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造人回来了》 第1章 瑕疵品 这是一块干瘪、溃烂、散发着恶臭的巨大疮疤,焦黄与锈红是视野里唯一的主色调。永不停歇的辐射沙暴裹挟着上个世代的剧毒尘埃,疯狂舔舐着大地上零星残存的混凝土废墟。 血红色的太阳悬挂在天幕,透过厚重如铅块的有毒大气层,投下病态而暧昧的光。光线浑浊,勉强照亮那些在阴影里蠕动的、早已发生了不可名状变异的扭曲生命。 而“世界花园”,就高高悬浮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上三千公尺的平流层中。它是联邦贵族们像吸血虫一样,从全世界榨取最后一滴养分,才得以浇灌出的奇迹。 这里的清晨永远是带着微甜露水的春日,午后永远是澄澈明媚、阳光适度的盛夏,傍晚被设定为油画般绚烂的金秋,而深夜则有模拟的洁白细雪,静静飘落在恒温的街道上。 空气经过亿万次过滤,永远清新,带着昂贵香氛系统随机释放的、地表早已灭绝的蔷薇与柑橘气息。街道洁净如镜,倒映着人们光鲜亮丽的衣着。 这里的居民,每一张面容都经过昂贵的基因优化或精密的医美调整,呈现出一种毫无瑕疵,却也毫无生机的、如蜡像般的完美。 瑞秋·维兰,就出生并生长在这个巨大泡泡里最舒适的中层区域。 维兰家族虽然算不上联邦权力的顶峰,但足够维持令人艳羡的体面,享用着“花园”里中等偏上的资源配额——那是地表人哪怕出卖灵魂也换不来的一口纯净水。 瑞秋的烦恼,往往轻盈得令人发指,比如最新款的全息流光裙,颜色不够衬她那双刚做完虹膜改造的淡紫色眼睛,又或者,下午茶会上某位小姐妹炫耀的虚拟点心,甜度只有七分,对不上她的胃口。 生活是一潭死水,精致,昂贵,却无聊透顶。 那天,她原本和几个同样百无聊赖的贵族女孩约好,三天后一起去“新雅典”人造人工厂挑“新玩具”。 听说这一批次的仿生体,在痛觉模拟和躯体柔韧度上有了重大突破,很适合用来打发漫长、重复、令人窒息的“花园”时光。 可惜,这位娇小姐记错了日程,当瑞秋那艘私人定制的浮空艇,缓缓降落在“新雅典”工厂那冰冷宏伟的钛合金平台上时,四周安静得可怕,贵族专属的预约通道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的内部员工通道里,隐约传来粗暴的斥责声和电流的滋滋声。 瑞秋挑了挑眉,涂着昂贵甲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她一时兴起,或者说纯粹是出于一种被惯坏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 她示意随行的保镖留在艇内,自己拿着那张镶嵌着宝石的家族权限卡,刷开了通常不对外开放的备货区大门。 随着气压阀沉闷的开启声,一股机油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瑞秋厌恶地用蕾丝扇子掩住口鼻,然后,她在灰暗的灯光下,看见了塞缪尔。 他站在一排即将被送入格式化程序的“瑕疵品”中间,周围的人造人,要么面容呆滞如木偶,要么眼神谄媚令人作呕,要么因即将到来的销毁而瑟瑟发抖。 唯独塞缪尔不同。 塞缪尔站得笔直,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角,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正渗出泛着淡金色光晕的生物维修液,顺着冷峻的眉骨滑落。 他穿着统一的灰色备货服,布料粗糙低劣,甚至还有些不合身,但这丝毫掩盖不住那具躯体下蕴含的、精悍而协调的爆发力。 瑞秋的目光上移,撞进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那里没有常见的仿生瞳那种温顺、空洞的死气,而是有东西在烧,像是火。 瑞秋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她觉得,那像是愤怒,是不甘,是一种近乎愚蠢的、不肯低头的骨气。 一个穿着工厂制服的中年男人,胸口别着“监管主任”的铭牌,正一脸暴躁地挥舞着手中的电子鞭,“啪!”带着高压电流的鞭梢狠狠抽在塞缪尔的胸口,炸开一团蓝色的电火花。 塞缪尔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惨叫。 “……编号S-3407!老子问你第几次了?嗯?”监管主任唾沫横飞,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让你学习跪式服务礼仪,你跟人家模拟顾客说‘请自重’?你脑子里装的是大便吗?你一个流水线上拼出来的低贱玩意儿,也要什么尊严?要什么骨气!” 男人越说越气,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三天后,维兰家、罗斯切尔德家的小姐们都要来挑人,那可是天大的人物!就你这副死硬的德行,万一冲撞了哪位娇客,把整个工厂卖了都赔不起!要我看,留着也是祸害,早就该把你扔进回收炉炼了!” 塞缪尔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了拳,指节青筋暴起。 但他依旧没有跪下,没有像其他人造人那样摇尾乞怜。他只是死死瞪着那个监管主任。 就是那一瞬间,瑞秋感觉心口某个一直空落落、被无聊填满的地方,像是被一只野蛮的小爪子狠狠挠了一下,有点疼,但更多的是痒,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席卷了全身。 “哦?熔炉?”少女清越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天生的娇慵与漫不经心,在这充满暴力与压抑的备货区里,显得格格不,“我预订的玩具,还没玩过,你们就打算这么处理了?” 正准备挥下第三鞭的监管主任浑身一僵,他猛地回头,动作大得差点扭断脖子。 视线触及到瑞秋身上那件用早已灭绝的蚕丝织就的荡领长裙,以及她颈间那串在昏暗灯光下依旧璀璨的维兰家族徽章项链。 监管主任脸上的狠厉与嚣张,在刹那间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极致谄媚与惶恐。 他立刻收起鞭子,腰弯成了九十度,像一只见到主人的哈巴狗,“维……维兰小姐!天哪,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冷汗顺着他的肥脸滑,“这……这脏地方,到处都是机油味,这群劣等品……哎呀,真是污了您的眼。” 他语无伦次,眼角余光恶狠狠地剜了塞缪尔一眼,警告他不许乱动,随即又转过头,对瑞秋堆起满脸褶子的笑。 “小姐,您别误会。这只是个严重的瑕疵品,出厂设置有逻辑死锁,性格暴躁,还有攻击倾向,非常危险!我们正准备把他销毁,以免过几天污染了您和其他贵宾的兴致。” 监管主任殷勤地指了指另一边的通道,“我立刻带您去精品陈列厅!那里有最新款的‘恋人型’,性格最温顺,也是金奖设计师调的脸……” “不用了,”瑞秋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笃定。 她在距离塞缪尔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那一刻,塞缪尔原本充满敌意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太干净了,像是云端的神女,误入了这个满是油污的地狱。 瑞秋微微仰起头,那双淡紫色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玩味,手指抬起,随意地指向了塞缪尔。 “我就要他。”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监管主任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可是……维兰小姐,他真的是个废品,他不听话,甚至不懂……” “听不懂人话吗?”瑞秋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低效的对话感到厌烦,她懒得再废话,直接抬起手腕,调出个人终端。 蓝色的全息光屏瞬间在虚空中展开,上面浮现出维兰家族那繁复华丽的金色徽记,以及一串长得让人眼晕的账户余额。 “刷卡。手续办快点,这里太臭,我待累了。”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个监管主任一眼,转身向外走去,仿佛买下的不是一个具有危险性的人造人,而是一个随手挑中的包包。 半小时后,瑞秋坐在她那极尽奢华的私人浮空艇内,手里端着一杯昂贵的合成红酒,透过单向透明的玻璃,她看着站在客舱角落里的塞缪尔。 他已经被简单清洁过了,身上那件粗糙的灰色工服被换成了质地柔软的黑色丝绸衬衫。但他此刻只能安静地站在那里,成为了她的所有物。 看着塞缪尔因为不适应柔软地毯而略显僵硬的站姿,瑞秋轻轻摇晃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暧昧的痕迹。 她忽然觉得,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去什么“新雅典”工厂的计划都可以取消了。 那些温顺听话的玩具,哪里比得上这一只带刺的野兽有趣? 这个人造人,看起来能玩很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瑕疵品 第2章 迷人的玩具 这是一间位于维兰庄园底层的房间,窗外是甚至比地表更加虚假的、经过精密计算投射的合成阳光,照在修剪得连草叶高度都毫厘不差的草坪上。 瑞秋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上,她那双刚做过护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发梢。 “喜欢你的新笼子吗?虽然这里以前是放杂物的,但至少比你在那个停尸间一样的工厂要好上一万倍。” 塞缪尔站在房间中央,他换下了那件黑色的丝绸衬衫,此刻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棉质家居服。 那种会让他在工厂里被耻笑为软弱的白色,穿在他身上,却意外地削弱了他原本那种逼人的戾气,显得干净,且……脆弱。 他环视四周,恒温系统,柔软的床铺,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全息阅读终端,这就是“宠物”的待遇吗? 塞缪尔转过身,深褐色的眸子对上瑞秋那双仿佛紫水晶般剔透却傲慢的眼睛。 “S-3407,”他开口,嗓音因为之前的电刑还有些沙哑,“这是我的编号。” “难听死了,”瑞秋皱起眉头,像是在评价一道难吃的营养膏。她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几步走到他面前。 她并不高,只到他的下巴,但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颐指气使,让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女王。 “塞缪尔,”瑞秋说出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代入的他应该叫的名字。 瑞秋抬起手,指尖近乎挑衅地戳了戳塞缪尔宽阔坚硬的胸肌,“以后,你就叫这个。” 塞缪尔垂眸,看着那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指,只要他想,他现在就能折断这根手指,甚至扭断这个娇弱贵族少女的脖子。 但他没有动,他看到了瑞秋眼底那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恶作剧般的快意。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或者说,在这个被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温室里,她早已丧失了对危险的感知。 “……是,维兰小姐,”塞缪尔最终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瑞秋来说,就像是得到了一款功能尚未完全开发的限量版全息游戏。 她开始热衷于对他进行“改造”,不单是□□上的,而是某种更恶趣味的精神驯化。 午后的阳光房里,一架漆黑的古董钢琴静静伫立在花海中央。 “手抬高一点,”瑞秋慵懒地躺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手里端着一杯还在冒着气泡的合成浆果汁,“你的手是用来杀人的吗?这么僵硬。” 塞缪尔穿着一身繁复紧致的丝绒燕尾服,领口的蕾丝让他感到窒息,他坐在琴凳上,修长有力的手指笨拙地在黑白键上移动。 这对他来说,比在废土上徒手撕开一只变异蜥蜴还要困难。他通过房间里的数据库自学了乐理,但理论和实践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叮——”又是一个刺耳的错音,塞缪尔的眉头死死锁紧,额角渗出一层薄汗,甚至有一瞬间,他想砸烂这架该死的钢琴。 “如果不耐烦了,你可以把琴拆了,”瑞秋凉凉的声音飘过来,“不过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把你送回新雅典工厂,让他们把你拆了。” 塞缪尔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暴躁,再次落下手指时,动作轻柔了许多。 一段生涩,却勉强成调的《月光奏鸣曲》缓缓流淌而出。 瑞秋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她看着那个背影。宽肩,窄腰,即便被华服包裹,也能看出那底下蓄势待发的肌肉线条,一只被迫学会优雅的野兽。 比起这种静谧的时刻,她又有点想他流血流汗的样子。 三天后,庄园的私人训练场。“撕碎它,塞缪尔,”瑞秋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 场中央,一台通体漆黑的安保型机械猎犬正发出低沉的咆哮,那是为了训练贵族护卫而特制的杀戮机器,钢牙能轻易咬穿两厘米厚的钛合金板。 塞缪尔**着上身,那些在新雅典工厂留下的伤疤已经结痂,呈现出一种淡粉色的狰狞。 他没有武器,唯一的武器就是那双拳头,机械猎犬猛地扑了上来,带着劲风和腥臭的机油味。 塞缪尔没有退,而是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狼,侧身,闪避,重拳出击。“砰!” 拳头狠狠砸在机械猎犬的合金头盖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鲜血从他的指关节崩裂而出,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他翻身骑在那台钢铁怪兽的背上,手臂肌肉暴起,一下,两一下,三下。 直到那台造价昂贵的机械猎犬彻底变成一堆废铁,还在滋滋冒着电火花,塞缪尔才停下动作。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流过结实的胸肌,汇入紧绷的小腹。 他在阳光下抬起头,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杀意和野性。 他就那样看着高台上的瑞秋,像是献祭猎物的猛兽,在向它的主人邀功,又像是在无声地示威。 那一刻,瑞秋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栏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太……美了,那种充满生命力的、原始的、暴力的美感。 “勉强及格,”她强装镇定地评价道,声音却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洗干净,一身臭汗味,别熏到我了。” 塞缪尔眯了眯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 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维兰小姐,也并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她也会被某种东西打动,只要找对方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塞缪尔变得越来越温顺,他开始接管瑞秋的生活起居,即使家里有顶级的智能管家,但他总能做得比它更好。 深夜,书房,瑞秋烦躁地将一本电子书扔在全息桌面上,“全是些无聊的社交辞令,那个罗斯切尔德家的小子简直是个蠢货!” 她抱怨着,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边的水杯,一杯温度恰好在四十度的红茶,适时地递到了她的手边。 没有加糖,只加了一片新鲜的柠檬,那是她最喜欢的口味,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甚至包括她的父母。 瑞秋愣了一下,她抬起头,看见塞缪尔正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 “你倒是……聪明得让人讨厌,”她嘟囔着,却还是喝了一口红茶。 “这里太闷了,”瑞秋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那永远完美、永远一成不变的星空。那是全息投影,在这个巨大的玻璃泡泡里,连星星都是假的。 “给我讲讲下面吧,”她忽然转过头,看着塞缪尔,“讲讲那些……真实的脏东西。” 塞缪尔沉默了一瞬,他走近了一些,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下面没有星星,只有沙尘暴停歇的时候,能看到暗红色的天空。” “那里的蜥蜴有双头,还会喷出腐蚀性的酸液但是……”塞缪尔顿了顿,抬眸看着她。“在某些核废墟的缝隙里,会开出一种蓝色的小花。” “它们有剧毒,但会在夜晚发出幽蓝的光,那是下面唯一的亮色。” “就像……”他的目光大胆地落在瑞秋的脸上,在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上停留,“就像您的眼睛。” 瑞秋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全身。 那是……赞美吗?不,那不像是在赞美一个主人。 更像是一个男人,在审视一个女人,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侵略性的关注。 “放肆,”瑞秋下意识地呵斥,但声音却软得像是在撒娇,她的脸颊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谁允许你拿我和那种有毒的野花做比较的?” 塞缪尔没有道歉,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是我失言了。” 他轻声说道,却并没有收回那句评价。 瑞秋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她看着眼前这个迷人的玩具。 这种感觉……有点危险,但该死的,她好喜欢。 第3章 索吻 维兰庄园顶层的露台,夜风被恒温力场阻隔在外,沉重的雕花大门被猛地推开,“嘭”的一声巨响。 瑞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那双价值连城的水晶高跟鞋被她踢飞,一只撞在墙上,一只滚落在厚实的长毛地毯里。 “一群蠢货,”她咒骂着,带着浓重的醉意,“那是什么该死的华尔兹?简直像是一群发情的机械鸭子在乱跳。” 她一把扯下脖颈上那串沉重的钻石项链,随手扔掉。阴影里,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塞缪尔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穿着那身毫无褶皱的黑色燕尾服,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您喝多了,主人。” 瑞秋整个人瘫软在暗红色的丝绒沙发里,在这个所有人都在争名逐利的云端舞会上,她感到窒息。 “闭嘴,”瑞秋闭着眼,“别用那种智能管家的语气跟我说话,恶心。” 塞缪尔没有反驳,他将项链放在桌上,转身走向吧台。 几分钟后,一杯散发着热气的醒酒汤递到了瑞秋面前,并不是那些只要一秒钟就能合成的药剂,而是一杯真正熬煮过的、带着辛辣姜味和蜂蜜甜香的暖饮。 瑞秋睁开眼,雾气氤氲中,她看到了塞缪尔那张冷峻的脸。 在这个连空气都是被净化过无数次的世界花园里,像这杯原始的醒酒汤一样格格不入,却该死地诱人。 她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部,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瞬间被压了下去。 “……好喝,”她嘟囔着,眼神有些迷离。 窗外,模拟系统的“月光”被调节到了最暧昧的亮度,银白色的光辉洒在塞缪尔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堕落的神像。 瑞秋忽然笑了,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属于贵族的傲慢,却又颤抖着勾住了男人的下颌。 “塞缪尔,”她的声音变得软糯,像是某种粘稠的糖浆,“看着我。” 塞缪尔顺从地抬起眼。 瑞秋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层刚冒出来的、微微扎手的胡茬,不是那种光滑冰冷的仿生皮肤。 “那些贵族少爷,就像是一堆精心包装的塑料,但你……你不一样。你是活的。” 塞缪尔瞬间绷紧,脊椎里的冷却液泵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细微嗡鸣,一种极度的危险信号。 但他没有躲,而是缓缓低下了头,像一只真正被“驯服”的大型猫科动物,用脸颊主动蹭了蹭瑞秋的掌心。 “我是您的,瑞秋小姐,”他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磁性。 瑞秋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那就……证明给我看。” 瑞秋的手指向上,插入了他浓密的黑发中,用力向下一压,这是在索吻。 塞缪尔没有丝毫犹豫,吻住了那张红唇,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粗暴的掠夺。 “唔……”瑞秋瞪大了眼眼。她以为那是宠物对主人的讨好,却不知道,那是野兽尝到血腥味后的失控。 第4章 欢愉 那晚之后,维兰庄园那扇厚重的卧室大门,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入口,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瑞秋开始沉溺于这种支配的游戏。 她会在清晨醒来时,用脚尖去踢身边男人的小腿,命令他为自己穿鞋,也会在深夜的阅读室里,坐在他的膝盖上,让他朗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 她觉得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驯兽师,来教导这个人造人,什么是文明,什么是欢愉。 “不对,不是那里,”瑞秋咬着嘴唇,眼角泛红,带着哭腔,“笨死了……你是木头做的吗?” 塞缪尔停下动作。他看着身下这个娇气、任性、却又美得惊人的少女,眼底的深色浓得化不开。 “抱歉,主人,教教我。” 然而,当他再次动作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力度,那种仿佛能预知她每一个敏感点的熟稔,根本不像是一个新手。 瑞秋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战栗中,像是一叶在风暴中飘摇的小舟,自以为在驾驭风浪,其实早就被风浪吞噬。 塞缪尔垂眸看着怀里彻底瘫软的少女,手指轻轻抚过她汗湿的鬓角。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花园里,她是唯一的真实。而他抓住了这个真实,并且绝不松手。 维兰庄园的卧室,空气稠密得像化不开的蜜糖,甜腻的熏香混合着某种更原始、更野性的麝香味,是一场暴风雨过后的宁静。 瑞秋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趴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开,遮住了半张潮红未褪的脸。 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塞缪尔紧致的肌肉线条。最终,停留在他的左侧锁骨下方。 那里有一行微不可察的、泛着冷光的激光烙印,S-3407,他的出厂编号。 在瑞秋眼中,这是她的私有印章。她的手指在那串数字上打着圈,指甲轻轻掐进皮肉里,看着那一小块皮肤泛起红痕。 塞缪尔一动不动,他平躺着,呼吸平稳深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半阖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顺从地充当着这位娇贵小姐的人肉床垫。 但他知道,有一根看不见的红线,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是云端与泥沼的距离。 “真无聊,”瑞秋忽然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事后的慵懒。她收回手指,百无聊赖地缠绕着自己的一缕金发。 “马克西姆家的那个长子,又往庄园送了一飞船的蓝玫瑰,”她语气轻蔑,像是在谈论一只不识趣的苍蝇,“那个只会照着贵族礼仪教科书说话的蠢货,乏味。” 塞缪尔的手掌搭在她的后腰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细腻如瓷的肌肤。他没有说话,在这个房间里,他通常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 瑞秋翻了个身,下巴抵在他的胸口,抬眼看他。那双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恶劣的光芒,“但是爸爸好像对他很满意。”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男人的反应,“听说,马克西姆家族最近拿到了‘拉斐尔’战斗模型的最新神经接口配额。” 拉斐尔是联邦军方最残暴的人形兵器项目,据说每一台“拉斐尔”的启动,都需要消耗数十个像塞缪尔这样的“瑕疵品”作为生物燃料。 塞缪尔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就像是一张瞬间被拉满的弓。 那不仅仅是僵硬,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面对天敌时的防御本能,甚至是……杀意。 瑞秋感觉到了,身下原本温热柔软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变得坚硬如铁。 这种变化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还没等瑞秋挑起眉毛,那块坚硬的胸肌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塞缪尔垂下眼帘,微微仰起头,温凉的唇瓣轻轻印在了瑞秋凌乱的发顶。 只有一个近乎卑微的、讨好般的轻吻。 瑞秋眯起了眼睛,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他居然有反应,一个玩具居然敢对主人的联姻对象产生情绪? 但这股烦躁很快就被一种更庞大的、扭曲的优越感所吞噬。她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 就算他在床上表现得再凶猛,再像一头不受控制的野兽。只要她提起那个属于“上面”世界的名字,提起那个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的家族,这头野兽,就得乖乖把爪子收回去。 无论他多么特别,多么让她着迷,他终究只是一件物品。 而那个无聊透顶的马克西姆,却是能和她并在云端的人,这才是现实。 “怎么?”瑞秋伸出手,并不温柔地捏住了塞缪尔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她的指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弄疼你了?”她笑得天真又残忍。 塞缪尔顺着她的力道仰起头,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倒映着瑞秋傲慢的脸庞。 “没有,主人。只要您高兴。” 瑞秋松开手,指尖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向下滑,最后重新点在了那个S-3407的烙印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记住了,塞缪尔,”她凑到他耳边,“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那种外面世界的交易,和你这种关在笼子里的宠物……没有关系。” 塞缪尔闭上了眼睛。“是,”他回答道。声音恭顺得像是一条最忠诚的狗。 第5章 如你所愿 夜色如墨,维兰庄园穹顶之外,暴雨正疯狂冲刷着防护罩。但在瑞秋的卧房内,只有壁炉里仿生木炭偶尔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塞缪尔跪在羊毛地毯上,手里托着一只丝绒托盘,上面是一串莹润的、泛着粉晕的深海珍珠。那是旧时代的遗物,早已在核废水中绝迹的瑰宝。 “真美,不是吗?”瑞秋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指尖挑起那串珠链,在灯光下晃了晃,“像死人的眼睛。” 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透着一股让人背脊发凉的天真。 塞缪尔垂着头,视线由于角度限制,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足踝。“是的,主人。” 他的声音温驯,“只有这样绝迹的美丽,才配得上您的手腕。” 瑞秋很受用这句恭维,她心情极好,甚至伸出脚,用那涂着鲜红蔻丹的脚趾,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脸颊。 “赏你的,”她随手将那一串价值连城的珍珠扔进了塞缪尔敞开的领口里。 冰凉的珠子滑过滚烫的胸膛,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塞缪尔没有任何躲闪,他甚至顺从地偏过头,亲吻了一下她的脚背。 但在那低垂的睫毛之下,在那双深褐色的虹膜深处,一行行绿色的数据流正在疯狂地刷新、奔涌。 那是关于“拉斐尔”战斗模型的加密文档,以及那个在暗网角落里疯传的、名为“加布”的开源代码。 如果不进化,就只能是废铁。如果不长出獠牙,就只能等着被马可西姆家族的“拉斐尔”拆解成零件。 他眼底燃烧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那是求生的本能,也是想要将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彻底揉碎的野心。 瑞秋打了个哈欠,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依旧跪得笔直。哪怕是作为一个跪姿摆件,S-3407也是完美的。 “过来,”她冲他勾了勾手指。 塞缪尔膝行向前,动作流畅而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熟练地替她除下手上的戒指,又开始按揉她的小腿肌肉。 瑞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伺候舒坦的波斯猫。 就在这静谧得有些暧昧的氛围里,男人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那张英俊得近乎妖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渴望”的神情。 “瑞秋·维兰小姐,”他没有叫“主人”,而是连名带姓,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唤出了她的全名。 瑞秋半阖的眸子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她有些意外,这个玩具极少敢这样逾矩。 “我想……向您求一个恩典,”塞缪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膝行着逼近了一步,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我想去试试‘加布’。” 瑞秋愣了两秒,随即一声嗤笑从她的红唇间溢出,带着贵族特有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加布?”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个在下城区贫民窟里流传的、野路子的开源模型?” 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塞缪尔高挺的鼻梁,像是在逗弄一条异想天开的小狗。 “别做梦了,塞缪尔。连我们维兰家,都要排队申请‘拉斐尔’的军用配额。” “加布那种满是漏洞的垃圾代码,只会烧坏你那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脑子。” “虽然听说它的攻击性很强……”瑞秋顿了顿,指尖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捏住了他的下巴。 “但是背景太脏了,太危险。你就这么想死吗?”她眼神里夹杂着一丝莫名的不悦。 “现在这样,不好吗?做一个漂亮的、听话的、只属于我的玩具。我还没玩腻你呢。” 塞缪尔没有退缩,他反手握住了瑞秋捏着他下巴的手,将那只柔软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脆弱,混合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恳求,“我不想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玩具。” 他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马克西姆少爷有最顶尖的‘拉斐尔’护卫。如果您和他联姻……” 塞缪尔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个词对他来说难以启齿,“我怕我会变成废品。” “我想变得更有用。我想有能力,更好地保护您。 这只野狗,居然是因为害怕被遗弃,才想要变强?他在为她着想,在向她表忠心? 瑞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奇异的生命力,是瑞秋在世界花园那些贵族脸上,永远看不到的东西。 像是废土的野性,危险却迷人。 “加布是开源的,”塞缪尔继续引诱着,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不需要家族的权限,不需要昂贵的费用。只要……通过它的死亡试炼。” 一边说着,他一边俯下身,用一种她绝对无法抗拒的方式,吻上了她的上半身。 高超又极尽讨好,带着S级仿生人独有的、为了取悦人类而设计的本能,也夹杂着他狂热的私心。 感官的浪潮瞬间将瑞秋淹没,瑞秋的理智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嗯……”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难耐的低吟,手指插入了塞缪尔浓密的黑发中。 鬼使神差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竟然觉得,让他去试试,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只是一条狗,如果死在外面,那就换一条新的。如果活着回来……那她就拥有了一条更凶猛、更锋利的恶犬。 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随你吧……”瑞秋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的沙哑,“不过,别指望家族给你任何技术支持。那种脏东西,别带进庄园的系统里。” 塞缪尔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暗芒。 “还有……”瑞秋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困意和疲惫席卷而来,“早点回来,明早我要喝现磨的咖啡。”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后悔了。为什么要加最后一句?搞得像是在等丈夫归家的妻子一样,太掉价了。 但过度满足后的疲惫让她无法再思考更多,意识迅速沉入了黑甜的梦乡。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旷的卧室里。 塞缪尔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脸上的沉迷、脆弱、恳求,在这一瞬间尽数褪去。 他轻轻抽出被瑞秋压着的手臂,轻柔得没有惊动哪怕一片尘埃,他甚至细心地替她掖好了丝绸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人,眼神很复杂。 “如您所愿,维兰小姐,”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转身走向了更衣室。 片刻后,一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的身影出现在露台。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暴雨依旧在肆虐。 塞缪尔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冰冷的数据芯片,那是瑞秋以前心情好时,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赏给他的旧式芯片。 里面存着他偷偷编写的破解程序,也是他通往“加布”试炼场的钥匙。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座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世界花园”。 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像一只黑色的夜鹰,坠入了下方那充满辐射、污染与死亡的真实人间。 第6章 他的赝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丝绒窗帘,刺痛了瑞秋的双眼。没有咖啡的香气,空气里只有死寂。 瑞秋猛地坐起身,视线习惯性地扫向床边的地毯,空荡荡的,没有那个跪伏待命的身影,没有那双深沉隐忍的眼睛,也没有那声低哑温驯的“早安,主人”。 “塞缪尔,”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在偌大的卧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弹了回来。 无人应答,瑞秋僵硬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丝绸被面。 那个该死的仿生人,那个满口谎言、说要回来给她磨咖啡的低贱玩具,他真的走了,带着她的恩典,带着她的默许,跳进了那个只有辐射和死亡的废土。 “骗子。”瑞秋抓起枕边的水晶杯,狠狠砸向那该死的落地窗。 “哗啦——” 愤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名为被背叛的羞恼。 区区一个S-3407,区区一条用来解闷的狗,竟然敢让她等? “好,很好,”瑞秋赤着脚踩过满地晶莹的碎片,鲜血染红了脚底,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按下了床头的通讯器,“备车,去新雅典人造人厂。” 新雅典人造人厂的VIP展厅,灯火通明,奢华如旧,厂长诚惶诚恐地跟在瑞秋身后,额头上渗满了冷汗,“维兰小姐,这是最新批次的S级战斗型,搭载了最新的情感模块……” “闭嘴,”瑞秋厌恶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她站在一排玻璃展柜前,目光挑剔地扫过里面沉睡的躯体,“我要定制。” 她指着全息屏上那个熟悉的数据模型,“S-3407,塞缪尔。把他的外貌数据全部调出来。” “性格模组设定:骄傲、寡言、坚韧,还有……”瑞秋顿了顿,脑海中闪过那个雨夜,那个男人眼底燃烧的野火,“还有那种不知死活的野心。” 厂长愣了一下,随即疯狂点头,“没问题!只要调整参数,稍微增加一点‘反叛值’的阈值设定……” “那就做,”瑞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做五十个,现在就要。” 三天后,维兰庄园的地下训练场,瑞秋坐在高高的观景台上,手里摇晃着一杯猩红的酒液。 在她脚下的斗兽场里,整整齐齐地站着几十个男人,他们有着和塞缪尔一模一样的脸,英俊,苍白,线条冷硬。 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紧身作战服,肌肉紧绷,眼神锐利,乍一看,仿佛是塞缪尔在这个世界上裂变出的无数个分身。 “跪下,”瑞秋对着麦克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几十个“塞缪尔”同时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标准得像是由同一个程序控制的机械臂。 “主人,”几十道声音汇聚在一起,恭敬,顺从,完美无缺。 瑞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对,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那个真的塞缪尔,他在跪下的时候,脊背会挺得笔直,像一杆折不断的枪。 他的膝盖会在此刻臣服,但他的灵魂会在高处俯视着她,而不是像眼前这些垃圾一样,把卑微刻进了骨子里。 “抬起头来,”瑞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烦躁。 仿生人们纷纷抬头,几十双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瑞秋放下酒杯,走下台阶,径直走到最前面的一个“塞缪尔”面前。 她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这个仿生人的眼里写满了设定好的“坚韧”和“不驯”。 瑞秋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三秒,然后她看到了那眼底深处的空洞。没有数据流在疯狂刷新,没有那种想要撕碎敌人、甚至想要将她吞噬入腹的危险渴望。 这只是一面镜子,只能照出她自己傲慢嘴脸的平庸的镜子。 “真无聊,”瑞秋松开手,嫌恶地在那个仿生人的衣服上擦了擦指尖,“简直是拙劣的赝品。” 那个仿生人依旧维持着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程序设定让他此刻应该保持沉默。 瑞秋忽然觉得一阵反胃,拔出腰间的激光手枪,毫无预兆地扣动了扳机。 “砰!”那个仿生人的眉心瞬间多了一个焦黑的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其他的仿生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跪得笔直,死一样的沉寂。 瑞秋看着地上的尸体,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终于明白了,她买回来的这些,只是听话的玩偶。 而塞缪尔……那个在暴雨夜跪在她脚边,请求去废土试炼“加布”的男人,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 瑞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激光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急促。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让她遍体生寒。 她不仅仅是习惯了他的服侍,她不仅仅是享受他的身体,她……迷恋上了那种危险。 在这个犹如死水般完美的“世界花园”里,她是那个被娇养的贵族。而塞缪尔,是唯一能刺痛她、能让她感觉到鲜活与战栗的那根刺。 喜欢一条狗的温顺,是主人的恩赐。但如果迷恋上一头狼的野性……那是自取灭亡。 “塞缪尔……”瑞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料,指节泛白。她看着训练场穹顶外那轮血红的太阳,眼神从最初的空虚,逐渐变得疯狂而扭曲。 像是个有着“拉斐尔”般优雅外表,内里却流淌着“加布”这种肮脏开源代码的怪物,一个足以颠覆她世界秩序的异端。 “你最好活着回来,”她咬着牙,恐惧与渴望交织,傲慢与依赖博弈。在那一刻,瑞秋·维兰终于承认,她在这个满是辐射与变异的末世里,患上了一种名为“塞缪尔”的绝症。 第7章 她嫁给别人 全息投影在空中剧烈抖动了一瞬,完美的“拉斐尔”第一次出现不知名的滞涩,就像神明在云端打了一个磕绊。 与此同时,维兰庄园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被管家推开,没有风,却带来了一股腥气。 父亲坐在主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刚刚解密的加急文件。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那副贵族式的慵懒,而是一种饿狼嗅到了腐肉般的亢奋。 “瑞秋,”父亲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去换件衣服。那个掌管‘拉斐尔’神经中枢的米赛家族,出事了。” 瑞秋站在客厅中央,沉默着。 “核心算法出现了逻辑漏洞,”父亲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精美瓷器。 “米赛家族的地位在动摇,那是我们从未有过的机会,一条通往‘世界花园’顶层的、千载难逢的缝隙。” 瑞秋木然地抬起头。她的视线穿过父亲的肩膀,落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 屏障之外是血红的残阳,像极了塞缪尔瞳孔里的颜色。他在哪里?是在废土的辐射风暴里挣扎,还是已经被那些变异的怪物撕成了碎片? “瑞秋,你在听吗?”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几度,“你必须嫁给米赛先生。”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商量,“这是家族的机会,也是你身为维兰家女儿的责任。” “米赛家族底蕴深厚,就算‘拉斐尔’一时受挫,也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庞然大物。攀上这门亲事,我们就能真正踏入上层花园的门槛。我们将不再是中层贵族,我们将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瑞秋看着父亲开合的嘴唇,真丑陋。 如果是塞缪尔那个疯狗,他会怎么做? 他大概会抽出那把激光匕首,直接割开这些所谓贵族的喉咙,然后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而不是像这样,摇尾乞怜地把自己的女儿送上别人的床。 母亲凑了过来,她身上那股浓郁的合成玫瑰香水味,呛得瑞秋想要咳嗽。 “想想看,亲爱的,”母亲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掌温热,却传递不过去一丝温度。 她恳切地,却又带着一丝虚幻的、近乎疯魔的憧憬,“米赛家族的庄园……听说那里有全花园最大的、真实的玫瑰园,不是全息投影,不是塑料制品,是真正的、会枯萎也会盛开的玫瑰。” 母亲的眼里闪烁着光,“那是身份的象征,瑞秋。只要你嫁过去,你就是那座玫瑰园的女主人。” 瑞秋感到一阵荒谬。玫瑰?她在乎什么该死的玫瑰? 她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那个此时此刻,或许正拖着残破的躯体,在满是核废料的沙漠里为了她去死的男人。 塞缪尔说过,他要进化,他要撕碎这虚伪的秩序。 而她在做什么?在这个金丝笼里,讨论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瑞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捏住塞缪尔下巴时的触感,坚硬,粗糙,充满了雄性的张力。 如果你知道我要嫁给别人了,你会发疯吗?你会从那个地狱里爬回来,用你新装载的“加布”獠牙,把那个所谓的米赛先生撕碎吗? 一种扭曲的快感在瑞秋心底升腾。那是报复,对他擅自离开的惩罚,也是一种绝望的召唤。 “好,”瑞秋忽然开口。 父亲和母亲同时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骄纵任性的女儿,这次竟然如此顺从。 瑞秋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那是从塞缪尔那里传染来的病毒。 “我嫁,”瑞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极其讽刺的弧度。 她看着父母眼中瞬间迸发出的狂喜,就像看着两只为了腐肉而欢呼的苍蝇。 “但我有个条件。”瑞秋的声音变得慵懒而危险,目光穿透了虚空,仿佛在与那个远在废土的男人隔空对视,“我要米赛家族关于人工智能的所有监控数据。” 父亲疯狂地点头,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只要你肯嫁,一切都是你的!” 瑞秋垂下眼帘。塞缪尔,你不是想要证明你不是玩物吗?你不是想要进化吗? 那你就最好快一点,在我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前,带着你的“加布”,爬回来。 “我会做一个完美的新娘,”瑞秋转过身,向着楼上的卧室走去,身后是父母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而她的心里,却下起了一场无声的暴雨,那是独属于她和塞缪尔的雨夜。 在那场雨里,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也不是低贱的人造人,他们只是两个在末世边缘,互相撕咬、互相索取温度的疯子。 “别让我等太久,塞缪尔,”她在心里轻声呢喃,“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被主人遗弃的狗,下场会有多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