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死后100天还魂了》 第1章 生日 暮色是渐渐染上来的。 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边，像不忍离去的恋人，在天边徘徊良久，终于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远山的怀抱。 天空并未立刻沉入墨色，而是晕开一片极温柔的粉紫色，将少女的黑发也渡上霞光。 午后的阳光，被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切分成无数柔和的光束，斜斜地洒在街道上。 仿佛永不停息的人流在这座城市里涌动，今天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但对于古鸾来说不一样。 少女紧紧怀抱着怀里的盒子，心情忐忑不安。 她脚步匆忙而熟练地穿行在傍晚的街道——这条她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的街道。 风调皮地拂乱她的头发，她也无暇顾及。 好想……好想再快一点见到他。 今天是白之彧的19岁生日，她早早就在认真做准备了。 精致的小皮鞋磨痛了她的脚后跟，少女这才慢下脚步。从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 17：43。 古鸾已经走进小区大门，时间几乎卡得刚刚好。 [小鸾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现在都不告诉我吗？] 消息提示音引得她低头，看清内容之后古鸾的嘴角不由上扬了几分。她指尖敲打了几下屏幕，向白之彧回道： ［直接和你说了多不好玩??( ''ω'' )?? ，再过几分钟你就能亲自看到了。］ ［这么神秘？好吧，那下次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也要保密了哟。］ 古鸾几乎能想象到屏幕对面那张清俊的面庞在怎样笑着，想着想着又被自己羞红了脸。 她决定送出去的礼物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手机——她攒了许久钱才买下的。 当然……送手机，却不止要送手机。 那封古鸾熬了几个通宵，修改了无数次的告白信，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包装盒里。 粉色的信纸承载着主人满满的爱意，在黑暗中潜伏着等待完成属于它的使命。 是的，古鸾决定今天向恋慕已久的少年表白。 他会同意吗……还是礼貌地拒绝？呜，拜托千万不要！ 或者是要是白之彧当面拆了礼物，这封信被白家的叔叔阿姨看到了可怎么办？天呀，这种可能让古鸾尴尬地想要钻进地里。 思及此，她又掏出手机给白之彧发消息： ［你可一定要拿回房间，等没有人的时候再拆呀！这份惊喜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古鸾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走进电梯。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因为来信震动了一下，而后又归于沉寂。 古鸾走出电梯门，站在701的房门前，有点紧张地捏了一下浅蓝色裙角。 她其实不怎么爱穿裙子，但今天古鸾还是希望能够漂漂亮亮地出现在白之彧眼前。 他会吓一跳的吧？ 少女紧张地又看了一眼手机。 17：59 房子里不知道为何静得出奇，古鸾只当许是两家父母出门采购去了。 她抬手正欲敲门，门却被一阵忽如其来的风吹开了。 咦？好奇怪，怎么连门都没好好关上。 古鸾咽了下口水，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她太熟悉这间房子的构造了，往前向左的拐角就是少年的房间。晨昏的彩光从那里面透出来，洒在墙壁上，显得朦胧又梦幻。 门没关？ 古鸾更紧张了。 她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过于甜腻的香气，是她上周送他的香薰蜡烛，名字叫“永夜之月”。 他就在那片月色的中心，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的转椅里，像是累了，短暂地小憩。 白之彧的头微微偏向显示器的方向，幽蓝的屏幕光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她熟悉无比的线条。 屏幕上，一个未完成的建筑设计图无声地旋转，冰冷，精确，没有生命。 “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梦，“你怎么不理我呀？” “我把礼物带来啦，之彧哥生日快乐呀……” 没有回应。只有蜡烛芯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她走近，脚步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古鸾看到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指节分明，曾无数次揉过她的头发，此刻却无力地垂着，指尖离地面只有一寸之遥。 一旁的桌面上，静静躺着他的手机，屏幕还微微散发着亮光，定格在一个未发送的短信界面。 收件人，是她的名字。 而信息输入框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字母——“I”。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他右手紧握着的物品上。 那不是鼠标。是她童年时送他的一个粗糙的陶土小人，烧制得歪歪扭扭，白之彧一直笑着说丑，却从没让它离开过自己的桌面。 此刻，少年纤长的手指死死地箍着那个小陶人，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湍急的河流中，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在她踏进房间的这一秒，冷静地重合，指向下午六点。 她手中的礼物袋，砸在地上，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第2章 归来梦 古鸾猛地睁开眼，床上的少女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灵魂、记忆和思维都仿佛被困住了——被困在了白之彧死去的那天。 心脏猝死，一个荒谬又突兀的理由为少年的生命写上句号。 古鸾完全没办法接受，但事实一遍又一遍被强调，仿佛要磨平她的思念。 该如何在现实和梦境的间隙里自洽？少女几乎找不到答案。 悲伤早已浸苦了她的心。 “鸾鸾！你醒了吗？该起床啦，再赖床可要迟到了。” 呼唤她的是邻床的舍友——武薇。 是一个英气又热情的女孩儿，似乎是复读了一年才来上的大学。 武薇自诩年长一点，因此对其他几个舍友都很照顾——尤其是开学以来一直神情恍惚的古鸾。 她黑色皮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纯白背心，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懒懒倚着墙。 她利落的短发挑染了几缕银灰，眉峰锐利，眼神明亮又带着几分不羁。 "马上马上，起来了起来了。” 古鸾抹了把脸，下床洗漱去了。 大学生活，是由无数细碎而鲜活的片段编织而成的。 在四人间的寝室里，她的书桌紧挨着窗台，上面总是热闹非凡。 古鸾喜欢富有生机的生活。 左边堆着厚重的专业课本，右边却是个“小生态园”——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缸里养着几株绿萝，水培的，根系在白瓷瓶里纠缠得像一团理不清的思绪。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圆形鱼缸，里面只孤零零地游着一条火红的斗鱼，是她在校门口小摊上花十块钱买来的，取名“大红”。 武薇第一次见到时，笑得前仰后合：“古鸾鸾，你这‘生态园’规模可以啊！就差养只蝈蝈了！” 古鸾也笑笑，只当她随口一说。 结果第二天，武薇就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个草编的、拇指大小的蝈蝈笼子，里面当然是空的，却让古鸾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清晨的食堂总像一场战役。 古鸾总能精准地找到队伍最短的那个窗口，而武薇则负责发挥她“社交悍匪”的本领，在人头攒动中为两人抢占一张油腻的小方桌。 古鸾买来香菇青菜包和温豆浆，武薇则必定端着一碗淋了厚厚辣油的豆腐脑。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早餐要清淡，” 古鸾看着她那碗红彤彤的豆腐脑，忍不住念叨。 武薇满不在乎地吸溜一口，辣得嘴唇鲜红，还含糊地反驳：“这叫唤醒灵魂！懂不懂？” 说着，又会把自己餐盘里多拿的一个茶叶蛋，不由分说地塞到古鸾手里。 “多吃点，瞧你瘦的，风一吹就跑了，我还得去追。” …… 忙碌了一天后的夜晚似乎格外宁静。 换好睡衣的古鸾静静躺在床上，却控制不住地又想起白之彧。 总是没有办法相信，他已经离开这个事实。 作为礼物的那部手机还静静躺在古鸾的桌面柜里…… 她迷迷糊糊想着，也渐渐进入梦乡。 梦境是从一阵熟悉的桂花香开始的。 古鸾发现自己站在高中教学楼下的那棵老桂花树旁，秋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把整个世界涂抹得温暖而澄澈。 然后，她看见了白之彧。 他就靠在树下，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身姿挺拔，眉眼清晰得让她心头一颤。 少年比她更早出生一年，也一直比古鸾高一个年级。 无伦是幼儿园、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总之除了大学，他们一直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他只是逃了一节体育课，在这里偷得片刻清闲。 “之彧哥？”古鸾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他闻声转过头，对着她笑了。 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能让一切阴霾消散的魔力。 可古鸾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她想起来了，白之彧两个多月前就不在了。 在那个高三刚结束的、本该充满无限期待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永远带走了他。 “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酸楚。 白之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读不懂的、温柔的眷恋。 这份温柔如春风般轻轻抚平古鸾不安的心。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任何明确的方向，只是那么轻轻一扬，目光随之投向教学楼三楼，他们曾经一起待过两年的那栋教学楼的窗口。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细碎的桂花簌簌落下，有几瓣穿过他变得有些透明的身体，落在古鸾的肩头。 古鸾莫名有些紧张。 她闻到那香气，不是那个晚上永夜之月的味道，而是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还有……独属于白之彧的、记忆深处干净的气息。 他回过头，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无声的嘱托，带着些许未尽的遗憾，和满满的、让她想要落泪的温柔。 他早已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少女千万遍。 然后，白之彧的身影开始在金色的光晕中变淡，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色彩逐渐褪去、轮廓慢慢模糊。 “白之彧！”古鸾慌了，想伸手抓住他，脚下却像生了根。 等一下……至少和她讲句话…… 不要就这样抛下她…… 他最后化作点点细碎的光芒，混着飘落的桂花，消散在温暖的空气里。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还固执地萦绕在鼻尖。 古鸾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窗外天光微亮，寝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脸颊一片冰凉，她抬手一摸，满是湿意。 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少年神秘的笑容，他温柔又复杂的眼神，他指向教学楼的那个动作，还有那萦绕不散的桂花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是梦，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或是一个……未完成的邀约？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必须回去一趟，回到那个梦里的地方，回到他和她共同拥有过无数回忆的高中母校。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 国庆假期的前一天，刚上完最后一节课，古鸾便踏上了最早一班返乡的列车。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古鸾靠着微凉的车窗，闭上眼睛，梦里白之彧最后那个眼神依旧烙印在脑海里。 她忘不掉，也不愿忘掉关于他的一切。 那里面藏着她未曾读懂的话语，藏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藏着一个……或许正等待她去发现的、被他遗落在时光里的东西。 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对她说？ 少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怎么可信？ 但她还是想回去看看，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第3章 白之歌 列车缓缓停靠在熟悉的站台。 古鸾提着行李走出车厢，秋日傍晚的风带着家乡特有的、微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熟悉的土地让她的心获得几分难得的平静。 似是倦鸟归林。 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出站口的父母，还有站在他们身旁的白叔叔和白阿姨。 让古鸾有些意外的是，白阿姨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工装裤的少年，他正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是白之彧的弟弟，白之歌。 她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白之彧的葬礼上。 白之歌生得极白，鸦羽般的长发衬得小脸如玉。眼眸总是低垂，像幽潭不起波澜，整个人透着一股水墨画般的疏离与安静。 作为一个男孩来说，他过于漂亮了。 “爸，妈！”古鸾快走几步，声音里带着归巢的雀跃。 母亲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瘦了，在学校肯定又没好好吃饭。”父亲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目光欣慰。 “白叔叔，阿姨。”古鸾转向旁边的两位长辈，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男孩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之歌也来了。” 男孩默不作声，却抬头看了她一眼。 白阿姨立刻上前，像往常无数次那样，轻轻拉住了古鸾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凉，却握得很紧，目光细细描摹着古鸾的脸，语气里带着强忍的激动和一如既往的慈爱：“鸾鸾回来了，真好。路上累不累？”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那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思念，或许还有透过古鸾，看到的另一个模糊身影。 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身影。 “不累，阿姨。”古鸾乖巧地回答。 白之歌这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古鸾一眼，小声叫了句“鸾鸾姐”，随即又低下头去。 他的神情有些别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腼腆和疏离。 白之歌自幼便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这几年二人都忙于住读生活，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他与古鸾的交流不可避免地变得很少了。 白叔叔站在一旁，他比古鸾记忆中清瘦了些，鬓角的白发也似乎多了几根。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吃力，最终只是温和地说：“回来就好，小歌知道你要回来，非要跟着一起来接你。” 他的目光落在古鸾身上，那眼神很深，像是在确认她的成长，又像是在她身上寻找着某种慰藉。 古鸾有些讶异地看向男孩，她没想到是白之歌主动要来的。 白之歌听到父亲提到自己，耳根微微泛红，却没有反驳，只是把脸别向一边，假装在看站台的广告牌。 两家人像过去很多年一样，自然地汇合在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队伍里少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个总会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行李，或者故意揉乱她头发，笑着喊她“小书呆子”，同时也会顺手敲一下弟弟脑袋，逗得之歌追着他跑的少年。 夕阳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熟悉的小路上。 母亲和白阿姨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父亲和白叔叔跟在后面。古鸾和白之歌并排走在中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古鸾侧头看着白之歌，男孩稚嫩的侧脸在夕阳下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头。 “小歌，”古鸾主动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初中功课忙不忙？” “还行。”白之歌的回答简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内敛。 “最近过的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的还好吗？” “还可以吧。” 古鸾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但她知道男孩并无恶意，他从小便不善言辞。 白之歌似乎有点懊恼，又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好久不见……鸾鸾姐这次回来要好好休息啊。” 少女点点头，应下了这略显别扭的关怀。 快走到分别的巷口时，白阿姨再次紧紧握了握古鸾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鸾鸾，明天……明天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之彧他……他以前总说，你最喜欢我做的这道菜了。” 那个名字，终于被轻柔地、带着巨大勇气地提及，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已久的湖面。 古鸾的心猛地一缩，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她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去，阿姨。我也……很想念那个味道。” 她感觉到，身旁白之歌的身体又微微紧绷了起来。 那一刻，在暮色四合的小巷口，在双方父母交织着爱与痛的目光中，那个缺席的少年，仿佛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更加具体而深刻地在每个人的心里存在着。 …… 回到熟悉的小家，熟悉的房间，古鸾一下子张开双臂扑到床上，然后深吸一口气。 父母早已为她打点好这一方小天地的一切，软软的被子里还藏着阳光的味道。 她总算有余力开始整理东西——不论是行李还是思绪。 古鸾把作为礼物的那部手机拿出来，插上电，愣愣地盯着它发呆。 她并没有想好怎么用它，只是不想让它像白之彧一样也永久沉睡下去。 估且当备用机带在身边吧。 ［鸾鸾姐在吗？］ 古鸾的常用机突然跳出一条消息，是白之歌发的，让古鸾微微有些讶异。 白之歌刚上初中的时候白父白母就给他配了手机，他与古鸾很早之前就交换了联系方式，只不过后来两人因为各种原因就已经许久没互发过消息了。 ［在呀，之歌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有几本作业落在学校了，想问问鸾鸾姐明天有没有空陪我去拿一趟？］ 古鸾惊讶地挑了挑眉，白之歌一向是个做事谨慎又周全的孩子，竟然会有这么大意的时候。 ［你也有忘带作业的时候呀？］ 少女揶揄地打趣他。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隐隐透出男孩的纠结。 古鸾见好就收，也怕真给人逗跑了。 反正她本来也打算回去看看，带上白之歌也不过顺手的事。 ［我正打算回去一趟呢，小歌明天跟我一起走吧。］ ［谢谢鸾鸾姐。］ 真是可爱的孩子。古鸾笑得眉眼弯弯。 第4章 见鬼了 十月的风，带着晚桂最后一点甜软的余韵，悄无声息地溜进县一中的老教学楼。 放假的校门口依旧有门卫尽职尽责地守在这里，好在白之歌拿出了学生证，大叔才勉强同意他们进去。 假期末的午后，阳光是慵懒的金色，慢悠悠地透过走廊尽头的旧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古鸾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这满楼的寂静，和自己那些被小心安放在这里的旧日时光。 她原本只是想来看看，看看那间承载了无数个清晨与黄昏的教室。 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墙壁，触到的仿佛是岁月的纹理。 走到三楼那间熟悉的后门，她却微微一愣——门，竟是虚掩着的。 一丝好奇牵引着她，她推开了一条缝。 教室里空荡荡的，桌椅整齐，积着薄灰。 唯独中间一组，倒数第二排的那个位置上，有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纤细背影，正伏在桌上，专注地写着什么。 那身影笼在阳光未及的阴影里，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朦胧感。 是哪个用功的学妹么？ 怎么连放假都还留校学习？ 古鸾想着，心底泛起一丝温柔的怜惜。她走近些，软底的鞋子几乎没有声音。 那女孩儿正在演算数学题，笔尖移动得飞快，旁边的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清秀工整的红色订正笔记。 “同学？”古鸾的声音放得极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那背影顿住了，却没有抬头，只是传来一个细细的、带着点委屈鼻音的声音：“别吵我呀，这套卷子的错题，还没订正完呢。” 那声音空灵灵的，带着回音，不似常人。 古鸾的心轻轻一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撞破了某个秘密的悸动。 她来不及思索这种异样来自何因，但对女孩的关怀还是促使古鸾继续搭话。 她看着女孩儿单薄的肩膀，语气不由得更加柔和：“学妹，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她斟酌着用词，“都放假了，还是要好好休息呀。” 写字的动作停了下来。 女孩儿慢慢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只是过于苍白，像上好的宣纸，眼神里盛满了属于这个年纪、却又似乎放大了许多倍的疲惫与迷茫。 她的身形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妙的透明感，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空气里。 古鸾几乎一瞬间就明了，这个少女已不属于人世间。 “姐姐？”她看着古鸾，眼神湿漉漉的，像迷路的小鹿。 古鸾怔住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古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嗯，”女孩儿用力地点点头，像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小小的脸上满是愁容，“早知道……当初就该更努力一点的。” 她拿起那本虚幻的错题本，上面布满了刺眼的红叉，语气愈发低落，“你看，错了好多。回去还有模拟考，考不好，妈妈又该生我气了。” 看着她那副又认真又沮丧的模样，古鸾忍不住莞尔，那笑意里满是温柔与心疼。“阿姨怎么这么严格呀？”她轻声问，像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是呀，”女孩儿深有同感，微微撅起了嘴，“规矩可多了。老师也很严格，背不出书，要挨戒尺的。”她絮絮地说起学习的辛苦，厚厚的复习资料，没完没了的考试，还有被困在这般生活的苦闷…… 古鸾安静地听着，只觉得眼前这小小魂灵的努力，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执拗。她柔声问：“那你怎么回到这里来了？” “因为国庆节呀，”女孩儿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我想着教室安静，就回来看看，顺便自习。可是……”她委屈地指了指窗外，“我……我出不去了。” 古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下明了。她看着女孩儿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与题海作伴整整七天，心里那份柔软几乎要满溢出来。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做题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女孩儿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瘦弱的肩膀微微缩着，像秋天枝头最后一片颤抖的叶子。“假期快结束了，题还是做不对……” 古鸾看着她面前那些错综复杂的数学符号，一种属于学姐的温柔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温和得像春天的溪流：“是哪几道题不会？让姐姐看看，好不好？” 古鸾的成绩只能算是中上游，但她仍然想要帮助这个孩子。 女孩儿抬起眼帘，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还是把那份冰凉的卷子往她这边推了推，指尖点着几处地方。 古鸾拿起旁边一支闲置的笔，在草稿纸上轻轻演算起来，声音放缓，一字一句，耐心地讲解着思路。 夕阳的光线变得愈发温柔，给教室里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金粉。 女孩儿听得极其专注，不时轻轻点头，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在知识的浸润下，似乎也多了几分生动的光彩。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温柔的讲解声中悄悄流淌。 讲了几道题，古鸾直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姐姐该走了。” ［鸾鸾姐，该回家了。］ 白之歌也在这时发来消息。 女孩儿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依赖与无措，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弱：“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吗？” 古鸾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会来的。” 她还没弄明白那个神秘的梦。 女孩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慢慢地低下头，重新拿起了笔，身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显得那么小，那么孤单。 古鸾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回头望去。那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灵魂，依旧固执地守着她的课桌和未完成的梦想。 她停下脚步，眼神一暗。 少女走回自己的背包旁，从里面取出一支橙黄色的荧光笔，颜色温暖而明亮。 她蹲下身，开始在地面上轻轻画起来。不是一个禁锢的圈，而是一条断断续续的、发着暖光的线，从女孩儿的脚边，一直蜿蜒指向教室门外。 “姐姐……”女孩儿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 古鸾抬起头，对她绽开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容，伸出手。 她画得认真，那明亮的橙色线条，像暗夜里点燃的一盏小灯，笨拙却坚定地延伸着。 画到门口，她站起身，向教室里那个仍在发愣的、小小的身影，伸出温热的手掌，眼神里是粼粼的暖意。 女鬼学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条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小路”，又看向古鸾那双向她敞开的、属于人间的温暖手掌。 她苍白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漾开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她放下那支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笔，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迈出了第一步。 女孩的身影，在那温暖橙光的指引下，似乎也渐渐变得实在了一些。 古鸾就那样耐心地等着，伸着手，直到那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信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 小女鬼渐渐变得透明，古鸾却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她刚刚……在干什么？ 女主见到小女鬼这么淡定其实是个伏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见鬼了 第5章 一点回忆 白之彧的名字，是刻在古鸾青春扉页上，最温柔又最隐秘的诗行。 古鸾的记忆里，这位竹马的存在像空气一样自然，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小时候的她并不如现在开朗健谈，因而身边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 自从白父白母带着他搬到隔壁，那个邻家的小哥哥便总爱来找她。 那个小白团子真的是哥哥吗？明明又爱哭又爱和她撒娇，古鸾忍不住腹诽道。 “小鸾今天也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明明高她一个年级，白之彧总爱放学后黏着古鸾一起回家。 “你怎么老喜欢跟着我呀？” “……只有小鸾愿意和我玩了。” 男孩可怜巴巴地瘪着嘴。 小骗子。 外形优越又热情开朗的孩子明明在班里混得如鱼得水。她分明看到有好几个小孩邀请他一起走都被拒绝了。 “随便你啦。” 于是白之彧又开开心心跟在她身后了。 在小学毕业纪念册上，在她那一页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下“祝古鸾天天开心”的笨拙男孩，是女孩没法抹去的记忆。 成长真是个奇迹，让独行的孩子变得温柔，让黏人的孩子变得坚强。 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古鸾细细回忆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初中某个阳光过分明媚的午后，在家里被他辅导作业的时候，古鸾看到少年颈后细碎的绒毛被阳光勾勒成金色的轮廓。 白之彧总是那样明媚，以至于在她的回忆里也闪闪发光。 古鸾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幼稚鬼了。她的竹马长大了，长成了令人心动的模样。 那感觉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进土壤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生根发芽。 这份暗恋，成了古鸾一个人兵荒马乱的盛大戏剧。 她开始留意他的一切。 留意他打完篮球后汗湿的鬓角，带着清爽的皂角香气；留意他思考难题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舒缓；留意他笑起来，左边脸颊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比阳光更晃眼。 她的日记本里，开始密密麻麻都是关于他的琐碎小事。 今天他穿了那件蓝色的毛衣，衬得他眼睛很亮；今天课间操他好像回头看了我们这边三次……每一笔，都带着少女甜而微酸的悸动。 她记得那个高二的雨天。她忘了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踌躇。 他撑着那把藏青色的伞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将伞倾向她这边：“走吧小鸾，咱顺路。” 那段回家的路，因为他在身边，变得格外短暂又漫长。 果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古鸾这般想着，却是复杂缠绵的心绪。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世界被隔绝在外，伞下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潮湿而安静的小宇宙。 他的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她的，带着温热的体温。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润过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少年干净的气息。 古鸾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放轻了，只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怎么了？” 少年关怀地问，古鸾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滴落，串成晶莹的珠帘。他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对她笑了笑：“快进去吧，别淋湿了。” 那一刻，古鸾心里那头小鹿撞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所有藏在心底的、汹涌的喜欢，几乎要冲破喉咙。 可最终，她也只是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转身跑进了家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懊恼又甜蜜。 那句“我喜欢你”，终究还是被胆怯囚禁在了唇齿之间。 她也曾做过许多傻事。 偷偷把他随口说觉得好听的歌，单曲循环到会背每一个音符；在他生日前一个月就开始绞尽脑汁挑选礼物，最后送出的却只是一本看似普通的笔记本，只有她知道，扉页的角落，用极淡的铅笔，写着一个小小的“彧”…… 她不算是个爱好学习的人，这样努力，有一部分原因，是希望校总成绩排名公布时，自己的名字能离他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这些琐碎的心事，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被她细心拾起，串成一条华美的项链，却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对着镜子，偷偷佩戴片刻。 她总以为，时间还很多，岁月还很长。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告白，可以等到毕业，等到某个阳光更好的午后，等到她攒够了勇气。 可她没有想到，青春这本太仓促的书，有些篇章，还来不及细细书写，就被命运无情地合上。 那个夏天之后，所有未曾言说的爱恋，都成了凝固在时光琥珀里的秘密，带着永恒的微光，和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成了她记忆里最明亮，也最温柔的一道伤痕。 …… 今天是假期的第三天。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少女一身惬意。 又梦到他了，却不似以往那般沉重。 甜蜜的回忆仿佛丝线般细密，但这张织网的收尾却不尽人意。 古鸾伸了个懒腰，翻身起床洗漱去了。 果然还是家里好，她休息了几天，觉得精神状态都改善不少。 那个少女，就是梦境想指引她找到的东西么？ 是想告诉她什么？ 如果她看得到那个女孩，那是不是也能见到白之彧？ 他为什么……不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