什么,等冷静下来后再回想,绝对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除心跳声外,她还听见了许多器皿破碎的声音。 店里此刻,一地的狼藉。 苏浔正坐在台上,离她远远的。 奇欢欢走近,他反倒先紧张起她来:“没事吧你,有没有伤着?”尽管这些话,刚刚他已经问过无数遍。 她摇了摇头,伸手想要去扳他的身体看他的背,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拒绝温柔却倔强:“我没事,真的,放心。” “有事没事你都让我看看!”被他防得死死的奇欢欢有些失控地朝他喊道,手却被他抓住,前进不了半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那双桃花眼已起了雾气,苏浔的心又再一次像被气球涨满,他怕疼,更怕她疼,所以寸步不让。 挣扎中,奇欢欢的指甲划过他的脸,清晰的触感让两人都停下了动作。 鲜血从他脸上丝丝泛出,因挨了耳光的脸颊还在红肿……奇欢欢失了呼吸,苏浔也失了防线。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他脸上那道血痕,却听他沉声道:“别动。” 那一声是警告,奇欢欢听得出来。 和那天在后门他们将抱未抱之时一样。 她若再进一步,他必会逃跑。 奇欢欢瞬间清醒了过来,往后退了两步。 她真的差点……就越界了。 第15章 chapter 15 搬出去住以后,苏浔常会梦见奇欢欢帮他抢回吉他时的样子,女侠般英姿,道义心肠,潇洒得让人着迷。醒来后总是会有无数的心动,还有温暖。 他很喜欢在欢乐四季待着的这段日子,感觉很舒服。她虽为老板,但从不施压。店里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即便她在,也不会有被人盯着的感觉。反倒只要她在,就总有种安全感。 包括冯春在内。一个已年近半百遇事无数的中年人,最怕的却是孩子。可只要奇欢欢在,哄孩子这件事情就不用愁。因为每个小孩见着她都会入神,她一笑小孩就会开心。她会陪着他们,让大人能安静吃上一顿饭。 或许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人的特权,但又或者这只是她的个人魅力。 苏浔很享受这一切,有种被她罩着的感觉。虽然她才是那个年龄最小的。 但偶尔也会不忍心让她一个人承担一切,不忍心挡在最前面的人是她。 那个醉汉站起来的时候,他没想太多,放下吉他就冲了上去。巴掌落下来的时候他没有太大的痛感,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挨这一巴掌的不是她。 而后场面混乱,他把她脑袋强行摁在了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太在乎,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她受伤,哪怕只是看见。 衣摆在动,苏浔有些心疼。原来她也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冷静,也会有害怕和恐惧的时候。 等一切平静下来,她却带着一脸心疼朝他走近的时候,苏浔才慌了神。 喜欢一个人好像总是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幻想,会放大对方所发送的每一个信号并对此进行过度解读。发现她是老板那一回他便完成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开启了他不受控制的生活。 他最近像是在梦游。逻辑和理智在某个角落里尖叫,告诉他这一切有问题,奇欢欢只是人好,不是像他那样带着私心。但情感和渴望却像一股更强大的洪流,拖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设定的悬崖—— 奇欢欢其实……也是对他有好感的。 他后来去查过,他这种反应叫证实偏差,对某件事情产生一个假设以后,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关注并记住那些能够支持这个假设的信息,同时忽略或低估那些与之相反的证据。 最后会变得越来越偏激,根本做不到承认对方其实并没有那个想法,变得跟个疯子一样,变态纠缠,逼着对方答应自己。 他真的很害怕自己到最后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即便感受到情绪的巨大波动,却无力喊停。 所以当她说要看他的背时,他拒绝了。可她挣扎,不慎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竟也露出了深深愧疚的表情。 眼眶里,甚至盈满了泪。暖黄色的舞台灯光打落到她的脸上,楚楚又动人,任谁看都是一副神情模样。 苏浔感觉自己已经疯了,竟然生出了幻觉。沉声轻喝:“别动!”不知道是在唤她还是在唤自己,再抬眼,竟真的有了效用,眼前的人看上去竟真的平静了不少。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哑声道:“不要靠近我,也不要对我有任何超出老板员工范围内的照顾,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否则,事不过三,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保证不了。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能管得住自己。” 他松了手,奇欢欢也退了回去。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但至少她没受到任何伤害。 就当是一件好事吧。 那天过后,可能是因为真的快要过了界,离得太近,所以都退回了安全距离,甚至比以往还要安全。 苏浔……连装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上台,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奇欢欢本就给人清冷至极的感觉,这段时间更是像个移动的冰窟,神情举止都像极了要杀人。 店里的人都以为他俩吵架了,但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劝。 直到有一天,临开市了,苏浔都没到店里来。 冯春一个接一个电话打,但都没用,只能把目光转向奇欢欢。 门口等待的人已经不少,取消演出肯定不行,只能:“往后延一个小时演出时间,联系一下那俩乐队谁有时间过来,今晚演出费双倍。苏浔那边,我去找他。” 交待完冯春,她拿着手机就出了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苏浔的住处去。 她不担心店里,她只担心他。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这几天做得太过了,他直接不告而别了…… 脑袋里混乱得像一坨浆糊,车外的一切都如同残影,低头连手都快看不清。 苏浔租的是栋民房,在一道巷子深处。即便他给店里留了地址,奇欢欢也找了很久。 楼道里很暗,还没落日,灯就已经有了感应。白炽灯蒙了灰,昏沉得让人窒息。 等到了门前,奇欢欢敲门,却没有人应。她打电话,却隔着门听到了里头的震动声。 她心一沉,嘴上一用力,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他一定是出事了。 再没管那么多,她后退两步,蓄了力,开始砸锁。那锁就只是个球形锁,根本不牢固,她没踢两脚,锁就已经掉了下来。 奇欢欢没有想到,屋子里头竟然跟楼道里一样热,甚至更热。 7月的余州是炎夏,温度时常能去到35℃以上,这段时间没下雨,甚至能到38或39℃。 奇欢欢进门一看,小小一个单间,竟然没有空调。仅有的一个窗户,面对的是对面楼的窗户,不管是风还是阳光,都根本透不进来。整个屋子又潮又热,还一股霉味,刺鼻到让人忍不住皱眉。 而苏浔,正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奇欢欢走近去叫人,手刚碰到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他身上烫得可怕,脸上却一点汗也没有,只干热,发红。 学校每年一到这个时间段,都会就暑假的安全事项进行科普教育。 关于中暑和热射病的症状和急救手段,她能倒背如流。 却也从没希望过会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她打了急救电话,等救护车来的时候,把人拖进了厕所,又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拿花洒往他身上冲水。 他靠在墙上,意识早已模糊。 奇欢欢不是个习惯表达自己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闷头优先解决。她动作干净利落,即便苏浔沉得像头牛,她也把人拖了进来,累得一头大汗,却也不吭一声。 只有藏在水声里的呼吸声比先前沉重了一些,她一手拿着花洒,一手去探他身上的温度。 她不奢望能有多有效,只希望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用……只希望自己没来得太晚。 “苏浔……”无意识中,她竟真的叫出了声,带着无助和祈求。 被水冲刷着的苏浔像是听到了一样,眼皮竟然真的动了。 奇欢欢瞬间瞪大了眼睛,忙探上前去,一手抚着他的侧脸,着急道:”你怎么样?能听清楚我的声音吗?“ 苏浔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她一脸焦灼,像是怕极了会失去他的样子。 他抽了抽嘴角,笑意却没有浮现在脸上,只是那无力的双眼,突然就生了一股狠劲。 下一秒,他便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紧紧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那是他最后的力气:”我说过的,事不过三。“ 随后,他滚烫的呼吸就落在了她的脖颈间,用力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只一瞬,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奇欢欢身体像是有电流闪过,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手失了力,花洒落在地上失去控制,水流自下而上像喷泉一样在卫生间里散开。 她跪在他身前,他埋首在她的肩窝处,揽住她的手已失了力,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他身上的水,粘腻不堪,她却舍不得把他推开。 她的心却如天崩海裂般撕碎开来。 好久,她听见他微弱的呼吸,才慢慢找回呼吸,在水声中泪如雨下。 她用力抱紧了他的头,手指插入他墨色的发间,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 12岁那年,生身父母死讯传来的时候,奇欢欢心里不起一丝波澜。就连在灵堂里,亲戚们劝她好歹演一下,她也流不出一滴泪。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过失去的感觉,她一直在得到,像是老天爷在补偿她过去悲惨的童年一般。 18岁这年,她也一直在得到。 却差点失去。 苏浔睁开眼的时候,灯光像漫开的雾一样,晕得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屋子里,温度低得吓人,他身上只盖薄被,却不怎么觉得冷。 等回过神来才听见仪器的声音,“滴答滴答”,如同时间具象化。手上有些许痛觉,抬头才发现自己在输液。 而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握着,动不了丝毫。 奇欢欢正趴在他手上安静地睡着,眉头紧蹙,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一张小脸全都皱在了一起。 即便这样,也还是好看,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为何会有王子如此不懂礼仪情不自禁上前亲吻,好像小时候的疑问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但他不会,因为他舍不得。 掌心暖暖的,五指都和她的扣在了一起。比起拥抱,他甚至觉得这样子更为亲密,因为十指连心,他像是触碰到了她的心。 可惜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唤醒了她。 奇欢欢一睁眼,就起身凑近,用手去探他额上的温度。距离之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洒在他的脸上。 另一只手,却一直没松开。 她像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样,伸手要去按床头的铃:“等医生来看看。” 苏浔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把她拉到了跟前,又往她腰上一用力,把她整个人都带到了床上,躺倒在他的身侧。 奇欢欢惊呼:“你小心你的针口!” 苏浔不在乎,只觉得是个梦。既然是梦,那他怎样放肆,都没人能置喙。 第16章 chapter 16 “没事,不碍事。”苏浔说得轻巧,只顾着手上的动作。 奇欢欢不敢动,只配合着他,怕挣扎着动作一大就伤了他。只声音有些懊恼:“没事你也得让医生来看看。” 这中间,两人牵着的手因位置调整松开了又自动扣上,像是沾了胶水一样,谁也舍不得松开,又谁都没有点破这一动作有多诡异。 “等这袋吊完,一起。” 奇欢欢没再坚持,毕竟他这力气大的,哪像一个病人。刚也用手探了下,体温也降了下去,估计问题不大。 最后两人面对面侧躺在病床上,奇欢欢脸皮薄,躲到了苏浔的肩窝里去。 “这里是医院。”他俩这架势,太奇怪了。 “单人病房。”言简意赅,一下扫除了她心里的不安,“医院安排的?” 奇欢欢没说是自己要求的,还特意给他开了个VIP病房,只顺应道:“嗯。空调要开低,跟别人一个房间不太方便。” 苏浔眨了眨眼:“我怎么了?”醒来一看见她就失了神,他还没脑子去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奇欢欢却像吃了火药一样,突然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猝不及防地疼得苏浔直接“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了?你为了躲我搬出去住我不管,但你怎么找那么差的房子?房子没空调你也不装空调,你当南方的夏天是开玩笑的吗?” 劈头盖脸的,听起来狰狞,实际上全是担心。说话时的呼吸全落在他肩颈间,这一顿嗔骂,怪让人心情好的。 苏浔没忍住笑了,脑海里也慢慢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是你说的半年一过就要散伙,我这不是想着两三个月,短租没必要么。” 奇欢欢抬眼一瞪:“你还有理了?” 苏浔心都酥了,哪还有理,只有:“我错了,是我没脑子。” “你就是为了气我,拿自己的身体……”说着又想起了他昏迷时候的样子,红唇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在奇欢欢看不见的地方,苏浔的喉结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呼吸也同步放轻,只眼睛控制不住,都快看直了,心跳快得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你在担心我?” 奇欢欢攒紧了他紧扣的手,声音里带了些许哽咽:“你差点就死了!”眼里蓄了泪,楚楚动人。没有否认他的问题,那就是肯定。 苏浔再不敢看她,怕再看下去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亲下去,逼着自己抬头叹道:“要这样……死了也值了。” 奇欢欢一听在他腰上补了一计,骂道:“说什么呢你……刚从鬼门关上回来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盖着被子还是因为被苏浔抱着,奇欢欢总觉得他身上的体温还是有些高,让她不自觉又想起下午找到他时,他身上那滚烫的温度。 喉咙一梗,心里一酸,她眼泪又落了下来。 没一会,苏浔便觉得肩头一片濡湿,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怕是真的把她给吓到了,忙安慰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哭,你哭得我难受。” 他的手轻拍在她的背上,她却把头埋得更深。 苏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成了奇欢欢的,心甘情愿地成了她的傀儡。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才停下抽动。 苏浔也回了神,按下了心里不受控的悸动,开口道:“欢欢,我们聊聊吧。” 奇欢欢也知道。有些话在他昏迷的时候就早已被她反复思考过,而思考就是为了此刻能跟他好好地谈一谈。 “嗯。” 她还是没抬头,但苏浔也不强求,只闻着她的发香,问道:“我为什么躲你,你现在知道了吗?” “嗯。” “那你……怎么想的?” 在苏浔看不见的地方,奇欢欢眨了眨眼,回道:“我不知道。” 她心里还有畏惧。虽然因为害怕失去他,让她迈出了这第一步,不再假装自己对他没有好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命运有所改变,他们之间如果要在一起,未来需要面对的事情仍旧是一样的。 而这件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苏浔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只要她和他一样,今后无论是什么事情,都难不过两人没有相爱。 他只是想知道她准确的心意:“我不想变成新闻里说的那种变态跟踪狂疯狂追求者之类的人。所以,如果你对我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咱把事情说开以后,我就离你远远的……” 奇欢欢小声打断道:“不是。” 苏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对你一点好感都没有。”奇欢欢感觉自己耳后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烧的,怕自己脸红被他看出来,脸埋得更深了,“但是,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我以前没碰到过这种事,所以……我也不太懂。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思考一下。” 苏浔却觉得,天都亮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正轨,自己的所有胡思乱想和自我怀疑现都成了欢喜。 他觉得奇欢欢这样跟接受了他的表白没有区别,只不过少女脸皮薄,还想要再矜持一阵子。 那也没关系,他可以等,只要她也是喜欢他的。 嘴角快咧到了耳根,他伸手按住她的背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感觉自己像抱得了美人归,小小地庆贺了一下。 心彻底安定下来,这段日子的患得患失也消失不见,他终于可以做回那个可以全心全意爱她的苏浔,他只觉得一阵轻松。 便晃了晃他们到现在还牵一起的手,打趣道:“不喜欢你抓那么紧干嘛?” 奇欢欢这下真的觉得自己脸红了,热到发烫,手上忙不迭地甩开。 苏浔一边喊着“我错了”一边去追,追不到也不执着,能安然落在她背上,对他来说也已然是种恩赐。 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只有奇欢欢感受到了他说话声音里微妙的变化,哪怕她没有抬头看他,也能感受到曾经直达眼底的笑意,终于回来了。 这段日子里的压抑和伪装,只因为她心防的些许放下,他就一下子被解放了。 这是奇欢欢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苏浔到底有多喜欢她,像一汪苦海,她不过是路过瞧了一眼,他便变得清澈回甘。 她到底哪里值得?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苏浔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想要安慰又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轻拍她的背,默默地陪她,等待情绪的过去。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他才开口道:“抬头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奇欢欢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哭红的桃花眼,配得上沉鱼落雁四个字。可他还是觉得,那双眼睛笑起来更好看。 眼角有残泪落下,苏浔下意识低头,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吻上了她的眼角。 情不自禁。 奇欢欢却觉得这一吻比真的接吻还要动情,心一下就空了,仿佛世界都停止了转动,只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她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了。 等他离开,两人眼神对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那个瞬间想的是什么,瞬间羞得又躲了回去。 **突如其来,不讲道理。 苏浔又何尝不是,但怀里的人还小,明显被惊着了。他不着急,便找了别的话题缓冲:“以前没谈过恋爱?” 奇欢欢小声哼唧:“嗯。” 苏浔揉了揉她的头发,吐槽道:“现在的小孩不都挺早熟的吗?” 奇欢欢抓到了重点:“你谈过?” 苏浔脱口而出:“没有。” “那你说谁早熟?”她抬头确认他眼神里的真正答案,确认他没撒谎后嗤之以鼻,“你也就大我两岁,装什么成熟稳重。” 苏浔被她看得有些熬不住,移开了眼神,叹道:“我俩不一样,你长那么好看,追你的人一定很多。” 奇欢欢实话实说:“……我脾气不好,没什么人敢追我。” “感受到了。” “那你也别追。” “我错了。” 打嘴仗这种事情,永远是苏浔落败。 这一次本以为也会这样。 结果还没等他找到新的话题,奇欢欢突然开口道:“你也很好看,尤其是唱歌的时候。”说着又把头埋了回去。 苏浔心跳都漏掉了好几拍,不管真假,总之非常受用,愣了好久才笑出来,忍不住打趣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那我撤回。” “撤回无效。” …… 两人就这么在床上有一招没一招地瞎扯闲聊斗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到后面苏浔见她声音有些懒,怕是累了,才赶紧问道:“你要考虑多久,给我个时间好不好?” 奇欢欢打了个哈欠:“一周?两周?” 苏浔惨叫道:“要这么久啊……” 奇欢欢白了他一眼:“那你花了多久才确定自己喜欢我?”试图以换位思考来证明自己抉择的合理性。 但失败:“两分钟?” 她惊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草率?” 苏浔笑着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无奈道:“是你不知道你自己魅力有多大。”只能认命,“两周就两周,没事,你慢慢来,我等你。” 奇欢欢却突然好奇:“是哪两分钟?” “你把那个抢我吉他的人打跑的时候,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仗义。” 奇欢欢有点惊讶地看向他,她还以为…… 苏浔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打趣道:“怎么,不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失望了?” 说不上失望,只是有些意料之外,奇欢欢觉得。 苏浔被她看得心虚,却又不好意思承认,只眨巴着眼狡辩道:“那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话没说完就被奇欢欢在他腰上再次来了一下。 “我倒是想知道,你还从哪里见到过那么多像我这样好看的人?” 苏浔投降:“我错了。我确实是对你一见钟情见色……”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了嘴。 少女明显还不适应这些肉麻之词,只简单两句就红了耳根子。 苏浔却想把话讲完,拉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看着她的眼里尽是温柔:“但我爱上你,确实是因为你……太帅了。所以其实……不管你那天在地铁站说什么,我都会跟你走,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掌心底下是他失掉节奏的心跳,如同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之下,她的路见不平而出手相助,一记扫堂腿扫落了那个意图抢劫之人,也扫乱了他的心。 奇欢欢难得没有害羞到又躲回他的怀里,只离开了他的心上,怕再在那里待下去,自己会被他的真诚和热情烫伤。 而后绕到了他的背上,缓缓抱住了他。 她低声道:“那你搬回来好不好,我……睡不着。” 苏浔呼吸瞬间乱掉,好半天才回道:“那些歌没用吗?” “没用。” 听着那些歌,她只会更想他,更加睡不着。 “不应该啊……” “你不愿意?” 苏浔没有理由拒绝。 他抱着奇欢欢,掌心轻落在她的背上,轻声哼唱。 直到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起…… 第17章 chapter 17 事实上,就算苏浔不答应搬回奇欢欢家,他出院以后也回不去他那个出租屋。 因为他住院那晚,奇欢欢就找人把他的行李清走了,更是在第二天就跟房东“谈”好了退租,连押金都给拿了回来。 一周后,苏浔出院。 出租车行至欢乐四季,店却没有开门。 阳光白晃晃地洒落在店前,大门四周也如同被冲洗过一般。旺铺转租的牌子还在,可里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旺铺。 苏浔疑惑地看向奇欢欢,她正在扫码付款,支付成功后就直接下了车,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会要发票。 “走吧。”她轻声唤道。 二人往店里走去,如同以往,从后门进入小区上楼。 店内一片寂静,桌椅虽整齐摆放,但却都看起来像蒙了尘,灰扑扑的。 苏浔直觉不对,在走出后门的瞬间,拉住了奇欢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了想又问道,“铺子转出去了吗?” 奇欢欢咬了咬唇,无声中吸了一口气,回道:“没有。” “那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这都快11点了,平时这个点已经要开午市了才对。” 奇欢欢也没打算瞒他。 “三天前,店门口被泼了红油。”她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苏浔蹙紧了眉头,心里一沉:“谁干的?报警了吗?” 奇欢欢点头:“还在查,但店暂时是开不了了,大家听说以后都不敢靠近了,只能暂停营业了。” 苏浔半松口气,但他更担心的是她:“那你怎么样?” 奇欢欢朝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铺子是我生身父母死后留给我的遗产吗?” 苏浔走在她身侧,想起之前也是在这,她承认她是老板时有提到过这件事:“嗯,你说过。” “他们走的时候,我才12岁。被我现在的父母收养后,我继承的遗产就由他们代为管理。直到前段时间我保送考试结束,他们就跟我说,让我先从这家铺子入手,试着管理。要是在下个月结束之前,我能把这家铺子的租售价值提升30%,暑期结束他们就会把管理权全部交还给我。” “如果失败呢?” “就他们继续管理,或者交给信托。” “为什么?因为觉得你能力不足以管理好这家铺子?” 奇欢欢听了笑了笑,回道:“具体数字我不太清楚,但是苏浔,我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有钱很多很多。” “所以?” “拆迁这种事情,换种说法叫一夜暴富。很多人都幻想过自己一夜暴富,会觉得自己人生从此走向坦途。可实际上,我身边的,听说的,有不少人作为普通人,在突然之间得到这么大一笔财富之后,转瞬之间挥霍成空。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这甚至是条产业链,有专门的人会盯着我们这种拆迁户,在拿到钱的那个瞬间,就会有无数的人在打着这些钱的主意。如果能力不足,或心性不定,很容易就着了他们的道。转眼成空,很正常。” “是这些人淋的红油?” “不知道。”奇欢欢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间铺子原本的租售价格就要比现在高30%。原因是一开始租出去的时候,可能是业态没做对,总之租下来的人生意都不太好。久而久之,就有人在传,这铺子很‘邪门’。” “邪门?哪里邪门?” “就是这铺子的生意,不管是谁做,都做不起来。” “放屁!我们这几个月生意不就挺好的。” 苏浔这么温柔一个人,难得爆粗,奇欢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出来。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的,但现在觉得,搞不好还真是风水有问题。你看我们原本好好的,还以为真的把生意做起来了,铺子也能回到它原本的价格,结果……” 苏浔听得出来,她有点沮丧。毕竟时间紧迫,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把人流吸引回来,说实话还真的不容易。 但他还是安慰道:“没事,等把人抓到了就好了。至于生意,我们大不了从头再来。我这也回来了,做多几晚演出,慢慢地会好起来的。” 奇欢欢不置可否。 她不抱太大的信心,但也没想过要彻底放弃。更多的是一种迷茫和无力,总觉得有种努力落了空的感觉。 还没等他们走到家楼下,突然有一人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确认道:“请问……是欢乐四季的工作人员吗?” 那人长得普通,属于扔进人群都分不清那种,普通衬衫长裤,脸上带一墨镜,看不清来意,给人一种神秘又张扬的感觉。 苏浔有些警惕心起,迈大了半步把奇欢欢挡在了身后:“你是?” 那人又仔细瞧了他两眼,随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忙从裤兜里掏了张卡片递给了苏浔:“您好,我是言日娱乐的经纪人陆仁,我是在网上看到了您的直播,专程招过来的。您看您方便不,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 奇欢欢心里一沉,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却没想到苏浔压根没看那人一眼,只冷冷回道:“不方便,也没兴趣。”然后转身拉着奇欢欢离开了。 陆仁想当然以为他是把他当骗子了,忙追上去把卡片塞他手上,解释道:“言日娱乐是夏国最大的娱乐公司之一,您不信可以上网查一下。要是信不过我,您也可以打网上的电话确认一下。我真的是这公司的经纪人,你确认完以后再联系我也行。” 可苏浔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手更是直接插裤兜里,拉着奇欢欢就往楼里走。 楼下有门禁,隔绝了他们与陆仁。 奇欢欢更是有些诧异,一向温柔礼貌的苏浔,竟然如此冷漠无情? 她有点好奇:“为什么不收下?” 苏浔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收下?” “多条路多个选择,万一以后能用上呢?” 苏浔的回复却没留任何余地:“用不上。” 电梯到了,奇欢欢没追问下去。 她隐约能感觉到苏浔对这件事情的抗拒,至于原因,她不敢问。 没过几天,赵律师就找来了。 恰好遇见台风天,外头狂风暴雨,路上行人都没几个,他却踩着他那双万年不变的运动鞋赶到了店里,神色严肃似风雨留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提前打过了招呼,所以店里的人都在。奇欢欢和冯春坐在赵律师面前,其他人都围在了他们身后。 赵律师没绕弯子,从公文包里直接掏出了个档案袋,把里头相关的资料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 最先拿出来的,是苏浔住院时没见到的铺子大门被泼红油的照片—— 油漆似血,被大范围且毫无章法地挥洒在店门和透明窗上,角落里又用刷子书写了几个恶词:奇栋、贪财、奸商、鸠占鹊巢、无人性、无良心…… 恨意藏于其中,像是要把人拉向地狱。 苏浔有些被惊到,因为他没想过会到这种程度。更不敢想象,这些事情都是冲着奇欢欢来得,她得一个人面对,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奇欢欢面无表情,反倒是冯春着急问道:“是那个醉酒闹事的人吗?” 赵律师看向奇欢欢,反问道:“你觉得呢?” 奇欢欢摇了摇头:“奇栋是那个人的名字,醉酒闹事的人,就算查了工商登记信息,也查不到他。” 那个人是她生身父亲的名字,如果不是这次,她都快忘了这人。 赵律师点了点头:“确实不是他。” “那是谁?”冯春问。 赵律师又从档案袋里头拿出了一些别的照片。 门口的摄像头被蓄意破坏过,所以照片上的画面,是警方收集沿路摄像头拍到的。 那人手拿着油漆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老实普通,就是一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 赵律师问奇欢欢:“这人,你认识吗?” 奇欢欢拿起照片看了很久也没想出来自己认识的人里有长这样的。 倒是身后的旭东突然睁大了眼:“这……这……这不是那个炒粉摊的老板吗?就我们经常去吃宵夜那个炒粉摊,小区门口那个!” 所有人都想了起来。那摊子老板手艺极好,不少人还特意打车来买。他们也经常光顾,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他结下了梁子。 赵律师公布了答案:“这人叫奇谭,是你奇家村的人,有印象吗?” 奇欢欢摇头。脸她认不出来,名字就更加……以往的亲戚都是按辈分叫,名字根本记不清。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关系上,你要叫他一声表叔。但98年的时候,也就是你2岁的时候,他要出国,问你爸借钱。你爸不愿借,只愿意交换。他便拿了他们家唯一一块地来换了出国的路费,带着一家人出了国。结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没在国外混出来个名堂,反倒是你爸,赶上了拆迁。这铺子,就是他原本那块地分到的。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看不惯你仅靠出租就能过上安生日子,总觉得如果当年不是你爸耍手段把那块地骗了去,这铺子本应是他的,因此在背后造谣。你这回因为遗产继承的事情使了大劲,谣言不起作用,眼看着就要把铺子高价租出去了,他狗急跳墙,就使了这阴招……” 7月的余州,即便刮着台风,气温也是温热的。店里没开空调,只留那对流的风吹散着屋内的闷热。 可奇欢欢仍觉得,背上如同覆冰,冷得她牙齿直打颤。 第18章 chapter 18 或许是命运,无论生离或死别,奇欢欢也仍与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是生养过她的人,她一出生便欠了他一样,他走后又留下这么大一笔财产,让她这辈子都无法还清,要连着他度过余生。 印象里,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外人,奇栋都不像是个好人——阴险狡诈,见利忘义,是年纪小如她,也能明辨的事实。 所以从小家里就不怎么来人,即便来人也很快就断了联系,有利可图是来往,无利可图时便赶尽杀绝,非常符合奇栋这个人的做事方式。 因此,赵律师说的这些,奇欢欢一点也不怀疑奇谭有夸张的成分,甚至真相,可能远比他说的还要肮脏。 而且当年拆迁之时,就有流言在传,奇栋确实是用了些手段,才成为奇家村拆迁获补第一人。 是不是空穴来风,时间会给人带来被冲刷干净的答案。 但也不曾想,奇栋会是以一个人,甚至是一整个家的未来来作为代价,以谋取自己的利益。 奇欢欢心生寒意,料想过要替他偿还他留在人间的孽债,却也没想过会是这种程度。 心像是被鞭笞,待血流干,也未必能缓解生出来的歉意。 赵律师是最清楚奇欢欢成长故事的人,所以他一眼便看穿她在想什么。 他问:“你想怎么做?接下来。” 奇欢欢捏紧了自己的手,回道:“我想见他。” 赵律师摇头:“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为什么?”她抬眼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人是复杂的。一以贯之的人性,在这世界上很难得。你很难以一个人现下的难,去评价一个人当初的真。” 奇欢欢眼神颤动:“叔叔是说,奇谭在撒谎?” “我只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少有善恶,多是利益。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被逼到的绝路,又或是受人蛊惑,那赌桌上的赌徒,是不是也可以被无罪赦免?” 奇欢欢闭上了眼,却只能想起奇栋令人作呕的嘴脸:“可证据呢?” “农村宅基地在当年,是绝不能变卖或转让的。你真的信他一句只是你父亲想要,他就能给吗?正当交易,是一锤子买卖,是钱货两讫就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灰色地带呢?交易双方谁不带了点龌龊心思?没有证据,你就能信他真的纯是被骗?” 奇欢欢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她没有不信赵律师的理由,可她也很难再去相信奇栋。 儿时的她最为纯净,是他在这世界上关系最为亲近之人之一,却也从未在他身上获得半分怜惜。所以他人被其陷害欺骗,也再正常不过。 她想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再次回道:“我想见他。”那双桃花眼已散去了寒意,但依旧冷淡如蒙霜,清醒得似不曾身在局中。 如旁观者入局,只为明事。 赵律师听言,彻底松了一口气,且再没有阻拦:“好。”因他面前的人是个聪明孩子,虽然有些少年心性,可稍加提醒,还是能冷静下来。 奇欢欢去奇谭家的时候,是苏浔陪着去的。赵律师给了她一个地址,位置就在苏浔之前租房子的那个城中村里头。 台风已过,路上被风扫落的枝条树叶还没来得及被清理,只草草地被扫至路边。 对比起来,城中村里倒是干净的。楼与楼之间密得,连台风都无从施展它的威力。 奇谭家也在小巷子里,但在1楼,门口紧闭,但堆放着一些奇谭出摊是用的器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外卖的餐饮店,而不是人居住的住所。 苏浔上前替奇欢欢敲了门。 虽是周末,但他们也不确定奇谭家里是否有人。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咔哒”一声,门开了。 来人却不是奇谭,而是个女孩子。年龄看上去比奇欢欢要小上一些,身上穿着余州城统一的中学校服,短发齐肩,偏碎的刘海盖住了她整个额头。本该温顺乖巧的样子,却长了一双倔强的桃花眼。 和奇欢欢几乎如出一辙。 两人只是视线碰上,都不由得呼吸一滞。 奇欢欢有的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基因与遗传这玩意儿…… 凝滞的空气,最后还是奇欢欢先打破的:“奇谭是你爸?” 奇纾点头:“你是?” “我叫奇欢欢,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姐。” 屋子是两居室,里头几乎不见天日,但肉眼可见的整洁,因有人在收拾。 他们一进屋,奇纾便干净利落地给他们找到落座的位子,烧水泡茶一气呵成,不用猜也知道平日里收拾的人是谁。 “表姐是来找我爸的吗?”她在他们面前坐下,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 奇欢欢“嗯”了一声,但此刻她对眼前这个小女生更感兴趣。 “你多大了?” “14岁。” “初二?” “9月开学初三。” “介意我问你成绩吗?” 奇纾抿了抿嘴,脸上神情满是介意,却说不出口。 奇欢欢没继续问下去。 半晌却听奇纾感叹道:“表姐你好漂亮啊!”眼睛里像是泛起了星,纯粹的欣赏不带一丝杂质。 奇欢欢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但如此热切的目光之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苏浔却是没忍住,直接失笑笑了出来。 奇纾听见笑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表情一滞,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了顺自己的头发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表姐见谅。” 眼神躲闪,低眉顺眼,方才门口初见的倔强此刻却寻不着半点痕迹。 奇欢欢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失了神,心口闷闷的,许久才问道:“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她朝她伸出手,眼神温柔得能把人化开,看得奇纾连理由都忘了问,就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奇欢欢指尖轻触,柔软的指腹传来那粗糙的触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结果记忆依旧新鲜的伤口,淋漓得让人发疼。 才14岁的手,生满了茧子和倒刺。7月明明是盛夏,余州潮得像泡在水里,她的手却如身在寒冬一样干燥。 奇欢欢喉咙发紧,差点就落了泪,好半天才忍住,抬头看向疑惑的奇纾:“我能看看你的房间吗?” 奇纾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没有房间。”感觉到奇欢欢握着她的手一紧,她笑得更灿烂了,“我平时住校,不怎么在家,所以家里没有我的房间。” 奇欢欢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冒出来。 她松了她的手,看向屋内那两扇房间门,问道:“一间应该是你爸妈的房间,那另一间谁在住?” 奇纾眨了眨眼,往下咽了一口气才回道:“我哥。” “他人呢?” “在国外。” 奇欢欢问不下去了。 她觉得,奇谭这个人,她也没必要见了。 傍晚,他们走到了村口打车,晚霞似火,红得发紫。 奇欢欢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对面的城市干净得似一尘不染,身后的城中村仅一路之隔,脏乱得像是城市里见不得人的角落。 她想起赵律师那天和她说的话——人是复杂的。一以贯之的人性,在这世界上很难得。你很难以一个人现下的难,去评价一个人当初的真。想起小时候那些短暂在家里出现又快速消失的客人,想起奇栋在面对他们是曾有过的发自内心的谄媚和同样真切的唾弃……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基因和遗传这玩意儿…… 奇谭和奇栋,还真不愧是表兄弟。就连做人做事,都如此如出一辙。 她看着脚下粗糙的路石,对自己姓奇这件事,无比厌恶。 苏浔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心情低落,心里也跟着一起不好受。 鸣笛声中,他听见她问:“苏浔,你会一直爱我吗?” 苏浔想不到会有不爱她那一天:“嗯。” “即便有一天我会变,变得很坏很坏,你也会一直爱我吗?” “嗯。” 奇欢欢笑了,她原本以为,他会说她不会变得很坏来着。 “那万一,你因为爱我,而变得很坏呢?你还会继续爱我吗?” 这次,苏浔想了很久才回答:“如果我变坏了,那一定不是因为爱你。还有,要真的有那样一天,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奇欢欢没明白:“为什么?” 苏浔笑了笑:“因为我不配。” 落日余晖,奇欢欢的目光随太阳的余光一同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这世间是否有永恒的爱,但似乎没有不变的人。 当年的同谋,今日的仇人,因利益割席,也因人生轨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奇欢欢看着一脸深情的苏浔,转身揽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窝处。 苏浔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心里微颤,半晌才举手回抱,鼻间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苏浔……”她唤他的名字,声音粘糯似块甜糖,“我们去旅游吧,趁暑假还没结束。” 他有如被泡在了蜜糖罐里,却笑不出来。 她的痛苦,未曾言明,却能让他感同身受。 他只能回以安慰,回以温柔:“好。你想去哪?” “余州城临海,我们去看看海吧。” 第19章 chapter 19 7月的最后一天,奇欢欢和苏浔两人如约去了海边。 苏浔隐约能感觉到要发生点什么,毕竟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个约定——两周十四天,度日如年又转瞬即逝。心里莫名忐忑,即便两人这段时间相处,已经是明显的”恋人未满,友达以上”,但他仍说不上十拿九稳。 他问冯春借了辆车,开车载着奇欢欢一路向东。 当蓝天白云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段时间所有的烦心事都似乎被一扫而空。大海的清澈倒映着天空的蓝,阳光照得沙滩仿佛珍珠洒满了岸,闪光得让人睁不开眼。 民宿是奇欢欢定的,两个人两间房,不过挨在一起,一出阳台,抬眼便是沙滩,转眼便是彼此。 两人换了泳衣下楼,但谁也没下水,找了个地方点了喝的,瘫在沙滩椅上看着海发了一下午的呆。 太阳下山的时候,晚霞又染红了整片天空,连带着海都变得五颜六色的,如同彩虹坠入到了海里,被海浪打散搅匀,好看得让人忍不住各种拍。 苏浔却无心看那天边,只觉得身旁午睡还没醒的奇欢欢可爱到了极点。 天热,海风也热烘烘的,她竟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一睡就睡到现在。身上的素白防晒衣充当了被子,长腿蜷缩在一起,脚板上还沾着来时的沙子。 脸上红彤彤的,比天边的云彩都要好看,所以他才会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下午。 只是再不醒,天就要黑了。 他起身走过去蹲下,摇了摇奇欢欢的肩膀,轻声唤道:“欢欢,起来了,天黑了。” 奇欢欢听见声音缓缓睁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看得见苏浔那双浸满了温柔的凤眼,和他身后漫天的云彩,只觉得是在梦里,想起了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原来英雄未必是大圣的模样,他也有可能只是穿着白T,七色祥云也只是他身后的点缀。 一时动情,以指代唇,触碰作吻。指腹扫过他的长睫,酥酥麻麻地像是被扫在了心上,撩动着两人早已不安分的心。 视线纠缠在一起,叫停了他们的呼吸。 明明什么也没做,可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分外旖旎。 奇欢欢更是顿住了指尖的动作,抿了抿唇,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却看着苏浔那逐渐变得深情的眼睛,突然彻底清醒了过来。忙收回了手,用防晒衣盖住了自己的头。 正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份尴尬的时候,肚子很合时宜地“咕”了一声。 两人默契地嗤笑出声。 苏浔轻拍了她两下,温柔道:“走吧,吃饭去。” 两人一路走回民宿,身后的落日,也逐渐变成明月。 民宿1楼是老板自己开的烧烤店,炭火和菜都有,扫码下单店里伙计就会送来给他们,但是烤却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炭火烧得劈里啪啦,点的菜正放在烤架上慢慢烤着,一时半会也还不能吃。 苏浔一边翻动着串,一边轻声问道:“铺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奇欢欢把可乐的环掰了,等那水汽的声音过去,放了一罐在苏浔面前,又开了另一罐才回道:“已经处理好了。” 苏浔动作猛地停了下,眼里都是惊讶:“这么快?” “嗯。”奇欢欢抬头喝了口可乐,那酸味刺激着口腔,气泡刺激着喉咙,一下将这夏日的粘腻扫了个干净,“我把铺子转给了奇纾。” 苏浔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愣愣地看着她。 奇欢欢却淡然一笑。 那笑容,带了些无奈,又有些自豪。 苏浔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送给了奇纾。” “嗯。” “为什么?”苏浔不能理解,“你给她,跟给她爸有什么区别?她爸这么对你,你真就愿意以德报怨?” 奇欢欢又笑了笑,笑里却带了些许鄙夷:“我可不是那么心胸宽广的人。” “那你……” “我设定了条件,奇纾成年之前,铺子可以交由奇谭进行经营,但每月经营所得需抽取一部分作为租金给到奇纾,这部分操作由冯春代为操作。奇谭进行经营这几年,不得转租,不得售卖,不得违法解雇店里的任何员工。但说是这么说,其实店长仍是冯春,他就只是个挂名的。等奇纾成年,后续如何,她会自己决定,我就不再管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炉子上的肉分泌着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夜色里炸开。 奇欢欢本以为苏浔会继续质疑她的做法,没想到他突然摘了手套,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夸赞道:“真棒!” 眼里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奇欢欢只觉得有些惊讶,她甚至准备好了继续解释下去的说辞,突然间便没了开口的机会。 “你不该担心,奇纾会跟她爸站一边,或者被他爸逼着,把钱全吞了,一分都不给她么?” 苏浔戴上手套,继续翻动着架子上的肉,一边回道:“你管那位叫赵叔叔的,应该很厉害吧?” 奇欢欢用无言代替了回答。 远处的海浪不断翻涌着,在夜色里低吼着。 苏浔笑了笑,知道自己没猜错以后更是安心:“看得出来,你很信任他,他也很照顾你。但其实,也不只是他,感觉你有一种能力,总是能吸引到人对你忠诚、信任,超越合作伙伴,更像是亲朋。这些人,也总是很厉害。那位赵律师是,冯哥是,店里的人都是。所以不会的,你相信奇纾,自有你的原因。那孩子是个可怜的,但不是个愚笨的,更不是个懦弱的。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甚于喜欢她所处的那个家。所以,你选择了她,她便不会背叛你。你成了她的靠山,总有一天,她会报答你的。至于奇谭,也算是种报应吧。他自己搞砸的铺子名声,要想继续赚钱,他就得想办法自己弄回来。你做的决定一点问题没有,堪称完美。” 孜然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着,混杂着些许辣椒面的味道。 “来。”烤串好了,苏浔拿起其中一串递给了她。 奇欢欢接过,却心乱如麻。 身旁的人太好了,好到她一想到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她就食不下咽。 苏浔见她一口肉能嚼十分钟,以为是自己烤坏了,问道:“不好吃吗?” 奇欢欢摇头:“很好吃。” 苏浔拿起一串尝了一口,还可以,但配不上她的称赞。便知道她是有心事,遂撤了炭火,用炉子余温温着烤好的肉菜,转身去看她。 “说吧。没事,不管你什么决定,我都能接受。” 他不想做缩头乌龟,横也一刀竖也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奇欢欢也知道早晚是要说的,约他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些话。 她放下手中的铁签子,又喝了口可乐清口,才问道:“铺子现在已经转出去了,我没把你的合约限制在里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苏浔挑了挑眉,回道:“得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看我们俩能不能在一起的情况。”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奇欢欢身上,灼热得能把人烧着。 奇欢欢不敢看他,盯着前方的空气回道:“如果能呢?” “如果能……”苏浔光说出这三个字,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提,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水般道出他早已思考过无数次的打算,“9月份等你开学以后我会继续留在余州,一边兼职一边准备考研。等明年毕业,我会继续在余州读研,研究生毕业以后,看你是想继续念书还是工作。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我们再一起申请,如果你想工作我就申请留校。期间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们会像其他人谈恋爱一样,一起在没课的时间里吃饭、看电影、约会……放假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旅游。你带我认识你爸妈,我也带你认识我身边的朋友。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做。等工作以后,我们的事业都稳定了,我们再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不用考虑我,做你自己就行,我来配合你。” 月色温柔似水,海风习习。 奇欢欢一边听他讲,一边在脑海里想象着他口中所说的那些画面,虽然平淡,但幸福安稳得让人心生向往。 可:“如果不能呢?” 苏浔一下子哽住了,好半天都没说话,最后只轻声道:“我没想过。” 奇欢欢轻笑:“你就这么有自信?” 苏浔去抓她的手,从对话一开始就攥紧了的手。他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轻轻地攥在自己掌心里,低声道:“我不是自信,我是不重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要是没有你,感觉未来怎么过,我都无所谓。你可能不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刚刚那些事情。那些具体的画面,如果没有你,它就不会存在,它是怎样,我都无所谓。所以……你不愿意是吗?” 奇欢欢闭了闭眼,心里难受,但还是把手抽了出来:“对不起。” 出发前,苏浔就隐约能感觉到要发生点什么。 等真的应验,才发现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仍旧心如刀割。 第20章 chapter 20 海边永远不缺人流。 海里游的,沙滩上玩的,边上散步的,店里头吃喝聊天的……和这天气一样,热热闹闹的。 只有奇欢欢和苏浔这一桌,原本还谈笑风生,一转眼只剩沉默。两个人都目视着前方,心情都沉重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到炉子上的肉菜彻底凉了,苏浔才开口:“我可以知道理由吗?” 奇欢欢一直在想,这个理由要怎样才能让他信服,让他不起怀疑?她不是不喜欢他,拒绝他也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什么道德或世俗不允许的问题。 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都不过是人,仅仅只是站在了起点,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苏浔口中的未来太过简单,简单到他们似乎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异于常人——没有**,没有自我,也没有变化。 “你会一直爱我吗?” “嗯。” “即便有一天我会变,变得很坏很坏,你也会一直爱我吗?” “嗯。” “那万一,你因为爱我,而变得很坏呢?你还会继续爱我吗?” “如果我变坏了,那一定不是因为爱你。还有,要真的有那样一天,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永远都在变。 那段同样存在于夕阳西下时的对话,无所谓是谁在提问,又是谁在回答。因为在奇欢欢看来,其实换做是自己,似乎也会这么回答。 好像少年的爱意总是信誓旦旦,从不瞻前顾后,相信永恒会发生,把未知的未来,等同于已知的现在。 可偏偏,真正写下的现实是他们口中的如果,而坚信会不变的爱只存在于他们的期望当中。 即便不是男女关系,奇栋和奇谭那样血脉相连且加以利益捆绑的关系,也能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而对于奇欢欢来说,比起离别,她更怕的是日子日复一日,她看着苏浔像大海一般汹涌的爱意逐渐干涸。曾经那么爱她的他,会让她觉得陌生。而最怕的,是他变成这样,是因为她。 那天苏浔在家楼下拒绝言日的星探后,那陆仁后面还找过来好几次。苏浔每次都是拒绝,连坐下来谈的机会都不曾给。 奇欢欢曾试探问过他拒绝的原因是什么,苏浔每次都是沉默。 今晚她问他的未来和打算,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把情爱置于自己的未来之上。 一些个大多发生在她这个性别身上的叙事,如今立场转换,她却做不到像传统叙事中的男人一样,理想当然地接受这一切。 她更做不到当未来有一天他们发生争吵,他痛苦说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时候,她假装一切与她无关,把所有责任都撇得一干二净。 只当是他自己的心甘情愿。 奇欢欢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之间的爱会变成厌恶、怨恨与愧疚。 她不想他们之间变成这样。 比起他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未来,困守在方寸之地,她更希望他能满载星光,行至山长水阔。 他很好,值得一份纯粹的爱。而他们之间实现不了,所以她只能让它停留在他们的期望之中。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这样一眼就会望到头的日子。可和你在一起,我想象不出来,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样子。我好像就只能像你说的那样,平静地和你相爱,平静地活着,最后平静地死去。生活像一潭死水,了无生趣。可是苏浔,有些人,生来就喜欢热闹,想要去见更多,在跌宕起伏的人生里寻找刺激,获得快感,感受生命的存在,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那样才算活过一生。 “我有个姐姐叫倪安,她和我一样,在12岁那年同样因一场车祸失去了父母,同样被我们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但我们又是那么的不一样。她其实姓安,是开国元老安世老先生的外孙女,生来就与我不一样。我12岁只需要继承我父母给我留下来的遗产,而她12岁,要接管安家的一切,不仅要守,更要防。我面对的只有学业,而她一生下来就已经要面对权力。在她面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普通人,直到那天见到奇纾…… “我跟你讲过,我继承的遗产,其实要比你想象中的可能还要多很多。那间铺子,市值差不多四百万,它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庭的命运,甚至一群人的命运……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账上的一个零头。我初初以为,我养父母给我设下这么一个任务是为了让我对我所拥有的金钱起敬畏之心,可这么一遭走下来,我才明白,这不过是个开始。” 她说到这,忍不住苦笑一声:“对于很多人而言,穷尽一生都未必能走到的终点,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它就变成了我的开始。有人说,我们这一生的剧本,是我们在投胎的时候自己选的。我不知道我手握着的这个剧本是好是坏,但无论外人如何评价,我所能做的唯一选择就只有——接受。就像我曾经看着12岁的倪安一个人生生地把安家扛起来,18岁的我也做好了准备,要前往比其他人更远的地方。 “你口中的未来没有问题,只是和你一起前往那个未来的人不是我。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想,比起爱人,我们更适合做朋友,短暂地交汇,于某天彻底失去联系,你有你平静的生活,我有我精彩的人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谢谢你的青睐,我很荣幸,也很抱歉。” 真心和假意混杂在一起,用理性做最完美的包装,演着演着奇欢欢感觉自己都要信了,信自己真的是天降大任于斯人,真的任重而道远。 但实际上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其实曾经比谁都混日子,把一身的天赋都消磨在时间里头,不带任何一丝愧疚。也就是这半年来努力了一些,但也从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无端端地责任心爆棚。 她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却不能接受苏浔因为自己变成这样……双标得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也是没想过那些曾无数次拷问过自己良心的话,如今能用来拒绝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她可真是不识好歹。 苏浔却觉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太帅了,甚至有很长的时间都忘了,这些话是用来拒绝自己的。等她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所谓的差距。 能这样绕着弯说他配不上她,她也算是花了心思照顾到了他。 苏浔无从辩驳,只有一件事他还在意:“那你喜欢我吗?如果不考虑未来的话。”若能得她青睐,也算与有荣焉。 他问得真诚,直接攻心,不带一丝条件。 奇欢欢昧了一晚上的良心终是招架不住,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对你有好感。” 但不至于喜欢,至少苏浔听起来是这样的。 未尽的答案比直接否认更为残忍,苏浔只觉得心脏已经痛到失去了知觉,明明难受得想死,脸上还是想要笑着结束这一切。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点的是可乐而不是酒了。 但其实奇欢欢想说的是——我对你有好感,所以当然喜欢:“我说过的,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很好看。你面试那天,我第一回见你在舞台上表演,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也不只是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你会是个人物。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并不是金鳞就一定要化龙,你也可以向往池中生活……” “够了。”她话未说完,苏浔便打断道。 比起从未出现的爱意,曾有过机会结果错过的结局更让他觉得痛苦。 或许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他们不能在一起,真就只是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向往的未来不在一个方向上吧。 可真就让他就这样放弃…… “如果我说,我愿意去你的世界……” 奇欢欢没听他说完,因为他现在所做的挣扎和他先前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是你的人生,苏浔。”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人只能活一次,你最好,还是按照你自己想要的方式活。我再怎么自视甚高,我也只是个人,我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苏浔常常在面对奇欢欢的时候,有种年岁白长的感觉,总觉得她才是那个更为成熟的人。她总是能看得更远,思考得更多,而他想要的,就只有当下。 “可我只想要你。”他看着她喃喃道,眼角终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奇欢欢替他伸手抹去,探过身去抱住了他,安慰道:“相信我苏浔,没有谁离不了谁。就算我们没有在一起,你的未来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模糊。你要相信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会有很好的未来。我会一直为你加油的,以朋友的身份。” 以朋友的身份…… 苏浔再笑不出来,更不敢回抱她,怕自己仅存的理智崩溃,所以推开了她。 “你先上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夜深,海风微凉,7月的余州城难得与热撇清关系。 那晚苏浔自己一个人待了很久,久到奇欢欢差点按捺不住要下楼找他,但还是在她出门前传来隔壁开门的声音。 她不知道他那晚想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回去路上,苏浔告诉她他打算回京城,已经和言日约了谈签约的事情。 奇欢欢心里一阵空虚,好像使了一把大劲,却没打到点上。 她想起他们初识那晚,她问他要金斧头、银斧头还是木斧头? 他曾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木斧头,而如今,他却只想知道她想要金斧头、银斧头还是木斧头。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左右一个人的人生,可要真的如此轻易,为什么她如今这么努力想要回转,却于事无补。 她没了办法,话已出口,她也只能把这个谎继续撒下去。 “请说出你的理想型,要具体描述。” “我喜欢站得高的人。比我成熟,段位比我更高,能看懂我所有的谋划,并能给我提供更好的建议和指引,能让我折服于他的智慧的人。” 十年后,G&O集团125周年晚宴上,苏浔看着奇欢欢着一身黑色晚礼服,手挽着她曾所形容的“理想型”入场时,眼里苟延多年的光终是暗了下去。 如大梦一场,梦醒皆成虚无。 第21章 chapter 21 2024年年初,余州热得跟夏天还没走一样,体育馆内也一样忙得热火朝天。中央空调的冷气拉到了极致,可每个人还是湿透了衣衫。 观景舱悬在半空中,玻璃外的光与声几乎能掀动空气。体育馆的穹顶之下,工作人员在忙着做最后的彩排和测试。 贵宾厅内却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米色真皮沙发上空无一人,矮几上从香槟到水果无一不齐,外头的喧嚣被削弱成一层隐约的低鸣,如同海浪被压在了墙外,所有的动态只从墙上的屏幕流转。 奇欢欢光脚踩在在深灰的羊毛地毯上,神情严肃,指尖翻飞,手边的机械键盘随电脑屏幕光影沸腾。 她身旁还堆叠着无数资料,像层峦叠起的山一般,将她团团围住。耳中还带着耳机,不时娓娓而谈,国语英文无缝切换,手上的动作却毫无停止的意思。 今天是G&O集团125周年庆典,下午是发布会环节,除去一众高管,还请了明星,开放了观众席,允许观众进场。 场外,已是人山人海。 贵宾厅外总裁办的人一边用手机处理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一边在门边候着,嘴上也停不下来,想起些事情,膈应着担心着便说了出来:“从今天开始,奇总就是咱集团的1号位了,确定待会不上场吗?要不要再跟她确认一下?” 总助陈晶莹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陆云出,压低了声音回道:“汇报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不好再确认一遍。”眼神不自觉地往里头瞟了一眼,敬畏不自觉地便露了完全。 舞台上,灯光像潮水一样涌动,一阵白一阵蓝。厅内正埋头处理事情的奇欢欢着一身职业装,身形瘦削,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那张明艳白皙的脸只映在前方的玻璃上,看着人畜无害,可一抬眼,门外的人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5年前,G&O前董事长高敬去世,立下遗嘱让高家两位继承人在未来10年内轮值,最后看成果来决定由谁来真正继承G&O。奇欢欢被继承人之一高建云选中,消息在集团内传开的时候,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凭美色上位。更是有人说,高建云如果真放着这张脸不管,只做那正人君子,那他连男人都不是。 要不是她这些年真的聪慧且手段狠绝,那些风言风语,怕是到现在还在流传。 陈晶莹忍不住感叹道:“以为是个美差,直登青云,结果小高总是个狠人,选了接班人就两手一甩,去当他的逍遥教授去了。留奇总这些年一个人对付集团那帮糟老头子,尤其是大高总阵营那些人,更是处处为难她。好在奇总厉害,终于熬出了头,做到了集团真正的1号位。她向来低调,不上台又怎样,她是小高总指定的接班人,实权在她手里,整个集团以后都得听她的,这才是实打实的。” 众人听得认真,跟着这样的老大,心里的骄傲和敬佩都不自觉地溢于言表。但仍有人觉得不值得:“可我怎么听说,就是小高总不满意,所以才不让她上台的……” 陈晶莹无声地笑了笑:“这种话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是谁说的……” 一群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嫌弃。大高总他们传这种话,是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们二人要是生出了嫌隙,第一受益人是谁,想都不用想。 厅内离门口不远,奇欢欢还戴着耳机,但还是把他们说的都听了去,表面上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 继承之战已然过半,高建宇那些手段,她早就习惯了。 所谓的接班人,就是既要当枪,又要做靶。 她大学还没毕业就进了G&O,本只是个小小的品牌专员,结果5年前因为未来资产管理组组员高立成跳楼,她单枪匹马把人“游说”了下来,被高建云选中,正式成为了他的接班人。 起初,只是跟高建宇的人在业务上意见相左,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总是会被否掉。与之相伴的,是集中于她外貌的各种攻击。 她打小就生得漂亮,在男人堆里求生存打猛战,不管她怎么努力,到最后都会被归结为那张脸的功劳。 当然,身体上的归因也不少。 好在时间是公平的。高建宇任期即将到点,她也终于做出了成绩,从中层管理顺利升上高层。权力面前,所有明面上的攻击都悄然消失,可暗里的从未停止。 不再以**话题夺人耳目又如何? 她不是高家人,这一点就足够他们做文章。只要高建云不信任她,她手中的一切就能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这次发布会便是如此。 她不上台这件事是几个月前就定下的,结果没两天就传出来流言——是高建云勒令禁止的,怕她喧宾夺主。毕竟此次发布会的重头戏,是他高建云正式接手集团,成为当值董事长。 一切都很自然。 除了她和高建云。 明面上,她是高建云的下属和学生,大家也把她当作他的接班人,可实际上两人的关系要比这一切更为亲厚一些。 师与徒,他们信仰相同,对未来的期望相同,所掌握的方法亦一致。 倪安曾打趣过很多次,说高建云自己生一个,都生不出来像奇欢欢一样那么像的。 所以,高建云是不可能不让她上台的,他和她一样,都恨不得是对方上台。 两个月前,余州大学琥城校区教工饭堂。 高建云放着饭不吃,一脸不解:“不是,就非得我去吗,你上不就行了吗?” 奇欢欢没有解释,但看上去也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 “G&O的名号再怎么做革新,短时间内,它仍是你们高家的家族生意。”奇欢欢一脸平静地看着高建云说,“是你与高建宇之间的事。” 高建云却说:“你在躲。” “我躲什么?” “躲在职业经理人的身份背后,而不是借此机会,向全世界宣布,正式成为我的接班人,成为G&O集团的下一任董事长、执行董事和首席执行官。” 那场景,光想象都很令人兴奋,更何况是从现任董事长的口中道出。就算是画饼,这张饼也足够大,足够美味,足够诱惑。 奇欢欢也难免心动,但这么多年,即便现在她已强大到万人之上,她也仍旧对众人的目光无所适从,尤其是审视的目光。 高建云不是不知道,可:“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入局,那这一切,是早晚都要面对的。” 奇欢欢明白,关于这话题他们讨论过很多次,她拒绝的方式也一如既往:“那也得等我们打赢了这仗才算数不是?”她就事论事,“这场发布会,你出席的效果,会比我出席要好。”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来回兜转。 “几点?” “发布会下午2点开始,提前一小时媒体入席,嘉宾直接就座,艺人走红毯,你最后亮个相就行。” “怎么去?住哪?” “自己搞定。” 线上的会议开完,耳机里恢复了安静,奇欢欢却没有管它,只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门口唤道:“晶莹。” 陈晶莹立马反应过来,拿着手中的材料走了进去:“奇总,您要的资料,您看下。” 奇欢欢接过,随后手指翻飞,空气里只听得见纸张摩擦的声音。 纸张上记录着此次庆典执行的所有细节,除了立项汇报,其他事项的拍板都是交由总裁办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协同决定的。奇欢欢本不需要再搂这一眼,但她是个爱操心的,总想着万一…… 结果:“艺人名单怎么换了?” 陈晶莹立马凑过去确认——苏浔、林梦琪…… “啊……是因为圈子里在传董事长要收购海山娱乐,所以执行公司那边把艺人名单综合了报价、知名度以及项目适配度部分调整了一下,有些换成了海山娱乐的人。” 奇欢欢指尖在无人可见处轻颤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在工作场合见到过这个名字,那些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心事好像一下子被曝光在了白日之下,多年后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波澜,可心脏某处正回以疼痛,提醒她的在意。 但也只有半秒:“高董要收购海山娱乐?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海山……”陈晶莹毕业以后在海山做了5年总助,才换来G&O不久,虽然圈子不同,但有些消息还是能接收到一些。 “从海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八成是他们的人想要促成这次合作所以在推波助澜,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小道消息,不要捕风捉影,第一时间来找我确认。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她说着,手上的资料也翻过了那一页。 身后的陈晶莹无声地松了口气。 随着时间的推进,原本寂静且忙碌的周遭,逐渐变得喧嚣且有序。 红毯前,闪光灯不断闪烁。 “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今天的压轴嘉宾,著名歌手苏浔老师!” 苏浔顺从地从保姆车上下来,一身黑西装映入人群中,脸上妆容一改平日浓烈的舞台风格,只淡淡地妆饰着并不算出众的眉眼,但加上动作,整个人的气质是儒雅的。 余光看了下周遭地长枪短炮,他熟练地挂上营业笑容,不紧不慢地走上红毯。走位,定点,拍照,签名,再拍照……他长得高,腿长,明明是歌手,给人的感觉却跟模特一样。 最后是访问。 大体相当的提问,大差不差的回答,声音通由麦克风和音响传至场内,媒体脸上写满了索然无味,但仍例行公事。 声音很快消失在身后,被另一种嘈杂给取代。人涌上来,有人递衣服,有人递水,也有人拉着他在身前引路。 苏浔分不清方向,眼前也渐变得迷糊,只默默地跟着人群走。 做这行这么久,他仍旧不适应,尽管他很擅长。用经纪人章画志的话来说便是,从没见过有人在舞台上能像他那样讨喜。 好像只要站上去,就会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他不喜欢这些关注,可如果没有这些,他根本到不了这里,也见不了他想见的人。 会场内黑压压一片,他被人引到了座位上。脸上是公式化的营业表情,余光却在打量着四周的各个角落,暗自寻找着那个仅在他梦里存在了快10年的身影。 待台上倒计时归零,热闹、盛大、辉煌、华丽、宏伟……在眼前盛开,那日思夜想的人也未曾出现。 苏浔在心里苦笑,不会真的是在躲他吧? 不是说好以朋友身份? 还是,她早就已经把他忘了…… 第22章 chapter 22 出发去晚宴,高建云在VIP室门口等奇欢欢来一起过去。他穿得和白天无异,一身西装,商务打扮,虽已年过半百,发都白了大半,面容上却不怎么显老。眼镜一戴,颇有些斯文败类的感觉。平日里在学校上课他是不敢这样的,惹来的麻烦要比他想象中的多。 等了又等,奇欢欢终于姗姗来迟。一身黑色长裙,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那漂亮的锁骨和脖颈,偏身材完美,配上她那张明艳的脸和清冷的气质,仅着淡妆,一头长发散落身后,竟也美得让人生畏,就连那华丽的珠宝项链此刻也有些黯然失色。 高建云从看见她伊始便一直盯着,眼神毫不避讳,流露出的欣赏也慷慨到了极致。 奇欢欢倒也不觉得冒犯,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看她,再加上她今天却是花了些心思,走到他跟前还顺势原地转了一圈:“有问题吗?” 高建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深思道:“有。” “嗯?”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应该自己生一个的。”他挑了挑眉,优秀的皮囊和奇欢欢有几分相似,“我要是生一个,应该能比你还好看。” 奇欢欢歪了歪头,假装遗憾:“可惜,晚了。”那双桃花眼里却只有幸灾乐祸。 把她神情尽收眼底的高建云没有生气,反倒爽朗地笑了起来,朝她伸出了自己的臂膀:“不过现在也不错,什么也不用干,就白得一个极品女儿。” 奇欢欢白了他一眼,手却自觉挽上,嘴上也不饶他:“堂堂G&O董事长,还占我一孤女的便宜。” 高建云眉眼不抬,从容回道:“奉以整个集团还叫占你便宜,你这孤女,胃口可真不小。” 奇欢欢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直接开骂:“老狐狸!” “那你就是小狐狸。” …… 两人一路上斗得不可开交,却在行至会场门前,神情一凝,瞬时转换成了统一战线。 “准备好了吗?”高建云低声问道。 奇欢欢深呼吸了一口气,回道:“嗯,走吧。” 话音落下,眼前的大门瞬时从两侧打开,内场的灯光、掌声和关注皆接踵而至。有如从清净的家园,走至纷乱的战场,方才的闲适,在眨眼间化作硝烟。 奇欢欢眼神平静,表情也不见动乱,只是指尖不自觉地就抓紧了高建云的衣袖。 高建云只当她是激动,另一只手轻覆上她的拍了拍,当作是安慰。 却不知她眼神早已滑至席间,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没有任何难度,如果你也曾思念一个人到骨子里,并且日积月累,长达十年。 苏浔就坐在第一排的围席正中,不同于下午的正式打扮,晚宴他换了一身闲适的衣衫,白衣优雅,气质清隽,坐在一群铜臭十足的商人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只是奇欢欢没想到,他也在看她。 刚在房间里头准备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脑海中彩排过无数次,要以怎样的姿态来应对接下来重逢。在她的已知设定里,他本该把她当作陌生人。 而他这些年,从不把陌生人放在眼里,礼貌点到为止,剩余的便只有无尽的疏离。 可此刻看向她的眼神里,却是明晃晃的嫉妒、不甘与绝望。 奇欢欢没料想过这种情况,如同正准备步入黑夜却突如其来一阵光明,她只能下意识躲开,把自己的慌张藏于对他人流于表层的扫视。 她被高建云挽着,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行至会场中心。 一如她当年所说,她确实到达了比其他人更远的地方。 即便他也已经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抛弃了平静的生活,却也还是只能站在远处,见证她的精彩人生。 苏浔落寞地沉下了自己的目光。 他越过十年的时间来验证了奇欢欢的话,他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他,连奇欢欢都未曾够着,又有何胜算能赢过那样的人? 尽管他也早有耳闻,那些他从没看懂的财经新闻他也曾翻来覆去地看过许多,但关于他们的一切绯闻,他总是幼稚偏执地当作是那些人的捕风捉影。 他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他以为他会自信上前,告诉奇欢欢他已经脱胎换骨,已经有资格走进她的世界,就算当下不能,未来是否会有机会?又或许能再听见她说,他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很好看,她对他的好感可以行至喜欢…… 可当亲眼看到,苏浔才明白其实是自己在掩耳盗铃,其实没有比眼前这一切更合理的事。 主持人在台上热烈欢迎他们的到来: “让我们以最热情的掌声欢迎我们今晚的主角——G&O集团董事长高建云先生!”掌声淹没了会场,“G&O集团首席执行官兼首席品牌官,奇欢欢女士!” 她身旁的人是如此的优秀,一如她当年所愿,是比她站得还要高的人。他段位比她高,能看得懂她所有的谋划,能给她更好的建议和指引,她也深深折服于他的智慧…… 在爱情面前,年龄、身份、地位都化为乌有,幸福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注脚。仿佛他们身处的不是一场商务晚宴,而是他们包装成事业的婚礼,全场的欢呼都是不遗余力赠予他们的祝福。 现实成了一记再用力不过的耳光,扇得苏浔心里再也没有了任何侥幸。 心里只有无尽的遗憾和辛酸,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在喧闹的舞台上,演了一场长达十年的独角戏,台下却没有观众。 谢幕的时候,亦没有掌声。 他输得彻底,就连最后的挣扎,都成了让自己死心的补刀。 嫉妒吗?不甘吗?但更多的是绝望吧。 摄影师聚在人群前方,招呼着人们留下此刻瞬间当作纪念。 苏浔佯装微笑,目光越过奇欢欢的背影向前看去。 就到此为止吧,他想。今晚过去以后,他的那些矫情的青春往事就停在这里吧。一如她当年所说的,曾短暂地交汇,于今天彻底失去联系,然后回归自己平静的生活,祝福她的精彩人生。 他躲在人群里鼓掌,不断地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心痛和眼泪,却不受控地在这喧闹中坠入孤独的深渊。 而那幽静的深渊处突然传来一声:“**!” “女的就是好,长得好看更是方便,往床上一躺就能应有尽有……” “你就是妒忌,妒忌她能躺。” “小高总要是喜欢男的,我能比她更能躺。” “你就算是个女的,你也骚不过她。上次她来我们部门开会,连骂人都在勾引人!” “那你怎么不骂回去?” “骂回去?我恨不得她看多我两眼,她不骂我怎么能有小高总的待遇!都不知道她平日里在小高总身下……” 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啊!!!!” 奇欢欢应声看去时,身后已乱成了一锅粥。人山人海如同丰富的食材,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的人,都已衣衫不整,纷纷投入沸腾的会场之中。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干架,又是谁在劝架。 快门声似火花劈里啪啦,疯狂加热着现场的氛围。 “我操你大爷的!” 拳打脚踢,辱骂脏话,应接不暇。 高建云看着事件中心那再明显不过的主角,托他优秀记忆力的福,想起来他对苏浔第一次有印象的场景—— 6年前。 “本台刚接到消息,知名创作歌手苏浔被曝,抄袭同公司艺人沐时桐的音乐作品……” 那一天,他们在余州大学教工饭堂,初次达成合作。 奇欢欢和高建云聊着聊着,注意力就全转移到了他头上的电视机里。 高建云还打趣过:“你还追星啊?” 此刻看着身边已经全身僵住的奇欢欢,高建云突然有了些别样的眉目。 作为全场唯二站在原地没有前往风暴现场的人,他侧身在奇欢欢耳边轻声道:“原来,不是追星啊。” 奇欢欢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无声的脏话。 高建云无辜地耸了耸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突然肯定道:“我觉得他不错,可以试试看。” 聪明人招人喜欢,是因为很多话不用说得太清。可是人如果太过聪明,太过轻易就能看透一切,难免惹人生厌。 大部分时候,高建云在奇欢欢眼里属于前者,而此刻,属于后者。 她讨厌在他面前一点秘密也藏不住的感觉,尽管她知道,他在她身后,她很安全。 她叹了口,无奈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的事。” “这不有你么。”高建云双手插兜,气定神闲道,“去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但,不要以身相许,实在不行,可以把人带回来,老父亲替你把把关!” 奇欢欢听得两眼一黑。 晚宴没能如期开始,但也只往后延了半小时。 据陈晶莹汇报,是苏浔先动手打的人,原因未知。他们的人追问,他闭口不谈。 被打的是G&O地产的CFO高仕任和G&O能源的CEO高则呈,被分开后高仕任已经肿成了个猪头,高则呈虽然没那么严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问他被打原因,竟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嚷嚷着要苏浔道歉。 苏浔只说:“要我道歉可以,你先道歉。” 至于是向谁道歉,在场除了他俩,没人知道。 晚宴会场内,台上流程依旧。 陈晶莹半蹲在奇欢欢身旁轻声汇报道:“孙总这边给到的处理方案是先让苏老师这边道歉,然后两位高总在集团内部通报,再各自在公司内部记过处分。” 奇欢欢眼神未动,半掩着嘴回道:“两位高总的处分按孙总说的办。至于苏浔,如果要他道歉,先让那两位高总来找我。” 意思就是苏浔那边不用处理,因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高仕任和高则呈是高建宇的人,虽然打死不说原因,但狗嘴里铁定吐不出象牙,让他们来找奇欢欢,无疑是让他们来自首。 所以陈晶莹也听懂了,回了一声“好”便打算退下。 奇欢欢却突然拉住她:“苏浔现在人在哪?”余光扫了一下后头空着的座位。 陈晶莹回:“我们问完话以后,海山的人就把他带走了,现在多半是回了房间。” 奇欢欢又叮嘱多了两句公关方面的事情,便让她忙去了。 这暴走的夜晚…… 看似结束了,奇欢欢却仍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高建云眉眼不动,心思却透亮:“去吧。”他清润的声音穿透了舞台上的嘈杂,直达奇欢欢心里,“这里有我。” 感觉他再不放人,就留不住人了。 第23章 chapter 23 奇欢欢最后没走,在座位上留到了晚宴结束。高建云坐在她身旁,也不再劝慰。 一如六年前在余州大学教工食堂他们初次对接,于忙碌中听闻苏浔的困境,她习惯性地惊坐起,可最后还是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晚宴开始前那匆匆一眼,再加上抽离出事件本身去理解眼前一切,她脑海中有无数想法,似乎不需要去印证,也足够她朝他走近。 可再近,也不过曾经站在他面前。他问她姓名,她回以千万次熟悉的答案,迎来他平静的书写,和一次陌生的“谢谢”。 他戴着墨镜,她看不见他的眼,且至今已然过去八年,能记起的甚至就只剩他于台上那一身的漠然,可奇欢欢回想起来,心口还是一阵止不住的发酸。 最后也不过是那句她早已承认过千百次的现实—— 他早就已经和她无关了。 更何况,还有身边的高建云…… 晚宴是闭门的。不管是身后还是台前,一切如常,刚刚的闹剧,转眼间成了插曲。主角身份虽然显赫,但故事情节设定太过苍白,不足以让人考究,甚至都难以成为在座精英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开场前一句:“……不希望刚上任第一周开市,股价下降是因为我们自己内部的原因。” 一群O1职级以上的聪明人,也再懒得生起风浪,任由刚发生的一切随时间去了。 入夜,散场。城市里的温度比起白日,有如被人投入了冷柜,风凉得能渗进人的骨子里。 奇欢欢把高建云送到门口,一身衣裙单薄得似要扛不住,结果却是高建云先忍不住掏出了手帕,在夜风里闷声打了一个喷嚏。 他忙朝奇欢欢摆了摆手,让她赶紧上去,怕她也着了凉。 一如既往的绅士,无微不至的照顾。如果不是足够了解,任谁也感觉不出来苏浔离场后他周身气压的降低。尤其是在他开口让她离场去找苏浔时,她久违地有种回到过去仍未与他深交之时,上位者的姿态无一点收敛,只于细微处试探,于无形处杀人。 奇欢欢点了点头,脚步未动,看着高建云钻进车的后座,他摘下眼镜,眉眼有一丝的疲倦。她忍耐了一晚上的话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入阵以后,她几乎对高建云知无不言,很大程度上也是知道瞒着没有必要。12岁那年生身父母出事,掉转车头撞上他们车的司机是G&O的人,事后高家人为处理,没少介入。高建云甚至以集团之名,给了她百万补偿款。虽明面上是为封口与公关,但奇欢欢心知她一孤女,就算她心怀报复,又能起什么风浪,说到底还是因为高建云心善。多年后被他选中成为他的左右臂膀,他在做决定之前不可能不对她做重新的认识和评估,她就算想藏着,在他眼里也只剩透明。 于奇欢欢而言,高建云是善良的暴君,有良知有手段。在这种人跟前做事,忠诚是她唯一的选择。 唯有苏浔,她从不曾向他提及。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即便记忆中的那个夏天于她而言是炽热且浓烈的,可它只是短暂地出现,渺小得似乎在她生命里看不见痕迹。刻意提起,反而显得她矫情。 从没想过这渺小竟如细丝,穿透了时间,于今夜划过他们之间,无形之间便留下了划口。强大如他们,不觉得疼,但不可能看不见那处丝丝的渗血。 她不想他觉得她是感情用事之人,不想他们之间存在芥蒂,更不想这样的芥蒂会影响到无辜之人。 高建云不曾抬眼,但听见的全是奇欢欢的挣扎。藏在她身后的故事真相,当然只有亲身经历的她才清楚。可他要如何才能让她知道,细节如何,他不在乎。他无声咆哮的,只是站在了结局,看到了自己的曾经。 倪安说得对,他自己生一个,都生不出来这么像的。 车门被司机关上,挡住了凉风。 高建云想了想,还是摇下了车窗。他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却不许她弯腰蹲下,声音里已经有了鼻音,只用她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私认为,我这辈子没做错过什么事,所以我对你倾囊相授,凡事都希望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唯有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希望你不要步我后尘,最好与我背道而驰。所以我没开玩笑……” 他眼神看向她身后的酒店大门,人来人往,形形色色,更有人驻足其中,等待着他们的离开,好能让他们从高压中松一口气。 “去吧。”他重新戴上了那副被他摘下的眼镜,重复了一遍他曾说过的话,“趁还来得及。” 夜凉,离去的车带起了风,于喧闹声中平静地扰乱着人心。 奇欢欢有些不明所以地退回到酒店里头去,总裁办的人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走向VIP电梯,刷了卡走进轿厢,身后的人也停下了脚步,门关上的过程中,一群人朝她作揖鞠躬行礼。她回以一句“辛苦了”,门随音落而闭,这忙乱的一晚,于明亮处也落下了帷幕。 电梯直达“云”层,一梯两户,除入住的VIP客户,无人可达。 4年前,奇欢欢听从高建云建议,只留下手中刚需房产,其余皆放盘出售。但即便她在余州还有住处,平日里为上班方便,她都下榻在G&O旗下酒店或公寓。 这次也不例外,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生活方式。 只是平日里无重大事件,“云”层几乎只有她一人入住。今日一出电梯,候梯间的沙发处多了一人。 奇欢欢只觉得头皮一麻。 G&O是百年老企,文化底蕴是骨子里带来的,所以即便酒店是舶来品,其旗下几乎所有产品都带了些传统韵味。设计师让候梯间如同水墨作画,让客户置身于此处时如同云游山水间,闲适清静,也优雅得略显清高。 野心之大,是即便醉酒化作烂泥,瘫软至此,也似仙人落至凡间,歇脚于此处。 又或者,只是苏浔会如此。 奇欢欢朝他走近,呼吸竟在无意识间被她叫停,怕惊醒了眼前的他。他身上装束未变,仍如晚宴上那样白衣黑裤,简单设计却因穿在他身上而显贵气,精致妆容未乱,只双颊泛起醉酒的微红,双眼却紧闭,呼吸也沉重,酒气扑鼻而来,却也掩不住他身上那一贯的草木香气。 G&O一向是阔绰的,尤其是对待不缺钱的VIP客户,木制的沙发宽而敞亮。可苏浔躺在里头,仍显逼蹙。那双擅弹乐器的手原本是放在胸前的,或者是因为衣服面料,一只手竟滑落了下来,越过沙发边缘,晃荡在空气中。 乍一看,整体氛围倒更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色彩醉人,给人以感官的欢愉,优雅且神秘,却又写满了诗意。静谧的空间里,美好得不像真实世界。 奇欢欢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软,心脏更是悬在了胸腔。毕竟十年前分别后,他就一直只在舞台上,像天上的星,她永远只能望而不可达。有的时候距离再近,也只觉得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身处于不同次元,相交但平行。 不像此刻,她在他身前蹲下,能听得见他微凉的呼吸,看得见他吞咽时喉咙的滚动,还有胸腔的起伏,以及因为打架而受伤的指节……是生命跳动的感觉,活生生的样子硬是把人拉回了从前的日子。 正沉浸时,他又猝不及防的一声嘟囔:“欢欢……” 奇欢欢悬着的心一下断了绳,她没忍住差点惊呼出声,双手捂住了嘴,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却接连不断,像是在邀她去他梦里,又像是在宣判这些年来她的罪行—— 不仅冷漠无情,还愚笨错判。 奇欢欢惊得猛地站了起来,无声中往后退了两步,后回房的脚步甚至算得上是慌乱,甚至刷卡时手都在抖。 开门关门,陷入一室的昏暗,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接住那颗因他一声无意识的呢喃而坠落的心脏,封闭的空间,却是可以安静思考的地方。 可她脑海中就只有无限重复的“怎么会”? 2016年的夏天,苏浔发行他人生中的第二张专辑,首场签售会于京城举行。奇欢欢抢了票,趁着暑期北上。 和南方潮湿的蒸笼不一样,北方是轰鸣的烤箱,干热爆裂。 分别的两年间,他们都不曾联系,只于朋友圈关注着各自不太热烈的生活。他是艺人,繁忙中也有自我管理的考虑;而她是纯粹不爱,除去定期分享一些摄影作品,几乎不怎么更新。 偶尔会在各自生日或重大节日的时候互发祝福,但也仅限于最初那一年。再往后,或许真的太忙,就只有奇欢欢在发了。 但没关系,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她相信她记得,他也一定记得。 那日奇欢欢刚进场,观众席里就起了各种讨论。她虽然戴了帽子,一身素衣,不做任何打扮,可在人群间仍是惹眼。 她压了压帽子,只看着手中的抽签顺序,只盼着能早点轮到自己。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被登台的苏浔转移了去。 他没怎么变,在专业团队的包装和运营之下,只多了星味和从容,身上的温柔和热情依旧,偶尔会有那么一丝疲惫一闪而过,但不明显。 奇欢欢并不觉得这过程冗长,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看着他在台上发光,就同从前一样,她只觉得无比地熟悉和沉浸。 待到签名环节正式开始,她有些忐忑,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漫步走到队伍中。然后看着前面人越来越少,她终于走到他跟前。 他戴着墨镜,她看不见他的眼,他问她姓名,她回以千万次熟悉的答案,迎来他平静的书写,和一次陌生的“谢谢”。 她淡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甚至忘了往前。 “还有事吗?”他再一次抬头看向她,柔声问道,和每个人一样。 工作人员也在催促,身后的人已有了不耐烦的声音…… 奇欢欢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走下了舞台。 所有的联系,都止于这一年—— 2016.07.04 第24章 chapter 24 算计人心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奇欢欢来说,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与不同的人打不同的交道,仅一面之缘也好,旧相识也罢,要读得懂当下,理解得了他的过去,最重要的是,要看得见这个人的未来。 一招一式,小心谨慎,否则棋差一着,则满盘皆输。 可唯有苏浔,她再不愿意把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因为深爱之人的赤子之心,一旦相处之道沾了经营算计,就只能眼看着那份赤忱,变成世间最难猜透的人心。 或许有人能做到举重若轻,即便纠缠到最后面目全非也要分出个胜负,但她做不到。 那日离开签售现场,奇欢欢算是彻底悟了这个道理——在感情的世界里,她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连路都走不好,却盘算着能携爱人一同奔向幸福……何等可笑?! 所以苏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她应得的,她就只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忘了她,他已经与她无关。 她怕自己再算下去,连远远看他一眼的资格都要失去。 如今,峰回路转。 黑暗里,她下意识又要去算,算来算去却也算不出个结果,只麻了腿,还因长时间不开暖气,而在阴冷的房间里冷到哆嗦。 身体冷了,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奇欢欢叹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腿上像被蚂蚁灌注了一般,想要挪动,那密密麻麻的爬行感让她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没办法,只能暂时靠在墙上,把房卡插上,看着满室突然亮起的灯光,闭上了眼。 等适应光亮后,她打开了手机,让陈晶莹通知海山来把苏浔送回房间。 收到确认回复后,腿上也恢复了知觉。她移步至浴室,卸下满身的束缚,也放弃了所有的思考,热水淋下,温暖覆盖全身,她竟觉得一身轻松。 是的,苏浔怎么会还记得她又有什么重要?一如他当年为什么会忘了她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他还记得她……一想到这,她甚至勾起了嘴角。 8年间的所有怨艾随水雾蒸发,因他而漂流的灵魂也随之归位。 她想起高建云今晚两度对她说起的话,那一声声“去吧”此刻倒像是成了谶言,一瞬间心里敬佩油然而生……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没想到竟连感情方面,他也是她的老师。 她忍不住低声骂道:“老狐狸……” 可勇气,也在心底悄悄萌了芽,如同冬日里的春花,虽然微小,但也是来自明天的呼唤,给人以希望。 洗漱完,奇欢欢出了门,走向了对面苏浔的房间。 她按了门铃,敲了门,但都没反应。无奈之下,只好看向了角落里的摄像头。 那里藏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 “Dora。(注1)”奇欢欢轻声唤道。 回应她的,是手中门锁的打开。 房间里头的构造基本和她那边一致,只是镜面翻转。入户玄关后是个巨大的客厅,客厅的灯没开,房间的灯光却是亮的。光从里头透出来,再加上城市未曾休眠的灯景,隐约可见那聚拢成一片的行李。 奇欢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尽头的微光,心突然就加快了跳动速度。 苏浔醒没醒?她大概率也不知道自己更渴望哪种可能性。 可动静这么大……估计还醉着。 她绕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两瓶水,灯亮了又黑,才往房间走去。 一进门,果不其然,人还瘫在床上。助理是个半吊子,只给苏浔卸了妆,但身上的衣服没管,仍一身的酒气。只开了夜灯系统,屋里明亮但不刺眼,照得他像疯玩过后的孩子一般,沉沉地浸没在床里。 她放下手中那两瓶水在床头,坐到了床边,堪堪挨着他的手。一低头,就看见了他手上那明显不过的伤……没上药。 奇欢欢一下蹙了眉,对海山的印象瞬间跌落到谷底。 正想起身去给他拿药,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 奇欢欢猛地瞳孔放大,于细处僵住了身体,落回到床上。 耳边听闻苏浔那温柔且熟悉的声音:“欢欢,是你吗?” 因为喝了酒,他嗓子有些干,语气中带着些模糊,却又委屈到了极点,让人分不清是清醒还是醉酒状态。 可奇欢欢还是慌了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又浮了上来,紧得发疼,疼到眼睛里转眼蓄满了泪。 她不敢转头看他,最后选择慌不择路地起身:“你手伤了,我去……” 话没说完,人都还没站直,她便感觉力气从手腕传至肩膀,被人拉扯着倒下。一阵天翻地覆过后,竟被他抱在了怀里,双手被他紧紧环抱住,被禁锢在腰间,根本动弹不得。 奇欢欢回神,一下就看见了苏浔的目光。那双风眼没了脂粉的描画,回到了它最为干净的状态,本该清澈的眼神却被酒气沾染,多了些迷蒙。 “还真的是你……”他呢喃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这回一听就知道是醉话。奇欢欢松了一口气,身体也不再绷那么紧,甚至想把手抽出来。 苏浔不让,以为她要跑,抱得更用力了些。 她下意识地吐道:“疼。” 他立马松了劲,一如十年前那般,像刻进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奇欢欢有点慌神,她没想过这招竟然还会起作用,心里头的思念和愧疚再次交杂在一起,眼泪这一次再也忍不住,直接涌了出来。 苏浔肉眼可见地慌了,想上手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奇欢欢瞧见了那上头的伤口,一下躲开了,埋首在他的肩窝处。 他的手,最后只落在她的头上,一下接一下抚着她的发,轻柔又温暖。 耳边传来他的自嘲:“看来我是个真混蛋,见不得你幸福,恨不得你能入梦里来找我,哭着求我。” 奇欢欢抬头看他,嗔道:“我求你做什么?我有什么好求你的?” 苏浔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有些发愣,一时间忘了回答,抬头就亲了上去,吻落在了她的眼角。 一如十年前,他因中暑被送进医院,也是这样拉着她一起在病床上…… 奇欢欢心跳漏了好几拍,随后彻底失去了节奏。年少时的**堆叠,簇拥着她的欢喜和爱恋,做了她年少时不敢做的事。 她伸手绕过苏浔的后颈,对方似乎在和她想着一样的事,几乎不怎么用力,他便朝她奔来。 他温热的唇紧紧地贴着她的,分不清是谁先按捺不住,亲吻一转眼变成热吻,唇舌间的追逐成了**的索取和给予,没有任何牙关的阻挡,且每一次的吮吸和纠缠都用尽全力,压根不顾舌根早已生疼…… 直到彻底缺氧。 待奇欢欢睁眼,才发现苏浔早已单手撑在她的上方,另一只手正来回抚摸着她挂在他脖间的手臂,目光还停留在她的唇上。 她感觉到了些许刺痛,本能地舔了一下,尝到了些许血腥味。却不知这个动作有多勾引人,眼前忽地一暗,人又覆了上来。 只是这次与刚止渴的急促不同,唇齿间尽是温柔。他在她唇上伤口处反复来回地品尝,她耐不住那疼痛与刺激,只能伸舌去挡,却引来了他另一番纠缠…… 等再次分开时,两人眼里都染了**,奇欢欢更是眼泪化作了水雾,一双桃花眼娇俏到了极致。 她嘴里甚至还留下了他渡给她的酒气,越发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依旧醉着。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再亲下去就很难刹住车了。 **水涨船高,在苏浔打算再次低头的时候,奇欢欢侧头躲开了。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眼神闪过一丝失落,最后失去力气,趴在了她身上,手绕到她背上,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两片温热的唇也着陆于她的脖颈间,一低头,一用力,就在她肩上留下了个印记。 回忆与疼痛一齐袭来,身上的沉重却让她感觉到满足。奇欢欢收紧了自己环在苏浔身上的手臂,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迟来的失而复得让她再次盈了泪,分不清是在哭诉,亦或只是庆幸的感慨:“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彻底把我忘了。” 苏浔在她脖间笑了一声,说:“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忘了谁都不可能忘了你,除非我把我自己也忘了。”语气里坚定到没有一点心虚,让人觉得哪怕事实就摆在跟前,也不容置疑的程度。 奇欢欢信了,只觉得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事。至于那事是什么,她觉得并不重要。此刻她最想要的就只是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草木香气似有奇效,能穿过他满身的酒气,让人心神安稳。 二人的心脏一左一右,圆满地起舞着在这深夜。 夜色里,奇欢欢听见苏浔问她:“这些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说话时,她在摸他的耳朵。软且温暖,不时能摸到他因造型而留下的耳洞,心里软乎乎的,回忆起来的也只剩幸福:“开心,尤其是看着你这些年事业越来越好,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被那么多人爱着,我很开心。” 她是打心底里高兴,即便没有她,她也很愿意为他的成功喝彩。 可:“我不开心。”苏浔忽然扯掉她抱住他的手,撑起身子看向她的眼睛,那双凤眼温柔不再,只剩失落和绝望,一如晚宴上他看向她的那样,“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注1: Dora:出自旧作《解答人生》中的设定,全称 Pandora,是一个基于 BGB(Biomedia Gene Bank,生物媒体基因库)构建的心理学 ×生物学 ×媒体学 ×人工智能的复合型 AI。她既是“人类意识数据库”的解读器,又是一个能创作媒体、评估情绪的“意识工程工具”。原始机由《解答人生》中男主邵他与其父亲邵常平于20年前共同研发完成,后交由夏国元老委员会发展成正式机,以工业化、规模化运行,同步全球各类数据,用来“观察世界”和“推演未来方向”,有极强的战略价值与风险。G&O集团与此系统无关,并不享有使用权和研发权,奇欢欢是被邵他(姐夫)单独授予的使用权。此设定会一直沿用至下一本《遇见未来》。 第25章 chapter 25 2014年的夏天结束后,苏浔感觉自己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一刻。如飞机起飞悬于上空,却远没有落地的时刻。俯瞰人世,周身却只有虚无缥缈。 唯有在梦里,他才能从苦不堪言的现实里暂时逃脱一阵,从入梦的奇欢欢身上。 那些被他在现实里牢牢禁锢的**,在梦里他可以大肆地释放。他可以无所谓奇欢欢是否爱他,也无所谓她是否珍贵,因为那是梦,梦里的她总是配合……配合他的一切亲吻,配合他的所有屮挊。 起初会有愧疚,把自己的深爱之人变成自己的※幻想对象,觉得自己就是个禽兽,下作的渎神叛徒。可在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头,这样的梦有如麻药,只需闭眼来上一剂,他就能继续苟活下去。 直到……连梦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爱了,可奇欢欢还是每夜入梦来,剧情一致,只是细节开始变得模糊。 时间久了,苏浔才反应过来,不是不爱了,只是开始遗忘了。 他太久没见她了,有关她的一切都只剩个大概,脆弱得如同被时间腐蚀的楼宇,风雨摇曳中,迟早会崩塌成一堆烂泥。 他只能拼命寻找,拼命留住。 奇欢欢不是公众人物,所以要看见她并不容易。但苏浔还是找到了,小心翼翼地收集,再努力珍藏。 好几次他都站在她的不远处,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跟她打招呼,开启只存在于小说里的重逢叙事,让破镜得以重圆……迈出的脚步在转瞬之后又退了回来。 还不够,他站得还不够高,他还没有成为她理想中的那类人。 最后,他只留了自己邀她入梦的资格。 但他也学会了,要延长自己的耐药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滥用。所以在平常的日子里,他只会于山门前静坐,偶尔有了好消息,他会奖励自己,只绕山路行驶一圈,但事业有了突破性进展的时候,他便会放任自己拥有一整座山的通行资格,无论大小山间。 从出道,到成名,到炙手可热,到登顶成为巨星……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像个变态的瘾君子,对着一个虚假的人影,上瘾得无可救药。 只想着有一天,能成为她理想中的那个人,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答案,真正地拥有与其同行的资格,真正地把这羞于启齿的变态习惯戒掉…… 然而,命运弄人——她早已有了心爱之人,那人不是他,且他也永远无法与之匹敌。 这些年来鼓着的所有气,都在面对现实的那刻一下泄了个干净。 冲动之后,他去了酒吧买醉。他不在乎后果,哪怕被封杀他也无所谓。所谓的事业和星途,于他而言本就只是筹码,没了下注的资格,筹码就成了垃圾。 酒是个好东西,总能摧毁人的意志,把大脑的一切功能都用作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让人无暇去思考任何看似浩大实则虚无的命题。 尤其是对当下的苏浔来说,再适合不过。这样,就连梦里,他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可她还是来了,如同往日夜里。苏浔一边在心里自我睥睨,说好要放弃,结果……他压根舍不得放手。 但又……有些不一样——温存过后,正打算进入正题,她拒绝了。 苏浔有些庆幸,原来自己还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或许这个夜晚,这一次,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告别仪式。 沉沦,到此未止。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但我真的成为不了你理想中的那种人。比你成熟,段位比你高,能看懂你所有的谋划,并且能给你提供更好的建议和指引,能让你折服于我的智慧……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毁了你,因为我真的……能力有限,人真的走不到认知以外的终点。可你现在那么好,那么厉害,我连毁了你都没有办法……” 语无伦次,甚至用心险恶。苏浔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说着说着又憎恶起自己来:“你看,我就是这么糟糕,我有什么资格喜欢你?算了,就到这吧,我累了。你以后也别来了,我……” 不想再见到你。 可就连在梦里,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想再见到她? 一想到往后真要走上陌路,苏浔心上如同灾难降临,生生出一条裂缝,泪水溢出,滴落在身下人的脸上。 奇欢欢有些迷糊,感觉像是绕了一圈绕回了原点,心想这些话自己不是早解释过了吗?她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些,他怎么还记得那么牢?便只当他是醉了说胡话,指尖抚过他的泪,轻声安抚道:“那是我胡说的,你怎么还记得?” 苏浔笑了,暗自感叹不愧是在自己梦里,连撒谎都说一些自己爱听的。 还有他日思夜想的:“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只喜欢你,从头到尾都是你,你忘了吗?” 苏浔失笑出声,心里那道伤却更疼了。 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 笑中带泪的样子,另外一个名字叫失魂落魄。 奇欢欢不明白,只能弓起身子去吻他。 苏浔没有躲,却不再放任自己,任她亲吻了许久也没有给任何反应,只强忍着,颤抖不止。 奈何她的吻如此温柔,又如此真实。绵绵软软的,如同掉进了糖堆里,不管他如何躲,都是甜的。好像每一颗糖都在引诱他,让他不顾一切尽情享受那触手可及的甜。 最后在她亲吻他手上的伤口时,苏浔的自持彻底溃败。 攻守反转,他的吻肆无忌惮地落下,甚至不同往日,近乎肆虐。 奇欢欢被他亲得发疼,却也不想拒绝。她总是这样,总是会对他心软,总会在最后一刻抛弃掉所有先前就已计划好的底线。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 但也无所谓了,即便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在计划之外,也总比这些年彻底失去联系要好。 她不想再失去他了。 吻一路向下,奇欢欢终于得了些许空气,理智回来了一些,可身体强烈的变化和感受让她也没了别的想法。 他动作真的很重,像是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一般,放肆啃咬,像是要把山棱磨平一般。 奇欢欢陡然生出些许恐惧,来源于陌生,亦来源于快乐底下的疼痛,大脑却停止了思考,像是关上了让她得以逃脱的大门。 她只能无力地抓紧了床单,呢喃着,胡乱地说着些什么。 “你……今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苏浔抽空回答:“什么……” “那两个人……被你揍的……” “……垃圾……” 听见他骂人,奇欢欢无意识中感觉有电流穿过,迷蒙中笑了笑,伸手去抓那虚无的刺激,却只摸到了他耳朵,软热到了极致。 “下次别这样……” “怎样?这样吗?”说着又加重了力道,在她肩上咬了她一口。 奇欢欢受不住“嘶”了一声,回以他腰上的一计力道。 苏浔却像没事人一样,直接拉开了她的手将其包入了掌心,而后十指相扣。 奇欢欢没追着他计较,只一边沉浸,一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分散着那无力把控的想要逃离的念头。 “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所有。” “我不在乎。”他舔了一下她肩上那道被他咬下的牙印,脑子里想起那两人说的话,重又回忆起那股子恶心,“要能杀了他们,最好。” 奇欢欢叹了口气,气还未完全出去,他的吻又接了上来。 心上的温度持续上涨,岩石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变成岩浆,可早已沉寂许久的火山,远没到复燃的时刻。 一室的旖旎,戛然而止。 奇欢欢失笑出声,刚还在擂鼓的心跳一下就沉寂了下来,两人的舌头甚至还纠缠在一起,身体却再没有了各种渴求的动作。 她无语了,一切似曾相识。 **褪去,涌上来的,竟是不安。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太敢确定。唯一想明白的,是以后绝不允许苏浔喝酒了。 一侧眼,他手上的伤口再次映入眼帘。她闭了闭眼,还是推开了身上的他。 他职业道德很好,入行以后一直在健身,本就宽肩细腰,现如今更是多了些紧实的线条感。刚亲热的时候,她的手就没忍住在他腹肌上来回。现把他推开,他整个人呈“大”字形摊开在床上,腹肌没了衬衫和拥抱的遮挡,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是清晰可见。 奇欢欢一时没忍住,指尖沿着那深陷的沟壑慢慢地勾勒了一遍,嘴角更是难忍欢喜。 行至小腹,比□□存在感更为强烈的,是他仍然高亢的**。 奇欢欢无语到笑了出来,只觉得可爱,回头捏了捏他的脸,吐槽道:“都这样了还能睡着,真服了你了!” 回应她的,只有他悠长的呼吸声。 起身去找酒店备着的药箱,给苏浔的手消完毒上完药,奇欢欢又躺了回去。难得有这样的时刻,让她觉得自己的少眠是件好事,能让她一整夜都这样看着他,也不觉得疲倦。 那些酸涩的思念,都在此刻化作了甜蜜。直到天色渐亮,她也未曾闭眼,更未移开眼神。 她多希望苏浔睁眼的那刻能看见她,能对她道一句“早安”……最好还能把昨晚没做完的事情给做完。 可他好像真的很累,一直到她要离开去上班了,他也依旧没醒。 奇欢欢没了办法,不忍心叫醒他,但今天的工作也还一大堆,只能先行起身。 天空之下的余州城,阳光明媚得不像是冬日。 忙了一上午的奇欢欢终于得了空,点开了聊天软件上长期处于置顶最下方位置的窗口。她已经8年没有给他发过消息,那些沉寂于时间里的倾诉欲和分享欲终于迎来了苏醒的那天。 -醒了吗? 回以她的,是红色的警示。发送失败,底下是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奇欢欢有一丝的晃神,仿佛时空错乱,而她是那个身处异时空的不速之客。 指尖划开另一个窗口,她拨出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长久的沉默以后,只“滴”的一声便被挂断,是拉黑后被拦截的程式反应。 那日,余州城一瞬变天,冷得冬日里难得形成销量的冰淇淋,转头又被客群冷落在了角落里。 电脑屏幕上,是苏浔被调出来的个人资料,手机上是他飞京城的机场图。奇欢欢看着眼前的一切,冷冷地笑了。本就疏冷到极致的面容,此刻更是染了层怒意。 如同被戏耍了一般。 可经过昨夜,她早已是上位者,无论是何层面。 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触碰已成历史,既然已确认过是相爱的心境,她凭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呵…… 还真的是……有意思极了。 第26章 chapter 26 12岁重生以后,奇欢欢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上位者。面对他们,她总有本能的逃避。可每一次,他们都会用他们的宽容把她留下来。 长大后才知道,那是真正强大的样子。 “真正的强大。是允许发生,是包容,是不恐惧,不焦虑,不抗拒,也不需要证明。所以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愿意去倾听。不管我们对他做什么,他也可以接受。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解决…… “让人可以安心地待在他的身边,不用担心哪一天会被他欺负……因为那样的人,在面对弱者的时候,永远不会觉得自己的强大是自己应得的,会允许弱者的软弱,也理解弱者的软弱。不会质疑弱者的痛苦,更不会把社会对弱者的补偿看作是一种不公。因为他们潜意识里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既得利益者,社会对他们的资源倾斜和命运对他们的运气加成,才是弱者所遭受到的最大的不公……” 倪安如是,高建云如是,而她……也在努力学习着成为这样的人。 但真的有点难。 尤其是在得知苏浔在两人温存后单方面断崖式斩断两人间的联系……她当天真的差点就飞去京城冲到海山去问他到底“为什么”? 不管怎么回想,她都没想明白那天晚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除了他突如其来的昏睡,让火热的夜晚瞬间回归于平静。 但那也不是她的错啊! 她想不明白,但也逼着自己去理解,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只要他爱她这件事情不变,那所有事情都还有回转。 但回转这件事,从不由上位者主动引发,至少明面上不行。如同高建云每次对待她,每次按捺不住的永远是她,运筹帷幄的永远是他,永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于细微处试探,于无形中杀人……或许这就是上位者之所以为上位者该有的姿态。 奇欢欢心里是有气的,但她还是觉得,该退让的人是她。苏浔爱得比她深,也比她痛苦,所以才会决绝得如此突如其来……如果这是他耍的小小脾气,那她也该全盘接受。 可……宣布退圈这件事,就不太对了。 几乎是在第二天,热搜上就爬满了这件事的热搜词条。奇欢欢是忙到夜里才看到,太阳穴在高压下直突突,一瞬间她真的想放弃做什么上位者,直接冲到他跟前问个清楚他任性成这样到底想干嘛……最后是一口气灌了两瓶冰水下肚才冷静下来。 一向理性冷静的脑子乱得像浆糊,感觉快要到临界点了,实在忍不住了,给倪安去了个电话,问她当年邵他一声不吭跳进姜永延挖的坑的时候,她是怎么忍住不管任由他胡闹的? 倪安只回了一句——要懂得把握能够积累道德资本的机会,往后吵架会很有用的。 奇欢欢听了只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小狐狸。 她本就不擅长算计人心,事业上她足够理智尚可进行博弈,可一到苏浔……她就各种自顾不暇,自乱阵脚。 电脑屏幕亮了一夜,天一亮,奇欢欢就开车去了余州大学找高建云。 教工食堂里,他脱下正装,只着一件再常见不过的白衬衫,头发没打理,只松软地盖住他的额头,眼镜被他扔在一边,远远看去只觉得是个气质不凡的人民教师,谁也没把他当什么大企霸总。就连人走到跟前和他对视,也不觉得有什么能压得住人的气场,温和儒雅得像是只软柿子。 除了奇欢欢。因为两人合作以来,高建云鲜少会到公司去,他们之间大部分的工作交接都在食堂这里。嘈杂声中,唯有他的思路和问话清晰得无一漏洞,比他穿上西装时还更瘆人。 她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他回以饭卡。 “先吃饭。” 教工食堂的饭菜和学生食堂的大差不差,不过精致一些,多样性上甚至不如学生食堂。她虽然仍是博士在读的身份,但因为工作忙,非必要不常回学校,仔细想想,倒对这教工食堂更熟悉些。 最后要了份柴鱼花生粥,再拿了杯咖啡。 回到位置上,才发现刚递给高建云的资料,现已被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都不曾发现他有抬眼,手中的咖啡便被他拿了过去:“熬夜不要喝那么多咖啡。”说完又把自己那杯豆浆推给了她,“喝这个,我没碰过的。” 奇欢欢撇了撇嘴,没说不喝,但也没动。 柴鱼花生粥的味道很一般,符合大学食堂的水准,但适合这个季节,像室内开着的暖气,喝进去一阵温暖。 不知不觉见了底。 高建云早就已经看完了,但愣是等她吃完才开口:“说说吧,想做什么?” 奇欢欢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才道:“庆典的时候听说的,集团有收购海山的意向。但我没听你说过,所以大概率是高建宇那边的打算。我研究了一下,动机成立。” “哦?说来听听。” “他在任期间,你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也有了不少动作,现如今明面上看着你俩所持股份没怎么变,可实际上投票支持率已经导向你。高建宇肯定得想办法解决,而解决的办法就是海山。海山是娱乐市场中为数不多依靠版权费用立足的,股权结构简单干净,现金流非常不错。如果高建宇能拿下,那他就有了继续与你缠斗下去的资本。所以……” “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高建云接道,但面上却没什么惊喜,“可这也只是阻断他而已,没了海山,他能找湖山,找江山,换一个现金流不错的公司,他的目的一样能达到。总不能他投一个,我们跟着买一个吧?” “当然不能,如果对我们没有利,那也没这个必要去争。” “那我们要争的理由是什么?” “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高敬董事长留下的25%股份。”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奇欢欢确实没有证据,只能根据这几年下来所经历的一切来总结出结论,“如果是我,我不会把最终结果的判决,交到一群我无法掌控的人手中。风险太大,既然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我一定要确保百分百胜利。” “假如真如你所说,那我的目标是什么?” “是即便这25%的股份最终给了高建宇,G&O集团也要能在你的手中。所以你之前用那25%的股权收益来融DH资本的钱只是第一步,分红制度改革也只是个小插曲,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在为接下来的事情铺路。” “什么事情?” “DH借给G&O的钱最后都去了科技、能源、文化、教育这4家子公司,这其中只有能源不属于你的管理范畴,可偏这么巧,两天前的庆典晚宴上,高则呈就犯了错。如果我没理解错,这是个障眼法。而你想要做的接下来的事情——这4家子公司,会是未来集团新的权力中心。新的世界需要新的形象,以往是高家人,可你我,都是冲着能够推动G&O进行彻底的结构性改革去的,所以我们目前的困境是——需要足够的现金流能够保持现行的股权估值和结构,让它不足以发生太大的变化,稳中向好;还有,需要一盏聚光灯,用舆论重塑集团的市场认知和品牌中心。这样,即便高建宇拿到那25%的股权,集团也早已脱胎换骨,他就算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也只是个被架空的皇帝,真正掌权的人,只会是你。对吗?” 高建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指她近日出现的原因,把那份资料推到了她跟前:“所以,你觉得海山适合做那盏聚光灯?” 奇欢欢神色未变,只眼底略过一丝微漾,几乎不可见。只因脑海中忽地闪过曾经她记念了很久的画面——是年少未成名的苏浔坐在无光的场地,只用一把吉他一把好嗓,就生出了无数的光。 谁又能说,那不是聚光灯本身的样子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调查,于私可能她未必能做到完全坦荡,可于公,她确信自己的专业判断:“嗯。” 高建云听见了她的回答,却不再追问,只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睛不像奇欢欢那般妖冶,但同样深邃,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要把人看穿一般,如同审判的凝视。 奇欢欢这些年已然经历过无数次,可依旧习惯不了。虽然面色不会太过慌乱,可等到他再开口时,背上总是会冒出一层薄汗。 这次更甚。 幸好结果一切顺利,并且高建云的脸色还比刚刚添了些许喜色,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去吧。” 奇欢欢长舒了一口气。 消息放出去后,苏浔找上门的时间比奇欢欢预想中要晚。 冬天已去,春暖花开。可惜琥城的春天不像余州,四处风起,更像是寒冬未走的样子。 奇欢欢赶了一晚上的论文,按下发送键以后盖上电脑往后躺去,由内而外地松了一口气。如果没什么意外,这是她最后一篇论文指标,只等高建云点头,她发去给期刊,在追逐学历的这条路上,她的奔跑就已经到了终点。 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 她闭上眼,开口道:“Dora,几点了?” “9点半了。距离你今天最近一场会议,还剩半小时的时间。” 她听了,却无半点慌张,只喃喃道:“足够了。” 公寓和公司一字之差,距离也不过10min的脚程。 她慵懒地开口道:“Dora,拉下窗帘,还有咖啡。” “好的。” 屋内,家电自动运转。 奇欢欢默默起身去洗漱,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在众多的衣服和化妆品中,最终选择了用一顶帽子。 行走在阳光之下,明明是一天的开始,明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像在飞,不像在走。 直到远远地,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奇欢欢的脚步也一下子落回了地上。 她终于……等到了。 第27章 chapter 27 苏浔就那样站在奇欢欢的不远处,盯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公司大门,脸上犹豫得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将近两个月的沉寂,他头发长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也润乎了一些。站在阳光下,有如从冬日苏醒过来的树,清润得被风吹过,留在风里的全是生机。 奇欢欢忍不住撇了撇嘴,始作俑者的日子过得可真好,好到让人忍不住心生羡妒。 苏浔不知有人在看他,忽视身边所有的注视早已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只自顾自地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是吉他拨片。 他拇指轻弹,往上一扔,闭着眼用手接住,像是接住空气中的尘埃,无形间便消失在了他的掌心里。他没有去看结果,在收回拨片的瞬间,便抬脚往楼里迈。 一身的犹疑在阳光下无处遁形,像是要赴什么惊涛骇浪般的誓约,不把命运交由命运都下定不了决心迈出脚下的那步。 奇欢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在默默吐槽。 至于吗? 等眼前的人影消失,阳光洒满道路,她有一瞬恍然,猛地睁大了眼睛……坏了! 忙追上去,走进大堂,果不其然。 退圈声明之后,不过两个月。大多数人眼中,他还是那个成名的巨星。脸上戴着墨镜,鲜少的优越身高,自带的清隽氛围和娱乐圈粹炼出来的架势……想让人认不出来,除非都成了瞎子。 本来还在排队进闸的打工人,一转眼就以苏浔为中心,里里外外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奇欢欢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到这种程度,也是头一回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前台。看到奇欢欢的瞬间,先是把还在拍照的手机收了回去,然后看向了保安。保安本就在拦人的手瞬间变得更忙乱了。 奇欢欢知道责任不在他们,就只静静地看了一眼电梯那边。 最后是怎么进到电梯的,苏浔也不太清楚。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身旁似乎有个人,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最后只朝人点了点头。 奇欢欢没反应,甚至一瞬间开始怀疑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来找她的。 楼层也没按,轿厢壁反照着两人的身影,一黑一白,皆长身玉立,看似般配,实则陌生得似谁也不认识谁。 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数字跳动到100. 奇欢欢先迈步走出去。 秘书台的陈晶莹见到她,忙起身行礼,被她一手按了回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抬头便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苏浔也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但样子是熟悉的,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好久不见。” 陈晶莹眼球转了好几圈才回道:“您找谁?” 桌上响起的电话代替了苏浔回答,陈晶莹拿起来便听见奇欢欢在电话里头说:“让他进来吧。” “好的。”她放下电话,朝奇欢欢办公室指了指,示意苏浔道,“走到尽头,进去就行。” 苏浔眼神一紧,仍有些迷糊,但还是回道:“谢谢。”然后硬着头皮往前走去,脚下的步伐变得越发沉重。 很多事情他都没预想过,但事情的发生,总是意外的顺利。比如他这些年事业的发展,也比如他今天来这里,要见的人。 他从未张口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可命运总会把他推到他所期望的位置。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幸运,甚至有的时候会希望自己能不幸一些,这样就能理所当然地逃避。 当门被推开,一室的阳光便朝他涌了过来。 苏浔取下墨镜,环顾四周,果不其然,那熟悉的身影如命定般出现。她正在办公桌后整理着衣服,只是那把上衣束进裤子里的动作,让他瞬间慌了神。 “啊……对不起……我……”说着,身体本能地想要往外退。 奇欢欢笑道:“没关系,都好了已经。” 她话里藏着笑意,让人鬼使神差地没了动作,听了她的指示,静静地愣在了原地。 办公室尽头,是数面玻璃组成的窗。 阳光逆着她的身影洒进来,奇欢欢正倚靠在上面,自顾自地穿袜子穿鞋。枣红色的衬衫给她添了不少血色,如同春日里盛开的夏花,娇艳得让人移不开眼。她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装,旁若无人,自然不扭捏,似在风中自由摇曳,美得压根不顾人的死活。 苏浔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的,两个月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强忍,她只需稍一露面,被时间掩饰的心火转眼又燃了起来,那双本无欲无求的眼此刻竟变得通红,难耐到了极点。 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满脑子想的竟是想要把她吃掉。 狰狞的想法,让她走至他身前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也让自己作为人类的意识,有了些许回笼。 奇欢欢没忍住笑了下,手中正在挽袖子的动作也有了一秒的停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会把你吃了。” 苏浔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严格意义上,这算他俩十年来真正意义上的重逢。可也没有如小说电视剧里头描写的那样,谁也不曾说一句“好久不见”。 因为谁也不觉得,他们真的“好久”不见。 毕竟每日都在心上徘徊的人,压根就不存在分离的时间。 奇欢欢一句:“坐吧。”就结束了问候。 桌上放着份早餐,拿铁和饺子,普通又奇怪。饺子是菌菇馅儿的,奇欢欢一口咬开还冒着热气,鲜味随之飘散。 对面站着的人,却久久不动。 阳光从他侧脸照过来,明暗忽地形成了界线。那藏在暗处的心思,随后“扑通”一声闷响,落在了地上。 苏浔跪在了奇欢欢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奇欢欢抓着筷子的手瞬间顿住了,手臂处忽地传来颤抖,直至指尖,心口闷闷的,像是咖啡喝太多快要晕厥过去。 她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少年时就希望他能满载星光,行至山长水阔,何曾想过他会有这卑躬屈膝的样子……甚至似乎造成他这样的,是她…… “你这是做什么?”她颤着声问道,有如被架上十字架审问的人是她,而不是眼前自觉有罪跪在她跟前的苏浔。 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为难过他。 苏浔沉默了很久才回道:“我知道,是我冲动,不该动手。那天晚上,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海山……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你……们可以冲我来,罚钱也好,退圈也罢,发声明道歉……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收购海山……没必要。” 他说话的时候,指尖紧贴着他裤子的两边,那熨帖的料子只微微下陷。却在奇欢欢放下筷子的瞬间,深深地陷了进去。 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爱的人,甚至都不是人,而是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只稍一动,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奇欢欢原本今天心情非常不错,此刻却有如真的去了地狱一趟,回来时带了一身的阴气,即便阳光洒落身上,也只消化作尘埃,毫无作用。 她从没想过,原来收购海山这件事在他那里,还能这么理解。 “你觉得我老板收购海山,是为了惩罚你庆典那天晚上闹的事……” 是陈述还是疑问,奇欢欢真的希望能从苏浔那里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可从他跪下开始,就早己经注定了结局。 一身的春寒冷意,从头凉到了脚。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是非不分,滥用权力的人。” 苏浔耷拉着双眼:“与是非无关,只是……你和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我太过冲动越了界,我本意不是为了……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都可以冲我一个人来……” “都是你的错……”奇欢欢重复着他话里的字眼,伸手去靠那咖啡杯微弱的温度,“你是真觉得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听到了什么吗?” 那逃离的视线轻颤,后再忍不住抬头,去从她眼里确认,短暂一瞬的接触,她眼中的寒冰似火,烧得他彻底失去了力气。 “我以为……”那经不起任何推敲的猜测,在知道真相后的此刻,再也说不出口。 奇欢欢却替他说了下去:“你以为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我老板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老板如此一掷千金的原因,不是为了博红颜一笑,而是为了惩治他们的出言不逊,而你……是胆敢觊觎。所以你第二天就切断了和我所有的联系,可他还是找上了海山。你为了海山想要认错求饶,却连去找他的勇气都没有,只敢来找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一个仅有一身皮囊的金丝雀,能有撼动饲主的能力,而且是为了一个多年都不曾联系……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苏浔宛若被人扼住了喉咙,跪在地上的膝盖有如千斤重。 奇欢欢却转头看向了窗外,阳光灿烂得似照不进这屋内一缕,也留不下半点温度。 她闭上眼,喉咙发哑,绝望道:“所以苏浔,这么多年了,我在你眼里,真的就这么的不堪吗?” 第28章 chapter 28 苏浔从没想过她是金丝雀,是笼中鸟。 只是因为这两个月高建云的投资动作,海山内部进行了一**换血。大家都是随海山一起走过来的,不少人甚至从一开始就在,可还是被解雇了。8年的情谊说断就断,难免有怨言发生,传着传着,就把矛头指向了两个月前庆典那晚的事情。 烽火戏诸侯,红颜一笑值千金,亘古流传,没人会觉得因此而做出的选择有多么的不理智。 更不用说,本就不太深涉经营的苏浔。 另外两个合伙人章画志和朱思丽来找他,让他来道歉,他便来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愧疚——他突然要退圈,也给公司带来了很多麻烦。 朱思丽说会安排好一切,苏浔原本以为自己要见的是高建云。 结果却成了奇欢欢。 苏浔有些惊讶,却也觉得没差。因为不可能奇欢欢不知道这件事,本就是为了讨她欢喜。 可能关于他,她也觉得厌烦吧,无端端地听到了关于她的“话”,还自作多情把场面搞得那么难堪…… 所以他跪下了,以最真诚的姿态,承认自己的逾矩,求他们放海山一马…… 却没想到那日的断联,奇欢欢竟然知道?并且还和这件事连在了一起! 等会……苏浔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应该啊……他们这么久没联系,她怎么发现的他断联?怎么就成了他断联是提前预想到了高建云会报复他?他明明是为了体面放弃才断联的! 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如同太多信息绕在一起,已滚成了一个大球,堵在他的喉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 “我……” 还未来得及解释,门口就起了敲门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奇欢欢眼里已然没有了情绪,只轻声道:“起来吧,被人看到不好。” 苏浔听话照做。 “进。” 陈晶莹听言推门而入:“奇总,参会的人都到齐了,可以下楼了。” 在那短暂的汇报时间里,奇欢欢突然改变了策略:“给苏先生安排个座位吧,代表海山,今天的会他也一块听一听。”说完又转向他,“你时间ok吗?” 苏浔点了点头。 陈晶莹回了一句“好的”便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奇欢欢起身往办公桌走去,路过苏浔身边时还是停下了脚步,眼神却没看他,只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又或者说,海山为什么会这样理解这次的投资和收购行为。但这是现实,苏浔,在商言商,把谈情说爱这种事情搅进来,非常幼稚。是,集团是很有钱,可这些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砸钱给你们就为了整你们……说好听点是看霸总小说看多了,说难听点就是你们的智商配不上你们所得到的,不如多读点书清醒清醒。原本海山的投资走的是我老板自己的个人资金,海山是不用出席今天的会议的。但既然你来了,这一课我就给你上了。我希望你能认真听讲,往后不要再闹出这样的笑话,更不要闹到我跟前来。” 苏浔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羞愧到想要逃跑,心里更是把章画志和朱思丽两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通,但骂得更狠的是竟真的听信了他们的自己。 会议马上要开始了,总裁办的人都早已站立在办公室外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两人推开门往外走,奇欢欢走在最前头,苏浔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而后路过那一队人马,一人接一人浩浩荡荡地走到电梯前,却在进电梯时戛然而止。 “他们不一起吗?”苏浔看着关上的电梯门一脸懵地问道。 “他们走另外的员工梯。” 苏浔眨了眨眼,对于大集团的规矩不明觉厉。 狭小的轿厢里头,转眼又只剩他们两人。他看着轿厢壁上的人影,脑子里忽地想起来刚乘梯上来的画面,瞳孔一瞬间放大。 奇欢欢还在看手中的平板,在为开会做准备,自是没有注意到。 沉默的空气中,各有各的忙碌与想法。 电梯下落,从100到88。“叮”的一声,电梯落定。 “走吧。”奇欢欢从忙碌中抬头,轻声道。 她声音有些轻,苏浔还没来得及听清,巨大的会议厅在二人眼前如一幅辉宏画作般缓缓展开。 里头人头攒动,待看清来人,议论声瞬停,纷纷起身。 有人上前引路,苏浔只好抽身离开。待回头时,奇欢欢已经坐到了全场最正中的位置。 犹如舞台中央,巨星登场,聚目起势,开启演出。 出席会议的人,苏浔大多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一直常伴奇欢欢左右的陈晶莹竟然被安排坐到了他的身边。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算是寒暄过了,便投入到了会议中。也因此,会议过程中,他突然多了一个给他同步解读的人。 “高董事长就任后,也就是1月份那个庆典结束以后,集团就在着手准备把科技、能源、文化、教育这4个子公司整合到一起,新成立一个未来文化集团,把这几个子公司都包进去…… “今天的会议,是各决策层、执行层和相关人员出席报告的回以,除了奇总以外,核心领导还包括集团的CFO、CHO、COO、4家子公司的负责人,以及我们集团的法律顾问团队代表…… “报告的内容主要包括向在场所有人介绍前期我们明确过的整合方案,以及介绍这一整个项目行动中所涉及到的具体人员,明确每个人的职责,他们会各自报告相关的资产、业务、负债的一些业务相关情况…… “完了以后,我们的法律顾问团队代表会根据实际情况来评估相关的法律情况,并且就新成立集团的股权架构、治理模式来进行专业报告…… “最后会对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情做相对应的安排。” 过程中,苏浔还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赵律师。他面容没怎么变,10年过去了,只留下了经验和成熟,坐在离奇欢欢不远的位置。轮到他时,他便走到台前做起了报告。中间有好几次苏浔感觉自己有被他的目光扫到,但也不太确定。 奇欢欢则一直坐在位置上,做了开场,听完每个人的汇报都会做相对应的追问和深挖,中间过程有问题,她会现场决策,并指定相关责任人,结尾还做了相应的总结和动员。 陈晶莹见苏浔听得认真,但仍一脸疑惑,便解释道:“原本今天的汇报,海山也是要参与进来的。但海山原本不是集团的公司,整体的文化以及运营逻辑和集团不太一样,所以还在磨合过程中。奇总说先把我们自己内部的事情推进了,海山的事情再同步慢慢着手。” 苏浔脑子有些发胀:“你的意思是说……海山也是这个新成立的集团的一部分?” 陈晶莹是海山前员工,当然知道他的合伙人的身份,所以也想当然地觉得他知道这一切,面对他的明知故问,她有点无语,回应的语气里也带了些“不然呢”的口吻:“嗯~” 苏浔沉默了,如同误闯大人世界的小孩,有种手足无措却又无处可逃的感觉,甚至生出一种想要奋发向上的苦学劲头,想赶紧回去恶补功课追上这一切。 奇欢欢说得对,他确实很幼稚,仿佛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对身边周遭一切事情一无所知。 会议结束。 人鱼贯而出,一个脑袋却逆流而行。 “姐,你要下去吃,还是我让人给你送上来。” 苏浔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人正穿着白袍站在门口,像是医生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感觉比他们年龄都要小上一些,如同春日刚长成的小树苗一般,充满了向上的活力。声音清亮,远远地传来,在空荡且庞大的空间里回荡。 身后传来奇欢欢介绍的声音,她特意留到了最后:“成辉,我们公司的营养师。”说话间,她走到了他旁边,却不坐下,只站在他的对面,声音也随之压低,“你要一起么?” 苏浔一肚子的话想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门口成辉眼色超快:“阿萨,那我让人给你们送上来!” 说完就准备开溜,然而他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奇欢欢。 “拿进来吧。” 成辉瞬间顿住了脚步。 “饭不是在你手里吗?还是刚好……两份!” 苏浔接过成辉手里的盒饭,跟着奇欢欢一同回到了她的办公室。早上那份没吃两口的早餐已被人收走,干净如新的桌面上,迎来了新的丰盛菜肴。 已是饭点,二人都早已饥肠辘辘,各自埋头吃了一阵,才有力气抬头说话。 苏浔看着早已被安排好的两个饭盒,问起成辉:“平日里他都会来陪你吃饭吗?” 奇欢欢瞥了他一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染了些笑意:“偶尔我忙不过来不去食堂的时候,他会把饭送上来,盯着我吃完。我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我妹担心我,她是我妹发小,又在这工作,便被安排了这‘艰巨’的任务。” “身体不好?哪里不好?”苏浔一听就蹙起了眉,紧张地问道。 奇欢欢朝他笑了笑,轻松道:“就是肠胃上的小毛病,现在已经调理好了,没事,不用担心。” 她的淡然如同时间形成的界线,在两人间划开。 苏浔只觉得自己离她好远,一下失去了追问的**。 只能说起今天的事:“对不起。”他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喃喃道,“我不太懂这些事,给你添麻烦了。” 奇欢欢也吃饱了,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见他这样也知道他明白了过来,心也跟着落了下去,打趣道:“很正常,你要是真在意,也不会这么着急退圈。” 苏浔手中动作一顿,抬头去看奇欢欢的表情,见她眼中没有失望后,反倒失落了起来,叹道:“就是有些累了……歌手什么的,没什么意思。” “不可惜吗?好不容易到今天这种程度,说放弃就放弃了。” 苏浔苦笑着摇了摇头。沉没成本不参与最终决策,他没必要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里头耗掉一辈子。 奇欢欢点了点头,选择了理解与尊重:“没事,要真的觉得累了,那就歇着呗,反正你这些年赚的这些钱,也够你这辈子花的了。就是……” 苏浔见她说一半犹疑起来,抬头看向她:“就是什么?” 奇欢欢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刚开会想了一下,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说这些话。我感觉……十有**,你是被人利用了。” 第29章 chapter 29 “利用?”苏浔蹙了眉,心上有些不悦,但不是针对奇欢欢,仅仅只是想到这样子的状况本能的反应,“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海山的经营状况了解多少?”奇欢欢边说边踢掉了鞋,在位置上盘起了腿,眼神往桌子中间瞟了一眼,苏浔便立马心领神会,拿了瓶水拧开递给她。 他摇了摇头:“我只做自己的事情,运营的事是章画志在负责,资金是朱思丽在管。” 奇欢欢喝了口水才回道:“那海山现在的状况,我可能要比你了解一些。底子是好的,但要是再晚一点介入,就不一定了。具体问题出在哪里,我还不确定,也没有证据。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不打算碰这行了,早点抽身。” 苏浔苦笑了一下,没接话。 奇欢欢挑眉:“不信我?” 他摇头:“不是。” “那你干嘛一副……的表情。”她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下,略掉的词汇非常粗俗,甚至有点恶心。 苏浔只是想起了十年前他们在海边,她也是这样。 “就感觉,你总是在赶我走。每当我离你近一点,你就会让我离你远点。” 奇欢欢气得把手里没喝完的水直接扔向他:“是我让你退圈的吗?” 瓶子上还留有她的温度,苏浔一时间有点晃神,许久才把它重新放到她跟前,回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好像……哪里都不想去,哪里都不需要我。” 曾经以为跟着她走就好,那是他唯一想要的方向。 可她劝他不要。 这10年间他倔强地跟了一段,现在发现,自己还是跟不上。 奇欢欢看着他失落的样子,猛地想起他那晚酗酒,失魂落魄的样子,确实像没了方向:“所以,那天晚上你才会喝那么醉吗?因为觉得自己冲动犯了错,会被封杀?” 真实的理由,苏浔自是说不出口的。被她注视着,本来冷静了不少的心跳又开始发起疯来,他慌乱之下随手抓了瓶水。等一口气喝完,才发现是奇欢欢喝过的那瓶。明明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点,他却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 像个变态,他暗自吐槽。 奇欢欢却不懂他的乱,只当他是职业生涯出现了问题,侧头探到他跟前看着他安慰道:“现在你知道了,你没有做错什么,集团也没打算追究这件事。且真要追究,吃亏的还不一定是你。所以退圈的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反正你刚也看到了,你两个月啥也没干,人气什么的也没有消减,要想再出来活动,道个歉什么的也无伤大雅。” 苏浔把玩着手中的空瓶子,听她这么说着,心里有点痒痒的。总觉得她还是在乎他的,可又不免想起刚那句快把他凌空杀死的话——多年都不曾联系,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他又沉了眼,不再看她,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那双桃花眼笑了笑,双手撑到桌子上,满心满眼都是真诚道:“我希望你能开心。” 这些年看着他在台上,虽然收获了很多掌声,他也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眼里的笑意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她虽然喜欢他闪闪发光的样子,但她也不愿他变得不快乐。名利什么的,她比他看得更透。那是束缚,绝不是能给他带来幸福的东西。 “想演出就演出,不想演出就写歌,连歌都不想写了就回家躺着,偶尔出去旅游,跟朋友聚聚……活着不就这些事,开心最重要。” 苏浔听着,却不怎么开心。手中的瓶子空空的,如同他这10年来的每天,再没有了可以失去的,唯一仅剩的,就只有那薄薄的瓶身,手指一用力,以为会深陷,松开的时候,竟也反弹了回来:“可你不是喜欢比你厉害的人吗?” 本以为她会借此承认,并用她跟高建云的关系,重新拒绝他反复的纠缠与告白。 她却突然挽了手,抱着臂,靠坐回位置上,那双桃花眼反复来回地看着他,许久才问道:“你喝醉以后……是不是会断片?” 没头没尾,突如其来,让苏浔愣在了原处,最后思考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个缘由,只能忠于问题本身点了点头。 奇欢欢听了以后闭了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咬紧了牙关,心上有一处地方仿佛被人挖空了,想要重新补回去,却总是不到位。 那种错位感,让人无力到了极致。 但仔细想来,也怨不了谁。那个时候的她……不,应该说她本身就不是个热切的人,她甚至很被动。 他离开后,她并没有像其他热恋中的人一样,追着他联系他。就只是放任一切,任由一切自然发生。 却没想过,他们所记得的事情并不一样。南辕北辙,即便她停留在原地,也不可能等得到他。 如果地球不是圆的话。 结果两个月前也一样,旧事重演,他又背行了两个月。幸好这回,她也撒开了腿往前跑,且跑得快了些。 奇欢欢无语地笑了,笑得如同歪脖子树一般,身形扭曲,像是要往下倒去,却总是能在倒下的瞬间,换另一边继续挣扎,如同这些年经历的一切。 苏浔看着害怕,他没见过她如此癫狂的样子,怕她真的摔了,忙伸手去扶她,又不敢碰她,只能虚虚地护着。见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又去抽纸给她。嘴角却不知不觉间受她感染,也笑了起来。 最后,如同开始得突如其来,结束得也戛然而止。 奇欢欢止住了笑声,把腿曲起来,抱膝侧躺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苏浔。她就这么看着他,想起了刚认识他那晚。 她如同寓言故事里的神一样,试探了他3次,分别用以金斧头、银斧头和木斧头。 此刻有如命运的回响,他们错过了1次,2次…… “苏浔……”奇欢欢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了些许沙哑,或许是笑得,或许是忙的,但总归是好听的,“我们之间……还会有第3次吗?” 苏浔很懵,一点没明白:“什么第3次?” 奇欢欢摇了摇头,答非所问:“第3次告诉你……”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等他凑过来后才在他耳边道,“那是我胡说的,我早就忘了。” 她的气息如春风拂过他的脸颊,他们近的能看见彼此脸上的绒毛,只需一靠近就能触碰到对方……可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她所说的话…… 苏浔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瞳孔的放大,余光把她眼中的狡黠和笑意尽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她却像早有预料一样,连鞋子都不穿,赤着脚往门外跑了去。 他弯腰提起了她的鞋,跟着她追了上去,想要伸手,她却食指往嘴上一放,示意他看旁边的办公室。 所有人都在午睡,但姿势都很痛苦,仿佛只需要些许声响,就能惊动到所有人朝他们看来。 苏浔放轻了脚步,但没有放慢速度,在无声的打闹和躲藏中,追着眼前的人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上,他就忍不住朝她靠近。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成为阴影,她脸上狡黠的笑意却一点没减,只看着他,在他快要抱到她的时候,指了指他头顶上方。 “24小时记录且上传云端的哦~”还非常贴心地开口提醒道。 苏浔绝望地闭了闭眼,终是后退,把手中的鞋放在了地上,蹲了下去。指尖轻抓她的脚腕,示意她抬脚穿鞋,帮她轻扣那被踩进去的鞋后跟。她的手撑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慢慢地从那一点游走至全身。 明明是在普通不过的事情,此刻游走在两人间的气氛,却暧昧到了极点。 是以为臣服的姿态,交付了自己的忠诚,义无反顾。 苏浔起身靠到了轿厢壁上,胸口的起伏却没有办法立马平息,如同经历了一场长跑一般,跑的时候不觉得,跑完了才惊觉那刺激,远超自己的想象。 奇欢欢又何尝不是。 她看着轿厢壁上映照着两人的影子,忍不住歪了头。 他们看上去,远比想象中的要般配。宛若天生一对,无论如何兜转,都不会走散。 忽地,就生出一种安稳感,藏匿于骨子里的顽皮竟有了苏醒的迹象—— 在他手伸过来想要牵她手的瞬间,她把手藏到了背后。她能感觉到他的错愕,并且从此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不敢看他,怕自己一下就溃败,想要抱他,想要吻他,想要一下就投身于爱情,沉溺于其中不管不顾…… 但她不要,她想要再试一次,想知道命运是否真的会眷顾她第3次,从此赐予她永恒且不分离的爱情。 “所以……你跟你老板……都是假的吗?”许久,苏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 奇欢欢却转身朝他走近,盯着他故作讨打道:“真的。”脸甚至探到了他面前,盯紧了他神情的每一丝变化,“我们在一起了,我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怎么,你要救我出去吗?你能救我出去吗?” 苏浔看着她那双化作狐狸的眼睛,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荒谬到了极点。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回应,电梯却已然到了目标楼层。 “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一转眼就能看到等候在候梯厅门口的车子。 他皱了皱鼻子,有些失望道:“你安排的?” 奇欢欢点了点头。 “就这么想我走?” 奇欢欢眼往下一扫,有些傲娇道:“我很忙的好吗?能抽出时间来招待你一上午,你已经赢过全国99.9%的人了好吗?苏大歌手。” 苏浔看着她脸上丰富的神情,宛若童话电影里的人物,久违地有种活着的感觉,弯着眼开心地笑了出来:“我的荣幸!”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一步不挪。 奇欢欢只好伸手去推他,把他推到电梯外。 苏浔却反手抓着了她的手腕,看着她,近乎央求道:“能抱一下吗?”他鼓足了勇气,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先松手,他真的太想她,想了太久太久。 奇欢欢看了眼他身后的车,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在他松手来抱她的时候,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抱住了他。 一瞬间,整个人盈满他身上的草木香气。 “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好。” “我都没说是哪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事,不要拉黑我。” “好。” “第二件事,等我忙完,我去找你。在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地,不管以后要做什么,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好。” 无隙的拥抱之间,是两人跳动的心脏,紧紧依靠着,虽未做出过任何承诺,两人却从未曾像此刻那般相信着未来。 苏浔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年。 第30章 chapter 30 2025年跨年夜,京城格朗德颂。外头飘起了雪,郊外更是冷到了极致。但只要人不在外头,有暖气烘烤着,冰天雪地看起来也只是雪白的棉花被置于瓷盘之上,浪漫得让人觉着发甜。 时间走到最后1秒,苏浔把早已经在输入框里写好的“新年快乐”发送了出去,屏幕的光映照在一旁的玻璃杯面,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章画志把杯子伸过来碰了一下,琳琅咣当,像指尖拂过一长串的珠宝,清脆悦耳,余声不足。 “新年快乐。” 苏浔抬头看向他,面上神色没什么异样,只拿起了酒杯,同样回以一句:“新年快乐。” 酒还未入口,就从远处传来一声惊呼:“这就不够意思了哈,互道祝福不带上我。”说着人就到了跟前,眉眼深邃,带了些混血的味道,像是来自异国的麋鹿,高大且灿烂。 Lynn抄过自己遗留在桌上的杯子,忙不迭地往中心一放,等着人靠上来:“兄弟们,新年快乐!” 二人回以诚挚的碰撞。 “新年快乐,还有,新家入住快乐!” Lynn是海山初创期苏浔合作开的导演,年纪轻轻,才华横溢,重点是个富二代,做事不计成本,只在乎效果。苏浔常说自己歌手生涯能这么顺利,有一半功劳得归功于他。Lynn也不客气,虽然心里明白什么叫相互成就,但太熟了,所以总不愿做那些表面功夫。 事实胜于雄辩,苏浔沉寂这两年,他也没能再做出什么惊艳人的作品。 洋酒度数高,杯中老冰持续不化,人人都只抿了一口便放下。夜还很长,谁也不愿意那么快就倒下。 章画志看着苏浔,甚至有些难想起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出夏的时候,他比那会胖了一些,更白了一些,但看上去更精神了一些。 他有些好奇:“你这教师生活……感觉还挺适应啊!” 2年前宣布退圈之后,他记得苏浔消沉了一段时间,整日无所事事,吃饭睡觉打游戏再没其他。后来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开始振作起来,但没重启活动,而是转到了幕后当制作人,开始帮公司培养新人。一年后又悄无声息地找了份大学老师的工作,章画志一开始都不知道,要不是有学生课堂上拍了照片上传到SNS上的话。 从此过上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规律得比他这正经的上班族还规律。 苏浔点了点头,是挺适应的,平静得毫无波澜的日子,每日按部就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种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感觉,像走在水面之上,舒服,安逸,可总有不安。 他看着手机屏幕,直到熄灭陷入黑暗,也没能等来一个回复。他眼神里的光也随之消失。 Lynn也注意到了那微小的变化,猜道:“女朋友?” 苏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回道:“在追。” 熟悉的回答让其余两人对视一眼。 章画志:“不会还是两年前那位吧?” 苏浔点头。 Lynn挑了挑眉,吐槽道:“这么难追,怕不是把你当鱼养吧?” 苏浔苦笑了一下,那神情分明是“还不如当鱼养”的样子。 Lynn服了:“不会吧……” 苏浔叹了口气,借酒消了下愁才道:“会互道早安晚安,但不是每天,有的时候会隔好几天才回过来。特殊的日子,比如全世界都会放假的日子,又或者是彼此的生日,会道声快乐,但也不一定,比如今天……会有偶尔分享照片的时候,但也很偶尔。电话经常接不上,视频没聊两句就会被放在一旁,然后我就看着她开会……” “停停停!”话还没说完,Lynn就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仰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们这是在侮辱伟大的暧昧期。” 章画志:“没见过面?” 苏浔摇头:“她经常飞,行踪不定,而且就算在也待不久,经常半天就走了。等我知道的时候,她早就不在了,要不是她助理……” 章画志:“不能直接问她吗?” “她忙,不想她特地抽时间就为了见我,后面会更累。” 章画志不置可否。毕竟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太一样,有人会觉得想尽办法黏在一起是一种浪漫,但也会有人觉得体谅关怀更加贴心……谈恋爱这种事,说到底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 Lynn就有点不是很能理解了:“都这样了,还不打算放弃?还要坚持下去?” 苏浔毫不犹豫地点头。 Lynn:“为什么?” “初恋。”只两个字,就让人噤了声。 章画志却瞪大了眼:“就是绕着弯说你配不上她最后把你赶走你为了她才选择出道做明星那位?” 苏浔眼神游移,喝酒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Lynn更不解了:“都这样了,还不打算放弃?还要坚持下去?” 苏浔却抚着杯身,想起她说过的话,有一瞬的闪烁,心上却再无以往伤口被撕开的疼痛感:“但其实她说的没错,我现在在过的,就是我当初预想中的生活。我本来以为没什么关系,她再忙,我也能等。可事实证明,我们连面都见不上。真就如她所说,活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是太过年少遇到了太过惊艳的人,对未来尚且不自知,就自信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回过头想想,其实当时有的也不过是那还过得去的天赋和来源于未知的勇气,甚至还不如现在。即便当初在一起,可能还不如现在,最好不过现在,但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当某一个瞬间苏浔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就放下了。 她只是比他聪明,又怎么算得上是她的错? 章画志却挑起刺起来:“可她不是说不喜欢你这类人吗?说喜欢比自己厉害的……怎么突然又喜欢了?” 苏浔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认识章画志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再没法跟这个人断了联系。他知道得太多,想要甩掉这个人怕是只有把他杀掉这一条路。 可是杀人犯法,他只能解释:“她说她胡说的,而且这件事她已经跟我解释过好多回了,是我自己不记得。” “不记得?”Lynn一脸匪夷所思,“这么重要的事你能不记得?” 苏浔摇头,他回去以后也想了很久,但确实想不起来,只想起来她那天跟他确认他喝酒断片的事,所以多半是他喝醉的时候说的,可他确实一点记忆没有…… Lynn一脸鄙夷:“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看啊,你确实没被当鱼养,你连做鱼的资格都是自己洗脑的……” 听得坐对面的苏浔直瞪他,一双凤眼瞪起人来更是比旁人要杀气十足一些。 Lynn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可事实就是这样啊,你俩现在处得别说暧昧期了,连朋友都不如。而且你自己好好想想,人家有说过喜欢你吗?没有吧?人家只是说没有喜欢你以为的人而已,那也不代表喜欢你啊!你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浔把酒杯猛地叩下,一脸不悦,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人,震得对面的人没忍住抖了两抖。 幸而手机适时震动,屏幕亮起。 苏浔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迫不及待地去查看那条最新接收到的消息—— -新年快乐! 还附赠了一个非常可爱的比心表情包。 苏浔瞪大了眼,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般,立马跟献宝一样把手机递到两人跟前开启巡回:“看,都这样了还不是喜欢吗?”却又舍不得,想要收藏这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欢喜,只虚虚掠过两回便收了回去。 Lynn这回的白眼比刚刚还夸张:“这玩意儿不就是社交礼仪吗?我能先找出来100个别人给我发的,总不能说这100个人都喜欢我吧。” 苏浔只觉得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一脸笑意地反复看着那两条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回,回的话要回什么才好…… Lynn看着他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还想要说什么,但被章画志制止了。他拉住了他的手,问起了苏浔别的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连面都见不上,还想要继续下去,不得想想办法?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万一人一转头喜欢上了别人……” 苏浔握着手机的手一滞,气氛随呼吸瞬间降到了冰点。 Lynn看了看章画志,又看了看苏浔,目光在两个各怀鬼胎的人身上流转了一阵,最后还是做起了和事佬:“养老生活不合适,那就重新找工作继续干呗~两年而已,你本身位置够高,想要重新上去不难的。但最重要的是,你想想,她忙,你也跟着忙,搞不好负负得正,就能见上面了呢……” 他说得轻巧,像是插科打诨般,偏都说到了两人的心坎上。 苏浔退圈后,没了顶梁柱,海山这两年的经营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但要是没有背后的大老板真就不一定了。可要继续这么下去,章画志也很难跟大老板交待。所以也动了想要苏浔复出的心思。可当年他退圈就没跟他商量,且去意已决谁都劝不回来的样子,他虽然是朋友,但也不好开口。 而苏浔的心思,更是被Lynn直晃晃地说了出来。能走的两条路他都已经走过,哪条路走得更顺一些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只是当年放弃得太过毅然决然,要重新开始,他也有点担心到最后连这条旧路都走不通…… 一阵惘然。 被点到的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喝起了酒。 最后还是章画志把杯子先靠了过去,轻碰了一下。杯身相撞,清脆悦耳,有些话藏在其中,借由眼神传递。 是朋友,也是一路走来,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苏浔笑了笑,点头表示自己心下了然。 夜还长,门铃不适时响起。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了房子的主人。 Lynn只好起身去看门禁。一按开,其余两人远远地就看见了画面里的警服。 第31章 chapter 31 “你不说,这房子是你家的吗?” 主卧门前,Lynn跪在地板上,一脸哭相。 章画志站在他身后,发出了灵魂提问。 “是我家的没错可现在是我姐在住我以为她回琥城了所以才带你们来的没想到她今晚在这而我们刚刚还在餐厅说话……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姐,我错了,我认打认罚任你处置,你说句话啊……” 章画志不以为然:“不就是在餐厅说说话嘛,这房子这么大,少说也有四百多平,你姐哪听得见?至于吗?” “她都报警了你说她听没听见她平时睡眠就不好我还吵到她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姐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身后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虽然不太懂他说的“完了”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样出来喊一声就能解决的事情,房子主人选择报警…… 是个狠人。 两人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那你在这跪着吧,你的家事,我们就不掺和了,我们就先走了哈!” 对没错,就是溜之大吉! 门口玄关,是个巨大的展示架。 章画志正在弯腰穿鞋,苏浔却顺手撑着他的背,踮脚从上头拿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他一边直起身,一边骂娘:“苏浔你大爷的,把我当垫手的是吧……”话还没骂完,便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的专辑。” 上头,还有他的签名。 “我靠,这你都能看见,你也太自恋了吧?” 苏浔还没来得及回答,Lynn便突然从里头冲了出来:“快快快,我们快走!我姐额外开恩,给我10分钟,10分钟之内消失,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抬头却看见门口的两人都仿佛定住了一样,齐齐看他。 “怎么了?” 苏浔扬了扬手里的专辑:“你的?” Lynn自嘲地笑了一声,吐槽道:“这里头连我人都是我姐的,哪来的我的东西?而且,这玩意公司不是有,我要来干啥?你赶紧放回去,我们快走走走……”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屋内终于回归了平静。 房内的人,眉间也终于重新舒展开来。 转眼入夏。 桐城是标准的北方城市,还临海,所以即便时间上已然是夏天,空气里还是飘荡着春天的温度。人来人往的街道,宵夜摊一入夜就出来搜罗客人,当然还有代替迟来的高温,接连续热的火锅店。 时间已过10点,但店里还是挤满了人。音乐声很大,但还是盖不过人们谈话的声音。却在某个时刻,所有人一起随音乐声一起合唱起来。 奇欢欢坐在角落里,看着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手中挥舞着五颜六色的荧光棒,沉浸在歌声里,忘乎所以。 窗外路人经过,都忍不住探头看一眼。像是有人把演唱会开到了火锅店,好不新奇。 一曲结束,人才纷纷落座。 坐在奇欢欢身边的妹子,脸圆圆的,眼睛也圆,还大,像个小兔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两口饮料,又着急忙慌地放下,朝她热情地问道:“姐,你怎么不唱啊?” 奇欢欢笑了笑,淡然道:“唱得不好。” “欸……这有什么的,又不是比赛,而且这么多人……” 她话没说完就被对面的女生打断,脸上写满了‘别乱说话’的表情,转头朝着奇欢欢又笑了出来,“人欢欢姐不爱唱就不唱,你管那么多。而且咱这次能搞到票,全靠欢欢姐,都还没谢谢人呢。来,姐,咱碰一个,谢谢您帮我们搞到苏浔哥哥的票。”她长得成熟稳重许多,看上去机警且敏锐。 圆脸妹子听了,也没觉得不高兴,反倒是见气氛到了,也把酒杯凑了过去。 “你说得对,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是粗神经,随口一说,心里真没那么想,姐你别见怪啊。” 奇欢欢笑着摇了摇头,也应势碰了杯,客气道:“没事,不客气。” 圆脸妹子听了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没事?那可是VIP啊!要不是姐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坐在VIP室里看苏浔哥哥的演唱会,还是复出演唱会的家乡场!真的爽爆了好吗!” “刚好买到而已。”奇欢欢依旧客气且疏离地应承着。 在离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传出来了苏浔参加春晚彩排的照片,复出的消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流传了出去。 过完年,海山就官宣了4场演唱会,京琥余一线三城外加家乡桐城,做了轮小巡演.不同于以往气势浩荡的体育场,这轮小巡演都做回了体育馆,规模减缩,票很快就卖完了。 奇欢欢连拿了4场的票,也就抽出时间来赶这最后一场。 但幸好赶上了。 多余的票当作顺手人情送了出去,偏遇上热情的人,结束以后把她直接拉来了这里。盛情难却,她也难得有空,便坐下来一起吃了顿火锅。 却没想到…… 早已被包圆了的火锅店门口忽然传来开门声。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应声望去。 “欢迎光……” 店里在放着苏浔的歌,负责指引的服务员看见来人,脑子里新生成的信号瞬间夺走了其语言的功能。座位朝向对着门口的人只是顺势一瞥,便没了动作。其余人顺势望去,也没人下指令,但转眼便只听得见火锅的“咕嘟”声。 苏浔抬头礼貌一笑,随后,便是掀破房顶的尖叫声。 艺人演唱会结束后吃火锅庆功不算稀奇,也因着不算稀奇,才会有这么多人散场后还约着去火锅店。碰不上当粉丝联谊,碰上了就如同现在……撞彩了! 彩头正站在大堂中央,以其为中心,所有人都围在了他的周围。音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剩下粉丝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尖叫,以及苏浔偶尔的一次回应。 人群里,陈晶莹小小一个被淹没在里头,还时不时地要挣扎一下把人群往外推,一边推还要一边喊:“别挤别挤,注意安全……” 陆云出长得人高马壮的,也快要被挤得不成人形,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悔得肠青。 苏浔见互动得差不多了,开始叫停:“好了好了,我也饿了。你们也没吃饱吧,赶紧坐下来继续。要加菜的赶紧啊,别一会我们把单买了你们还没吃饱,那就只能自己结了啊……”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那就让我们一起谢谢哥哥,来,1,2,3……” “谢!谢!哥!哥!” 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叫。 声末,只有服务员微弱的声音从里头流了出来:“可是……” 所有人应声朝她看去。 “帐已经结了欸。” 苏浔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下章画志。章画志一脸茫然。两人又看向服务员,服务员只好把视线投向了柜台。 所有人又跟着看了过去,甚至自觉地在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奇欢欢嘴里叼着小票,正拿着手机低头一边走一边处理开票的事情。原本吵闹的环境突然安静了下来,察觉到异样,她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只眉眼轻挑,便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好看是其次,重点是气场,怎么会有人好看但让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欣赏?仿佛美只是她最不出挑的优点,而人只看见了她的美,忽视之罪,让人不由得心生歉意。 苏浔也只敢混在人群里偷偷看她。 听见服务员解释:“就是这位美女刚刚已经把帐结了。” 他嘴角微勾,倒是一点也不例外,像极了她会做的事。旁人的低声惊呼,竟让他莫名生出了一丝虚荣。 奇欢欢见怪不怪,眼神扫过人群中的自己人。 陆云出一声“老大”还在嘴边就被她堵了回去,陈晶莹也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章画志,从两眼放光又变得纠结万分:“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呢?条件这么好,我要是见过肯定忘不了,但我怎么感觉我真的在哪见过呢?在哪呢在哪呢……” 至于那眼神黏在自己身上的……她用眼神骂了很久才把人骂走。 一切看似无异常,实则风起云涌。 奇欢欢收起手机,把小票从嘴里取下来,淡然问道:“有问题吗?” 却小小一个动作,又把众人惊艳了一回,引来一阵异口同声的“哇”。 看起来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话,只有陈晶莹知道,那话是在对她说的。 苏浔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陈晶莹立马拉住了他的衣角,抢答道:“没问题。” 奇欢欢笑了笑,转身走回到了角落里坐下。 众人目光也仍追随着她,鬼使神差地。明明主角不是她,可还是忍不住,视线完全跟着她走……放着现场这么大一个明星不看。 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倒是章画志先反应了过来,打起了圆场:“那既然这样,大家就继续吧,我们下次……”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把苏浔往楼上的方向推。 奇欢欢却轻抬眸,手撑在桌上托住了脸颊,打断道:“下次?” 一句话,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章画志更是忘了自己还在说话,微张着嘴,一脸讶异,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她什么打算,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乖乖地在等她说下去。 奇欢欢却在此时看向了苏浔。 苏浔本就一直在看她,见她示意,便问道:“什么意思?” “Fan service,粉丝服务。”奇欢欢淡淡地开口道,“抱一个吧,和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32章 chapter 32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听得见店里火锅的咕嘟声。 话落在不同的人耳中,便有不同的理解。是老板对员工下达工作任务,又或是粉丝对偶像提出服务需求,亦或者是……假公济私? 苏浔分不清,但他心里,是高兴的。 “好。”答应得不带一丝犹豫的。 章画志是被尖叫声叫醒的,眼睁睁地看着人又围了起来。 桌上还开着火,但座位上全是空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朝苏浔走来,却只有一人,转身走到了店外。 苏浔看着她的背影,眼神瞬间黯了下来。 看来,他又想多了。 奇欢欢那样一个清醒理智的人,又怎么会借千万人来满足自己一人?要真想要,她只需要站在原地,他便会朝她奔去。 大概,是真的只是在安排他干活吧。 屋外的奇欢欢接了个电话,结束后没打算再进去,只静静地看着里头。 刚结束演唱会,苏浔脸上还带着妆,但也遮挡不住那周身的疲惫,可脸上仍是笑着的,真心实意地。粉丝们更开心。每个人都沉浸在幸福里,发自内心的。 不过是一个拥抱而已。 虽才入夏,但火锅店里已经开了空调,甚至打到了16℃。可冷气,依旧敌不过锅里冒出来的滚滚热气。烟气缠绕在空气中,倒是给里头的临时活动,增添了些许气氛。 在这场盛大的偶像与粉丝间的重逢里,太过突然以至于她能做的事情不多,能帮到他的更少。以这样小小的仪式来结束,她想,总归是合适的。 奇欢欢远远地看着苏浔那张和十年前并无太多变化的脸,想起他出道的时候台下无一人识得他时的式微,想起他也有过颁奖提名后得奖落空时的无人问津,想起他曾万人追捧却孤独寂寥……忽如其来的走马灯,真实璀璨能把人拉回现实的却是眼前的他,和此刻身边围绕着的人,置身于人间的烟火之中,她浅浅地笑了。 虽然已然两年过去,但幸好一切依旧。 夜深了,街道上的人大多都散了,店也大多关了门。逐渐黯淡的夜色里,“君若里”的招牌却在城市上空闪着光。 奇欢欢一进门,就有人凑了上来。 “请问是奇总吗?” 奇欢欢忍不住皱起了眉,直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应承道:“嗯。” 来人笑道:“您稍等,我让人把房卡给您送过来。”转身便离开了。 房卡? 奇欢欢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叮”的一声,通往停车场的电梯门开,里头走出来一群人。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苏浔的目光。 两人都有些错愕,没想过会在这里又碰上。 桐城是苏浔本家,奇欢欢原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 而苏浔则觉得,她会连夜飞回去。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再幸运不过。两年了,他们总该见个面了。 苏浔身旁的章画志可不这么觉得,朝她快步走来,边走边质问道:“你……你……你刚刚不是在火锅店里,你跟着我们来的?你不会是私生吧?” 他声音略大,虽然没到叫嚷的程度,但还是把大堂的工作人员全都吸引了过来。 章画志一见他们,便更理直气壮了:“你们来得正好,不是说你们是桐城乃至夏国最好的酒店吗,会负责管理好,不会让粉丝打扰到我们吗?怎么……欸欸欸?你们干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被工作人员用手示意,往后拦去。 章画志整个人都懵了,不是来帮他的吗?怎么好像现在,他才是那个被管理的人? 奇欢欢见状,无奈地闭上了眼,开口呵斥道:“住手。” 所有人都瞬间停住了动作,场面就那样僵持在了那里。 她转头去找刚刚那位经理,找到后看了一眼他胸口处的名牌,唤道:“唐总。” 唐珂忙上前,回道:“在。”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打扰到您非常抱歉,奇总,这是您的房卡,您先上楼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行,我待会会亲自跟客户解释并道歉。” 唐珂的态度很专业,并且诚恳,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跟易令飞那老狐狸一模一样。 君若里一共32层,电梯有6座。除去一座通往停车场的地下专用梯,其余各两座高层梯和低层梯。 剩下一座,是直达顶层的VIP专用梯。 苏浔见奇欢欢起步要走,下意识想要跟上去,忙跟章画志打招呼道:“我先上去了。”说完便想抽身离开。 结果再一次被拦了下来。 “怎么了又?”他已经耐心已经到极致,加上这一晚上各种事情,声音里已经带了些不耐烦。 结果唐珂却说:“抱歉苏先生,我们奇总身体情况有些特殊,不太方便和其他人共用一座电梯。所以烦请您稍等一下,乘坐下一趟。”说完,还朝他身后的陈晶莹处看了一眼。 陈晶莹见状,干脆走了上来,低声对他说道:“我待会再跟你解释。”然后对唐珂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带着所有人都下去了。 章画志还想上前嘴两句,但被陈晶莹用眼神制止了。 他还没开口,便被吩咐道:“你先带其他人上去吧,苏老师这边我送他上去就行。”男女有别,其他人正觉得奇怪,“陆云出,你留下。” “哦。” 那头奇欢欢也进了电梯,转身便面对着苏浔他们。 距离不远,陈晶莹和陆云出立马微微地朝她鞠了个躬,当补作这一晚上的礼。 苏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老大只是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说话,实际上手段超狠绝辣,罪不至死但罪有应当的该当的都得当。这不,我跟晶莹不就犯了错被下派到这里来了么。她突然大驾光临微服私访……咱最好是祈祷今晚没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什么错,不然后面有我们受的。” 说话的是陆云出,人长得虎头虎脑的性子也虎,完全没把苏浔当外人,心里想什么就叭叭地往外说了个干净。 苏浔没听明白:“犯错?你俩犯了什么错?” “就您宣布复出以后集团突然把所有资源都导给您,我们有回坐一起说您德不配位蛐蛐您被奇总听见了,还说您‘网红出身’、‘过气’、‘咖位低’、‘要不是集团收购您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待遇’……” 苏浔觉得从客观角度来讲道也没说错什么,作为公众人物这种“骂”法已经可以算得上只是在陈述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你倒是一点也不遮掩,坦荡得很。” “都是一个集团的,早晚您都会从别人那里听到,那还不如我自己自首。说开了心里不留疙瘩以后才好一块干活您说不是?” 虽说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但太过真诚真会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陈晶莹在一旁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是根本拦不住。 苏浔只觉得奇欢欢不仅自己厉害,连手下的人也都别具一格。就连身边的旧同事也:“那你呢?” 陈晶莹叹了口气:“我是海山的老员工,知道内情,但冷眼旁观。” “但我们都不算惨……”陆云出接着道,“有个同事,不知道老大知道这件事,打小报告,然后就被开了。” 好惨。 苏浔心里惊呼,但也有些暗爽。连小学生都不屑的下流手段耍到奇欢欢跟前,她本就侠义正直到有些变态,这种人遇到她,被开也正常。 陆云出这才注意到苏浔异常的淡定,思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么说的话苏老师你……” 陈晶莹选择了直接按头:“对不起。” “对不起。” “没事没事。”苏浔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装作漫不经心地把话题转移回正事上来,“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陈晶莹这才解释道:“君若里是我们集团下的酒店品牌,但大部分股份在高建宇董事手中,也就是奇总的另一个老板,也是我们公司的另一个执行董事。他手下和奇总同职级的是易令飞易总,也是这个酒店的直属管理高层。所以你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们故意安排的。” “故意?”苏浔有些不明白,故意在哪? 陆云出:“故意把她架高,让客户觉得她摆架子,脾气大,然后在网上发帖子骂她。用娱乐圈的话来讲,叫‘捧杀’。” “可这不会有损酒店的声誉吗?我要骂我会连酒店一起骂啊!” 陈晶莹:“但是骂酒店的原因是奇总,所以追责也只会追责到奇总身上。” “那她就受着?”他看了看身旁的两人,意思是他也觉得奇欢欢不是个好惹的,不然他俩也不会在这里。 陈晶莹:“奇总……是个很均真的人,谁负责下令,谁负责执行,谁是有意,谁是无力,她一直分得很清,所以她不会怪底下只是听令行事的人。一种冤有头,债有主吧。“ 苏浔一点也不意外:“上位者的肚量?” 陈晶莹苦笑着点了点头。 “好吧……”苏浔无奈表示尊重,虽然无法理解。 话音刚落,眼前电梯数字突然跳动,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巨响。 Error! 几乎是立马,便有工作人员朝他们跑来。 苏浔心下一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电梯里就传来一声闷响。 “轰”的一声,任谁听,都是坠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