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宫枝》 第1章 第1章 腊月时节,大雪初过,沉坠坠的雪白压的枝头咯吱咯吱作响。 整个世界都是清清凉凉的。 落葵推开淳安殿的门,温暖舒适的热意包裹住全身,她禁不住发出舒适的一声喟叹,随后掩上门,将小宫女新送来的云丝披风抖搂开,轻轻搁置在花梨衣架上,细细抚平。 “公主,徐太医说,那位七皇子殿下已经醒了。” 屏风后正在梳妆的少女咦了声。 “徐太医说七皇子受的都是皮外伤,未伤及根骨,静养数月有余就能恢复过来,”落葵语气顿了顿,说道,“奴婢方才经过客馆时,瞧着外头看管的卫兵比昨日多了几个,很是面生。” 听着屏风后起身时衣裳发出的摩挲声,落葵停了手中动作,垂首屈膝行礼,直到一双绣着金丝翻卷如流云的云头履出现在跟前,她才抬起眼,刹那间眼前出现了片刻晃神。 昭宁尚未及笄,三千青丝只挽作双髻,用浅色绒球花簪固住,双髻间簪一对赤金花冠,日光映射下,显得其间缀着的红宝石圆润饱满,光泽柔和。 发冠后且别四只金蝶,脖颈间系一条水红色缕金云纹项圈,衬的肌肤莹白胜雪,光泽明亮。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扫过腕间玉镯,姣好明媚的红润小脸微微扬起。 落葵最是知晓这会儿该说什么话,上前托住楚枝枝皓腕,夸道:“公主今儿这装扮,怕是比广寒宫的嫦娥还要美上几分。” “你这小嘴尽会说些好听话,说的好像还真让你见过嫦娥一样。”昭宁屈指,戳了戳落葵梳起的双环垂髻,愉悦的哼了几声小调,显然是被说到了心坎儿。 她这人,就爱听些漂亮话。 昭宁顺着方才落葵的话说道:“昨儿个我带人把七皇子从汤妃宫殿劫走后,听说汤妃气的摔了满屋子的琉璃。她明面上不敢忤逆父皇旨意,暗地里可不得多派几个人盯紧了。” “走,我们也去客馆瞧瞧。” - 南临北境两国为了争夺山脉处的紫云砂矿,已争夺数年之久,北境连连战败,军中实在吃不消,不得已递上协议书,并送上七皇子为质子,想要以此来平息战火。 北境质子入宫的第一日,就与汤妃爱子八皇子楚佑辰起了冲突。 说是起冲突,倒不如说是八皇子没事找事,带着一群官宦子弟过去恃强凌弱,非要让谢淮跪地服软。不料被正在游玩的昭宁和华瑞长公主撞了个正着,此事才算作罢。 北境质子入宫的第二日夜里,八皇子在寝殿内遭遇刺杀——左腿骨折,口吐鲜血,脱衣赤身吊于房梁上,直至翌日清晨小太监前来换值时才被发现。 庆帝当即命人封锁消息,严禁走漏风声。 汤妃赶到后,一口咬定是北境质子所为,哭哭啼啼的要将人讨去,替八皇子做主。 两国战事将歇,兵力国库尚未清点好,与边疆接壤的高山又发生雪崩,厚厚的积雪裹挟着巨大碎石滚落,冲塌了三座水库。连带着周边县城和村子都遭了难,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难民一批一批的开始涌动。 好在眼下是冬季,雨水并未过多,局势尚且能控制住。 再加上南边山匪作乱,接二连三的抢了好几次官家财物。 西边的几个小国眼红南临抢来的紫云砂矿,对此也在蠢蠢欲动,据密探来报,已有两个小国暗中走的愈发亲密。 太子不在朝中,无人替庆帝分忧,眼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庆帝无心顾及这些,也就随口应下草草了事。 待昭宁知晓此事赶到汤妃宫殿时,谢淮已被上过一遍大刑,浑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脸色苍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喘着尚余的一丝气息。 见此,昭宁心疼的不得了。 这人要是死了,她与姑母的赌约岂不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九公主命人把您带走后,转道去了庆帝披阅奏折的文华殿,等九公主再出来时,这桩刺杀案已然挪交大理寺,并扼令汤妃娘娘不准再追究殿下的责任,”京墨接过空药碗,眼里止不住的心疼,愤愤说道,“殿下,他们欺人太甚,这件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分明就是有人栽赃诬陷!” 宫内戒备森严,重兵巡逻,他们才来不过三日,自保都来不及,怎会做出刺杀当朝皇子的事情来。 室内一片安静,无人接话。 京墨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强行按了回去。 客馆已有多年未有人居住,如蛛网般的裂痕在墙体上蔓延开来,四周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陈年腐朽的味道。 还有屋檐积雪融化,滴答成水的声音。 屋内味道实在有些不好闻,京墨起身上前,打开了支摘窗的一条缝隙,好让外面的气息流动起来。 他双手扶住窗,回身往床边看去,忽然眼眶有些酸涩。 床上的少年安安静静坐着,脸色苍白,薄唇因失了血色有些干裂,微微透进来的光线落在高挺的鼻梁上,使得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 厚厚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紧紧裹住鞭子倒刺抽打时勾出的血肉,床四周狭小的空间内漂浮着淡淡血味。 他垂着眼,长睫掩去眼底倦色,余光漫不经心的落在左臂渗出红色血迹裹了好几层的纱布上,肩头微微倾斜间衣领散开,露出一截清瘦带伤的锁骨。 就在这一片死寂沉沉中,外头忽然热闹了起来,在一道道高亢的“见过九公主”请安伴随声中,玉铛珠翠碰撞的清脆声亦由远及近。 随后,屋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外头日光透过少女发髻间的赤金发冠折射进来,恰巧落在少年眉眼之间。 少年偏过头,不适的半眯了眯眼。 纵使京墨不喜欢南临皇室的人,可看在眼前这位九公主救了他们家殿下的份上,还是双手交叉于胸前,行礼恭敬道:“见过九公主。” 昭宁目光越过他,视线直接落在少年身上,她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大方与他对视。 那日,她亦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冷涔涔的,好似一汪沉寂黑潭,偏生里面半分情绪也无,透出几分薄凉,几分森冷。 像只孤独执拗的小狼。 刚进屋,立即就有识眼色的小太监吭哧吭哧搬来一把沉重的太师椅,铺上软垫,恭恭敬敬的放到她身后。 昭宁安然坐下,她收回打量,语气轻快问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谢淮看向昭宁,一眨不眨地看着。 黑沉的眸底映出少女美丽姣好的面容。 他记得她。 “为何要救我?”他问道。 声线沙哑干涩,带着明显的虚弱感。 听到这话,昭宁歪头想了想,认真说道:“那日御花园起冲突的事,本就与你无关,我只是去跟父皇说清缘由罢了,而且……” 她眨了眨眼,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个笑来:“宫中没有与我同龄的皇子公主,太子皇兄又不在。我打听过,你比我年长三岁,我就跟父皇说,让你在宫中与我做个伴。” 就这么简单? 昏暗阴影的遮挡中,谢淮眼底掠过一丝迟疑,他飞快敛了思绪,唇角勾出一抹苍白的笑意,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他的眼神直白且真诚,实在令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昭宁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跟御花园见到的那只小狼是不是同一个了。 但她还是把话说完,叮嘱道:“我嘱咐过徐太医,让他隔三日来一次,还有你这屋子里的陈旧摆设,晚些时候就有人送新的过来,等你养好伤,再说道谢也不迟。” 昭宁又说了些别的,见谢淮脸色恹恹,精神头实在不佳,也就未多做久留。 回去的路上,青黛瞧着昭宁唇角的笑意,不解问道:“公主今儿心情为何这般好?” “没什么。” 昭宁笑道:“只是觉得,捡回来了一只漂亮的小狼。” 眉如裁玉,容貌昳丽,比她以往见过的少年都要好看。 落葵回想起那位七皇子殿下的容貌,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其实今日昭宁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想跟谢淮说说话,探探这人的口风怎么样,瞧瞧是不是个识抬举的。 好像有些……过于出乎意料了。 - 等所有人都离开,客馆彻底冷清下来后,谢淮掀开假寐的眼皮,屈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床沿。 半晌,少年歪了歪头,苍白的唇勾出一抹弧度,语气近乎是有些天真的问道:“你说,北境会有人想让我回去吗?” 京墨心头哽咽,跪地抱拳道:“无论殿下身在何处,属下会一直跟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有人都清楚,他回不去了。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父皇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朝中无人不惧他,畏他,厌他,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旁人敢杀的人他敢杀,不敢杀不能动的皇族贵胄他也敢杀。 他替父皇铲除异己,肃清朝政。 可到头来,他最敬重的父皇下了懿旨,让他去敌国做质子。 他最渴望得到的亲情,却被母后利用,哄骗着他喝下**汤,捆绑起手脚送到了敌国马车上。 他年幼的胞弟,抢走了他防身的匕首。 想到这,谢淮笑出了声。 他仰头捂住眼,声音越笑越大,剧烈的情绪波动使空气钻进了肺中,好似喉咙中卡了刺,剧烈咳嗽起来。 既然没有一个人想让他回去,那他偏要回去。 他要回去。 把他们全杀了。 开文啦! 留言20个小红包奉上,感谢支持![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连着好几日,太医署名贵的药材和各种汤汤水水送进了客馆,从外头大老远就能闻见浓浓的苦药味。 宫内人多口杂,很快这事就你说一句,我添一嘴的传了起来。 胆小的躲在暗处乱嚼舌根,胆大的站在客馆不远处,努力踮脚扬起脖子想要看看得了九公主青睐的质子到底长什么样。 谢淮底子好,又被灌了这么多汤药,吃住待遇也都跟得上,没过几日清俊面容逐渐有了几分血色。 午后他刚小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锤子敲砸的声音,动静很大,吵的头疼。 听的人心里也烦躁。 谢淮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从床上坐起来,他双脚落地,扶住一侧的衣架,撑住身子缓缓往窗边走。 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似是牵扯到了身上不知哪处的伤痕,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却浑然不在意。 谢淮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院子内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搬木头,有的递锤子,还有几个木匠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图纸在比划。 京墨端着热水进来,见此,赶忙放下盆过去搀扶他:“殿下,您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起来了。” “死不了。” 谢淮推开京墨的搀扶,嫌他有些碍事,问道:“外头在吵什么?” 京墨收回手,讪讪道:“是九公主找了人,要在院子里搭个亭子和秋千架,说还要再搬几盆梅花过来,冬日里好赏梅煮茶。” 煮茶? 想起那日昭宁一身的华丽穿戴,谢淮扯了扯唇,刚想要问些什么,就听到外面高喊“见过九公主”。 不怪昭宁三天两头的往这处跑,实在是她在淳安殿呆的太无趣了。 太子皇兄不在,表哥不在,宫里也没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公主皇子。只有几个身高不到她膝盖的小萝卜丁,还动不动就哭,实在闹腾。 她与姑母走的最亲近,但姑母住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平日里也不喜进宫。 今日她过来,是姑母邀请她去府上一趟,心想去都去了,不如顺便带谢淮出去散散心。 “出宫?”谢淮面上露出几分诧异。 他忙压住上扬的唇角喜色,神情转而浮现些许难堪,好半晌才开口:“公主救我性命,又让徐太医为我诊治,我岂能再给公主添乱。” 说到这,他垂下眼,抿紧了唇线,神情尽是落寞。 半晌,他不知怎的又扯到了哪处伤口,捂着胸口转头重重咳嗽起来,咳的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模样瞧着甚是可怜。 昭宁盯着他,琥珀色眸子带着点试探的打量,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猫,好奇的藏不住。 大概是许久没有听到昭宁回应,少年如坐针毡,脸上浮现出局促,有些不知所措的虚弱开口:“我是不是……还是给公主添麻烦了?” 闻此,昭宁想起最近宫中的议论,她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道:“宫中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汤妃亲自过来,也休想把你带走。” 说完,她也没再给谢淮反驳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京墨给他家主子换身干净衣裳,半个时辰后出宫。 在无人看到的角度,谢淮沉压压的眸色中,诡谲算计如星夜长河般一寸一寸展开。 啧。 此番出宫,正合他心意。 而且,他好像,隐约摸到小公主爱听哪些话了。 - 朱雀大街宽衢如砥,角落阴凉处堆积着前几日未曾融化的积雪,酒肆旗帜飞扬,来回过往的车队商队络绎不绝,欢快的驼铃声吸引了不少幼童上前观望。 药铺、布店、裁缝铺等各种各样的铺子由远及近依次排开,刺骨的寒气还没落到人脸上,就被包子笼屉蒸的热气氤氲成了肉香味,长安城一点都没有因为冬天到来而少了之前的恢弘热闹。 拐过这条大街,沿着靠墙小路往西走,走到最里头有间平安当铺。 当铺今儿一整天都没生意,吴掌柜热了壶小酒,躺在竹椅上起着小调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掌柜的。”有人敲了敲门。 声音戛然而止,吴掌柜探头瞅了一眼,见是个少年,这才不急不慢的起身。 “小郎君要当什么东西?” “我不当东西。” 吴掌柜愣住,挥挥手赶他走,“去去去,回家找你爹娘去。” “掌柜说笑了,我没有家。”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宫里出来的谢淮,他从怀中摸出信封,放到吴掌柜手边,说道:“有人托我给掌柜的带封信。” 信?什么信? 吴掌柜拆开信扫了眼,目光在落款处一顿,随后眯了眯眼,布满褶子的脸上堆起笑,拱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楼上,吴掌柜端起茶壶,倒了一杯上好的西山白露,试探性问道:“殿下比预料来的时间,早了几日。” 谢淮身上伤口尚未痊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滕王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他掌心握住杯身,指腹缓缓抿过杯口,细细摩挲着。 谢淮不记得,他何时与这位北境唯一的异姓王爷有过什么交集了。 吴掌柜搓搓手,笑道:“滕王说您看了信,一定会来。” 住进客馆的第三日,京墨在收拾东西,忽而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了一封书信,纸张用特殊的墨汁浸泡过,不易被人察觉,京墨试了好几种方法才找到合适的。 上面只简单写了几个字: 信我,可助你回去。 落款则是滕王的密印,还有这处平安当铺的地址。 若不是九公主送来这个机会,他还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谢淮屈指弹了下杯身,沁香的水波纹荡漾开来,映出少年不见喜怒的面容。 “筹码。”他声线压的极低。 “王爷想让殿下您带一幅画出来。” “什么画。” “南临皇室已仙逝的贞华皇后的画像。” 九公主的生母? “事隔多年,皇后仙逝,那画像也不知被当作遗物放在了何处,至于画像是何模样,王爷说殿下您见过就知道了。”说着,吴掌柜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下,“王爷还说了,给殿下两年期限,若是找不到画像,只要能拿到贞华皇后遗物,他老人家也会助您回去。” 谢淮拧眉:“我如何信你。” 吴掌柜散漫的笑了笑,面上不显,眼底却划过一丝轻蔑道:“殿下如今,好像也没得选。” 一个弃掉的质子罢了。 谢淮放下茶杯,抬眸,朝吴掌柜看去。 少年黑沉沉的眸光似浸过冰霜,裹了冷冽。 视线一对上,吴掌柜只觉喉咙一紧,凉意从青石板顺着腿脚钻了上来,紧迫压力像只无形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命脉,叫他喘不上气来。 待吴掌柜回过神,仅见着少年瘦削身影从拐角处消失,正往楼下走去。 见此,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抬手,寒冬腊月下冒了一额头的冷汗。 见鬼了。 - 长公主府。 先皇在世时,华瑞长公主是所有皇子公主最受宠的那个,无论宫中进贡还是新建府邸,永远都是她先挑选。就连郎君,亦是选了皇城中意气风发,朗目星眉的沈家大郎。 十里红妆,花轿锣鼓,郎才女貌的一对,当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后来,敌军压境,五日内连吞两座城池,当今陛下龙颜大怒,朝堂之上怒骂一朝臣子。沈家大郎见此当朝请军令,带领数十万将士奔赴战场杀敌,也就是那年,军中出了内贼,偷偷将行军路线图递了出去,导致将士全军覆没,沈家大郎战死沙场,尸骨未寒,只余个空荡荡的衣冠冢在长安。 而后华瑞长公主守寡三年,从沈府搬出,回到了长公主府。 庆帝有意帮她再寻一桩婚事,都被婉拒了。 今儿天气好,公主府叫来了皇城中有名的戏班子,为此她还特意叫了昭宁过来听。 华瑞长公主正欣赏着昨儿个新沾染的丹蔻,闻言一双美眸瞪圆,讶异道:“你是说,你把那小狼单独给放出去了?” “姑母,他不叫小狼,他有名字。” 昭宁单手托腮,她不懂戏曲儿有什么好听的:“谢淮身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只待痊愈,偶尔出来让他放放风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闲逛散散心。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去哪儿,若是人跑了,抓回来便是。” 华瑞长公主摇摇头,叹道:“不好,不好。” “姑母为何说不好?”昭宁不解。 华瑞长公主团扇遮面,莞尔取笑道:“小郎君生的这般貌美,万一被哪家姑娘勾去了魂,又或是被地痞流氓掳去卖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姑母!” 昭宁打断她,精致漂亮的小脸一沉,嘴里嘟囔着不满:“姑母莫不是怕了,怕我赢了你不肯认账。” 华瑞长公主笑的更欢了,她涂了丹蔻的指尖挑起昭宁下巴,轻轻勾了两下,笑道:“我说小九,你这护短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姑母不过是才说了两句,这就不乐意听了?” 她执起桌上的蒙顶石花,啜饮了小口,朱唇沾了茶水,比盛放的梅花还要红艳几分。 “姑母好心提醒你,小狼终究是外来的,你可小心点。” “小心养不熟,反被白眼狼倒咬一口。” 昭宁挑眉,自信道:“赌约期限未定,姑母说这话未免早了些。” 华瑞长公主轻唔了一声,她抚抚发髻,上好绫罗衣袖从腕间滑落,露出一截戴着赤色佛珠的雪白皓腕,笑意盈盈道:“小九还没回姑母的话,要是小狼被养成了白眼狼怎么办?” 台上戏班子唱到了**,正是锣鼓紧密,局势紧张之时,一声唱腔穿云裂帛,从天边直通耳廓,将唱词里的恩怨情仇衬的愈发浓烈。 昭宁看的正是入神,不假思索开口: “那便杀了呗。” 谢绿茶演技show time[星星眼][让我康康][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华瑞长公主爱凑热闹,往往皇城中哪家贵妇贵女举办宴会,她都要前去凑上一凑,听旁人说些见不得面的趣事。 她乃当今陛下胞妹,皇室长公主,身份高贵,又不爱摆架子,去了还会让宴会东家面上有光,是以只要长安城中哪家设宴,都会向长公主府递一份帖子。 华瑞长公主身子前倾,右胳膊撑在桌上,同昭宁说着新知晓的趣事:“半月前晋安侯府大房长子去世,刚过门的新妇一下子成了寡妇,听说这位新妇肌若凝脂,纤腰楚楚,之前还跟侯府三公子有过婚约,这不丧期未过,三公子就到晋安侯面前跪求赢取长嫂,气的晋安侯一掌拍碎了茶桌,命人将三公子关进了柴房。” 见昭宁听的入神,华瑞长公主说的便更起劲:“晋安侯我见过两次,脑子有些不太正常,朝中许多大臣都不愿意与他来往。许是为了断绝次子念想,他倒好,直接把长子新妇抬为了侧室。心上人变长嫂,长嫂变继母,侯府三公子受不了刺激,夜里提刀就砍了他老子床头,可把晋安侯吓个半死,现在侯府后院比这戏台子还要热闹嘞。” 昭宁伴着茶水多听了几刻,待她意犹未尽的回过神,远处天边落日已经泛了黄,正在倾尽最后一抹余晖,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不好,她还跟谢淮约了时间。 “姑母,改天我再过来。” 昭宁紧忙扔下咬了半口的糕点,带着落葵和青黛二人往宫门口赶,估摸路程差不多快到的时候,她掀开马车侧帘,远远就瞧见两道身影站在黑暗中。 冬日白天原本就短暂,路程这一耽搁,无边黑暗迅速爬上夜幕,吞噬而来。 少年着一袭黑色长袍,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站在那,清瘦的腰身直而挺拔,单薄却不显脆弱,如同清雪中屹立的松竹翠柏,蕴含力量。 吁的一声,车夫拉住缰绳,马车停住。 因着是自己贪玩忘了时间,昭宁脸面上明显有些挂不住,连忙让车夫招呼谢淮上马车。 谢淮也不推辞,他上车道了声谢,坐在了离马车口最近的位置,京墨则在外面跟马夫驾车。 在外头被冷风吹了这么久,他身上浸满了寒意,冷冰冰的,饶是坐下了好一会儿,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在打颤。 嘴唇苍白干燥,手指也冻的僵红。 马车辘辘行驶着,谢淮双手紧握,放在唇边缓缓哈出一口白气。 “你……”昭宁别过脸,轻咳了一声,“等了多久。” “两个时辰。”少年说话的尾音都在发颤。 昭宁往上扯了扯身上裹着的云丝披风,遮住自己小半张脸,视线看向手里攥着的手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马车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谢淮,他低下头,修长手指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约莫成年男子半个巴掌大的木头人。正面画像雕刻栩栩如生,背面下半部分则是镂空设计,谢淮拨动了下小木闩,木头人似是得到了指令,边转动脑袋边往前挪动。 原本在一旁煮茶倒水的落葵和青黛二人听见声响,也停了动作,分出一缕目光看向木头人。 “我听宫女说,公主颇为偏爱民间新奇,便擅自主张买了这个,就当是感谢公主带我出宫的谢礼。” 谢淮抿紧唇角,低垂的长睫微微扇动,整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拘谨,“……木匠手中还有些许比这有意思的,但我身上的这些铜钱,只买的起这个。” 这话说的不假。 他是被人灌了**汤手脚捆绑送上马车的,浑身物什都被搜刮了个干净,那些人又怎会想着给他放些钱财用来生存打点。 这些铜钱,还是离开平安当铺时他跟守门的小二借来的。 茶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马车内都是茶叶的清香。 青黛见他说话声音带了哑意,倒好茶递过去,谢淮道谢接过。 温热茶水入喉,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这才让他感觉将将暖和过来了一点。 昭宁睨向木头人,伸出手指点点木头人的脑袋,不堪重负的重量一下子让木头人翻了个底朝天,滑稽模样引得人笑出了声,方才的尴尬沉默也被抛之脑后。 “今日是我失约,忘记了与你约定的时间。” 昭宁扶起木头人,唇角轻扬,眼尾漾开细碎笑意,她道:“既然你送了我东西,等明日我也送你一个。” 其实今日姑母问小狼变成白眼狼如何处置时,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与谢淮非亲非故,形同陌路,本就是因着一桩无聊时的赌约才有了牵扯,前几日若是没有她出面,谢淮早就被汤妃娘娘折磨到死的透透的,他如今的讨好感谢,在昭宁眼里看来,这都是应该的。 她给予他的赏赐,也纯属是源于上位者的自得。 待三月期限一到,若谢淮仍真诚追随于她,她必然会护他周全,吃穿用度一律不愁,直至他结束质子生涯回到北境的那一天。 可倘若谢淮心怀不轨,欲加害于她,今儿夜里就能让人抹了他的脖子。 赌约,赌的亦是人心。 - 回到客馆的夜里,谢淮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的厉害,还时不时做起梦魇,可把京墨吓了个半死。 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听到徐太医描述的病状,昭宁越发觉得是昨儿个让谢淮站在宫门口等她等太久才感染的风寒,难免心生愧疚。于是送去客馆的东西又翻了一倍,足足两个大箱子。 徐太医说谢淮要静养,负责搭建木头的工匠木匠也就没再动工,院子里少了榔头叮叮当当的声音,京墨觉得整颗脑子都长完整了。 屋内,京墨站在大箱子面前,险些被明晃晃的真金白银晃瞎了眼,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殿、殿下,您说九公主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宫内赏赐的东西一般都会用特别的烙印,一是为了避免太监宫女偷拿东西出去倒卖,二是为了好轻点国库。而箱子里送来的细软,大到银铤银饼,小到铜钱,全部都没有任何烙印,显然特意是在宫外换过。 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白花花的银子更雪中送炭了。 谢淮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还是一如既往地苦。 他盯着箱子,深沉眸色中也难得的浮现出几分兴趣来。 这南临皇室,好像也没有他最初想的那般无聊。 先是有人刺杀八皇子,欲污蔑栽赃于他。现又有九公主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倍加。 谢淮向来不信,这世上会有谁对谁无缘无故的好。 除非…… 谢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黑的像淬了寒的墨。 但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眼下最要紧做的事,是他也要与九公主多走动来往,多问出一些关于贞华皇后的事情来。 他最狼狈的时候,曾被阉人用脚踩着脸按进泥泞里,也曾为了苟延残喘,向人跪地求饶。 如今对一位小公主露出谄媚讨好模样,也没有什么可羞耻难堪的。 谢淮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整个人向后靠在软枕上,问道:“这几日打听的如何。” 闻言,京墨神色一正,到门口往外探了探,见四周无人,这才把探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贞华皇后出身于武将世家赵氏,父亲乃当朝正二品大将军,外祖父曾辅佐过先帝登基,且家族子弟多数在军营中任职,名望极高。天元二十七年,大将军奉旨前往边境抵御外敌,同年年底战败,被困于邺城,事过三月后,数十万大军全军覆灭,一封写有大将军通敌叛国的密信递进朝堂,天下震惊,朝野哗然。 陛下龙颜大怒,下旨抓捕赵氏所有族人,押进大牢。 京墨道:“贞华皇后和庆帝年幼相识,年少相知,从庆帝尚是皇子时便定了终身,夫妻十余载,伉俪情深。此事发生后,贞华皇后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才见到庆帝一面,恳请庆帝彻查,还她父亲一个真相,无人知晓二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那夜过后,贞华皇后一抹白绫吊死在甘露殿的横梁上,而那些当值的宫女太监和先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部被处死。” 天元二十七年。 谢淮微微皱眉,细细琢磨起这几个字。 他依稀有些印象。 那年,父皇曾派兵同连襟三国围剿过南临。 至于具体原因,年幼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当然,父皇也不会跟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说这些。 他手指扣在榻沿,敲打了两下:“继续说。” 京墨道:“十年前的旧事,如今宫中知晓的人不多,属下因身份有些忌讳,不敢深究太多,怕再惹了别的麻烦过来,关于贞华皇后的事就打听到这些。后来,赵氏一族被秋后问斩,贞华皇后长子被言妃收养,带在身边教导,幼女九公主则是送进宫外的尼姑庵修行,十岁才被长兄接回,后也送到言妃宫中教养。两年前,言妃过逝,庆帝拟圣旨昭告天下,册封贞华皇后长子为东宫太子。” 听完,谢淮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高烧后头疼的愈发厉害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与滕王说的那幅画,毫无干系。 说来说去,还是得从九公主入手,从贞华皇后的遗物问起。 京墨觑了眼谢淮脸色,拿不定主意道:“殿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就在京墨以为谢淮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家主子手心按住床沿躺下,随后面无表情的扯过锦被蒙住脑袋,朝里翻了个身。 “睡觉。” “……哦。” 昭宁:姐有钱[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连续几月奔波周转,太子派人传回了书信,信中表明不仅控制住了灾情,还抓住了一些想从中获利的贪官富商,这些财物正在被运往回来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正好用来填补国库空虚,缓解燃眉之急。 恰逢宫中梅花怒放,摇曳生姿,殿前几个处事圆滑的大臣纷纷上奏表示此乃祥瑞,大喜。 庆帝闻此,萦绕在心头的烦躁也随之少了几分,决定要在宫中召开赏梅宴。 赏梅宴每年都会有,尽管今年比往年晚了些,但好在礼部膳部早有准备,只需按照册子上记录的购买即可。 赏梅宴分为午宴和晚宴两场,午宴赏梅作诗,饮酒听乐,晚宴则是滑冰嬉,打冰球,雪中寻宝等一些公子贵女年轻人之间的玩乐。 午宴时分,庆帝坐在龙椅上,金色帝冠下的三千发丝吹落,眉间沟壑纵横,眼底寒光毕露,整个人如同天边耸立的冰山,令人望而生却。 舒贵妃和汤妃坐于庆帝左右两侧,舒贵妃笑意吟吟,仪态大方,反观汤妃眉眼间明显有几分倦色,整个人瞧着也比往日憔悴了不少。 这几日八皇子昏睡沉沉,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太医署派进宫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可除了身上的外伤外,也没有探出来其他病因。 思及此,汤妃似是想到什么,抬头扫视一圈,狠狠落在不远处正低头进食的少年身上,目光如炬,恨不得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少年面容褪去病榻上的苍白,虽减清辉,终复温润,一袭黑色劲衣包裹下,衬得那清瘦身影仍然有几分单薄。 谢淮自是注意到了高处、对面,甚至是四面八方好奇打量的眼神,从入宴到现在,他就好似入了禅道一般,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此,楚时章收回目光,笑出了声:“小九,我可听说这几日汤妃勤快的很,天天去父皇的寝殿哭诉,我猜,她八成是连你一块儿都给记恨上了。” 昭宁嚼着御膳房新呈上来的水晶龙凤糕,唇齿间充满了糯米红枣的香甜味,她雪腮鼓鼓,眨眨眼无辜道:“楚佑辰昏迷跟我又没有关系,她记恨我作甚。” 水晶龙凤糕米枣交融,绵软粘甜,滋补性强,甚是合她口味。 等宴会结束后,让青黛和落葵去御膳房多要几份,也分给她们尝尝。 楚时章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学着国子监的教书先生般摇头晃脑,正襟危坐道:“非也,非也。” 昭宁实在不太理解腊月寒冬里用折扇是什么怪癖,她嫌弃的往谢淮坐着的方向挪了挪,同他低声蛐蛐道:“不用理我五皇兄,他脑子有病。” 这话倒是让谢淮抬起了头,他对着楚时章上下打量一番,略微思忖过后点点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 “嗯,我听公主的。 ” 听闻此言,昭宁忽而笑出了声,笑的浑身都在发颤,她歪了歪身子,将一截皓腕搭上谢淮的肩,不至于让自己笑弯了腰。 谢淮侧过脸,凝着那截腕子。 好小,好轻,仿佛一折就能折断。 好在昭宁没搭多久就收回了手,笑的眼角泛着水润润的泪珠。 见此,楚时章气的捏紧扇子,起身在昭宁脑袋上敲了一下后翩翩离席。 这时箜篌停奏,舞乐将歇,各世家子弟纷纷踊跃上前,按照指引位置站好,开始沉思构想。 午宴上的比试很简单。 围梅而坐,以梅花为题即兴赋诗,在旁会有宫中乐师抚琴弄萧,弹奏雅乐,营造出文人墨客清雅恬静的意境。 比试结束后,知名学士会从中选出最为青睐的诗句,而题诗的人,不仅获得御赐牌匾,所作诗词还会被抄赏流传,一下子声名鹊起。 是以各大学子纷纷卯足了劲,精神抖擞的开始作诗。 昭宁托腮听了几句诗词后,撇撇嘴,便没了兴趣。 往年都是表哥拔得头筹,今年表哥不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些人的文采,加起来都比不上表哥的半句诗。 好无聊啊,也不知道表哥和太子皇兄什么时候才回来。 昭宁百无聊赖的坐在位置上,雪白指尖缠着青丝绕了一圈又一圈,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她瞧见五皇兄娴熟的跟各位公子打过招呼,舒贵妃端着笑陪父皇吃了几杯酒,受了冷落的汤妃许是有些触景伤情,眼睛红彤彤的,转过身偷偷用衣袖抹了下泪。 在宴会上哭,真丢人。 视线扫视一圈,落回到了一直坐在身侧的谢淮身上,却见谢淮也正在看自己,她摸摸脸,疑惑道:“你瞧我作甚?” 谢淮端起酒盏,放低动作,轻轻与昭宁碰了个杯。 一瞬间盏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手里端着的酒没喝,他问道:“公主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昭宁闻闻酒盏中果酒的香气,瞬间更是觉得索然无味,与谢淮说了声让他吃完酒后自己回去,随后便带着青黛和落葵起身回淳安殿,打算小憩片刻。 谢淮凝望着小公主离开的背影,起身也要离开,目光却在一对母子身上顿住。 女子手里端着汤碗,正在给幼子喂下,眼底尽是慈爱温柔。 他沉默地观望着,眼底没有明显的波澜,却像积了雨的乌云,沉沉地压着。 恰巧幼子这时也抬头看向谢淮,似是感受到什么,哇地一声钻进女子怀中哭了起来。 女子捂住幼子的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谢淮低低嗤笑了一声。 好一条脆弱又可怜的生命啊。 他反转手腕,酒盏倾倒,对着母子二人将里面的酒尽数撒在了地上。 他出生那天,家中一向身体硬朗的外祖母忽地犯了心疾去世,母后难产大出血,也险些丢了性命。从有记忆时起,宫中所有人都喊他灾星、瘟神,连母后见到他时眼中也只有憎恨。 她恨他,恨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偌大皇宫中,唯有偏殿一隅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以为,母后是不爱笑的,直到弟弟出生,他在母后脸上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 彼时年幼的他偶尔也会想,什么时候才能让母后对自己也这样笑。 后来,他见到母后对他笑了,手里端着那碗放了迷药的汤,一勺一勺温柔的递到了他嘴边。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腊月的天要暗的早些,最后一抹余晖收尽,暮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整座皇宫浸在一片朦胧的暗霭中。 相较于冰嬉和冰球,昭宁对雪中寻宝更感兴趣。 南临民风开放淳朴,随着近几年的朝堂政事变迁中,朝中鼓舞女子入仕,并且已有先例。是以雪中寻宝的游戏,亦是为了昭示女子无需事事隐于男子身后。 参赛要求需是一男一女,或是兄妹,或是青梅竹马,毫无关系的两人也可以。 昭宁跟谢淮一同出现时,吵吵嚷嚷的声音戛然而止,有几个偏过头,小声说着些什么。 谢淮眸光闪了闪,跟在昭宁身后往前走。 从午宴时他就发觉了,整个赏梅宴上,除了五皇子外,没有其他人主动上前打过招呼。 似乎这位九公主,也不像探到的消息中那般受人待见。 负责监督的考官见到昭宁,先是拱手行礼,随后恭敬的递上藏宝图。 藏宝图材质为牛皮纸,□□厚实,不宜被雪水浸湿。 游戏规则很简单,以御花园及后边这些没有妃嫔居住的宫殿为界限,寻找被藏起来的宝箱,一共三十六处,两柱香时间内寻到最多的一方为胜。 所有宝箱的地点都在图上标明了位置,若是白日并不难找,但现在是黑夜,手中又是一份模糊的抹了轮廓的图,有些地方连宫殿名字都没有标,对于宫外人来说自然难于登天,但对于昭宁来说,是轻而易举。 听完规则后的谢淮抿了抿唇,踱步跟上,追问道:“公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目光灼灼,眼底写满了期盼。 昭宁脚步顿住,她转过身,眸光骤然亮起来,似是盛着细碎的光。 “揍人。” 很快,谢淮就明白了这二字是何含义。 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凡是图上标记过的宫殿,零零散散只点了几盏灯笼,寒风一吹,灯笼晃悠悠的发出咯吱咯吱响声,有些胆小姑娘家听见这吓人声响便不敢再往前,瑟瑟躲进身侧男子怀中。 雪中寻宝,也可以叫做雪中夺宝。 在昭宁看来,这就是那些没有搬到明面上,却又在私底下默认的规则。 表哥怀瑾握瑜,洁身自好,向来与此等行为耻于为伍,是以也明勒令她不准参加。 越是不让的事情,心中越是渴痒难耐。 昭宁对此心中早就向往已久,今年难得表哥不在长安,总归是要进来见识见识才行。 从进来时昭宁就找好了目标。 二人跟着走了一路,前面的人停下,他们也停住,直到前面的人不再走,他们才寻了处高大的假山用来遮蔽身影。 男子声音低沉婉转,似是说了些什么,引得女子嗔怪娇喝,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衣料物什摩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 昭宁心头涌上厌恶,她蹲下身,用披风遮住夜明珠,只余一抹微弱的光亮在外面。 她从怀中拿出一方黑色布巾,胡乱塞进谢淮手里,指了指那个方向,小声叮嘱说道:“一会儿把这个戴上,等我们靠近时,你就捂住那男的嘴,把人给拖过来,我们揍他一顿后赶快跑。” “听明白了吗?” 谢淮眼尾微微上抬,似有些诧异她这个做法,随即道:“公主跟这人有仇吗?” 她是南临皇室的九公主,想处置一个人,何至于这般偷偷摸摸。 “笨蛋。” 昭宁没好气的说道:“此人是齐侯府的二公子,也就是那日在御花园中同八皇子楚佑辰一起欺辱过你的人。” 夜明珠微弱光亮下,衬的昭宁眼眸很是明亮,笑意从眉尖漫开。 她直勾勾看着谢淮,眼神直白而坦诚,眼波流转间漾着掩不住的灵动与狡黠。 “走,本公主带你报仇去。” 昭宁:跟姐混,带你一天三顿吃香喝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报仇? 这还是谢淮第一次听见有人要带他去报仇。 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倒是有些意思。 昭宁走出几步远后,见谢淮还愣在原地,旋即从地上捧起一窝雪,攥紧,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对着他的方向砸了过去。 就这胆子,以后还怎么跟着她在宫里混。 谢淮没有躲,任由雪球落在身上,他低头瞧了瞧碎了满怀的雪,又瞧了瞧掌心握着的黑色布巾,有些嫌弃的扯了扯唇。 嫌弃过后,他展开布巾,熟练有余的系在脑后,起身跟了上去。 齐侯府二公子正沉浸在美人软玉细腰的温柔乡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正挑起小娘子下巴想要吻下去,忽地颈间一凉,一只手如铁钳般扼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毫无反抗之力的任凭着被拖拽出了长长一段距离。 忽遭变故的女子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口中陡然发出一声尖叫,抱着凌乱衣衫慌慌张张的就往外跑。 外围都有禁军把守,听到声响势必很快会赶来。 想到这,谢淮手腕一转,将人狠狠抛了出去。 摔在如缸口粗的树干上。 齐侯府二公子后背顿时如火烧灼热般的疼,这一下子可给人摔的不轻。 他唉哟一声,顺着树干滑落坐倒在地,还没等他喘口气的功夫,喉间又是一紧,整个人被腾空揪起。 “……放,放手,你可知我是谁……” 齐侯府二公子双腿在半空扑腾着,双手伸长,拼了命想要取扯眼前蒙面男子的布巾。 无奈对方力道太大,眼前俨然开始模糊,本就黑暗的视线下愈发看不清。 他刚想张嘴破口大骂,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下,刺痛如细密的针,扎的皮肤发麻发烫。 就在人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扼制在脖间的力道陡然一松,砰地一声,齐侯府二公子整个人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 谢淮站在一侧,眼底沉沉的,像盛着未散的夜雾。 他掀了掀眼皮,目光幽幽的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昭宁无辜的耸了耸肩,扔掉一支不知何时捡来的梅树枯枝。 地上还凌乱散着好几根折断的枝桠。 谢淮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 方才要不是他躲得快,这枝子怕是连他的手都要一块抽了。 “宫中明令禁止打架斗殴,是何人在此地喧哗!”禁军穿着的鳞甲层叠晃动,发出簌簌震颤的金属摩擦声。 见此,昭宁提裙就跑。 跑出去好一段距离,昭宁才停歇下来,她扶着梅花树,雪腮泛红,微微抖动的胸脯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见无人追上,她笑的都眉眼都舒展开来。 那笑意似山泉般自然流淌,发自内心的纯粹不染。 谢淮鲜少见到,像眼前少女这般爱笑的人。 他的世界里。 只有死人。 “今夜真是痛快。” 甚至,还有些刺激。 昭宁抬手揉揉笑僵的雪腮,心情愉快的踢了踢脚边的雪。 皓月当空,银辉铺地,月辉洒落了一地的清凉洁白。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皑皑白雪。 她回首望去,见少年站在梅花树下,身影在雪地上拉得修长,似要与月色一同沉凝。 明明是身形单薄,却又能徒手把人提在半空,竟是有几分神奇。 “你就不怕方才我把你供出去?”昭宁好奇问他。 “不怕。” 少年摇了摇头,语气真诚道:“我相信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 连昭宁自己都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二人担心禁军会展开搜查,没再多做逗留,继续按照藏宝图上面的路线搜寻起来。 短短一炷香,二人已收获了十六处。 路上也有几人窜出来想要抢夺他们手里的东西,但待看清面容后,又纷纷嗫喏着不敢上前,道了声九公主后匆匆离去。 一路畅通无阻。 再往里走,就是最靠里的宫殿了。 无人居住,早已荒废许久,跟冷宫差不多。 只见院落精巧,游廊曲折连通各殿,夜里起了风,吹的宫灯下坠着的红穗轻摇摆动,仍旧明亮。 穿过锦鲤池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败的殿宇,窗门紧闭,却皆为雕花格扇,砖瓦缝隙间爬着苍劲的苔藓,墙皮虽有些斑驳掉落,仍难掩昔日荣光。 生了锈迹的听雨轩牌匾下,昭宁驻足而望,她仰起脸,静静注视着。 “这是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的宫殿,连这名字,都是她亲自取的。”昭宁踱步至窗边,素净指尖轻轻拂去落在窗棂上的雪。 轩榭临水,雨天可听雨声淅沥。 在她年幼记忆中,凡是遇上雨季,母后就会过来静心休憩片刻。 她喜欢坐在窗边,手中捧一卷诗书,随着雨声入坐。 那时昭宁太小,不懂书有什么好读的,贴身嬷嬷就会抱着她把她高高举起,去碰悬挂在飞檐下的铜铃。 可惜飞檐太高了,她那时卯足了劲也没碰到,反而一脚踢歪了嬷嬷的发髻。 谢淮随着昭宁视线,望向高处整齐一排中明显少了几个的铜铃,问道:“公主不经常来这儿,是怕睹物思情吗?” “算是吧,”昭宁回过神,指了指牌匾后藏的物什,示意谢淮去拿,“母后去世后,父皇就命人锁了坤宁宫,遗物则是由太子皇兄保管,宫中与母后相关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 谢淮踩着石狮子接力一跃而起,轻松就取下了盒子。 随后递给昭宁,顺着她的话温声道:“听闻贞华皇后极为擅长丹青,笔酣墨饱,形神兼备,直至今日民间还有人在临摹。” “是有人在临摹。” 昭宁拿出盒子里面放的信物,放进腰间贴身的香囊中,转而反手就扔了盒子,道:“母后年少时曾是画圣诸葛青的学生,笔下得了画圣几分真传,现在这些画应是也由太子皇兄收了起来。” 她动作一顿,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被问到这,谢淮乌沉沉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情,他垂下眼,拢在袖中的指腹抿过袖角,道:“不瞒公主,我对丹青水墨之意也略懂一二,早在北境时就听闻贞华皇后画工精湛,时常在想何时能够见到真迹。” “若有冒犯……还请公主责罚。” 谢淮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不卑不亢。 “你又没犯错,我罚你做甚。” 再说了,他是北境皇子,她是南临公主,纵然是敌国质子,却也没有到了她能随意责罚的地步。 是不是未免有些,过于严苛了? 昭宁转而一想,她又没有对谢淮做过什么,怎么还倒反思起自己来了。 见谢淮态度这般诚恳,昭宁只当他是想见见真迹,也就点头应允了,同他保证道:“等太子皇兄回来后,我寻了机会带你过去。” 当年那件事后,太子皇兄便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再提起母后的事。 就连她也不行。 大不了偷摸溜进去被抓住后,再罚抄三日佛经。 又不是没抄过。 - 不远处,偏角一隅。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来回踌躇游走,时不时抬头看向远处,眼神里写满了焦急。直到一个妙龄女子翩翩归来,他才重重舒了口气,忙迎上前问道:“祝三小姐,祝家妹妹可有答应前来赴约?” 祝明希拢拢沾了白雪的鬓间发丝,脸上露出笑意,安抚他道:“陈公子不必担心,婉儿妹妹羞面见人,正在整理仪容。她同我说,一会儿就过来。” “当真?祝家妹妹真是这般说?”陈鸿生顿时喜出望外,连耳根都泛了红色。 他紧张的稳住呼吸,脑海中一遍遍过着等会儿见面时要说的话。 上回在街上匆匆一别,他就被祝家妹妹深深吸引住,连深夜梦里都是祝家妹妹的音容。 他心中难耐,只好制造机会故意偶遇,无奈三次都被婉拒。幸亏这次好在有祝家三小姐好言相劝,祝家妹妹才又给了一次机会。 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看着眼前青年惴惴不安的样子,祝明希紧咬下唇,淡淡血丝味从口中弥漫开来。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接一个的好男郎都要围在祝乔婉身边转来转去! 她只不过是一个来投奔侯府的远房表亲,有什么资格跟她在府中待遇平起平坐。 就连兄长,都在袒护她。 想到这,祝明希顿时妒火中烧,指尖攥得发紧。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冰凉气息混着梅花香钻进肺腑,像泼了捧冷冷潭水浇灭了心头妒火,再睁开眼时已然恢复了一派清明,唇边扬起温和的笑。 “陈公子,我们这就过去吧,莫要让婉儿妹妹等着急了。” 陈鸿生挠挠头,面红耳赤道:“你瞧我这一紧张起来就忘了时间,还是祝三小姐想的周到。” 祝明希轻微颔首,带着人往前走。 陈鸿生身为京兆尹长子,在皇城中尚有几分薄面,又塞了些许银子给那几名禁军,特意嘱咐过不要让人靠近凝芳宫。 凝芳宫虽地处西南,却花香凝而不散。 红梅横斜出枝,嫣蕊缀着薄雪,庭中一汪明池中清润的水仙花亭亭玉立,汉白玉栏杆围起,足足占了大半宫殿面积。 之前住在这里的宫妃极为喜欢种花,宫妃自缢后,大家都觉得晦气,渐渐的也就没人愿意过来打理,是以遗留在此处的花种每年都绽放的格外繁盛。 殿内庭院中粉白、艳红的花朵相簇攒动,花香混着雪气,满殿皆是清芬。 陈鸿生站在不远处,由衷的赞叹了声:“没有想到,宫中竟还有此等美景。” 祝明希莞尔道:“还请陈公子在此等候,我前去跟婉儿妹妹说声。” 陈鸿生点头,对她拱手谢道:“今夜多谢祝三小姐。” 祝明希指尖掐进手心,脸上笑意更甚:“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妹妹着想是应该的。” 其实今日,祝乔婉只赴了赏梅午宴。 祝明希与宫中一位美人是旧相识,便从美人宫中借了几名婢女,使些手段在祝乔婉喝的清酒中掺了些许迷·情·粉,再把人带到了凝芳宫内。 算算时辰,药效也该发作了。 等药效行至浓烈时,她那早早躲在里面的四妹妹就会出来,将祝乔婉推进冰冷刺骨的潭水中,再让陈公子英雄救美。 彼时两人衣衫不整,又是在药效催动下,她不信祝乔婉还能留了清白。 听闻京兆府尹大夫人心高气傲,不好相处,哪里又会容得下让一名没有任何家世的外出庶女进府。 想到这些,祝明希眉梢微微上扬挑起,先前温柔的隐忍尽数化作得逞后的畅快,连脚下步伐都跟着变得轻快。 过了今夜,祝乔婉就会成为皇城中千人唾、万人骂的贱人! 看还怎么跟她争。 穿过垂花门,祝明希继续往里走,走的有些急了,在拐角处险些与一名高大男人撞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 待她站稳身形,趁着月色看清男子面容时,瞬间定格如石雕,像被惊雷般劈中僵在原地。 “兄……兄长……”祝明希噤了声。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到胸口极速跳动的心跳声。 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嗓子眼跳出来。 祝明希目光缓缓下行,待落在男人怀中横抱的女子身上时,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男人余光都未留,绕过她大步离去。 还未等祝明希从宕机中回过神,就瞧见自家四妹妹巧笑嫣然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三姐姐,我把祝乔婉推水里了。” 听闻消息的刹那,祝明希脸色骤然煞白,耳边嗡嗡作响。 若是方才兄长怀里抱着的女子是祝乔婉,那…… 那四妹妹推下水的又是谁? 第6章 第6章 昭宁是被冰冷池水呛醒的。 冷,浑身都冷。 她已经不知自己躺在何处,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连眼皮都变得沉重。 隐隐约约间感受到有不少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甚至……还有女子的啜泣声。 是先前在凝芳宫遇到的那名晕倒在地的女子吗?还是将她推下水的那人? 她意识沉沉,脑海里不时有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闪过,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中。 “公主,公主?” 落葵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慌慌张张往外跑,焦急喊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快派人去催!” 青黛还算镇定,正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去拿身干净衣裳,再多拿几个手炉过来,公主受凉不能再见冷。还有,让小太监多烧些热水备用,记住了,动作要快。” 这边刚吩咐下去,外头又慌乱起来,匆匆赶来的徐太医脚都未沾地,就被腾空架起,一路架进了淳安殿。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打扰到太医。 徐太医把完脉后松了口气,他抬手擦擦冷汗,捋着胡须道:“公主吃水不多,并无大碍,后面可能会高烧几日,吃几副药养养就好。” 落葵性子急,徐太医刚开完药,她便带着小宫女急匆匆往太医署去。 徐太医按了按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也拎起药箱往外走。 他踏出主殿时,见那名浑身湿透了的少年仍然站在外面,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七皇子大病初愈,莫要再感染风寒,还是回去赶快喝碗姜汤的好。” “多谢太医。”少年却仍旧纹丝未动。 徐太医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准备去跟庆帝复命。 寒风裹着碎雪吹过,浸了水的衣衫滴水成冰,冷冰冰沉甸甸的贴在皮肉上。 谢淮站在院子中央,湿透的青丝黏在额角两侧,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他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脸色泛着青灰色的白,连带着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须臾,他僵硬的动了动失去知觉的手指,抬脚转身离开。 背影孤零零的,瞧着可怜极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像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样。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 谢淮出了淳安殿,往客馆走去。 经过御花园时,路上提着灯笼值夜的小太监见到他,连忙跟躲避瘟神似的让开了路。 一人盯着谢淮慢悠悠走路的背影,语气轻蔑道:“平日里受了九公主接济,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宫里的主子了?看这落魄模样,救了落水的九公主又如何,还不照样是跟丧家犬似的往回走。” 另一人没忍住笑出了声,附和揶揄道:“你可小点声,小心祸从口中,今夜就有人站在你屋内把你的腿给拧了。” 八皇子昏迷至今都未醒,宫中都传开了。 这事啊,保准是谢淮干的。 也就九公主心善,见人可怜才给施舍一二。 最先说话的那人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我好怕的表情,扭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什么七皇子殿下,眼下是在我南临国土,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吗?依我看,说不定今晚就是他把九公主推下水,再装模作样的把人救出呃……”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中,小太监浑身血液似瞬间冻结,先前脸上的得意刹那间荡然无存。 他僵在原地,手里攥着的灯笼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摔灭了里头燃着的烛火。 “你说的没错。” 走远的人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脚步轻的竟然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少年脸色是那种浸过冰水的苍白,他目光阴冷,拢在两名小太监喉咙间的手一寸,一寸地缩紧。 谢淮俯下身,薄唇近乎是贴着他们的耳朵,唇线缓缓扬起,一字一句如地狱中前来索命的恶鬼:“九公主是我故意推下去的,怎么,你们要去告发我吗?” “……不、不敢。” “去吧,你们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小太监双腿抖如颤筛,下意识想要跪地求饶,可被扼住的咽喉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殿下、殿下……方才是奴才这张嘴不听话,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以后一定以您的话唯命是从,不敢再有造次。” 见谢淮没有半分想要松手的迹象,起初最先编排人的太监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气势,瞪圆了眼,咬牙威胁道:“这里是南临皇宫,九公主的淳安殿就在前面,你要是敢——”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胫骨断裂。 两人连最后一抹呼吸声都未来得及呼出,便应声瘫软倒地。 “聒噪。” 谢淮垂下眼,眼皮半遮下的目光是刺骨的冰冷。 他如同野兽睥睨众生般的躺在地上没了呼吸的两人,眼神森冷的像看蝼蚁。 随后他弯下腰,双手抓起两具尸体的脚踝。 寂静夜幕下,洁白无暇的雪地上拉出两道长长拖痕,谢淮将人扔到了假山后。 凝芳宫推人的女子身形矮小,骨骼未发育完整,约莫在十二三岁。许是有些紧张,推人时明显气息不稳,第一次就推了个空,让九公主躲了过去。 他只好捡起脚边石子,弹出时,力道使了几分巧劲。 九公主果真身形不稳,脚边又有青苔湿滑,那女子倒不算个完全蠢的,把握住机会将人推了下去。 至于接下来…… 谢淮呼出一口冷气,唇角微扬。 他要让这一切,化为自己所用。 进一步取得九公主信任,留在淳安殿,留在她身边。 - 大殿内,帝王神色冷峻,威严尽显。 祝明兰年纪小,哪里禁受的住这般肃穆的大场面,干涸泪痕挂在脸上,吓的浑身都在抖。 见到父亲恭越侯进殿,她失神无力的眼底瞬间有了光,跪爬着到恭越侯跟前,抓住他的衣角哭喊哀求道:“父亲、父亲,这一切都是三姐姐让我做的,她说、她说祝乔婉会过来,让我在殿内躲好,找个机会把人推下水就行。明明说的是祝乔婉,女儿也不知为何会成了九公主,父亲您一定要替女儿做主啊。” 被她指着的祝明希双眼虚空,没有一丝精气神,仿若只有一副皮囊在这儿跪着。 接到宫内传旨并说明来意的时候,恭越侯心都凉了半截,差点儿就要当场拔剑抹脖以证清白。 他怎么会生出两个如此蠢笨的女儿! 是以恭越侯厌恶的踹开祝明兰,跪下请罪道:“陛下,臣教女无方,臣……知罪。” 这时恰逢徐太医从外进来禀报,听见九公主并无大碍,庆帝脸色才舒缓了几分,他冷声道:“恭越侯可知犯了何罪?” 恭越侯双肩颤抖了下,回道:“微臣教女无方,冒犯九公主使公主凤体抱恙,当属……当属十恶之大不敬。” “陛下,此事乃幼女擅自行事,微臣与侯府……并不知情啊陛下。” 祝明兰瘫坐在地,喃喃道:“父亲,你在说什么父亲……” 犯十恶者,轻则全族流放边境,重则查抄家产,满门抄斩。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出声。 庆帝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扫过阶下伏跪之人,“来人,祝家二女对公主不敬,拖下去,杖毙。” 最后二字铿锵落地,震的祝明兰头脑发晕,她顾不上女儿家的仪态,拼命的磕头求饶:“陛下,臣女知错了,臣女并不知道那人是公主。” “陛下,求您开恩啊——” 守在殿外的禁军听到命令,大步流星般走进来,拽起二人往外走。 “父亲,父亲救我!”祝明兰不断挣扎。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及笄,母亲说了,要在她及笄的那天给她打一根纯金的簪子,她怎么可以现在就死呢? 殿门重重掩上,将凄惨的求饶声隔断在外。 恭越侯面如死灰,惶恐不安,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因为身为人父而失去女儿的悲痛。 帝王道:“朕记得,你家中先祖曾跟着太祖征战沙场,闯荡四方,立了赫赫功绩。太祖念其战功,特赐一方免死铁券。” 恭越侯硬着头皮道:“是,臣将先祖灵位和免死铁券一同供于祠堂中,日日虔诚烧香,不敢忘记先祖教诲。” “这就是你替先祖教诲出来的两个好女儿?” 明明是腊月寒冬,跪在膝下的青石板也是冰凉的,恭越侯将身子伏的极低,几乎是要爬在地上。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脊背上又冷又沉。 “臣知罪。” 庆帝端坐龙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此次之事,好在公主并无闪失,却也是你治家无方,管束不力。朕念你先祖有功,家中老母又有诰命在身,收回你的免死铁券,虽免除死罪,但罚你一年俸禄,府中家眷若无朕的旨意,不准再踏进后宫半步。” 恭越侯大喜过望,连忙叩首谢恩,感激涕零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庆帝只抬手挥了挥,仿佛拂去一粒微小尘埃。 恭越侯见好就收,步伐踉跄的紧忙离开大殿,生怕再多待一秒,脖子上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 夜里,昭宁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了尼姑庵,梦到了母后弃她而去,梦到了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温香软帐内,她蜷缩起身子,纤细双肩不停在颤抖,口中溢出细碎的呜咽。 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仿若找到了豁口,争先恐后的想要涌出来,昭宁害怕极了,她双手在口中胡乱抓挠着,像是要挣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她挣扎的越厉害,偏偏越发醒不过来。 青黛额间渗了密密麻麻一层细汗,她按住昭宁挣扎的双手,生怕她一不小心伤了自己,对外喝道:“落葵,公主又魇着了,去拿块手帕来。” 落葵不敢耽搁,回来后将软帕塞进昭宁嘴里,可压根塞不住,一放进去就吐出来。 她心一横,干脆把自己手腕塞了进去。 齿印落到肌肤,疼的落葵眉头拧成了死结。 折腾了好半晌,一直折腾到半夜才肯停歇,二人早已大汗淋漓。 “青黛姐姐,公主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这么冷的天,哪怕是成年男子掉进水中,都得冻的不行,何况是她们娇生惯养的公主。 “有徐太医在,公主会安然无恙的。” 青黛扶起落葵,给她上了药安慰几句,又给昭宁换下被汗浸透的贴身里衣,这才同落葵一起离开。 来啦来啦 更新时间以后挪到晚上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许是这几年昭宁被娇养的太好,鲜少受伤的缘故,这场风寒持续的时间格外长,足足昏昏沉沉睡了五日才醒来。 长安也连着下了五日的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给巍峨的座座殿宇似是覆上了一层厚绒。 整座皇宫褪去了令人压抑的威严,沉寂在一片素白的静谧中。 淳安殿内,落葵手里端着梨子汤,执起一勺吹去热气后递到昭宁嘴边,她瞧着眼前精致的人儿憔悴的瘦了一大圈,眼眶泛红,心疼的不得了。 “小灶里还炖着鸡汤,等公主喝完这些,奴婢再去端来。” 徐太医说了,多吃,多喝,身子才能恢复的快。 昭宁自然是注意到了落葵手腕间包扎起来的纱布,眼睫轻颤了颤,让落葵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说来听听。 “你方才说什么?” 落葵以为昭宁是在心疼祝家二女被杖毙的事,咬牙道:“她们二人害公主伤了身体,死有余辜。” 梨子炖的软糯香甜,贝齿轻轻一咬就碎成小块,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暖意漫遍,连着几日内的病气仿佛都被这温润驱散。 昭宁腰后塞了个软枕,斜倚在铺着云丝锦垫的床头。 她歪了歪脑袋,纤纤素指勾起一缕垂落在身侧的青丝轻轻把玩着。 落葵的描述中,祝明兰说,她推了两次。 她记得,刚踏入凝芳宫穿过小院,就见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昏倒在朱红宫柱旁,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宫里人。 那女子双目紧闭,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中溢出些许破碎了不成调的话,怎么看都不是正常反应。 谢淮身为男子,不方便靠近。 是以昭宁让他去找几名嬷嬷宫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谢淮刚走没多久,就见一名男子从墙围翻了进来,身形利落,脚步间极为急促。 夜色昏暗,凝芳宫因着不是此次藏宝图标记的地点,并未点灯。 昭宁亦是临时起意想要进来逛逛。 她举起夜明珠,看清楚了男子面容。 这张面孔她时常在太子皇兄的书房里见过,是太子皇兄的好友,恭越侯府世子,祝扶书。 祝扶书见到昭宁在此先是一愣,随后颔首行礼,不由分说的抱着地上的女子径直离开。 昭宁目送祝扶书急匆匆的背影,眸底露出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儿? 但她也没多想,继续等谢淮回来。 昭宁站在栽植水仙花的水潭前,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夜明珠,心想得了空再去姑母府上挑些品相上乘的回来。 刚收起夜明珠,后心便骤然传来一股狠劲推力,她惊得下意识双手撑在冰凉的栏柱上,顺势借力旋身险险侧身躲开,想要去看是谁站在身后。 她惊魂未定,膝弯突然一软,后背也好似被什么重力击打了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倾,慌忙去抓栏上的雕花。 这应该就是是祝明兰说的第二次推的她。 后来,冰凉的池水没过头顶,将她的呼救声淹没进无边的夜色里。 再后来……是谢淮入水救了她。 昭宁问道:“他人呢?” 落葵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谁,神情复杂道:“七皇子他……在外面扫雪呢。” 这时青黛也从外面进来,将怀里揣着的手炉塞进昭宁被中,说道:“今年长年多雪,下了厚厚一层。您昏睡了几日,七皇子就在外面扫了几日雪,说是心中有愧,没能保护好公主。 昭宁讶然抬眸。 青黛挽起帐幔,问道:“要让奴婢叫七皇子进来吗?” “不必。”昭宁眉心拧紧。 青黛和落葵视线相对,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未免有些太巧了。 她等了谢淮许久都没见人来,刚一落水,谢淮就回来了。 思及此,昭宁只觉方才舒缓的头疼这会儿又疼了起来。 可若是这样,理由是什么? 莫非当真是她多想了?还是…… 落葵端着鸡汤进来,昭宁摆摆手不想喝,恹恹地又钻回了锦被中。 算了。 就当是上回她为了跟谢淮制造接触的机会,故意调派影卫拧断楚佑辰的腿,让谢淮平白无故受了一场大刑的报应吧。 圣人说的对,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 早知如此,她就多读些圣人的书了。 - 正午时分,小宫女捧着御膳房新送来的糕点从外回来,刚踏进淳安殿,就瞧见青石板地面残留的白雪上洇出一点红,只当是不知道哪个宫女不小心洒的东西,也就没多想。 可越往里走越不对劲,深红颜色逐渐变深,成了一条长长的线。 小宫女心跳如雷下生出了几分俱意,难道是有贼人闯入,欲加害公主不成? 想到这,小宫女加快脚步小跑起来,想要进去通报。 刚拐过廊庑,在墙角堆起地雪堆里赫然躺着一个人! 小宫女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跑:“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青黛出来喝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小宫女站住脚,语气急促道:“青黛姐姐,是七皇子……七皇子他晕倒了,身上还有大滩血。” 沉寂安静的淳安殿刹那间又热闹起来,宫女太监进进出出,连带着徐太医这一把老骨头又被架了过来。 偏殿内,徐太医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重重叹了一口气。 最近来淳安殿的次数,比他家娘子亲手下厨的次数都要多。 - 午后日光透过窗棂,筛下细细碎碎的暖光,落在昭宁素白干净的小脸上。 她双手环住衾被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阳光的味道。 听着外头声响,昭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皮,懒懒散散挑开帐子一角,半支起身子往外看。 “青黛,外面发生何事了?” 走进来的是落葵,她挂起帐幔,动作小心的扶昭宁坐起来。 “公主,是青黛姐姐请了徐太医在给七皇子治伤。” 谢淮? “带我过去看看。” 昭宁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她让落葵拿来金红羽缎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个严实,揣着手炉往偏殿赶去。 刚踏进门,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落葵想要劝阻昭宁出去,被她阻止了。 只见铺了厚褥的床上,少年双目紧闭的躺在上面。 额前凌乱的发丝还沾着未化的雪沫子,脸色青灰,宛若纸一样的惨白,仿佛寒气还残留在骨血中。 最要命的是,谢淮手腕处血肉模糊一片,跟袖角粘连在一起。 流出的血结成冰凌化成好几道紧贴在肌肤上,苍白鲜红相称,格外的触目惊心。 昭宁站在床前,若不仔细听,都险些听不到那绵长而微弱的呼吸声,她拧紧了眉,问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可惜谢淮听不到这话,也无法回答她。 紧接着,徐太医拧干布帛,沾了温水放轻动作擦拭掉这些血迹,有些冰碴子深的都钻进了里面。 端来的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徐太医收拾干净后又洒上伤药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有空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 “六皇子寒气入体,失血过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徐太医叹道,“好在都是些外伤,这段时间还需要静心休养,莫要落下病根才是。” 落葵给徐太医递过药箱,找了两个小太监跟着去拿药。 谢淮尚在昏迷,眼睫紧紧闭着,只剩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相比起初来南临时,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方才昭宁瞧的清楚,谢淮手腕处的伤口薄皮黏连,伤痕边缘大小不一,隐约可见齿印痕迹。 这人怕是疯了不成?把自己咬的这般深。 她心头沉坠坠的,对青黛嘱咐道:“去找两个有眼力见的太监过来好生伺候着,这几日就先让他住在偏殿,伤养好了再说。” “是。”青黛福身,去外面挑人。 很快,京墨收到消息后赶了过来,他望着自家主子惨白的唇色,有些不忍的别过脸。 若非为了能够赢得九公主信任,替滕王做事,殿下何故把自己伤成这般模样。 - 谢淮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那个地方了。 一间小小的,简陋的,连遮风避雨都做不到的破败屋子。 幼时母后心中稍有些不痛快,就会把他抓来,命太监将他按在地上,用约莫两指长的银针狠狠刺进他的血肉里。 他哭的越大声,叫声越惨烈,母后脸上的笑意就越深。 他记得,那年也是这么个冬天,雪很大。 太监嬉笑着将他丢尽雪窝里,连件遮体的衣服都没留给他,一脚,一脚踩在他的脸上。 他盯着太监那截细长的脖子,脑海中忽地闪过些许模糊的光影,等他反应过来时,太监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而脖子处插着一节尖锐的枯树枝。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烫的像火,烧的他眼底翻涌着猩红的疯癫。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不是害怕,不是退缩,是挣脱枷锁的狂喜,是压抑扼制的欲.望破闸而出。 谢淮从未想过,血的味道会令人沉迷。 在这片酣畅淋漓的痛快中,谢淮忽然睁开了眼,他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轻微抬了抬手指。 在旁浅眠的京墨听见声响,立马弹起坐到床边,担忧的看向他。 “殿下,小灶上还热着汤,您要吃点东西吗?” 淳安殿前来伺候的宫女太监很识规矩,见京墨住下也并未多言,凡是送来的吃的喝的都准备了双份。 谢淮扫了眼外面沉下来的天色,挣扎着要坐起。 “现在几时了?” “戌时二刻。” 京墨连忙去搀扶,“殿下,您的身体还没好……” 谢淮扯了扯唇,打断他:“死不了。” 都演到这个份上了。 戏,还是要做足的。 谢绿茶:演技从未停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第8章 第8章 宫女来禀报时,昭宁刚沐浴完。 她身着一袭绫罗素衣,沾着薄湿的乌发如瀑般垂落肩头,浴后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晕。 眉眼清润,面容姣好,眼波流转间,似浸了水雾般清亮灵动。 “这么快就醒了?” 昭宁有些讶然,道:“让他进来。” 谢淮脚步虚浮,短短几步距离就让他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两声。他跨过门槛,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桂花浴汤香气。 饶是隔着一扇屏风,昭宁也能想象到谢淮脸色有多么的难看,她道:“七皇子不好好休息,跑我这儿来做甚?” 语调没了往日的活泼,尾音微微下沉,带着些许未散开的郁气。 谢淮薄唇轻抿,喑哑道:“公主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昭宁也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觉心头一股无名火,有些郁闷罢了。 “这几日为何要去扫雪?”她不解问道,“还把手腕造成那个样子?” 谢淮推开京墨的搀扶,上前一步,离屏风又近了些。 他低垂眼帘,低声道:“公主金枝玉叶,我这几日身上受的疼,都比不上公主的一半。” 少年脊背挺的笔直,如修竹般清瘦却挺拔。 他抬起头,望向屏风后那抹娇小身影,道:“我知晓这话或许唐突,却句句发自肺腑。公主多次救我于困境,在我心中早已把公主当作救命恩人,可这次,却因我的一时疏忽,让公主陷于困境,于情于理,都是谢淮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谢淮声线透着几分虚软无力,唇角扯出一抹苍白笑意,带着些许怀念道:“在我们北境,有位潜修的老禅师曾说过这么一句话,雪如明镜,是世间最纯洁无暇的事物,能照罪孽,能清因果。” “此番是想借扫雪之事,替公主扫清暗沉往事。一愿以吾身代彼过,二愿以吾血清沉疴,三愿公主……” “三愿公主平安千岁,喜乐安康。” “扫过的雪堆在墙头,想来明日若是晴天,雪就能化了。” 烛火摇曳下,少年身影被拉的纤长,投在屏风上,轮廓在光影里晕开一层暖边。 昭宁盯着那道光影,怔怔有些愣神,连谢淮何时出的门都不清楚,直到青黛唤自己才回过神来。 只觉得方才听到的每一个字,都颠覆了她过往做好的准备。 这岂不是说,她与姑母的赌约,赢了? 这么好驯服的吗? 昭宁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还是说,那日的入水当真与谢淮与关,此番来是为了欲盖弥彰,装可怜。 好让她不再追究? 昭宁卷起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从床头滚到床尾。 脑袋晕乎乎的,乱成一锅粥。 昭宁啊昭宁,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的跟你一样坏。 两个念头在心头反复拉扯,让她辗转反侧,连半分头绪也理不清。 可这股纠结的念头只短短持续了须臾,就被昭宁抛之脑后,眼神坚定的顺了顺呼吸。 她是公主。 是南临皇室的九公主,是帝王的掌上明珠。 这点扫雪祈福的小事能由谢淮来做,他也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不行,她要再观察观察,莫要到了关键时刻出了岔子,让姑母看她笑话。 抱着这个想法,昭宁很快沉沉睡去,难得的一夜好眠。 往后几日内,二人都在各自静养,谢淮仍旧住在偏殿。 在这件事上,心里最舒坦的莫过于徐太医,毕竟来回少了好几趟折腾。而且他家娘子说了,今晚要下厨给他做拿手好菜。 还能热一壶小酒。 实在是美哉,美哉。 - 昭宁醒来的第五日,华瑞长公主进宫探望。 跟在身后的仆从捧着满满当当的锦盒,摞的足有半人高,里面盛着的都是上好的补品,青黛正在招呼着放起来。 昭宁坐在榻上,巴掌大的小脸褪去了病时的苍白,晕染开自然的粉.润,像春日初绽的桃花蘸了晨露,透着鲜活的气色。 她收回目光,长睫轻轻颤动,语气细软,却带着抹藏不住的幽怨:“姑母可算来了,这几日天天左等右等,都不见着人影,还以为姑母是把我给忘了。” 华瑞长公主眸底漾着明媚,挑眉揶揄道:“我可听说你都让小狼住进了偏殿,多我一个少我一个的,左右你身边也不缺人陪你解闷。” 说起这事来,昭宁小脸一沉。 她该怎么跟姑母说,事情好像跟她们最初预料到的有些不太一样了呢? 华瑞长公主只当昭宁遇到了瓶颈,没好气道:“我先前早就跟你说过,驯服二字,意在“驯”这个字眼上,你就早该像你之前那般,把人关起来,脖颈系个铃铛,再褪去他遮体的衣物,跟训狗似的拴起来。何故自讨没趣,学什么书中圣人感化生病送药那套?” 昭宁瞪圆了眸子,气鼓鼓的要去捂她的嘴。 那是之前的她! 她现在已经在太子皇兄和表哥的教导下变得善良可爱了,不准再提! 华瑞长公主一个转身躲开,顺手从婢女手中拿过几本册子,扔给了昭宁。 “喏,给你,专门派人从街上买回来的。” 昭宁低头去看。 藏青色书皮上《训狗小传》四个大字,赫然跃于眼前。 “姑母,你会把我带坏的。”昭宁望着她,语气带着点委屈的嗔怪。 华瑞长公主抚抚发髻间坠下的凤形步摇钗,流苏于纤细指尖摇曳生姿,华丽而高贵,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末了做贼似的觑了眼外面,压低声音道:“看完记得藏好,莫要让你的太子皇兄回来发现。” 要不然,又得去长公主府登门拜访。 甚是令人头疼。 青黛端来雨露团和酥蒸桃花糕,都是平日里昭宁爱吃的,两人就着茶水糕点聊了许久,站在院中都能听见女子的娇笑声。 说到正是融洽时,华瑞长公主放下执起的茶杯,道:“小九可还记得那日在凝芳宫,你见到昏迷的那名女子?” “记得,是恭越侯府的表姑娘。” 昭宁用手帕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儿:“好端端的,姑母怎忽然说起了这事?” “祝家两位姑娘香消玉殒后,祝家老太太痛失孙女,时到今日还躺在病榻上卧床不起,现全府上下都将怨气撒在表姑娘身上,声称要将她家法伺候。恭越侯却又不得不碍于公主颜面,怕你日后想起这事来后再降罪于侯府,遂命表姑娘想法子求见你,请求宽恕。” “此事不知怎得流传了出去,口口相传,害得表姑娘无端背上了一个克姐害妹,灾星转世的罪名,就连走在街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 华瑞长公主叹了口气,幽幽道:“昨日表姑娘求到长公主府外,生生跪了一天,可让周遭围观的人看了笑话。” “小九你说,以后我这长公主的脸面还能往哪搁啊。” 昭宁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歪头好奇的打量着华瑞长公主。 华瑞长公主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她站起身,走到昭宁跟前,拇指食指并拢,对着昭宁额头弹了一下。 “还不快帮姑母想想法子,讨个清净回来。” 昭宁吃痛一声,捂住额头揉了揉,道:“姑母都给人来当说客了,我还能拒绝不成。” 她唤来青黛,吩咐道:“备车,出宫去长公主府。” - 表姑娘姓祝,名乔婉,先父与恭越侯乃是堂兄弟,此番是带着家中病重母亲前来投奔。 长安街道人多,路上的积雪早已被踩踏成了泥泞。 长公主府外,还有一圈人围着,几个妇人掩嘴说话,眉目间皆是轻蔑的取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真以为跪在这儿就能见到长公主了。” “现在这事都传遍了,我看以后哪个男人敢要她,竟然连自家姐妹都害,真是蛇蝎心肠。” “就是就是,这天真冷,看看热闹回去得了。” 有眼见的看见远处华瑞长公主的马车,连忙喝道:“嘘,长公主回来了,快别说了!” 听到长公主名讳,跪在府前的青衫女子才似是有了魂。她遥遥望了一眼,待马车在眼前挺住,她才弯下脊背,双手交叉抵于额前,稳稳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民女祝乔婉,见过长公主。” 青衫裙摆沾了泥泞,乌黑的发散落肩头,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白皙的脖颈。 昭宁在青黛搀扶下踩到地面,她视线落在女子洗得发白的青衫上,眸光微动:“我那日见过你,明显是遭了小人算计才会晕倒在凝芳宫。你的姐妹害你,你的长辈弃你,既然他们已不听你辩解,为何还要替他们求饶?” 这话一落,围观的几名妇人脸上顿时神情各异。 听着陌生的声音,祝乔婉动作微顿,抿了下干涩的唇道:“民女的母亲卧病在床,看病抓药,都需要银子。” 母亲早已知晓自己无药可医,若非担心自己走后留下她自己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又何苦拖着病躯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投奔侯府。 无非是替她求个庇护,有个遮风挡雨的庇护罢了。 她又岂能弃母亲而去。 “恳求公主,宽恕民女的罪错。” 祝乔婉声音颤抖,却没有半分乞怜的姿态,死死攥着最后一丝尊严。 昭宁望着她因紧攥衣角而泛白的指节上,眸底漫上一层复杂的柔光。 “青黛,快扶祝姑娘起来,大冷天的可别把人冻坏了。“ 昭宁顺势挽起华瑞长公主的胳膊,亲昵的晃了晃:“姑母,我也好冷,你还不快请我们进府坐坐。” 华瑞长公主对上祝乔婉错愕的眼神,笑了笑,转而揉揉昭宁脑袋,带着二人进了府。 府中嬷嬷先带着祝乔婉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又简单梳妆穿戴了一番,人出来时看的昭宁眼前一亮。 她有些忿忿不平道:“恭越侯真是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生的这般水灵的姑娘,但凡恭越侯有点脑子,给人把身份往上抬抬,再寻个亲家拉拢一番,可不比什么家法伺候要好的多。 祝乔婉福身行礼,感激道:“多谢长公主,多谢九公主。” 华瑞长公主轻笑了一声,“倒是个美人胚子。” 她招招手,道:“你过来。” 祝乔婉略微迟疑的走了过去。 “女子本就柔弱,若没有出身,就要学会利用好自己的优势。” “纤细的腰肢,姣好的容貌,只要利用好其中一点,都能勾的男人失了三魂六魄。” 华瑞长公主捏起她的下巴,轻轻往上抬了抬,朱唇轻启道: “好姑娘,尊严从不是挂在嘴边的空话,只要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为自己铺路,每一次你的付出,都是你一步步攀向高处的底气。” 华瑞长公主松开手,缓缓往上,抚摸过祝乔婉垂在肩头的青丝,笑道:“祝姑娘是个聪明人,也应知道若想带你母亲过上安稳日子,光会委曲求全是远远不够的。” 祝乔婉长睫微颤,咬了下唇,道:“民女……明白,多谢长公主教诲。” 等把祝乔婉送走后,昭宁托起腮,歪头问道:“姑母今日怎会想着帮这位表姑娘,是瞧着她可怜吗?” 华瑞长公主翻了个白眼。 “我又不是善人,天底下那么多可怜人都让我这个长公主管了,还要当今陛下做什么,只不过今儿心情好,多说了两句。”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须臾,她叹了口气道:“只是偶尔会觉得,这芸芸世间,对女子有太多的不公。” 查无此人的老禅师:我说过这话吗? 谢淮:我替禅师说了 昭宁:0.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第9章 第9章 祝乔婉是坐昭宁的马车回去的。 恭越侯听到下人来禀报时,以为是九公主亲临侯府,要来问罪。 他急的在书房内来回打转,慌乱间一个不慎打碎了桌上的茶杯,无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又怕耽误了公主再给他定个罪。 届时当真是数罪并罚,侯府危矣。 想到这,恭越侯连忙到府外去迎接,却只见到祝乔婉一人从马车上下来,再听到九公主不在马车上,脸色刹时铁青的像淬了寒冰。 这倒是显得他迫不及待要来迎接祝乔婉一样。 “跟我去书房。”冷冷丢下一句,恭越侯转身就走。 书房内,恭越侯屏住呼吸仔细盘问着,待听到那句“九公主不再计较”这句话时,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落下,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他也没耐心再去听别的,摆摆手让祝乔婉离开了,生怕让人多待一刻就能沾染了晦气。 祝乔婉领命退下。 刚穿过水榭,就见小厮急匆匆跑来,冬日里脸上都是汗:“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世子等您许久了。” 世子……吗? 祝乔婉拢紧身上斗篷,一言不发的跟在小厮身后。 小厮将她引进澄院内,弯腰行过礼后才退下,但也没走远,只在院子外一丈距离的地方守着。 院内,祝乔婉站在原地,紧紧盯着眼前紧闭的门。 门缝里连一丝气息都透不出,仿佛只要伸手推开一条缝,关押在里面蛰伏的野兽就会扑涌而出,将她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长公主说的对,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母亲。 祝乔婉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仿佛是下定决心般,再睁开眼时,眼底出现过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可这份坚定,却在她的手搭上厚重门板将要推开时,变得迟疑了。 就当她还在纠结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门缝里伸出来,狠狠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沉重地好似要捏断她的骨头。 未等她惊呼,那股力道便再开始使劲,祝乔婉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拽了进去,眼睁睁瞧着身后门板合上,隔断了她与外界最后一丝光亮。 “兄长。”祝乔婉双腿发软,强忍着低低唤了声。 祝扶书喜欢极了她这副乖巧模样。 他俯下身,双臂环过祝乔婉,将她拥在怀中,如获珍宝般徐徐松了口气。 “他们这般逼你,为何不等我回来?” 祝乔婉缩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捏紧,低声道:“大夫人命人围了我母亲的院子,我不得不去。” 大夫人,是侯府主母,亦是祝扶书的生母。 “两位公主人很好,并没有为难我。” 她眼睫轻颤,纤纤柔荑缓缓覆上祝扶书的掌背,仰头看他:“兄长何时回来的?手这般凉。” 黑暗中,祝乔婉明显感觉到,她说完这话,男人拢在自己腰间的臂膀收紧了几分。 “刚回没多久,就听到你进了长公主府。前几日时,我已写信向太子禀明缘由,相信很快太子也会给九公主回信。” “往后的事,不必再担心。” 祝扶书空出一只手,碰了碰祝乔婉的脸,安慰道:“我在外头有一处私宅,明日你与堂婶收拾收拾,搬出去住段时日。我再找几个好大夫,让堂婶好好养病,至于父亲母亲那边,我来处理。” 三房失了两个女儿,这几日在府中闹得越发厉害,既然两位公主已然松口不再追究此事,父亲又心疼三房,往后还不知道让她怎么瞎折腾。 至于母亲,也跟着老糊涂了不成。 祝扶书眸光沉了沉,他低头,动作极为轻柔的吻了吻祝乔婉额角,松开她道:“你今日在长公主府外受了冻,我让丫鬟送了伤药和姜汤过去,好好休息,我去处理一些家事。” 他揉揉祝乔婉的脑袋,离开往外走去。 祝乔婉一愣,待她回过神,祝扶书已经走到了院中,她慌忙追出去,双手拉住男人的手腕。 祝乔婉咬唇道:“明日离府,兄长能否来送送婉儿?” 白净的小脸上浸染了抹红晕,白里透红,像是摆放在白瓷碟中水润的蜜桃,让人禁不住咬上一口。 祝扶书喉间微滚,指腹抿过姑娘家柔软的手。 “好,明日我为你驾车。” - 这几日,昭宁都懒懒倚在榻上,阅读华瑞长公主从宫外带进来的小传。 起初她还有些嫌弃,后来实在是无事可做,又翻出来闲闲阅读了几页。 谁料里面驯养的,压根不是什么早市小贩圈养的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美男子! 书中文字行云流水,画面香艳,着实是……有些刺激。 看到正是情节高.潮处,倏尔听到外面声响,昭宁慌慌张张把书合上,藏到软枕下,有些做贼心虚般拍了拍心跳加速的胸口。 她不满的对外喊道:“青黛,外面是谁来了?” 青黛没喊进来,倒是把五皇子楚时章喊进来了。 楚时章耷拉着个脸,双腿沉重虚浮,仿佛被吸干了精气般走进来。随后一屁股坐到昭宁榻前的地面上,抱头哀嚎道:“完了,全都完了,小九,我要被父皇发配到蜀郡去了。” 蜀郡?是好地方啊。 昭宁听表哥说起过,蜀郡乃剑南西川节度使治所,坊市林立,经济繁荣,富庶自由,是风气浓厚的烟火人间,哪里谈得上“发配”二字。 她用脚踢了踢楚时章,没好气道:“要死,出了我这淳安殿再死。” 闻言,楚时章腾地一下从地面坐起来,从怀中掏出那把折扇,呼哧呼哧给自己扇凉风,他看着昭宁,咬牙切齿道:“小九,你这没良心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姑母。” 他们这几个皇子公主中,唯有昭宁跟华瑞长公主最为亲近。 说话气人的方式,也是尽得长公主真传。 昭宁疑惑问道:“为何突然要去蜀郡,五皇兄是惹父皇生气了吗?” 楚时章叹了口气道:“太子在外公办,琛王协助父皇处理政事,其余皇子也在为父皇分担解忧。今日上朝时,不知哪位大臣上奏,说见我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有损皇室颜面。” “往日父皇都不管,可今日不知怎的,父皇竟然听了进去,还命我七日后就出发。” “蜀郡再好,哪里有长安好。” 朝中敢公然上奏皇子的可不多,昭宁有些好奇,便问是哪个大臣。 楚时章一噎,方才叫嚣的气势一下子蔫巴了。 “……是秦太傅。” 他讪讪摸摸鼻子,说道:“昨儿晚上我喝醉酒,非要走路回去,小厮拦不住,偏偏路上结冰打滑,我这不没控制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好巧不巧的,撞秦太傅马车上了……” 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几个字,连音节都给模糊了。 昭宁张了张嘴,舌尖像是被冻住般发不出半分声响。半晌,她才缓缓眨了眨眼,满心错愕竟无从言说。 秦太傅,三朝元老,就连他们父皇都是秦太傅的学生。 昭宁已经不想说话,她拿了手帕盖在自己脸上,悠然躺好。 “青黛,落葵,送五皇子出去。” “别别别,我说完就走。” 楚时章连忙喝止,正了正神色道:“听闻蜀郡喜辛香、甜口,常以蜜糖助味,鲜醇打底,且蜀郡比长安温度适宜。我知晓小九你向来喜甜食,此次是想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索性你在宫中无事,就当是出去游玩,等你玩够了我再派人把你送回来,如何?” 昭宁有点心动,她觑了眼楚时章期盼的神色,皱眉道:“听闻蜀郡物价甚贵,那银子……” 楚时章狠了狠心,眼一闭道:“来回吃穿住行,我全包了。” “成交!” 昭宁笑弯了眼,“五皇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殿外,宫人新送来了一批山茶花,这次的品种花朵硕大,颜色鲜艳,摆哪儿都好看。 落葵捧着看来看去,甚是爱不释手。 就在她要纠结摆放位置的时候,手中蓦地一空,整簇山茶花连花带盆的都被一脸气呼呼的五皇子夺了去。 “哎,五皇子殿下……” 落葵敢怒不敢言,扭头就去找昭宁告状。 很快,就有小宫女来到偏殿,说让准备准备,七日后随公主一同出宫,去蜀郡。 京墨挠头,不解道:“殿下,您说九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淮站在窗边,直到传话的小宫女从视线中消失,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端起桌上还在冒热气的黑色药汁,倒进窗外的泥泞里。 徐太医医术精湛,内服外用都开了方子,谢淮本就底子好,若是按时服药,不日就能痊愈。 可这样,就没有能留在淳安殿的借口了。 京墨又问道:“殿下,那我们还去吗?” “去。” 谢淮语调漫不经心,“若是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他已经有几日都没有见过九公主了。 有几次想要拜见,但都被婉拒了回来。 饶是谢淮自诩上回表忠心说的话滴水不漏,现在也有些拿不准九公主是怎么想的。 是他太着急了吗? 坤宁宫禁军把守,戒备森严,太子又尚未回宫,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留在九公主的身边。 况且这几日观察下来,在淳安殿伺候的众多宫女太监口中,凡是提到九公主,都是不约而同的夸赞。 九公主豆蔻年华,心思明澈,而且圈子极其干净。 身边也没有什么心思深沉之人。 最多就是有些小性子,爱玩了些。 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条件。 正想着,偏殿外面又传来脚步声,京墨前去迎接,是青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名未曾见过的嬷嬷。 青黛微微福身行礼,脸上保持着和煦的微笑,道:“七皇子殿下,公主说路途遥远,命嬷嬷们过来给您量体裁衣,做几身新衣裳。” 谢淮转过身,语气温和问道:“青黛姑娘,公主这几日身体可好?” “多谢七皇子殿下关心,公主一切都好。” 见谢淮还想问些什么,青黛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我们还是先让嬷嬷量一量吧。” 京墨知晓谢淮不喜生人触碰,上前一步,笑嘻嘻接过嬷嬷手里的软尺。 “嬷嬷,这些累活我来,您在旁看着哪儿不合适指出来就行。” “还请青黛姑娘替我家殿下转告谢意。” 青黛微笑点头:“七皇子放心,我会转告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