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机械人类过敏》 第1章 工作(一) “这尸体,该属于我们组。” “不,当然是我们的。” 3086星云历,周日。纳津市。 玻璃光面,巨幕,菱形滑索,巨形建筑,飞来飞去的燧车,数百年了。目之所及都是现代几何与光的世界。 而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中,有一栋格外特别。 它并不是最高的,但造型是最奇特的。 细细的,一端是一只机械手臂的形状,嵌着巨大的十个时钟,以顺时针和逆时针交替出现,一只比一只大,倾斜幅度不同的时针和分针很尖锐,随时要冲破手臂一样。 大楼细处几乎看不到头,就像弯弯曲曲的峭壁峡谷,一直消失在黑暗中。 没有楼栋牌,没有招牌,更不会有广告,只在机械手臂的开始处,银色的OPIB四个字母。 在建筑中的一间房间里,单人床上躺着一个人。 歪四角形的,藏青色帽子,白黑相间的道袍,腿上的包腿白色紧棉袜洇满了血。 服饰也许能说明死者的身份,可死者的随身物品中,摄像机、三脚架和领夹麦却显得莫名其妙。 尸体边两个人,正在激烈地争论。 “为什么三队要抢这个案子?据我所知,你们每个人手头跟了两单案子,而你,孙而亚,风山隧道大案我记得可在你手上,还顾得上抢别人案子?” “吴队长真关心我,对我们队的工作了如指掌,好感动,不过啊,”孙而亚拉长了声音,一脸的讥讽,“这案子也轮不上你,局里最闲的,可不是你们五队。” 吴川和孙而亚两个人,就在尸体旁争论不休。 而解剖工作间外,三队和五队的几个队员面面相觑,站在“工作区域,非请勿入”的标识牌下,不知道该不该冲进去,帮领导的腔。还是最好别动。 “怎么办?”有人轻声说。 “这明摆着,属于我们组的范畴。” “什么?你不要胡说——” “别吵!” “咱们就不要吵了吧。这件事,你不觉得怪吗?” “当然怪啊,就因为太怪了,所以……” “你没听说吗,董局说……” “嘘!来了来了。” “谁?” “都别说了!你看看是谁。” 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男人步伐很快,朝门外几个一点头,没有寒暄,推门就进。 伴随咔哒一声响,刺眼的白光照亮整间屋子。 “太亮了!” “我眼睛要瞎了,于思盐。” “验尸不开灯,没有常识的是你们两个。” 于思盐比孙而亚和吴川年纪明显轻得多,声音略显冷淡。 吴川不满:“怎么没开灯?要说验尸,没什么可验的,我们只是在讨论这件案子。” 孙而亚:“于思盐,怎么,你也要这个案子?” “不。” “不要赶紧走,来这看什么?” 于思盐上身前倾,来到尸体面部前二十公分才停住,直直盯着脸。 端详了一分钟,他的表情由冷淡转为惊讶,又变成了疑惑。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伸向道士的身体。 “喂!”孙而亚冲上去,紧随其后,两人拼命想阻止他随意乱碰,于思盐侧身将肩膀挡住两人的动线,示意般地抬起一只手。是黑色的。 才发现,于思盐不知何时早已带上了手套。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这样。” “你大摇大摆地来,也不跟我们报告一声就上手,”吴川脸色红涨,气得不轻,“太目中无人了吧。” “这案子未归档。局长也没分配,你要干什么!” 于思盐专注地翻看,双唇紧闭。 “——没有找到。还好。但,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应该有才对。” 没有。 他摘下手套,走到垃圾桶边扔掉,仍旧是一言不发。 “年轻有为的大组长,怎么不说话了?” “别装深沉,又装起来了。怎么,一张专业的脸摆出来,你该不会已经破案了吧?” “这案子,太没有挑战性了。” 孙而亚和吴川非常惊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于思盐已经有了进展?! “破了案就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在一旁阴阳怪气,“肯定破案了!犯罪心理专家,侧写师,这种程度的案子一眼就破了,是不是?” “加上流出体外,遗留在衣物和现场的血迹,史学现象,死因明确。手法也不特别,而且,” 于思盐张嘴正想说什么,看到孙而亚的眼神,停住了。 “死因呢?凶手呢?怎么不说了?” “而且我大摇大摆地来,没跟别人报告一声,董局也没有分配案子,”于思盐原原本本地转述了孙而亚告诉他的信息,“我怎么好多嘴呢?何况董局说他要来的。” “什么?” 董局要来?现在? “看时间也快了。” 此时已是深夜两点。 “管理有点松弛了,但也不是你们的错,最近高层声音很杂。人心浮动也是有的。所以,我们异闻调查局,要进入全新的方向。” 方向? “智慧人类,无道德器官移植导致的罪案,幸运2080年以来,已经指数级增长。二十年,快要二十年了,做这个局长,除了憋屈就只有疲惫。我们的调查已经完全进入缘木求鱼的阶段。无论怎么追逐,方法都是根本性错误的。 方向。我们的方向——错了。你们都是老手了,相信这几年,你们心里都有纠葛。所以我做了决定,要另辟蹊径。就从这个案子开始。你们三个都不能接,要给张牧。” 于思盐:“张牧?” “对,就是他!”董宏远的手一指,发现身后没人。 “等等,你进来。去哪了?” 董红远说的,时代的问题,他们当然知道,但是这个人? 他能解决董红远说的问题吗? 就凭他? 进来的年轻人,被所有人注视。却不像一个被盯住的人一样局促。 他对屋子里的人全无兴趣,也毫不掩饰,只顾着全神贯注打量这间屋子和屋子里的一切。 他的脸线条明确,偏棕色的眼睛在强光灯下仍旧明亮。 最具特征的是,他的头发,是粉色、掺杂绿色,挑染的。 孙而亚心想,这真是,哪里来的杂毛小子! 张牧的表现也不让人失望。怪诞的毛色和怪诞的行为。 “死人?尸体!”张牧怪叫起来,大踏步后撤,几乎撞到董红远。 寂静的停尸间,骚动的人,两相对比,这间屋子此刻气氛仿佛凝住了。 “这和你说的根本不一样!”张牧还在说。 “他是干什么的?”孙而亚轻蔑。 董红远:“张牧是新人,对异闻调查局的工作还不算了解。不要介意。” 平时高高在上的局长,居然平心静气地容忍胡闹,还为这个傻子一样的人圆场? 众人本就不知就里,见了这等“景观”更疑惑了。 “这个案子,交给他。” 于思盐认真观察张牧。 “等一下……我不清楚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张牧从惊讶的情绪,转为认清了一半的事实,变得疑惑而不知所云。 “哦,刚才我忘了跟你说了,这个工作涉及到尸体。” “不是,可是你刚才说……你说只是一些调查……” “偶尔涉及到尸体。” 张牧站在原地,天人交战。 “带上刚才我给你的东西。” 见他还是不动,董红远铛铛,两步走近,靠近他耳边,“我刚才说的话,我相信你不会忘了的。其他的话少说,你需要威严。这场戏,你演还是不演?” 站在那里似乎过了一年那么久。 张牧走出了第一步。 他打开一个小盒子,手颤抖着。 盒子中有一只圆形的环。 珍珠银色的圆环,有粗有细,并不是规则的圆,凹凸浮粒,形状十足奇异。 是手铐?是镯子? “要带上。”张牧轻轻的说,像是自己并不知道,要第三者告诉自己一样的陌生口吻。 看上去就十分昂贵的,介于珍宝和武器中间的东西,作为演戏的重要道具,他第一次用,不免有点慌。 就当是一个面试,张牧,你从来没正经求过职,三十年从没写过求职简历从没面试过,这唯一的一次,虽然上了高难度,可不能演砸了。 他继续默念,然后紧咬嘴唇,逼自己专注。 只有眼前十厘米的地方。 专注。 张牧慢条斯理地将它扣在手腕上,依序扣紧三个搭扣,另一端却紧紧的,手臂的肉都被挤住了。他尽管他手臂本就算纤瘦的。 那个神秘的银光金属环,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周边似乎有一团蓝色萦绕。蓝色像是雾。看不出材质,但区别于纯金属的冷凝感,有一种温润的气质。 张牧用眼睛余光扫射这间房间,房间格外空,显得很大,摄像头很明显。一个在头顶,一个在斜前方。 他不敢使劲调整,生怕弄坏了,也怕显出自己的一无所知。 再次慎重地观察那“镯子”。 对了。是这样,紧凑的变成松垮的一一端拉开薄却不透明的白色连袖,薄薄的似乎能透光,但又不透明。很像蚕丝,却又更硬质。 看懂了构造,手环依旧不好戴,张牧慢条斯理地戴啊套啊的,弄了半天,怕精细的构造因自己操作不当弄坏了。 全都扣好系紧。张牧端详右臂。是它。 终于可以开始了。 灰白,发青,毫无生气的身体躺在屋子中间。 我可不是来当法医的! “道士啊道士,对不起了。还有神仙佛祖。不知道你这派的神明是谁,希望你们不要把怒火转到我身上。” 张牧闭眼,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去。 没带手套。 这里可就不像法医了,比法医更糟。 真的吗?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 不不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张牧睁开眼。 再怎么也不至于此,不至于不至于,我为什么要摸…… 我有特异功能又怎么样,为什么为什么。 不摸尸体也能活下去的人生,我能活过去三十年,现在也能。 我不要。不要。 可是。 张牧原地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默数时间,一秒,两秒。做出了决定。 再一次,手探向前,碰到了。 3,2,1,再次深呼吸,牢牢抓住了尸体的手臂。 虽然恶心,生理上不愿碰到,可是如果碰触程度不够深入,什么反应都没有,还不如结结实实碰到。 他生怕再来一次。 但是。 潘多拉的魔盒,就在刚刚,被自己的手,颤抖的手打开了。 第2章 工作(二) 从进入异闻调查局的那一天他就坚信,捍卫荣誉。 孙而亚是白鹤三期进入调查局的,如今十三年了,也算有资格。 这些年来升迁没什么进展,他也不看重,毕竟OPIB只有一个“大拿”。 董红远以外,没有权威。 董局,审慎这个词就是他本身。 那个董局,怎么突然找来这么一个人? 孙而亚心里的疑惑难解,“嘣-嘣”,值得骄傲的OPIB的基石与传统,似乎眨眼间像烟花一样炸没了。 孙而亚看向吴川,又看向于思盐。前者眼中和他一样的疑惑,和他不一样的也有,权利和意欲。他能理解。 可于思盐的眼神专注。看不出特别的,只有对于真相的渴求。 灰白,发青,毫无生气的身体躺在屋子中间。一成不变。 而董红远在心中默数时间。时间似乎有了实体,犹如脉搏,躁动着,显示出灰蒙蒙的宁静中,仍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一分钟的时间过去。 却是良久的体感。 张牧终于动了。 有反应。 他不用看也知道,手臂被轮环覆盖的部分长出来一颗一颗的黄色珠纹,微凸的,不可名状的,强烈粗糙感的。 像龙鳞,像蜥蜴,像某种古老生物的纹路。在这个机械身体与死亡角逐的时代,古典地具有讽刺意味。 恍惚这种美,色彩,气味,温度,以及眼前的尸体告知的事实汇合成一股波浪。 在这一分钟内,张牧任凭波浪将他的意识浸没,以征服他的躯体,驱走他自己的一切,替换成新入侵的妄想。 过敏反应。 这就是张牧的过敏反应。 不是依靠科技,不是机械和精密的化学检验,而是本能。 董红远告诉他,目前没有记录,没有任何其他人有这种病症。 董红远为他想的很周全,手环的透明薄膜,遮住手臂,正好掩盖了张牧的过敏反应。 而又帮助他自己判断反应的程度。 一天前。 星云历2098,9月12日。 夜里。天色将黑,风也越吹越冷。 屋瓦上砾石残破。 在这个到处是光滑明亮的大玻璃幕的、光明的世界,已经是稀少的奇景了。 薰衣草混合玉兰的烂俗粉味,掌握夜场人的情绪,化为挟持行为的迷药信号。在纳津,夜总会、舞厅、酒吧一流早已规范化,已然不是需要黑暗和肮脏隐蔽的地方。 可是这里一如百年前,充满了复古的味道。 张牧在他一贯的地方摸鱼。这是他发现的死角,原本是个储物间,因年久失修,又小,已经不再用了。从这里转两个门和一个走廊就能回到职员工作间,又离门口近。一般没有其他人经过。 可是今天,当他又来小睡一会的时候。听见一男一女在说话。 “凡人总归是凡人,只会把诡异奇殊错认为是神性。” “唯一的乐园了。”是一个成熟男士的声音。 “那就利用这一点。”她的声音,平淡温柔,但听不出年纪。 “你比我要凶恶的多。” “你确定不会惹出什么更大的麻烦?” 女性的声音上了年纪,却非常好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在夜场里再不可能出现,引起了张牧的好奇。 “怎么会呢。尽在你我掌握之间。这几年你侄子在我们局里这过得很好啊。” “我有大几十个侄子,你说的谁?”她的声音带了嘲弄,不屑一顾对方的说辞。 那位年长的先生哈哈一笑,也没回口,毫不在意。 虽然有暴露的危险,张牧终于忍不住还是从门后开了一个缝隙,想看看这二人的样貌。 穿着纯白色连帽厚绒风衣的女士,下身是长套裙。将脸掩在兜帽里,还带了口罩,遮地一丝不漏,看不出年纪和样貌。 虽然有大几十个侄子,应该很老……?张牧思忖。看不出来。* 男士则一身西装又套了粗格外衣,老干部的打扮,老干部的年龄,老干部的长相。 他站在桌子前,用手撑着桌子边沿,桌上有一张纸,张牧这里只看到是一张很大的硬质纸,看不出写了什么。轻轻在那张纸上用手指画着线,若有所思。 “那只是他本性使然。他可不是我们布局的重点。” “虽然快到时间了,现在才是我要说的重点。” 老干部一个转身,快步走到了门前,使劲将门一推,手伸进门缝中。 张牧惊吓之下,“啊”地出了声。 “偷听可不行啊。”他冷笑,看张牧僵住不动,突然抓住他的手。 张牧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我的?” “还轮不到你来提问。” “不会是要杀我灭口吧,我真的没听到什么。” “听没听到不是关键。” “有钱人不要跟我这种货色过不去,我听到什么也根本改变不了。你们的世界还是全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 “你胆子不小。”竟然用我的话来讽刺。 白兜帽的女性悠悠开口:“听到了秘密。大的秘密就死了,吓死了还是怎么死的,都一样。小的呢,就逃了。你算大的还是小的?” “当然,当然小的。不对,什么都不是,我都根本没听到!” “等一下。”老干部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门,怎么打开?” “如果你肯放开我一下,”张牧抻了抻胳膊,顿了一下,“我能给它踹开。” 他放了手,不等张牧有什么动作,一脚踹开了门。 年久失修的锁“吭——”,掉在地上。 “你是这里的员工?” “是的。” “你父母呢?” “这种东西我可没有。” “我不是要杀你族谱,问你的来路而已。” 白兜帽的女子迟疑着开了口:“为什么感兴趣?发生什么了?” “你看他的手臂。” 女子循声去看。 张牧的手臂上长出了有裂纹的圆形斑纹,一圈一圈,一排一排,恶心极了。 她却定睛凝神,看了很久。 看他们两个不出声,张牧耐不住了,“一直这样,很多年了。只要有人移植过金属器官,甚至体内打了一个钉子,我也会有这个反应。” 对张牧来说,只有讶异的份儿。越说,对面的两个人眼神渐渐地让他害怕起来。 两个人似乎都很紧张。 他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只好继续说,缓解紧张:“你也有移植什么吗?” “的确,老了,去年换了髋关节。” “你怎么想?”白帽子连身衣的人说。 “咱们应该有一样的想法。” 她一点头,“我不适合在这了。” “你不试试再走吗?” 那位女性的人发现张牧望过去的探寻的目光,微微再将头低下,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仅是这个动作,张牧却感受到她的威严,像冰雹丢在他身上,阴冷带疼。 “想试,有的是机会可以给你试。”白兜帽男大步流星的走了。 老干部男士转向了张牧。 “来吧,告诉我你的一切信息。”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这里也不安全,你跟我走。” “你到底是谁?” “异闻调查局局长,董红远。” 而今天。 9月13日。 张牧跟随董红远进入OPIB,又进入验尸间。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却仍旧没有慌。 张牧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却不傻。他精于人性之道。 董局想让自己出手,演一场戏。舞台已经为他搭好。 他需要被完整、毫无保留地看到,进入孙而亚,吴川、于思盐三位证人的眼中。 不关监控,不说明信息,当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被看到的部分也必须精确。 樛木轮。是这场戏最重要的道具。董红远提供的。 董局这人挺精明,给了他进入异闻调查局的筹码。要交换些什么,却没有告诉他。 张牧判断他是个好人,却也判断出这世间上所有事都需要筹码。需要交换。 那就尽力说服自己别乱想,接受他的安排。 可是非要入局吗?他可没学过怎么追凶,怎么调查,甚至连基本的文书工作都没做过。 只是过敏而已。真的,没什么用的烂能力。董红远也没说过到底能做什么。 但他能猜。 张牧不精通社会学。但连他也知道,不过百年,纳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百年前,人类还只能进行极少部分器官的更换。比如,通过人造耳蜗听到声音。通过移植眼角膜重现光明。移植部分脏器重获健康。都是造福人类的大功德。 而现代医学发展到星历2098年,五官不满意可以换,四肢不满意可以换,换血换肺,只要有充分的经济条件和身体承受力,人人都可以在医院度三个礼拜长假,直接换个人出来。 而随着买卖活动增多,自然出现各种不法的、因高昂利益而产生的人体器官侵占和掠夺。 OPIB应运而生,专门负责调查和处理不规范的更换器官案件,参与协助民事或刑事的共同侦破,将各类异常事物送回正轨,在群众中也是口耳相传。 但是,即便在调查局不再需要保密的今天,官方仍旧不会过度曝光这个部门的存在,原因也很浅显,OPIB处理的不少案子根本过不了明面。 总有人不满足于当朱尔旦。 他们要做西王母。 长生,是人类永恒的罪恶**。 那么,他的能力是被需要的。但是到底要怎么用呢? 张牧微微低下头。他并未急着摘手套。手臂上的纹理,或者说图案,还没消失。 “怎么样?”董红远急切地问,手不自觉地抹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出现了。” 出现了? “检测到异体移植现象。” 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精密仪器统统都不需要了,只有一个人的一只手戴上这个什么?什么手环? 这有多长时间,一分钟?几分钟? 于思盐忍不住看了一下手表。 只有一分钟。 孙而亚原本想说几句挑衅的话,也因为震惊,无言了。 “出现异体移植反应。”张牧重复,叙述一般的声音,平静地仿佛一直在做法医工作,充满了专业感。 董红远抑制住笑容。不错,这小子还不算笨。 他六十多岁,眼睛和身材一样细瘦,在人堆里一点都不起眼,稀疏的头发向后梳着,面容既不威严,也不出众。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他居然是局长。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清楚几位手下能否清楚。但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让张牧进入调查局的理由。 吴川吃惊:“所以是什么原理,为什么?这这这什么意思?” 张牧发现他很少说话,相比孙而亚,是更稳重的那一个。但是他也很惊讶。 这当然了,今天最心惊肉跳的恐怕是自己。他不敢回话,怕说得越多,马脚越多。董红远一定有一些安排,万一自己猜错了呢。 可是董局也没说话。 张牧感到身上的不快逐渐消失,他知道过敏反应褪下去了,此刻是个脱掉的好时机。 呈放在银色的盒子里,灯下像一个神物。 樛木轮。 孙而亚是个简单的直肠子,看了不算,上手就要摸。 “别动! ”董红远厉声喝止。 本来张牧今天没什么情绪多想,这会儿,几个回合下来,也发觉了他的敌意,想捉弄他一下。 “普通人不能碰。”张牧淡淡地说。 “那我就碰了,怎么样?”孙而亚不以为然,梗着脖子。 “不会怎么样。” “那你把它拿给我看。” “只是会见点血。” 第3章 工作(三) 张牧吁了一口气,舒展一下肩膀,轻声:“吓唬你的。当然是胡说。”目光径直穿过孙而亚的身影,落在旁边的于思盐身上几秒钟,又转向董红远。 停尸间的空气流动着不安全感。 显示在每个人的脸上。 孙而亚愤愤不平的样子董红远当然看见了。可是眼前的空间不在他眼里,他心思早已飘在星海之外。 “但这有什么用?”于思盐抛出了核心的问题。 是啊。 纳津市的人,没有更换器官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虽然官方数据是不会有的,但人人心里有数,这比例不会低。 测出来会怎样? 出了凶杀案,“异体移植”这一条,又不是必要条件。 初筛? 假设异体移植是一个威胁,而异闻调查局的中心理念的确是调查异端的,诡异的,精神层面对社会有威胁的案件,但怎么去应用这个功能呢? 首先要将遗体移植延伸为威胁才行。 这明显是不行的。 首先人生病了,需要医疗救治,立刻变成过度延伸。而就算是为了邪恶的目的,器官更换也是个极大的市场,如何能够海里捞针,去“摸”出案件的脉络呢? “或者,谁能够形容一下,这是什么功能吗?”于思盐的问题步步紧逼。 张牧回避了他的眼神,他的手第一次触摸死人,非常抵触,到现在还在直直伸着,不与衣服或全身其他地方接触。身子微微后仰,更加拉开了和其他人的距离,不看他的眼睛的话,他的肢体语言写满了漠不关心。 董红远只好接过这一局。 “樛木轮。它是一件优雅、智能、充满力量的神器。是高等科技,局里专门制作的。” “那是什么?” “高等科技。” “领导,您没发现吗,您只是又说了一遍。” “是木制的?” “一等机密。它充满了蓄势待发的能量,在他的使用下,”董红远一指,“可以说共同反应下,更加具体,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检测出人体是否有异体移植现象。” 在场五人,大约明白了,但是更糊涂了。 孙而亚:“人体?活人死人都可以吗?” 董红远:“对。” “你的意思是说,局长,是不是他要作为先头部队,每次有案子就先让他去?排除器官买卖的可能性?” “不,那倒不是,先遣队的任务虽然也很重要,但不是。另有用处。” 孙而亚:“可是那个能力?那究竟是什么?” “至于这一点,我倒是希望能统一口径。今天在场的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在未来,”他加重了语气,“你们几个就将是OPIB的扛鼎之人,今天的事我们需要一条舌头,一个立场。这是过敏。” “过敏?”于思盐皱起了眉头。 “过敏?”孙而亚和吴川无奈了。 “这是过敏?”只有张牧则是关心则乱的出了声。 董红远无奈:“是的。你这是过敏。” “那你说什么算什么吧。” “他并不能发现谁是凶手,不是吗?”于思盐发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他,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董红远:“他叫张牧,张,田园牧歌的牧。至于你的问题,怎么说呢,”好像他刚开始思考一样,说的磕磕绊绊,“去调查,去理解,去控制。本身就是我们OPIB的天然使命。” 于思盐:“张牧仅存在一个,哲学意义的作用?” 董红远的目光是沉稳的,一眼一个钉,“器官的贩卖、转化是未知的风险,而这几年发生的事件更能体现出先沿探索的意义。你们没忘了那个事件吧?” 几个人被他一盯,身上莫名一凛。 董红远:“我有计划即将成立新的部门。到时候有大用。我们的目的永远不是控制,而是不断的认知和理性的推演。” “信口开河的习惯以后要收一收了,”董红远硬邦邦地甩下一句,示意没有协商空间,“张牧,对你是这样,二队长、三队长、五队长,你们三个也是一样。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各自情绪消化干净,再来上班。你们三个先回去,我有话要说。” 吴川推了一把孙而亚,两人很快走了。过了快半分钟,于思盐才从深思的状态中醒来,迈步走出去了。 终于!戏唱完了。 张牧侧耳听着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慌忙脱下“道具”。 水龙头打开,滋——啦!水柱打在手上,反弹起来,喷溅了几滴在脸上。 那污渍放佛舞动的黑蚯蚓,湿冷地打在他皮肤上。 好脏! 他忍住呕吐的冲动。 张牧抬起手,想摁住胸口,可是头脑理智占了上风,手猛的缩回去。 他拿了一片纸巾,缓慢地擦脸。 将水龙头拧回去一点,用细小的水柱,将手上的杂物冲掉。水不能大,因为会溅起来。 每一根手指,搓了又搓。 张牧反胃地干呕,可是手很脏,不能抬起来给自己捶一捶背。不能抬起来按住起伏的胸口。 手真的很脏。 他没有法医的心理素质,知识没有,也根本不想成为法医。 手上早已经没有血,肉块,或者任何残留。但他仍旧固执地刷洗着。拼命地刷洗。将手竖直向下。 张牧的目光没有离开右手臂,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反应早已消失了。 张牧克制自己汹涌的心绪。又拿了一张纸,一遍一遍擦拭理论上早已刷洗干净的手。 直到光洁的手变得皱巴巴。 这期间董红远没有说话。 张牧只好先开口:“我的能力来源,有什么说法吗?比如,我是什么黑暗血统,或者远古神人血统?” 董红远微哂,这就是第一个问题吗? “年轻人原来会这样想事情。” “你不用变着法说我幼稚,我没心情陪你搞文字游戏。还有,我们年轻人只是想让场面不要那么紧绷。少自鸣得意了。” “好吧,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想让场面简单易懂一些。是我老顽固了。我道歉。之前就和你说过,在你之前,没出现过,至少我们没有发现过,任何一个人是和你一样的情况。至于血统之说,也不可信。因为没有先例。你知道你的身世吗?你父母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都没有,很普通。” “那就是了,我们也没有见过。你将会是一架行走的检测仪。” 这是夸人的话吗? 董红远注视了张牧片刻,但张牧低下了头,没有再看他。 “你手上的东西,实际什么用都没有,但是不能透露任何它的情况给别人。要让大家认为,这是科技,最尖端的神器。你知道的,这是保护你。还有,这是一个电磁定位器,植入到皮下的,星云核心公务人员配备,可以连接健康站,监测实时坐标。工作时必须保证佩戴和畅通。手机可以用,但要换掉,换成有内置保卫码和备份码的,是政府统一的。工作时尽量不开机。” 董红远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给你做过背调,很干净,之前你做过什么,想必你也都知道。这里是个好地方,你以后会知道,工作量很少,很轻松,也没拘束,不用操心钱的问题。还有,你将是七队的队长。” “刚才粗鼻子和面瘫脸好像也是……” “那是孙而亚和吴川。以后以后叫二队和三队。还有五队长于思盐,你们将来都会共事。” “你昨天可没提这一点。” “现在说也不晚。” 张牧心思多得不得了。 他们都是老资格了,哦我能当队长,好像这条件不赖。 那个什么鬼神器,确实,如果我有能力,再用它才能发挥能力,这样就不会有人危害我自己,而是要多一道工序。董红远是在保护我。 至于背调的问题,董红远说的很客气,很保留,但是确实,实话诛心。其实就只是钱的问题了。 之前,他只不过是拿着微薄的几千块星币,用碳水炸弹充满胃,忙着白天黑夜多加班赚钱。完全不会想未来,也不会想有未来。 但他明天就会有钱,有编制,有生活重心。 但他今天摸了尸体。 这日子,究竟算越过越好了吗? 张牧的性格简单直接,他演不出快乐,也不想演。 他的过敏反应是要亲肤接触的,法医可以戴手套,可是他,必须用双手,那十只手指,那手背,手腕,手心,踏踏实实地接触冰冷的死人。 今天、摸了、尸体。这件事暂时占据了张牧全部的心力。 同时还有自己未知的命运。 有一天能够找到这种怪异的超能力的由来就好了。 今天会成为他人生的钥匙吗? 还是开启厄运的开始? 看他沉默了良久,董红远发问:“其实你是不是要问,我们为什么不把你抓去做实验?你不想知道吗?” 第4章 工作(四) 张牧的二十九年,不是值得书写的那一种。 没有什么亮点。 在“莺歌”做主持歌手,虽然既不会主持,也不会唱歌。只是因为皮相上得了架,喝杯酒被老板抓去找在店里,充个门面。 张牧本以为是什么潜规则,但他没钱,还是去了。老板倒是单纯的喜欢他的长相,可以为店里带来收益。却是眼光老道,有钱人真是怪的各式各样。却都很喜欢他的样子。张牧在这里不过一年数月,生活光景大大改变。 他原本是个更穷的穷人。 纳津市穷人很多,基本和富人一样多。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太怪了。当然,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张牧又被证实,对尸体,特异功能同样起作用。 至于董红远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不把你拿去做实验呢?” 是啊,为什么呢? 张牧从小,没有什么亲情的照顾。虽然如此,小时候的张牧兴奋过,也害怕过。 境况不好的时候,他深深地期盼过有人可以带他走,带他“回家”,带他去到一个地方,那里他的能力大放异彩,那里有他的同伴。 董红远所谓的“实验”,张牧早也想到过了。虽然他不敢深想。对方提到了,更好,帮助他怯懦的想象力长了翅膀。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他渐渐不再认为自己是个超能力者。毕竟跑不快,跳不高,没有武力。 可是一个人是否有用,是别人定义的。张牧自己说了不算。以前没被发现,就是无用废物,而今天发现了……越有用,越会被用。被需要,自然没有办法隐藏起来。 他被认定为,“过敏能力”。突出而独特的能力,整个纳津不知道找不找得出第二个人来。 这样奇怪的过敏能力,要说有用也没有,毕竟不能精确探知,检测对象进行了什么移植,多久,或者什么材料的移植。 但是也有用,可以快速筛选判断,随时随地,如果需要的话。 张牧无疑是幸运的。未来可以料想,在董局的庇护下,OPIB的掩护下,他不会被当作异类,不会被抓入实验室。甚至会获得一份稳定的收入。比以前强。 这能力到底怎么来的,他真的不知道。张牧的记忆里,自己是从未经过移植手术的,不管是耳蜗,人工心脏,手,脚,他是原原本本的“出厂设置”,并没有任何。那这过敏反应究竟因何而来呢? 可以相信他们吗? “昨天那个人是谁,今天怎么没出现?” 对于张牧冷不丁的发问,董红远也是愣了一下。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不是这里的人?” “不能告诉你。” “你很有问题啊。” “不是的。我们还是说回到你身上吧。来,还是不来?” “我还是想知道我能力的来源。如果我肯来你们这里工作,那么你们会拿我做实验吗?这样也许也可以找到我过敏的来源。” “我们会做不伤害你的实验和调查。同时结合你的能力,一起做很多有用的事。其实,我不想骗你,我有个预感,你的能力非常难以调查清楚。可能来源你之前几辈子做善事的积分。” “积分?我不知道你这么幽默。你是说玄学吗?” “科学解决不了的,能不往玄学想吗?” “尸体会朽的。而我会在多长时间里一直有过敏反应?” “那就不知道了。可以查证,怕你接受不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么多各个时间段的尸体。” “你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当然。” 看来自己的人生,在OPIB眼里是就是一本打开的书。一览无遗。 “其实昨天,我已经决定要来,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还要当法医。” “的确,我们昨天不是那么说的。但是,当时招募你,其实也并不是想让你接触死人的。今天是凑巧。” “或者用我来检测,机器人大军,异形大军……” “你听说过这种东西吗?幸运的是,我们都活在和平年代。什么异形大军,我没听过。更大的理由,我想想看…”他的眼睛在眼镜后突然变得认真,“因为我们都想做正确的事。” 张牧点点头,对这个话题,他能够保持严肃,听着董红远郑重地说。 “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是星云2009年发生的事。那时候纳津也还不叫纳津,一场大战,死了很多人,被称作世纪初的黑雪。那场战争,对战双方……不,不重要。就说一件事吧,我杀过人。不是判刑,不是处决,不是打针,我真杀过人。而那感觉你不会忘掉。召集越强的能力,就能越了解这世间的每个事情。越能够更好。这是我真正想说的。” “所以你们要不断强大?”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董红远皱眉,点了个头。“给你一周时间处理之前的事情。别的我不多说了。” 董红远:“一周,不,给你三天。思考一下这件事。” “和帅哥一样?” “于思盐?”董红远的语调意味深长,“对,和他一样。” “那我得好好想想。” 总感觉还还是初夏,却已经要入秋了。 盛夏和晚夏都没有了。 恍惚他觉得刚下过一场雨。因为风带来潮气和青草的味道。但也可能是太久没有悠闲地在有太阳的地方散步了。 看到墙上不知是否已经干死了的蜗牛。他确定下过一场雨。太阳此刻却很烈,照着他生疼的眼睛。 长长的夏日花在逛商店和咖啡店,坐在清净时髦的街边阳伞下,不是张牧喜欢的度假风格。 还是走到他熟悉的旧旧的弥漫薰衣草香粉味的“莺歌”。 “你来了?白天也能看见夜行动物啊。” “我找到工作了。” “是说要走?” “……” “好事,年纪轻轻的,你还有大把机会,舞厅不适合你。” “可是我也不知道。” “该去。” 莺歌不愧是莺歌,三言两语就能转身走人,什么都不需要,可是空虚更袭来了。 他慢慢地沿着街道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胃里似乎穿了个孔,用疼痛提醒他,很晚了。 选择了一家炒面露天摊子。烟雾弥漫。 四十岁,工薪族,劳工族,脸粗,手干,一个又一个平实的食客,囫囵吞完一碗又一碗的炒面,比张牧先离开。 他还在吃,油腻在空空的胃里,困住了,很难咽下。 今天,张牧尤其不想早点吃完。他观察店里的食客。匆匆忙忙的同行人,他却悠闲,让人感受到莫名的心理优越。 2098的纳津市,科技发达,但食物短缺。 不是每个人都有经济能力,可以过优渥的生活,而相对的,占人口百分之五的人,却拥有一切。金钱,资源,权力。 AI占领了大部分的低端劳动市场,一部分选择领最低收入,转向心灵的追求;一部分则做了无法被替代的工作,即为,做下位者,提供情绪价值。 正当又赚钱的活儿不多。 这让普通人很难去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米面粮油之外,新鲜食物的价格高昂,普通人难以企及。一份平常的生活都需要艰苦的努力。 也就是因为这个,张牧几乎没想过完全拒绝董红远的要求。夜场的主持人他不喜欢,去OPIB,起码比现在好。 今天的情绪,适合去一个地方。 熟门熟路,张牧走进一间三楼里侧的病房。 单人病房,床上躺着一位妇人,五六十岁,被仪器包围,双眼闭着。 这里是松明医院。 张牧低声:“我来了。” 一阵静默迎接了他。 他打开一本书,就在床头放着,居然是一本诗集。 张牧很意外,还是读道: 我无数次地检查,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 是不是因为昏迷了,才在脑中演绎了一场瑰丽的梦/ 这一切仿佛都是没有发生一样/ 直到我仍旧能看到你/ 看到你针刺下的乌黑血管。 张牧忍不住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掀开薄薄的一层纱被。 那是一条瘦瘦的手臂,抽完血后满是针管和青乌突起。 张牧不忍再看,轻轻地放下被子,将手背放在眼睛上,感受到清醒的眼热。 “你还好吗?能听见吗?” 床上那人自然不会有回话。已经五年了。还活着,有心跳,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他也没有再说。 张牧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用手指在窗框边轻叩。 “嚓,嚓。” “对不起,先生,医院里不让抽烟。”身穿黄色护工服的一位大姐走进来。 张牧转过身。 “是你!”大姐惊喜,“哦,我以为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呢。你怎么,呃,来了?” “来看看。” “也是,有好久没来了。忙什么呢?”护工刘姐话声亲切。认识张牧也有几年了,真的像亲戚大姐一样。 “赚钱呐。” “好事儿。总是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看你状态不错,工作挺顺利,成家了没?”刘姐熟悉地关心他,张牧却接不住这密密的话。 “大姐,你说,人躺着,会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了吗?” “当然知道啊。所以我们每天都会来擦身,读书,你要常来看她。” 张牧不奢望刘姐能理解他心中的苦闷,偶尔的情绪流动,果然得来的是陈词滥调的安慰。 他也笑笑,拿出准备好的一盒礼物。 “要麻烦你照顾她了。” “活在这个世界,就要观察这个世界,欣赏他的美,认识他的奇妙。不然就像她一样,不是亏了吗?在认识一棵树的前一天和后一天,你的人生都会不一样。” 张牧愕然回头。 护工姐姐笑着说,“那本诗集里有,念得多了,我也记得。虽然大姐没什么文化,不太懂,但我想这话,可以安慰你。” 张牧轻轻点头,真心地说了谢谢,“我往账户里又存了半年的钱,足够了。拜托刘姐姐,多帮我照顾。” “应该的,你这个孩子……也是……不容易。哎,好。我知道了。”大姐识趣地出门了,将门轻轻掩上。 已经十五年没人说他是个孩子了。一阵温暖流到他心里。 “我要走了,去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2098年9月15日,张牧的账户里汇入了十五万星云币。 9月16日,张牧去上班了。甚至提早了一小时。 第5章 工作(五) 茶水间的门是开着的。张牧无需侧耳,里边欢快的讨论声尽数进了他的耳朵。 “哦,我记得你,你原来是三队的。” 一个大约二十几岁,很普通的男声。 “是。你呢?” 一个稍显怯怯,更加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一队,但我是文书、候补。”声音听着有点不好意思。 “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太厉害了,是不是?你是怎么听说的?” “厉害不见得,就是很……怎么说,玄妙?” “可是,特异功能,瞬间辨别异体,这种事不是应该保密吗?” “我也想过,要想保住这个也不难,控制在更小的集体中,只有高层知道什么的。可是我们几个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所以就没什么大不了嘛。不然肯定会保密的。你知道,我知道。一共五个队员,另外三个好像也是别的队调过来的。肯定他们也知道了。没下封口令啊。” “可是只有他一个有这能力。” “神器,你们了解吗?”一个栗红色头发的美女端着杯子,也冒了出来。她身穿黑色套装,并无花纹,但布料华美,光泽很好,匀称的双腿裹在黑色丝袜中。 “方知鹏。你好。” “李雨奚。” “我叫贝娜娜。你们就不要兜来兜去的打太极了。在我看来,这个张队长,也没什么大不了。过敏,那算是什么能力?” 方知鹏:“也不能这么说,要不然神器为什么给了他?” “叫什么来着?” “樛木轮。” “之前完全没听过。到底是什么啊?” 贝娜娜摊开手。 “嗨,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你也不知道嘛。” “过敏,太牵强了吧。我也对鸡蛋过敏呢。我倒是听说一点别的。” “别的什么?”方知鹏和李雨奚异口同声。 贝娜娜很无奈,这俩人怎么一钓就上钩。 “那也,没什么。哎你不觉得,张牧不像是一个……” “能当官的人?” “我是想说根本做不了调查工作。” “你说的太狠了。” “那也不能怨我。德不配位。” “但是你想,为什么破这个例?” “必须是因为超能力啊。” “你们以为是这个特异功能是唯一的理由吗?” “肯定是吧。不然呢,是不是他有背景?” 三个人面面相觑,毫不知情。张牧哪里有什么背景,他笑了。 李雨奚认真地分析起来,“机器分辨,只能切割,假如一个人能分成成百上千块,送去检验,又慢又花钱。更何况,要是活人呢?” “你说他可以验出活人?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你说他可以肉眼分辨人体中的异物质?” “是这样。” “那怎么可能啊!怎么做的?” “我也想知道啊!” “我想知道的比你更多。活人,死人,或者说,死了几年的还能验出来吗?或者说,那神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理才能起效。别人为何不能。” “那咱们去问问?” “第一天上班,你去问?” “那第一天上班,我们这么说上司,也不好啊。” “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呢。一时半会还看不着他。我们提前套好招,该怎么办。” “什么套招?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归队!” “回去?调回一队?能行吗?” “谁知道七队怎么回事?说不定几个月就又拆了。” “那不可能吧,没见过组了又拆的。这不是儿戏吗。” “张牧当队长才儿戏。我可听我们队长说了,他从进OPIB大门,到当队长,才不到三个小时啊!他会什么?” “我都培训了半年呢,现在也在OPIB呆了三年,又有什么用?没这个命就是没这个命了。” “就是说啊。” “大家好啊。” 八卦真好听,张牧觉得很有意思,尽管自己是八卦的主角,大清早的听一听也是清新爽口。不过听太久好像不礼貌的变成自己了。还是别让他们说下去了。 “……张队!”三个人尴尬极了。他怎么提前来上班了? 张牧点个头,并没有进茶水间的意思,也没笑容,语气却很轻快,“自我介绍留着一会儿做。” 说完便走了。 “你们说他听见了吗?” “听见了。当然听见了。没听见那阴阳怪气?” “我们先说他的。”贝娜娜一撇嘴,“是我们不对。但是他不能服众,也是事实。” 众人的心思是一样的。 第一天进来就当队长,还想怎么样?山呼万岁,夹道欢迎? 张队,这个称呼太陌生了。张牧觉察到,自己的内心是反感的。 怪不了别人也不喜欢。 很明显,OPIB服役几年的队员并不接受他这种半路出家、三小时进门的半吊子。 要怎么办? 张牧不想现在去思考对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快了。 那就不去想。徒增烦恼。眼下是解决问题。先上班。上班。破案。 七队领到的配置和其他一到六队是一样的,半层楼,五间办公室。 张牧走过办公室的时候扫了一眼,堆放的杂物还没收拾清楚。 人员初组,但也没有时间磨合了,必须拿出成果来。七队,也可以说是百废待兴。每个屋子都是半荒废的惨状。连电磁网络都没铺好。 “那我们彼此先了解一下。先来个自我介绍。首先,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虽然你们应该知道了。”他环顾一下,“我叫张牧。” “虽然我是七队队长,但是我不会管人。上班就是上班,咱们都简单点。破案就完了。方知鹏,擅长网络追踪和电子设备取证。贝娜娜,思维敏捷,口才了得,拥有极强的身体素质。刘雨奚,特长是刑侦画像、侦查线索追踪,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费蒙,对纳津罪案管理系统了如指掌,负责案件协调,外部对接,老资格了,白鹤十期培训的?“ “九期。张队做了功课来的?”被点名的费蒙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费蒙脸很精神,中年人样貌,额头上深深的抬头纹,脸上光洁没有纹路,头发却掩不住几缕灰白。虽然更显绅士。白鹤九期,在场的年轻人默默算一算,至少五十岁了。 方知鹏和贝娜娜年龄相仿,二十五六岁。李雨奚看着像个大学生,更小一些。 “那是当然。听说你们那期招的人特别少,就两个,而且还……” “死了一个。就剩我了。” “失礼失礼。”张牧笑笑,“白鹤计划,都有些什么?” 没人答腔。 “最近的一个,应该是刘雨奚?你是最年轻的。” 四人对看一下,似乎张牧真的想要知道。 “白鹤计划的培训系统化,很艰苦,全面。侦查,反恐,警务,信息电磁,包括搏击。”李雨奚想了想,补充道,“好像还有别的。交通管理技能都有,那是三年前了,连我都快忘了。 李雨奚看着柔弱稚气,也是从内到外强培训过的。张牧不禁胆怯了一下。 七队这个“组织”成立第一天。 有经验的队员,和无经验的队长,这种滑稽的情况。张牧不开心。不知道董红远那个老狐狸意识到了没有,这很难办。 硬着头皮上吧。 “好,正好,我们团队挺全面的,董局既然花心思安排了,也就是把你们在三队、一队和四队的经验也交给我。既然进了一个队,就不要藏私。新人新气象,该领的全领回来。刚才我在路上看见一家电位动力仪?好玩意啊。据说这种东西可以探究星云宇宙的起源。” “也没……那么神奇。” “所有该领的好玩意儿都领回来,我看办公室里,太空了嘛。咱们值得最好的东西,最新小队就要有最新的科技配备。打出自己的形象来。对了,我最喜欢这些机械了,尤其是蒸汽复古,以前没有钱,买不起,现在好了……” 噢。不小心说多了。 “案子。咳咳,这次的案子,我想你们都了解了?” 李雨奚,方知鹏和贝娜娜都看过了案子。 “来,那就先把案情过一遍。谁先说?”张牧看大家都不说话,“我想用说的比较快。每个人说一下调查方向,怀疑人。不然我先?” 贝娜娜捋了捋栗红色的长发,正了珍珠发饰,“那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