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织机》 第1章 绒絮与弯钩(一) “与众多起源于传奇英雄故事的城邦相比,王冠城的创建者有意将自己的名字隐藏在时光的长河中,因此,哪怕是死灵法师,也无从知晓为何有言‘王冠城中无王冠’了。”——摘自《那罗亚大陆海滨城市地理志》 —— 对于这个位面最不缺乏的冒险者来说,坐落在海滨的自由城邦王冠城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好去处。如果你从陆路前来,转过最后一座山,便会看见晴空下蔚蓝的大海,其上的风帆来往,收束在海滨山坡上那错落有致的城市码头。 马洛·克里斯托弗便是欣赏到此般景象的冒险者之一,来往的路人只要稍微望向他,便不难从他介于精灵和人类之间的耳朵长度,以及下巴上隐约的青茬上看出来,这是一个标准的半精灵男性。大概是料想到今天要进城,他简单地穿着布料猎装,腰间挂着长剑,背后有一面画着无翼四足龙的盾牌,明显是一位俊朗的圣武士。 若只是一眼扫过,他和万千冒险者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如果有人留意到他的脸庞,便会注意到,这位半精灵高耸的眉骨在眼窝处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和头发一样的奶油金色睫毛略略藏起的深色眼睛里的情绪,鼻梁带有精灵的秀气,稍薄的嘴唇时常抿着些许,让整个人看起来带着几分严肃。他连日奔波后稍显杂乱的金发被梳向脑后,弯曲的发尾堆积在肩头,深蓝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趣地远眺王冠城。 他先是看向忙碌的港口,紧挨着的是一片笼罩在薄薄海雾中的低层,随着地势抬高,采光变好,五颜六色的民居屋顶坐落在半山缓坡上,其中不时伸展出绿植宽阔的伞盖。而再往上看,最上层就是属于明珠议会的政治区,由一座灰白堡垒守卫,紧挨着旁边棕色外墙的王冠城魔法大学。 整座城市依照山势修建了城墙,而城外靠内陆的连片平缓河滩水草丰沛,耕种着大量的粮食作物,就连山坡上也分层种植了果树和草药,同时保留了不少森林,马洛眯起眼看向森林中时不时飘散的炊烟,看来其中还放牧着一些牲畜。 “很漂亮的城市,对吧?” 他侧过头去,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类女士,她同样穿着猎装,腰带靠后的地方挂着几张新鲜的兽皮,见马洛看向自己,露出一个热情而含蓄的微笑:“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唔。”马洛听起来对忽然的搭讪有些手足无措,他的音色沉稳,又不让人觉得沉闷。他很快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传单展示给她看:“我旅行到了附近,在酒馆里找到了这个,看起来王冠城最近在招募冒险者。” “啊,你是说这个。”女士望向传单的内容,“明珠议会官方发布了委托,要寻找这个魔法遗物……叫什么来着,命运?” “命轨纺锤。”马洛颔首道。 “没错,就是这个,听起来很奇怪,对吧,不像武器,也不太像一套盔甲。”女士粲然一笑,“不过议会出手慷慨大方,要不是我工作走不开身,也想参与一次呢。” 马洛也回以微笑:“这么说,你是本地人?” 女士点头:“我们家搬来这里才几十年,但王冠城确实氛围很好,和其他人类城邦都不一样。” “你是说……” “至少我们对耳朵形状没有歧视。”女士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马洛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尖耳朵——在人类建立的众多城邦之中,尖耳朵代表的精灵种族总是遭受着歧视,他们因为肉食的习性和封闭的生活习惯,只能找到一些仆役的杂活。而生活在遥远的精灵城邦的高精灵,或者森林氏族里的木精灵,对这些血脉同胞的境遇并不关心,毕竟在他们看来,这群同胞完全是自愿掺和进人类世界的。 看见马洛抚摸自己的耳尖轮廓,女士宽慰他道:“王冠城里有许多自由工作的精灵,别担心,百闻不如一见,你进城就知道啦。” 语毕,她整理了一下肩上的箭袋,与马洛告别。 在太阳终于禁不住自身的重量,即将向海面坠去的时候,马洛只身来到了王冠城高大的城门前,吊桥横跨在护城河上,进城人群列成一条短短的队伍。 守城的卫兵罩衣胸口有着一个火炉的标志,负责在护城河的桥上查验进城的冒险者是否携带魔法物品,而本地的商贩则凭借通行证出入。卫兵是一位水元素裔,这一种族向来耐心充足,他身边还有一位法师操控着一个半人高的魔法机械,直接扫描出来访者身上的魔法波动。 轮到马洛时,他平抬双臂,随口问候了一句:“王冠城的进入管理似乎并不严格?” 水元素裔看了看他,回答道:“是的,这里毕竟是冒险者之城,大家带着魔法物品傍身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只是不希望有那种特别容易破坏周围的进城。”说着,魔法机械得出结论:马洛身上没有任何魔法物品。 水元素裔脸上那两条浅色水流似的眉毛一挑:“……当然,像你这样没有魔法物品的也不常见,毕竟最近明珠议会发布了一个官方委托,进城的各路冒险者多了不少。” “也许我不用靠魔法物品就能证明自身实力呢。”马洛语气轻松,放下手臂整理了一下腰带,“我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水元素裔给他让开一侧,顿了顿,还是十分好心地开了口:“顺着这条路直走,在港口西边有一家酒馆,名字是‘鲨鱼尾’,可以给你这样的旅行冒险者落脚休息,如果明珠议会拒绝你了,那里也会有一些简单委托可做。” “谢谢,赞美你的仁爱。”那双深蓝的眼睛缓缓弯起,水元素裔都要怀疑,自己方才觉得这个半精灵实力不足是不是错觉,他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自上而下的安心感。 也许是某种交友术作祟吧。他拉回自己的思绪,继续下一轮检查。 沿着山脚的正街一路整齐有序,生机盎然,街上随处可见胸口印着火炉标志的卫兵在巡逻,马洛路过城墙碉楼的时候注意到,这些负责城邦日常治安的卫兵都属于“炉火骑士团”,而另一队明显是来监督他们工作的骑士团,胸口画着的是一面燃烧的旗帜。 越靠近码头,各类贩售商品的小摊就越来越多,搬运工时不时擦肩而过,海浪卷起的腥味随着薄雾掠过鼻尖,按照水元素裔守卫的指路,马洛一路来到了码头边的“鲨鱼尾”酒馆。 这里就和所有坐落在码头附近的酒馆一样,充满了来自海上的水手和商人,木制的墙壁和家具被海水腐蚀成深色,好在这里并不是享受香幻叶或者白巧果的地方,空气中没有难闻的气息。酒馆老板是一个半身人,踩着一个矮凳在吧台后招待客人。 “一位冒险者。”老板饶有兴趣地目光跟随他,“我们这儿麦酒很热销。” “那我就帮你消耗点不热销的,来一小桶新堡红酒吧。”马洛将长剑和盾牌靠在脚边吧台上,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金币推向老板。 老板稀奇地看了一眼这位全款买红酒的半精灵,一面跳下矮凳给他拿酒桶酒杯,一面调侃道:“看来你去了不少地方,安茹的人类教会虽然不怎么样,他们产出的新堡红酒倒是让人无话可说。” “而且足够慷慨,这些散落在大陆各处的红酒,才能让教会修建起那座巨大的教堂。”马洛往杯中接了小半,杯底还未在吧台上放稳,一阵喧闹从二楼楼梯处传来。 在酒馆里发生意外并不少见,他抬头望去,从楼梯上面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人,前面拖拽的是一个炉火骑士团的治安士兵,后面被一截绳子捆住手腕的是一个魔裔。 不少客人都抬起头,交谈声霎时稀薄了,并不是因为好奇这常见的抓小偷戏码,而是很少见如此美丽的魔裔。 虽然被称为邪魔之子,现在大多数魔裔和深渊或者九狱都没什么关系,只是背负着他们祖先的诅咒而已。这个魔裔有着偏深的泛粉肤色,一头深红色的卷发,比港口的层层波涛还要肆意卷曲,黑色的蜡质双角以流畅的弧度向后弯曲,末端向上翘起。他不像常见的那些被抓住的魔裔小偷一样大声喊冤、咒骂或者胆怯地瑟缩起来,这个魔裔几乎算得上淡然地跟随着抓捕者的脚步,身上穿着简单整洁的衬衫外套,肩上披着稍长的黑色斗篷。 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依然是他金色的眼睛,在黑色巩膜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冷静,马洛远远地注意到这个魔裔的瞳孔是尖锐的竖状,而不是魔裔常见的圆形。而在这张带着点中性味道的五官之中,无论是挺翘的鼻梁还是形状完美的嘴唇,在魔裔的特点加持上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邪性,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心甘情愿地堕落。 而马洛对这种吸引力无动于衷,他的眼里纯粹只有好奇,像是希望看清对方的灵魂颜色,琢磨着对方每一个动作,从中找出些细节。 魔裔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一下,很快移开了目光。 士兵拽着魔裔和他擦身而过,半身人老板叫住他:“喂,士兵,在我的酒馆里抓人,也得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 “那魔裔偷东西,改不掉的。”士兵轻蔑地用下巴指了指魔裔。 老板耸耸肩,似乎对这个理由没有意见,马洛的红酒一口还没喝进嘴里,此刻却脱口而出:“这么说,您拿到证据了?” 士兵和老板都一副惊奇的表情看向他,马洛无辜地歪了一下头以示疑惑,士兵嗤笑一声,老板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朋友,他可是‘贼裔’。” 就好像每个魔裔都会偷东西是什么不需要证据的公理,因为他们形似恶魔或者魔鬼的外貌理所当然地被拒绝在社会秩序之外,随之诞生的无数魔裔盗贼自然也就代表了这个族群的印象,被安上了“贼裔”的称号。 “无论是魔裔还是别的种族,都要疑罪从无,仅凭你看见他行窃恐怕是不能说服……” 马洛从开口的时候就朝魔裔那边看过去,他希望那魔裔可以开口为自己抗辩几句,但对方只是摇摇头,甚至轻蔑地哼了一声,看起来对自己即将要坐牢一事相当无动于衷。 事已至此,马洛也不好强行插手,倒显得自己像个自讨没趣的路人。他只好叹了口气,又拿出两枚银币推给老板:“算了,原谅我自言自语,我出钱请这两位先生喝一杯好麦酒。” 士兵倒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不过还是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自顾自拿起酒杯,也不管身后的魔裔——那魔裔无辜地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自己被捆在一起的双手,老板在吧台后没忍住一声笑。 “我来吧。”马洛一副热心市民的样子,抄起酒杯递到魔裔嘴边。 他趁着这个几乎是塞给对方的动作,敏锐地嗅到魔裔张嘴的时候隐约出现的硫磺味道,没有声张。 喝完,魔裔脸上的神色在疏离之外多了一点探究,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算是致谢。 士兵领着他今日的成果离开了“鲨鱼尾”,马洛目送两人背影消失,转头将自己剩下的杯底红酒喝干净,敲敲吧台吸引老板的注意:“我要两张休息的床,就今晚。” 老板心下了然,朝他那桶新堡红酒抬了抬下巴:“那酒还给你留着吗?” “留着吧,我还没打算第一天来王冠城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马洛一笑。“别急着收,我本来希望用这酒了解一下王冠城呢。” 长休中…… 马洛:巨熊肉排和枭熊肉排究竟有什么区别? 马洛:*倒入*不管了,都炖在汤里好了。 马洛:*放下勺子*咳……完全咬不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绒絮与弯钩(一) 第2章 绒絮与弯钩(二) 马洛换了个放松的坐姿,胳膊撑在吧台上:“我听说,王冠城是由冒险者在百年前建立的自由城邦,无论是精灵、矮人还是魔裔都能在这里找到立锥之地。” “不过,”他无奈地挑了挑眉,“我带着向往来到这里,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事。” 掌柜擦了擦台面,随口道:“王冠城确实什么人都欢迎,虽然从混乱程度上来说确实是独一档的鱼龙混杂,不过,你想要的那种人人特别平等的时期,早就是老黄历了。” “就连王冠城也?” “贼裔的风评倒是一贯如此,谁让他们真的会把爪子伸进你的口袋。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精灵境遇的话,唔,虽然没有人类城邦那么严重。”老板朝上一指,“掌管整个城邦的是明珠议会,在山顶堡垒一样的政治区,近些年议会议员已经以人类为主了,要我说,也不算多不公平,毕竟这个种族真的很热衷于集体事务。” “据说现在的大执政官正有意向要驱逐城里的无业精灵,说是他们不愿意从事生产工作,只喜欢花天酒地、玩乐唱歌、搞搞艺术,还总是勾引官员及其伴侣。”老板的眼珠子炯炯有神地转了一圈,有些狡黠地眨了眨:“可是嘛,人家本来就睡得少吃得少,寿命又那么长,无聊了自然要找点乐子呗。” 说完,他忽然看向马洛的尖耳朵,又看了一眼他唇边隐约的胡茬,找补似的添了一句:“你是半精灵吧,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不舒服?” “嗯?那倒不会。”马洛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半精灵总是夹在两边谁也不认,更何况,我成长的地方既不是精灵社会也不是人类社会,我也是出来旅行之后才了解到两边的情况。” 说着他又给自己浅浅接了刚好盖住杯底的红酒,转而问道:“那对你们半身人呢?明珠议会有没有针对你们?” “没有。”老板不假思索,“我们半身人一直要的不多,在这里定居的家族大都在城外种地,所以城里的情况不太能影响到我们。” 他顿了顿,无奈地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城里的法令正在逐步偏向人类,不过,人类的确肯吃苦耐劳,无论在这片大陆的何处,人类在建立城市这方面总是相当出色,我们迁徙到人类城邦,就总是能赚到不少。这城市里有很多其他种族不乐意接受的活计,有些会经过我手招募,每次都是人类接下来,完成得又好又快。” “听起来人类是靠自己的能力坐到明珠议会权力中心的,那他们制定有利于自己的政策到也不奇怪。”马洛举起酒杯。 “说真的,人类是个想要什么总能得到的种族,不然这个位面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类城邦了不是?”老板哈哈大笑,良久,他看了一眼窗外码头来往的风帆,略带感慨地说:“不过,就像我说的,王冠城是个百年前由各个种族的冒险者共同建立的自由城邦,当时那位建立者说,这座城属于所有勇敢的人,又下令抹除了所有关于自己的信息,连个名字和形象都没留下来,害得明珠议会几百年来想在广场中央建个雕像都无从下手……结果到了现在,几百年过去,王冠城眼见又要走上人类城邦的路子了,也不算不好,多少有点可惜了。” “看来你们对人类没有什么不满?”马洛喝干净杯中的红酒。 老板一笑:“赚着谁的钱,就不能长着骂谁的舌头。” 言尽于此,马洛放回杯子站了起来,朝老板告别离开了“鲨鱼尾”,又沿着主街回到了炉火骑士团的碉楼。 他走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之前在门口检查的水元素裔换班,对方还记得这个一点魔法物品都没带的新手冒险者,虽然有些惊讶怎么刚进城没多久就来找治安官,但还是热心地上前问他有什么困难。 马洛向他简单自我介绍,水元素裔也回敬一番,介绍说自己的名字是塞拉芬,是炉火骑士团的治安官之一。 “我有一个朋友遭到了他人诬陷,我猜他刚被投进这里的监狱,我希望想想办法还他清白,帮他出来。”马洛道。 塞拉芬沉吟片刻:“虽然不能保证你朋友一定无罪,但为自己辩白的机会还是有的,我带你去监狱,你跟紧我。” 王冠城的监狱设立在炉火骑士团的堡垒下面,堡垒坐落在码头区与中层区相接的地方,看起来和城墙年纪一样大,外墙挂着炉火军旗。塞拉芬看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旗帜,随口介绍道,炉火骑士团一开始是由王冠城建立者的随从伙伴组织的,因为大都是平民出身的老兵,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一直以来都负责王冠城的大小治安事务,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独立,总骑士长大多时候在堡垒里指挥工作,只有每个月月初会去明珠议会汇报。 塞拉芬领着马洛走下楼梯,向监狱看守说明了情况。马洛站在一边打量着被昏暗灯火隐约照明的监狱,一眼就看到了在靠门口的牢房里,那个红发魔裔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跟其他正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的魔裔都保持着距离。 “哪个是你朋友?”看守从桌子抽屉里哗啦啦地翻找钥匙。 马洛指着红发魔裔:“这位。” 红发魔裔终于舍得睁开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马洛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金色眼睛明显地睁大了一瞬。 “呃,因为什么来着,还是偷东西?”看守把钥匙挂在腰带上,又哗啦啦地在他杂乱无比还放着空酒瓶的桌上翻找卷宗。 塞拉芬替他回答道:“是这样说的,但这位先生似乎坚持这位朋友的清白。”说完他朝马洛那边偏偏头低声道:“你有证据的,对吧?” 马洛沉吟了一下,红发魔裔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粗粝的沙哑,但并不像经常抽烟的雇佣兵,大概是因为最常说出口的大都是短音节的咒骂和命令,他听起来像睡眠不足的磨刀石。 “其实你只需要花一点钱,就可以保释一个小偷。”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要避开看守或者塞拉芬的意思,马洛不用回头都能听见看守故意大声找东西的动作停止了,看来找钥匙和卷宗要不了这么久,只是在等他从口袋里掏出点金币罢了。 马洛朝红发魔裔摇摇头,微笑了一下:“可我想你不是小偷,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谎的,哪怕是能帮助你的小谎。” 红发魔裔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收敛了几分警惕,看向了他戴着手套的双手:“是因为你的圣武士誓言吗?” 马洛下意识攥紧手指,一瞬间他感觉到红发魔裔的目光似乎穿过手套,看见了他掌心里的圣痕。 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去看正在尴尬的看守,塞拉芬朝他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水元素裔的无奈表情在灯火下甚至有点波光粼粼的味道,转而瞪了一眼看守:“你玩忽职守、收受贿赂的嫌疑我会如实告知典狱长,现在我们需要讨论一下这位魔裔的犯罪问题。” 看守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没好气地转向马洛:“你有证据证明他清白吗?” 马洛挑挑眉看向魔裔,后者嗤笑了一声,终于愿意配合:“我进来之前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在门口的证物箱里,你们大可以去自己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哪怕一枚金币。” 话音刚落,塞拉芬已经从看守桌上拿到了证物箱钥匙,检查一番后朝这边摇摇头:“没有任何钱币。” 看守像是被劣质奶酪噎了一嘴,吞咽了好几下都没咽下去,瞪了一眼阿德里安,又打量了一下塞拉芬的脸色,不过明显是没有从水面上读懂任何包庇自己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以为带你来的那个谁,提前把你的赃款都吞……收缴了。” “提前收缴赃款也是不合规的行为,你知道的吧?”塞拉芬合上箱子。 “我当然——长官,我的职责就是把别人带下来的人关起来,我又不是法官,不合规那也不是我参与的呀。”看守一副牙酸的样子。 “你把金币扔在抽屉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同一个牢房里的另一个魔裔忽然开口道,他精明的眼神在几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塞拉芬转向他:“哪个抽屉?” “右边第二层的抽屉,长官,记得帮我减两天的刑,我只是偷了几瓶酒而已。”魔裔自来熟地朝红发魔裔那边靠了靠,后者不动声色地耸起肩,维持两人距离。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帮你向典狱长作证,你有戴罪立功的表现。”塞拉芬说着拉了一下右边第二层抽屉,没有拉动,于是将严厉的眼神投向看守:“打开。” 看守挣扎了两秒,只能面如死灰地从贴身口袋掏出了钥匙,打开抽屉,露出里面被码得整整齐齐,明显是被反复摩挲过,显得锃光发亮的各色钱币。 牢房里好几个看热闹的魔裔都吹起了口哨,看守正要开口说什么,塞拉芬抬手打断他:“如果你要说的是,你喜欢在上班时间摸着自己的工资解闷,那么我要告诉你,骑士团的工资都是由统一的货币发放的,这些明显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看守蔫了下去,塞拉芬看向马洛,无奈地叹了口气,为这场给他留下不太好初印象的闹剧表达了羞愧:“如你所见,哪里都有这类人。这件事不仅要告知他上司,还要报告给负责监察我们的燃旗骑士团。” “很高兴听到你们有一套完整的制度,那我朋友的事情怎么办?”马洛宽慰他似得露出个微笑。 塞拉芬沉吟片刻,走到牢房门前:“关于你朋友的抓捕行动,属于他的证物箱里没有钱财,这是事实,就算他真的偷了钱,那么拿走这笔赃款的士兵也事实上救了他,哪怕是法官也只会按照证物箱里的东西判决。” “所以,依照程序,我作为一等军士可以代行看守的职责,你朋友可以宣布无罪了,你们走吧。” 他打开门让红发魔裔走出来,其他魔裔吵吵嚷嚷起来,朝他抗议说自己也是被冤枉的,还被关了好几天,骑士团应该赔偿自己才是。 红发魔裔瞥了这群人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转头去证物箱那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塞拉芬被这群魔裔吵得冒泡泡,湿漉漉的条状头发都滴下来一点,他砰一声合上牢门,没好气地开口:“你们谁能证明自己的随身物品里也一分钱都没有?别跟我说是自己挣的这种话,证据,摆出来证据,再说你们该不该在这里坐牢!” 魔裔抗议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当然,作为被人诟病的“贼裔”,顺手牵羊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这里面的人或许有被看不惯的卫兵揪进来教训一下的,但没人能坦率地说自己身上的钱从来都清清白白。 所以他们都很惊讶,这个红发小子的随身物品里一分钱也没有,那他怎么去酒馆里喝酒吹牛,怎么去享受人生呢! 走出炉火骑士团的堡垒,马洛始终跟在红发魔裔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他径直朝大路走去,终于没忍住主动出声:“咳,不是我邀功,但把你放出来这件事上我还是出了些力气的,你不打算说一声谢谢?” 魔裔没回头,但脚步慢了一些,微微侧头听他的脚步远近:“就算你不来,在这里待七天我也会出去的。” “我想我要接下的委托可能等不了七天。”马洛自言自语道。 “那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如你所见,我身上半个银币也没有,你做的事很不划算。”魔裔淡然道。 “我做事的准则从来都不是划算,我不需要别人回报我什么。只是,你说得对,你现在一枚金币也没有,今晚住在哪儿呢?” 马洛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无辜,红发魔裔听完倒是舍得回过头来,扔给他一个“关你屁事”的眼神,对方一笑,终于切入正题。 “没猜错的话,你是一个雇佣兵,我欣赏你的能力所以才做了这些事。”马洛上前两步,从在身后观察的姿态变为在他身边平等交涉,“我对明珠议会发布的那个委托很感兴趣,但我一个人恐怕难当此任,所以需要一些可靠的伙伴,我出钱雇佣你,可以吗?” 魔裔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用马洛再多解释这个委托的具体内容,便开口报出一个算不上便宜,甚至算不上划算的价格:“一枚金币一天。” 可这位看起来不像有钱人的冒险者立刻点头:“确实公道,日结还是周结?” 魔裔有些无语,他颜色鲜艳的嘴唇抿了一下,大概是犹豫了一番选择沉甸甸的金币,还是朝大手大脚的有钱人翻白眼。最后物质全面胜利,他转过身拐向了鲨鱼尾酒馆的方向。 “今天的就用你那桶酒结算。” 雇主喜笑颜开地接受了折扣,追上几步:“那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这位雇佣你的老板叫做马洛·克里斯托弗。” 他说完,双眼一点不闪躲地盯着魔裔的眼睛,那双金色竖瞳迫不得已也迎上他的目光,好在两位主人已经暗自打量和较量过了好几番,最后魔裔脸上难得有点表情,不情不愿地皱了皱眉撇下一句。 “阿德里安·兰斯。” 长休中…… 阿德里安:*皱眉**忍耐* 阿德里安:*动物交谈法术*别跟着我。 黑猫幼崽:你,暖和,有尾巴,眼睛,同类。取暖。 黑猫幼崽:*认真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绒絮与弯钩(二) 第3章 绒絮与弯钩(三) 马洛和阿德里安回到鲨鱼尾,刚进门,老板已经笑眯眯地在吧台上摆了两个杯子,马洛正稀奇他怎么看起来心情很好,老板先他一步开了口,却是朝着墙角边一排围着赌桌的酒客们:“喂!你们,这位圣武士带着魔裔回来了,是我赢了,说好的每人三个白子儿,都拿出来!” 那群酒客发出懊丧的怪叫,倒是实诚地从各个口袋里摸索出三枚银币丢到吧台上,然后明目张胆地盯着阿德里安多看了几眼,眼神如有实质,从弯曲的角到身后随着走路微微摆动的尾巴。只有在这种时候,众人才会默契地忘了这些具有恶魔特征的“贼裔”风评有多差劲,幻想着可以一头扎进这象征着堕落的漩涡。 老板收拾好银币,两个人也在吧台前坐下。阿德里安并不在乎其他人投来的各色目光,从腰带上的储物包里拿出一根黑色的布条,将自己散乱搭在肩上的卷发绑了起来,露出的脖子上隐约有一道围成一圈的浅色,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稍微拉开距离就难以察觉。 “看来我们为你挣了些外快。”马洛调侃道。 “我一直很擅长反押,不过,你居然真的把这魔裔带回来了。用的方法正规吗?”老板将那桶寄存的新堡红酒重新摆了出来,还附赠了两盘腌制鱼干。 “方法正规,但恐怕没办法作为参考,毕竟这位先生确实是被冤枉的。”马洛动手给两个人蓄了半杯红酒。“明珠议会最近是不是发布了委托?” 老板身形一顿,换了一只脚支撑自己站在矮凳上,眯起眼睛:“哪个?” “别装傻。”阿德里安开口,红酒滋润了他干燥的声音,语气里有几分威胁,几个还在时不时盯着他的酒客听到,都惊奇地瞪大眼睛拍拍身边人。 阿德里安依然面不改色:“传单在城里城外都随处可见,这里的统治者要找一样魔法遗物,叫‘命轨纺锤’,对吗?” 老板挑起一边粗眉毛,看了一眼旁边将下半张脸藏在酒杯后面的马洛。半晌,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好吧,看在你们为我赢了几个子儿的份上——是有这么件事,城里的大小酒馆和公会都收到了消息,要我们帮忙盯着点儿有能力的冒险者。” 他说完将目光放在两个人衣着和四肢上,脸上倒是一贯的半身人的热诚表情:“原谅我说得直白,你们两个干净整洁,要是我能推举你们去明珠议会堡垒的晚宴,那我一定帮你们。不过,他们要的是有经验的冒险者……” 老板没说完的话显而易见:而不是一个身上连魔法物品都没有的傻有钱圣武士,和一个都算不上多强壮空有一副皮囊的魔裔。 马洛眨眨眼,似乎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样的评价,而阿德里安冷哼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去粪堆里打个滚再来报名,争取进门就把你所有客人都赶走。” 老板眼睛才瞪大了一半,马洛抢先将阿德里安手里的酒杯倒满,推过去堵住他的话头。 “咳……老板,来报名的冒险者肯定不少,我们就去试一试,如果不行,我就接一些零散的小委托赚足路费。” 作为码头区最红火的酒馆的老板,每天总要面对脾气差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就连喝醉闹脾气,把火星子往窗帘上乱甩的火元素裔也不例外,所以,阿德里安这种程度的人算不上少见,老板震惊之余也没觉得太冒犯,反而哈哈笑了几声。 “那你们明天去试试吧,可别说我没劝过你们。早上,我是说午饭之前,最上面堡垒的门口有一块方形广场,冒险者们就在那自由组队,然后任人挑选。” “真不是我吓唬你们,”老板啧啧咂嘴,“王冠城虽然一贯以冒险者云集著称,但这委托给的实在是太多,能在城外买一处庄园了!此外,能完成明珠议会的官方委托,就意味着可以成为城邦的座上宾,这几天广场上挤满了奇人异士,要不是看店,我乐意每天都去看热闹。” 言下之意就是,这两人确实相比之下有些不够看了。 说着,老板又抬手交叉食指中指,在吧台角落一块千疮百孔的木板上一弹:“总之,祝你们好运。没选上的话,早点回来看看这里,每天更新的委托都在上面。” “看起来这个点了还有一些委托?”马洛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剩到现在的苹果能有多好。”老板撅起嘴,嫌弃一般,“要么是报酬少得可怜根本没人接的,要么是喝醉了在上面瞎写的——喏,这个,裁缝公会的德尔克招募学徒,要求是铜绿色鳞片的龙裔。” “他要青铜龙后裔做什么?”马洛饶有兴趣,靠近木板上贴着的字条。 “还用问吗,”老板嗤之以鼻,“那老东西是个龙性恋。” 天色渐晚,在酒馆简单解决了晚餐,由雇主付款。 阿德里安还是没忍住对不明白财不外露的雇主翻了个白眼,他摁住马洛解开钱袋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嘱咐他一次只拿足够付款的金币,对方唔了一声,却也环视一圈,学着他的样子神神秘秘问:我没看见有小偷? 几个小时前还是监狱里“准小偷”的阿德里安盯着他看了几秒。 “我一般不询问雇主的资金来源,但……”阿德里安被他逼得叹气,“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你看起来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守财。” “当然是我好多年的积蓄。”马洛带着点骄傲,在他眼神提醒下才适当压低声音:“出来旅行总是要花钱的,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要抗拒?” 阿德里安无言,只感到自己摊上了一位不会讲价的雇主,或许一开始他可以要更多的价钱。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一眼往吧台上挨个排列崭新金币的马洛,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 感觉就算现在临时跟他加价也会同意……算了。 夜晚的码头逐渐只剩下了海浪拍打船身和防波堤的声音,不怎么需要睡眠的种族和夜行种族开始碰头行动,王冠城的白日和夜晚一样热闹。 鲨鱼尾二楼的旅馆里,简单的木制小床相互之间的距离仅有一个矮柜,床尾放着用以收纳随身物品的带锁箱子。阿德里安在指尖燃起一点火花,点燃了矮柜上的半截蜡烛,定定望着烛火投下的摇曳影子,似乎在发呆。 马洛手里垫着一块打湿的布料,上面放着小半块肥皂,味道是北方风格的针叶木灰混合皂角,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短刀,不难看出结束一路奔波的主人进行了一次洁面,他下颌一圈青白胡茬已经处理干净,恢复了更多属于精灵的秀气。 “在想什么?”他在阿德里安对面的床沿上坐下。 阿德里安仿佛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影子:“只是在和马交流。” 马洛望向他的影子,那里确实只有一个魔裔的投影,半晌,才疑惑道:“马,在哪里?” “在影子里。”阿德里安摆摆手,将烛台换了一边,影子被投射到两人之间的墙壁上,他伸手停在距离墙面还有几厘米的地方。“是鬼灵马,这里太小,它不好出来。” “这么说,你是一个骑将。”马洛反应过来,也抬手停留在阿德里安的影子前,隐约感受到指尖传来微风,像是动物在嗅闻。“你没有给自己的动物伙伴起个名字?” “马只是马,死去的马也只是马。”阿德里安收回手,将烛台放回矮柜。 自然,鬼灵马顾名思义是被死灵法术召唤的战马鬼魂,这些生物具有实体,几乎和生前无异,甚至可以与主人心灵相连。通常来说,能召唤此类生物并拥有它们的忠诚的,大都和属于恶魔的深渊或者属于魔鬼的九狱有关——这就不怎么受人欢迎了。 似乎是料想到这一点,阿德里安很快补充:“它是我从一个死灵法师手里买来的,全款,用了我好几年的佣兵费。” 完美的理由。马洛想,如果自己白天没有嗅到他齿间硫磺味道的话。但他没有要揭穿的意思,至少阿德里安现在看来是一位值得同行的伙伴,那么他也不介意对方无关痛痒的隐瞒。作为佣兵,几乎很少会有干净的履历。 马洛不动声色,而是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会给他起名叫‘死印’或者‘火焰之牙’,很符合你的气质。” 这种听起来简直是对魔裔雇佣兵刻板印象的东西,换了楼下喝酒的任何一个雇佣兵都要站起来发脾气,但阿德里安只是瞥了一眼马洛,看他真的一副认真为鬼灵马起名字的样子,什么都没说,脱掉靴子靠在床头上闭目。 马洛收拾好了自己的剃须套装,也靠在床头吹灭了蜡烛,侧耳听了一会儿旁边人的呼吸,确认阿德里安没睡着,又开口道:“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被士兵盯上了,你看起来也不是本地人,怎么会和他结仇?” 阿德里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马洛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准备酝酿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对方忽然说:“是他先冒犯,他觉得我是出卖身体的人,想用一点酒换我去楼上和他单独相处。” “噢,”马洛只是想开口回应,但没忍住笑了一声:“所以因为你拒绝了他的冒犯,他就恼羞成怒污蔑你是小偷。” “不,不是这个冒犯了我,我答应他了。”阿德里安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个对他的假设完全不能撼动他的自尊,那双金色眼睛慢慢睁开,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看见了马洛惊讶的神情。 “很惊讶?可他和所有被**俘虏的生物都没有任何两样,人类、精灵、魔裔,或者恶魔、炼魔、地精、有鳞种族。”阿德里安慢慢列举道,而后厌烦了一般低低地哼了一声。“我不靠出卖身体为生,但也不允许**成长到左右我的神智,至于对方是谁,在我看来没有区别。” 阿德里安顿了顿,及时停留在交浅言深的危险边界,转而回到了原本的话题:“总之今天我和那人来到二楼,但他作为类人生物总有一个无法避免的弊端——自大,和会说话。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反而以此侮辱我,好像刚刚急切地提出要求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我一样。” 说着他放松地伸直双腿,十指相扣覆在腹部,马洛看他这副自在随意的样子,心想看来这位卫兵恐怕只是有糟糕的个人癖好,或者用通俗的话来说,床品极差。 果然,阿德里安继续道:“既然这样,我在他开始脱衣服之前,用一只标枪把他的领子钉在了墙上。” 周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哪一面?”马洛问。 阿德里安抬手随意一指,他顺着看过去,感谢自己的精灵血统带来的黑暗视觉,那面墙上确实清清楚楚有一处标枪钉出来的洞眼。 “这样啊,那,确实活该了。”马洛点头,不知道在说是谁活该,但他现在忍笑确实有些辛苦。 “你如果想问我,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影响给你做事,目前在我的雇佣兵生涯上,没有。”阿德里安侧过脑袋看着他。 只是一个人自称如此,听起来难免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马洛想,这位认可他不利用贿赂来证明清白的阿德里安,他心里对秩序的信任,完全可以和自己的圣武士信条相媲美。 “只要你相信自己,我就随时相信你。”马洛回应他一个微笑。 长休中…… 阿德里安:你知道昨晚有人撬你的箱子吗? 马洛:真的? 马洛:还好我的钱袋压在枕头下了 阿德里安:……该说你没防备还是戒心太重 马洛:所以偷东西的人呢? 阿德里安:扔窗外了。 马洛:……这是二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绒絮与弯钩(三) 第4章 绒絮与弯钩(四) 朝阳正攀上了王冠城的城墙,挤过碉楼之间。王冠城的早上属于熙熙攘攘的摊贩,售卖最新鲜的肉类蔬菜,直到临近午餐,这些商贩便去最近的饭馆解决一顿,喝一杯麦酒,下午时分离开城内回到农场。 马洛仍然穿着猎装,将长剑挂在腰带上,盾牌则放在了储物箱里;阿德里安也穿着昨天的衬衣斗篷,不过在身后背了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材质难辨,几乎没有反光,靠近些便能感觉到其散发的森冷气质。 “咒附武器?”马洛问,他昨晚看见阿德里安用指尖的火焰点燃蜡烛,就明白对方是一个施法者。 阿德里安简短地嗯了一声,两个人走出酒馆,他看见马洛还在盯着自己,便莫名其妙地明白了对方没说出口的下半句,回答道:“也没有名字。” 幸好这次马洛没给他现场取一个,两人沿着上山的大路前行,离开了码头的水雾湿气,空气渐渐干燥起来,街道两侧房屋的窗台前都点缀着花草,随着房屋风格变化而变。人类、精灵和魔裔的房屋差别不大,半身人和侏儒喜欢木制的精致多层小房屋,矮人多是半沉入地面的石制房屋。 在其他城镇里很少见这样繁杂和谐的建筑群,正所谓“王冠城中无王冠”,由各个种族共治的独立城邦的确有自己独一份的风情,每个种族都可以融入城市生活,创造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穿过生活气息浓厚的中层区,走上石头台阶,便看见老板所说的巨大方形广场,正对面就是明珠议会所在的堡垒,右手边则是魔法大学布满花纹的高耸大门,广场正中有一块抬起的地块,像是要建立什么雕塑,却一直空置,就变成了人们歇脚围坐的地方。 此时虽然是早晨,但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冒险者。有来自本地公会,正在和熟人打招呼的武士,也有和他们一样旅行至此,连行李也来不及放下,正在默默打量广场上每个潜在竞争者的旅行者。 马洛走在领先半步的地方,见缝插针地穿过了两个半人马的腹部,险些被铁蹄袭击,阿德里安落在后面不动声色,看起来并没有刻意躲开谁,却几乎没有和别人发生任何触碰,幽灵一样穿梭在人群里。 “看来咱们俩确实不够……呃,”马洛顿了顿,从两个云巨人吵架的声音里脱身,看向还有很远的明珠堡垒大门,有点无奈地斟酌用词:“呃,吵闹?也不知道队伍在哪,我们能在午饭前排到堡垒前吗。” 阿德里安瞥了他一眼,在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片宽敞地界的时候,忽然吹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口哨,马洛回过头,目睹了一只高大的鬼灵马从他的影子里腾空而出,通体都是诡异流动的绿色幽光,连马具也是鬼灵质感,但毫无疑问,这战马死前极为优秀,它的鬃毛在空中优美地舞动,健壮的肌肉被赋予实质,一举挤开了前面的人群。 可惜有些不分敌我,马洛及时向旁边躲闪才没被它坚实的胸膛撞个正着,而那些不满这种行为,正咄咄逼人挡在前面的地精,直接被鬼灵马踩在蹄下,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钻进人群逃跑了。 “这样没问题吗!”马洛避开了横冲直撞的鬼灵马,还要避开对他宣泄不满的冒险者们,只好双手护在自己身前,一路退到阿德里安身边。 “难道你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群人身上?”阿德里安一只手推在他肩膀后面,微微用力示意他抓紧趁着鬼灵马撞开的道路前进。“如果连一匹鬼灵马的行进都没有办法,那还是去为德尔克找龙裔去吧。” 马洛被他推着走了好几步,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竟然在说冷笑话,不禁嘴角抽搐:“阿德里安,你的幽默感真是有些神出鬼没了。” 鬼灵马还在昂着头小步推进,经过一番开头的骚乱,其他冒险者已经大都自觉让出了一步,一半是给拥有这东西的人让步,另一半是厌恶其携带的死灵气息。心有不满的人只能交头接耳:虽然王冠城鱼龙混杂,但就连死灵法师也如此高调了吗? 然而并非死灵法师的阿德里安,将自己的雇主顶在前面,冒险者们纷纷打量着这个漂亮红发魔裔,和另一个看起来朴实认真的金发半精灵。时不时有壮硕的半兽人,或者肌肉虬结的野蛮人朝他们怒吼什么方言,马洛对恶言恶语向来无动于衷,阿德里安则从垂下的红卷发缝隙中投过去一个眼神。 吼声戛然而止,魔裔收起了自己恐怖面容的法术,也同时宣告了自己的邪术师身份,说不好和死灵法师相比哪个更糟糕。 就连恐怖面容这样的初级威慑法术也能镇住不少,看来这些聚集于此的不少都是滥竽充数的乌合之众。马洛心想,那么不太吵闹也不算是什么缺点。 明珠议会堡垒的大门打开了一半,十几节分段的楼梯抬高了上面的人,让其可以完整看清鬼灵马出现和开路的伊始。 一位穿着印花制服外套的中年人类站在堡垒大门中央,他的深棕色头发从发根处逐渐出现了一些白,一丝不苟地蘸着油脂整齐地梳向脑后,面容严肃,带着几分人类政客式的公式化和蔼,灰色眼睛飞快地从头到脚扫视每个面前人,时不时掏出手帕擦擦额角和鼻尖。 他旁边还有一位年轻助理,深棕色头发也整齐地向后梳着,却因为没有涂油而略显蓬松柔软,一侧微微垂下遮住鬓角。他浅茶色的眼睛大多时候都盯着自己手中的文件,似乎对冒险者云集的广场并不关心,总是思考着其他事情,眉心因为总是皱着而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左眼上挂着一个单边眼镜,度数不高,被细绳拴挂,垂在肩头。 随着靠近,阿德里安自觉往旁边让了一步,手腕一勾,像是有看不见的缰绳调整了鬼灵马的行进,后者甩甩脑袋,也乖顺地走去一边,为马洛让出了位置。 马洛会意,登上几阶,给了上面的人很好的俯视视角,又不至于和底下的其他人混在一起,微微弯腰行礼致意:“您好,王冠城的长官,我们来报名加入寻找命轨纺锤的队伍。” 中年人方才已经完整看到了他们来到最前方的过程,对拥有鬼灵马的魔裔十分满意,又领教了马洛几乎毫无瑕疵的礼节,朝他们点点头,脸上硬朗的肌肉堆砌出一个无可指摘的笑:“只有你们二位组队?” 马洛张口欲言,身旁鬼灵马用一个响亮的响鼻打断了他的话,他立刻意识到这匹马现在不开心,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知道何时从他们视野死角挤过来一个精灵,擦着鬼灵马的身边而过,却躲开了它所有的踢击和撕咬,甚至有空调整了它的笼头位置。 这显然是一位木精灵,身上穿着简洁的亚麻色牧师袍,却在外面搭了一件口袋繁多的工程师短外套,衣服只能说整洁但并不干净,袖口和衣摆处多少沾了些机油一类的液体。精灵有一张明快的脸,眉毛灵动地诠释着主人的心思,嘴唇略显干燥,时不时被主人咬下一块死皮来。他也有一头金色短发,一侧别在耳后,和马洛的奶油金不一样,是木精灵风格的麦穗一样饱满明亮的暖金色,眼睛也是同样的金,明显比人类的眼睛更大更炯炯有神,正在好奇而冷静地来回转过马洛和阿德里安。 他满意地得到马洛沉默的空挡,转而向中年人弯腰,行了一个完美的人类礼。 “德·拉科尔特执政官,这两人虽然比其他乌合之众要可靠不少,但一看就是只会依靠蛮力的武夫。”他抬起头来,流畅地走到马洛身边,自然却不太令人生厌地抬起他的手臂,示意了一下马洛今天没有戴狩猎手套的双手:“您看,这半精灵手上都是握剑的茧和伤疤。” “而魔裔——”他朝阿德里安眯了眯眼睛,不难看出这位不像马洛这么好说话,便识趣地没有靠近,只是隔空比划了一下:“他露出来的皮肤一点伤疤都没有,要么就是来骗您钱的贼裔小偷,要么就是没上过战场的死灵法师来滥竽充数。” 这话说得算不上好听,可惜说马洛的话不算错,阿德里安对他有理有据的质疑也并不在意,反倒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样子,打量着这位穿着奇特的木精灵。 木精灵做出了总结:“命轨纺锤是精细的魔法遗物,两个武夫是不能单独胜任的,比起花费双份的钱投注在他们身上,不如只用一半的钱来雇佣我。” 他眨眨眼,把算得上友好的目光从马洛脸上移开,仿佛方才那番话是故意说给马洛听的,望向执政官的同时,从自己的短外套里拿了什么出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王冠城魔法大学机械与魔法装置学院的研究学者,这是我的合法施法证明。” 那是一张印着魔法纹路用以防伪的证明,只有巴掌大小,用鎏金字体写了施法者的姓名和机构,用以同意在王冠城内合法使用破坏性法术。 绝大多数魔法大学并非普通的学术交流机构,所有合法的施法者必须在魔法大学的统一监管下活动,王冠城魔法大学也是如此,由燃旗监察骑士团负责监督,如果有非法施法者在城内使用破坏性法术,或者合法施法者进行了威胁平民生活的活动,他们就会将犯罪者带去隔绝魔法的监牢。 这么做听起来对施法者并不公平,这片大陆上也不乏施法者反抗类似管理机构的故事,但屡次的历史选择也同样证明,拥有摧枯拉朽力量的高级施法者,他们可以轻易威胁许多普通人的安全,而且素来好奇的法师们,其中并不乏铤而走险甚至走火入魔者,即使本心不坏,一念之间却可能会让一整座城镇蒸发。因此,为了在这不平等的力量天平上维持秩序,众多国家与城邦只能沿用魔法监管机构,谨慎地保持着平衡。 木精灵展示了自己的身份,然而被他威胁抢走机会的两个冒险者并没有着急跳脚,其他冒险者也围成一圈看着热闹。 阿德里安指挥着鬼灵马在周围巡回转圈,以制造合适的社交距离。马洛望着木精灵看了一会儿,那位德·拉科尔特执政官也饶有兴趣地等着这几个人之间发生反应。 半晌,马洛首先向木精灵颔首致意,语气是一贯的和煦:“你说的确实不错,那么同样,一位牧师独自上路的话,难免会遇到危险。所以我想,他也会缺少两个武夫的护送,此外,我们正好缺乏一位博识的学者和一位可靠的的治疗师,我们不妨放下纷争,转向合作——如果这就是你一开始的目的的话?” 木精灵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向马洛抛去一个欣赏的眼神,由抬起下巴朝执政官那边示意。 “对了,至于酬劳,我想我们可以平分,又或者说,对于王冠城的明珠议会其实算不上太大的开支?”马洛的语气里带上了适度的谦卑,抬头考量起执政官的神情。 然而执政官只是挑挑眉,侧头看向了身边不知何时从文件里抬头的助理,那个戴着单边眼镜的年轻人,一个个仔仔细细地看向三人,眉头由于思考再一次习惯性地皱起,加深了眉心那道细小的痕迹。 那茶色的眼睛在镜片后轻微闪烁了一下,阿德里安将鬼灵马收回了影子里,趁此机会走到了两个人身边,微微弯下腰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开口。 “他在用惑控法术试探我们的想法。” 木精灵诧异地挑起一边眉尾,又瞬间强迫自己压了回去,马洛侧了侧头,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回应道:“不用在意,让他随意看吧。” 长休中…… 马洛:我觉得加入队伍后需要一场骰子游戏 阿德里安:我没什么可以赌的资产 马洛:我赢了就让我骑一圈鬼灵马 阿德里安:……你不能先射出一箭然后画靶子上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绒絮与弯钩(四) 第5章 绒絮与弯钩(五) 惑控学派的法术一直存在巨大争议,关于自由意志的讨论贯穿文明始终,而惑控法术始终在挑战这一红线,因此常常遭到他人抵触。 不过,精灵天生对惑控魔法具有抵抗能力,而惑控魔法的成功概率又和双方息息相关,控制智力不高的劣魔和动物是一回事,控制拥有自我意识的类人生物,甚至意志坚定的人又是另一回事。此外,想要知道一句话的真假,比强迫一个人说真话简单得多,这两样又比强迫一个人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容易,所以惑控魔法一直都是一个高风险、回报不定且冷门的魔法学派。 因此,木精灵和马洛出于精灵血统并不担心对方的探查,阿德里安感觉到了对方试探的魔力触角,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自己心里的某些念头。 那位助理很快结束了探测,对执政官小声说了什么,后者微微弯腰以一种信任的姿态听着,眼神时不时从他们脸上巡过,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满意的弧度。 冒险者们也在窃窃私语,这三个人在冒险者中也算是特立独行的一类,虽然是战士法师治疗者的标准配置,但每个人都完美地避开了自身的职业印象。 最终,执政官略带惊讶地听完了汇报,又用手帕擦拭过额角,开口道:“这次任务艰巨,我们准备了不止三位的报酬,不用担心议会拖延交付。不过,三位请随我来吧,还有些事情需要在安静的地方商议一番。”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木精灵略一努嘴,示意马洛领头先走。 执政官领着他们来到堡垒的会客室,墙壁上燃烧着明亮的魔法灯,还挂着几副王冠城风景画,一张长桌摆在中心,带有软垫的扶手椅两两分列,桌上盖着一条绒布,两头各放了一瓶百合花束。 执政官没有立刻坐下,三位冒险者也站在一旁,这位严肃的中年男人终于放下了一点人前的紧绷:“三位,我是明珠议会的议员,兼任本届大执政官,博杜安·德·拉科尔特,也是命轨纺锤委托的负责人。” “你们表现出的第一印象很好,能力也符合这个委托的标准门槛。” 说着,他停顿一下,语气明显还未完全放下。马洛会意:“您大可以将后面的‘但是’二字说出口,我们尽量消除您的疑虑。” 执政官清清嗓子,他身旁的助理朝前一步,年轻人的声音严肃认真,语速有些快,缺乏一些抑扬顿挫,也没有他这个年纪的人类经常表现出的意气风发:“你们明显是临时凑在一起的队伍,怎么保证你们会合作?” 闻言木精灵抢先一步,用人类的礼节先握住了马洛的手,好在对方一直接受良好,于是朝他微微颔首,保持着一个高效的诚恳态度:“索艾穆克·以太流,以后就是你们的治疗师。我不擅长攻击性魔法或者神术,所以你们放心,我可以用自己的学术名誉保证,绝对不会半途抛下你们两个。” 他先是用力握了一下马洛的手,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接着说了下去:“半精灵,你是一个圣武士,你手上有圣疗魔法的波动——别担心,我是治疗师,对这种法术比较亲和,无意窥探你的**——噢,这是什么,圣痕?现在还有这么古典的圣武士?” 很明显,“古典”真正的意思是“老套”,在信徒云集的主物质位面,各个教会都不乏圣武士或者武僧,但圣痕这种几乎是苦行僧标志的东西,基本只存在于祭司们手中的古老故事里。 除非这是一位痛苦领域神明的圣武士,以赐予信徒身体痛苦为赏……但这种信徒通常看起来就很扭曲癫狂,时常挥舞着倒刺鞭子,身着暴露以展示伤痕,眼前这位正派的金发圣武士明显不在此之列。 不过索艾穆克只是顺口感慨,立刻接受了这个圣武士只是老古板的解释。 他松开马洛,转而朝阿德里安伸出一只手:“魔裔,你是死灵法师还是鬼灵游侠?或者热爱冥界生物的德鲁伊?” 马洛的手才收回身侧,还在消化他突然砸过来的一番话,阿德里安没有和他握手,倒是淡然地一点头:“我是有宗主的施法者,但更喜欢咒附武器骑乘作战。” 索艾穆克向前一步,拉着他身侧的手强行完成了握手的动作,阿德里安微微瞪大眼睛,明显有点不情不愿,却也没当场让他难堪。 “好的,虽然是邪术师,但这位看起来是比较有信誉的雇佣兵。”索艾穆克在他的耐心见底之前松开手,向博杜安执政官致意,“他身上没有雇主不满造成的痕迹,在雇佣兵这一行里这个规矩很常见。目前为止我很放心这两位新队友,他们也没有理由对我抱有敌意,这样我们已经超过了一大半相互之间心存不和的队伍,可以了吗?” 那位助理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不知道是在满意三个人的情况,还是满意索艾穆克效率惊人的应对方式。他尽职尽责地继续解释起来:“那么议会也有义务对你们如实相告,先前我们已经筛选出了几支合适的队伍出发,先来后到,他们自然是比你们早开始一些。我们提前告诉你们可能存在的竞争关系,毕竟,议会不可能为了委托只投资一支队伍,我们会先支付必要的旅费,在你们完成委托之后支付全款。” 马洛看向两位队友,阿德里安无动于衷,他只拿雇佣兵薪水都值得走这一趟了;索艾穆克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可以接受。于是马洛回复:“没问题,情理之中。” “谢谢理解,那么,在告诉你们委托线索之前,有一件事需要宣布,这个算是额外条件,但不会影响你们的薪酬。”他看向执政官,后者叹了口气,仿佛作为执政官反而被助理的提议左右为难。 最终,博杜安执政官挺直脊背:“在初步的探测中,我们发现你们的队伍有些特殊,但我们不会指出什么个人**,只聚焦于委托本身,你们完成就好,至于过程如何不多做过问。” “不过……目前来看,你们的队伍里再加上一个施法者是没有坏处的。” 三人面面斯觑,没有理解这突兀的话是何意,执政官语气无奈地宣布:“这位先生,我的助理,也是我的儿子阿尔芒·德·拉科尔特希望加入你们的队伍。我作为执政官,支持他优化你们的队伍,不过作为父亲,就有些由任性儿子胡闹的担忧了。” 这确实是个有些风险的选择,执政官的儿子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身份,这位年轻人类的加入不仅带来力量上的增强,也带来了风险:不管愿不愿意,他们总要多花费一些精力看管好这位“公子”,以免意外影响他们最终的酬劳。而博杜安显然也有几分作为父亲的担忧,虽然作为冒险者之城长大的孩子,心中有一个旅行梦并不奇怪。 似乎是不想自己被视为累赘,那位助理,也就是阿尔芒,彬彬有礼地向三人行礼致意:“我是魔法大学在读的优秀学生代表,你们不必太在意我的姓氏出身,我出于自己的个人兴趣希望参与你们,我做出的一切选择由我自己负责,我的情况不参与你们最后的酬劳考量。” 他的一番话将补丁打得十分周全,索艾穆克闻言眯着眼思考了一下,拖长音节噢了一声:“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哪怕是在机械学院也出名的——” 说着索艾穆克眼神滑向他的执政官父亲,瘪了一下嘴唇,明显是要说不太好的话,但此时他的嘴跑在了社交回路之前:“——议会的太子,**典一样干巴的高材生。” 后面这句你非说不可吗。马洛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眉梢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赶紧在他话音掉在地上,尴尬地碎成一地尖锐玻璃之前,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们自然不介意阿尔芒加入,那就麻烦你介绍情报,我们明天趁早出发?” 可惜覆水难收,执政官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阿尔芒瞪大了眼睛,又慌乱地望向别处。两人整理情绪,父亲揽着儿子的肩膀走去一边嘱咐了两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趁此机会,索艾穆克在另外两人无声的眼神谴责中,默默做了个缝上嘴巴的动作。 博杜安执政官上楼处理日常事务,阿尔芒走了回来,邀请三人在长桌边坐下,吩咐佣人为每个人端了一杯红酒,然后恢复了微微皱眉的神色开始说线索。 明珠议会也并不知道命轨纺锤具体在哪里,长什么样子。事情的起因是王冠城的邻国,罗瓦拉皇国境内的一处铁矿之中,两个月前挖到了恶魔。 根据幸存者的说法,矿工们在采掘的过程中,一块大矿石忽然开裂,从中涌出了硫磺火焰,还有数不清的恶魔,将矿井内的人员屠杀殆尽。然而实际上,当时矿井内并无人员伤亡,外面的人发现井底矿工已经超过了轮班时间,派人下去查看情况,发现所有矿工都陷入了昏迷。等矿工陆续醒来,纷纷描述了同样的“矿石开裂涌出杀戮恶魔”的景象,就像所有人做了同一场噩梦。 “仅仅是这样,看起来更有可能是集体幻觉啊,怎么能确定是恶魔?”索艾穆克放下手里的杯子问。 “因为事情发生在罗瓦拉皇国境内,这个结论是他们交给我们的。”阿尔芒答,“据说是因为,这件事发生之后,皇国派出过探查的队伍,这支队伍里有贵族成员,却消失在了矿井之中。之后本地的矿工下去寻找,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据说还回荡着恶魔的吼声,以及硫磺的味道之类的,才得出了是恶魔的结论。” “后面这部分描述的真实性,我做怀疑态度。”阿德里安没有动自己的酒杯,始终靠在椅背上,此时淡淡道。 诚然,发生在主物质位面的糟糕事情,如果没有得到揭露和承认,绝大多数平常人都倾向于将其归咎给恶魔。因此,也就有不少所谓“证人”和“目击者”,会在这一前提下产生自己的证词,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只要心里有恶魔,站在哪里都会闻到硫磺味。 “所以命轨纺锤的信息来自哪里?”马洛唤回话题。 “这部分是明珠议会得到的信息。”阿尔芒带了点不太明显的自信:“由于矿场距离罗瓦拉首都较远,皇国便委托王冠城调查此事,我们用了比较有地方特色的方法——预言法师。在预言之中,这件事前后牵扯太多命运丝线,无法窥探,只能反复得出唯一清晰的词语。” “Astram Sol.”阿尔芒说出了一个并非通用语的词语。 “这是一句龙语,我们在魔法大学找了很多学者,从古籍文本里找到了关于它的零星描述。”他解释道,“但它究竟是什么,在哪里,和矿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预言完全无法回答。” 所以,这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委托任务,由天价酬劳驱动冒险者们涌向一处。 不过这类型的委托并不少见,关于魔法遗物,越是久远就越是记载寥寥,多少神话物品都源自于一句模棱两可的谜语,因此并不能阻止冒险者们的热情。 “没有别的线索了吗?”马洛听完沉默片刻,“先前出发的几支队伍有没有什么消息?” 其他人本在等着听竞争者的进度,阿尔芒却摇摇头,眉心的痕迹又深了几分:“这就是我要说的下一个问题了。由于矿场的地理位置,我们需要通过罗瓦拉进入调查地。当地分封的领主是一位罗瓦拉贵族的直系子嗣,正好,近期这位贵族在庄园里度假,而这处庄园距离王冠城边境较近。” “我们要求冒险者去庄园拜访这位贵族,以获得进入矿场的资格和必要的帮助,但迄今为止,第一批出发的冒险者已经离开王冠城一个月了,却没有任何人回信。” 索艾穆克向前倾身,明显忽然打起了精神,阿德里安略微抬起下巴,金色竖瞳无声无息缠上阿尔芒,后者感觉到这阵目光,没由来地喉咙一紧,冷汗渗出鬓角。 马洛露出疑惑的神情:“你们有和这位贵族提过此事吗?” “当然有。发布委托之前已经派人去交涉,那位贵族承诺了会提供帮助。另外,毕竟是由他们家族负责管理矿场,他宣称要对过去的冒险者再进行一轮筛查。”阿尔芒点头,“但,就算他把目前所有的冒险者都淘汰了,也不应该一点信息也不回复我们。”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那座庄园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马洛舒了一口气,在略带凝重的氛围里开了口:“都了解了,那我们不多耽误,尽快出发,明天日出时,我们在城门口集合。” 长休中…… 索艾穆克:*疲惫*这个装置的传动怎么就差最后一点 索艾穆克:*睁不开眼*如果把魔法速率3.14取近似值3,这样刚好……成了! 索艾穆克:我真是天才。*回宿舍* 索艾穆克:*惊醒* 索艾穆克:不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绒絮与弯钩(五) 第6章 绒絮与弯钩(六) 阿尔芒和他们道别,回到森严的灰白色明珠堡垒。马洛提出去码头区采购一些旅行要用的物品,晚上就在鲨鱼尾休息。 索艾穆克在魔法大学有自己的学者宿舍,他摆摆手:“码头那边没什么耐用的东西,别下去吹海风了,我可不想和咸鱼一起冒险。” 两条只晾了一天的咸鱼对视一眼。 “你们今晚就在附近休息吧,魔法大学周边我很熟悉,有一家不错的浴池,还提供住宿服务。”他两条眉毛优雅而迫不及待地飞舞起来,“离开城市就是离开文明,明天之后可就不知道多久才能再享受一次了。” 马洛满脸好奇,用肥皂和小刀的人,自然不明白文明的热水有多么美好。而阿德里安不情愿了一秒,很快换上无所谓的神色:“如果这是你需要的情报收集环节,那么我没有意见。” 索艾穆克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整整齐齐收回来一半,他坦然一点头,语气真正地友好了几分:“感谢配合。” 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浴池交流的主要目的,三人心里各自打着腹稿,钻进浴池里的时候相互之间还隔着两三个人的位置,非常尊重彼此的空间感。 整个浴池大厅充斥着水流和人们交谈的声音,就算客人们声音太小,各位侍从也会故意制造点噪音,给想要交流些私密话题的客人提供条件,仿佛在浴池里坦诚相见,就代表着精神上也要毫无保留。 马洛将鼻子往下全都浸泡在散发香气的温水里,金发与肩头短暂地依依惜别,整齐地在水面浮成一团。他肤色健康,明显是常年在外奔波的职业冒险者,身材也是完完全全的武夫,肌肉明显,介于修长的精灵和强壮的人类之间。他皮肤上分布着新旧不等的伤痕,有刀剑的划伤,也有魔法的灼伤,没有非常明显的重伤痕迹。 索艾穆克则斜靠在边缘,两只胳膊搭在外面。他有着木精灵血统自带的浅麦色皮肤,在藏书室和研究院里保养得均匀。他身形修长,双手动作十分灵巧,指节手腕这样的关节上分布着一些细小的新伤,让人联想起机械学院关于“安全操作”的规定。 而阿德里安双手环抱,卷发散乱,露出半截锁骨,发梢在水中像红色的海草。他的皮肤泛着魔裔的粉红色,除了突出皮肤的骨刺分布在各个关节之外,几乎是完全没有瑕疵。他比武夫更显纤细,线条不明显,但又比单纯施法者强壮得多,调整身形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爆发力,不太像身经百战的雇佣兵。 马洛再次出钱买了三人份的酒,各自咽下几口,在一片蒸汽朦胧的沉默里敞亮地开了口:“所以都不想第一个开口?好吧,那么我以身作则。” 索艾穆克挪了挪自己的位置,阿德里安终于抬起眼睛。 “全名是马洛·克里斯托弗,如你们所见,是一个半精灵男性。我是怜悯之母塔玛拉的圣武士,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吧。” 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阿德里安先闭上眼睛,索艾穆克从善如流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怜悯之母塔玛拉,很冷门,不过我恰好了解过。你崇拜的是龙神?可你不是有鳞种族,也不是龙脉术士,对吧?” 马洛点点头:“很敏锐。对,我既不是出生在精灵社会,也不是在人类社会,我成长的地方就充斥着龙神崇拜,的确都是有鳞种族和龙脉术士。所以我作为被镇民一起抚养长大的孤儿,希望走出家乡行侠仗义,照顾可怜的人们,就向怜悯之母塔玛拉献上了誓言,带着她的信条旅行。” 索艾穆克唔了一声,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可惜湿润的空气抚平了所有的死皮,他只是尴尬地碰了一下牙齿。“那我们再说一下接受这个委托的原因吧。” “没问题,不过我得想想怎么说。”马洛沉吟了一下,倒是很快得出了回答:“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冒险的,我不喜欢接触那些危险和充斥着暴力的委托,相比之下,可以探险古迹,或者寻找有趣遗物的我就很喜欢,就算最后找不到,也不必和别人产生冲突。” “那你还挺爱好和平的,跟这一行多少倒是格格不入了……”索艾穆克抿了抿嘴角。 他看了一眼阿德里安,后者睁开一只眼:“这样工作能挣到这么多?” 并不知晓自己身边有一位隐形富豪,索艾穆克猛转过头。 “这个,就像我说的,略有积蓄而已。”马洛神秘一笑。 阿德里安又闭上眼靠了回去,明显不想第二个开口介绍,索艾穆克便自然地接上:“我的全名是索艾穆克·以太流,出生在西方妖精森林的木精灵氏族,不过这边的人通常叫我们‘野精灵’。” 无论是生活在精灵城邦的高精灵,还是来到人类社会生活的精灵,都具有一定的社会认可,但仍然以氏族单位生活的木精灵,由于自身比较封闭独立,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过着隐居般的生活,便得到了这么个称谓。 “我是知识领域的玛乌里佐的牧师,噢,你们这里很少听到祂的名号。”索艾穆克双手打着手势:“祂是木精灵氏族崇拜的工匠与构建之神,我的氏族世代守护祂的一处神庙,研究其中的机关和魔法装置。” 阿德里安随口一问:“我很少听说木精灵会成为牧师。” 索艾穆克语速很快,相当较真地补充道:“高精灵其实也很少,只是部分成长在人类社会的精灵,会选择信仰人类的神,得到人类神的回应……好吧,重点不是这个。” 他用手指蹭了一下鼻梁,麦穗一样金黄饱满的眼睛转了一圈:“众所周知,精灵神极少回应他们的信徒,甚至有人会对祂们的存在提出怀疑。在我看来,木精灵内部几乎每个氏族都对神有不一样的诠释,相互之间又很少交流,绝大多数时候得不到回应,只是因为拜错了神、说错了话而已。” “所以你是怎么得到玛乌里佐的回应的?”马洛好奇。 “相当偶然,我也说不好是什么契机,一切就这么发生了。”索艾穆克明显地皱眉,似乎对这段记忆有些抵触,“要不是神像开始发光,我都要怀疑只是自己做梦了。” “好不容易得到神的回应,你却没有留在氏族里当祭司,反而在魔法大学?”马洛试着将酒杯浮在水面上,失败了几次后抬起头。 索艾穆克闻言喝了一口葡萄酒,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脸上燃起狡黠的笑容:“那是自然,氏族安排我向其他木精灵氏族传递这个‘正确的’信仰,不过我没兴趣当跋山涉水的狂信徒。一有机会离开氏族,我就四处游历,来到王冠城学习机械与魔法装置,这才发现,我氏族守护的神庙里,那些机械装置居然是热门议题。” 马洛也被这个笑容感染,和他隔空碰杯。 阿德里安淡淡地甩过来一句:“那看起来,你的宗主对你逃避传播信仰的行为并没有意见。” “那个不能叫宗主吧。”马洛无奈地咧咧嘴,只有邪术师会对赐予自己力量的主人用这个称谓,即使二者除了善恶风评没有太多区别。 “偶尔会有。”索艾穆克从水中抬起双手,翻转了几次,给两位同伴展示关节上细小的伤痕,“但归根结底玛乌里佐是知识领域的神,我仍然走在求知的道路上,也正是践行祂的理念。” 阿德里安耸耸肩,继续开口问:“你的名字是哪个崽子随手起的?” “名字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我自觉通用语说得还不错。”索艾穆克满脸的无辜和严肃。 阿德里安被他这个态度噎了一下,烦躁地摆摆手不说话了。 马洛好像理解了他想问的事情,接手了他的话头:“我听说,精灵成年之前用的是精灵语小名,而成年后会给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你的名字听起来……挺特别的。” 索艾穆克了然地抬起下巴“啊——”了一声,仍然理所当然:“我一百岁那天正好来到王冠城,当时在魔法大学外的‘橡木贝壳’餐馆吃午饭,他们供给精灵的荤食很不错。” “那会儿我手里拿着魔法大学的入学申请表浏览,忽然意识到自己要起一个成年名字写在上面,我是不相信什么起名哲学的,就把那顿饭最让我满意的甜品名字写了上去。”他语气自然,很明显对这件事完全没有疑虑或者羞耻。“事实证明,我现在也很喜欢那道甜点,一会儿我请你们去吃一顿晚餐。” 阿德里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看他这副表情也不再多问,开口提醒了最后一个问题:“动机。” 索艾穆克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认真了几分:“我在魔法大学生活了很久,所以知道明珠议会极少发布官方委托。今天阿尔芒也提过,他们得到的是一个龙语词,一开始不知道是咒语还是物品,机械学院这边查找到是一个魔法遗物的名字。” “我打听到了这些信息,就去图书馆里检索了一遍,‘命轨纺锤’这个名字只出现在一本讲述了古早对艾欧崇拜的书籍里,甚至只是一句模糊不清的古文。” 马洛闻言疑惑道:“我知道艾欧,对这位万神之神的崇拜目前完全得不到回响,一些地区宣布的艾欧牧师,要么是江湖骗子,要么是其他神明教团的伪装,因此这个崇拜几乎消失在了历史中……那这个纺锤是如何问世的?” “恐怕只有找到它才能解答疑惑了。”索艾穆克摇摇头。“我的动机就在这里,整个魔法大学的图书馆只有一句模糊的呢喃,这对学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所以我每天都会去广场上观望等待,看看有没有靠谱的队友,先前派出去的那几支队伍只能说差强人意,我宁愿再等等。”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找到满意的队友,然后横插在他们前面大放厥词,来赌一把对方会不会拉你加入?”阿德里安语气淬了层冰。 索艾穆克露出自信的笑,看这两个人仿佛在看他的工作台上最精密完美的趁手工具,满意地哼出一句话:“那当然,你们跟歪瓜裂枣可不是一路人。” 沉默蔓延了一小会儿,不想看气氛的和不喜欢说话的两人,不相顾也无言,马洛只好担当调节气氛的众人,向阿德里安那边咳嗽了一声。 “阿德里安·兰斯,魔裔,邪术师和骑将,是雇佣兵。”阿德里安惜字如金,说完朝马洛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这位是自己目前的雇主。 非常简短,也非常无可指摘,雇佣兵没有义务介绍自己的出身,他们只需要拿钱办事就好,不必参与队伍的交心环节。 索艾穆克抿着嘴,他好像有一种一开口就要直击痛点的天赋,总让人看他这副表情,就料想到接下来要听到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最终,他先是朝着远离阿德里安的方向挪了挪,在自己身上上下比划了一通,慢条斯理道:“有点冒犯,但,你看起来不太像经常上战场的人。” 他的意思是阿德里安身上几乎没有伤痕,魔裔冷笑一声:“这就是你选这里的原因?把武器全扔在外面,我们就可以好好聊天了?” “怕什么,我不是暴力狂。” 索艾穆克朝马洛撇撇嘴,示意自己完全不信这话。 阿德里安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触碰到上面一道几乎围成一圈的伤痕,已经愈合了很久,与肤色相差无几,如果不是用指尖触碰到它凹凸不平的触感,只凭看是看不出来的。他斟酌片刻,开口:“我的宗主给了我强大的自愈能力,只要不是致死的伤口,都不会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马洛点点头,索艾穆克一歪脑袋:“根据我对深渊恶魔或者九狱邪魔的了解,身体,尤其是皮肤的自愈重生能力,是魅魔一系的能力特征,因为它们靠身体状态狩猎。那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阿德里安的宗主是——” 话音未落,阿德里安瞪了他一眼,两人的金色眼睛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魔裔上挑的眼角让他的瞪视有一种冷冰冰的威压感。 索艾穆克紧急避险,话锋一转:“——当然,魅魔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擅长用甜言蜜语引诱生物堕落,以及迫切的展示身体的趋势。所以很明显,阿德里安只是一个签了邪术师契约的,魔裔中的帅哥而已,哈、哈、哈。” 他笑得非常陈述句,读完三个干巴巴的哈字就闭上了嘴,转头去给自己添酒。 气氛虽然不佳,但好在相互了解完毕,水温合适,一想到下一次进城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三人都决心争分夺秒地享受。 马洛合上眼睛靠在浴池边,只露出一个脑袋:“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阿尔芒也邀请过来?” 索艾穆克长长地哼了一声:“他?把小公子叫过来,我们好给他剥葡萄吃吗,大总管?” 他说完自己笑得肩膀耸动,就连阿德里安也低声笑了一下。马洛忽然坐直,水波惊扰,湿漉漉的金发贴在脖子上:“那也是我们今后要相互照应的伙伴。” 索艾穆克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他抬头睁大眼睛:“这么认真?” 阿德里安动都没动:“他就那样。” 热心的市民马洛起身,索艾穆克靠了回去,听到他真的走出浴室,这才撑起脖子和阿德里安对视。 后者耸肩,将马洛剩下的半瓶葡萄酒拿来,两人瓜分。 不过直到晚饭时间,他们也没看到阿尔芒。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马洛去‘橡木贝壳’吃晚餐,为每个人都点了一份他们的队友。 那是一种带着植物醇香的牛奶制品,可以适应所有种族的肠胃。马洛思绪飘远,想着似乎理解了索艾穆克,如果自己是精灵,成年时大概会给自己起名叫彗星尾红酒。 ……坏了,被带偏了。马洛无奈了一下。 晚餐后,他们去魔法大学旁的市场买了些药品干粮,和抄写卷轴用的材料,回去在浴场楼上的旅馆睡了一觉,索艾穆克回学者宿舍。 第二天一早,城门口准时站着四位全副武装的冒险者。马洛身着布满痕迹的重型精金链甲,银色长剑挂在腰带,背后背着塔玛拉龙纹章盾牌;阿德里安一身黑色的轻甲,几乎不会反射光线,灵活轻便,适合马上作战,还背着一杆同样漆黑的长枪,几支标枪由软绳拴在一起,方便抽取。 索艾穆克站在城门口朝他们招招手,这人还是穿着牧师袍外搭工程师外套,衣服上随处可见的小口袋里塞满了小物件,腰上也有万能腰带,侧面挂着一把刻满咒文祷词的黄铜算尺,看来这就是他的神术施法媒介了。 两人走去,这才看见阿尔芒和博杜安执政官在吊桥边说着什么,一副慈父担忧儿子远行的场景。阿尔芒穿着崭新整洁的法师袍,时不时转动调整手指上的魔法戒指,背后的双手法杖看起来是杉木制成,隐约闪烁着魔力纹路。他腰侧有一本厚厚的精装法典,左眼依旧挂着单边眼镜,察觉到人来,他回应了父亲一句,来到了队友面前。 索艾穆克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想好了?要不要把乳母也带上?” 阿德里安从后面走过,不动声色地在他后背上一肘。 阿尔芒眯起眼:“用不着,出发吧。” 长休中…… 阿尔芒:术法系联谊舞会?不去…… 阿尔芒:塑能学院甜品下午茶?他们在干什么…… 阿尔芒:机械学院钢铁守卫越野赛?这些人到底在…… 阿尔芒:法典社团咒语抄写沙龙,就这个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绒絮与弯钩(六) 第7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一) “当你在舞会中遇到符合心意的猎艳对象,请高明地设下陷阱,将自己包装成勇士的战利品。切记,你是诱饵,亦是猎手。”——摘自《迷涡:罗瓦拉宫廷社会见闻》 —— 在畅销的冒险小说中,经常可见四位性格迥异的冒险者组队探险,这个数目不多不少,已经堪称本位面的最大未解之谜其一:为何总是四人? 在这神秘的力量下,四人小队迎来了第一个夜晚,马洛找到了河滩上方的一处缓坡地,不用担心河流漫水,也不会被层叠密林遮掩视线。 阿德里安巡视了周围的环境,布设简单的陷阱,回到营地中:“我来守第一班和最后一班的值夜。” “我也参与。”索艾穆克说,“我只需要冥想四个小时就能休息充足。” 马洛点头:“那我负责上半夜,你负责下半夜,阿德里安守头尾。” 阿尔芒坐在树桩上,法术高材生面对复杂的野营生活基本帮不上忙,只有在生火的时候主动用了火焰法术,只可惜力度太大,冲散了搭起来的柴堆。最后还是阿德里安路过,随手在掌心燃了一簇火苗,指尖一点,火焰顺着他的指示钻进篝火,乖顺地燃烧起来。 这时他似乎觉得应该争取些面子回来:“我也可以试试。” 语气有些勉强,阿尔芒脑子里飞快思考着守夜应该做什么,盯着每个方向看? 马洛听到这话,手上撑起帐篷的支撑杆,侧过头给他一个包容的微笑:“我知道你之前没有出来旅行过,现在想学很多东西。不过,守夜说到底还是有些危险,你今晚睡不着的话,可以和守夜人一起,但第一天就不勉强你单独守夜了。” 索艾穆克不像他这么温柔委婉,眯眼一笑:“你这个年纪在我们精灵眼里还是小婴儿,我可不放心把小命交到你手里,就安心睡大觉吧,总休息不够的人类种族。” 阿尔芒扁了扁嘴,明显觉得被小看了,又反驳不了什么。马洛把手里的篷布丢给索艾穆克:“别拿他开玩笑了,快去搭帐篷,这点小事难不住你大工程师吧?” “哎呀,你看看,还不快说谢谢妈妈。”索艾穆克抱着篷布去组装,临走还不忘回头朝阿尔芒挤挤眼睛。 “他开玩笑,不用挂在心上。”马洛安慰阿尔芒,“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走一条山间小路,快的话,晚上就能越过罗瓦拉边境,抵达庄园了。” “我没事。”阿尔芒在树桩上坐直身子,像他平时在课堂上较真那样:“我知道你们不太满意我的加入,我会证明自己不是累赘。” 阿德里安在另一侧坐下,往锅里切入黄油:“我们没人认为你是累赘,一定要证明的话,你不如试着别这么紧张。” 他说话一直带着点威慑意味,马洛适时替他柔化:“从自我介绍开始就不错,我们还没有了解过你。” 索艾穆克从篷布后面露出个脑袋:“我听着呢。” 阿尔芒试着露出微笑,可惜仍然僵硬,背书一般张嘴道:“在下名字是阿尔芒·德·拉科尔特,在王冠城魔法大学术法学院就读毕业年级,获得过三次年度优秀学生称号。” “这倒是真的,”索艾穆克看他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替他道,“年度大会的时候他上去发言过三次,这奖项一般来说会避讳他父亲的身份,但无奈这位学生实在是天才,不知道哪位老法师校董力排众议,把他放在这个位置。” “……我从没希望过依靠父亲的名头。”阿尔芒小声道。 “我这不是在夸你吗。”索艾穆克将长钉完美地嵌进地里,随手将工具放回自己的万能腰带,也在篝火旁找了个座位。“我不会因为你有个执政官父亲,就不敢指使你去做饭的,反正我们木精灵没有家庭观念。” “恕我直言,在人类听起来你这话有点像自取其辱。”阿尔芒以别扭的神态举起一只手,很快放弃了这个话题,低下头自觉拿起了锅里的勺子。“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饭的……” 事实证明执政官公子的做饭水平只能说勉强能看,正面评价全来源于理论知识:他至少知道给索艾穆克留一份全肉食的饭,又在阿德里安那份里加了额外的香料,并信誓旦旦地声明,关于精灵的饮食习惯和魔裔的味觉缺失,全都来源于可参考的文献记载。 到了第一班守夜的时间,头尾正是最容易遭遇袭击的一班,阿德里安自觉拿钱办事,抱着长枪靠在一棵树上,在阴影中默然守着篝火。 在万籁寂静中,最先出现的是轻微的刮擦声响,常人无法察觉的硫磺气息紧随其后,阿德里安的尾巴随着这些迹象下意识地抽动一下。 他看了一眼仍然噼啪燃烧的篝火,悄无声息地从影子中钻进树林,灌木和树枝遮掩他的身形,只有火红的头发时不时从黑暗里闪现。鬼灵马也无声地跃出阴影,他跨上马背,漆黑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姿态。 鬼灵马低下头,脖颈因为蓄力展现出流畅硬朗的线条,无需主人出言指挥,便向着山崖处冲锋。阿德里安离开马背,用腿部力量站在马镫上,长枪随着冲锋的力度,将一只来不及飞走的双翼恶魔钉死在山崖上。 恶魔凄厉的叫声被接下来的一枪扎回了喉咙,鬼灵马抬起前蹄灵活地回身,带着马背上的主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调整了方向,回头咬住了什么,扯下来一块覆着紫色翼膜的翅膀。 阿德里安一只手扶住马背,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标枪,几乎没有蓄力姿势,直接以爆发力向不远处涌动的黑暗投掷,一石二鸟,扎穿了两只黑泥一般的墨油魔。 趁此机会,他反手拔出了深深嵌进山崖里的长枪,单手挽了一圈,刺向扑过来的最后一只四爪恶魔胸口,将其钉入树干,漆黑的长枪迸发出一股能量,顺着刺入的地方震碎了恶魔的骨肉,只留下枪身隐约的震颤回响。 战斗结束得很快,那些足以组成一个冒险者噩梦的恶魔队伍,几乎转眼之间就命丧枪尖。阿德里安翻身下马,恶魔肮脏的黑血还在顺着长枪滴下,也有一部分无声无息地被溶入黑色之中,成为了这咒附武器的盛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恶魔的尸体,鬼灵马悠然自得地咀嚼恶魔贫瘠又难吃的灵魂,许久才回到主人身边,将带着血迹的下巴放在阿德里安肩头。 阿德里安推开它的时候摸到了一手的恶魔血液,他皱皱眉,在鬼灵马前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收回武器,牵着缰绳向河边走去。 马洛没等到叫醒他接班的守夜人,他钻出睡袋看了一圈天空,判断此时已经稍微过了他应该接手的时间。 然而营地里并没有人,除非守夜的阿德里安太善于伪装,还心地善良地打算替他多守一会儿。自觉没有这份魅力的雇主环视四周,营地外围留着一些陷阱,应付常见的夜行生物已经足够。 但这也不是守夜人玩忽职守的理由,他穿上自己的铠甲,站在篝火边守望了一会儿,才看见阿德里安从河边方向走回来。 他没有穿铠甲,身上的衬衣带着潮湿,发尾也湿漉漉地搭在肩头。马洛不甚赞成地朝他挑了挑眉,阿德里安有些烦躁,没对雇主发作,路过他的时候微微侧头对他说:“我向你保证过我的事不会影响工作,接下来一周我不收取你的佣金,就当为我今晚的擅离赔罪。” 马洛没说什么责怪他的话,也用和他一样轻的语气回应:“之后还需要我接替你的下一班吗?” 这话由其他人说出可能难免反讽意味,但马洛仍然眼含真诚,深蓝色的眼睛在夜里几乎染成黑色,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对方脸上的神情。 阿德里安顿了顿,第一个字出口便深了好几分:“谢谢,交给你了。” 马洛眉头放松了几分:“那你去休息吧,黎明前的那一班还需要你专心。” 之后一夜无事,晨光自然唤醒了露天席地的冒险者们。待到早饭结束,收拾行囊,阿尔芒一面加快步伐,一面提出了自己早上遇到的事。 “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早上去河边打水。”他快走几步,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话语被其他人听清:“但发现有一段河水被污染了,我只能走去上游取水,途中多留了一会儿,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他微微皱起鼻翼,架在鼻梁上的镜腿随之抬起:“是从山崖那边流过来的泥状物质,硫磺味很重,我的真知术不会出错,那些是恶魔的尸体化做的硫磺泥巴。” “那就稀奇了,我们和恶魔当了一晚上邻居,结果什么也没发现。”索艾穆克对这个结论半信半疑。 马洛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德里安,后者面不改色,仍然一副漠不关心世间万物的样子,察觉到视线,也没有回望过来,而是淡然道:“恶魔之间不懂得协作,如果只是小规模的流窜恶魔,我们不足为惧。” 阿尔芒并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较量,拧着眉毛低声应了一句:“也幸好昨晚没发生什么变故,我回去之后,要向明珠议会报告才行,城邦境内竟然有恶魔出没。” “啊,竟然。”索艾穆克语气像在说风凉话,好在其他人已经习惯了他这些没有恶意的刻薄。“咒法学院的那些年轻人,可时常从深渊里召唤点东西出来,无非是处理得够不够快而已。” “处理谁?召唤出的恶魔,还是召唤这些东西的愣头青?”马洛忍俊不禁。 索艾穆克竖起食指中指:“嗳,说不好两者都有。” “法师管理机构的职责就在这里。”阿尔芒梗着脖子,装出几分高傲。 不幸,这些高傲只能换来索艾穆克的调笑,这位在魔法大学挂着学者头衔的工程师,总能以讥诮的方式叙述事实,作为武器进可攻退可守,常年立于不败之地。 马洛在前开路,侧耳听他们漫无边际地讨论起来,从魔法大学的各学院风评,到王冠城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他自己也时不时搭上几句。阿德里安守在侧翼,隐没在树干与灌木之间,但总会在话题指向他的时候露面,慷慨地给出一个不屑参与的眼神。 小队像一阵穿梭在林间的清风,不时扰动树叶筛下来的阳光。 长休中…… 马洛:牛胸肉给你当主食,肋条要切开吗? 索艾穆克:哎,谢谢妈妈。 马洛:阿尔芒在帐篷里排休息吧,我们守夜不会打扰你。 阿尔芒:*看一眼索艾穆克*那,谢谢妈妈? 马洛:*闭目*阿德里安,我来做南边的外围陷阱 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我也要叫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一) 第8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二) 傍晚时分,众人抵达庄园外围。远远望见庄园阔气排场的时候,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放缓了一整天急行军的步伐。 阿尔芒舒了口气,学究派的法师虽在体力上欠佳,好在有“大步奔行”的法术加成,这才没落下风。他将水袋捏在手里,喝上第一口之前先没忍住介绍了起来:“这里分封的贵族姓艾森伯格,是罗瓦拉开国的古老家族之一,现在也是全国最有实力的名门望族。” “矿场归他们所有?”马洛问。 “对,不仅如此,艾森伯格掌握了皇国绝大多数矿产资源,也相应地垄断了冶炼和锻造技术。”阿尔芒润了润嘴唇继续道:“除了从全国铁器生意里谋利,他们还为皇家军队提供武器和盔甲,也有一支只服从家族的军事力量,现在已经是皇国最强力的军队了。” “皇室竟然容忍这样的军队存在,这不是在眼皮子底下谋反吗?”索艾穆克从一块高石头上跳下来,“庄园亮着灯,应该有人。” “倒不如说恰恰相反,”阿尔芒小幅度摇头,也朝庄园方向远远望了一眼:“罗瓦拉皇室的权威依赖艾森伯格,如果没有亲王拱卫,皇室早就被各方分封贵族颠覆了。” “如果这只亲卫军不忠诚呢?”阿德里安冷冷撇过来一句。 “这也是罗瓦拉皇族始终担忧的问题,他们用了很多方法巩固艾森伯格的正统地位,但如果有一天艾森伯格不需要皇室的承认了……” 索艾穆克耸耸肩,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斩下的动作,接话道:“是拥立新皇还是自己上位,就看艾森伯格在不在意历史名声了。” 阿尔芒把水袋放回自己的魔法背包:“其他家族也对艾森伯格虎视眈眈,如果他们对皇室直接出手,这些觊觎已久的家族就会联合起来,打着维护皇家的名号,说不准会直接分裂整个罗瓦拉。” 贵族斗争一直是个浅显又晦涩的话题,明面道貌岸然,暗处阴谋涌动,马洛明显没有王冠城首席助理的政治嗅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只能感慨一句纷繁复杂。 “还好我们不用担心这么多事务。”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阿尔芒及时找补,“这里的直系子嗣名字是卡斯蒂安·冯·艾森伯格,是个很年轻的贵族,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判罪处死,留下了一大笔家族遗产,但这位卡斯蒂安很有手段,想吞并他势力的人全都吃了瘪,所以在家族里名望不算太好,我们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些。” “那被丢到这么远的地方度假?还真是原始的排挤方法。”索艾穆克咂舌。 随着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走近庄园,四人都发觉到了不对:这座奢华恢宏的庄园太安静了,主建筑灯火通明,仿佛在举办宴会。然而门房和花园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仆人和看守,没有猎犬或者宠物狗的吠叫,也没有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的声音。 但偏偏主建筑大厅亮着灯,即使拉着窗帘也能感觉到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和寂静无声的四周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打头阵的阿德里安和马洛对视一眼,知晓情况有变,向后面的两人示意,索艾穆克和阿尔芒也谨慎地放低身形,放轻脚步,一行人朝主建筑摸过去。 花园小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花圃里沉默地盛放着玫瑰和金合欢,有被魔法修剪照顾的痕迹,但在几天前就停止了。 然而越是接近主建筑,四周越是寂静得出奇,室内的声音一丝也没有漏出来。阿德里安忽然停止脚步,耸耸鼻子嗅了一下周围空气,回身向几个人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自己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独自朝门厅精致的大门潜过去,顺着树木和门廊柱子的阴影悄无声息靠近。马洛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后面两人,阿尔芒停下,心里却有些怀疑,门厅上方的风灯亮着,就算是没有黑暗视觉的人类也能看出,四下里没有异动。 阿德里安像游魂出现在门厅门口,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抽出了一只标枪,随着他高举又狠刺的精准动作,空无一物的空气微微扭曲起来,标枪扎进了某个看不见的东西。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阿德里安手中标枪无需蓄力,继续向下深深扎去,紫粉色液体溅在他胫甲靴尖,一摊有着紫色纹路的邪魔肉块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这才现了形。 “这是……散发迷惑气体的迷醉魔!”阿尔芒轻声惊叫。 然而迷醉魔的濒死惨叫惊动了其他邪魔,方才静静摇曳的树影一下子骚动起来,阿德里安迅速在指尖点燃火焰,烧干净迷醉魔的残骸,几乎是瞬间让那些紫粉色液体干涸在台阶上,这才站起来握住长枪,向马洛点头:可以放心出手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当人形怪物图鉴了吧!”索艾穆克收到信号,起身大步向前,距离足够将手中的祝福符文落在阿德里安和其他两人身上,“做点要紧事,**师!” 被他落在后面的阿尔芒已经抛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锆石,随着咒文念动,魔网借由这个媒介响应,最大的兽形魔身形一顿,两颗浑浊眼珠里的凶狠被什么东西遮住。阿尔芒闪烁咒文的手指一点,兽形魔转头去抓起了自己的同类,朝其他邪魔甩了过去。 阿尔芒指挥兽形魔直线冲锋,撞翻了沿途的小型邪魔,一头扎进池塘底部的烂泥里,这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撑着膝盖喘息道:“我还是第一次在邪魔身上实战……” “别的不说,姿势确实标准。感谢这群劣魔智力低下吧,不过记得省着点用你那些宝石。”索艾穆克后退两步,把魔法护甲套在他身上。 马洛在战场中央接敌,光芒包裹着他的银色长剑,随着他娴熟的格挡反击动作,直接撕裂了邪魔的身体,眨眼间就被光芒烧成灰烬。 他解决完,抬头看见前线的阿德里安脚下已经堆满了邪魔残骸,踢开阶梯上挡路的几具,抬抬下巴请队友们过来。 或许这个“请”只是队友们一厢情愿的想法。阿德里安手中的长枪并未放回去,刻有装饰浮雕的大门本身就一股奢华**的气息,此时门廊阶梯和栏杆上又挂着几具邪魔,组成了一座颇有戏剧性的布景。 阿德里安伸出手放在门上,停顿了几秒。 “秘法锁?”阿尔芒直起身子。 对方点点头,伸出有着黑色尖锐指甲的手指,从上到下,沿着浮雕上沾了邪魔血的小天使像,快速画出了一个解除咒文。然后挥手让其他三人稍微后退,屏息凝神,反手用长矛末端顶开了大门。 门厅中的景象让几个人下意识先是皱眉,一层被打通成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墙纸在水晶吊灯流转的光芒中隐约闪烁着金色暗纹。随着大门解锁打开,门内的靡靡之音和气味一股脑涌了出来。 宴会厅内四处都是叠在一起的身体,不堪入耳的呻吟强行灌入每个人耳朵,寂静以糟糕的方式完全结束了。这狂欢里有类人种族,也有邪魔,甚至连奇形怪状的劣魔也参与其中,一只方才他们见过的迷醉魔占据着一位美丽的半身人女郎,狂乱的眼神甚至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清醒半分。 贵族的私密聚会总是这么令人反胃吗?索艾穆克刚想张嘴,就被里面浓烈的混合气味熏得咳嗽起来,只觉得一股麝香和油脂混合的味道冲入鼻腔,化为一张黏糊糊的网罩住了大脑。 “别呼吸,里面气氛不对。”阿德里安没有像其他队友那样捂住鼻子,谨慎地扫视了一圈:除去奇形怪状的邪魔,宴会厅内一部分人身边残留的明显是贵族衣物,还有一些武器和盔甲散落其间,不难猜到是来自前几批王冠城的冒险者。 阿尔芒在自己的腰带上摸索法典,却险些腿脚一软栽在地上,他踉跄一把,艰难地用法师袍袖子遮住口鼻,摇头示意自己需要帮助。 索艾穆克闭上眼睛,方才那股恶心劲儿还没过去,马洛甩甩头维持清醒,阿德里安看起来神色镇定,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尾巴尖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轻快,但和此情此景极不和谐的鲁特琴声从宴会厅里传来,它似乎一直在那里,只是先前淹没在了不堪入耳的呻吟之中,此刻从宴会舞曲转变为了战歌,这才脱颖而出。乐曲中蕴含着魔力,编织成一把小小的刀,划开了这粘稠沉重的气氛,让几人精神为之一振,清醒过来。 琴声来自宴会厅的舞台边,一个适合乐师演出的位置,足以让各类乐曲巧妙回荡。那里坐着一个高挑结实的男精灵,白发整齐又俏皮地向两边梳着,发尾翘起,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场景里困了不知多久,也保持着一丝刻意张扬的风度翩翩。 他有一双银色近乎透明的琥珀质感眸子,瞳孔一圈晕染出浅淡的蓝,察觉到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精灵用力眨眨眼,乐声转过一节,落在地毯上骨碌碌滚了出来。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汗珠,不知道在这里坚持弹奏了多久,用充满魔力的乐声维持住自己的神智——这么看来,他是个吟游诗人无疑了。 多亏这阵乐声,众人终于有了行动的间隙,阿尔芒稳定住自己站的位置,打开法典认认真真诵写咒文,这时候也顾不上节约用宝石了,一颗浑圆剔透的翡翠从他袖口落下,在地上滚了几圈碎裂开来,增强意志的法术护罩笼罩住四人。 “能对精灵起效,看来是掺了点超自然力量进去啊……喂!”索艾穆克刚准备引导神力,阿德里安已经擦过他身边,徒步冲锋扫倒了一片,有魅魔也有别的类人生物,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大多数受害者早就被抽干了,只剩一具死灵法师也看不上的劣质皮囊。 而那个弹琴的精灵瞪大了眼睛:防护罩根本没落在他身上,他急得要用乐声说话,险些弹错一小节。好在精灵之间亦有真情在……大概是因为这个吧,索艾穆克将防护法罩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别瞪眼了,‘城里人’!咱们得互帮互助了。” 当然,相对于被称为“野精灵”木精灵,生活在精灵城邦的高精灵也有自己的俗称,并且基本都以城里人的高傲为圆心,围绕人类社会特有的习俗展开——与此同时,真正和人类社会相伴相随的那部分精灵,连被调侃的资格也没有。 白发精灵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乐声激昂婉转,变化不停,沉醉于寻欢作乐的魅魔与迷醉魔似乎终于意识到有人打扰,纷纷展开了闪烁紫色光辉的邪魔翅膀。 几人在这之前早做好了先手准备,阿德里安穿梭在散发潮湿腥气的身体之间,邪魔似乎对他视若无睹,才让他毫无阻碍地精准找出了散发迷醉气体的邪魔,黑色长枪不知疲倦地刺穿再刺穿,为这邪魔鲜血的盛宴兴奋地嗡鸣起来。 它的主人对此无动于衷,一个魅魔朝他投过视线,那双山羊般不详横着的瞳孔猛地闪烁,令无数生物神魂颠倒的甜蜜嘴唇张开成一个恐慌的弧度。 “灾……” 魅魔的后半句消失在透出后颈的长枪枪尖,化为垂死的嗬嗬声,长枪如刺进那般迅速抽出,带倒了一具化为烂泥的魅魔尸体。 阿德里安盯着它,仿佛确认它再也动不了分毫。那双金色的蛇眼从边缘泛起深橘色的诡魅光芒,他用力合上眼睛,握着长枪的手一再收紧。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毫无波澜的纯色。 长休中…… 索艾穆克:我认为,魔裔的角幼时基本都是同样的小尖角,随着身体长大逐渐变长,出现形状。 阿尔芒:但这样无法解释,生长速率平均的情况下,魔裔之间角的长度大小差异极大。 索艾穆克:牡鹿就是这样的,无非有的长得快一点。 阿尔芒:但牡鹿又不会长出山羊角…… 马洛:他们又在学术讨论什么? 阿德里安:鉴于他们看向我的频率,大概是和魔裔有关。 马洛:那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你? 阿德里安:那就“不够学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二) 第9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三)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插曲,马洛在白发精灵身边清理敌人,优先将还有意识的幸存者集中起来,长剑没有拔出,他仅仅用盾牌护住身前,另一只手拽着幸存者的领子,以不太体面的方式把他们和魅魔分开。索艾穆克跳上舞台,借着视野优势集中治疗幸存者,带着点嫌弃和轻蔑地给他们施个简单的治疗术。阿尔芒仍然维持增强意志的法术,在白发精灵琴声的掩护下一步步靠近队友。 清理宴会厅废了点功夫,好歹没有人受到重伤,至于东倒西歪的幸存者们,捡回一条命已经算幸运了。 四人刚集合在舞台附近,那白发精灵将手中鲁特琴放下,一边甩着手腕,一边愤愤开了口,声音很好听,如仲夏夜鸟类婉转啼鸣,唱起歌来一定是一把好手。 “你怎么不保护我?年轻法师,难道我看起来还不够楚楚可怜吗?” 气氛停滞两秒,就连阿德里安也抬眼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他:众人站在一起才清楚看到,白发精灵比标准身材的精灵索艾穆克大了整整一圈,就连马洛也相形见绌,让人由衷怀疑,到底是怎样的练习,才能让一位吟游诗人有这样的大块头——超大型里拉琴?云巨人战鼓?还是某个向丈夫藏了小秘密的精灵夫人? 不仅是身材,白发精灵脸上也有显眼的标志,左侧眉骨上一道旧伤疤,大概是出自童年时期的某次探险。左眼下方一颗端正的泪痣,以及高耸的鼻梁下,右侧唇上还有一道竖着的伤疤,在翘起的唇瓣上留下了崎岖不平的痕迹。像是为了展示这伤口,精灵还在左耳上挂了一个绿松石耳坠,随着他抱怨的语句一晃一晃,十分惹眼。 明显被他针对的阿尔芒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副走在街上莫名被咬了一口的表情,连着鼻子和眉头一起皱:“你到底哪里有楚楚可怜?” “按外表来说,索艾穆克搬不动的牡鹿你能提起三个。” “哈?”索艾穆克扭头,见缝插针道;“我为什么要去搬牡鹿,它们又不是没有腿。” “对啊,我又不是木精灵,为什么要做那种粗活?”白发精灵胡乱附和。 “谁跟你说木精灵要搬……我干嘛参与进来!”索艾穆克悬崖勒马,扔下他俩离开了战场。 “所以你为什么奚落我?”白发精灵不依不饶。 阿尔芒被他吵得头痛,一时不知道是他,还是一整个宴会厅的魅魔更难对付:“这些人被控制至少两三天了,你能始终保持清醒还有余力帮我们一把,根本不需要我多分心保护你吧?” 说完他重重合上法典,顺势躲在了想来劝架的马洛身后。 马洛举起双手拦在两人中间,无奈道:“先不说这些,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白发精灵最后的瞪视被阻拦在这位调停者身上,他倒是没有余怒未消,仿佛刚刚只是几天的无聊堆积,找个人拌拌嘴而已:“当然,最近这庄园里陆续来了不少冒险者,灰头土脸的,都容易辨认。” “这里的主人是卡斯蒂安·冯·艾森伯格,罗瓦拉皇国最有权势的贵族直系子嗣之一,冒险者们倒是不见外,趾高气昂地要小少爷给他们提供帮助。”白发精灵耸肩:“这喜怒无常的小少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口答应都会帮忙,只是在那之前,不如所有人寻欢作乐一回,办个宴会。” 索艾穆克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终于有人懂得了他的文明之争,踏入无尽荒野之前,当然要好好享受一番文明的硕果。 白发精灵向他们比划了一下整个宴会厅,又指了指瘫成一团的幸存者:“当然,几乎所有人都答应了,这可是罗瓦拉皇国最有实力的家族举办的宴会。有些人想享受美食美酒,有些人知道这位少爷一定会请最漂亮的女郎牛郎来助兴,还有些人觊觎艾森伯格的权势,想抓住这攀高枝的机会。” 阿尔芒从马洛臂甲后露出脑袋,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你是哪种?” 白发精灵无辜地眨眼:“我是卡斯蒂安少爷重金请来的乐手啊,我很有名的!” 然而无人捧场,几个人神色各异地望着白发精灵,后者从意气风发到气急败坏只用了不到十秒:“什么?不认识我?纯银歌喉、掌声收集者、巡回夜莺!伊弗瑞特·银霜的大名你们竟然不知道?一个人都不知道!?” 索艾穆克竖起食指:“这个姓氏我有耳闻,北境森林里最大的精灵城邦莎纳勒兰,其中有一支积极与外界接触的银霜家族,但高精灵不喜欢参与人类社会的事,所以这边很难见到。” 阿尔芒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伊弗瑞特痛心疾首了几秒:“想不到我的名号还要木精灵来传唱……好吧!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在罗瓦拉宫廷宴会之中名声大噪,你们救了我一命,所以如果你们有需要,我的出场费可以半价。” “至少现在你的歌喉保住了,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说……这场袭击是怎么发生的?”马洛打圆场。 “这个啊……从哪说起呢。”伊弗瑞特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就连我也不禁觉得是不是低估了这位小少爷,他简直把全罗瓦拉最妖娆的莺莺燕燕全叫过来了,扇子、裙子、短裤简直满天乱飞。” 他吹了声口哨:“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得先把工作完成好,才能投入享受。所以我就唱了点应景的酒馆小艳曲儿。这群人简直在发疯,一开始还有装坐怀不乱的,但后来走进的美人儿越来越多,人类、精灵、矮人、魔裔应有尽有,甚至后面还来了神裔、地精、鱼人和半人马!” “噢,不过到这儿我就反应过来了。”伊弗瑞特放下了手舞足蹈诠释各个种族外貌的双手。“虽然这些幻想很美好,但我也知道,现实里不会真的发生。” 听到这里,阿尔芒发出一声反胃一般的“呃”声,伊弗瑞特停下来看他,他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厌恶,茶色眼睛在镜片后谨慎地闪了闪:“跳过你这些幻想,直接说重点。” “这年头真是书呆子也出来冒险了,我都不敢想你们休息的时候能有多无聊……”伊弗瑞特耸耸肩,但还是很快跳到重点部分:“我意识到是精灵的小天赋让我及时清醒,当然,也有自己甘心参与的同胞,看来我的歌声还是不如魅魔的身体啊……” “提醒一下,这里的迷醉气氛有超自然力量的参与,所以我们俩都受到了影响。”索艾穆克插进一句。 “森林伙伴,谢谢你安慰我,原来我真的魅力不减。”伊弗瑞特俏皮地一笑,是那种“吟游诗人在酒馆里赢得万千倾慕”的笑容,不合时宜,也无人欣赏。 只有马洛还算配合,用一个勉强的微笑挽救了气氛。 “我继续说,我清醒的时候已经看到宴会里混进了邪魔,大概是少爷要办的宴会氛围本就大差不差,这才吸引了以**为食的邪魔,正如流血的牡鹿会引来狼群。”伊弗瑞特继续道,“于是我将魔力织进乐符之中保护和隐藏自己,继续当宴会中无人在意的背景音乐,只能看着沉浸在幻觉中的冒险者和贵族们,不知疲倦地和邪魔纠缠在一起,直到失去最后一滴生命。” 他语气低沉了些,摇摇头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一点:“我试过出去,但大门上被施了秘法锁,不知道是宴会主人还是邪魔的手笔,总之我必须专注在自我防护的法术上,腾不出手用解锁法术。更何况……要是一开门惊动了邪魔,我可没有你们这么多人,被生吞活剥怕只是时间问题。” 说完,他终于得以舒展身体,伊弗瑞特身材高大,也手长腿长,贴身的乐师衬衫还没干透,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 宴会厅里的事告一段落,可这里的主人依然不知所踪,阿尔芒在幸存者里辨认一番,摇了摇头,又为难地扫过几乎面目全非的邪魔残骸。马洛沉吟片刻,将一只手放在坐下休息的伊弗瑞特肩上:“虽然现在不该勉强你,但我们在找艾森伯格少爷,他在宴会厅里吗?” 伊弗瑞特眼睛一亮,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少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矫健地跳了起来,然后呲牙咧嘴地摁住了腰侧:“嘶痛——忘了说了,他一开场就离开了,带着两个最漂亮的水妖精,那可是连精灵也拒绝不了的魅惑种族,一男一女,头发闪闪发光,跟着小艾森伯格去了楼上卧室。” 索艾穆克上前捉住他手臂,治愈法术略微闪过,最后还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恢复药:“今天法术消耗有点大,你且用这个将就一下,能带我们上去找他吗?” “所以你们也是来找他寻求帮助的冒险者之一?嗯,你们来的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了。”伊弗瑞特饮下恢复药,品酒一般咂咂嘴,活动了一下脚腕,又完全多余地捋了捋有些散开的白发,恢复了些精神,朝几个人点点头应下这桩差事。 “如果卡斯蒂安出了事,我们这一趟会不会白跑还是未知数,更重要的是……”一行人走上昏暗楼梯,阿尔芒在后方有些紧张地小声道,“王冠城和罗瓦拉皇国的关系也一定会受到影响,要想办法先证明我们这一行人的清白才行。” 在队尾警戒的阿德里安抬头瞥了一眼他,伊弗瑞特倒是语气轻快:“何必紧张这些事呢,**师,再装备精良的治安管也追不上你的传送法术啊。” 阿尔芒朝这个法外狂徒不满地一瞪:“我的传送法术只会用来追捕自大的诗人嫌疑犯。” “简直严肃得可怕。”伊弗瑞特吐吐舌头,一步两阶地跨上二层,落在了比宴会厅还奢华柔软的长绒地毯上:“来吧,走廊尽头最大的那个房间就是了,做好心理准备。” 走廊尽头确实有一扇雕刻着美梦与欢愉之神的大门,门前亮着一盏苟延残喘的灯,堪堪足够照亮走廊上巡回蠕动的几只黑泥邪魔。 走在最前的马洛迅速劈向了最近的一只,举起盾牌压低身形,化解了袭来的酸液。其他人尚在准备,阿德里安用难以置信的轻盈,踩在走廊中放着花瓶熏香的小柜顶端,从众人头顶以天降之势跃入战场前线,借助惯性钉穿喷溅酸液的邪魔,用长枪作为支点,足不沾地翻身过去。 伊弗瑞特缩起肩膀,压低自己的大高个,还不忘感慨一句:“你们还有体操运动员?” “省点口水吧。”阿尔芒抬手从指尖唤出闪电,挤过走廊里显得碍眼的伊弗瑞特,略带嫌弃地摁在黑泥魔湿漉漉的身上——也不知是在嫌弃谁。 黑泥魔在电火花中抽搐着化为一滩,索艾穆克绕着残骸走了几圈:“刚刚就想说,这里的都不是什么高等邪魔,比起意外,不如说这群人都是被自己的**害死的。” “你这么说,我都要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了。”伊弗瑞特摸摸鼻尖。 阿德里安跃至门前,侧耳倾听片刻,让出门口,朝马洛做了口型:没有锁,里面有声音。 几人神色一凛,马洛站在门口,将长剑和盾牌放回去,手掌向下一压,做了个停止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来应付。 他推开精美的卧室大门,门缝里竟传来欢声笑语,男人女人声音悦耳清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摩擦感。阿德里安横起长枪,用枪尖示意方向,让后面几个人各自藏进阴影。 房间里并没有迷醉气息,单个卧室比鲨鱼尾酒馆还大,进门的地方是起居区域,放着一张堪称奢华**的巨大的软榻沙发,各类精致的花瓶装饰流光溢彩环绕其间,水晶吊灯没有宴会厅里那么大,却增加了更多切面,显得更加缱绻。 软榻中间坐着一位拥有高贵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的男青年,微微翘起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左眼,凭借敏锐的眼力才能看到,其下的眉毛和睫毛是病态的白色,眼瞳也是如血的红,让人下意识联想贵族病的龌龊密辛。他露出的鼻梁上布有一颗精致的小痣,薄唇微微抿起,总带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轻佻笑容。 男青年扎起来的长发被勾起,握在他身侧两边坐着的两只迷诱魔爪子里——它们是魅魔的一种,身似魔裔,有着弯曲的长角和尾巴,身后却有邪魔特征的翅膀,脸上没有眼睛,平滑的额头一直到鼻梁,再往下便是引人注目的艳红嘴唇,吐出充满陷阱的甜言蜜语,迷惑一切智慧生物的神智。 地毯上趴着几只甘愿当垫脚石的劣魔,鳞片和肉瘤下小小的眼珠无神地颤动着,白沫从獠牙间隙神经质地滴下来。然而人类男青年——这里的主人,年轻的卡斯蒂安·冯·艾森伯格,不像是落在邪魔手里的人质,反而像是寻欢作乐的奢靡贵族,手臂搭在迷诱魔身着长裙长袍的肩头,随意地靠着软榻,身上挂着的单件花边衬衣领口略微散开。 他挑起眉,上挑又勾下的眉尾带着肆意张扬的意味,含着贵族浪子式的轻浮,玩味地看向来者。 门口出现的人没有让迷诱魔警觉,反而加深了那两只红唇的笑容,它们柔若无骨地靠在卡斯蒂安胸口,调笑时的尖牙利齿却离他心脏很近。 马洛没有惊动这些迷诱魔,也没有回头看队友,将一只手不经意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埋伏好,等我信号,不要轻举妄动。 长休中…… 伊弗瑞特:诸位看官!木精灵最喜欢谁作伴? 伊弗瑞特:*口哨*当然是德鲁伊,因为他们很擅长“爬树” 伊弗瑞特:嗷!哎呦! 伊弗瑞特:谁扔的……哪来的橡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三) 第10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四) “小小鸟,你又找了什么新乐子?” 迷诱魔没有做出攻击动作,反而娇笑着用通用语开了口,声音甜蜜诡异,尾音带着小钩子似的轻巧笑意。 “还是我们哪位客人走错地方了?下等人,这里可不是你该胡乱探索的地方。”另一只迷诱魔咯咯笑了起来,涂成深红的长指甲隔空点了点马洛。 它们明明没有眼睛,却让人凭空有了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两张空洞的脸穿梭在年轻贵族的衬衣花边之间,时不时瞥见一抹红色掠过视线,毒蛇似地吐出一句甜言蜜语。 马洛没有说话,目光先是平静地落在卡斯蒂安小少爷脸上,黑发青年保持着轻浮和虚伪的柔情蜜意,他弯起眼睛,展现出风度翩翩的魅力,伴随着一声慵懒的轻笑。 “当然是我的新玩物,你们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那我可要失望了。”卡斯蒂安懒洋洋地开口,他说话时每个单词都带着点连读和气声,声音不轻不重,又语调上扬,像是接吻间隙的呢喃低语。 马洛没再给躲在阴影里的队友打手势,转而在迷诱魔的无眼凝视下露出了自己缴械的双手。他知道影中有一双金色的蛇瞳密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向前走了两步,踏在长绒地毯的边缘,仿佛要让对方更好地观察自己“有什么特别”。 在无比糜烂的气氛里,他靠进一步,便看清了卡斯蒂安翘起的嘴角微微颤抖,薄汗蹭湿了他耳后散乱的发丝,他在恐惧和不安。 这个年纪轻轻、娇生惯养,却据说单枪匹马守住全部遗产,在皇国名利场叱咤风云的人类青年,在两个迷诱魔的威胁和引诱下,全凭自己的意志和技巧撑到今天,他很坚强。 迷诱魔向他的方向上下挪动脖颈,像是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其中一个娇嗔道:“小小鸟,他身上的神圣力量让我不舒服,他不会是个圣武士吧?” 另一个将尖爪划过卡斯蒂安的颈侧,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还是个金发男人,俗话说,金发武夫多是绝好身材的蠢货,欺骗他们简直没有乐趣可言。” “你们两个傻瓜,”卡斯蒂安毫不在乎染在衣领边缘的一滴血珠,笑得很漂亮:“勾引一个色鬼和勾引一个信徒,谁更有意思?” 他盯着马洛深蓝色的眼睛,略微歪头,语气半真半假:“我一直都很喜欢圣人君子,当然,是那种意义上的,这些人不为金钱所动,对我来说才有挑战性。越是誓言纯洁、不可侵犯的就越是喜欢,尤其喜欢他们在我面前沦落为只会索取的奴隶,或者屈从于我们罪恶的享乐……” 卡斯蒂安说得意犹未尽,迷诱魔笑成一团,尖爪在轻抚和玩闹之中有意无意划过他胸口。 “小小鸟!你就是热衷于玷污这些擦得雪白的盔甲。” “最有意思的部分可不止弄脏,还有脱下。”卡斯蒂安收回搭在迷诱魔肩头的手,似乎并不介意被它们一边一个抱住了手臂,他向着马洛抬抬下巴发号施令:“来吧,过来些。” 马洛一言不发,顺着他的意思在注视之中走上长绒地毯,精铁胫甲的噪音被上等的羊绒吞噬殆尽,他走到软榻前,单膝跪了下来。 一个完美的骑士礼,只是身旁唯有神志不清的劣魔在磨牙。 他抬头仰视着卡斯蒂安,半精灵的俊朗介于精灵的秀美和人类的英俊之间,他眉眼深邃,又不显得过于深沉,仰视的时候带着点无言的不可撼动之感。 卡斯蒂安看起来本想触碰他,却在手伸出一半的时候浑身一悚,迷诱魔搭在他胸前的爪子随之收紧了一下,幸好只是将衬衣布料划破几道。而卡斯蒂安将手收回胸口,看起来想要驱赶那两只尖爪,马洛却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发觉对方被隐藏起的红色眼睛之中,瞳孔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指出这一点,保持自己视线的无辜和顺从。其中一只迷诱魔的爪子离开了卡斯蒂安胸口,转而轻轻抬起马洛的下巴,他感觉到冰凉如刀刃的触觉,带着些许硫磺气息。 这只迷诱魔似乎特别满意,它撒娇般开口:“亲爱的小小鸟,你瞧见这双眼睛没有,我从未见过这么纯粹和深沉的蓝色,比青金石浅,又比海洋天空更深,一定是个值钱的纪念品。” “真的!”另一只上前端详,也惊呼道。“你玩完之后,不如把这双眼睛给我们收藏吧?” “我们一人一个。”它的魅魔兄弟笑道。 卡斯蒂安声音缱绻,也轻声笑了起来,目光状似漫不经心掠过马洛的眼睛,又看过一次,再一次:“这可是圣武士的眼睛,我们挖出来拿在手里,不担心会把自己的手掌烫穿吗?” 他将“我们”一词说得如此轻易,带着点阴沉的笑意。 “小小鸟,那你可真是自私。”迷诱魔侧过头,取代目光的是红艳嘴唇吐露的话语。“可要为我们留一点。” “你们没听过那种传说吗,虔诚圣武士的遗物都会带有驱魔的效果,要不要猜猜这个新鲜的会不会烫嘴?”卡斯蒂安也和它不存在的眼睛对视。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抬起马洛下巴的迷诱魔勾起手腕,像是摆弄花瓶那样转过这张看似乖顺的脸。 卡斯蒂安露出迷人的笑容,即使迷诱魔并不能看见,他低下头凑近,身上前调辛辣的香水立刻彰显存在,末尾翘起的额发蹭过马洛鼻尖,他在极近的距离中不再隐藏自己不稳的呼吸。 马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和恳求,掺杂着不知真假的狂热和兴奋,收束在鼻梁上鲜艳的小痣,春风化雨,融为一张轻佻的面具。 然而就在嘴唇因为感受到靠近而紧张发痒的时候,卡斯蒂安抿了抿下唇,做了一个口型:右边。 暧昧的气氛被静悄悄划开一部分,马洛不动声色,将手搭在卡斯蒂安主动伸出来的手心里,只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右侧,那边的迷诱魔爪子仍然搭在卡斯蒂安衬衣领口。 一只迷诱魔声音尖锐地笑了起来:“小小鸟!你看这个小圣人,简直像小狗一样乖,他不会真的爱上你吧?” “那就太恶心了!”另一个迷诱魔笑道。 抬着马洛下巴的迷诱魔正要调笑,忽然听到魅魔兄弟的尖叫传来,它艳红的嘴唇上笑容凝固了一瞬,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用不存在的眼睛目睹,放在小少爷胸口的爪子被面前的圣武士一把捏紧控制,灼痛眼睛的光芒和热度让它的邪魔内脏都开始融化。 而解除了禁锢的卡斯蒂安,已经在极近的距离中,顺着圣武士牵着他的力道,钻入圣武士的盔甲堡垒,微微低头从他臂甲下方躲去身后,脸上的缱绻慵懒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闪而过的怨毒笑容。 神圣之火从马洛手甲中心熊熊而起,接触到迷诱魔皮肤便像是找到了燃料,顷刻间席卷了全身,在嘶哑变形的尖叫中,将迷诱魔的皮肤都烧的融化下来,在昂贵的沙发布料上留下了丑陋的烧焦痕迹。 而卡斯蒂安在庇护之下短促地吹了声口哨,在另一只迷诱魔反应过来要掐住马洛脖子的时候,从卧室区域大床的阴影里飞来一个影子,那是一只强壮的成年猎鹰,它硕大尖利的爪子抓住了迷诱魔的角,在高速冲刺中将迷诱魔整个冲击得向一边歪斜。 猎鹰躲过了迷诱魔胡乱抓着自己脸的爪子,踩着它的头骨在它脸上啄出了两个血窟窿。卡斯蒂安越过马洛肩甲,声音不再轻柔,而是充满了报复得逞的恶毒,嘲笑起来: “现在你有眼睛了,我亲爱的。” 迷诱魔捂着脸怒吼起来,马洛向身后招手,一只标枪擦过他的手肘,准确刺进迷诱魔下颌骨,一举切断了这生物的舌头,尖叫戛然而止。 地毯上的劣魔蠢蠢欲动,马洛护着身后的卡斯蒂安退了几步,然而小少爷又是一声呼哨,猎鹰放开面目全非的迷诱魔,从标枪枪位滑下,抓住劣魔的头皮,张开翅膀借着跃下的力度翻滚一圈,丢下了身首分离的残骸。 拥进门里的几个人看得头皮发麻,伊弗瑞特捂了一下自己露出的额头,用力倒吸了一口凉气。 卡斯蒂安撑着膝盖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被恶魔尸体弄成一团脏污的昂贵沙发,嫌弃地叹了口气: “唉,我要把这东西砍碎了去烧柴。” 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轻浮的鼻音,一旦讥诮或者嘲笑,语气就听起来更加冰冷。卡斯蒂安竖起左手示意这群人先别说话,自顾自绕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像样的座椅,只好坐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书桌上的文件乱七八糟,地上也散乱着不少,毫无章法,魔法大学出身的阿尔芒和索艾穆克都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感觉学术强迫症隐隐有抬头迹象。 猎鹰将一块魅魔肉捏在爪子里,优哉游哉地落在了书桌旁的小架子上,明显是为它准备的坐席。 “好吧——”卡斯蒂安不紧不慢地五指为梳,将自己长发一一梳理整齐,这才开了口:“你们这些一点也不及时的乡巴佬,好歹算是帮我解了围,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伊弗瑞特抢先一步上前:“您这一趟工作可不容易做,除了乐师我还小小兼任了一下管家和卫兵,您看我的薪水是不是得涨一涨?” 卡斯蒂安挑挑眉,轻快地嗯了一声,弯腰拉开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随手扯出来一把宝石配饰,纯金的胸针做成竖琴模样,装饰有绿松石和翡翠,看起来直接拿去当施法媒介都没问题。里面还混杂着珍珠耳饰、玛瑙戒指一类的东西,都被他手腕一扬抛给了伊弗瑞特。 “你们自己分吧,觉得不够抽屉里还有,自便。”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扫过马洛那边:“这庄园反正我是不会要了,晦气,你们不介意沾上恶魔崽子的血,就找到什么拿走什么好了。” 伊弗瑞特手长,一把将珠宝抱了个满怀,喜气洋洋好像被困好几天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挑挑拣拣一枚可以做魔法媒介的锆石项链,理直气壮地递给阿尔芒: “来,**师,虽然你救人不救我,但我们慷慨的吟游诗人原谅你的小心眼,这个送给你。” 话音刚落,阿尔芒在众人面前毫不客气地抬手给了他肋骨一肘,纯物理攻击,怼得伊弗瑞特呲牙咧嘴,手里的项链还被对方趁乱拿走,只能满脸跑眉毛地宣扬不满。 眼看伊弗瑞特又要抓着法师袍袖子理论,阿尔芒控制住此精灵肩头,耷拉眉毛向马洛求助:说正事! 马洛看他们扯来扯去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丝笑容,接收到信号这才清清嗓子,卡斯蒂安已经饶有兴趣地看向了自己,上翘的眼尾被黑色卷睫勾勒出含笑的弧度。 “我们受王冠城委托前来,调查命轨纺锤的相关事宜。因为出事地点在罗瓦拉皇国境内,需要你作为分封领主提供许可。”马洛顿了顿,补充道:“以及必要的帮助。” 显然艾森伯格少爷现在提供不了太多帮助,原本兴致勃勃的眼睛听完就厌烦地暗了下去,卡斯蒂安夸张地叹了口气,拢了一下散乱之间敞着半个胸口的衬衣——好像它要起什么用似得。 “……唉,我还以为是英雄救美呢。”他撇了一下嘴唇,鼻梁上的小痣轻微上下耸动:“原来只是个过路圣人,又是一群为了那东西来的冒险者。” 卡斯蒂安跳下书桌,回头在桌面上找来找去,嘴里还嘟哝着本地方言。好一会儿,又俯身在地上捡起纸片,几位“乡巴佬”只好高抬贵脚,让出了一片。 马洛耐心地看他修长瘦削的脊背,随着俯身翻找的动作在单薄衬衣上抵出线条,他发现卡斯蒂安的背部线条出人意料得有力,猜测对方也许有着拉弓搭箭的爱好。而他的黑发呈扇形铺开,时不时打扰到主人视线,被恼怒地丢回身后。 “这儿呢,这倒霉东西。”卡斯蒂安终于从地上找到了他需要的一张,用桌上同样东倒西歪的家族印章在上面戳了一下,随手一卷,将胸口固定衣领用的丝带抽出来捆上,毫不在意被迷诱魔扯得本就遮不住什么。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粒火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蜡烛,一手撑着桌沿,回过身子优雅地掂掂手腕:“谁来借个火?” 马洛看向阿德里安,后者竟然双目紧闭,堂而皇之地用冷淡声线说出了弥天大谎:“我不会。” 索艾穆克瞪大眼睛,麦穗似的金眸子圆成一块烤熟的小饼,热腾腾散发着惊奇的甜味:还能这样? “我会。”伊弗瑞特抬眼看见卡斯蒂安的表情,从善如流地将话语转了个圆润的弯:“可惜火候有点大。” “没得选啊。”卡斯蒂安漫不经心,将火漆粒丢进小勺,马洛摊开掌心放在下面,鎏金色的火焰温吞吞融化了蜡块,丝毫没有方才烧融迷诱魔的气势。 掺杂矿石色粉的火漆被印在丝带捆扎的地方,其上是艾森伯格的家徽,卡斯蒂安将这份堪称标准漂亮的手续文件摁在马洛胸甲上,松手时故意划出一道暧昧弧线,引出白发诗人一声起哄的口哨。 “这是我家族私有矿场的准入许可,可别弄丢了。矿场所在地叫做底石镇,从庄园出发向西,最快三昼夜能到。”他弯弯眼睛,“不用谢我。” 长休中…… 卡斯蒂安:致我亲爱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 卡斯蒂安:遗憾听闻您想吞并我的一处冶炼厂,不曾想在这关键时刻,您的一些小丑闻连累您锒铛入狱。 卡斯蒂安:您那非我不嫁的女儿,我可爱的表妹,自然也不是我的错。 卡斯蒂安:至于您在花园宴会上被叼走的假发,我会择日和我的小鹰商讨此事,请您静候佳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四) 第11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五) 庄园里的事随着通行证到手告一段落,如果卡斯蒂安不是一时说气话——他真的打算把这庄园丢了,那这里无疑将在几年内成为热门的闹鬼地点。 接下来的目标便是西边的底石镇了,众人放松了拿着武器的手臂,索艾穆克目光在马洛和卡斯蒂安之间来回一番,森森然开了口:“看来我们这是跳过了艾森伯格少爷的考验环节,果不其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说话语气不善,却不难听出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不锐评几句不痛快。卡斯蒂安看向他,像个小青年一样开朗天真地笑了笑,声音却没什么感情:“那你们确实应该感谢这位圣武士,他帮我解了围,成功赢得了这里主人的芳心。” “那就有些草率了吧……”阿尔芒扭过头,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在房间角落。 “要是没有桃色故事,我们的冒险小说该多无聊。”伊弗瑞特弯下腰,鬼鬼祟祟地和他交头接耳一句。 “爱情就是如此随口一提的小事?”阿尔芒睁大眼睛,他睫毛不翘,故意似的遮着茶色眼瞳,即使这会儿略带不忿,声音也控制在了礼貌的范围。 “谁跟你说这是爱情?”伊弗瑞特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瞪眼都比阿尔芒圆上一圈:“除了相守一生,恋爱还有许许多多的形式,露水相逢、烟花一瞬也是其中之一!” 阿尔芒对此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小声骂他一句“滥情鬼”,铿锵有力,坚信不疑。 阿德里安从马洛手里接过了通行证,他不愿在挤满人的卧室里多待,也懒得参与接下来的商议,便决定去履行雇佣兵的职责:扎营,和给雇主留足个人空间。 索艾穆克跟着他出门,临走还不忘回头留下最后一句阴阳怪气:“那谢谢你了,大、美、人。” 被他盯着的马洛无奈一笑,金发碧眼虽说是某些地方的古典审美,但他一介武夫实在算不上“美人”行列。 他松了口气,环视一圈留下来的人:阿尔芒清清嗓子,明显是趁此机会打了腹稿,这时上前一步,十分官方地伸出一只手。 “卡斯蒂安少爷,”他试探性的目光一部分藏在单边眼镜之后:“博杜安执政官托我向你问好。” 卡斯蒂安闻言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几乎是转瞬间就结束了相互打量的环节,扬起了无辜又不怀好意的笑:“我认得你,拉科尔特的小公子,大执政官的秘书儿子,不是说从不踏出魔法大学的闺房大门吗,这点小事也把你请出山了?” “这是……我个人的选择,我不是队伍的领导人或者监督者,你可以把我当冒险者之一来看待。” “我很高兴看到你愿意出来转转,哎呦,没能在罗瓦拉舞会上见过你,我的不少姐姐妹妹可是遗憾得很呢。”卡斯蒂安看出了他的窘迫,立刻收入股掌之间玩弄起来。 “也没有很遗憾,我这样的性格在宫廷生活里并不受欢迎。” 其实我也不喜欢宫廷生活。阿尔芒说完抿了抿嘴,很有自知之明,然而脸颊两侧的肌肉绷紧了不少,将紧张两个字写在脸上。 马洛及时转移话题,他的手自然而然搭在了卡斯蒂安肩头,用圣疗治愈了藏在衬衣下的伤口,手甲不知何时拆了下来挂在腰带上,他干燥宽厚的掌心温暖可靠,熟练地引导着圣疗力量。 “你接下来怎么办,有人接你回去吗?”他随口道。 卡斯蒂安眼珠子转了一圈,轻佻沉吟片刻,好像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他。半晌,他抬起头,略带傲气地说道:“当然没有,你瞧见了,这里的侍从和管家可是一个都不剩。” “既然这样,你们就负责把我安全送到底石镇吧,保护委托人的安全自然是默认的附加条款。”他斜倚着书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算是额外的价钱吧?”伊弗瑞特发言,话音未落就被阿尔芒拽去了一边:“又不是委托你。” 卡斯蒂安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实际决策的马洛,后者一直在安静地观察自己,似乎没有要立刻应承下来的意思。他下意识换了一条腿支撑,脑海里飞快搜罗了一遍自己为数不多的“令人喜爱”的优点,语速加快了不少: “我很擅长狩猎,追踪和弓术都不在话下,哪怕是皇都军队里也没人比得过我。当然,我的猎鹰风暴也会帮你们侦查作战,除此之外呢,我开出的酬劳也是十分慷慨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放缓了语调:“……服侍艾森伯格的继承人,可是一项殊荣。” 作用、能力、酬劳和荣誉,他给出的条件堪称优渥,就算冒险者们不答应,他也有最后一招威逼。 卡斯蒂安说着避开了马洛的视线,只在最后捏住底牌时恢复了高傲的目光,然而马洛只是刚反应过来一样微笑,点头应允了下来:“我们当然要为你的安全负责,就算没有报酬也是一样的。” “那不能没有报酬吧,这点小钱对艾森伯格来说,我们不要才是一种羞辱。”伊弗瑞特从阿尔芒的钳制下挣扎出来,即使这话有些奇怪——他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法师高大了不止一圈,拉扯起来却一副不占上风的样子。 “谁问你了,谁要你参与了?”阿尔芒不忿。 “我怎么不能拿一分酬劳,我不是护送少爷的一份子吗?” “我们要去底石镇,有你什么事?” 伊弗瑞特睁大眼睛,像个谁把他玩具拿走了的大号雪豹:“你怎么能这样说,**师,我不是你们新加入的队友吗!” 阿尔芒比他还震惊,不可思议地忘了跟他扯来扯去的手,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几分。 马洛清清嗓子:“我倒是不介意……” “那不就对了!”伊弗瑞特无比自信,迎着几道望向自己的各异目光。“谁不喜欢队伍里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吟游诗人?没有我的夜晚营地那得多无聊!” 马洛实诚地点点头:“傍晚时分确实太过安静了一点……” 为营地噪音大做贡献的伊弗瑞特继续加码:“更何况你们救了我一命,为了报答,这一趟我就不收酬劳了。” 阿尔芒抽空呛他:“你都不知道我们队伍是做什么的,难道我们去九狱你也跟着去?” 伊弗瑞特闻言眼睛更亮了:“真的吗?我还没去过九狱呢,又不是去恶魔崽子的深渊老家,听说那地方也喜欢玩弄文字,所以说几位地狱大公都是诗人也没错。总之,那我更得跟着了,让我付你们钱我也愿意。” 九狱的魔鬼大公们听了他的胡扯会不会无语尚且未知,但人类法师阿尔芒是真的一句话也呛不出来,只能揉着眉心说点正经话:“我们是要去找一个魔法遗物的,委托方是王冠城的明珠议会,线索指向底石镇发生的矿井事故——据说和恶魔有关,你真的要去?” “你都去了,我没理由害怕吧。”伊弗瑞特佯装无辜,明里暗里又损他一句,这下心满意足地拿了个全胜。 阿尔芒看起来很想召唤个法师之手,照着他那张风流倜傥还留疤的精灵大脸来上一拳,但文斗不宜进化为武斗,他很好地保持住了风度,宛如从松垮的腰带下救了一条摇摇欲坠的裤子。 至少,两者都关乎体面。 “你现在要中途加入,议会是不会追加你的酬劳的。”他抛出最后一张,虽然他心知肚明,冒险者之城的明珠议会不介意多给一份酬劳。 伊弗瑞特咂舌:“那也无所谓啊,冒险故事才是我们吟游诗人最好的酬劳,钱不钱的真的不重要。” 然而方才揣进口袋的珠宝首饰不合时宜地叮铃咣啷一通,卡斯蒂安堪比听到了个精彩的笑话,又从书桌里找了枚翡翠扳指扔了过来。 “好彩头,小少爷。”伊弗瑞特喜笑颜开:“方才卡斯蒂安少爷不是提到过,你是大执政官的亲儿子对吧,那我可要趋炎附势一番了。我会紧紧抓着你的法师袍衣角……别走别走,还没抓住呢!” 阿尔芒不再跟他多废话一句,扭头走出房间,打算参与阿德里安的扎营队伍。伊弗瑞特挥空一秒,险些左脚绊右脚和地毯上的邪魔尸体拥抱,连忙将扳指往口袋一塞,追了上去。 马洛看起来很喜欢吵吵嚷嚷的新队友,他目送两人消失在楼梯转角,转向书桌边的卡斯蒂安:“今晚我们会在草坪上扎营,防止有恶魔回来,将房间里的我们逐一击破,大家待在一起会安全点,你介意吗?” 卡斯蒂安深知介意也没用,但还是耸耸肩:“我狩猎的时候也经常露营。不过,给我个换衣服的功夫吧。” “当然。”马洛向门口走去,看见卡斯蒂安打开窗户,将猎鹰风暴放飞出去。他将手放在门扉上,美梦与欢愉之神的雕像垂下眼睛望着他,忽然,卡斯蒂安快步上前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不小,几乎要把他锁子甲的边缘嵌进皮肉。 他当然是不疼的,只是惊讶地转过身,卡斯蒂安在微弱的光线下盯着自己的脸,不是平时抬眼看高个子的时候那样,只抬眼珠让瞳孔离开眼眶,从而显得轻蔑;他此时整张脸都仰了起来,嘴唇欲言又止地张开,发丝向侧面滑落,露出半只白化征兆的红色眼睛。 卡斯蒂安在探寻某些东西,眼睛里一瞬间流淌过了负隅顽抗者想要抓住希望的意味,但也只是转瞬即逝。马洛想起他在迷诱魔包围之下,本想触碰又退缩了的那只手,和忽然颤抖一瞬的眼睛。 但他在自己身上找什么?又找到了什么? 马洛挑起眉轻声问:“怎么了?” 卡斯蒂安回过神,眨眨眼,相当故作不经意地松开手:“没什么,想起来还没问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的英雄姓甚名谁呢。” 他自觉这一下没装好,但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一笑,对他的轻佻或者试探都保持了恰如其分的态度:“马洛·克里斯托弗,不是过路圣人,也不是英雄,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保护好你。” “好吧,马洛,我可记住你这句承诺了。”卡斯蒂安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踮踮脚尖,移开视线:“我去收拾行李了,一会儿见——对了。” 他忽然叫住正要关门的马洛,颇具戏剧性地抛出一个飞吻,伴随着响亮亲吻自己掌心的声音,和一阵轻柔的吹气。 马洛愣了一下,对上卡斯蒂安狡黠笑着的眼睛,他显得游刃有余,有意丢下一块再明显不过的诱饵,但他的猎物明显更喜欢他此刻脸上孩子般期待的神色。 于是马洛也回应一个笑容,将他的飞吻攥进手掌,握拳的手轻轻抵在心口。 小少爷立刻被他的态度哄得服服帖帖,轻快地去换装收拾行李。 马洛来到庄园外的草坪上时,阿德里安已经扎好了营帐,索艾穆克从庄园厨房顺来了新鲜肉类以及水果和蔬菜,正在尖酸而富有艺术性地抱怨宴会厅里的好东西全被恶魔糟蹋了。 伊弗瑞特在他的刀下偷尝几块肋条肉,在索艾穆克怨气到顶的时候及时撤出,舔舔指尖朝马洛打招呼:“终于舍得出来了?我的自我介绍都结束了,要我为你补一个纸质报告吗?。” “不用。”马洛诚实地化解了他的幽默:“在宴会厅的时候索艾穆克提到过,你来自北境的精灵城邦莎纳勒兰?” “没错,悬空在雪山上的精灵城邦,银月升起之地莎纳勒兰,吟游诗人的冬之摇篮,自然,以上都是出自本人之口。”伊弗瑞特屈膝弯腰,小幅度地行了精灵礼仪。 “你的通用语说得很好,特指俚语部分,我认识的高精灵很多都是文绉绉的。”马洛在自己的帐篷边卸下铠甲,身上一轻,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通俗文学可谓是各个语言文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噢,我的意思是,想要受欢迎就得融入当地。”伊弗瑞特顺手帮他卸下胸甲,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小队长,原谅我没法跟你讨论语法,有人盯着你呢。” 马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他们营地边,宴会厅里的幸存者们正在三三两两地收拾行囊。宴会厅里的恶魔被全灭后,这些受控的人便渐渐清醒,许多自带治疗者的队伍已经差不多恢复了行动能力,虽然脚步虚浮尚需时间调理,至少是能找回行李了。 伊弗瑞特说的是其中一个阴沉的人,他方才一直忙着捆起自己的物件,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目光可以说直勾勾地钉在马洛脸上。他笔直柔顺的黑发紧紧贴着脸侧,深陷的眼窝显得整张脸肃穆,身形和马洛差不多,尖耳朵从黑发间浅浅探出——他也是个半精灵,不过他的肤色有一种缺乏日照的灰暗,也许他有一个地底精灵父亲,地面种族称其为卓尔。 这个半卓尔紫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过来,明显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 索艾穆克头也不抬的削着一个坑坑洼洼的土豆,像是头顶长眼睛一样适时开了口:“这群人得救了也不消停,反正都是不敢在这里过夜了。聪明的呢打道回府,嫉妒我们的呢,打算继续去矿场那边。” 卡斯蒂安正好走进营地,听到这句话,将行李随手一丢,看了一圈这些被魅魔折腾到形销骨立的冒险者,唇边扬起了顽劣的弧度,语气讥讽:“都是何苦呢,跑这一趟的报酬,根本都不够在罗瓦拉首都最差的窑子里挥霍一天。”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变得森冷,仿佛连笑容也淬了层冰:“你们连矿场的主人都保护不好,还想得到我的许可去矿场?你们被淘汰了,全部人。” 几个身型健壮的冒险者朝前几步,其他人也交头接耳起来。马洛后撤半步摆出了防御姿态,阿德里安从篝火旁站起,鬼灵马从影子中跃出,在草地上重重踏了过去,索艾穆克削土豆的手也停了下来,保养良好的刀刃上反射出他淡然的眼睛。 “我说的原来不是通用语?”卡斯蒂安故作惊讶,“在我叫猎鹰啄出你们瞪圆了的眼睛之前,都给我滚吧。” 一声尖啸适时从头顶传来,盘旋的猎鹰风暴降低了高度。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音小了一些,但没人愿意当出头鸟,毕竟被折腾这么多天的事实摆在眼前,低等魅魔就能把他们全军覆没,再想去矿场里蹚恶魔的浑水就值得三思了。 最终,绝大部分冒险者三三两两组队离开,人命还在,委托总是哪里都有的。只剩那个黑发的半卓尔独自站着,他深吸了口气,面上几乎带上不屑,他虽然瘦削,脸颊的肉紧紧贴在颧骨上,却没有被魅魔捕猎后的虚弱,只是天黑昏暗,没人注意到。 “你还有何贵干?”锅边的伊弗瑞特看他迟迟不走,好心开口道。 “……浪费时间。”他扫了一眼伊弗瑞特,这话却是盯着马洛说出来的,语毕,他背上行囊离开了。 伊弗瑞特搅了搅锅里的奶油汤,撇撇嘴,中肯地评价一句:“莫名其妙。” 长休中…… 伊弗瑞特:当精灵神的牧师是什么感觉? 索艾穆克:呃,没什么特别,我们不常联系。 卡斯蒂安:你不会像安茹的教会成员那样,宣扬“国教福音”、“救世箴言”云云的吗? 索艾穆克:严格来说从事这项工作的被称为司铎(Priest),安茹教会大多神职人员只是修士(Friar),这些都是教会中的职位。而我是单纯的被神选者,一般只自称牧师(Cleric) 卡斯蒂安:*油盐不进*那你祈祷的时候会说什么? 索艾穆克:……保佑我画图的时候线不会抖,保佑我砸钉子的时候不会砸手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五) 第12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六) 新队友的加入改变了小队守夜的格局,伊弗瑞特作为高精灵,自然也可以多守两班;而卡斯蒂安贯彻娇生惯养的贵族风范,昂着头丢下一句:“贵族自然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 说完,他钻进帐篷,理所当然地投入沉眠与美梦之神的怀抱。 然而,“需要充足睡眠”的贵族准时睁开眼,蹑手蹑脚地穿着单薄衬衫钻出,风暴落在帐篷外的鹰架上,将脑袋埋在翅膀深处,羽毛层叠的胸膛轻微起伏。 他放轻呼吸,拿出了狩猎时追踪猎物的潜行本领,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守在营地外围地马洛。守夜人全副武装,雕塑般矗立,在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忽然开了口:“如果你想考验我的话,那你成功了,在这个距离我才注意到有人靠近。” 卡斯蒂安直起身子,不再跟他玩潜行游戏,揉了揉自己睡乱的头发,走到他面前来。 马洛看到来人是卡斯蒂安的时候又小小惊讶一回,他只注意到有人靠近,却没考虑过会是卡斯蒂安,毕竟小少爷对抗迷诱魔不知道几天几夜没睡,精神保持紧张,今夜本应沉沉睡去才是——所以没人对他拒绝守夜的行为不满。 卡斯蒂安几乎算得上颓丧,在他面前找了棵树斜靠在上面,目光肆无忌惮地观察起守夜人。马洛任他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放在他脸上:“外面很冷,你睡不着的话,至少把外套穿上吧。” “谢谢,我很高兴你能关心我。”卡斯蒂安稍稍低头,行了个敷衍至极的礼,却没有要挪地方的意思:“但我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无聊得紧,漫漫长夜,寂寞难耐啊。” “那你想聊些什么?” “就默认我只是想聊天了?” 马洛以一个微笑回答。 卡斯蒂安叹了口气,也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好吧,你是从哪来的?” “一个边远的自治小镇,避开了世俗国度,既不是精灵社会,也不是人类社会。”马洛回答。 “所以你选择了侍奉龙神?”卡斯蒂安目光落在他的盾牌上,那里画着无翼四足龙。 “是,那地方有崇拜龙神的传统。” “很少见。”卡斯蒂安随口道,“虽然我对神没兴趣,但现在的世道处处都有祂们插手,不过,我即使在罗瓦拉首都也少见龙神信徒。” “因为现今龙神很少能给予神力了。”马洛平视前方,介绍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仿佛一个学者:“在上古的巨龙时代,龙神之间曾有过一场圣战,在那之后巨龙们逐渐放弃对龙神的信仰,龙神自此神力式微,到了如今,能给予信徒的力量更是寥寥。” 卡斯蒂安像是个听老师上课的差劲学生,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他说完后便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那你见过龙吗?彩色龙或者金属龙?” 闻言,马洛终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他脸上,篝火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暧昧不清的轮廓,在他盔甲上涂抹几笔不规则的亮色,看不清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语气:“你很好奇龙的事情?” 卡斯蒂安点点头,对他避而不谈的态度没什么反应:“你知道,贵族的生活就是很无聊,要靠龙的故事来解闷才行。当然,在小说里,这种贪财的生物被描述得和我们**贵族也没什么区别,无论是吃人还是擅长煽风点火,强取豪夺……噢!从文学角度来说,很多小说其实以龙作为反派,就是在映射我们这群贵族。” “作为反派?” “大多时候是。”卡斯蒂安双手环抱,“也有一些爱好者会渲染成美德化身,顺便,一些法师写的巨龙纪实文学,在我看来都属于小说范畴。” 他顿了顿,一缕散开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滑向胸前,被他随手捻在指尖揉搓起来:“看来看去,倒不如说所谓龙根本就不在意凡人,无论是祈祷还是咒骂,它们都听不见。” 马洛听他说完,缓缓开口:“也许只是凡人怎么对待龙,龙就怎么对待凡人。” “骗人。”卡斯蒂安眉毛一挑,“想见见龙的小说家那么多,到头来马戏团里全是龙裔和蜥蜴人。” “龙裔和龙的差别就像魔裔和邪魔,两者几乎没有关系。”马洛失笑,“马戏团里饲养出来的双足蜥蜴,还有两足双翼的驮兽,都不属于有智慧龙类。” 卡斯蒂安像个听到睡前故事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他眼眸弯起,不怀好意,顽劣至极:“我的圣人,原来龙在龙神信徒眼里也分三六九等。那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诗人的无病呻吟也不是空穴来风,龙也好,贵族也好,都是自带偏见的家伙,谁也不是触不可及的嘛。” 马洛没有反驳他,只在良久的沉默后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故事,那么它当然可以存在。” 卡斯蒂安站直身子,离开了树干,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带着点狡黠地望着他:“你说的,那我们走着瞧吧,圣人君子,我会得到你的。” 语毕,他恢复了懒散的样子,慢吞吞钻回帐篷睡觉。 马洛继续守夜,过了一会儿,篝火添了两次,阿德里安从庄园建筑中走了出来,不知道他何时避开了守夜人的目光。 红发魔裔发尾潮湿,他对上马洛不甚赞成的目光,见对方难得严肃地皱起眉毛,轻声咕哝了一句,听不清是通用语还是炼狱语。最终,阿德里安什么也没说,沉默而疲惫地钻进帐篷里。 守夜人叹了口气,还是选择继续为他保守秘密。 前往底石镇的路途出乎意料地顺利,伊弗瑞特的自夸并无货不对板之嫌,他毫不吝啬自己的魔力,将其编织进乐符,为营地搭建和治疗工作做出了突出贡献,索艾穆克得以从每日祈祷中脱身,腾出时间撰写自己的研究笔记。 而卡斯蒂安相当适应野营生活,他不挑剔吃食和住处,至少只在嘴上抱怨。他在扎营的时候抱着篷布发呆,懒散地搭把手,只有偶尔来了兴致,才带着猎鹰打几只猎物加餐,这些猎物身上都只有很小的箭矢伤口,对着要害一击毙命。 阿德里安的秘密也安然无恙,至少在第二天夜晚之前如此。 首尾两班守夜仍然由阿德里安承担,他习惯站在高处,一动不动地盯着空地上寂静的营帐,保持很久都不会换动作,偶尔会在换班的时候吓别人一跳。 第二天夜晚,一切如常,除了阿德里安竟然准时结束了第一班守夜,回到了营地。刚钻出帐篷的马洛停下了手中换盔甲的动作,略带惊讶地看向他,又看向天上的星轨:确实准时。 阿德里安和他面面斯觑,难得主动开了口:“我会解决这个问题。” 马洛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你可以告诉我们。” “让雇主处理雇佣兵的问题?”阿德里安扯了一下嘴角,语气轻蔑。“我拒绝自取其辱。目前我足以处理这些事,如果有波及到你们的风险,我会自己离开队伍。” 马洛穿好手甲,仔细扫过他周身,发觉到对方合身的黑色甲胄如今竟然显得沉重了些,他思索片刻:“……庄园里那些恶魔还是影响到你了吧?” 阿德里安并不惊讶他的结论,也不用在他面前强装无事:“我正要去解决。” “别干坏事。”说完,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这句话实在没什么用,马洛摆摆手,用一个微笑缓解了紧绷的脸:“我是说,你要是自己离开了,我雇佣你的金币可回不来。” “你也没给多少。”阿德里安没什么感情地回给他一个冷笑,动作很快地卸下自己的轻甲。“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全款退还给你,甚至额外带赔偿金。” 他话音落下,鬼灵马一跃而起,落在篝火边,被烫得打了个响鼻,忿忿不平地绕着光亮小跑两圈——只要它愿意,可以凭借自己的灵体不发出任何声响,可惜篝火里带着不知道谁的神圣火焰,燎痛了亡灵的鬃毛。 “早些回来。”马洛目送他跃上马背。 “最后一班之前,我准时。”阿德里安单手扯住缰绳,向林中奔去。 午夜的林中充斥着虫鸣,阿德里安循着只有他自己能嗅到的硫磺味道策马前进,红发随着鬼灵马小跑的动作纷飞起伏。 他冲进一处光亮,眼前是亮着篝火的营地,然而此处没有欢声笑语或者守夜人的警觉,只有满地的尸骸,和一个跪地祈祷的活人。 鬼灵马脚步悄无声息,只有刮过灌木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唯一的活人。对方显然吓了一跳,惊恐地站起来,回头对上了阿德里安充满探究的金色眼睛。 这是个年轻的人类,他手里攥着由红白两色布条组成的简易徽记,手上神术光芒尚未消散,长袍带着长途奔波的泥土和血迹。阿德里安意识到这人是个牧师,也许是为不幸之人祈祷的过路好人,也许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倒霉鬼,虽然并不喜欢选择牧师,但情况紧急,这个营地已经全军覆没,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烦躁。 牧师有着柔软的棕色短卷发,农夫一般结实的身材和肤色,还有一双婴儿蓝的圆眼睛,颜色介于马洛的深海深空与伊弗瑞特的银蓝雪山之间,是人类特有的纯粹的天真的蓝。阿德里安在他的眼睛上多停留了几秒,他不喜欢去记谁的脸,但这双眼睛让他记忆深刻。 这双眼睛的主人见他没有攻击的意思,便望着阿德里安打量一番,又禁不住在脸上流连反复,他过于熟悉这种目光:对他的容貌和吸引力产生的或青涩或直白的**,他不反对也不迎合,只麻木地顺应了命运的选择。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事要做,硫磺味并未散去,鬼灵马不安地交换前蹄站立,牧师张张嘴想说什么,但阿德里安没有给他机会,调整缰绳,指挥鬼灵马后退两步,然后猛踢马腹,让它直接腾跃起来,越过了发愣的牧师。 漆黑长□□入隐匿在暗处的小魔鬼身躯里,黑暗蠢蠢欲动,牧师反应过来,诵读起驱散邪魔的祷词。阿德里安的尾巴尖甩过马背,彰显了主人不耐烦的情绪,但战斗还在继续,邪魔的尸体还在累积,被神圣的祷文烧成灰烬,直到最后一只劣魔被鬼灵马咬住尾骨,甩在地上奄奄一息。 阿德里安跳下马背,照旧环视一圈数清邪魔的数目,便走去还在蠕动的劣魔面前蹲下,轻声自言自语:“从王冠城出来后,你们的数量就变少了,祂究竟有什么打算?” 但他并不期望得到回答,在劣魔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前,干脆利落地徒手捏碎了它的头骨。 阿德里安没有穿盔甲,但身上的白色衬衣在战斗中一滴液体也没有沾上,他甩干净手上的脏污,起身看向了仍然懵懂盯着自己的牧师。 “啊……谢谢你救了我。”牧师回过神来,急忙开了口,声音有些胆怯,但音色成熟,听起来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和他成熟的面庞相得益彰。 他有些紧张,考虑着如何与一个魔裔骑将沟通,但面前的美丽魔裔只是歪了歪头,冷冰冰的话语便钻进自己的耳朵:“救你?不,相反,你还是忘了为好。” 牧师的疑问没能出口,他没有精灵血脉,所以对突如其来的惑控没有抵抗能力。他只看见红发魔裔鬼魅一般从阴影里滑到自己面前,那双金色的狭长蛇瞳忽然闪烁暖色光辉,像是漫漫无边的、充斥着血腥味的今夜里一处暖火,吸引飞蛾自甘扑向死亡。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意识发麻,像是有人要抽取他的所有感官,只来得及最后呼唤一声自己的神明:伊尔玛特,请保护我,也保护他…… 朦胧中他感到红发魔裔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他的记忆变得破碎而模糊,他感觉到他们回到了室内,落脚的小屋里烛火暗淡,关不紧的窗户漏进来夜莺的叫声,干燥草药的味道混合着猎物皮毛的油脂味,这里是守林人的小屋。 对,他今晚在这里休整,为明日的旅途做准备,熬制草药,抄写卷轴,复习他所学习的医术知识,然后为一切受难者祈祷。 现在他回到了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今晚他根本没有出去?没有听到伊尔玛特给予的启示,没有不安地循着血腥味来到遇袭的营地,没有停下来满心痛楚地为死难者祈祷……那么就不会遇到一个突然出现的美丽魔裔,被他从邪魔包围中拯救,然后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蛇瞳。 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的意识沉甸甸地溺在水中,冷漠地从自己额头上方旁观他的身体发生的一切,黑暗一条条缠住视野,像是夜幕降临那样温柔不容拒绝。 但他信仰的光辉照亮了一部分,那浅绿色的光芒如一根蛛丝牵扯他的感官,在荒诞的行径里,在情热的起伏中,在近乎放任自己堕落一面的可怕**之下,有什么正在庇佑自己,反复强调着、嘱咐着、呐喊着。 不要忘掉这一切。 不要忘掉魔裔皮肤上突出的骨刺,不要忘记他行尸走肉般的体温,不要忘记他的叹息,他的沉默和抿唇时被掩藏的言语——无论那是祈祷、咒骂还是无意义的呓语。 不要忘记他规律跳动的颈侧,那里有看不见却摸得着的一道深深伤疤,只要将指尖搭上,就能感觉到灼痛和麻木流淌而来。 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眼睛是什么颜色?角是什么形状?不,他……是魔裔吗? 那道浅绿色的光辉惨淡地摇曳起来,在光芒明灭之中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但在这一切之外,在这一切近乎亵渎的狂乱之外,他的光芒不想让他忘记的事情应该是—— 是什么呢?是这个隐藏在罪恶的身体之中的,痛苦而绝望的灵魂吗? 是他冰冷麻木,即使在顶峰也没有任何情动的金色眼睛吗? 他的思考就此折断,阿德里安单手撑在他身侧,低头盯着牧师不安皱起的眉,红色卷发耀武扬威地垂下来,扫过沉睡之人的鼻尖。 他看不见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但发现牧师鼻梁上有一道横起的旧疤痕。 一阵尖酸忽然拂过胸口,阿德里安隔空描摹疤痕的指尖停了下来,这样的感觉很常见,只是又一次“进食”过后对自己的厌倦,不过是更深切而已。 但他在黑暗里看清了牧师颤动的睫毛,听清了他不安的呼吸,那只宽厚粗糙的手还搭在他膝头。四周无比安静,唯有安静,就好像他们躲在了哪个无人可见的位面角落,神明不可见,时间不可见,没有时刻盯着他的眼睛,没有无法摆脱的过去,没有如影随形的岩浆与硫磺。 好像一窝雏鸟在胸腔筑巢,蓬松的羽毛撑满了肋骨,阿德里安在此刻感到了一阵宁静,哪怕是在荒诞的一夜结束后,这样的宁静也真实地存在着。 鬼使神差地,阿德里安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了对方眉心。 良久,他离开牧师身边,重新整理好自己衣服,这才将一只手放在沉睡之人额头上方,咒文纹路蔓延在他手背上,他却犹豫了片刻——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最终,阿德里安没有再次施加遗忘的咒术,纹路褪去,他也收回了手掌。 守林人的小屋重新沉入黑暗,不速之客披着月色离开,夜风吹散了最后一缕血腥味。 阿德里安返回营地,月亮落在桂树梢,索艾穆克正聚精会神地削着一块木头,没注意他顺着阴影落进自己的帐篷。两小时后,他准时出现在篝火边,索艾穆克无需跟他打招呼,目光交汇一瞬,便回到帐篷里点起了风灯,重新回到书页和图纸之间。 随着晨光驱散夜色,营地也逐渐苏醒,阿尔芒用造水术同时满足了洗漱和煮茶的两拨人,卡斯蒂安打着哈欠梳理长发,锅边围满了一圈,伊弗瑞特由于发型制作繁琐错过了最佳位置,只好在营地外围做着拉伸运动,也因此第一个发现了来者。 他惊奇地看向林中走出的人类牧师,那人腰间挂着徽记,他能认出,红色布条缠着两个交叉的白色布条,示意红色荆棘缠绕两只交叉的手,这是坚忍与殉难的庇护者、哭泣之神伊尔玛特的标志。 “早上好,要找一份痛苦当早餐吗,伊尔玛特的使者?”伊弗瑞特相当好客。 看起来纯良无害的牧师腼腆一笑,营地里的人都闻声望了过来,只有阿德里安手上一顿,抬起头看见了他最不想面对的脸,此刻他意识到,前夜的疏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但牧师已经看见了自己,阿德里安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就算没有再次施加遗忘咒术,这个人也应当不认识自己才对。 下一秒,那位牧师的声音清楚传来,与他腼腆的笑容不同,这些话语坚定、稳重、甚至偏执顽固:“我在寻找这位红发的魔裔。” 营地里的目光又齐齐转向阿德里安,他慢慢抬起金色的眼睛,做好面对愤怒和指责的准备,甚至一瞬间算清楚了要还给雇主马洛多少金币,连本带赔偿金。 但牧师露出了微笑,那双婴儿蓝的眼睛盛着晨曦之光,荡开涟漪,那阵尖酸又攥住了心脏。 “我的名字是塞拉斯·弗斯特,是伊尔玛特的牧师,也是一名行医。我侍奉的刑架之主给予我启示,要我与他同行,分担他的苦痛。” “请允许我加入你们的队伍。” 长休中…… 塞拉斯:我已治愈你的急伤,但旧疾累积,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塞拉斯:和精金巨像比赛门球自然是不行的。 塞拉斯:试着骑上霜巨人也不行。 塞拉斯:跟巫妖龙掰……唉,法师婆婆,就算是伊尔明斯特,也不会在这个年纪用本体挑战这些事的。 塞拉斯:好了好了,我会帮你修缮法师塔的,让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狂欢至舞鞋腐烂(六) 第13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一) “贪婪是人类最有益的朋友,贪婪是人类最糟糕的敌人;我们因为贪婪拥有整个世界,我们因为贪婪失去自身灵魂。但灵魂,灵魂本身分文不值。”——摘自《珍珠行路:皇国华诞600周年纪念特辑》 —— 对本位面芸芸聚集的小说家们而言,冒险者们在忙于赶路的白天会做些什么,始终是创作中令人抓耳挠腮的难题。实际上,比起正规军队的急行军,冒险者们几乎难以忍受长久的沉默,尤其是人数越多,沉默越不可饶恕。 譬如伊弗瑞特,在心照不宣的早晨结束后,一路上忍耐得实在是辛苦,最后不得不靠近难得牵马步行的阿德里安,弯下腰极其显眼地小声嘀咕起来: “阿德里安老兄,你一个雇佣兵是怎么惹到伊尔玛特牧师的?这群人出了名的心慈手软,连落魄刑犯也在救助名单上,难不成你……”他眯起眼睛,在阿德里安逐渐不友好的眼神里坚持说了下去:“造了太多杀孽,连哭泣之主也看不下去了?” 阿德里安瞪了他一眼,略微回头瞥见队伍中的塞拉斯,后者初来乍到,正略显紧张地和索艾穆克交流治疗法术。 虽然同为牧师,侍奉的神明所属领域却完全不同,自身的职业也天差地别。塞拉斯本身是行医,除了治疗法术,还擅长调理疾病和处理外伤,伊尔玛特的神力则给予他分担伤痛和治愈伤口的能力。至于索艾穆克,如他所言,他侍奉的玛乌里佐属于知识领域,工匠之神的力量让他可以加强同伴的武器能力,以及张开护盾防御,他自己作为工程师,则更擅长战术规划。 塞拉斯没注意到这边的眼神,阿德里安目视前方,又碰上了同样饶有兴趣的马洛的注视。 这次他不等对方开口,先一句堵住马洛话头:“你怎么什么队友都收?” “我们的伙伴不都挺好的?”马洛眨眼。 阿德里安冷哼一声,指指自己:“魔裔小偷。” 伊弗瑞特看看两人,接着类比补充:“……嘴毒工程师,古板法师,不靠谱歌手,纨绔少爷。” 他一个名字都没说,却谁都没放过。 “这么一看,伊尔玛特的行医才是我们这里最正统的成员。”伊弗瑞特挺起胸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阿德里安重重地叹了口气,马洛满脸无辜:“在外旅行,冒险者之间相互帮助再正常不过,伊尔玛特的牧师都是仁慈善良、技艺出众的治疗师,没有拒绝他同行的理由啊。” “没错,”伊弗瑞特给他捧上一句,“人家不仅不收钱,还点名了要帮助你,你现在嫌他,是不是也太不领情?” 此精灵明显站着说话不腰疼,阿德里安确信自己如果打着训练技能的名号给伊弗瑞特加一堂武术课,对方编出首诗四处传唱,以败坏他的名声都未尝不可。 所以他懒得争辩,鬼灵马感应到主人的心灵召唤,从树林里小步靠近,阿德里安单手抓住马鞍,飞身上马跑去了前方。 “他脾气一直这样?”伊弗瑞特被马蹄扬起的灰甩了一脸。 “一直这样。”马洛耸耸肩,从一棵阔叶树的庇护下走出。 队伍前半不欢而散,后半也热闹非凡,卡斯蒂安对塞拉斯露出嬉笑:“我们的队伍还真是吸引圣人,你又是为什么对一个雇佣兵那么上心?” 塞拉斯捏了捏腰带上挂着的徽记,在简短几瞥中打量了卡斯蒂安,犹豫片刻才开口:“我能感受到,他有深切的孤独和痛苦,并因此才不得不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你也有同样的经历,对吧?” 卡斯蒂安的笑容淡了几分,却换上了在庄园里轻佻的轻声:“那你不想投入其中吗?我不比沉默寡言的冷脸魔裔有趣多了?侍奉哭泣之主的牧师,我可以让你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哭泣。” 塞拉斯的脸涨红几分,这下哪怕是没有眼睛的迷诱魔,都看得出这是个容易害羞、远离世间享乐的清修者。 但他开口时却说:“沉浸在**里麻木再久也没有用,唯有善行的光芒能消弭痛苦,从而回到正确的道路,我自然不会对你的孤独视若无睹,我……” “好了,好了。”卡斯蒂安撇撇嘴,打断他布道一般的讲述,恢复了尖酸和不耐烦的语气:“我是喜欢玷污圣人,但这种人躺在一起都会把自己的神挂在嘴边,我算是无福消受了。” 阿尔芒看起来本想帮塞拉斯说两句,此刻也没忍住大声地叹了口气,卡斯蒂安看向他,笑着补充:“呆板无聊的学究我也不喜欢。” “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塞拉斯急忙摇头,“我相信所有人心中都有善良的一面,只是被过去造成的云翳遮住,在作恶的时候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我的职责就是治愈和分担这样的痛苦。” 卡斯蒂安对他的想法表示了不屑:“我当你有什么新潮的说法呢,原来也是老一套的借口。你们这些人自称是神的代言人,就可以借此随意对别人指手画脚,行啦,少自作多情了。” 索艾穆克险些遭遇波及,咋舌道:“还好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那种牧师,我可没时间浪费在劝人行善上。” 塞拉斯一时间仿佛被孤立起来,他耷拉着眉毛,看起来颇像委屈可怜的枭熊,如果这种动物真的会委屈可怜。 “我还是不能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我想帮你。” “那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前提有错吗?”卡斯蒂安凉飕飕地说,露出的黑色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作恶的时候非常快乐,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痛苦,就让我更多满足自己邪恶的欲念吧。” 说完,他丢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朝自己皱眉叹息的塞拉斯视若无睹,顽劣地跑去别处,找一缕风让风暴舒展翅膀。 “咳……无意冒犯,但罗瓦拉贵族的风气就是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拯救的。”阿尔芒将手掌搭在塞拉斯肩头。 “伊尔玛特启示我来此,我就不会退缩。”塞拉斯摇摇头,每当这时,他脸上就会带着点固执的意味。 索艾穆克随手摘下树叶夹在手记里,侧过头来对有些凌乱的阿尔芒哼笑了一句:“在我们氏族里,这情况就叫‘鹿角相抵’,谁也不会让着谁的,看好戏就行了,拉架容易挨一下。” 队伍的行进由于新成员加入稍有拖慢,一行人干脆推迟一天,放慢脚步。 也正是在这多出来的一天、多出来的几顿饭中,处于尴尬境地的塞拉斯得到了最迅速的形象转变:他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 主位面的种族总逃不过吃饭一事,无论是纯肉食的精灵,还是味觉退化的魔裔,在一顿热乎香浓的农家汤羹里总要诚实几分。在这个由粗糙的武夫、不修边幅的学者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组成的糟糕队伍里,做饭一向是个苦差事,直到塞拉斯主动接过了阿尔芒熟练削好的土豆,在索艾穆克准备倒水之前,先用黄油和香料粉末炒熟了几样食材,甚至为精灵额外准备了香茅草烧烤的兽肉。 肉类在火烤中散发迷人香气,被黄油点缀得更加温馨,就连罗瓦拉的贵族,为了一口饭也愿意主动帮忙舀汤,以求得到最可口部位的选择权。 这是离开王冠城后最安静的一顿饭,闲聊的嘴巴都埋在碗口里,直到诗人为歌颂佳肴唱响第一声:“我在莎纳勒兰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幸好我一向对农家菜没有什么偏见。乡村医生,你要是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我家应聘厨子吧,一周工作一次,报酬可比你四处跟瘟疫打交道高多了。”卡斯蒂安吃饱喝足,在塞拉斯开口前竖起食指打断他:“拒绝的话就别出口了,今天的名额已经用完,我们贵族丢脸也是有限度的。” 吃饭时间结束后,睡前的祈祷和治疗部分也由塞拉斯接手,消除疲惫,庇佑营地,以及他独有的环节:心灵按摩。 阿德里安显然没有被一顿饭收买,伊尔玛特的布道撼动不了他分毫,无论是让世界更美好的人皆向善,还是回头是岸为时不晚的赎罪因果,落到他身上都像是纸屑入火,连噼啪燃烧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做雇佣兵不可能不杀人。”他在良久沉默后,如此回应了塞拉斯略带期待的眼神。 “并不是杀人的问题,刽子手也是不可或缺的。”塞拉斯摇摇头,“你消灭恶魔,拯救过我,你不享受血腥,也不是真的对一切无动于衷,而是……麻木?” 阿德里安将细绳陷阱另一端固定在树干上,熟练地绕圈打结,不必回头确认也能知道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你的神这样告诉你,你就深信不疑了?” 说完,他垂着头,在他的金色眼睛中央,瞳孔略微收紧,几缕半长不短的红发垂在鼻尖:“你又了解过我什么?” “哭泣之主不会捏造他人的痛苦。” “除了神以外的理由呢?你自己愿意当盲目的羔羊,就要做梦引领他人了?” “我……”塞拉斯在他背后涨红了脸,犹豫着捏住自己袖口,最终鼓起勇气:“我也觉得你值得拯救。” 阿德里安忽地站起来,塞拉斯忍住了想后退一步的冲动,迎上对方冷漠的目光。 那张第一眼让他失神片刻的美丽脸庞始终没有表情,就连引诱的法术或者力量也沉默无声,没有配合的花言巧语,没有甜蜜的笑和剧毒的吻,这一切让他哪怕在一夜过后,也无法想象面前的人也许有魅魔血统,哪怕他用魅魔的方式“进食”。 阿德里安察觉到了他的慌乱,冷笑攀上他唇角:“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 这句话里的嘲讽仿佛刺痛了塞拉斯,他霎时清醒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随之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固执:“可你没有彻底处理掉我的记忆,哪怕你就算杀了我扔在尸堆里也没有人会发现,但你什么都没有做。” “你在对我没伤害你表达不满?” “我只是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因……!”塞拉斯的眉头因为激动拧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你灵魂的触感,因此我相信你不是路过对我施以援手的邪魔,邪魔不会救我,更没有灵魂。” 阿德里安紧紧闭上嘴,他的目光终于坚实地落在塞拉斯脸上。 塞拉斯也望着他,婴儿蓝的眼睛被远处篝火映得温暖闪烁:“但我感受到了你的痛苦,我不能坐视不管。” 他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得到对方的信任,伊尔玛特此刻沉默无言,眼前的红发魔裔是他所见的最艰难的考验,但在信徒的狂热与坚信之外,一种全新的力量牵扯他的心——作为凡人而非信徒的心——将其与那个痛苦的灵魂绑在一起。 塞拉斯的指尖相互摩挲了一下,那条横亘在魔裔脖颈间的隐秘疤痕仿佛重现,他盯着阿德里安的眼睛一下子慌乱地垂了下来,快要褪色的红又攀上脸颊,他手足无措地捏了捏自己手腕,仿佛这样可以驱逐指尖的触感记忆。 阿德里安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羞赧,只在搭好帐篷后离开了,在那之前,他抛下了最后一句话:“别多管闲事,这话是为了你好。” 他从不出于“为别人好”而行动,也许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柔和的回答了。 而另一个需要此类心灵按摩的卡斯蒂安,早就在塞拉斯腾出时间之前,带着风暴跑出了营地,随心所欲地打猎去了。他评价伊尔玛特的牧师为“心善过剩的是非之人”,说完优雅地撇撇嘴,为了图得耳根清净,都没工夫留出时间撩拨另一个圣人君子了。 马洛取了河水回来,造水术已经满足了营地的水源需求,取水的目的更多是侦察环境,他将水袋靠在背囊边,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宣布,河水中有了矿渣的痕迹,明天中午之前,就可以抵达底石镇矿场。 长休中…… 伊弗瑞特:所以无论我伤多重,你总有办法救回来对吧? 塞拉斯:仅外伤和疾病而言,确实这样,但…… 索艾穆克:那你想伤多重? 伊弗瑞特:比如我被巨型石像砸了? 塞拉斯:这个可能要直接用复生术。 索艾穆克:我的话,请死灵法师会诊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一) 第14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二) 河流弯曲隐没在山林之间,逐渐零星出现的砍伐痕迹预示了聚落存在,果然,随着河流拓宽成湖,一座小镇赫然眼前。 底石镇的矿场位于临湖的山坡上,有明显的人为开发痕迹,被挖去植被的岩壁上搭着脚手架,中心地段还有一座高耸的锅炉,但看起来已经停工了一段时间。 矿渣积压在河滩地段,将小镇本身和湖泊分离开来,周围几乎没有成片的种植地,只有房屋后分布小小的菜园。 “进去之前,我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本地风俗?”索艾穆克忽然问。 “噢,没有,不过是一群矿工,真要有什么冒犯的,让他们迁就我们就行。”卡斯蒂安代表东道主,对此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当贵族还真是轻松。” 卡斯蒂安一笑:“你给他们发工资也是一样的。他们才不在乎土地属于谁,只在乎兜里的钱谁来掏。” 一行人走进小镇正门,木桩围城的栅栏在道路处留下一个空缺,旁边栽种一棵栎树,这就算是本地的村镇风貌了。 底石镇的栎树旁站着个一人高的钢铁卫士,活像一套站立的板甲,但关节处可以看见魔法的痕迹。此类魔法驱动的构装体并不常见,哪怕是王冠城也只见于魔法大学里,遑论这是在皇国的边远小镇。 索艾穆克看见这个钢铁卫士,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慌乱和不解的神色,然后快步跑了过去。钢铁卫士在栎树下张望,算得上头部的面甲向他转过来,堪堪可称为一个对视。 伙伴们耐人寻味地相互对视一眼,伊弗瑞特趿拉步子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儿,和马洛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围住了他。 索艾穆克还在全神贯注地检查钢铁卫士,有些不可思议地嘀咕着:“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来了……?” “谁来了?” “有熟人?” 左右传来的声音将索艾穆克拉回现实,他转过身抿了抿嘴,跟探头探脑的钢铁卫士仿佛两兄弟,在片刻的思索之后,颇为不情不愿地解释:“我老师来这里了,我得先和他见一面。” “是魔法大学的老师吗?”阿尔芒也走上前。 “对,是机械与魔法装置学院的教授,我的负责导师……魔法大学最近有出差?”索艾穆克转向他。 阿尔芒眉间的痕迹明显几分:“没有,也许是个人事项吧。” 索艾穆克不置可否,钢铁卫士动了动,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脚步虽然流畅,但发出的盔甲摩擦撞击声响却不小。 马洛侧头示意先跟上,队伍没有异议,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魔法器械走在大街上,倒是吸引了不少镇民。 投来的目光先是好奇,然后对最显眼的阿德里安指点一番,察觉期间还有更多尖耳朵后,不友好的目光便占了多数,不屑于掩藏者更是肆无忌惮地发出嘘声。 伊弗瑞特双手垫在脑后,丝毫没有自己树大招风的自觉,晃荡的耳坠更是趁得尖耳朵显眼,他大大咧咧,故意大声地开口:“哎,哪怕是小村镇,也是一股人类城邦的风气,我们这些精灵真是走到哪都不受欢迎。” “在奴隶和佣人市场还有些用武之地,可惜只会卖唱的价格还要低些。”索艾穆克和他擦肩,顺势挤了他一下。 “难道工程师就卖得出去了?他们宁可让野猪拱出个房子,也不会信任我们的构装艺术的。”伊弗瑞特咧嘴。 阿德里安难得接了一次话:“魔裔的境遇也差不多。” 两只精灵对视一眼,伊弗瑞特先赞同地点点头:“那确实还得是你们‘贼’裔,唯一的卖方市场竟然是雇佣兵。” “只拿钱,然后当晚跑路的才是魔裔雇佣兵常态。”阿德里安听起来并不在意自己的种族风评。 卡斯蒂安闻言刻薄地嗯了一声:“有时候宁愿选个地精,也不想和魔裔或者精灵作伴,但又垂涎他们的人类外貌,毕竟有的人对尖耳朵和尾巴就是有什么癖好……看吧,这就是我们罗瓦拉。” “你一路上倒是没表现得这么‘罗瓦拉’嘛。”伊弗瑞特调侃。 “毕竟我属于癖好更宽泛那一类。”卡斯蒂安弯眸一笑。 说话间,钢铁卫士带他们停在村庄外围,面前是一座看似仓库的小房屋,但周边废弃已久,只有空木桶和叠放的旧麻袋。 钢铁卫士正要推门,索艾穆克眼疾手快,一掌摁在头盔顶端,魔法傀儡两手徒劳地扑腾一下,很快偃旗息鼓。他留给伙伴一个尴尬的背影,良久,才回头憋出一句“等我一会儿”。 伊弗瑞特没让他的话落在地上,在众人在门口围站成半圆时笑出了声:“怎么了,你还近乡情怯?不会是从魔法大学出走的时候没做完作业吧,一大把年纪了,还害怕老师敲耳朵尖?” 索艾穆克斜他一眼,对这以己度人的态度表达了不屑,还多瞥了几下他的耳尖,意思很明显:真为你不幸的童年感到遗憾,城里人。 良久,随着一声深深的呼吸,钢铁卫士脑袋上的禁锢消失,它随着既定程序打开了房门,一众探头探脑的冒险者们得以窥见里面的景象:这里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仍然可以看出是临时被作为落脚点,旧物件被堆放在一边,空出来的地方放着一张大桌子,其上有矿石采样和一些小型机械装置,地上还堆有书本,角落里简单铺着睡袋,明显和这里风格不符的小台子上还煮了热茶。 发酵茶叶的浓郁香气飘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屋中人的目光。桌前站着一个木精灵,他的模样比索艾穆克更明显是氏族出身,有着亚麻绿色的头发和深绿色的眼睛,左眼下方有树根形状的纹面。这位木精灵目光和蔼,一身工程师打扮——没有索艾穆克那么不伦不类。 他脸庞瘦削,精灵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明显变老,但不难看出他经历了多少春秋:下唇不自觉抿起,带着嘴角也微微陷下,显得整张脸带着些清高的疏离,叫人无端看出些年龄感来。不过这样的表情在看见索艾穆克的瞬间融化下去,化为一个松懈的微笑:“终于来了?比我预估的晚了一天。” 索艾穆克带着点学生的心虚语气嘟囔一句“路上变故多”,大概指的是原本四个人出城的队伍,现在浩浩荡荡站满了这座小屋。然后他看了一眼门外,示意大家先进来关上门说话。 “这是我在魔法大学的导师,机械与魔法装置学院的教授。”他站在木精灵身边向队友介绍。 “莱法利·以太流,我们是同一个氏族出身的。”名为莱法利的木精灵微微点头,是人类的礼节。 阿尔芒先向他致意:“莱法利教授,我认识您。” 莱法利也弯弯眼睛:“你是惑控学院的高材生吧,博杜安的独子?我看着你在博杜安身边长大,从一个小家伙变成炙手可热的天才法师,你也和凯德一起来冒险了?” “啊,对。”阿尔芒一愣,镜片后的茶色眼睛眯起来:“凯德是……?” 他望向索艾穆克,后者扯了扯嘴角,伊弗瑞特清清嗓子,凑到他耳边。 “咳,我们精灵未成年的时候会用一个小名,在成年后才自己起名。”他眨眨眼,没意识到离这么近阿尔芒根本看不到。“想不想知道我的,我可以只告诉你一个人。” 阿尔芒十分平静地歪头,以离他的脸远一点,毫无抑扬顿挫地拒绝:“不感兴趣,谢谢。” 伊弗瑞特没来得及闹,索艾穆克赶紧开口:“你怎么来了底石镇?” 莱法利看了一眼围城一圈的各色队友,蹙眉带着点严厉地回答他:“你走的时候给我留的字条,说你最多一周就回来,但现在已经是你离开的第十天了,我大概猜测了你去的地方,就向博杜安大执政官要来了这个地址。” 关心则乱啊。伊弗瑞特想要吹一声口哨,被阿尔芒踢了踢鞋跟,勉强收敛一半。 索艾穆克则只能摸摸鼻尖,一改往日的飞扬跋扈,老老实实解释说自己低估了任务的复杂,更何况一路上处处都有变故。 变故本人卡斯蒂安笑了一声,摆摆手说不好意思,闻到茶叶就会想笑。 莱法利的和蔼相当熟练地挂在脸上,但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责备:“你走之前做完了现阶段的课题,我不怪你。但这么久的时间足够我们研究更多了,你真的没必要把自己的天赋和才华都浪费在野外生存上……” 他的学生此刻却耸耸肩打断了他:“老师,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四处游历。” 莱法利咽下了原本的话,叹了口气:“你以前就这样,现在还是。所以我才没有阻止过你,好吧,我承认是我担心过头了。” 索艾穆克得到了让步,心满意足地露出个得意的笑,转而问起别的问题:“不过老师,我们来到这里费了点功夫,主要是需要取得本地贵族的许可,所以绕路去拜访了一下,你是怎么比我们先到了这么久的?” 其他人将目光转到了本地贵族卡斯蒂安身上,小少爷挑挑眉:“事先说明,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教授,从没有给过什么额外许可。” 他的语气轻佻,惹得莱法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飞快地挪开了视线,仿佛会按捺不了眼神里的轻蔑,只好转移焦点,另寻他物。 “我是以开拓者学会的学者名义前来的,底石镇的事情主要委托了王冠城的冒险者调查,我此行的目的是帮助矿场恢复生产,一路上乘坐学会的风帆车,轻装上阵,直达目的地,所以快得多。” 开拓者学会,顾名思义是这座大陆上的跨国学者联盟,海纳各个国家的学者人才,不仅有魔法大学的施法者,也有精通机械的工程师,甚至不拒绝研究禁忌的成员,唯以研究成果论资格。这些学者散布在大陆各处,寻觅和调查各类奇闻异事,研究结社,出版刊物,也帮助城镇解决技术问题,以求让成果遍布各地,开花结果。由于学会的行动大都利他,成员也很少拉帮结派一起行动,各国当权者基本都给予特别准许。 伊弗瑞特闻言环顾一圈这个狭窄的落脚处,条件明显落后,莱法利在用的生活用品甚至大都是自带的,钢铁卫士都被派遣去看守茶炉。 “看来,就算是开拓者学会的名声,也比不过一对显眼的尖耳朵。”他语气轻松,听上去在自嘲,银蓝色眼睛却定定望着房间角落。“其他学者没来?还是人类学者都去住了正儿八经的地方,轮到咱们,就得说一番‘很遗憾数量有限’了?” 莱法利眉间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阴影:“学会只派出了我一个人来,我们认为矿场的停产事故不存在太大的技术难题。我单独来与冒险者队伍汇合,如果需要,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现场调查,不用担心我拖后腿,我擅长自动弩,钢铁卫士也有武装模块。” 目光不自觉汇聚到马洛脸上,正聚精会神听着的圣武士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啊,这倒不是问题,莱法利教授,你可以随时加入我们的调查。” “谢谢,混血朋友。”莱法利的微笑掠过脸庞,接着并不避讳地说明了落脚处的问题:“这地方确实是镇长不喜欢我的精灵身份,随手安排下来的,对我来说既来之则安之,有一个屋顶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们的森林朋友也确实乐观。”伊弗瑞特一笑,笑容里难得表演成分浓厚了点,不过他平时笑起来也张扬,看不出什么端倪。 “所以,老师,这两天你在这里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索艾穆克问他。 莱法利点点头,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却沉吟片刻。 “很多都只能算我的直觉,学术角度来看,过早告诉你们反而会误导调查。”他抬头环视一圈众人:“不如这样,你们先自行调查一番,结束之后,我在营地里和你们再交流线索。” “那就今晚。”马洛很快应允,其他人也点点头。“我和卡斯蒂安要带着许可去找镇长,从话事人那边了解情况,艾森伯格家在这里应该有护卫,我把他安全送去。” “唉,可真是急着跟我道别啊。”卡斯蒂安夸张地用手背碰碰自己额头。 并不适合社交场合的阿德里安沉沉开口:“我去扎营。” 负责营地饭锅的塞拉斯自然承担了采购食材和做饭的任务,索艾穆克看了一眼莱法利,后者和他相顾颔首,说自己和钢铁卫士可以帮忙扎营,收拾完屋子就去营地帮忙。 伊弗瑞特竖起手指:“我呢,要去酒馆。” 回应他的是一阵含义各异的沉默,他顿了一秒,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的时候化为了一长串话语:“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当然要靠几首歌征服所有人,然后套到消息,还可以跟后厨的精灵仆人聊两句,什么地下流言都逃不掉!” “你可别半杯下肚就忘得精光了。”阿尔芒嫌弃地上下打量他这副作态。 “我看上的乐师哪有酒量小的。”卡斯蒂安大笑,自然而然搭上阿尔芒的肩膀,不顾后者礼貌而急切的退缩动作。“不过,这里可是正经的人类城邦,你一个‘尖耳朵’单独行动,我可不想过几天在佣人市场把你赎回队伍。既然这样,你把我们的**师带上吧,他有扮演我这种混账的天赋,适合假装本地贵族。” 两方一起瞪大了眼睛:“啊!?” “我不要跟他去酒馆,我的耳朵不能接受……”阿尔芒抗议。 正要和他一样抗议的伊弗瑞特闻言话锋一转:“你怎么能拒绝一个酒馆里魅力四射的吟游诗人?我懂了,你一定没见识过,我会让你拜倒在诗人的灯笼裤下……” “你哪里有灯笼裤!”阿尔芒被他拉住手腕,奋力挣扎一下,随即惊恐地发现手腕像是被枭熊咬在嘴里,挪动不了半分。“放开我!” 除了莱法利惊奇地旁观这一幕,其他人仿佛已经习惯了此类场面。卡斯蒂安故意凑到马洛面前,抬抬下巴指向争执中心,意思再明显不过:小队长,拿拿主意吧? 马洛自然不用他多催促,莞尔一笑:“入乡随俗,阿尔芒,帮我们看住这位诗人,别让他闹出太大动静。” 被委以重任的阿尔芒抽抽嘴角,大任在前和心烦意乱两种心情搅在一起,在半推半就间,无奈地妥协在伊弗瑞特的强买强卖之中,被拽出了房门,留下一个无言的谴责眼神。 “晚上见,**师。”得逞的笑跳上卡斯蒂安脸颊。 长休中…… 莱法利:开题报告可以晚些交。 莱法利:没关系,正文也可以慢慢来。 莱法利:当然,你的毕业证明也会迟些拿到。 莱法利:*微笑*哦?延毕?原来您的词典里还有“拖延”一词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二) 第15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三) 随着太阳缓缓靠上西山脸颊,傍晚的底石镇街道显得睡眼惺忪,商贩早早收摊回家,零星的过路行人谨慎地相互打量。他们眼神飞来飞去,很难不注意到行走在道路中央的两个外来者,黑发人类是本地贵族的象征,那些目光撞上去就会一股脑逃开,而另一个穿着银色甲胄的尖耳朵,就承载了更多毫不避讳的眼神。 村长住所位于议事厅楼上,这座双层小屋此时已经点燃了门口悬挂的火把,一层的大门落了锁,两个人顺着一旁的木制梯子走上去,卡斯蒂安双手交叉在胸前,用靴子尖踢了踢门板,风暴落在背后的护栏上,埋头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一位老男人出现在门后,他原本皱着眉,却在看清来者的瞬间收敛了所有不耐烦的表情,大门被砰地拉开,老男人闪去一边,弯腰伸手做了个滑稽的邀请姿势。 “卡斯蒂安大人,您在路上耽误辛苦了,快进来……” 在庄园全军覆没后,卡斯蒂安派遣风暴给镇上送了消息,双翅总快过两足,唯一的对手大概只有阿德里安的四蹄鬼灵马,如此看来,镇长以为他一天前就该到达了。 卡斯蒂安没施舍半分礼貌和笑容,敷衍地点头算是接受了这番慰问,抬脚走进房门。 马洛在他身后跟上,迎接他的却是关上一半的门板,他下意识抬手抵住,镇长眉头一蹙,对他说话的语气低了三四分:“尖耳朵猪,你守在外面就行了,没人教给你规矩吗?” “让他进来。”卡斯蒂安回过头,在室内昏暗的火光中,黑漆漆的右眼锁定在镇长脸上。“想教我的人规矩,不知道你们的规矩是谁定的?” 镇长忙接了一句不敢,颇为愤恨地瞪了一眼马洛,等卡斯蒂安直接坐上了房间里唯一一张软椅,这才凑到他身侧弯下腰,一副耳语的姿态,声音却大得毫无掩饰之意:“大人,尖耳朵做仆人杂役就已经是恩惠了,让他们做护卫怎么能放心呢?就算您路上条件差了点,咱们罗瓦拉总是轮不到它们为艾森伯格服务的。” 卡斯蒂安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冷笑,旋即故作惊讶:“老斯通,你这双旧眼珠子是给魔鬼抠出去了吗?这个男的下巴上有胡茬,他是个半精灵!” 话题中心本人正饶有兴致地观看卡斯蒂安脸上的神色变换,此时才略一颔首:“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的血统,对武者的影响并不大,斯通镇长。” “这……他甚至会开口跟您顶嘴!”老斯通仍然充满敌意,听起来他忌惮卡斯蒂安的态度,才没把一句“杂种”说出口。 “行了,老斯通。你的主人就算喜欢用地精当情人,也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卡斯蒂安踹翻了软椅前的脚凳,抬抬下巴示意老斯通去捡起来,他察觉到马洛望向自己的眼神,话锋一转:“地精确实有点过分,我看半精灵就挺好的。” 老斯通将脚凳扶了回去,颤巍巍起身的样子明显既有年事已高,也有疏于锻炼。 马洛将这个话题及时掐住:“我不是艾森伯格的护卫,也不是什么……情人。”他走近几步,甲胄在温暖火光中熠熠发光,将印着火漆的许可放在了镇长桌上。“我和伙伴受王冠城的明珠议会委托,是来调查矿井事件的冒险者,先请你详细说一下事情经过吧。” 话音落下,老斯通的眼睛却滴溜溜望向了卡斯蒂安,后者嗤笑了他的奴婢态度,示意他赶紧开口。 “这事要从两个月前开始说……”老斯通摸索着坐在一张小凳上,明显是他平时用来打发其他来访者的位置,搓着双手缓缓道来。 出事地点位于底石镇的主矿场,产量最大,开采最早,因此它的停工也导致了大炼炉停摆,但其他的小矿坑和小炉仍然在运转。两个月前,一批下井的矿工在班次时间结束后仍然没有发信号上来,于是另一批矿工被派下去查看。他们发现,前一批矿工全都昏迷在井下,起初以为是常见的气体中毒事故,便将这些人分批带上来治疗。 但醒来的矿工开始疯狂喊叫、战栗、和颤抖,念叨着什么恶魔杀死了好多人,但十几名矿工并没有受伤痕迹。镇上没有处理精神伤害的牧师,只有外伤医生,大家只好和还算清醒的人断断续续交流。 在零碎的阐述中,大概能拼凑一些信息:矿工们在工作中忽然听到石头裂开的声音,这样的事情不算罕见,为了防止塌方事故,大家去响声处查看,发现是采矿区中央一块尚未开采的大矿石出现了裂痕。 而矿工的描述是:“从中我们窥见了深渊之门,无数硫磺火喷涌,恶魔嘶吼着爬出,尖齿利爪撕扯着我们的血肉,咀嚼我们的眼珠。” 矿工们并不记得自己如何失去意识,但出人意料地,所有清醒过来的矿工都说出了同一套经历。 村里能算得上战斗力的只有维护治安的民兵,但听到这些人一致的恶魔说辞,怎么也不肯冒险下井,更不用说其他矿工。事已至此,镇长只能把这件事报告给这里的主人,艾森伯格家族。 “接下来的这部分我来说吧。”卡斯蒂安插话道,他靠在椅子的软垫靠背上,心不在焉地摩挲起光滑的木制扶手。 “底石镇的主矿场比较特殊,不仅是在我的封地,对整个家族来说也很重要,因此这件事直接交给了家族议会决策。我们决定先派一支队伍试试水,不过呢,我的一个漂亮表亲,卡斯帕·冯·艾森伯格,他是个痴迷于研究各类石头的地质专家,据说原本下个月就可以通过申请,正式加入开拓者学会了。” 卡斯蒂安顿了顿,嘴角转瞬即逝地向下一瞥,随即恢复了淡漠神色,将眼神钉在老斯通脸上,即使对方慌忙避开了他的注视。 “他领导了一支队伍来,里面有自己的学术助手,还有几个据说对付过恶魔的雇佣兵。但一个月过去了,我们只收到了他和那一整队人都失踪了的消息,这下事态升级,议会可舍不得再折一个贵族进去,就把调查的事情丢给了王冠城。” “——老斯通,我们实话实说吧,卡斯帕没从井下上来,你们难道就没有下去找过?”卡斯蒂安观察他的时候微微低头,眉弓将眼神压出凌厉的弧度,此时倒显出几分单枪匹马混迹贵族名利场的样子。 老斯通闻言瑟缩一下,颤颤巍巍地摇头:“我们当然不敢,卡斯蒂安大人……就连主家的大人和护卫都丢在底下了,矿工和镇民拿鞭子抽也不愿意下井,我只好从其他矿井里要来了矮人雇工,这些矮子虽然孤僻,钱够多也能使唤,为了卡斯帕大人,我也是接受了那个趁人之危的要价。” 他吞了吞口水,显然卡斯蒂安没有要感谢他慷慨解囊的意思,不过诚然,他们的生计都是眼前的大人赏赐的,除了摇尾乞怜又能要求什么呢。 “矮人雇工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大人。”老斯通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井下什么也没找到,没有恶魔,没有卡斯帕大人,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自此主矿就没人再敢进去,那些幸存矿工也总时梦时醒,恐怕我们得另雇一批人了……” “那是你的事情。”卡斯蒂安冷冷道。 听完全程的马洛靠在桌子边,前后想了一遍没什么需要问的了,也大概是问不出更多,便开口道:“先这样吧,我需要矮人雇工的名字,幸存矿工我们也会拜访,其他的事我们自己调查。” 老斯通慢吞吞挪到桌旁给他写下信息,又回头朝卡斯蒂安堆起笑容:“大人,您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本家的仆人还要一天才能赶过来,要不我……” “不用送了,也别派人来。”卡斯蒂安站起身。 老斯通讪笑着将他送到门口,风暴扑腾着从栏杆上跨向主人小臂,马洛后一个出门,走下木梯前瞥了一眼身后,在门缝中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察觉到了几分憎恨,于是等走远些才随口问道:“和这里的人关系不好?” “为什么要和这些人搞好关系?”卡斯蒂安转过头,脸上的惊讶不知是真心还是表演。“你会在吃完饭后,对自己的盘子感恩戴德吗?” “可盘子大概不会伤害到你。” “啊,是在担心我?”卡斯蒂安露出得逞的笑,像个被挠到了下巴的猫那样狡猾地眯起眼:“既然这样,要不要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可不在镇子里落脚,镇外有我家族一处房产,所以今晚你们就自己享受没有天花板的野营吧。” 马洛失笑:“那走吧,我答应过你,保证你安全到家。”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大路上,正是家庭主妇们在门口点燃油灯的时间,却没有人类村镇常见的家常聊天环节,镇民在沉默之中相□□头,然后紧紧锁上了自家房门。 最后一抹日光只来得及涂上一点金红,脚步散落在印着车辙的土地上,随着走过村尾门口的另一棵栎树,一座显然精巧奢华的别墅出现在眼前。与庄园不同,这间小屋和远处夜幕一般漆黑,没有仆人,没有守卫,也没有对着来者狺狺的看门狗。 马洛打量着不远处的别墅,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开口问问。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卡斯蒂安没回头,风暴趁着一阵风滑翔去了屋顶,看来那里有为它定制的鹰架。而他的主人双手背在身后,漫步似地走着:“短期来看呢,我先去休息一会儿,晚上回一趟营地拿走我的东西。” “但如果你问的是长期……” 他们走过门廊,卡斯蒂安打开门邀请他进来,却留在他身后关上了门,慵懒地往上一靠,狡黠地弯起眼睛来:“虽然我很享受和你共度的短暂时光,但你知道,野营充其量只能算春季的解闷活动,长期的风餐露宿实在不是贵族的喜好。所以呢,我作为这里的主人,在你们调查清楚这里的事情之后,就不得不和你分道扬镳,回去给家族议会汇报我的工作结果喽。” 马洛抿了抿嘴,快速思考了一下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只言片语,也许礼貌地和卡斯蒂安告别是个体面的做法,但不能就这样无视一份好感——即使是他也不能。 所以他浅浅微笑,若有似无:“那我们应当珍惜这段时间才是。” “这可不像是醉生梦死的纨绔风格,听我说,你要是想我,不如来罗瓦拉首都找我吧?”卡斯蒂安垂下一条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甲敲着门板,节奏有些紊乱。“艾森伯格的府邸非常好找,你这样古典的金发碧眼也算拿得出手,更何况,我从没有过这种灰扑扑的冒险家情人,你的故事在宴会里一定受欢迎。” 马洛脸上的笑没有加深,他一副招架自如的态度,摇摇头,算不上应允,却默许了他的轻佻。 卡斯蒂安不忿:“你怎么总在这种事上和那个魔裔比话少?” “我们可能算是两个极端,”马洛踱步去一旁,借着外面的微光点亮了几处烛火,暖色驱逐了暧昧的昏暗夜色,映亮了卡斯蒂安漆黑的瞳孔。“我没有享乐的习惯,即使是为了纾解正常的**,当然,也没有当贵族地下情人的爱好。” “啊,所以你对待谁的勾引都这么礼貌。”卡斯蒂安嬉笑,语气却没什么波澜。 “不,我会记得你的,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左右揽着迷诱魔,还没有因为它们的话语尖叫崩溃,或者失去神智沉沦的人类。” “这很让人惊讶吗?我还觉得罗瓦拉贵族更难缠些呢。” “很让人惊讶。”马洛眼神认真。 卡斯蒂安难得露出不知怎么回答的表情,他感觉对方的重点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他见过急不可耐的人,见过欲拒还迎的人,也见过青涩害羞需要一步步引导的人,甚至见过成熟稳重、完全可以将自己的节奏交出去的人,但马洛有些不同,他的礼貌中固然有疏离的成分,却又在每次自己展现好感的时候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包容,说不清他想前进一步还是后退。 最后,他只好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个体面的拒绝。” 卡斯蒂安退到一边让出了大门,马洛借着灯光环视一圈,这里确实近期被打扫过,装潢比镇长家金贵许多,离镇子也有一段距离,四周清净,夜风拂过窗棂。 “你一个人住在这真的没问题?” “你也知道,”卡斯蒂安抬起头,又带上几分不经心的暧昧:“我能带的人都在庄园被一口吞了,真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住在这儿。我的大床可比营地的睡袋软和多了,而且我不打呼噜。” 马洛挑眉:“我们营地里也没人打?” 他一番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避重就轻,惹得卡斯蒂安上前戳了一下他手臂:“你这家伙,不解风情,算了,你赶紧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去找你们。” “……那晚安,卡斯蒂安。” “晚安,马洛。”他抱着手臂斜倚在门口,望着马洛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便转身进屋关门,吹灭了最亮的一盏烛火。 长休中…… 伊弗瑞特:在魔法大学读书是什么感觉,我是说,有什么区别? 索艾穆克:大概就是,如果你抄错了咒语…… 阿尔芒:……代价就是被教授禁止施法一周。 索艾穆克:啊,我是说,你会召唤出长着犄角尾巴的生物。 阿尔芒:……然后被教授禁止施法一个月。 伊弗瑞特:召唤出正在洗澡的魔裔也不行? 索艾穆克&阿尔芒:*异口同声*禁止施法半年。 阿德里安:*面无表情地搅动汤锅*一年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三) 第16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四) 无论在何处,甚至无论在哪个位面,酒馆都是闲人散客们的聚集地,流言、情报还有秘密不分昼夜地涌动。但有一点不变:随着夜幕降临,酒馆的气氛一定更加热闹非凡。 底石镇的酒馆也不例外,即使它风格粗犷,沉重的木制家具都被烟草熏得发黑,裹着一层粘腻发亮的烟熏层。人类矿工大声说笑,远远就能听见,看起来停工的这几天相当滋润。而矮人大都围坐在一起,或者孤零零地坐在吧台前,紧紧攥着自己手心里的铜子儿。 阿尔芒十分抗拒这种场合,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很快意识到自己要么杵在外面,要么硬着头皮走进去,这两种尴尬的程度不分伯仲,至少进去还能有伊弗瑞特,两个人尴尬总比一个人好。 伊弗瑞特显然轻车熟路,刚钻进脏兮兮的帘子,便凭借显眼的白发和尖耳朵吸引了不少注意,他干脆地忽略了不甚友好的那部分,大声朝吧台后的老板嚷嚷起来:“帮我把两杯麦酒放在吧台,你们这儿真够沉闷的!” 一把鲁特琴出现在他手中,阿尔芒受不了这么外向的行为,借着他宽阔的背影躲在了身后,缩着肩膀希望不要有人发现自己和伊弗瑞特是一伙的。 欢快的乐曲跳跃出来,在颤动的琴弦上飞舞,伊弗瑞特转过身露出身后内向法师的半个背影,不动声色间让四周的矿工相信,自己是阿尔芒这位“得体的人类大人”带来的伶人。 “帮帮我吧,德·拉科尔特大人。”他的语气和乐声一样轻快,小声乞求道。 “……你要我怎么做?”德·拉科尔特大人长长地叹气。 “坐在我旁边就好,想象你正在明珠议会发号施令,抬高下巴,像个骄傲的小鸟,对,就这样。” 阿尔芒捋平法师袍上的褶皱,在他身旁坐下。“你在人类城邦里也这样开头?” “那当然啦。”伊弗瑞特随着节奏晃动身体,琴头随之上下纷飞摇摆,“既能吸引目光,又不至于惹是生非,想主动寻求刺激的大人们自己就会过来……来了!” 他敏捷地抬手接住了抛来的几枚硬币,算是乐曲结束的安可,赢得了几声喝彩。 阿尔芒皱眉:“你真把自己当卖唱的了。” “嗯?可我不就是吗?”伊弗瑞特一歪脑袋,将一枚银币抛向空中,稳稳用手背接住。“我亲爱的大少爷,几枚硬币足够一天开销了,烤肋排可不是仆人从树上摘下来的。” “可你在埋没天赋啊。” 春风得意的吟游诗人停住打节拍的脚尖,他银蓝色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圆,望向努力坐得一丝不苟的法师,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来。 然而阿尔芒也睁大眼睛望着他,仿佛在说一件毫无争议的事实。半晌,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变得轻柔,蘸着一层湿漉漉的惊讶: “想不到这话会从你这里说出来,我的才华确实难以遮掩。”伊弗瑞特眉眼弯弯,带着点自恋的张扬,或者说,欠揍。 一枚飞来的黄铜色硬币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伊弗瑞特单手凌空一抓,低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矮人用的钱币。 阿尔芒也看到了他手心里的硬币,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去,自己岿然不动,认定了这还算清净的座位。 伊弗瑞特从善如流,嬉笑着坐到了吧台前,身边是一个红褐色头发和胡子的女矮人,胡子被编成整齐的三股麻花辫,用油脂保养得漂亮健康。矮人正满脸阴沉地喝着自己面前的麦酒,对伊弗瑞特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方才扔出硬币的不是她。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地下伙伴的打赏。”他将硬币放在修长灵巧的指节之间,街头魔术师一般翻转把玩着,他的矮人语说得很流利,不远处几个喝酒的矮人也投来打量的目光。“为表感谢,我送你一首家乡的曲子怎么样,只要你说得出名字,我就会演奏。” 女矮人的眼睛从粗眉毛下瞥了他一眼,浑厚的冷笑声传来:“尖耳朵,我只是给你临终关怀一下,最近来镇子里的陌生人太多了。” “这么不巧?我还以为能听到点故事,我们这一行竞争可是很激烈的。”伊弗瑞特大声叹了口气。 “你不止是吟游诗人,哪有吟游诗人专门来这个破镇子里的。”女矮人扭过头去,盯着吧台后的酒桶。“你是来调查矿井的,对吧。” 伊弗瑞特微微收敛了笑容,侧头看向阿尔芒坐的地方,矮人却打断了他:“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种的尖耳朵,能让人类配合你演主子,原来你也是被养出来的狐狸?” 阿尔芒坐得远,并不能听清他们说的话,也听不懂矮人语,但能从两人的气氛里感觉到自己成为了话题中心,于是摆摆手,转过身去吩咐侍女给自己拿份酒。 “我们并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好搭档。”伊弗瑞特松了口气,朝女矮人挤挤眼睛,这一招相当通用。“不说这个了,亲爱的女士,我只是个来酒馆享受人生的小小诗人,我请你两杯,为了岩石和铁锤!” 他举起啤酒杯,那些苦涩的泡沫无助地晃荡一下,消散在麦酒金色的表面。 矮人明显很满意他的态度,于是也举起了酒杯:“为岩石与铁锤。” 两人比赛似地深呼吸一口,酒杯旋即见底,矮人满面红光,终于主动伸出手来:“我是莉丝贝特,在地面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意思的尖耳朵。” 伊弗瑞特也满足地长叹一声,和她握了握手:“我是伊弗瑞特,倒是见过很多有趣的岩石子民,你在这儿工作吗?” 莉丝贝特短暂地发出一声应允的咕哝,然后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人类的矿场跟垃圾场没什么两样,至少这里不会拖欠你的工资。” 又有两杯麦酒被端上吧台,伊弗瑞特用还没捂热的硬币付了帐,半边身子靠在吧台边,懒散地眯着眼,漫不经心地聊起来。 “出事的那个矿井你下去过?” “当然。”莉丝贝特摸了摸自己漂亮的红褐色胡子,将一缕翘起的抹平。“这里的人类被一块石头吓个半死,说什么都不敢下去调查,我自然开了高价,拿到了不少子儿。别看我离了老家单打独斗,只需要在腰间拴上绳子,就算是最深的地缝也能一探究竟。” “不过,里面压根就没有那些人嚷嚷的什么恶魔,或者昏迷的人类贵族啥的,只有一块开裂的石头。”她又一口气喝下半杯麦酒,重重将杯子放回桌面。“有一点我没跟他们说,不过,看在你请我喝酒,琴也弹得不错的份上,就提醒你一句吧。” 伊弗瑞特不着痕迹地坐直了些许,朝她那边倾倾身子。 “那块大石头真不是自己开裂的,确实有个什么东西在上面开了一条,呸,没准真有什么恶魔崽子来过。” 她说话声音不小,人类矿工看起来都听不懂矮人语,一旁围坐喝酒的矮人抬高了聊天咒骂的声音,还有几个站在酒桶做成的桌子上,大声嚷嚷起来,淹没了莉丝贝特的声音。 伊弗瑞特打量一番周围,露出笑容:“恶魔来这地方做什么,吟游诗人都不乐意来的地方,它们来吃掉石头拉出地狱铁吗?” 莉丝贝特被他说得大笑起来,红褐色胡子在壁炉火光中发亮,她结实的手臂举起啤酒杯,矮小的身子随着咽下酒液一耸一耸,然后抹掉了唇边的泡沫。“要是真能拉出来地狱铁,我愿意去深渊给恶魔掏粪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入了酒后吹牛环节,一个大个儿精灵和一个结实矮人凑在一起喝酒虽然显眼,但两人笑声爽朗,符合资深酒馆常客的所有特征,所以人类矿工大都嗤之以鼻,将脑袋扎回自己的酒桶里,嘲笑一番尖耳朵和矮子的奇怪友谊。 而围坐在矮箱子周围的矮人中,有一个穿着脏兮兮围裙的年轻矮人,他脸上的胡子稀稀拉拉垂在胸口,显得萎靡不振,因此没有同伴愿意跟他搭伙喝酒。在这热闹的气氛里,他帽檐下一双眼睛盯着莉丝贝特和她的新朋友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酒馆,披挂夜色朝议事厅走去。 莉丝贝特的酒杯终于重新落回吧台,她最终喝了这个大个儿精灵五杯,此刻容光焕发,口齿不清。“你这个尖耳朵白、白熊,真是活该你能四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招蜂……招蜂引蝶!你这张嘴就算在我老家那种沉闷地方,也、也能把精金磨下来一层皮。” 伊弗瑞特也哈哈大笑,他喝得不多,只有酒杯的把手握得温热:“这都是吟游诗人的基本功,干我们这行的,舌头能给绳子打结,才有资格学习怎么抛媚眼。” “净在那瞎吹牛。”莉丝贝特呼出一口酒气,“我要走了,这群人类一到晚上就点他们那难闻的叶子。尖耳朵,我要是你,我就不管这个烂摊子了,早点跑路,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她说出警告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醉鬼的飘飘然,只有双眼无比精明,伊弗瑞特了然,这地方人多耳杂,就算有矮人语一重保险,也不能露出表情上的破绽。 于是他也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莉丝贝特离开了酒馆,伊弗瑞特坐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指尖在酒杯上打着拍子。然而很快,他起身融入走来走去的人群,像是要去后门上厕所的样子,在几个擦身而过之后弓起脊背,换上一副厌烦的逆来顺受表情,将敞开的外套十分俗气地完全拉好,随手扯过一块抹布盖住了白发,立即变成了无精打采的精灵仆从模样。 后门处的人类扫了他一眼,立刻皱着鼻子移开了视线,他抱着随手从吧台上抽的托盘,一闪身进了后厨低矮的门。 几个灰扑扑的精灵围坐在锅灶前,手里剥开洋葱和奶酪的外皮,相互之间没有交谈,对突然闯入的人只是抬起头,看清他尖尖的耳朵便重新回到手中的工作:没什么好看的,精灵仆役的更换速度,有时候比一双鞋都要快。 然而一把金灿灿的硬币落在了洗干净的土豆筐里,除了请莉丝贝特的酒,那几首乐曲换来的硬币都被伊弗瑞特丢给了这些精灵。他反手在门上施加了小小的秘法锁魔法,甩了甩头让脏兮兮的抹布落下来,露出一脑袋白发,那枚绿色的耳坠也随之晃动,彰显了他高精灵的身份。 “来颂诗吧。”他用精灵语开口道。 阿尔芒从方才起就找不着伊弗瑞特的身影,他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除了对他评头论足、窃窃私语的矿工,还吸引了抱着酒壶的侍女。 伊弗瑞特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大城市来的高材生,面对漂亮村姑的调笑颇为捉襟见肘,一面言语上对她的玩笑严防死守,另一方面又得避开侍女在他身上乱抓的手,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他站在原地多欣赏了一会儿,颇为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解开外套扣子,恢复了潇洒的模样,在阿尔芒时不时瞪过来的严厉眼神中,面上含笑,不紧不慢地晃悠过去,颇为骚包地斜靠在两人之间的吧台上。 “漂亮小姐,跟这书呆子有什么好玩的,要不要听我讲个笑话?如果我逗笑你了,你就放过他?” 侍女看见尖耳朵本来皱了皱眉,但这个精灵长得俊俏白净,还有一头毫无瑕疵的白发,虽然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店里熟悉的味道……但他银蓝色的眼睛着实漂亮,弯起眼笑的时候,哪怕看一只野猪都会深情,于是到了嘴边的驱赶险险咽下,变成了情不自禁的一声轻笑:“可以,尖耳朵,说吧。” “在幽暗地域最难找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向日葵?”侍女微笑着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趋光生物当然是答案之一,但不排除有人造光源……如果忽略人为带下去的因素,仅仅讨论原生生物的话,几乎地面生存的所有生物都不适合在幽暗地域。”阿尔芒顿了顿,无辜地抬起头,对上伊弗瑞特回头的眼神,以及侍女停顿在脸上的僵硬笑容。 “……我说的不对吗?” “你看,我就说他是个书呆子。”伊弗瑞特朝他呲牙咧嘴一番,也不管有没有接收到信号,回头朝侍女迷人地眨眨眼:“答案是——卓尔的父亲!” 啊,母系社会的无聊文化笑话。阿尔芒几乎想要翻个白眼,然而侍女笑得花枝招展,朝两人提提裙摆,抱着酒壶忙自己的事去了。他便看着伊弗瑞特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察觉到了残留的魔法痕迹,眉心的痕迹明显几分:“你对她用了交友术?我就说这么无聊的笑话怎么会……” “好啦,高材生,我这不是救了你吗。”伊弗瑞特竖起食指放在唇上。 “哦。”阿尔芒面无表情,“是吗,你不说我还没发现,那我谢谢你。你聊出什么结果了?” 伊弗瑞特简单交代了和莉丝贝特的聊天,又添上一句:“莉丝贝特提醒我这地方有不对劲,可能会威胁到我们的性命。” 阿尔芒想了想:“可她不是说在下面没发现恶魔?” “也许不是来自恶魔呢。”伊弗瑞特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圈。 酒馆的气氛比刚进来的时候还热闹,这会儿让吟游诗人唱歌都不一定能引起注意,阿尔芒在喧嚣中沉吟片刻,忽然道:“其实刚刚侍女来问我,需不需要酒馆提供的……‘特殊服务’,说不仅是镇长那批管理人,就连矿工也喜欢。” “怎么啦,第一次出门玩,没见过莺莺燕燕,这么惊讶?”伊弗瑞特挑眉。 “不是那种服务。”阿尔芒瞪着他,从手边的小纸包里捻出两片干枯蜷曲的金黄色叶子,放在指尖相互揉搓一下。“是这个。” 伊弗瑞特看见这东西顿了顿,俯下身子就着阿尔芒的手指细细嗅闻一阵,惊讶道:“香幻叶?这东西产自南边的热带种植园,可是金贵得很。” 阿尔芒点点头,终于难得对他露出点认可和欣赏:“就算是在拥有港口的王冠城,香幻叶也只有在高端场所供给,价格还十分昂贵。但这里是个连运河都没有的内陆矿业小镇,是哪里来的供应?就算是陆路运输过来的,价格也绝不会比王冠城便宜,这里的矿工怎么会消费得起?”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半晌,伊弗瑞特率先放弃思考,摇头说先别想了。 “喝两杯吧,高材生,这点信息还不值得你金贵的大脑运转起来。”他泄气一般坐在阿尔芒旁边,伸直双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我们回去跟莱法利说说这事儿,他那边没准有什么新想法,小队长应该也谈得差不多了。” 阿尔芒不置可否,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送到嘴边闻了闻,又皱着眉放了下去。 “别浪费嘛。”伊弗瑞特抿了抿说话太多而干燥的嘴唇,不见外地拿过了他的酒杯。“这一杯敬我们的高材生**师,能发现本人的天赋异禀,一看就绝非常人。” “快点喝你的。”阿尔芒闭上眼,把这个大块头从视野里清除。 长休中…… 马洛:莱法利教授,索艾穆克说他不擅长攻击性法术,是吗? 莱法利:嗯?凯德确实不太会。 马洛:那他的破坏性法术施法证明是? 莱法利:*微笑*那阵子他在准备魔法大学的学者考试,压力很大 莱法利:所以去顺手考了个施法证明。 马洛:只是顺手解压吗…… 索艾穆克:对,纯粹喜欢考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四) 第17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五) 对在底石镇受到并不热烈欢迎的冒险者们而言,踏着夜色返回简陋营地的路都显得亲切起来,夜鹰在树影深处发出古怪的咕哝,连急匆匆收起花瓣的野花也可爱。 伊弗瑞特和阿尔芒在路上和马洛汇合,一碰头才了解到,莉丝贝特正是镇长所说敢于下井的矮人雇工。但三个人说起情报都是愁眉苦脸,这地方不对劲的事太多,可以抓手的苗头又太少,只能希望明天的调查能顺利些。 三人回到营地,刚靠近便察觉到气氛不对,篝火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倒是显眼,更显眼的是门口杵着的阿德里安——虽然他平时站岗也这副表情,然而此刻,他本人和长枪都斜插在地里,无端给人一种二者都在装死的观感。 更诡异的还是他腿边蹲着的索艾穆克,低头让一脑袋金发蒲公英花似的蓬在一处,嘴里碎碎地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公式或者祷词,手里还拽着半根地上的野草。 伊弗瑞特大惊:“你俩这是怎么了,看着像被魅魔吸了一大口似的?” 阿德里安没应声,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索艾穆克抬起头,嘴角抽动,大概是心里想露出个冷笑,可惜面部肌肉没有遂愿。 “你们自己进去看看吧,小点声,别吓到人了。”他抬手一指。 吓到谁?谁有那个能耐让索艾穆克好好说话?众人疑惑地绕开二位门神,看到营地里多了位猎人装扮的男人,正坐在塞拉斯身边眼神呆滞地盯着篝火,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莱法利和自己的钢铁卫士和他们站成对角线,正在另一侧往土里扎帐篷的支撑杆,看见他们倒是主动摆摆手,三人便老老实实地蹑手蹑脚围过去。 大概是这一圈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极了难得求知若渴的学生,莱法利眉梢松动了些:“我们正在准备营地,忽然这位猎人就闯了进来,看上去受到了点惊吓,问什么都不愿意开口。” “后来我发现,他大概是对我们这几个尖耳朵的有所防备。”莱法利无奈地指指自己耳朵,语气倒是习惯了此类事件。“那位雇佣兵,阿德里安,这个种族本就长得有点像邪魔;至于凯德呢,一开始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这两个人在营地里的话,他就死活不愿意开口,只好劝他们先回避一下了。” “真的只是不好听的话吗,还是说凯德老兄其实尊师重道……”伊弗瑞特小声嘀咕。 “他确实心直口快了点,不过也不会空穴来风。”莱法利理所当然。 “哎,天哪,我老师什么时候能这样溺爱我一下,我都不敢想小时候能少挨多少顿骂。”伊弗瑞特摊手投降,“莱法利教授,您真该去门口看看,那俩人默不作声,怨气都快烧到九狱去了。” “那也是成长的一部分。”马洛故作老成道。 伊弗瑞特撅着嘴摆了摆手,往篝火那边又看了两眼:“那咱们俩就在这儿成长,高材生,用你圆圆的耳朵撬开男人的嘴吧。” 阿尔芒正在揉自己眉心,把那道痕迹碾来碾去,末了无奈,自己去了塞拉斯那边,伊尔玛特的牧师朝他摇摇头,给他指了指篝火旁的一截树桩,让他坐下来再谈。 “他是底石镇的猎人,也是守林人,最近有报告说镇子附近有动物尸体,估计是狼群出没,他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就决定先侦察一下。”塞拉斯说着徒手画了个神术符号,将安定心神的力量召唤出来,手指引导其钻入猎人发抖的手背下。“没想到这群狼聪明异常,将他诱骗到了包围圈深处,他受了伤才逃出来,狼群还很擅长恐吓人的精神,所以他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好。” 猎人手臂上的衣物被挽起,露出底下被两条粗树枝和布条捆扎整齐的小臂,布条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散发着伊尔玛特治愈神术的浅绿色光芒。 “接下来几天你要好好休息,骨头已经没问题了,一周之后,记得找你们的医生或者牧师再复查一下。”他嘱咐猎人,后者木讷地点点头,然后看见了对面的阿尔芒。 “大人。”他谨慎地问候一句。 阿尔芒清了清嗓子,尽量学着自己父亲的语气:“呃,这附近一直有野狼活动?” 猎人听到“狼”这个字的时候哆嗦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振作精神,勉强开口:“平时没有的,大人,大概一个月前,在外围的树林里出现了被吃掉的野生动物残骸,看痕迹是狼。我一开始以为是孤狼,但始终追踪不到……这周开始逐渐能看见它们了,却没想到是它们故意引我过去,我、我想着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就想着主人家要来人,到时候跟大人们说说情况,主家会组织队伍去围剿的。” “那你怎么一个人去找狼群?” “我本打算侦察一下狼群的规模和活动位置,如果主家的人见我什么都没做,肯定会把我赶出镇子的。”猎人接过塞拉斯煮好的热茶,手中的暖意慢慢驱散了恐惧。“这群畜生狡诈得很,故意做出活动痕迹,把我骗进它们的包围圈,还低估了数量……那个头狼,大人,那头狼简直有一头牛那么大!你们的营地建在这里,就是给它们当食物的!” 塞拉斯捻着念珠的手安抚他激动的臂膀,阿尔芒思索片刻:“一个月前?一个月前正是艾森伯格家派人来检查矿井的队伍失踪的时候,我记得这个时间,是我起草的委托招募书。” 猎人苍白的脸在热茶水汽后隐现:“这事……和卡斯帕大人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卡斯帕?是失踪艾森伯格贵族的名字吗?”阿尔芒忽然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我是听镇长说的,毕竟是主家的人,丢了我们都要遭殃。”猎人低下头。 阿尔芒将信将疑地移开视线,朝塞拉斯示意自己没什么要说的了,先解决眼前事情吧。 塞拉斯会意,轻声问猎人要不要送他回去。猎人看了看这位身着中型铠甲的牧师,笃定地摇头:“不行,我不要再回林子里的小屋了,我自己去酒馆就好。” “去酒馆?抽一晚上香幻叶吗?”阿尔芒脸色一凛,塞拉斯听到这个名字也皱起眉,这类致幻产物的风评两极分化,伊尔玛特的教团会在某些急救时刻将它作为麻醉药或者止痛剂使用,至于享乐,就不是这些苦行僧赞同的事情了。 然而猎人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撑着自己膝盖呼吸了几下,用力拍打腰带上兽皮的灰尘,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蔑视:“再不济,我也不想在这个尖耳朵颐指气使的地方待下去……”说着,他忽然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塞拉斯,放缓了些许:“在这里喂狼就太可惜了,牧师,你最好还是早点离开吧,谢谢你的治疗。” 猎人离开了营地,目不斜视地挤过门口凑成一团的尖耳朵们,塞拉斯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地收拾起治疗用品:“他手臂上固定的夹板是索艾穆克做的,却连一句轻飘飘的感谢也不肯承认吗……” 几个散开的尖耳朵重新围在一起,神色各异地交换了眼神,然后默契地选择先忽略这个插曲,相互交换了打听到的情报。 锅里的硬面包蒸软了,小块兽肉在浓汤里小声咕噜咕噜冒泡,情报环节结束后,营地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思绪飞过篝火上空,人人都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目前了解的东西不算多,但都指向一个奇怪的共同点:这镇子表面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却又在微小处透着仿佛无关紧要的怪异。明明矿工没有人伤亡,卡斯帕带来的队伍也只是失踪,恶魔的存在目前没有证据,却总有人明里暗里提醒他们有危险。再加上卡斯帕失踪后突然出现的狡猾狼群,还有酒馆里来历不明的香幻叶,这些事情跟深渊恶魔或者魔法遗物都没有任何关系,组合在一起却显得诡异。 良久,一直在倾听的莱法利率先开口:“你们了解得相当深入,我很惊讶,大多数魔法大学的学生都没有你们这样的行动力,当然,没有说阿尔芒不好的意思,不如说你更让我感到惊讶。”他朝阿尔芒和煦地微笑一下,旋即正色道: “那由我说说这两天我的观察吧。底石镇和罗瓦拉所有的人类城镇一样,人类自己聚居在临近水源的缓坡地带,雇佣来的矮人住在矿山另一侧的山洞里,而服务于人类社会的精灵杂役,分布在镇中的门房和阁楼等等角落,他们会探听到一些情报。” 伊弗瑞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略带认同地重新打量起莱法利。 “我调查到,就算按照最高规格的矿工待遇,这里的人类也有些过于富裕了,而且,他们会有意在外部面前掩盖自己的财产,但没有人知道这些财富都来自哪里。”莱法利慢慢看过一圈队友的神色,作为合格的教授,他留出了恰到好处的思考空隙。 “他们会不会有副业什么的?除了采矿,其他家庭成员也可以做一些裁缝、草药或者农牧生意。”马洛问,顺带补充了一句:“还有运输生意,从采矿场运送矿石到冶炼厂,途中既然要走,就可以接一些运输物品的委托。” 莱法利只是摇摇头,却像课堂上那样把目光投给了索艾穆克,后者很快明白,老师在考验自己的理解能力,也没管这里不是魔法大学,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这里没有耕地,湖水被矿渣污染自然也没有渔业,裁缝和草药需要露天晾晒,矿场的灰尘不允许其发展壮大……至于运输业,这里不是交通枢纽,哪来那么多需要运送的货物,最多帮熟人带点东西,挣不到多少。” 说完他观察起老师的神色,莱法利认可地点点头,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马洛也了然,诚恳地询问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有,”莱法利继续道,“这里的主人是那位跟你们来的贵族,他叫卡斯蒂安·冯·艾森伯格,对吗?” 得到众人点头后,他语调抬高了一分:“可我得到的消息说,这里的人经常谈论另一个艾森伯格。” 马洛和阿尔芒同时向前倾了倾身,一个仿佛在确认,另一个急切地询问:“是卡斯帕吗?” 莱法利却摇摇头:“不是,比那更早,在这整件事发生之前就已经被耳闻了,但镇民谈论这个人名字的时候甚至会避开自己的精灵仆役,哪怕他们一直默认精灵听不懂也不会说通用语。” “可就算是罗瓦拉,也没有一块封地共侍二主的情况。”阿尔芒保持着他一贯的皱眉表情,“更不用说艾森伯格家族内部,他们的权力争斗一向有名,但考虑到卡斯蒂安年纪太小,所有的资产却庞大可观,倒也不排除有人从中作梗……” 他语速越说越快,伊弗瑞特在他面前挥挥手掌,叫了几声“高材生”也没让他回神。 “但如果是家族内部有人想威胁卡斯蒂安,他没有理由不知道,底石镇的重要性可是他亲口承认的,那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呢?”阿尔芒闭上眼用力揉开眉心,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反应过来是自言自语太过大声,霎时涨红了脸:“我、我是说,我们应该亲口问问卡斯蒂安。” 话音刚落,从营地外传来轻快的声音:“怎么都围成一圈?离镇子这么远,可是让我一通好找,我还以为你们被吓跑了呢。” 果然,卡斯蒂安肩上带着风暴走来,此人已经换上一身贵族风格的长风衣,领口花里胡哨地堆砌着绣线花纹,长发蓬松柔顺,就连鞋扣上都镶嵌宝石,还给风暴换了闪闪发光的银饰领结。他浑身干干净净,倒是毫不讲究地往这群风尘仆仆的冒险者中间一坐,闻了闻锅里还没开动的肉汤,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毛:“原来没有在碳烤矮人肉,那怎么神神秘秘的?” 长休中…… 伊弗瑞特:长夜漫漫,实在是寂寞难耐啊…… 阿尔芒:别装了,要来快点来。 索艾穆克:我就知道小古板其实玩很大……*掀开帐篷帘子* 伊弗瑞特:a1,升变王后。 阿尔芒:Qf7,吃象,将死。都跟你说了别顾头不顾尾,上次也是闷杀。 伊弗瑞特:啊啊啊啊啊啊!欸,凯德老兄怎么来了? 索艾穆克:*看向魔法棋盘**沉默*你们……算了,小点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五) 第18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六) 小少爷的到来为营地吹开一阵轻松的风,沉闷的氛围不翼而飞,虽然方式尚且存在争议。塞拉斯已经对他恶劣的玩笑产生免疫,自行去为众人分餐了。 “现在到询问这里掌权者的环节了,要热茶吗?”索艾穆克抬抬手。 卡斯蒂安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就知道有这一环,刷锅水你自己留着喝,说吧,我的雇佣兵们调查出什么东西了?” 众人心照不宣,马洛示意索艾穆克开门见山就好,他点点头:“这里的镇民收入如何,能买得起香幻叶制品吗?” 卡斯蒂安睁大眼睛,明显夸张地啊了一声:“就这些?他们挖一年矿,如果不吃不喝大概能买到两包精制香幻叶,这还是首都的价格。粗制的我不知道,我可看不上。” 面对众人的目光,他选择了观察马洛的反应,看见后者似乎并没有责怪贵族“搜刮民脂民膏”的意思,或者发表类似贵族的一颗纽扣都够矿工一年吃喝的言论,这才不紧不慢补充:“先说好,这个报酬水平在罗瓦拉都相当不错,罗瓦拉的港口在大陆另一边,香幻叶这东西只有皇室宴会才能不限量。一般的矿工都用白巧果汁液,他们的工资买这东西可就绰绰有余了,便宜量大,有时候还会发放,毕竟我可不想养出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 “采矿之外的收入呢?”马洛坐在他旁边,或者说卡斯蒂安一来,就挑了邻近他的座位。 “啊,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懒得知道。”卡斯蒂安伸手挠了挠风暴胸口,那里的蓬松羽毛被篝火烤得柔软。“只要他们按时按量提供好金属锭和制品,其他的就算在这儿挖个地下城市也无所谓。作为领主,我只能说底石镇的其他税收少得可怜,每多一栋房子都要多给罗瓦拉上一份税,更不用说额外的耕地或者贸易,太显眼了,根本没办法藏。” 马洛看向索艾穆克,后者一摊手,你看吧,果然。 卡斯蒂安意识到了他的画外音:“怎么,这群穷鬼在我的地盘上大嚼来历不明的香幻叶?” 众人点头默认,卡斯蒂安冷笑一声。“哈,那我回去可得查查这帮人的财政状况了,如果这里的税务官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那我可有好戏看了。” “我猜不会是绞刑架。”伊弗瑞特哼哼着说。 “留全尸?我亲爱的诗人,那可是王公贵族才有的待遇。”卡斯蒂安露出阴森的微笑。 “先不要下定论……”马洛将一只手摁在他肩头,像是摁灭了一处火苗,让这位少爷的怒火将将平息。“镇里的人还提到了另一个艾森伯格家族成员,不是卡斯帕,从很早之前就有联系了,会不会是这个人瞒着你额外收购矿物?” 卡斯蒂安一顿:“哪来的消息?” “消息来源不重要,或者说,最好对你来说不重要。”索艾穆克摇摇手指。 卡斯蒂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用了短暂几秒,就得出了结论,于是冷淡地勾勾嘴角:“如果你是说那些精灵仆役,那确实不重要。” 木精灵和高精灵不关心他们的人类社会同胞,自然如此,理应如此,但莱法利和伊弗瑞特还是在尴尬的沉默中转去了一边。 “但还是多亏了他们的情报信息。”马洛主动为气氛打上补丁,询问卡斯蒂安有没有头绪。 后者思索了不到一会儿,随即大大咧咧地伸直双腿,掸掉了袖口一抹灰尘,然后朝已经卸下铠甲的马洛挪了挪,不经意将手臂膝盖撞在一起,慢吞吞地回答:“没有,我家直系旁系加在一起百来个亲戚,其中有能耐有产业,想要从我这里捞一笔的都有一半,谁知道这里是哪个不长眼的看上了。” 他将家族斗争说得轻描淡写,这年轻人从头到脚都在尔虞我诈的毒液里浸泡,早已学会熟稔地将阴谋编织成花边故事,添油加醋,或者说掐头去尾地讲给其他人听。 “就到这里吧,这个是我家族内部的事情,谢谢你们查出来,我会增加报酬。”他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塞拉斯适时地开启了晚饭时间,餐具接触的声音填满沉默,吃饱喝足后,他难得主动开口:“关于狼群,我们今晚要应对好才行,一个人守夜恐怕不够。” 卡斯蒂安闻言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还有四条腿的事情?” 塞拉斯和他说了方才猎人的插曲,卡斯蒂安一反常态,饶有兴趣地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呢?我最喜欢狩猎环节了,比卧室派对还喜欢。” 阿尔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连狼群在哪都不清楚……” “你在这里想一晚上更是毫无头绪,**师。我很擅长追踪,也会动物交流术。”那边卡斯蒂安已经翻找出自己行李中的猎弓,上了一层桐油的檀木猎弓有着优雅的弧度,护手处缠着昂贵布料,弓弦光滑得没有一根翘起杂毛,他顿了顿,指向正收拾自己酒杯的伊弗瑞特:“你也会,对吧,诗人?那你带着人留在营地里等我们回来,狼群可能会直接包围营地,如果你看见它们,就大点声唱歌,风暴会传递给我的。” 他欢快地指了指天空,脸上带着明快的神情,看不出是谁家的少爷,反而像个山野少年,尤其当他单手攀着树枝跃上梢头,在有上升风的地方伸出胳膊放飞了猎鹰,火光将他的脸颊映得红扑扑的,连黑发也镀着暖色。 做完所有准备,他兴致勃勃地站在营地门口,看了一圈稀稀拉拉站起来的队友,拖长声调说:“都等什么呢?要我发布任务委托才行吗?好吧,我宣布,我们今晚就要去找到那群狡猾的狼,报酬是每个人七十枚金币,每一只狼耳朵可以额外换五个!” 众人无奈地面面斯觑,但无可否认狼群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三言两语之后,大家兵分两路,由卡斯蒂安带着主要机动战斗力,即马洛、阿德里安和塞拉斯去寻找狼群,剩下的人依托篝火营地留守待命。 入夜的森林带着些许凉意,树影将月光筛得光怪陆离,在泥地和灌木丛上凭空捏造古怪痕迹。卡斯蒂安甚至不用举着火把,只在腰间挂一盏昏暗小灯,一个人在前端神出鬼没,时不时弯腰消失在低矮树丛,好半天才出现在队友面前,指明前进方向。 他蹲在一行稍微明显的脚印前,双指丈量了一下长度,抬头看向手中召唤光芒的马洛:“你们瞧,这个脚印看起来是孤狼,但其实是一大群狼相互走在对方的脚印里,真是前所未有。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狼爪印比一般的要重且大,纹路却模糊,所以不是一只超重狼,而是一群狼反复踏上的细微偏差造成。” 卡斯蒂安自己或许没有发现,当他说起这些事,就不像平日里那般飞扬跋扈,和高傲地炫耀财富不同,现在的他只像个骄傲的小孩,脸上带着发自真心的得意笑容。 “你的眼力比很多专业的猎人还强。”塞拉斯走在马洛和阿德里安之间,前后各有一个光源,为他这没有黑暗视觉的人类照亮前路。 “很多时候,和动物你追我赶,比人类之间虚与委蛇有趣得多。”卡斯蒂安重新循着痕迹走去,身后的墨绿色短斗篷随着脚步跃动着。“春天有春猎,秋天有秋游,夏天驱赶野猪,冬天围猎枭熊,看见了吗,贵族的生活就是这么多姿多彩。” 可惜这话中挖苦的味道实在浓厚,没有人能接住他的话茬,马洛也只能尽力举起手中的荧光,让林间的情况更清晰一些。 寂静之中,卡斯蒂安维持着寻踪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忽然开口:“这些足迹在引诱我们深入包围圈,别怕,它们有什么要说,不然早就袭击我们了。”说着,他微微回头,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摁下的动作,补充道:“不要急着拿出武器,就在前面。” 四人随之转过一丛高大的灌木,一小片空地赫然眼前,月光穿过树冠的空隙洒落下来,照亮了围在一起的巨狼狼群。它们规模不算太大,但身形比普通野狼翻了两倍,看起来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狡猾角色。而头狼确实如猎人所说,是一头成年公牛一般大小的母狼,它朝这边低吼一声,狼群随之应和,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嗥爬过众人后颈,留下一串凉意。 卡斯蒂安指尖在空中划过,动物交谈术的符号闪烁,他慢慢开口和头狼沟通:“你猜得没错,我正是此地的‘头狼’,你们在恼怒什么?” 他漆黑的头发和右眼倒映在头狼幽绿的眼底,它语气低沉,只回答一个词:孩子。 卡斯蒂安想了想,指尖一下下点着下巴:“你这样巨狼的孩子,在人类看来已经是相当凶恶的狼群了,我猜,你的意思是,你的狼群子嗣在这附近失踪了,或者说……你察觉到了什么?” 头狼的耳朵抖了抖,似乎有些惊讶他的理解和措辞,于是稍微抬起了那颗大脑袋,显得平和了一点:“捕猎,哀鸣,但无法靠近。” 它看见对面的“头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然后给他的两脚队友翻译:“所以,有一群狼在捕猎的时候失踪,或者说被人类围猎失踪,当时你还能听到它们的哀鸣,但却不能靠近,是因为有很多人,对吗,多到你们一群巨狼都不敢贸然上前。” 塞拉斯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有些为难地皱眉:“可狼群终究伤害了人类,我是人类的牧师,我不能为狼的子嗣祈祷……” “对于狩猎和捕食来说,没什么对错正义可言。”阿德里安淡然道,说完似乎想起这话对于自己和塞拉斯而言实在不中听,将目光挪去了一边。“……偶尔也有疏忽。” “我们帮它们,”马洛却站在了卡斯蒂安身后,他依然语气轻柔,但坚定,不容置疑:“至少我愿意帮它们,狼群遭遇的不公,和人类遭遇的不公,没有先后高低之分。” 卡斯蒂安昂起头,便能瞥见他身影一角,于是扯扯嘴角:“你的守护之盾还真是宽广,伊弗瑞特要是在这儿,一定给你的个人传记添上一句台词,你就说,我的剑用来斩断天下一切不公,怎么样?戏剧演员最喜欢这种台词了。” “也许正相反,我的盾用以守护天下一切寻求庇护的灵魂。”马洛挑挑眉。 卡斯蒂安笑了起来,嘲讽的含量不多,然后向头狼给出最后答复:“我帮你找,所有‘头狼’都应该找出自己族群的叛徒。” 随着他话音落地,狼群散开,逐渐隐没回树林深处,只有头狼和几只亲信留在原地,它解除了威胁,又开口低声道:有人,死人,不是我们做的,你应该来,看看。 这一次卡斯蒂安却懒得打头阵,简单翻译了一下头狼的意思,回头看向护卫一般一左一右的马洛和阿德里安:“随便谁,你们想看自己看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走向狼群背后,卡斯蒂安抱着手臂打量起他俩的背影,一个银白,一个漆黑;一个金黄,一个酒红,倒是般配。 狼群背后有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马洛皱了皱眉,下意识离远一点,遮住口鼻,却因为手甲冰冷碰到了鼻梁,整个人激灵一下。阿德里安却像闻不到似地蹲了下来,尸体堪称面目全非,在完全露天的自然环境下被食腐小生物糟蹋得一团乱麻。 阿德里安伸手拨开腐肉,神奇的是,在马洛抬手挥舞驱赶苍蝇的时候,阿德里安身边一只飞虫也没有,大概是被他的硫磺气息熏得不敢靠近。他声音平淡,不像在对着腐烂尸体上下其手,而是像在读一本书:“人是被野兽拖拽过来的,不一定是狼,身上有撕咬的痕迹,还有……伤痕。旧的,新的,看不清楚是什么弄出来的,表面完全被破坏了。” 卡斯蒂安看见了他的动作,嫌恶地摆手,眉毛皱成一团:“林子里天天被咬死的倒霉鬼多了去了,也有被杀害然后抛尸的,别纠结了。对了,一会儿回去要是煮茶吃夜宵,阿德里安你不许碰锅里的勺子。” 阿德里安连抬头看他都不愿意,在塞拉斯渐起的祈祷声中,面无表情地从尸体勉强能称为衣服的布条上扯下一枚纽扣,另一只手燃起火焰,吸引了围绕尸体的飞虫,它们疯狂地撞向光与热,在火焰中随着一声残忍的轻响消散。 “你的家徽。”金色的蛇瞳缓缓抬起。 黑夜仿佛整个静滞一瞬,狼群不知何时已经静悄悄离开,一阵夜风狂乱地吹开寂静,吹起阿德里安掌心的火焰,吹起卡斯蒂安遮掩的头发,露出其下雪白的睫毛,其中血红的眼瞳剧烈颤抖着。 他快步,几乎是奔跑着过去,推开怔愣的马洛,推开正起身的阿德里安,他不可一世的肩膀忽然塌陷了,似乎承担不住其上的脖颈,也承担不住沉重垂下的头颅。 马洛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呼吸的频率,擦身而过的阿德里安碰了一下他手甲背面,提醒他应该做点什么,但他一向反应迅速的头脑忽然难以理解面前的情况,或者说,已经明白一切的自己正在某扇门外用力拍打,想要唤醒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另一个自己。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卡斯蒂安瞳孔颤抖,总是弯起的从容嘴唇张张合合,发出不一点声音,鼻梁上小小的黑痣因为脸色发白而愈发明显。马洛试着学习他那样张嘴,发现也许确实是他们陷入了静音术结界,否则为何都无法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卡斯蒂安下意识将手指攥在一起,却在挣扎中没能抬起半分。半晌,他像是终于找回了刻薄的面具,试着轻飘飘地开口,却像是一松手就随风飞去的花絮: “你追求我的时候,可比现在意气风发多了。” “看看你,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我们家族的传言可越发说不清了。” “你是说吧,我亲爱的表哥,卡斯帕·冯·艾森伯格?” 长休中…… 卡斯蒂安:*哼唱*睡吧,小小的捕梦人。晚风为大地征税,从窗棂收取秘密…… 卡斯蒂安:我们的谎话叠成纸船,载着真心送入无边深海…… 卡斯蒂安:月光曾是铁匠,鸟笼焊作星辉,撒一把银子的星星,唰啦啦…… 伊弗瑞特:*在篝火边拨动琴弦*舞会要开场,晚安,小小的捕梦人。 马洛:最后一句是这样唱的吗? 伊弗瑞特:乐曲是在创造中生长的,小队长,我教你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乌云自地底滋生(六) 第19章 锈蚀由内而外(一) “我们即是铁砧,世界甘为锻件。 每一次的挥锤,都重塑帝国边界。 金色的洪流,终将自我们掌心奔涌。 高天的猎鹰,也要学会为谁而盘旋!” ——节选自《艾森伯格军乐曲选集》 —— 在罗瓦拉皇国的上流社会中,作为一位年轻的爵士或者女爵,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在纸醉金迷里挥霍家产直到千金散尽,疾病缠身,万人唾弃;亦或者醉心于权力争斗,在家族的各个角落里嗅闻他人弱点,等待一声哀鸣,就群起而攻之,撕扯血亲身上的皮肉。 显然,卡斯蒂安·冯·艾森伯格爵士贪婪成性,他竟然两条道路都有涉猎。在掌权人的家族议会里,那些眉骨高耸而眼窝深陷的狡诈男女承认他是个棘手的同伙以及敌人;而在唾弃旧习,自诩不屑于斗争的各家幼子举办的宴会上,卡斯蒂安爵士又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迷人混账。 在这枚新星崭露头角的这些年里,无数人问过,卡斯蒂安爵士在朋友面前是什么样?或者,用吟游诗人的复杂说法,他在夜深人静,面对自己的灵魂时,会展露出什么样的真实自我? 直至现在,这个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青春如花的青年男女希望他脆弱美丽,卡斯蒂安欣然接受,扮演一个似乎有弱点的寂寞贵族,总是只留出一个隐约的鱼钩诱惑他人,轻声呢喃“您不想看看真实的我有多么孤独”云云,很难说他不是在恶意地、轻蔑地享用这一身份。 是的,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享乐,一个人的惨死也明显不能,但此时此刻,这位浪荡子爵士沉默地追溯着地上的痕迹,时不时蹲下查看拖拽过的草地,食腐的荧光虫群乱七八糟地撞上他斗篷,又被他离开掀起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塞拉斯一只手中捏着念珠和红白布条,嘴唇却紧紧抿成一条——他几次开口叫住卡斯蒂安,这样的情况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作为医师,当务之急是拦住对方的一切动作,直到头脑重新归于冷静。 但每一次,卡斯蒂安只会回过头狠狠瞪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塞拉斯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回去,马洛浅浅叹息,也不知道此类固执的同伴他要遇到多少才算。但良久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卡斯帕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这个问题的两种答案早就在他心口盘旋,但卡斯蒂安仍然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如果是其他情况,我会告诉你,亲爱的,我很高兴听见你为我吃醋。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洛望向他的背影:“只是,你似乎不会对一个人的死有这么大反应。” 对一整个宴会厅的惨状都能视若无睹的卡斯蒂安爵士沉默片刻,停住了追踪的脚步,整个人转过来,漆黑的瞳仁盯着他,没有探寻的意味,只是盯着。 “因为他姓艾森伯格,不然换做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哪怕死上一百个在我面前,都不值得我皱一下眉,这个回答你满意了?” 如果他的“满意”是指让对方闭嘴,那么马洛的沉默或许是他最想要的回答。一抹冷笑爬上卡斯蒂安唇角,塞拉斯在摇曳的光芒中轻声开了口:“不要用如此尖锐的话语刺痛在乎你的人的关心……我知道这很难忍受,卡斯蒂安,请尝试着将痛苦说出来一些,我会为你分担。” 卡斯蒂安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又越过他的肩膀,塞拉斯知道他在打量阿德里安的神色,在被伊尔玛特的牧师劝善的伙伴里,他们两位也许有什么默契。 但最终卡斯蒂安还是转身继续追踪,加快了脚步,没什么波澜的声音随夜风飘入其他人的耳朵里:“是吗,那你们可听好了。” “我是叛国犯人的亲生骨肉,是皇室默认的权力威胁,还是有生理缺陷的近亲□□的产物,我非常、非常享受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享受权力带来的可以玩弄下等人命运的乐趣,甚至享受家族内部血亲的追求,对,我是说卡斯帕。” “真是好一通自我剖析,说出来确实让我兴奋多了。”卡斯蒂安终于停住脚步,风暴落在了他面前一颗巨大的橡木枝头,他回头看向塞拉斯,笑着向他致以宫廷礼仪。“轮到你了,亲爱的牧师,敬爱的神父,你那些贫瘠的神术要怎么改变这些事实?” 塞拉斯张张嘴,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小声:“至少可以让你稍微冷静些……” 他手上的莹莹绿光被卡斯蒂安敏锐地捕捉到,后者夸张地笑了一声:“改变精神的法术?啊,能让我一时飘飘欲仙,忘记世间一切烦恼,功效过后又会如堕深渊的东西,听上去是不是很熟悉?看来我们不需要牧师,我们需要更多的香幻叶贩子!” 阿德里安在他的笑声中走上前,他的掌心盖住塞拉斯施法的手,在他错愕的神色中摇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拯救。” “太对了,雇佣兵,让他别来烦我。”卡斯蒂安竖起一根手指,很没礼貌地指向塞拉斯鼻尖,然后趾高气昂地绕过橡树,橡树下有一块大石头,他就在石头附近一丛茂盛的灌木丛中窸窸窣窣地找寻起来。 阿德里安看向马洛,后者面对这样的场面也略显狼狈,一缕金发从耳后逃逸,可怜地垂落下来。他很快深呼吸了一下,算是重整旗鼓,然后向阿德里安和塞拉斯示意跟上。三个人也走入灌木,靠近石头和橡木的地方隐藏着一个天然形成的坑洞,地上的拖拽痕迹和血迹明显,无疑就是卡斯帕尸体的来源。 一缕燃火从阿德里安掌心跳出,他将火团丢入坑洞,直到熄灭也没能照出底部。 卡斯蒂安已经卸下了腰间的绳子,一头拴在橡树上,另一头挽在掌心,准备亲自下去探查,被马洛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放开我!”他几乎有些恼怒,却在挣扎的过程中将另一只手交了出去,马洛将他两只手都钳制在手甲组成的禁锢里,微微弯下腰和他对上视线。 “你不是自己说的那种人。” “那又如何?”卡斯蒂安徒劳地试着抽出手臂,尖刻地咬咬牙道。“我一次把这些话都说白了,省得后面还得再跟你玩什么救赎情人游戏,我这就厌倦了!所以可以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吗,马洛·克里斯托弗先生?”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辛辣夜风,感觉自己的肺烧灼起来,连同五脏六腑一起叫嚣抗议。卡斯蒂安感到每一根头发都兴奋地发紧,就好像他将一个圣人君子推下悬崖,不,或许正相反,他欲罢不能的应该是圣人望向自己时失望唾弃的脸,然后他可以望着这张脸越来越远,直到自己摔得每一根断裂的骨头都刺破身体,指向天空,控诉世间这些正道的虚伪可笑。 那双几乎是期待的眼睛疯狂地在马洛脸上汲取情绪,那人却只会让他失望:马洛抬高了声音,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威严味道,他的高高在上不来源于权力,却不容置疑,就连一旁还在侦察的阿德里安也定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投来了目光。 “你被一时感情冲昏了头,卡斯蒂安,不只是对卡斯帕,也是对塞拉斯,对我,甚至是对你自己。”马洛深蓝色的眼睛蚕食着夜色,被染成捉摸不透深度的模样,他嘴角紧绷,说出口的话语铿锵有力。“好好问问自己,你想要的是这个结果吗?不要对我说谎,如果你坚持如此,你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卡斯蒂安猛地瞪大眼睛,对,他知道会怎么样,就像离开庄园那天夜里,他对马洛说过的故事,“如果他想,那么就可以存在”。但故事就应该这样写,滥情的暴君卡斯蒂安爵士,扮演着队伍里四处留芳的角色,他可以有一个冒险家情人,不用进入糟糕的过往坦白环节,不用交心,不用谈真爱——从舌尖滑过去的情话自然不算,唉,一切本该这样的,这样多轻松啊。 可他已经在卡斯帕的死面前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这该死的失态,他跌跌撞撞地抓着塞拉斯的善意,半个身子已经浸在马洛深蓝色的湖里,该死的,他要怎么办才好? 而这尖耳朵圣武士甚至还在逼迫他选择! 卡斯蒂安挣扎的力道慢慢平息了,哪怕他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马洛松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柔和了许多:“天色太晚了,不能这么贸然下去探查。我答应你,一定找出卡斯帕死亡的真相,但现在我们要先回营地,和大家共同商议此事。你不愿意说的事情,就保持你自己的秘密,不必扮演任何角色,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自在点也可以,但……不要用这些话把我们推开了。” 他放开钳制卡斯蒂安手腕的手,和阿德里安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在附近的灌木上做了记号,塞拉斯抬头根据星空变化记录了粗略位置,拍拍阿德里安的手臂,两个人并肩向营地方向走去,为他们留下一些处理问题的空间。 漫长的沉默过后,卡斯蒂安像是嗫嚅一般小声开口:“你看什么都是善良仁慈的角度,就从没想过,万一我真的是纯粹享受恶意的人呢?” 马洛将他拴在橡树上的绳子检查一番,把自己的绳子也续在了末尾,然后盘在一起丢进洞口,闻言,仿佛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结论,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我从没说过想让你也当一个圣人。” “善神的圣武士可不应该这么说,”卡斯蒂安站在他身边,抬起眼睛以试探的姿态看他。“你们一般都在圣徒里找伴侣。” “那你呢,在恶棍里选拔?”马洛和他并肩而行。“既然我们都是特例,就无需再讨论这个不存在的‘应该’了。” “啊,真是动听的甜言蜜语。”他轻浮地慨叹,却没有露出笑容。 诚然,卡斯蒂安爵士对甜言蜜语手到擒来,这是他畅游罗瓦拉上流社会的秘宝,然而今夜丛林静谧无声,他灵巧的舌头也缄默无言,一步一步踩在马洛的脚步中,回到了略显吵闹的营地。 先到的两人已经交代了发现,阿德里安站在塞拉斯身侧,第一个注意到他们靠近,低声提醒众人一句:到齐了。 阿尔芒神色凝重,摊开的法典都放在了一旁,他等到马洛二人落座才开口:“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了,矿工们毫发无损地回来,卡斯帕却独自惨死在林子里……你们认为他是从那个坑洞出来才遇袭的吗?” “洞口几乎是垂直的,很深,受伤的人爬不上来。”阿德里安答道。 卡斯蒂安的声音轻飘飘落进来:“不一定,卡斯帕不只是个地质学者,他还是擅长幻术学派的法师,可惜这个烧钱的爱好最终在家族需要面前退步了。不过,他前不久还向我展示过,自己刚掌握了‘王车易位’法术,只要是目光可以看到的地方,他就能将自己送过去。” “他为什么要给你展示?”阿尔芒一时不解。 “亲爱的,你大可以专心在研究魔网的事业中,不必过多理解人类在求欢方面的举动。”卡斯蒂安刻薄地微笑。 “你、你是说他追求过你,可你们不是血亲吗?” 显然阿德里安和塞拉斯都不是喜欢宣扬八卦的类型,这个小小的秘辛最终还是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精灵们出于漫长的年龄和淡薄的亲缘并不为奇,只有年轻的学究阿尔芒震惊地睁大眼睛。 “瞧瞧你在跟谁说话,你是不明白我的左眼为什么长这样吗?”卡斯蒂安几乎要大笑起来,马洛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借由添柴的动作隔开了两人视线。 伊弗瑞特也连忙出手挽救气氛,他替阿尔芒收好法典,好声好气地开口:“好了好了,高材生,**师,你对‘王车易位’法术有何见解?” 阿尔芒张了张嘴,平复好心情才回答:“……至少可以推测,他可能上来之前就受伤了,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带了一队人下去,却只有一个人上来——‘王车易位’只能改变施法者本人的位置。” “还有另一个推测,”索艾穆克用指尖敲敲下巴,“卡斯帕从矿井下去,尸体出现在林中洞穴,也许它们是联通的,里面确实有什么凶险的存在。” “是的,关于卡斯帕尸体上的伤痕,愿他的灵魂安息,其中有撕咬和抓伤的痕迹,有可能是野兽,但我想卡斯帕带的卫兵不可能应付不了一群动物,所以我有另一个想法。”塞拉斯定定地望着篝火,微微抿起下唇,似乎斟酌了很久要不要说这些话。 “我在行医过程中见过被恶魔袭击的人,伤口情况和卡斯帕尸体上的很像。” 短暂静默后,莱法利温和的声音做以总结:“各位的想法都很好,我来为你们梳理思路。现在看来,卡斯帕一行人到了矿洞中,遭遇了疑似恶魔的凶险事情,一路来到林中洞穴的位置,也许是追杀,也许是躲避,但总之最后,他依靠传送魔法独自脱险,却被林中的动物趁虚而入。” “没错,是这样。”马洛回应道,却在凝重的气氛里再次沉默,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在这样的表象之下仍存疑问,奇怪的感觉盘亘在心:为什么矿工和镇民都没见过的恶魔要袭击卡斯帕一行?为什么遇到袭击的卡斯帕没有选择从矿梯返回矿洞口?为什么林中的野兽如此巧合地碰上了受伤的卡斯帕? 或者说,这一切推论真的成立吗? 这些细小的疑问都经不起推敲,一时间又没有更多线索,在重重疑问下,休息时间还是不由分说地到来。阿德里安想拿起水锅里的勺子,手却停在了半空,然后将目光投向塞拉斯。后者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卡斯蒂安叮嘱的话被他当了真,这位雇佣兵第一次露出有些无措的神情,算不上主动地请求自己帮助。 塞拉斯替他准备了热水,脸上的神色终于融化些许,接受了阿德里安浅淡无言的道谢,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点头。 卡斯蒂安垂头丧气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在众人关切的目送中,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竖起左手,示意都别说话:“我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谁都不要跟着,明白了吗?” 说完,他用一声唿哨唤走风暴,抱着行李离开了营地。 伊弗瑞特看他快要消失在视野尽头,猛然转头用膝盖碰了一下坐在那里看着的马洛,惊诧地抬高声音:“你就这样盯着?还不跟上去!” “可他不是说不想让人……” “他都强调了,你还不明白?”伊弗瑞特恨铁不成钢,在对方明显不解风情的目光里大声叹气:“他不想那是他的事情,你跟上去是你的事情,你要是真的忍心让他像个迷路的小鹿崽一样一个人躲起来瑟瑟发抖,你就当没我这个朋友吧!” 向来过分尊重伙伴意愿的小队长迷茫两秒,不确定似地站了起来,也许是伊弗瑞特用友谊威胁生了效,也许是他真的想象了卡斯蒂安独自踱步在空荡别墅的场景。 “别端着你那领袖架子了,快去!” 我从没想过端架子。马洛心想,被这高大的吟游诗人两手推着,稀里糊涂地赶出了营地,在脑袋想出个理由之前,双腿已经快步去追赶卡斯蒂安的身影。 长休中…… 索艾穆克:我一直想问,什么事能真的让马洛生气…… 伊弗瑞特:真的要研究这个课题吗? 索艾穆克:我可以说得好听一点,关于包容情绪的边界阈值。 伊弗瑞特:那对照组是谁? 索艾穆克:这还用问?阿德里安吧。 伊弗瑞特:所以说非得要研究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锈蚀由内而外(一) 第20章 锈蚀由内而外(二) 对于暧昧的恋人们来说,共同漫步在寂静无人的星空下是浪漫的行为,但这气氛里不能有相互间隔十步的两人、无言沉默的路途,以及时不时附着在身上的暗处视线。 卡斯蒂安的背影一步步挪到孤零零的宅子前,马洛感到自己护送的任务理应结束,正要转身离去,被一声不轻不重的“喂”唤了回来。 “你不会真的就这么回去吧?”卡斯蒂安交叉双臂,站在门廊下,一盏明明灭灭的灯勾勒出他的轮廓。“你过来。” 他面色不虞,马洛耷拉着眼皮走过去,好像违背他的嘱咐执意跟来是一件错事,此刻东窗事发,不得不接受批评。但卡斯蒂安许久都没说话,久到他心里开始打鼓,忍不住抬眼偷看对方的表情。 “你跟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卡斯蒂安终于等到那双蓝色眼睛抬起,露出一个轻浮至极的笑容,仿佛之前的失态都不曾存在。 马洛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否定的话,卡斯蒂安靠在镂空雕琢花草的栏杆上,忽然开了口:“我父母是在我刚开智那年被处死的,叛国罪,证据确凿。” 交心环节总是独角戏,他想,吞咽下一丝夜风,继续道:“我这一支直系血脉全都连坐,但你知道,我们这些贵族总有这样那样的保底机制,几个年纪很小的逃过一劫,当然,只是这一次逃过一劫。” 马洛无言地走到他上风处,遮掩下胡作非为的寒风,叙述者没有留意,望着花园里的枯枝败叶娓娓道来。 贵族留存血脉的方法很多,合法的不合法的,光彩的不光彩的,年轻的小艾森伯格当过私生子,做过小侍从,在宴会上张牙舞爪,也在马车上的货物间躲躲藏藏,以求在这个庞大家族伸出的无数爪牙之间存活。也许是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得太多,早熟的孩童无师自通地学习了欺瞒、伪造和虚与委蛇,他从夭折的血亲指缝里抠出自家支离破碎的遗产,一处一处重新编织自己势力的大网。趁着父辈的人脉还未被蚕食殆尽,他要抓紧一分一秒,将本属于自己的财富尽数拿回。 显贵家族的孤儿辗转过各个地方,有利益相关的盟友,也有孤忠在外的心腹仆从,甚至是别有用心的家族血亲。但无一例外地,监护人不长久,仆人不长久,伙伴也不能长久,只有永恒的变化,才能保证永恒的警惕,保证最后的血脉安全无虞,无论是间谍还是刺客,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下手。 “我自幼就深知,自己是罪人的直系血脉,这是个很有趣的头衔。”卡斯蒂安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模仿谁,流露出的神色却和他平日并无差别:“当你想顶着这个事实做些好事,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个摇尾乞怜的流浪狗。你看,这个小坏蛋想要赎罪,又在试图讨我们的欢心呢。” 他顿了顿,阴森的笑容在唇角弯出弧度,用淬了毒的声音道:“但如果你为所欲为,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极端,大家就会害怕你,尊重你,甚至不用你自己开口,这些人自然会找到理由:上梁不正下梁歪嘛,能指望罪人的儿子是什么好东西吗?” “这个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根本不需要向谁卖笑,或者装出一副毫无污点的圣人蠢样。我大可以用最卑鄙的手段,反正这里的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脓疮,毒蛇相互撕咬没什么光明磊落可言。” 一缕黑发垂落下来,伸进门廊的一株月季堪堪接住,黑发的主人略微歪着头,用最无辜的姿态说出了最势利的话:“再多的指摘,也不能否认如今我是艾森伯格家族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那些名望相当正面的表亲,也要排着队给我献殷勤。” “如果这就是作恶的代价,那我完全甘之如饴嘛。” 马洛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他不着铠甲的时候显得没有那么高大,或者说,看起来更好欺负些。卡斯蒂安望着他双眼沉默了一会儿,看他没有要和自己对视的意思,忽然问:“你不好奇我和卡斯帕的关系吗?” 半个唐突的“我”字卡在马洛嘴边,又被他抿了回去,最后那双深沉的蓝眼睛只是闭了一会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他的耐心可以如深不见底的湖泊,仿佛能理解和包容所有人,但湖边的人也会发现,这湖中没有他自己的影子:马洛·克里斯托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疑问徒留涟漪,沉入水中的石头不会给出任何答案,于是卡斯蒂安哼笑一声,语气轻巧:“承认嫉妒心也没什么的,不会玷污你的圣人形象。卡斯帕确实对我表达过好感,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我自己也是近亲结婚的结果,这一点没骗你们,何况如我所说我没有直系亲属,只是我们大家族里互称表亲而已。” 他说着撩开了自己左侧的头发,清晰地露出其下眼睛,眉毛颜色浅淡,睫毛完全白化,眼周的皮肤也有隐约的白色色斑,红色的眼睛直接显露出鲜血的颜色。卡斯蒂安自诩幸运,毕竟在家族中,新生的残次婴孩并不少见,其中不少都“意外“夭折在了婴儿床上。 “但其实我们没什么结果,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卡斯帕只是个被‘坏小子’吸引目光的贵族少爷,就像每个少爷都迷恋过某个并不漂亮的男仆女仆……毕竟他们只接触这些人。” “与其说卡斯帕喜欢我,不如说他向往一个不按照家族规矩行事的可能,毕竟我在年轻一派的眼里可是反抗陈规的代表。你或许不知道,艾森伯格这个词……”卡斯蒂安举起双手,向下沉沉一压:“在古罗瓦拉语中是‘铁山’的意思,这个家族太过古老陈旧,无数的规矩就像是焊死的铁条。” 马洛望向他停驻半空的双手,看见一双鸟儿被铁条框在笼中,他将那鸟儿都拢在掌心,没有戴手甲也没有戴手套,他粗糙的手很温暖,掌心各有一道深深的圣痕。也许那是施展圣武士能力的时候留下来的印记,在安茹教国的经文中,掌心圣痕是神性流入凡躯的入口,但神如何爱一个具体的凡人呢? “你呢?”他慢慢开口,“你没说过自己的感受。” 卡斯蒂安脸上讥诮的笑容随着这句话放了下来,他的手指在对方掌心里轻微挣动,不是抗拒,而是确认。“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虽然卡斯帕的确是个漂亮的家伙,我不会介意和他玩上几个晚上,也不会吝啬甜言蜜语。” 那呼之欲出的转折,在片刻沉默后被吐出:“但,卡斯帕是个没参与过家族事务的人,我是说,他不是执棋人,他是好用的棋子。” 或许如此评价自己的前任情人显得太过残酷,卡斯蒂安却只是耸耸肩:“卡斯帕只喜欢自己的研究,他的房间里全都是四处搜罗来的矿石和土壤,虽然他学习地质学是他父亲的要求,以便让他为家族产业服务,但无可否认,这家伙完全沉迷其中了。” “总之,他是挺好的。”卡斯蒂安蜷缩了一下指节,“但我对无聊的人实在保持不了长久的兴趣。” 这人总是满口谎话。马洛心想,他不会读心,但人的第一反应不会弄虚作假,如果说卡斯帕只是向往一个挣脱家族束缚的象征,那卡斯蒂安呢?他如何看待尔虞我诈的家族中,一个纯粹出于好感接近自己的“无聊之人”? 但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收拢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掌心里冰凉的指尖,一点点将自己的温暖渡了过去。 “但卡斯帕不应该死在这个鬼地方,你明白吗?”卡斯蒂安地语气忽然变得冷硬,他一字一句地说着,随着声音逐渐抬高,蜷缩的手指轻微颤抖起来:“他不应该像个破布口袋一眼惨死在荒郊野外,对,卡斯帕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他没做过什么让牧师开心的好事,也不配被做成雕塑或者画上挂画,但他是个好人,他是个清白无辜的好人。” “这种恶报不是留给我这样的人的吗?”他的疑问句里没有半分迷茫,只是在抗议,“他凭什么!如果这种无辜的蠢货都是这个下场,那我又算……” 卡斯蒂安的话戛然而止,他整个人陷入温暖之中,这个拥抱僵硬至极,常年在外的冒险者跟软香温玉四字一点不沾,但对方手臂弯起,将自己变成一个合适的摇篮。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应该横死,一切都本应诉诸秩序。”马洛艰难开口,他扮演判官和调停者,但很少扮演自己,直面手足无措的内心。“你在意的或许不是卡斯帕,而是在你眼里所有被归类人的命运,但世事无常,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到应有的结局,连你自己也……唔,我是不是有点不太会安慰别人?” 卡斯蒂安的脸颊贴在他肩窝,皮革和金属的气息被捂得温热,发尾还有皂类的平凡味道,他的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对方腰身,感受了一会儿体温,才闷闷地回答:“确实有点,我应该教你一些适合这种场合的花言巧语,不过,不需要了,这样就好。” “感到难过也没什么的。” “不会破坏我的恶人形象?” 马洛忍俊不禁:“不会破坏你的恶人形象。” 没错,好人和坏人都不应该横死,温声细语不能掩盖卡斯蒂安的愤慨,他需要的是解答,是有人回应他混乱的人生中对秩序的不自觉呼喊:好人如卡斯帕不该惨死,坏人如卡斯蒂安也可以得到怜爱,罪恶归罪恶,善行归善行,人本身也终究是人,他不需要变成清白无辜的圣徒,秩序自有安排。 “这算不算我引诱你走上歧途?”卡斯蒂安望向夜空某处。 那环着他的双手抚了抚肩头,温和的声音依旧:“也许算吧。” 卡斯蒂安将视线移了回来,他那擅长煽风点火的手老老实实靠在对方腰带上,只有语气不安地迟疑了片刻:“你很奇特……很明显你没有贵公子的气质,所以你这上位的姿态究竟怎么来的?你看我就好像……允许一只猫在脚边打滚。” 马洛松开手和他分开,他好不容易捂热的珠宝回到原地,冷风趁机钻进来,让他不得不拢紧了衣领。“大概是长久的旅行经验吧,总得跟形形色色的人共处。” “只是这样?”卡斯蒂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那双蓝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长长地出了口气,语气轻松:“好吧,‘你不想说,自然可以不用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马洛走到花园外,又回过头去看向灯影里的人,他想,方才那一番话,只是将对方漆黑的内心拨开了一条小缝,虽然确实是一次进步,但面对整片汪洋大海仍然显得杯水车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从对方花言巧语的皮囊下窥见真话。 似乎是感觉到视线,卡斯蒂安也从半阖的门后露出脸,朝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马洛的微笑才出现一半,先下意识地说出一句来:“不用留下来陪你?” 卡斯蒂安狡黠地弯弯眼睛:“或许可以,但不是今晚。别忘了,你今天可拒绝当我的情人,我还在失恋呢。” 马洛回到营地的时候,正值睡前的各自活动时间,伊弗瑞特呲牙咧嘴地半跪在一截树桩旁边,而树桩上坐着的阿尔芒眉头紧皱,怀里抱着明显不属于他的鲁特琴。 显然,魔法大学的高材生没有什么音乐天分,那些镶嵌魔法宝石的戒指时不时在琴弦上碰出杂音,它们的主人拒绝摘下,巧合的是,教师本人也毫不认输,在令人发指的琴声里强迫法师学习音乐艺术。 察觉到亲手踢出去的队友回来,伊弗瑞特看看他,看看头顶的星空,见了鬼一样嘀咕一句:“这么快的吗?” 阿尔芒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在目光谴责中,吟游诗人撅着嘴抱着鲁特琴,不情不愿地跟他坐得远一些。马洛作为目击证人,展眉一笑表明了立场,并不插手这对冤家的打闹。 只有索艾穆克还算良心,从钢铁卫士背后探出脑袋,下巴上还溅上了几滴维修用液体,看起来正在和莱法利一起改装钢铁卫士。 “少爷一个人过夜没问题?” 马洛点头:“他自己心里有数,今晚都好好休息吧,明早去看看卡斯帕尸体出现的洞穴,如果来得及,尽量也去矿井下侦察。” 索艾穆克噢了一声,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工具,又在钢铁卫士身上拧了两圈:“我和老师守前两班,要给这家伙装上照明,矿井下一点光线也没有,就算是精灵,能看到的也有限。” “好,交给你们。”马洛应允,忽然挑起一边眉毛:莱法利有自己住处,索艾穆克可以和他一起过夜才是,还不用担心改装的时候吵到伙伴。 他的视线刚飘过去,就看见索艾穆克堪称贼眉鼠眼地露了一双眼睛出来,忿忿不平地望着自己,那麦穗般的大眼睛和眉毛一通飞舞,撇向莱法利,又甩了回来,意思很明显:他不要和老师单独相处。 马洛会意,虽然没有正经上过学,但和老师的尴尬关系不难共情,更何况索艾穆克和莱法利都来自同一个氏族,还加上了一层亲缘长辈的关系。他这么理所当然地想着,回应给索艾穆克一个理解的目光,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夜无事,天蒙蒙亮时正值阿德里安守最后一班,零星鸟鸣远远传来,他在高处,深红的头发仿佛一面迎风旗帜,发尾融化在朦胧晨光中。 他能察觉到早起祈祷的塞拉斯钻出帐篷,他的休息处堆放着各类草药和熏香,布甲和武器整齐地摆放在一边,牧师小声念诵着伊尔玛特的经文,结束后又很快投入尘世事宜:起锅做饭。但那双眼睛总时不时看过来,看不清其中情绪,阿德里安烦躁地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呼吸存在感太强,让唇上肌肤一阵发痒。 再睁眼时,他看见一个仆人打扮的人类远远靠近,他不动声色地从影子中出现,移动到那人面前。仆人被这昏暗晨光中恶魔似的人吓了一跳,一声尖叫算是唤醒了营地里所有半梦半醒和冥想中的人。 “什么事?”阿德里安等他喊完,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他。 仆人狠狠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眼前的恶魔会说人话,面对逐渐钻出帐篷的众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卡斯蒂安大人让我来找一队冒险者,昨晚、昨晚有人潜入大人的住处行刺……” “——卡斯蒂安大人受伤了!” 长休中…… 莱法利:塞拉斯,你似乎对照顾很多人的饮食起居很有经验。 塞拉斯:啊,因为我有过很多兄弟姐妹,我要照顾他们所有人。 莱法利:听起来……有点像氏族里的抚养官。 塞拉斯:你听起来也有些经验? 莱法利:*目移*嗯,算不上吧,只养过一个。 索艾穆克:*挠挠*怎么突然感觉耳朵痒痒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锈蚀由内而外(二) 第21章 锈蚀由内而外(三) “卡斯蒂安受伤了?” 令人惊讶的是,先问出口的竟是平日里和纨绔最不对付的塞拉斯,他立即丢下手中的食材,快步跑向了报信的仆人。 仆人重重点头,撑着膝盖努力从运动和惊吓之中平复,阿德里安感到身侧掠过一阵风,扭头果然发现马洛已经走出了营地,向仆人来的地方行进,甚至没来得及穿戴整齐,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往身上披内软甲。 “没有小队长的早安问候还真不习惯?”伊弗瑞特额前落着几缕过长的头发,顾不上造型,此刻也得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出来。 阿德里安和塞拉斯交换眼神,抬抬下巴示意跟上,营地里随即一阵兵荒马乱,阿尔芒的法师袍穿反了前后,伊弗瑞特一只手帮小队长提着外盔甲,另一只手又要替索艾穆克拎万能腰带,莱法利缀在队尾,过了一会儿,钢铁卫士才急匆匆地独自追赶上来。 这个时间说清晨也有些早,镇上只有一片寂静,一队人穿过底石镇,远远看见艾森伯格府邸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仆从和管家。阿尔芒用袖口擦了擦镜片,重新架在鼻梁上,这才看清卡斯蒂安坐在人群中心,不知谁给他搬了一张软椅,此刻这人正阴沉着一张脸,对叽叽喳喳问候的仆从视若无睹。 卡斯蒂安颧骨上有一道显眼的擦伤,像是近身打斗留下的痕迹,此外,在他敞开的衬衣领口中,可以看见颈侧还有一道红痕,应当是及时躲开了对着要害的一击。 可这位贵族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大发雷霆,周围的侍从在他眼里仿佛只是扎堆吵闹的蚊蝇。马洛停住脚步,回头去找队伍里的两位治疗者,塞拉斯站出来挽起袖口,索艾穆克却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那伤势用不着我们费劲,让小少爷心心念念的人去吧,没准人家就是等着某个特定的人来呢。” 塞拉斯试着理解了一下,认为满足伤患的心理需求也是治疗的一环,就像要求换一个医生一样理所应当。虽然和索艾穆克说风凉话的本意相去甚远,但好歹也算是殊途同归。 所以他最后也只是嘱咐马洛一句:“不要太依赖圣疗法术,记得检查伤口。” 马洛听到索艾穆克说伤势不重,先松了口气,捋了一把不算整齐的头发,拨开仆从挤进人群,身形鹤立鸡群,发色也算显眼,卡斯蒂安一眼就能看见。 而卡斯蒂安冷冷地朝来者转身,皱着眉朝墙根一抬下巴,马洛这才发现那里有个被反捆住手腕的人。卡斯蒂安声音有些沙哑:“刺客还要我替各位护卫抓住,你们自己审问去吧。还有你们这群擦地板的和跑腿的,都给我回去。” 这群方才还在嘘寒问暖的仆从一顿,立刻作鸟兽散,看来也不是真的关心主人,或者说,他们足够忠诚,到了主人一挥就走的地步——虽然服侍这样的主人,被差遣离开才是解脱。 马洛在他注视下走到身边来,他的深色眼睛不仅有关心,还有一丝探究,随着两人距离靠近,这份探究越来越明显,最后变成恍然大悟。马洛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肩膀:他发现卡斯蒂安不是伤势轻微,而是自导自演。 他温暖干燥的手覆在卡斯蒂安颧骨的伤痕上,这道痕迹确实再不治疗就要愈合了,对于这位常常外出狩猎的游侠小少爷而言确实不够看。卡斯蒂安趁此机会故意歪着头蹭蹭他指尖,像是一只友好的猫进行晨间问好。 “你去看看那刺客吧,简直是惊喜。”卡斯蒂安抬头用看似乖巧地角度看他,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马洛左右看看,确认仆人已经回到宅邸,这才压低声音:“单单抓到一个刺客还不够,是什么值得你给自己留伤口做戏?” “当然是一个跟你撒娇的机会?” “这招可对我没用。” “我看不尽然嘛。”卡斯蒂安狡黠一笑,“收着点你的治愈魔术,免得一会儿我还得给自己划一刀。” 这样的**对卡斯蒂安爵士来说想必是信手拈来,不过是个钓取对方面红耳赤的鱼钩罢了。马洛却借着治疗的功夫,在他颈侧留下的红痕一划,指尖留下不容忽视的触觉,毕竟他一介武夫,力气不小,就连温柔也是颇具分量。 而一向游刃有余的卡斯蒂安在不显眼的地方红了耳廓,甚至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这粗糙的指尖,马洛感觉到他颈侧跳动得更快,笑容里难得有了得逞的愉快。 “脸上那一道我就为你留下了,不过想想不难发现,要刺杀你可得先过风暴这一关,你的猎鹰不会让刺客活到现在的。”马洛收回手指,只虚虚搭在他肩头,俯下身耳语。“继续装生气吧,镇上的人估计也快到了,我们先看看你抓到了谁。” “你再多撩拨两下,我可就很难板着脸了。”卡斯蒂安推开他的手掌。 马洛颇具刻意地收敛微笑苗头,向刺客那边走去,其他人已经整理好了现场,阿德里安将自己的长枪穿过捆着人的绳套,直接钉在了地上,让这个刺客没办法弯下腰藏起来。 察觉到姗姗来迟的马洛,他向旁边迈了一步留出空位,微微颔首:“眼熟吗?” 刺客不得不直着上身跪在地上,马洛定睛一看,这是个黑发紫色眼睛的半卓尔,记忆瞬间回笼:“在庄园见过的那个?” 阿德里安点头首肯,伊弗瑞特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当时不是说各自回家了吗,难不成被淘汰了就要心生怨恨,报复雇主?不至于吧,就算没有这点委托费,我看你在宴会厅玩得也很开心啊。” “这种阴暗的家伙也玩?”索艾穆克上下比划,示意大家看半卓尔黯淡的肤色、干瘪的皮肤,和即使在地底也不会被人喜欢的细软黑发:“他在宴会里扮演什么角色,盐渍梅子干还是祖传蜡烛架?” 说出伤人话语的明明是索艾穆克,半卓尔却恼怒地瞪了一眼伊弗瑞特,后者视若无睹,咂舌道:“为玛乌里佐积点口德吧,凯德老兄。我也没有盯着地底混血儿看的爱好,只是瞥见他穿梭来去而已。” 索艾穆克正要接上两句,敏锐捕捉到身后传来动静,他回头发现底石镇的镇民正在走来,所幸老斯通人老腿慢,被搀着走过来还要一会儿。 本来要说的坏话一口咽下,他立马严肃下来:“快让他开口,有什么问什么,一会儿可就有人要来搅混水了。” 正津津有味坐着围观的卡斯蒂安挑眉:“你什么意思?我的臣民要造我的反?” 索艾穆克没回答他,对着一筹莫展的众人啧了一声,但随即阿尔芒站出来,翻开了厚厚的法典,从书背处摸出羽毛笔,很快地写下咒文施法,细小的魔网组成飞舞的文字,从他指尖流淌下来。 “真言。”他念出咒语,做了一个拉开口袋的动作,跪在地上的半卓尔被迫张开嘴,脸颊上闪烁着和他手上同样的魔法纹路。 来不及想真言术对半卓尔作用有多少,阿德里安单手拽起他的领口:“名字。” “……努利奥尔。”半卓尔不情不愿地挤出几个字。 阿德里安看向施法的阿尔芒,后者察看自己手上纹路闪烁的状况,严谨地点头:“是真话,起效了。” “谁派你来的?”阿德里安收紧手上力道。 努利奥尔紫色的眼睛眨了眨,阴毒地扫视过几个人,脸上的肌肉不自然抽搐,想要闭上嘴巴,却被真言法术逼迫着咧开嘴角,一字一字吐露:“……村长斯通,我的任务是处理掉艾森伯格少爷。” “我们没问你后半句吧?”伊弗瑞特插嘴。 他话音未落,阿尔芒一只手抓在他小臂上,力度不轻,伊弗瑞特正要像往日那样应付几句,却发现胳膊上传来轻微震颤。他猛然回头,看见维持法术专注的阿尔芒鼻尖上都渗出一层细汗,随即意识到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立刻向阿德里安抛去一句急促的“别管我你快问”。 阿德里安瞥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村民,拽着领口的手一抛一接,转而掐住了努利奥尔下颌骨,这是个熟练的审问姿势,既带着捏碎骨头的压迫感,又不会让人无法呼吸说不出话。 “原因。为什么这么做?” 努利奥尔笑了一下,被迫张开的嘴咧成嘲讽的弧度:“为了掩盖矿井里的事情,顺便嫁祸给其他艾森伯格家族,伪装成家族内乱,我身上有其他艾森伯格成员的标志。” 他脸上的魔法纹路拼命闪烁了一下,彻底黯淡消失,阿尔芒也因为巨大的耗费踉跄,被塞拉斯和伊弗瑞特一左一右扶住,半卓尔毕竟是带有惑控魔法抗性的高智力高意志生物,要强迫他说出两句真话实属不易。 马洛垂下眼睛和他恰好对视,努利奥尔并不伪装自己的轻蔑。阿德里安走到他身边,观察了一下卡斯蒂安的状况,也很快发现了对方自导自演的事实,于是低声和两个人交谈:“半真半假,要把他身上的标志拿出来吗?” “不了,拿出来反而遂了有些人的意。”卡斯蒂安若有所思地点点自己下巴,“不过呢,我不建议你说出来,我们可怜的小法师要是知道,自己努力半天得到两句半真半假的话,哭鼻子就不好哄了。” 阿德里安无言地看向另一边,往日里和阿尔芒打得有来有回的伊弗瑞特,此刻正牢牢用手臂撑住了疲惫法师的身体,低着头用讨人嫌的语气说着“不吃早饭还是不行吧”之类的废话,阿尔芒不堪其扰,也没力气开口呛他,干脆眼不见为净。 马洛松了口气,只放松了几秒,又严肃地挺直脊背,眼睛望向走近的村长,却是在问卡斯蒂安:“你怎么想,是谁主使?” “唔,阿德里安说得对,他交代的半真半假,也就是说,老斯通确实脱不开关系,至于另一个人,也许一会儿我们就有答案了。不过,我们还是先应付这群满嘴谎言的乡巴佬吧。”卡斯蒂安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语气却淬着毒,似乎比起对话,更想看走来的镇民一个个出点血才是。 镇民都察觉到了这位领主的表情变化,大部分人踌躇了一下,只有老斯通仍然保持他颤颤巍巍的步伐。马洛碰碰阿德里安的手背,后者会意,将长枪从地上拔出,仍然拎着努利奥尔的衣领,将人带去了宅邸里。 “真有默契。”卡斯蒂安哼笑。 老斯通已经走到了谈话范围,马洛没办法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只好维持着站在卡斯蒂安身侧的姿态,垂下的指尖擦过对方肩头,无声地示意自己至少“听见了”。 他向老斯通微微致意,对方却没理会他这尖耳朵,松垮罩着骨头的脸皮一抽一抽,硬是看出了几分魂飞魄散的惊讶样子,若不是手里还有拐杖,险些要直接跪在卡斯蒂安面前。 “大人,”他颤颤巍巍道,“大人您没事就好……都是我们没保护好您住处,就算您不让我们靠近,我们也不能真的远远避开才是,您要罚就罚吧,不要连累无辜的人就行了……” 卡斯蒂安欣赏了一番他的表情,忽然尖利地笑了一声:“老斯通,你以为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想说,你们都是听了我的话,现在这样全是我自作自受,叫我按照皇国法律来办,哪一条来着——哦,一切无头衔平民,当按照所属地领主的命令行事,不得有半分扭曲和差池。” 他背诵法条时毫无抑扬顿挫,却语句清晰流畅,转瞬间流露出几分和纨绔不相符的精明,但很快,卡斯蒂安又摆出了暴君的狰狞:“怎么啦,怕我按照一贯的性子给你们上私刑?你们自己把皇国法条当废纸的时候可不这样,你儿子的鞭伤还没好呢吧,要不要我找医生给他看看?” “犬子不劳大人您费心,不劳您……”老斯通脸色一变,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更是抿得发白。 马洛感觉自己应当为这老人家挺身而出,就像他在王冠城为阿德里安所做一样,但他第一次摁下了蠢蠢欲动的誓言之心,逼迫自己重新思考一遍,卡斯蒂安凭借自己的精明躲过了又一次刺杀,他难道没有权利向对自己有恶意的人恶劣,甚至是矫枉过正? 于是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退回了圣人君子的位置上。 偏心?他暂时还不会承认自己偏心的,至少圣武士都自诩公平公正,马洛·克里斯托弗此人也不免俗。 卡斯蒂安等了一会儿,看老斯通实在说不出有用的话,便用力拍了一下扶手要站起来,恰逢此时,一个衣着华贵的人拨开镇民,走入了中心。 此人明显是位仆从,却和方才围着卡斯蒂安的那群朴素的不同,他高高昂着头颅,哪怕面对卡斯蒂安也不卑不亢,还时不时用眼角斜睨一圈镇民。 众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卡斯蒂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又是皱起眉又是眯着眼,就连刚从府邸回来的阿德里安也能远远听见,他夸张地长长叹了口气。 来者顿了顿,让所有人看清他绣着金色花边的衣着,这才洪亮地开口通报:“卡斯蒂安爵士,如您所知,西格蒙德·冯·艾森伯格大人亲自到来,请您做好迎接准备。”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不需要答复,只是高高在上地通知。卡斯蒂安咬咬牙,面对望过来的队友们,无声地朝仆从背影做了个“迎你个头”的口型,抬手召来自己管家,三言两语让他赶紧去办,然后离开软椅,招呼几个人离远一点说话。 长休中…… 莱法利:钢铁卫士的储物空间又不够用了。 索艾穆克:给钢铁卫士装一个分节尾巴怎么样,末端带挂钩。 莱法利:这又是哪来的主意…… 索艾穆克:呃,怎么说,功能仿生学? 阿德里安:*尾巴上挂着口袋* *路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锈蚀由内而外(三) 第22章 锈蚀由内而外(四) “各位,很不幸。” 卡斯蒂安站在一丛张牙舞爪的金合欢旁边,向围成半圆的伙伴们耸耸肩。“如你们所见,艾森伯格家现在的话事人,这位天杀的西格蒙德伯爵要来亲自趟浑水了。” “虽然我知道你们讨厌我这种目中无人的纨绔贵族,但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那男的比我讨厌一万倍。劝各位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该闭嘴闭嘴……”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伊弗瑞特和索艾穆克,这两精灵一个研究树梢一个紧盯树根,抿紧了自己嘴唇。 阿尔芒忽然开口:“我知道这位西格蒙德公爵,他不是罗瓦拉的军事元帅吗,怎么会亲自来底石镇调查?” “那倒不是为了这个。”卡斯蒂安嗤笑,“我的这位远房叔叔架子很大,今早我要的仆人到位了才告诉我这消息,正值他在附近领着一小支军队季度巡逻——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打仗的时候,我们的贵族元帅就像是巡视领地的狗,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抬起腿挨个儿标记一下,留点味道。” 其实没人这么想,不过卡斯蒂安把自己逗笑了,脸上算是回了几分血色。 “这次呢,他听说我这位‘亲爱的侄子’在底石镇调查,还遇到了恶魔袭击这样的好事,就决定专程拐个弯来探望我,顺便‘大方慷慨’地提供帮助。” 在大量的反话讽刺中,伊弗瑞特轻快地弹舌:“看来你的家庭关系也算不上和睦嘛,没猜错的话,如果没抓住努利奥尔这个刺客,你叔叔来了可就得迎接你的尸体了。” 卡斯蒂安意味深长地沉吟一会儿,目光在马洛和阿德里安两个知情人身上一扫而过,耸肩道:“谁知道呢,他要是指望刚被恶魔袭击过的我会放松警惕,在这里被普通刺客了结,那可要失望了。” “所以,努利奥尔可能是被他雇佣的?”阿尔芒问。 “可能是,可能也没这么简单,不过就算是西格蒙德要杀我,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他可是西格蒙德公爵,就连我们敬爱的女皇陛下也要忌惮三分。”卡斯蒂安对这个假设无动于衷,仿佛这层血缘关系不过是装饰。随后,他主动结束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你们回去收拾收拾自己吧,免得西格蒙德一会儿对我的品味说三道四。” 众人面面厮觑,阿尔芒的外袍压在了腰带下面,索艾穆克的兜帽裹在工程师外套里侧,马洛的盔甲少扣了一处,清晨匆忙赶来,此刻才尽显窘态。 “走了。”索艾穆克先一步大声叹气,摆摆手离开。其他人回营地洗漱整理,他和莱法利先回到仓库落脚处,远远便看见几个镇民鬼鬼祟祟,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 莱法利正要上前开口,索艾穆克做了个别动的手势,抬手引导神力,几个人脚下忽然蔓生出暗影荆棘,死死缠住脚踝。镇民一惊,打算逃跑,却越是挣扎缠得越紧,甚至刺破了鞋子。 “暗影荆棘?凯德,知识领域的神会给你这样的力量?”莱法利忽然发觉不对。 “工匠总是晚上加班,带上点黑暗领域的神力也不奇怪,不奇怪的。”索艾穆克面不改色。 莱法利正要再问几句,那些被缠住的镇民却猛烈挣扎,甚至不惜脚踝被刺得鲜血淋漓,一瘸一拐地逃跑,缠得最紧的人,更是手脚并用也要爬走。两个人被这景象惊呆,也忘了暗影荆棘的事情,索艾穆克张大嘴巴,动了动下额半天才憋出一句来: “不是,这也要跑?到底给了他们多少,为了不被抓住也太拼命了,能不能分我一点啊,学我们这门专业很缺研究资金的。” 不知有没有暗处的黑手听到他的诉求,但面对空荡荡的门口,莱法利先叹了口气:“先进去吧,看看丢了什么东西。” 两人走进,房间内窗户大开,留守的钢铁卫士倒在地上,看起来魔法动力已经耗尽,手部还紧紧攥着一片木头残骸。 “什么人会把木头带在身上……”莱法利将木片从中捻起。 索艾穆克扫了眼,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盯着这小玩意儿看了良久,响亮地发出恼怒的哼声:“哈!这是我的作品,昨晚给那猎人做的夹板,为了恢复效果还施加了治愈法术,倒是让我认出来了。” 莱法利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像索艾穆克那样情绪外显,在自己的学生出言嘲讽的时候,他攥紧了木片,将它放进自己口袋里。 “想不到我不仅得不到一句感谢,还差点赔进去一条命,这算什么,人类和精灵的文化差异?”他一口气宣泄完,长长叹息一声,看向莱法利。“还好我们昨晚在营地过夜。” 莱法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索艾穆克看他若有所思,心中知晓对方一直对人类的印象不佳,便着手收拾起东西,嘴上也闲不住:“老师,你要报复他吗?要不要我去收集点毛毛虫,小时候我可擅长这个了。” “又要扔进别人头发里?我可为这事向养育官道过好几次歉。”莱法利被他打断思路,自然地接下话题,没留意自己嘴角噙着笑。 “什么?我都不知道这回事!”索艾穆克用力捆扎起睡袋,抬头惊讶。“卡里登还敢让你道歉,他养的那群小东西有多烦人,他们孤立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面干涉,这偏心的老树桩!” 莱法利整理好书本,又重新为钢铁守卫注入魔力,闻言,那双深绿如树荫的眼睛含笑看来,好像面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子还是百年前那棵小树。“卡里登养育官一直都挺关心你,会为你多准备一份口粮。但氏族规矩还在,没有守护树的孩子,他没有权利照看。” 索艾穆克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底气不足,声如蚊呐:“那我也……算了,我还当那老头闲得发慌,就喜欢在露台上晒鹿肉干,亏我每次偷的时候都提心吊胆。” “你还偷?”莱法利眼睛瞪大一瞬,旋即无奈地闭上眼苦笑:“那看来我还是不擅长抚养孩子,连一顿饱饭都照顾不上了。” “没有没有,我纯粹吃饱了无聊才去捉弄别人的,前神官莱法利大人,你可是养出了氏族里最有天赋的学生。”索艾穆克可谓嬉皮笑脸,收拾好小屋,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掏出兜帽,整理自己的仪容。 “自吹自擂的时候倒是信手拈来。行了,走吧。” “老师,你的外套口袋搅在一起了。” “嗯?谢谢。”莱法利展平外套布料,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对了凯德,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不用叫我老师,这层关系才不过十年光景。” “——还是人类给的定义,所以你不喜欢对吧,哎,莱法利哥,怎么我从小到大,看你都是这副较真的样子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转眼回到了镇子的广场上,说是广场,其实不过一片稍大点的空地,平日里用来装卸矿场产品,广场边还围着一圈商贩,这会儿商贩纷纷收摊,地面被匆忙打扫干净,接待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其他人还未到达,西格蒙德的先行军队倒是拉开了架势,身着铁甲的士兵团团围住广场,控制了楼房高处,画着罗瓦拉皇室标志的鹰旗和画着艾森伯格家徽的旗帜成排铺开,交错相映。 索艾穆克饶有兴趣,多看了几眼这群士兵,凑过去和莱法利交头接耳:“看来这个西格蒙德垄断了好东西,你看这些铠甲的金属材质。” 莱法利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这种材质可以反射魔法,非常稀有,且重量比一般的精铁铠甲大很多。凯德,如果是日常的巡逻,你会安排军队装备这样的铠甲吗?” 被老师忽然抽问,索艾穆克愣了一下,先是很快回答了一句不会,拿到基础分,然后思索了片刻,补上后续的答案:“我会让先锋队穿重量只有精铁一半的精金铠甲,这种特殊材质的装备给重步兵,并且只有在面对施法者的时候,才会令这些人出击。” “所以这位公爵浩浩荡荡地带来了这么多,他这是巡视领地,还是要攻打法师塔?”他眯起眼睛,“我怎么感觉,这位西格蒙德公爵不是偶然路过,而是冲着给卡斯蒂安收尸来的。他甚至假设自己会遭遇什么事情,是口口相传的所谓‘恶魔’呢,还是一群擅长施法的冒险者?” 施法者被各类魔法管理机构限制,另一个原因就在此,各个国家的军队里都有法师队伍,也有专事防御魔法的堡垒部队,在真实的战场上,常常在电光火石间,就被一次施法扭转战局。因此,越是实力强劲的法师,越需要宣告中立来保护自己,毕竟就算召唤出的火球再大,也抵挡不住正规军的围杀。 对于一支冒险者小队,诚然可以折损不少士兵,但要抵抗成建制的军队,就无异于螳臂当车了。 “嘀咕什么呢,凯德老兄?”耳熟的轻快声音从身后追上来,伊弗瑞特的白色脑袋出现在面前。 “嘀咕坏消息呢,你听完当场哭出来那种。”索艾穆克把这碍事碍眼的大块头拨拉去一边,“能劳驾靠靠边儿吗,一会儿发酬劳挡着我,我少拿一份怎么办。” “嗯?今天是发薪日吗?”伊弗瑞特装模作样环顾四周,盯上了缓缓走到最前的卡斯蒂安。 这位小少爷换上了贵族的衣装,只是脸上表情十分不爽,这会儿正在较劲似地拉扯脖子上的领巾,把那闪闪发光的绸缎布料拽得皱起。好一会儿,他终于是驯服了这块玩意儿,侧过身子欣赏一番穿戴整齐的冒险小队,带着几分挑剔点点头,开口嘱咐:“一会儿由我来跟西格蒙德周旋,你们要是实在忍不住,就转过身子呸他两口。” 他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梭巡一番,语气严肃了几分:“他要是点谁开口,我们的调查进度不要和他说一个字。”说着,他压低眉头,脸上写满不太真诚的威胁:“给你们加钱也不行,我可以为我们都是好伙伴了,钱能比得上我们的关系?” 伊弗瑞特了然,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卡斯蒂安眯眼一笑,语气发凉,却像是吓唬小孩:“今天是不是发薪日,可就取决于各位嘴巴严不严了。” 语毕,随着一阵军乐,方阵整齐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 西格蒙德·冯·艾森伯格,这位公爵元帅,骑着一匹披着丝绒马衣的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出现在广场上,马蹄铁清脆地落在石板地面,由远及近,停在了离卡斯蒂安五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位壮实而狡猾的人类,有着和卡斯蒂安一样的黑发,鬓角发根处已经有了白色。一双漆黑的眼珠远远打量几人,都是从脚到头,非常典型的罗瓦拉宫廷做派:鞋子通常能诚实地反应一个人的身份,脸却不尽然。 西格蒙德看起来像将军和资深政客的合体,他在马上显得威风凛凛,翻身下马后,又堆起了家族标志性的以假乱真笑容。他和卡斯蒂安各自向前两步,双手交握,假惺惺地相互寒暄,完全看不见身后的冒险者们。 “我刚刚才得知你被刺客袭击了,有受伤吗,人抓住了吗?” “我没事儿的,叔叔,您还真是急着关心我,简直受宠若惊。”卡斯蒂安摆摆手,“我从小到大都被刺杀多少次了,哪次真得手过似的。” 他说完这话,西格蒙德脸上飞快地掠过一点轻蔑和愠怒,随即涂上一层虚伪的慈爱:“那也要关心一下才是,刺客人呢,我军队里有全套的刑具。” 卡斯蒂安一笑:“这倒是不用,我们有比那更好用的东西,更文明,不用见血,自然就能得到真话。” 西格蒙德一顿,用一声笑圆滑地掩盖过去,爽朗道:“我亲爱的侄子,你太年轻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容易被小把戏骗过去,两句胡言乱语就能唬住。” 卡斯蒂安得逞地舒展眉头,故作惊讶地哎呀了一声:“亲爱的叔叔,你的意思是,王冠城魔法大学惑控学院的首席学生、明珠议会大执政官德·拉科尔特的大公子,其实是个江湖骗子呗!” 说完,他回过头朝阿尔芒挤挤眼睛,后者清了清嗓子,走出队伍,略带紧张地行了礼,四平八稳开口:“尊敬的西格蒙德公爵,我代家父博杜安向您问候。” 显然,西格蒙德的反应取悦了卡斯蒂安,他笑吟吟地望着对方,偏偏又无辜得无可指摘。 王冠城作为自由城邦,体量确实比不上罗瓦拉皇国,但作为毗邻皇国,尤其是毗邻艾森伯格封地的港口贸易城市,无论是地缘战略,还是云集的冒险者资源,都让两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两国确实有过大小摩擦,但目前为止实践证明,即使罗瓦拉可以推平王冠城,但这么做消耗的资源和得到的回报根本不成正比,因此两边心照不宣,维持着基本的和睦。 阿尔芒和西格蒙德握了手,后者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拉科尔特公子,你的意思是,你用惑控魔法让刺客说了真话?” 阿尔芒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镜腿,在他踏出王冠城之前,最多也只是在明珠议会做书记员,各位议员来自城内各个公会,都没有面对这位专断大权的贵族这么难办。他想着卡斯蒂安嘱咐过的话,这个时候也不能很明显地去看一眼卡斯蒂安,一瞬的天人交战过后,他斟酌着开了口: “得到的信息不多,目前情况还在我们的掌控范围。” 卡斯蒂安对他这一手避重就轻很满意,及时出面解围:“亲爱的叔叔,觊觎咱们家产业的人还少吗?都是家事,就不必给外人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解决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西格蒙德将毒辣打量的目光从阿尔芒身上摘下,似乎要确认他没问出什么敏感问题,随后不动声色,向卡斯蒂安点头:“家族议会的时候我不在,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是有个小子在这儿失踪了。紧接着你也要来,结果在自己庄园里就被恶魔袭击,最后还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不可谓不凶险啊,作为叔叔,肯定要来关心帮助一下。” 卡斯蒂安的笑容还在脸上,却无端给人看出骤然降温的感觉:“不是‘有个小子’,是卡斯帕。” “卡斯帕表哥死在这里了,叔叔。” 长休中…… 索艾穆克:自从知道你比我年纪小,我就有点…… 马洛:*歪头*我是半精灵,活到死也不会比你现在大的。 索艾穆克:哇!我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你和莱法利一样大。 卡斯蒂安:你换算一下不就好了,你也就相当于人类的十**岁吧。 索艾穆克:*扭头*那你呢? 卡斯蒂安:我只有21岁哦。*笑* 索艾穆克:哎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锈蚀由内而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