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她杀疯了》 第1章 姑奶奶 “爷爷,快看!水里有东西!” 一个男娃站在竹筏上,指着水面大声喊叫。 正在撑筏的爷爷放下竹篙,眯起眼睛朝孙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正值晌午,阳光很烈,水面波光粼粼的,看不真切,好像是一块红布。 直到那块红布顺着水流漂到船跟前,爷孙俩吓一跳—— 这哪是红布,分明是个人! 死女人! 只见那具女尸趴伏在河面上,红色的衣服鼓着几个包,又黑又长的头发围着后脑勺,根根分明地漂在水上,随水流的波纹起起伏伏。 看上去诡异极了。 “爷爷,咋办?”男娃捏着爷爷的衣角,怯生生地问。 爷孙俩一早到城里的集市摆摊卖自家种的竹笋,早市散了以后正在渡河回村,却碰到这么不吉利的事情,难免心里发怵。 “先拉上来吧,万一是认识的人呢。” 爷爷犹豫了几秒,蹲下身子,两只手抓住女尸的衣服,卯足了劲儿准备拖拽时,女尸顺着力道轻飘飘的上了筏。 按道理讲,泡过水的尸体会很沉,可这女尸的重量却跟他孙子差不多。 老人家又毫不费力的给女尸翻过身,莫名觉得这位死人在配合他的动作,翻得干净利索,没有任何一个关节造成阻碍。 男娃弯下腰,将覆盖在女尸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哇,真好看。” 男娃不自觉的发出感叹,又在她的脸蛋上戳了戳,触感水嫩光滑,比他一岁妹子的小脸还要柔软。 他还想再摸一摸,被爷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背。 “不要摸死人,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这具尸体过分干净了,别说尸斑了,一点青紫的痕迹都没有,还有她的这身装扮,虽然不知道穿的旗袍和佩戴的首饰是什么做的,但是一看就是上等货,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所以老人得出两个结论—— 一是这个女子不是他们村的,二是她应该是失足掉进河里、刚死没多久。 竹筏靠了岸,老人将船绳拴到木桩,再把尸体拖到岸边,他打算报给村长,至于怎么处理,是埋到乱坟岗,还是报给治安队,都交给村长定夺。 就在他打算去找人时,从附近竹林走出三个背着竹篓的庄稼汉。 “老李,你怎么带个姑娘回来啊?” 说话的人是王把子,长得滚圆,腆着大肚子,走起路来晃悠悠的。 他是村里出了名的光棍,也是一个爱传闲话的大喇叭。 王把子看了一眼平躺在草地上的女子,又笑眯眯地打量老李,等着他给出答复,根据回答的内容,可以传出不同版本的闲话。 “吆,不会是买回来给虎子当童养媳的吧,”林强本来走在最后面,一听说有姑娘,快步凑过来,近距离的瞧了瞧,啧啧两声,“是个美人呀。” 虎子连忙摆手:“不是童养媳,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死人。” “死人啊,”林强上下打量着女尸,最终目光落到那串珍珠项链上,又抬头看向老李,笑的谄媚,“这串项链我就拿走了,回头卖了钱,咱们平分。” 他长得偏瘦,皮肤松垮垮的,笑起来满脸褶。 没等老李回答,他的手已经在摸索项链的卡扣了。 老李本想上前阻止,却被王把子拽住胳膊:“老李,别这么小气,都说了,卖了钱咱们平分。” 林强摸了一圈项链都没找到卡扣,又不敢用蛮力硬拽,万一损毁了,怕是要折价,只好去抬女尸的脑袋,可是不管怎么使劲,这颗看起来轻盈的脑袋却像千斤重的石头,纹丝不动。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阿城实在看不下去,撸起袖子:“起开,我来。” 他是三个人里面长得最壮实的,用力时,黝黑胳膊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然而女尸的脑袋好像在跟他较劲,他越是用力,脑袋就越沉。 任谁看,这都不是正常的情况,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撞鬼了。 虎子吓得小跑到爷爷身后,把脑袋埋在爷爷背上,小声嘟囔:“别弄了,我害怕。” 老李的心脏突突直跳,连忙摆手,声音颤抖:“快停手,要遭报应的。” 三人的眼里只有女尸身上的珠宝,哪里听得进这些迷信的话。 这时,王把子从竹篓取出一把生锈的砍刀,另两个男人互相看一眼,默契的让出空位,嘱咐道:“小心点,项链弄断就卖不上大价钱了。” 王把子将砍刀抬的很高,瞄准的是那条修长白皙的脖颈。 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血水迸溅,脖子断了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又挨了一刀。 这颗漂亮的脑袋终是没坚持住,和身体分了家,它顺着地势滚了一圈半,脸正好朝向老李。 忽的, 这张脸上有了动静。 她先是耸了耸鼻子,随后缓缓掀开眼皮,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对上老李的目光,她冲着老李挑了挑眉,又调皮的眨了一下右眼。 紧接着,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合上眼皮,平静的像一尊雕塑。 老李从小爱听一些奇闻异事,听的时候还挺向往能见一见那些鬼神怪物,现在真的见到了,却吓得腿软,瘫坐到地上,嘴巴反复地张开闭合,嗓子像被石头压着,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深呼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站起来看了一眼惊扰鬼神的三位大汉,没再说话,转身拉着虎子快步走向竹林。 三个男人“啧啧”几声,瞧不上老李胆小的样子,说他跟个娘们儿似的,干不成大事。 他们收起项链,又将目标转移到那对翡翠耳环上。 王把子放下砍刀,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和血水,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弯腰抓住女尸的头发。 他将脑袋拎起来,在另外两个男人面前晃了晃,随意的像拎着一个西瓜。 林阿城催促道:“赶紧的,一会儿婆娘来催吃饭了。” 王把子砸吧了一下嘴:“有婆娘惦记就是好啊,等咱们把这些首饰卖了,我也娶一个。” 他半蹲下身子,将脑袋放到平缓的石头上,用袖子擦了擦女尸脸上溅到的血迹,摇头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给我做婆娘多好,哥哥我啊,温柔又善良,可会疼人了。” “嘻嘻,真的吗?” 是女人的声音,有些清冷,又有些甜美的女人的声音,离得很近。 林强和林阿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四周,大声喊起来:“谁!别躲着,快出来!” 就在两人嚷嚷时,王把子却异常安静,他眼睁睁的看着脑袋猛地张开眼皮,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直勾勾地盯着他。 紧接着,那红中带粉的嘴唇,沿着唇角向两侧翘起,直至咧到耳朵根,形成一抹诡异又夸张的微笑。 “哥哥刚才砍我脖子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温柔呢。” 脑袋又开口了。 王把子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变大。 他想要站起来,腿脚却软的跟面条似的,根本不听使唤,身子一斜,直接瘫到地上,裆部渗出不明液体,全然没了刚才砍脖颈的威猛样子。 另外两个男人确认了声音来源,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强吓得怔在原地、浑身颤抖,声音吞吞吐吐,不成调子。 林阿诚的反应倒是迅速,转身就跑,却滑了一脚,脑袋磕到石头上,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的汽车穿过竹林,稳稳的停到河岸。 崔三问从车上下来,扫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三个男人,径直走向平躺在地上的女尸。 轻声说:“姑奶奶,我来接您了。” 半天没动静的躯干猛地坐起,脖子上倏然冒出一颗新的脑袋。 全新的、皮肤更白嫩、头发更顺滑的脑袋。 崔三问已经见怪不怪,把姑奶奶扶起来,声音很平静:“姑奶奶,您的脑袋长反了。” 姑奶奶这才低头看一眼,映入眼睛的是平坦的后背,微翘的屁股和脚后跟。 她轻笑一声,双手覆到耳侧,把脑袋转了180度,就跟推旋转门似的,顺手又随便。 姑奶奶在前面走,崔三问抱起脑袋快步跟上,赶到前边、打开后座的车门。 一路上,两人没再交流。 崔三问在前面开车,通过后视镜观察姑奶奶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很安静地坐在后面,将脑袋放到大腿上,先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脑袋上的头发,然后耐心的扎起小辫儿,一共扎了108根。 那颗本来顺溜的脑袋,现在跟个刺猬似的,滑稽又怪异。 这位身体和行动都异于常人的女人,就是崔家的老祖宗,崔昭昭。 崔三问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当时爷爷领着十个七八岁的孩子,站一排,面朝坐在椅子上的崔昭昭。 她也是其中一个。 那是崔三问第一次见到姑奶奶,根本移不开眼,不是说她长得多么漂亮,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强者气质和洞穿人心的眼神,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当时崔昭昭从左往右的扫了一眼孩子们,突然低头抠下自己的右眼珠子,紧紧攥在手心,再慢慢摊开手掌,笑着说:“给你们的见面礼。” 此时她的右眼眶变成一个黑漆漆的洞,笑起来弯成月牙状,跟明亮的左眼比起来,形成巨大的反差。 对普通的孩子来说,见到这种吓人的场面,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哭,大声的哭。 顿时,整个屋子炸了锅,哭喊声互相碰撞,爷爷根本压不住。 只有崔三问好奇的盯着那颗眼珠看了几秒,随后快速地小跑过去,把眼珠捏起来搓了搓,像得到一个新奇的玩具。 她抬眼看向崔昭昭,认真地说:“我也抠下来。” 话音未落,她的小手已经盖在眼皮上,被急跑过来的爷爷狠狠按住:“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要添乱了。” “有意思,”崔昭昭笑着站起来,揉了揉崔三问的小脑瓜,“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吧。” 就这样,崔三问不但得到见面礼,还成为崔昭昭的第十八任管家,已经干了十二年。 这些年来,她通过和崔昭昭相处,以及查阅之前的管家日记,弄明白一些事情。 崔昭昭,性别女,年龄不详,非人、非鬼、非神、非怪,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调皮的疯子”更为合适。 其实她之前只是偶尔发疯,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疯的有些频繁。 半个月前,崔昭昭突然离开家,只留下一张字条,让崔三问今天到护城河来接她。 不用问,崔三问也能猜到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奶奶干了什么好事儿,肯定是从河的上游开始,经过瀑布、穿过急流、越过险滩,玩了一场纯人体的漂流。 这都不算什么,毕竟她之前的经历异常丰富,比如从喜马拉雅山上自由落体,钻进火山里面蒸桑拿,潜到马里亚海沟捉大虾。 如果把这位女士的一生写成传记,读者肯定觉得是一本想象力丰富的科幻小说。 汽车开了一个小时才进入城里,穿过洋楼和中式建筑交错的街区,到了中心街,也是潞城最繁华的地方,有轨电车“叮叮”的响着,汽车和黄包车不停穿插,道路两侧是挂着各种招牌的店铺,人流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过了闹市,其他街区显得冷清不少,她们经过一座十八层的石塔,传说千年前一位高僧坐化在此处,现在成了潞城最高的建筑物。 再穿过数条街道,汽车停在昭园门口。 本来这条街上住了不少人,后来总有人在月圆夜目击到奇怪的东西,有人说是女鬼,有人说是妖精,还有人说是魔鬼,邻居们撒过盐,泼过狗血,请了好几波道士和僧人来做法,最后连十字架都搬出来了,都没用。 渐渐的,人们觉得这个地方太过晦气,都搬走了,只剩昭园一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姑奶奶 第2章 月圆夜 推开昭园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方正的庭院,院子很宽敞,中间布置着假山和水景,水池中养着三条血红龙。 再往前走,最惹眼的要属那颗百年海棠树,现在花开的正好,粗壮的树干好像顶着一座粉色小山,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香味都溢出了院墙。 树下摆着一个木制摇椅,是崔昭昭经常歇息的地方。 进了正房,崔昭昭去洗澡,崔三问熟练的将脑袋摆到展示柜上。 自从长出新的脑袋,这颗旧脑袋除了作为展示品,就没了其他用处。 只是僵在它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跟屋子整体的装修风格不太搭。 她琢磨了一会儿,有了主意,抬手将它的唇角拉平,再把眼皮撑开一些,顺便修了修眉毛,再戴上给姑奶奶新买的黄玉耳环。 她还是不满意,终于对刺猬头下手,拆开108根小辫儿以后,头发变成羊毛卷。 姑奶奶的这张脸生的古典大气,若在古代,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再搭配一头卷发,并不冲突,反而增添了一些异域风采。 她又拿起摆在旁边的胳膊,用毛巾仔细擦拭,这是姑奶奶从喜马拉雅山自由落体时摔断的。 其中四根手指骨折,后翻到几乎碰到手背,只有中指完好无损的竖着。 再加上姑奶奶的皮肤是冷白色,又经过高山风雪的摧残,皮肤被划开好几道口子,给原本生硬的造型增添几分活力。 所以它摆在这里一点也不突兀,反而像一件被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 就连爷爷见了,也不停称赞,还跟她打听从哪里买的。 就在崔三问重新安排摆件的位置时,崔昭昭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裙走出来。 她往沙发上一坐,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崔三问知道,肯定是爷爷多嘴了。 她不是要瞒着姑奶奶,只是两人刚确定关系,还不稳定,更没到见家长的地步。 “是的,朋友介绍的。”崔三问实话实说。 崔昭昭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崔三问本想多说一些,比如对方是做什么的,长得怎么样,家庭情况如何。 奈何姑奶奶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兴趣听。 侍奉了这么多年,崔三问基本摸清了姑奶奶的脾性,如果她闭上眼睛,那就意味着要歇息了,旁人别搞出太大的动静。 如果她对某个话题感兴趣,就会滔滔不绝的问东问西。 崔三问拿来一条毛毯搭到崔昭昭身上。 其实她知道姑奶奶不怕冷,确切地说是感受不到温度。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而且做的不止这一件—— 夏天给姑奶奶扇风,冬天给屋子添火炉,下雨时要撑伞,刮风时要搭上披肩。 刚开始姑奶奶总是露出诧异的眼神,后来习以为常,随她折腾。 其实崔三问的心思很简单,别的长辈有的东西,她的姑奶奶都要有,还要更好的。 * 第二天傍晚,一位穿着条纹西装的男士手捧鲜花,已经在女子大学门口站了许久,他皮肤白净,模样端正,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放学铃一响,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们一涌而出。 这位男士就成了著名景点,在女生的目光和欢声笑语中,越来越局促。 直到看见崔三问,才展出轻松的笑颜。 “三问,这是你男朋友吧,”穆思雨用手肘撞了一下三问的胳膊,挑眉道,“长得挺俊呀。” 崔三问梳着两条麻花辫,一双杏仁眼干净又明亮,脸颊两侧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笑起来很纯真。 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乖乖女。 “没错。”崔三问爽快的承认。 她快步走到陈飞面前,双手接过最爱的百合花,笑得比花还漂亮。 陈飞满眼都是崔三问,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两人陷入恋爱的幸福模样,惹得旁人纷纷起哄。 他有些害羞地拉起崔三问的手,顺着马路往前走,边走边聊。 陈飞是留洋回来的,讲究绅士风度,走路要在女士左侧,用餐帮着拉开座椅,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及时做出反应。 他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潞城**社做编辑。 家里的条件虽然比不上崔家,却也在做正经生意,听说父母性格豁达,妹妹在外留学。 任谁看,都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崔三问已经打算把他介绍给家里人了。 两人吃完饭,沿着道路散步,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进入无人来往的小巷。 还好是满月,就算没有路灯,也能看清方向。 崔三问心里惦记着姑奶奶,因为今天日子特殊,不知道她有没有按时用餐,若是出了差错,就麻烦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还是不放心,转身往回走,打算回家。 忽的, 从一旁的窄巷冒出四个男人。 每一个都是彪形大汉,面色不善。 他们分成两拨前后夹击,步步逼近:“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崔三问的动作像她的模样一样乖,非常听话的将书包交出去,里面除了书本,还有十块银元。 在对方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她还把身上唯一值钱的翡翠手镯也递出去。 闭紧嘴巴,不多说一句话,时刻观察对方的表情和动作。 “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陈飞大声喊道。 混混们本来正双眼放光地摸索着手镯,被这句话刺激到。 大声笑起来:“怎么着,让警察来抓我呀,小白脸。” 一个混混直接站到陈飞面前,满脸挑衅。 陈飞推搡了一下对方,被混混狠揍一拳,他整个身子撞到墙上,本来纹死不乱的头发,变得松散许多。 崔三问想上去扶一把,却被另一个混混捉住手腕,他的眼睛从上看到下,语带调戏:“小姑娘,你对象不行呀,太弱了,你看哥哥我怎么样。” 两人力量悬殊,崔三问根本挣脱不开。 陈飞刚站起来,又被另一个混混冲着肚子踹了一脚,彻底失去战斗能力。 看起来像混混头子的家伙蹲下来,一把抓住陈飞的头发:“小白脸,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下女朋友赶紧滚蛋,要么挨上几刀。” 他从口袋取出一把折叠刀,在陈飞的脸上拍了拍。 陈飞看了一眼崔三问,眼神有些犹豫,喉结上下滚动,没说话。 混混头子抬起手,作势要打他,陈飞下意识的用胳膊护住脑袋,身体微微颤抖。 四个混混大笑起来:“姑娘,看你男朋友这怂样儿。” 崔三问心想:怂是怂了点,没丢下她独自逃跑,就还是个人。 此时,捉着崔三问的混混迫不及待的去解她的衣扣,崔三问也不反抗,抬头望向天上那轮冒着寒光的月亮,嘴角挂上笑意,突兀地问:“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混混的手一顿,下意识的回答:“四月十五。” “没错,”崔三问抬起食指点到混混的胸膛,挑起眉毛,一字一顿地说,“狩、猎、日。” 话音刚落,一支带着风声的箭矢刺入混混的后脑勺,贯穿他的右眼珠,箭头刚好停在崔三问的发顶。 崔三问的指尖稍稍用力,眼前的大汉立马瘫下来,倒在地上时,另一只眼睛睁的滚圆,死的透透的。 其他人惊恐的同时,纷纷朝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黑影站在距离这里十条街的石塔尖上,她的长发和裙带随风起舞,身后的月亮仿佛是随身携带的装饰品,没有半点喧宾夺主。 直到黑影再次举起弓箭…… 混混头子大喊一声:“跑啊!” 其他两人愣怔片刻,拔腿就跑。 嗤,嗤,嗤。 是箭矢接连射穿皮肉的声音。 三个混混来不及喊出声,就倒了下去。 陈飞难以置信地向后看去,确认混混们没了动静,想要起身,肚子一阵剧痛,又弯腰捂住。 等抬眼时,却看见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手握木弓、站在崔三问的身边,她出现的十分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一点动静。 陈飞怀疑自己被打的脑震荡,出现幻觉,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 再睁眼时,红衣女人近在眼前。 他吓得呼吸一滞,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 崔昭昭抬起弓稍,在陈飞的肩头敲了敲,转头看向崔三问:“这个弱不禁风的东西,是你男朋友?” 崔三问笑了笑:“不再是了。” “你之前看上他哪一点了?”崔昭昭又问。 “脸啊。”崔三问回答的理直气壮。 崔昭昭仰起头,仔细瞧了瞧陈飞的脸:“嗯,确实有点姿色。” 陈飞听得一愣又一愣。 不再是什么了?什么姿色? 这位从天而降的女人,到底是谁啊?! 崔昭昭背上弓,双手拎起四个大汉,确切的说是猎物,轻飘飘地跳上院墙,几个纵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飞大张着嘴,差点吐出脏话。 他转头看向崔三问,语无伦次:“你,她,我是眼花了吗?” 崔三问耸了耸肩膀:“没有眼花,你是在做梦。”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 * 回到昭园的崔三问,拿上工具箱,进了冰窖。 她用针头对准猎物胳膊上的血管,一针下去、便有血液顺着橡皮管流出来。 当另一头的玻璃杯快被血水填满时,她又把接血的容器换成袋子。 随后,崔三问从盛满冰块的池子里取出三小块冰球,放进玻璃杯中,又加入一勺枣花蜂蜜,最后插上吸管,才端着杯子走出冰窖。 她把特制饮品放到摇椅旁的矮桌上,这一套工作流程才算完成。 这是管家的工作之一,也是上一任管家,他的爷爷崔长连特意交代的,只说每月十五要让姑奶奶进食人血,没提原因。 崔昭昭一边喝,一边望着天空发呆。 据崔三问观察,她望着的是最闪亮的那颗星。 说来也怪,那颗星星好像一直跟着姑奶奶,因为只有和姑奶奶在一起时才能看到它,它长的也不太一样,总是能在满天繁星中,被一眼认出来。 第3章 侦探社 第二天一早,四具苍白又干瘪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猎物被抽干血以后,会被运到崔家的火葬场进行处理,后面的流程有专人负责,崔三问也只了解大概。 她又去冰窖清点了一下血袋的数量,竟然有将近一百袋,足够一年使用的。 今年血袋的数量猛增,要归功于姑奶奶的勤快,勤快到发疯的程度。 前些年只是每月十五出去狩猎,近来又增加一些日子,毫无规律、全凭心情—— 上个月有人对姑奶奶伸出咸猪手,她十分爽快地挑了对方的手筋,再让他慢慢流血而死。 又有人看昭园只住了两个女孩子,就起了歹心,在偷窥时,被姑奶奶挖出两只眼睛。 还有暴露狂大晚上的吓唬独行的女子,当时姑奶奶只是瞄了一眼,反应很平淡,指着男人的特定部位说:“就这小东西,也敢拿出来显摆。” 她瞬间掷出修眉刀,割了对方的小**。 这个人很幸运的没有被弄死,因为姑奶奶没瞧上。 冰窖除了血袋,还有一些藏品,都是猎物身上的,有眼睛、耳朵、鼻子,还有手指头。 凡是姑奶奶看着顺眼的部位都会割下来,摆上去。 姑奶奶最近在摇椅上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崔三问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肯定又在琢磨怎么发疯了。 崔三问做管家这些年,读了近一千本管家日记。 她发现前面的日记描述的姑奶奶挺正常的,生活非常积极,崔家的千年基业就是在那时奠定的。 大概五百年前,姑奶奶莫名其妙的在大海泡了一个月,再回家时,开始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 第九任管家怀疑她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脑子进了水。 可在崔三问看来,这分明是太过无聊,才会找一些事情做。 人活几十年,都有无聊的时候,更何况活了超过千年的人。 无聊会把一个人弄的抑郁,也会把一个人逼疯。 姑奶奶应该属于后者。 崔三问暗下决心,要让姑奶奶的生活充实起来。 说白了,就是给她找点活干。 不能安排去崔家的企业,那里没人敢使唤他。 若想成为姑奶奶的老板,那人既要有刚正不阿的品质,聪慧伶俐的性格,还要有让员工心甘情愿追随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必须长得俊俏。 因为姑奶奶喜欢让好看的人跟在身边。 这是崔三问根据历任管家的自画像推断出来的。 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秦朔。 一个做过她三年家庭教师的男人。 听说他现在开了一家侦探社,生意不错,正在招聘新员工。 崔三问凑到摇椅跟前,直截了当地问:“姑奶奶,您想不想上班?” 崔昭昭正在看书,手一顿,抬眼问:“我为什么要去上班?” “因为您没吃过上班的苦啊,不想尝试一下吗?” 崔昭昭合上书本,“啧”了一声,莫名觉得这句话有几分道理,无法反驳:“我考虑考虑。” 崔三问瞄了一眼那本书,是最近在市井当中流行的《给老板当牛做马的365天》。 第二天,崔昭昭一早就打扮好,一身素色旗袍,搭配不张扬的首饰,看上去清爽干练。 她坐在沙发上看书,等崔三问一迈进客厅,立马眨巴着大眼睛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上班?” 这就考虑好了? 她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兴奋。 崔三问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姑奶奶正在看的书上,跟昨天的不一样,是传遍大街小巷的畅销书,《霸道老板和娇妻小职员的365天》。 这本书在女子大学十分受欢迎,几乎人手一本,崔三问却没兴趣。 一提到老板,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爷爷的那张脸,虽说他老人家年轻时被万千少女追捧、现在依然风骨犹存,但跟“霸道”这个词并不沾边。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奶奶难得对一件事情感兴趣,崔三问回复:“我尽快跟对方约一下时间。” 崔三问办事十分利落,当天下午就载着姑奶奶来到距离中心街不远的一处小门脸。 门牌上写着“寻证侦探社”。 她们推门进去,叮铃一声脆响。 一个穿着白色短褂的姑娘立刻从木桌后面站起来,她用手拽了一下有些皱巴的衣服下摆,快步来到崔昭昭身侧引领,笑的很甜:“两位小姐这边请。” 几步路就走到了会客区。 崔昭昭坐到椅子上,一条手臂往扶手上一搭,缓缓摆头观察这里的环境。 一楼的面积很小,摆的都是木质家具。 他们现在所在的会客区位于门口左侧,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右侧是四张办公桌,后面竖了一排几乎挡住整面墙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书,看起来都很旧。 书架旁边有一条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拐了两个弯。 就在崔昭昭熟悉准办公室时,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从楼上传来:“三问。” 循声望去,只见楼梯上站着一个男人,那人身姿挺拔,五官立体,长了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眼尾处有一道隐隐的疤痕,就算那道疤再大一些,也无法给这张俊朗的脸造成任何影响。 活了这么久,崔昭昭见过的英俊男人不计其数。 能把寸头留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却是第一次见。 崔昭昭就这么盯着秦朔,眼神中没有任何**,只是单纯的欣赏和好奇,就像在一堆不起眼的野花中,突然冒出一朵牡丹,任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 秦朔和崔昭昭眼神相撞,怔了两秒,继续往下走。 他径直坐到崔昭昭对面:“这位就是三问介绍的应聘者吧。” 崔三问:“是的,秦老师,这位是我的姑奶奶,崔昭昭。” 秦朔一愣,心想小姑娘年龄不大,辈分不小。 “因为是三问介绍的,我可以让你在这里工作,但是不会因为你的身份给予优待。” 崔昭昭好奇地问:“我的身份?怎么讲?” 秦朔的身子前倾,表情切换到工作模式,认真地回答:“你穿的旗袍,是设计大师崔叶这个季度新出的系列作品,每一套只做了六件,手镯和耳环是去年光华拍卖场拍出的价值最高的首饰,光这一身装扮,抵得上中心街的十栋楼,再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分明是崔家娇养出的千金小姐。”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的眼神很有魄力,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更不像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她穿的衣物都是崔三问购置的,崔昭昭从不过问,有什么就用什么。 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没错,毕竟沾的最多的是人血。 她确实不是小姑娘了,而是活了千年的老妖精。 单凭秦朔的相貌和几句话,她就对这位老板有了一些兴趣,后背往椅子上一靠,稍稍点头:“作为我的老板,你勉强及格。” 秦朔:“???” “……”崔三问尴尬一笑,赶紧扯开话题,“那个,明天能上班吧?” 秦朔犹豫两秒,“嗯”了一声,又疑惑地扫了一眼崔昭昭,莫名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就在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 “哎呦喂,累死人了,腿都要跑断了。”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一进来,就抬手跟右边办公桌后面的人打招呼:“嗨,罗妮,好久不见,想哥没?” 罗妮就是刚才引领崔昭昭的姑娘,她咬着牙小声说:“有客人在呢,别胡闹。” 跟在男人后面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水蓝色旗袍、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她面无表情地向罗妮点头致意。 男人放下包,将手插进裤兜,晃悠悠地向左侧转过身,表情突然变得明朗:“呦呵,这不是崔三问吗,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他又看向坐在崔三问身边的崔昭昭,上下扫了一眼,先是一愣,紧接着表情变得更加明朗。 他飞快地摘下墨镜,快步走过去,双手轻拍桌子,修长的身体整个蹲下去,下巴搭在桌子上面,歪头看向崔昭昭,像一只讨好的小猫,语气娇娇的:“姐姐,收了我吧,我不想努力了。” 崔昭昭:“……”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落在男人的后脑勺。 是崔三问打的。 她揪着男人的耳朵,将人拎起来,表情恶狠狠的:“宇文峥,你叫谁姐姐呢,这是我姑奶奶。” “管什么辈份,我的原则是,漂亮又有钱的女人都是姐姐。” 宇文峥站直了身子,比崔三问高出一个头,他揉了揉被揪的滚烫的耳朵,心想这小丫头,跟小时候一样力气大的吓人。 崔昭昭对宇文峥有些印象,那时崔三问才八岁,一个胖嘟嘟的男孩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直笑嘻嘻的,跟现在的笑容一模一样,后来听说宇文家破产了,就没再见过。 “抱歉,这位是侦探社的合伙人,也是副社长,宇文峥,”秦朔起身,“我再给你介绍一下其他同事。” 两人穿过斗嘴的崔三问和宇文峥,来到右侧的办公区。 罗妮非常有眼力地站起来,微笑地打招呼。 秦朔挨个介绍:“这位是罗妮,主要负责室内接待和文员的工作,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出去跑业务。” “坐在罗妮旁边的是陆玲玲,她和宇文峥一样,负责调查和搜集证据。” 陆玲玲正在擦桌子的手顿住了,抬头看一眼,机械式的点点头,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继续低头擦桌子。 那张桌子本就一尘不染,现在都能当镜子使用了。 崔昭昭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姑娘,心里盘算着到底哪一位是老板的小娇妻—— 罗妮长相甜美,符合小说中关于女主的外貌描写,但是,她的眼神中透露着精明,不像女主的性格,应该是有心机的女配角。 陆玲玲长着一张冷漠脸,没有表情,让人猜不透,怎么看都没有当小娇妻的潜质。 崔昭昭不自觉的“啧”了一声,因为无法看到霸道老板和小娇妻的相处日常,有些遗憾。 可她现在有了其他感兴趣的事情,那就是秦朔。 其实崔昭昭一直在默默观察秦朔,发现他讲话的时候,眼神和话语不带有任何感情,仿佛拿捏着一个刚好的度,有些疏离,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虽说她五百年来很少跟人打交道,但是看人的眼光还在,这个男人很特别,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十分勾人,勾的崔昭昭想把它们挖出来,再给展示柜添一件不错的摆件。 第4章 周清 “我怀疑我的丈夫出轨了。” 周清坐在椅子上,目光笃定,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根据是什么?”秦朔问。 “我是一名职业调香师,对香味十分敏感,因为我的丈夫经常失眠,所以家里常用的香料是檀香和依兰香。” 她看了一眼桌上飘着烟的铜制香炉,继续说,“半年前,我的丈夫变得有些奇怪,有一天下班回家时衣服上有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本以为是他不小心从哪里沾染的,但是每隔一段时间这种香味就会出现,更可疑的是,他正看的书里面夹着一个茉莉花做的书签,他之前从来不用书签,都是把书角折起来。” “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变化,他明明是我的丈夫,但感觉跟之前不一样了,又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周清摊摊手,无奈地说,“你们就当是女人的直觉吧。” 等她说完,宇文峥开口问:“也许是上班的地方,同事有喷香水的习惯?” 他不是在质疑客户的话,而是想排除一些较为合理的怀疑。 周清摇摇头:“他是慈山疗养院的医生,那里收治的都是精神病人,疗养院有规定,工作人员不得喷香水,因为一些香味可能会对病人产生刺激。” 秦朔在空白的合同上填写一些信息后,抬头问:“按照您的委托,我们会尽力收集您爱人的出轨证据,请问在时间和具体的内容上,还有其他要求吗?” 他想跟客户确认清楚,都写在合同上,免得以后扯皮。 “我的要求就是搜集武跃一个月的全部行程,和谁接触过,有没有可疑的行为,” 周清说着话,从包里取出一张一千块的支票和一张黑白照片,推给秦朔,“照片后面写了武跃的身份信息和一些经常去的地方,这张支票是定金,一个月内完成任务的话,再付一千块。” 秦朔接过支票,将合同递给周清,周清认真看了合同内容,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放心的签字。 等她走后,宇文峥举着支票,双眼放光:“好久没见过这么豪爽的客户了,这可是一千块,找条狗才两块银元,还那么费劲。” 不怪他见钱眼开,崔昭昭在侦探社工作了半个月,确实很忙,因为他们什么委托都接,大多是一些费力又钱少的活儿。 比如找丢失的宠物,两周内要找三条狗,最终只找到一条活的,另一条被车撞死了,还有一条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最后只收到三分之二的委托费。 再比如,寻找被盗的传家宝,宇文峥跑了十几天,才确定宝贝被转卖到了其他城市,还要继续追踪。 今天难得接到一个大单,老员工们在累成狗的同时,又充满干劲,因为拿下这单意味着下个月有不少奖金。 再者,侦探社之前接到过上百起收集出轨证据的委托,这项工作对他们来说,难度并不大。 除了崔昭昭。 她既没有累成狗,也对奖金没有任何**,只有使不完的牛劲。 因为正在兴头上,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竟然说出让宇文峥惊掉下巴的话:“要知道上班这么有意思,就早些出来了。” 她的这些话绝对发自肺腑,因为之前过得太无聊,不是迫害别人,就是折腾自己,自从忙起来,再没时间上火山下深海了。 只是一味的好奇,好奇秦朔是怎么知道小狗的行动轨迹的,也好奇他是怎么通过两撮毛就确定这是客户丢失的那条狗。 她还好奇秦朔什么时候死,等他死了,就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秦朔早就注意到崔昭昭露骨的眼神,等分配完任务,单独留下她,直截了当地问:“崔昭昭,你是喜欢我吗?” 崔昭昭一脸懵:“啊?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用奇怪的眼神看我,现在看得更放肆了,”秦朔抬起一只手,像发誓一样严肃地说,“先声明,我对你没有丝毫兴趣。” 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跟秦朔单独说话,平时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样子,今天倒是露出一些凌厉的姿态。 崔昭昭见他这副态度,也不遮掩,说的明明白白:“我只对你的眼睛感兴趣。” 秦朔:“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死了,就把眼睛送给我吧,我保证收藏上万年,”崔昭昭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冲着秦朔比划,“这只是我的一点小爱好。” “……”秦朔紧锁眉头,连着眼角的疤痕也跟着皱起来,他试探着问,或者说是想要确认:“你竟然有这么特殊的癖好?!” 崔昭昭点点头:“就这么说好了,你的这双眼睛我先预定了。”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徒留秦朔一个人在原地无语的“呵呵”两声,因为他实在拿不准这位崔家大小姐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有这种古怪的爱好。 据他做家教那三年的观察,崔家人都不正常。 一般的有钱人家,会喜欢收集一些古董字画,可是崔家的当家人崔长连的收藏品里面不但有木乃伊,还有封存在水晶中的眼珠子和手指头。 他的孙女崔一柠和崔三问经常围着那些收藏品道出一连串的赞美之词,就像在比拼谁的词汇量多。 陷入回忆中的秦朔猛的一惊,他竟然觉得那颗摆在收藏室的、被崔家人视若珍宝的眼珠子,跟崔昭昭的眼珠长得一模一样。 他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怎么可能?! * 周清和武跃的家位于城东的别墅区,这里是三年前建成的,全都是独栋洋房,小区大门不停的进出各种汽车。 秦朔开着他的二手老爷车,载着崔昭昭,一大早就停在路边,等着武跃出门。 崔昭昭捧着一盒荔枝,剥了一颗又一颗,在寂静的车内,声音十分明显。 这是她第一次跟秦朔单独出来,自从上次挑明了“收藏眼睛”的事情,他俩私下再没任何交流。 秦朔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神固定在小区门口,被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搞得有些无奈,缓缓转头看向崔昭昭。 崔昭昭的手刚递到嘴边,感受到一股火热的视线,她细嚼慢咽地消灭了最后一颗荔枝,才开口问:“怎么了?有事吗?” 秦朔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话时,牙根咬的有些紧:“没事。” 崔昭昭突然想起有趣的事,嘴角微微一扯,声调抬得有些高:“你用这么炙热的眼神看我,是不是喜欢我啊?” “……” 这是在用同样的话来讽刺他。 小姑娘还挺记仇。 秦朔想为那天的行为辩解几句,却被崔昭昭打断。 “瞧,武跃出来了。”她抬手指向前面。 秦朔马上恢复工作状态,开车跟上去。 武跃的车一直往东开,周边的环境越来越荒凉,直至开出潞城,又沿着土路、带着尘土行驶一段距离,最后拐进一个几乎掩藏在树林中的建筑物。 那栋建筑的门头是大理石的,看起来很气派,上面刻着五个大字——慈山疗养院。 只见疗养院的黑色铁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位门卫,核实了人员的身份后,才会放行。 到了九点,大门被彻底关上。 崔昭昭按照秦朔的吩咐,将武跃出现的时间、经过的路线、到达的地方,全部记在本子上,她刚写完,合上本子,打算跟秦朔聊会儿天。 秦朔却不看她,直接将车窗摇开一条缝隙,淡淡地说:“我们轮流休息,盯梢也很耗费精力的。” 崔昭昭巴不得多耗费一些,因为她的精力根本用不尽,但是,要想扮演好员工的角色,就得装装样子。 她“哦”了一声,放松地靠到椅背上,抱起双臂、闭上眼睛。 每隔几分钟,她就瞄一眼秦朔。 秦朔的侧脸很好看,轮廓清晰硬朗,双眼皮很深,眼睛里好像藏着故事。 她是真的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就算不做摆件,酿酒喝应该也不错。 秦朔的后脖颈突然涌上一股凉意,转头时,正对上崔昭昭不对劲的眼神。 他对人的心思一向有很高的警觉性,尤其是危及人身安全的。 就像现在这样。 秦朔想起崔昭昭的小爱好,眉头微皱,脸凑近一些观察崔昭昭,又很快恢复正色:“你既然睡不着,就盯着吧,我歇一会儿,看到武跃的车出来,马上叫我。” 两人就这样轮流盯梢,太阳从东边转到西边,带的便当和零食都见了底,黑色大门才缓缓打开,各色车辆和自行车鱼贯而出。 像这种跟踪人的事情已经做过无数遍,秦朔的身体会自动做出反应,始终与武跃的车辆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武跃一直沿着原路往回开,在快到达小区时,将车停在一家蛋糕店门口。 他打开车门,从容地走出来。 崔昭昭和秦朔跟踪了一天,才第一次看到武跃的正脸。 那是一个穿着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长相平平的男人,若没这身装扮,丢到人堆里,绝对挑不出来。 崔昭昭下意识的为周清感到可惜,一个模样、身段、气质都出众的女人,怎么会看上武跃,还是一个疑似出轨的男人。 蛋糕店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武跃在里面跟工作人员聊天和挑选蛋糕。 秦朔拿出微型胶卷相机,透过车窗的缝隙,调整焦距,将两个人都拍了进去。 直到武跃提着蛋糕,开车进入小区,秦朔才让崔昭昭下班。 就这样周而复始,连续跟踪了七天,并没有什么收获。 武跃每天的行程基本固定,就是从家到疗养院,下班的途中,偶尔会去花店或者蛋糕店买些东西。 秦朔在下班后还伪装成顾客,跟店里的工作人员攀谈,了解到这些东西是武跃买给爱人和孩子的,是老顾客了。 直到第八天,武跃的行车路线终于出现变化。 他们开车一路跟着,来到位于城西的老城区。 穿过几条小巷后,崔昭昭越看越熟悉,这不是昭园所在的街道吗? 武跃的车就停在这条路的尽头,按照周清提供的线索,这里是他们家的老房子,四年前搬走以后,一直空着,他们偶尔会回来看一看。 秦朔自言自语:“奇怪,这一片的房子看着不错呀,怎么没人呢,连声音都听不到。” 崔昭昭点头表示认同:“谁说不是呢。” 武跃在老宅呆了十五分钟,出门后径直回了家。 就这样忙活了八天,委托没有任何进展,别说出轨证据了,反而坐实武跃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一下班就回家,会给爱人孩子准备一些小惊喜,也不去风花雪月的场所。 五个人围着桌子,查看这几天拍的照片和记事本,想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宇文峥提出猜想:“或许周清误会他先生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出轨的男人?” 罗妮点头、又摇头:“我们不能质疑委托人的想法,而是要证实。” “我觉得,他肯定有问题。”崔昭昭插了一嘴。 秦朔:“为什么?” 崔昭昭抬起食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回答地十分认真:“女人的直觉。” 四个老员工齐刷刷地看向她,陷入沉默。 “昭昭,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寻证侦探社吗?”宇文峥率先开口。 “为什么?” 他抬起胳膊,摊开手掌,指向秦朔,高声说:“因为我们秦大社长,只讲证据,不信直觉。” 秦朔嫌弃的拍开宇文峥的胳膊,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疗养院,老宅。 “我们现在要开始更深入的调查了,”他提着笔在疗养院这三个字上敲了敲,“这里是武跃白天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我们要搞清楚他在里面做什么,见的人当中是否有可疑的。” “这次的卧底任务还是交给宇文峥。” 他的手拍在宇文峥的肩膀。 宇文峥一脸兴奋:“好啊,我还没去过疯人院呢,想想就刺激,你们说我该扮演什么样的疯子。” 罗妮的嘴唇往下一撇,有些嫌弃地说:“你本色出演就行。” 陆玲玲在一旁附和:“没错”。 秦朔继续做出安排:“陆玲玲明天去老宅里面检查一下,我还是负责跟踪武跃。” 崔昭昭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等着老板发话。 秦朔突然问出一句无关紧要的:“崔昭昭,你就这么喜欢上班吗?” 崔昭昭点头如捣蒜:“比从喜马拉雅山上蹦下来,还要有趣。” 尴尬的沉默过后,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宇文峥:“没想到我们昭昭,还挺幽默哈,就是这个笑话有点冷,比喜马拉雅山上的冰块都冷。” 在他们看来,崔昭昭就是一个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懂,又对所有事情感到新奇。 “你现在还不能独立做任务,你选吧,想跟着谁?”秦朔问。 “我去疗养院。”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秦朔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犹豫几秒才说话:“好吧,安全第一,保护好自己。” 紧接着,他拍了两下手掌:“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都回家歇息吧,干完这一单,我请客吃饭。” “好哎,我要吃文鼎轩的招牌菜。” “别去文鼎轩了吧,去中心街新开的那家西餐厅吧,最近特别火,需要提前订位子。” “我都行。” …… 第5章 疗养院 “你叫什么名字?” “崔昭昭。” “今年多大了?” “一千二百五十岁。” 穿着白大褂的武跃坐在崔昭昭对面,面无表情地对她进行问诊,两人一问一答。 他时不时抬头观察崔昭昭的反应,再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是谁跟你一起来的?”武跃问。 崔昭昭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朔,他们来之前,已经对好词儿了,应该回答“哥哥”才对,可她偏偏出其不意,嘴角一扯,回答:“我们家的狗。” 秦朔噎了一下,对着医生尴尬地笑笑:“我是她哥哥。” 武跃继续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医院吗?” “知道,”崔昭昭双手撑着下巴,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其实句句实话,“我总想喝人血。” “为什么想喝人血?” “因为渴。” “你喝过人血吗?” “喝过。” “是什么味道的?喝了以后有什么感受?” 武跃抬起头,盯着崔昭昭的眼睛,样子很专业。 崔昭昭回答:“干喝的话,又咸又腥气,如果放入冰块,口感会好一些,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加入枣花蜂蜜。” 她说话时,眼睛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越说越兴奋:“喝了以后啊,身心舒畅,就像失眠很久的人、睡了一个好觉,也像饿了很久的人、吃了一顿大餐。” 说完话,她一脸期待的看向武跃:“这种感受,你懂吗?” 武跃象征性的点点头,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妄想症。 他将纸递给秦朔:“先带病人去办住院手续吧。” 陪诊的秦朔听得一愣又一愣,只说装疯卖傻,没想到演的这么逼真。 两人前后脚地走出来,门口的长凳上正坐着宇文峥和罗妮。 宇文峥特意将门推开一条缝,崔昭昭说的话,全被听了去。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无声地说:佩服啊,佩服。 秦朔和崔昭昭走到办理入院手续的前台,有三个人正在家属的陪同下办理出院,一位女医生在旁边不停地嘱咐一些注意事项。 其中一位病人往崔昭昭这边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把他吓得脸色煞白,猛地后退两步,哆嗦着抬起食指,慌里慌张地说:“她,就是她……脑袋被砍下来,还会笑的那个死女人,我就说我没病,你们不信。” 其他两个病人在看清崔昭昭的模样时,也吓得语无伦次。 世界真小,在这里都能碰到熟人。 这不是在护城河砍下她脑袋的三个庄稼汉嘛! 崔昭昭冲着他们眨了一下右眼,抬起两根食指,顺着嘴角往耳朵划了两条线。 霎时间,三位病人似哭非哭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女医生转头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崔昭昭,再瞅瞅张牙舞爪的三个大汉,“啧”了一声:“行了,别办出院手续了,再住几个月吧。” * 崔昭昭换上病号服,被护士领着上二楼,一路上都是四处游荡的病友。 他们有的面壁思过,有的表情呆愣愣的、跟空气中的朋友聊天,还有的手舞足蹈、不知道在跟谁比划。 刚上二楼的时候,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声,越往里走声音越大。 直到护士停在一个标着202的房间门口。 声音的主人正躺在里面,她的身体被布条紧紧地捆绑在床板上,剧烈挣扎时,床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吱吱咔咔”的声响。 护士抬手指向里面,大声说:“崔昭昭,你的病床就是靠窗那个。” 说完话转身就走。 崔昭昭进入病房,路过被绑着的病友,看了一眼床尾挂的纸牌子,上面写着两行字“姓名:陈薇,年龄:19岁”。 屋子不大,两张床,两个木柜,剩下的是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过道。 她和病友的床挨得很近,伸直胳膊,两个人的手就能碰到。 陈薇从头到尾没有给她一个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吼声比刚才低沉一些,好像有块海绵堵在嗓子眼,有冒出气泡的动静。 崔昭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什么可看的,又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正对上刚上楼的宇文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查房的医生,武跃便是其中之一。 宇文峥冲着崔昭昭挑了挑眉毛,又抬起食指在自己胸前点了点,分明在说:瞧好了,本少爷要登台表演了。 崔昭昭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很快,她的疑惑有了答案。 只见宇文峥快速地弯下腰,双手撑在地上,“汪汪”的叫了两声,跟狗的叫声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四肢十分灵活,在走廊里跑起来,边跑边叫唤。 医生们在一旁认真观察他的行为举止,偶尔低头在纸上做记录。 才过去三分钟,宇文峥就跑累了,蹲坐在地上,吐着舌头,胸腔快速起伏。 这时,旁边的房间突然跑出来一位男病友。 他径直站到宇文峥面前,两根手指捏着团成球的纸,在宇文峥眼前晃了晃。 随即将纸球朝着宇文峥的身后扔出去,同时发出命令:“乖狗狗,去把球捡回来!” 宇文峥先是一愣,用眼神骂了无数句脏话,再恶狠狠地转身,快速爬过去,将纸球叼在嘴里,欢快地跑到“主人”身边。 “主人”奖励给他的是摸摸头和刮下巴。 目睹这一场景的崔昭昭,眼睛越睁越越大,这也……太敬业了! 不行,她不能被比下去。 她灵机一动,拔腿就跑,冲向正在写字的医生,大张着嘴,重重地咬在武跃的手臂上,血水立刻渗透出来。 武跃使劲地甩手臂,崔昭昭却死咬着不放。 护士反应很快,在她的脖子上扎了一针。 崔昭昭心想演的差不多了,就慢慢松开嘴。 她一脸享受的舔了一圈嘴唇,露出沾满血水的牙齿,悠哉地说:“味道不错。” 此时,从一楼跑上来两个男护士,十分凶狠地架住崔昭昭的胳膊,将人押回病房,再用床单把她的身体和床板裹到一起,只留下一个脑袋。 崔昭昭非常配合的任由他们摆布,等人走后,她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滑稽,很像在报纸上看到的木乃伊,新鲜的木乃伊。 一切发生的太快,宇文峥下意识的恢复人形,茫然地看着崔昭昭被押走,无语到了极致。 骚乱过后,他趁着护士不注意,溜进202,看见崔昭昭的样子,哭笑不得。 宇文峥瞄了一眼自言自语的陈薇,迈进两张床的中间,蹲到病床旁边,轻声说:“大小姐,你演得太过了。” 崔昭昭白了他一眼。 “你别不服气,咱们侦探社里面,卧底这一块,我最拿手,”宇文峥洋洋得意地说,“回去我给你做单独指导,绝对毫不保留,倾囊相授。” “也教教我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宇文峥顺着声音来源,转头看到一张笑的十分纯真的脸。 这话是陈薇说的,她的头转到一侧,正盯着宇文峥,重复地说:“也教教我呗。” 宇文峥试探着问:“教你什么?” 陈薇想了一会儿,皱起眉头,说话有些急躁:“不管是什么,都要教我。” 宇文峥松了口气,转身拍拍崔昭昭的肩膀:“行了,你们两个木乃伊交流一下吧,我去干活了。” 崔昭昭闭目养神了许久,直到傍晚,房间里不停的响起咕噜噜的声音,她才睁开眼。 “你醒了?”陈薇问。 崔昭昭刚张开嘴想要回答,立马被打断。 “你叫什么名字?咕噜噜,什么时候进来的?咕噜噜,什么病呀?严重吗?咕噜噜,要住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没有一点空档。 崔昭昭等她说累了,终于问出:“你是不是饿了?” 陈薇笑了笑:“没饭吃的,咕噜噜。” “为什么?” “因为不乖的话,一天不给吃饭,所以你今天也得饿着。” 这算什么?难道是饥饿疗法? “你见过秦始皇吗?” 陈薇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声音变小许多,应该是饿的没劲了。 “没见过。” “我见过。”陈薇一脸洋洋得意。 崔昭昭立马来了兴致,难道秦始皇也长生不死了? 陈薇话锋一转:“可是秦始皇好奇怪的。” “哪里奇怪?”崔昭昭绷紧嘴唇,以为能听到什么秘密。 “我只告诉你哦,”陈薇发出的几乎是气音,“他没有小鸡儿。” 崔昭昭:“……” 这么说老祖宗是不是不太好。 后来陈薇几乎是单方面说话,一直说到沉沉睡去。 期间只有一个护士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可能是确认她们是否还在喘气。 到了半夜,崔昭昭稍一用力,裹在身上的床单瞬间碎成渣。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大摇大摆地在医院里逛起来。 此时的走廊空无一人,连灯光也没有,只靠着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路。 当然,这说的是普通人,就算在全黑的环境中,也不能对崔昭昭的眼睛造成任何阻碍。 她从二楼走下去时,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打开大门,又探头探脑地走出去。 崔昭昭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却看见宇文峥蹲在窗户下面,单手举起微型相机,连续拍了好几张。 随后将相机收好,双手扒着窗台,露出半个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玻璃窗,不时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 忽的, 一个披散着长发的脑袋凑过来,悄声问:“你在看什么?” 宇文峥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单手拍着胸脯,安抚受惊的心脏,另一只手做出嘘的手势:“我在拍出轨证据,别搞出动静。” “我也看看。” 崔昭昭抻着脖子要往里面瞧,刚看到两具交缠的身体,就被宇文峥拽下来。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看什么,小心长针眼,”宇文峥忽然想起什么,一脸疑惑地问,“你不是被绑的死死的,怎么出来的?” 崔昭昭的眼珠子转了转,认真回答:“秦始皇给我解开的。” 宇文峥:“……” 我信你个鬼。 “拍到出轨证据了,咱们撤吧。”他半弯着腰,抬腿要离开。 被崔昭昭拽住胳膊:“那里面的人,不是武跃。” 宇文峥一怔,扭头说:“今天晚上武跃值班,这是他的办公室,不是他是谁啊?再说了,里面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确定不是武跃的。” 崔昭昭看的一清二楚,当然知道了。 她没这么说,只是耸耸肩:“女人的直觉。” 宇文峥再次无语。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射过来,晃的人睁不开眼。 “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呢!” 一个男人打着手电筒,从旁边的小楼走出来。 “问你们话呢!”男人越走越近。 宇文峥急中生智,“汪汪”两声,非常熟练的趴到地上,双手挖进土里,开始刨坑。 刨完坑还没结束,他往前挪了挪身子,肚子正好对着坑,抬起一条腿,做出狗撒尿的姿势。 崔昭昭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本正经地问:“不脱裤子吗?” “你们不是今天刚入院的那两个人吗?” 打手电筒的男人,正是武跃。 宇文峥瞪圆了眼,又“汪汪”地叫起来,意思是“你不是正在里面出轨吗?” 这边动静太大,引得一男一女急匆匆地跑出来,两人面色潮红,头发凌乱。 看到武跃,急忙说:“武医生,您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 武跃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在他们身上,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两个注意影响,不要在医院做乱七八糟的事情,赶紧把这两个病人带回去。” “是、是。” 两人面对武跃时,一直恭恭敬敬。 等武跃一走,男医生不耐烦地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明天不准吃饭!” 女护士的手里握着针筒,看来是想给宇文峥扎一针。 宇文峥看到那么大的针头,全身都在抗拒,抬头向崔昭昭求救。 崔昭昭点点头,用眼神说话:明白,包在我身上。 她猛地揪住宇文峥的后脖领子,对女护士说:“只是出来遛狗,现在遛完了,我们马上回去,小狗很乖的,你看,他撒尿还要刨坑呢。” 女护士往地上瞄了一眼,一脸嫌弃的催促:“快点回去。” 就这样,宇文峥在崔昭昭这位新主人的带领下,从门口爬到楼梯口,再爬上二楼,中间膝盖磕碰好几次,他硬生生的憋住、没有发出声音。 第6章 不是他 两个人在疗养院卧底三天,四只眼睛几乎钉在武跃身上,愣是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办公室坐着,除了病人,很少有人出入,其他时间都是在巡房。 同事们对待他的态度也很恭谨,应该因为他是下一任院长的最有力人选。 这是宇文峥偷听护士们谈话得到的信息。 早晨吃完后以后,大部分的病人会聚集在活动室聊天或者看书。 宇文峥和崔昭昭也在里面。 只是两人的状态大不相同。 宇文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因为这三天吃不好睡不好,脸色凄惨的像被人狠狠折磨过。 全然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今天是计划中秦朔来探病的日子,也是交换信息的时间,所以他眼巴巴地望着窗户,等着救世主的降临。 再看崔昭昭,满面红光,跟病友们聊的热火朝天。 “哈哈哈,昭姑娘,你说话太有趣了,朕要册封你为皇后。” 说话的人,就是陈薇口中的“秦始皇”,一个没有小鸡儿的男人。 其实是崔昭昭割的,只是双方都没认出彼此,还十分聊得来。 他和崔昭昭、陈薇围坐着一张桌子,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统一六国的故事,还对崔昭昭非常满意,想册封她。 陈薇着急的插了一句:“陛下,那我呢?” “放心,统统有赏,朕册封你为格格。” 崔昭昭心想这也不是一个体系,跨度够大的。 就在秦始皇广纳后宫时,一位护士在门口高声喊:“宇文峥,崔昭昭,出来,有家属探望。” 两人前后脚的出了门,看到秦朔拎着一袋水果站在走廊的瞬间,宇文峥双眼放光,几个跨步,猛冲过去,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用袖子蹭了蹭,大口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让秦朔十分诧异:“你们在这里面吃不上饭吗?” 宇文峥的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含混不清:“次里嘟丝嘟卟卟。” 崔昭昭在旁边翻译:“他说,吃的连猪食都不如。” 走廊里没什么人,三人悄悄进入202,将门反锁。 秦朔掏出一个小本子:“交换一下这三天调查到的事情吧。” “没有异常,武跃对待病人挺尽心的,也没有关系特别亲密的同事,”宇文峥左手拿着香蕉,右手从兜里掏出相机递给秦朔,“跟他有交流的人几乎都拍下来了,你拿回去洗出来吧。” 侦探社就这么一部相机,还是二手的,只能轮着使用。 秦朔点了点头:“陆玲玲去老宅调查过了,老宅有前后两扇门,里面很干净,都是一些家具,只有保姆在每月1号去里面做清洁,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也没有地下室和暗格。” “武跃每天的行程还是两点一线,只有在上完夜班的那天下午,陪爱人孩子出去购物。” 宇文峥剥开第五根香蕉:“听说他上夜班的时候身体不舒服,不在家歇着,还陪家人出去,看来确实是顾家的好男人啊。” 秦朔思考了一会儿:“既然疗养院这边没什么问题……” 宇文峥眼冒火星地盯着秦朔,等着他说出期待已久的话。 “崔昭昭就回去吧。” 火星被一兜水浇灭,宇文峥的面色沉下来:“不是,大哥,你看看我的脸色,再看看崔昭昭的,她在这儿混的风生水起,马上要当皇后了,我还被人当成狗对待呢,老有疯子要遛我,我……” 秦朔打断他的话:“这是你给自己挖的坑,当初只说扮演精神分裂症患者,你偏要分裂成一条狗。” 两人争论时,崔昭昭去一旁收拾东西,虽说在这里过得挺有意思,也有足够的人血,但是没有枣花蜂蜜。 马上到十五了,她还是喜欢坐在海棠树下,喝着特制饮品,观赏圆月繁星。 病人出院需要评估,流程繁琐,耗时长,所以秦朔提前伪造好了转院需要的资料,将东西递上去,名义上是将崔昭昭带去其他医院治疗,其实带回了侦探社。 秦朔一回到侦探社,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的面积大一倍,是员工们开会讨论的地方,也是秦朔的住所,除了客厅是公共区域,里面的小隔间就是秦朔的卧室,除了宇文峥、没人进去过。 他已经在客厅坐了半个小时,一直盯着墙上挂着的、写满字的小黑板,都是秦朔写上去的和武跃有关的线索,本以为是寻常的调查出轨的委托,没想到事情还挺棘手,距离周清要求的截止时间只剩下半个月。 如果最终查明武跃是清白的,也算是个交代,但是若日后被周清发现了确实的出轨证据,还是侦探社忽略的,就会砸了自己招牌。 而且根据这些年的工作经验,武跃太干净了,干净的十分刻意,就像陆玲玲经常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更不存在完美的男人。” 在她眼里,秦朔和宇文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点,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唯一承认的是,宇文峥确实不算好东西。 正在秦朔找不到突破口时,“啪啪”“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听声音就知道是崔昭昭和陆玲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走路习惯,发出的声音和节奏不尽相同,听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来。 崔昭昭穿着方口皮鞋,走路有固定的节奏,不缓不急,很有力量,坐下来时,双脚会自然分开,或是翘起二郎腿。 陆玲玲穿着布鞋,走路轻而稳,面对陌生人或者保持警戒时,会习惯性的将双脚并拢。 “走路,节奏,习惯……”秦朔小声嘟囔着。 他双手插在兜里,脑子不停转悠,直到脚步声终止,才转身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两个女人,目光下移,盯住她们的脚。 过了十几秒钟,崔昭昭开口:“你不会有收藏脚的癖好吧。” 陆玲玲立刻双脚并拢,一脸嫌弃的说出“变态”两个字。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在想事情,”秦朔一脸严肃地说,“你们走过去,坐到椅子上。” 两人犹豫几秒,看秦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便放心的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椅子坐上去,崔昭昭翘起二郎腿,陆玲玲本来双脚分开,在抬眼看到秦朔时,瞬间并拢。 秦朔一直在认真观察,又盯着桌上的照片看了几分钟,随即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快速地调整照片顺序,然后双手一顿,抬高音量:“不对,这个人不是武跃。” 刚说完,他又换了说法:“应该说是,有两个武跃。” 崔昭昭和陆玲玲闻言,立刻围上去,盯着照片看了又看,一脸茫然,明明是一个人。 秦朔将照片分成两拨:“你们看左边的这些,这个人走路时迈得步幅比较大,膝盖更弯一些,而且坐下时,双腿分开四十五度角,可是右边这个,坐下时,双腿只是微微分开。” 崔昭昭瞪大了眼睛,也没看出差别:“人的动作是千变万化的,我刚才坐下时翘起二郎腿,可能一分钟后就会分开,再过一分钟,就分开的更大一些,这些都是随意的,没有规律。” 秦朔:“你说的对,动作可能随时会变化,但是多年养成的走路习惯,会形成不同的走路节奏,也就是步态,人和人之间的步态是不同的。” “虽然他们两个人走路的步态差异没有非常大,仔细看的话,还是有区别的。” 陆玲玲想了一会儿:“所以周清才说武跃变了,但是又无法具体说出哪里不一样,因为人的目光会习惯性的专注在他人的脸上,而不是走路的节奏上。” “没错,”秦朔如释重负般的坐到椅子上,“但是,我们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崔昭昭拿起左右两张照片,盯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问:“武跃不是独生子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血缘关系,却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吗?” 秦朔仰起头,愣怔片刻,意味深长地说:“确实存在长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连父母都会搞错,没有血缘关系的,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世界这么大,总会有我们无法理解的部分。” “我们一直跟踪武跃,他是在哪里交换身份的?”崔昭昭又问。 “老宅,”秦朔说的很笃定,“你看左右两边照片的交叉点,就是老宅,十几分钟,足够两个人交换衣服和情报了。” 陆玲玲捏起一张纸,攥的皱巴巴的,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所以,你的结论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互换身份,也交换了……爱人?” 死一般的沉默过后,秦朔站起来:“对方有没有爱人,还需要调查,伦理道德的事情,如果跟委托的内容没有关系,我们就不该插手,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收集证据,顺利拿到尾款。” “接下来有的忙了,我和崔昭昭继续跟踪武跃,”秦朔拿起老宅的照片,接着说,“但是,想在老宅里面悄无声息的拍到交换身份的场面,会很有难度。” 崔昭昭突然想到什么,说的胸有成竹:“我有办法可以确认。” 第7章 谢听梅 过去十天,武跃再次开车来到西城区,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车停在了老宅门口。 等人进去了,崔昭昭和秦朔兵分两路,一个守在正门,一个绕到后门。 崔昭昭手持大大的锥子,在武跃的汽车左侧轮胎上扎了两个洞,气放的很快,导致车身有些倾斜。 做完这一切,她躲到一个敞着门的门洞里。 这里是一户凶宅,十年前一家七口莫名其妙的死在里面,后来再没人敢住进去,直到被一个跳大神的婆婆看中,只用三块银元就买下这个地方,她将所有的门和窗户都打开,说要晾一年,叫什么除邪祟、迎祥瑞。 这些都是崔三问听来的,应该真假参半。 现在倒是给崔昭昭行了方便,因为眼前是她推断的武跃的必经之路,她还在身侧放着一个盛满水的铁盆,是秦朔平时洗脸用的。 之前都是飞檐走壁,看不惯的直接弄死,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当了一个月的员工,她自认为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像个普通人一样,上上班、骂骂老板。 不同的是,普通员工没有她这样居高不下的热情。 她就这么潜伏了半个小时,才听到武跃出门的动静,只是一出门就看到瘪掉的轮胎,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武跃先是蹲下身子检查一番,后又啧啧两声,不得已步行进入离得最近的小巷。 刚经过两户人家,忽的被一兜水拍在身上,水的力道很大,感觉像被人抽了两鞭子。 他浑身一激灵,诧异地看向门洞。 只见一个女人端着铁盆,一脸错愕的站在那里。 她先将盆里剩的水抖落出来。 然后“哐当”一声。 铁盆被摔到地上。 “哎呦喂!” 崔昭昭表情夸张地小跑出来,边跑边掏出一块手帕,手足无措的在武跃面前比划两下:“对不起呀,没看到人。” 她想给武跃擦擦身上的水渍,却无从下手。 因为这不能称之为水渍了,武跃的半边身子湿透了,袖口还在滴滴答答。 武跃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绅士风度。 他推开崔昭昭的手帕,脱下西装外套甩了甩,嘴里嘟囔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崔昭昭把手帕递过去:“实在不好意思,您快擦擦。” 武跃挽起粘在左臂上的衬衣,接过手帕,沾了沾皮肤上面的水,随后将浸满水的手帕拧了拧,又擦了一遍。 崔昭昭一直笨拙的道歉,该确认的也没落下。 好干净的一条手臂! 没有一点疤痕,她当时可是发了狠咬的。 “我赔您衣服吧。”崔昭昭说话时,怯怯的。 “算了,看你这样子也赔不起。”武跃有些嫌弃的将手帕丢到地上,再也没看崔昭昭一眼,继续往前走。 也不怪他这样说,为了看起来弱小又可怜,罗妮在她的装扮上花费不少心思。 衣服都是罗妮奶奶不穿的,料子粗糙,好几个补丁。 还给她梳了一条麻花辫,再往脸上点了数不清的雀斑。 看起来跟之前大不一样,就像换了一张皮。 崔昭昭靠在墙上,看着武跃远去的背影,这下可以确定这个人不是武跃了。 不对,有可能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武跃。 那他当时咬的人到底是谁? * 另一边,秦朔装扮成售卖香烟的小贩,在后门附近叫卖。 他在脖子上挂着一条带子,带子的另一头栓着一个木箱,敞开的木箱里装着各种烟盒。 “吱”的一声。 后门开了。 走出一个穿着黑色长衫、戴着圆沿礼帽的男人,前面的帽沿压的很低,下巴和嘴巴还被围巾遮着,根本看不到模样。 秦朔上下打量一番,一边叫卖,一边走过去,挡在男人面前。 “大哥,买包香烟吧,都是正经货。” 男人摆摆手,侧身绕过去:“不买,不买。” 秦朔一直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 到了石塔附近,能看到几辆黄包车,男人坐上其中一辆,跟车夫说了句:“去八里铺。” 等他们出发了,秦朔将木箱取下来,跑着坐上距离最近的黄包车,急声说:“跟着前面那辆,给你两倍车费。” “得嘞。” 黄包车夫应该没少干这种跟踪的事情,答应的很爽快,也不多嘴,始终与前车保持两米远的距离。 经过西边的老城墙,又过去二十分钟,男人的黄包车停在八里铺的村口,这里是潞城为数不多的没开发的村子,就在西城区的边上,都是红砖瓦房,因为房租低,除了原始居民,还有不少外来务工人员。 秦朔下了车,继续跟踪,拐过三个路口,男人进入一间普通的民房。 秦朔四处张望,观察这里的环境和人,最终瞄准坐在小板凳上的几个老奶奶。 别小瞧了这几个老人家,她们可是村子里传播信息的高手,十字路口一般是她们获取和交流信息的基地。 看她们的眼睛,在聊天的同时,一直观察着来往的人。 秦朔又挂上木箱,喊起来:“卖香烟嘞,小刀牌、九炮台香烟。”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交流基地,蹲下身子,模仿宇文峥的语气:“漂亮姨姨们,来包香烟吧。” “哈哈,我们的年纪,都能当你奶奶喽。”一个胖乎乎的老人笑道。 “怎么会,您看着可比我奶奶年轻多了,顶多五十岁。” 老人拍了拍秦朔的胳膊,笑的合不拢嘴:“我都六十三了。” 还挺有劲儿,胳膊都被拍疼了。 秦朔从旁边搬了一块砖头,一屁股坐上去,和老人们胡扯起来,感觉氛围差不多了,才开始打听事情:“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都不喜欢抽烟啊,我刚才在村口拦住一位黑色长衫的先生,穿的挺讲究,还戴个帽子,都不理我的。” “哦呦,你说的是严老师吧,”老人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村子里就他穿的讲究,人家是教书先生,不抽烟的。” “在哪里教书呀?” “就在离村子最近的学堂。” “他好像这些日子对媳妇儿挺好的吧,之前都爱搭不理的。”另一个老人插了一嘴。 “是吗?看着倒是像顾家的好男人。”秦朔忙搭腔,再引导话题。 “你不知道呀……”一位老奶奶想展开说说,被胖乎乎的老人拦住。 “哎呀,我们村子里的事情,不好给外人多讲的。”老人说着话,瞥了一眼烟箱。 秦朔立马心领神会,从烟箱取出最贵的一盒,给奶奶们每人递了一根。 再懂事的用火柴点上。 胖奶奶深深地抽了一口,表情变得明亮许多,显然对烟很满意。 “严老师是去年搬过来的,”她继续刚才的话题,“听说老家是沛城的。” “一家四口,挤在小房子里面,过得也不松快。”旁边的人附和道。 “快看,快看,那不是严老师的媳妇儿吗?” 老人们齐刷刷得看过去。 秦朔也跟着扭过头。 看到一个个子不高,模样很出挑的女人,她左手拉着孩子,右手挎着菜篮,穿着碎花短褂,很旧,却很干净,头发整齐的盘在后面,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你看人家这小模样,长得多水灵,哪里像三个孩子的娘。”胖奶奶吐出一口气,烟圈散到秦朔身上。 “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得天天宠着,怎么会不搭理呢?”秦朔问。 奶奶们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刚来的时候啊,严老师跟他媳妇儿走路都不挨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陌生人呢。” “最近好多了,我看到过好几次严老师捧着花送给媳妇儿。” “哦呦,他媳妇儿开心的不得了,好好保养着那些花,等花干了,就给孩子们做成书签,手可巧了。” “是什么花?”秦朔问。 “叫什么来着,白色的,还挺好看。” 秦朔立刻想到周清说的“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 * 回到侦探社时,是晚上九点,为了打听事情,秦朔废了不少烟,衣服上沾满呛人的味道。 他打算好好洗一洗,刚抬脚上楼,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朔一向胆子大,却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愣。 他循声望去,只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黑影,应该是个女人,一头波浪卷发。 “调查出另一个人的身份了吗?”黑影又问。 “崔昭昭?” “嗯,你叫我做什么?” 秦朔长舒一口气,拉了一下灯绳,看到崔昭昭的模样时,又吓得把气吸回去。 崔昭昭还是那身装扮,只是把辫子拆开了,脸上点的雀斑被晕开一些,连成了片。 她这个样子,很像在街头流浪许多年的乞丐。 她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秦朔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烟熏的,脸色很差。 他无奈地笑笑:“崔昭昭,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上班啊。” 崔昭昭觉得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可我不是压榨员工的无良老板,”他朝门口走过来,“车没油了,我送你去坐黄包车。” 她本来想说不用,但是还想再聊会儿,就跟着秦朔走出来。 “另一个人叫严明城,是一个小学老师,”秦朔边走边解答崔昭昭的疑惑,“她的妻子叫谢听梅,在家里带三个孩子,偶尔接一些手工活,挣点零花钱。” “他们是一年前搬到潞城的,至于他和武跃的认识时间,我们还需要再调查一下,两人互换身份的事情也许是蓄谋已久,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如果不跟当事人直接确认,怕是很难确定具体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要按照周清的委托要求,尽可能多的搜集证据就行,其他超出要求的事情,可以不用过分关注。”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中心街,这里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繁华的像另一个世界。 崔昭昭望着来往的人群,突然问一句:“那我在疗养院咬的人到底是谁?武跃还是严明城?” 秦朔:“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答案。” 第8章 清风梅骨 到了五月下旬,天气渐热,昨夜下了一场急雨,将海棠树上的花拍下来,花瓣飘了满院。 崔三问一大早就挥起苕帚,将花瓣扫成一堆,再抄起网兜,打捞水池里的花瓣和杂物,再把这些垃圾装到袋子里,放到门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平时就没少干活。 “吱”的一声,正房的门被打开。 崔昭昭满面红光的走出来。 “姑奶奶,您干嘛去啊?” “去上班。” “现在还早,再歇会儿吧,我去买些早点回来。” “不用不用,我们去早餐摊子随便对付一下。” 崔三问快步跟上,她发现姑奶奶好像陷入了另一种疯狂。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会沉迷于上班。 实在太诡异了,还不如去火山坑里蒸桑拿呢。 崔昭昭是最早到达办公室的,秦朔从二楼走下来看见她,已经见怪不怪。 他手里捧着一沓纸,是整理出来的关于武跃出轨委托的证据,整整二十页,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照片。 今天是周清来侦探社的日子,距离上次见面,刚好过去一个月。 到了十点,“叮铃”一声。 周清推门进来,她穿着素色旗袍、平底鞋,腹部微微隆起,看着比一个月前胖了一圈。 罗妮先是一愣,赶忙迎上去。 等周清落了座,秦朔和崔昭昭才坐下。 秦朔看着周清,试探着问:“你怀孕了?” “是啊,四个多月,刚显怀,是我们家第二个孩子,”周清轻轻抚摸肚子,笑着说,“所以,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武跃出轨了也没关系,孩子是要留下的,跟他离婚就是了,我又不靠他养活。” “可是……”秦朔有些犹豫。 罗妮端来一杯白开水。 周清伸出手:“把资料都给我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没那么差。” 她接过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又将照片里的人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脸色越差,握着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确认完以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水杯,头不受控制的垂下去,双眼噙着泪花,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周清翻纸的声音。 就这样过去几分钟,周清叹了口气,随后笑起来,笑的很轻,有气愤有无语,也有一种异样的情绪。 她灌下几口水,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给秦朔:“这是剩下的费用,辛苦了。” 周清说完话,将纸张和照片装进包里,扶着桌子站起来:“我记得合同里有保密规定,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希望你们能按照合同办事。” 秦朔:“请放心。” 这是让他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的意思,秦朔自然懂,只要能顺利拿到尾款,谁还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侦探社忙活了一个月,顺利完成委托,不知道周清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管不着也不该管。 秦朔伸了伸懒腰,晃晃手中的支票,微笑着说:“今晚请你们吃大餐,地点随便挑。” 罗妮高兴地拍拍手:“太好了,去中心街新开的西餐厅吧。” 秦朔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他看向崔昭昭,又摆头看了一眼陆玲玲,突然想起什么:“坏了!宇文峥还在疗养院。” 同时,慈山疗养院活动室里面,一群病友围着宇文峥,有的摸他的头,有的刮他的下巴,有的丢出纸球、让他去捡。 宇文峥生无可恋地蹲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你丫的秦朔,老子要弄死你。” * 半年后。 宇文峥长腿跨过门坎,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东西,赶忙分享:“你们猜,我在医院见到谁了?” 他今天因为客户的委托,到城东医院做调查。 大家在忙手中的活,没人应和,他凑到罗妮的办公桌前,看四下没有外人,继续说:“周清和武跃,你们还记得吗?” 罗妮:“当然记得,周清上周还给我们送来请帖,邀请我们去中心大厦参加香水发布会,你在医院见到他们了?” “没错,”宇文峥勾勾手,招呼其他人过来,“周清应该已经生完孩子了,身材恢复的不错,容光焕发的,可精神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武跃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躺在病床上,哎呦,看着特别惨,瘦得皮包骨头,都没人形了。” “听说他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没得治,快不行了,周清交了住院费之后,偶尔过去看他。” 秦朔听不下去:“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别总对别人家的事情这么上心。” “放心,交给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砸过。” “那个传家宝的事情,你就办砸了吧。” “那次是意外。” …… 同一时间,城东医院。 周清坐在病床旁边,耐心地用水果刀削苹果皮。 削完以后割下一块,递到武跃嘴边,武跃闭着嘴,不是不想吃,是实在没力气张开嘴。 他现在的样子跟干尸很像,整张脸上只有眼睛分外凸出,其他器官又干又瘪。 仅靠着输液维持生命,别说张嘴了,眨眼睛都费劲。 “吃不下就算了。”周清转而将苹果喂到自己嘴里,在安静的病房里发出咔咔的声响。 此时,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她脚踩高跟鞋,穿着上等料子的花色旗袍,头发整齐的梳在后面。 她“哒哒”地走进来,递给周清两张纸:“这是下周香水发布会的流程。” 周清接过纸,抬眼看到武跃震惊的样子,嘲弄般地哼笑一声。 武跃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眼睛瞪的滚圆,嘴唇止不住的发抖,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周清将耳朵凑过去:“怎么?你想说谢听梅怎么会在这里,是吧?” 她又侧头将嘴唇贴近武跃的耳朵,小声说:“她当然可以在这里了,因为她现在是我的助理。” 紧接着,她站直身子、拍了拍武跃的肩膀,眼含笑意的俯视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声音坚定而有力量:“武跃,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谁让你吃两家饭、闻两家香呢。” “你的分身,严明城,已经去前面等你了,快去找他吧。” “啊,不对,”周清笑了两声,继续说,“你也有可能是严明城。” “算了,不管是谁,死了都一样。” 武跃听到这些话,眼睛瞪的更大了,瞳孔里的血丝不断蔓延。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条胳膊,指着两个女人,眼睛里全是愤恨和不甘。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这半年发生的事情,本来无法想通的片段,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本来健康的身体,怎么会迅速衰弱? 为什么卧室的香炉在半年前换了一种味道? 又为什么从来不用香炉的谢听梅,突然在屋里点起香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两个女人的阴谋。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是两年前遇到的严明城,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这可以称得上奇迹。 自那以后,两个人经常坐在一起聊天,交流工作上的事情,也会抱怨自己的另一半。 周清是一个将工作看的很重的人,大部分时间花费在调香上面,分给自己的时间很少,两人的婚姻生活好像可有可无。 谢听梅跟她正好相反,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小女人,严明城和她是包办婚姻,两人除了传宗接代,没有共同话题。 就在那时,他提出交换身份的建议,严明城起初有些犹豫,后来也同意了。 两个人就这样分享彼此的人际关系和工作情况,也模仿对方的行为举止和说话方式。 事实证明,他做的选择没有错,两家人的婚姻都有了起色,他们也对婚姻有了更新、更深刻的理解。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想给一潭死水的婚姻生活、注入一些活力而已。 从没想过抛妻弃子。 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是的,他没有错,错的是这两个恶毒的女人。 武跃就这样举着胳膊、瞪着眼睛,不甘心的死在了病床上。 * 一周后,中心大厦,香水发布会现场。 侦探社的五个人和崔三问坐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在台上讲话的周清。 “清风梅骨是我们这个季度的主推产品,清风寓意自然,很多人喜欢雨后的青草香,以后不用等下雨,只要轻轻一喷,就能闻到这种自然的味道,这一系列的还有茶香、雪松香、檀木香。” “梅骨是花香调的系列产品,除了之前很受欢迎的玫瑰香、牡丹香,我们新增了雪梅香和茉莉香……” “这次制作的新品,是我和谢听梅女士共同完成的……” 在周清的介绍下,款款走上台的谢听梅身穿素色旗袍,披着流苏披肩,步伐从容又自信,完全没了半年前那个依附于丈夫的小女人的影子。 “我去,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宇文峥半捂着嘴,小声问。 秦朔一脸正色:“少打听。” “不是,你们就不好奇吗?”宇文峥左右看看。 其他人:“不好奇。” 等台上讲完话,坐在椅子上的人纷纷起身到展示区试用香水。 崔昭昭也凑过去,看中一款绿色瓶子的,拿起来往手腕上喷一下,闻了闻,淡淡的茶香,跟崔长连爱喝的那款茶叶的味道很像。 这时,周清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粉色瓶子:“这一款前调是海棠花的香水很适合你。” “为什么?”崔昭昭问。 “炫丽又美好啊,”周清顿了一下,“它的后调是雪松香,清冷又孤独,当时制作的时候,觉得这两种香味有冲突、不太搭,可现在看起来又很合适,过渡的很自然。” “不过,香水也不能乱用,它们跟食物一样,也会相克,闻得时间久了,会对身体有害,”周清不经意的耸耸肩,“这里的可以放心使用,都没问题。” 崔昭昭一直盯着说话的周清,又看她走路的背影,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刚好崔三问走过来,她指了指:“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您忘了,她家是咱们那条街上最晚搬走的,小时候还给过我糖球吃呢,后来好像入赘了一个女婿,全家搬去城东了。” 崔昭昭活的太久,不重要的人和事都没记住,确切地说,压根没想记。 因为不管记没记住,这些人只是她漫长生命中、匆匆一暼的过客,就算曾经留下过痕迹,也会被时间冲刷的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抹去。 就跟香水一样,不管是什么味道,终会消失。 第9章 杀疯了 最近又完成一个大单,秦朔照例请客吃饭。 五个人聚在文鼎轩,点了一桌子菜。 宇文峥端起酒杯:“我觉得呀,崔昭昭是咱们侦探社的福星,你们看,自从她来了,咱们接到多少大单,之前一年有一单就不错了。” “所以我的第一杯酒,要敬昭昭。” 崔昭昭也不推辞,豪气的喝下去一杯白的,这些对她来说,跟白开水差不多,寡淡无味。 宇文峥见状,跟崔昭昭拼起酒,秦朔他们都是滴酒不沾,之前聚餐时连个酒搭子都没有。 这一次,他要让人见识见识,他酒神的名头是怎么来了。 拼到最后,宇文峥的脸色红得发紫,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不受使唤的滑到桌子底下。 再看崔昭昭,脸颊微微泛红,刚刚好的程度,就像抹了一层胭脂,倒是显得气色更好了。 秦朔怀疑的拿起崔昭昭的酒杯,闻了闻,确实是白酒。 他最近总是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纤细的身体好像蕴藏着无穷的能量,偶尔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却不会让人反感。 聚餐结束后,宇文峥是被秦朔背着走出饭店的。 正值寒冬,天上的云层很厚,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几个人一出门,被寒风吹得一哆嗦,秦朔抬了抬靠在他肩上、一直往下滑的宇文峥,摆头示意:“都上车,先送你们回去。” 秦朔在前面开着车,三个女孩子在后排聊起来。 罗妮叹了口气,率先开启话题:“我妈这个月给我安排了三场相亲,已经见了两个,确实没感觉,我妈说我太挑,挑到最后都是别人不要的。” 坐在中间的陆玲玲,侧头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罗妮思考一会儿:“嗯……感觉……” “不要感觉,把条件说的精准一些。” 陆玲玲就是这样,有点强迫症,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更不能靠感觉。 这也是她被招进侦探社的原因,完美符合公司的宗旨。 “要英俊潇洒的,有工作,挣得比我多,会做饭,有幽默感。” 陆玲玲想了想:“那秦朔和宇文峥就被排除了,他俩确实英俊,但是不够潇洒,挣得比你多,但是其他方面不太行。” 车子咯噔的晃了一下,秦朔想开口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宇文峥糊里糊涂地搭腔:“谁不行,不能说男人不行。” 罗妮和陆玲玲完全不在意前面两位男士的反应,继续刚才的话题。 说到一半,她们又把话头转向崔昭昭。 “昭昭,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罗妮问。 崔昭昭不假思索地说:“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确切的说,是对爱情没兴趣,毕竟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爱情这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陆玲玲十分赞同:“我也一样。” 秦朔一直面无表情,其实耳朵并没闲着,姑娘们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做他们这一行的,调查的出轨任务里面,十有**都是证据确凿,她们见惯了背叛,不相信男人也情有可原。 车子驶出中心街之后,一直往西边走,罗妮和陆玲玲都住这个方向。 围着老城墙的附近地块正在开发,满地都是被推倒房屋的残墟,只有那堵还算文物的城墙幸免于难。 就在快到城墙时,秦朔频繁地看向后视镜,严肃的说:“情况不太对,后面那辆汽车一直跟着我们。” 崔昭昭回头望过去,确实有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在后面,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没等搞清楚后面的状况,前面的城墙大门处突然冲出两辆车,速度极快,是奔着秦朔的车来的。 秦朔虽然有被惊到,身体却很稳。 他为了躲避两辆车的撞击,双手猛打方向盘,导致车身歪歪斜斜,宇文峥的脑袋被晃的像拨浪鼓,后排的人捉紧安全带,身体不受控制的随着车子摇摇摆摆。 前后三辆车将秦朔的车逼停后,突然没了动静。 “呕……哇……” 宇文峥不合时宜的吐出来,还好是冲着车窗吐的,没喷到秦朔身上。 可是车里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崔昭昭不作声响地摇下车窗,让新鲜又冰冷的空气灌进来,接着把头探出去,往后瞧了瞧:“快看,后面的车上有人下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好奇,也夹杂着一丝兴奋。 何止是后面,前面的车上也下来几个人,秦朔前后看了看,如果就这几个人,他还是有把握能打一架的。 就在他想着怎么带着几个姑娘脱身时,城墙后面一股脑的涌出一群人,黑压压的一片,目测有三十几人。 他们有的手持砍刀,有的拎着斧头,个个凶神恶煞。 崔昭昭呦呵一声:“看来你们得罪了不得了的人物啊。” 罗妮的嘴唇下撇,声音微微颤抖:“社长,这是什么情况,我们不会交代在这里吧。” 陆玲玲时刻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还算冷静:“这么大的阵仗,对付我们四个人和一个废人,未免太浪费人力了。” 秦朔大概猜到了被围攻的原因,是那个传家宝的委托,本应该放弃的任务,宇文峥却较起了劲,跟了将近一年,不但把传家宝找回来,还顺手举报了倒卖文物的团伙。 估计这些人是来报复的。 但是,就像陆玲玲说的,前后加起来有三十几人,就为了对付五个人,确实不太寻常。 秦朔的手从方向盘上松开,定了定神说:“我下车拖住他们,你们冲出去。” “你?你一个人这么拖住他们啊,”罗妮吓得有些结巴,“再说了,我,我们怎么冲出去?” 陆玲玲稍稍起身,拍了拍秦朔的肩膀:“社长,你放心去吧,我来开车。” 罗妮:“???” 秦朔取出修车用的扳手,打开车门迈出去,陆玲玲迅速钻到驾驶位。 只见她稳稳地握住方向盘、熟练的挂档、脚踩油门,眼神有赴死般的坚定。 崔昭昭四处张望,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竟然带着隐隐笑意。 前面还有一个醉生梦死、嘟嘟囔囔的男人。 罗妮看了一圈,没有一个正常的家伙,带着哭腔小声说:“我要辞职。” 外面大部分的人朝着秦朔靠拢,只有七八个人冲着车辆走来。 陆玲玲深吸一口气,淡定地说了一句:“抓紧了。” 她找准时机,猛踩油门,车子灵活地左突右拐,飞一般的冲出包围圈。 随即“啪嚓”一声, 一柄斧头劈穿了前挡风玻璃,冒着寒光的斧刃整个钻进来,木质斧柄留在外面。 在外面的不止是斧柄,还有一辆车在后面紧追不舍。 陆铃铃迅速变换档位,冲出老城墙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老房子,不时有人走出来,差点撞上急驶的汽车,高声骂道:“娘的,急着去投胎啊!” 这一段路不算长,罗妮既想闭眼、又不敢闭眼,生怕死的不明不白。 她还得空叹了一句:“玲玲,你的开车技术怎么这么厉害。” 陆玲玲的嘴角微微翘起,双眼却一直盯着后视镜,看她自信的样子,要想甩掉后面的车辆,绝对轻而易举。 可她好像有其他打算。 陆玲玲从小在城墙外的村子长大,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快到一条小路时,她突然稍微放慢车速,为的是让后车跟上。 然后猛打方向盘,拐进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的窄巷,在这里不容易调头,因为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这是死胡同。 在要到达尽头时,她快而稳地把车子拐进右边的窄巷。 随即迅速换档,车子倒着进入左侧窄巷。 然后车子就不动了,陆玲玲的脚还放在油门上,也没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 罗妮有些发懵:“不是,怎么不走了,咱们快跑呀。” “不行,要在这里斩草除根。” 陆玲玲十分镇定,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神锐利且充满杀气,像一头盯住羚羊的狮子。 这时,一辆缓缓而来的黑车刚冒出一点头,陆铃铃猛踩油门,车子瞬间飞出去,撞到黑色汽车左侧的门上,发出巨大声响, 那辆车的左侧车门被堵死,右侧车门没事,可以毫无阻碍的打开。 只见从里面下来四个穿黑色马褂的彪形大汉,他们全都拎着各种刀具。 其中一个头被撞破一点皮的人,隔着车子大喊:“娘的,跑啊,怎么不跑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大晚上的,干嘛呢!”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从右侧窄巷射出来。 陆玲玲听到声音,马上打开车门,站到引擎盖上,大声喊:“陆二叔,是我,这些人在追杀我。” “这不是玲玲吗?”陆二叔通过手电筒的光看到四个手持大刀的汉子,又瞧了瞧弱小无助的陆玲玲,啐了一口,大声喊起来,“兄弟们,都出来,我看谁敢欺负我们七里铺的人。” 这一嗓子过后,从旁边的门洞乌泱泱的出来二十个人,个个身强体壮,气势逼人。 陆玲玲这才放下心,从前盖跳下来,看向车里:“忘了告诉你们,旁边就是我们村的治安队,都出来吧,去我家歇歇脚……嗯?崔昭昭呢?” 罗妮脸色差的像三天没睡觉,有气无力地说:“她刚才出去了,说要回去看看秦朔那边。” * 崔昭昭往回赶时,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地面和房顶上就铺了一层白。 她纵身一跃,跳上老城墙,稳稳地站在上面,定睛一看,饶有兴致地“嚯”了一声,好像没必要跳下去了,于是悠哉地坐下来,双腿晃晃悠悠的,切换到看戏模式。 她看的是秦朔。 此时的秦朔可能为了活动方便,风衣和西装外套都没了踪影,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衣,只是现在看起来没那么白,血迹斑斑的,尤其后背那条长口子附近的布料,全被染上红色,看起来有些凄惨。 比他更惨的,就是倒在地上的一片,那些人有的没了胳膊腿儿,有的脑袋还连着一点皮肉,有的肠子滑了出来。 他提着斧头站在尸体堆里,只能看到后背,让崔昭昭有些着急,因为实在无法将这个杀神般的背影,跟秦朔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匹配上。 秦朔的面前还有三个站着的人,腿都哆哆嗦嗦的,斧子还没劈到身上,人就晕了过去。 这还没结束,只见秦朔扔掉斧子,骑到晕过去的人身上,一拳一拳地砸下去,霎那间,血水和肉沫飞溅,旁边洁白的雪地上,很快被染上一层红。 等地上的人都彻底没了动静,秦朔才慢悠悠地捧起雪花洗了洗手,站起来,转身,抬起那张溅满血点子的脸,看向崔昭昭,冷冷地问:“看够了吗?” 当然没看够! 这张脸明明跟秦朔一模一样,声音和眼神却大不相同。 男人的声音清冷慵懒,没有一点温度,好像随时能吐出冰碴子。 眼神也不像秦朔那般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下面这个人的眼神根本不用琢磨,非常直白,因为只有杀气。 崔昭昭只顾着观察,没顾上回话。 男人面无表情地弯腰,提起一把砍刀,快速而凶狠地冲着崔昭昭一扔。 崔昭昭稍微偏头,没完全躲过去,耳朵被划开一道口子。 他继续走,每迈一步,就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斑驳的红色脚印,只是脚步越来越虚浮。 在马上要碰到城墙时,他的腿一软,在倒下前,只留下一句话:“见过我的人,都得死。” 就在这时,崔昭昭的身后响起呜隆隆的汽车行驶的声音。 是陆玲玲开着那辆前盖变形的老爷车,载着罗妮和宇文峥返了回来。 她探出脑袋,问:“崔昭昭,你怎么上去的?” 崔昭昭转头回答:“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更何况是人。” “???” 陆玲玲心想城墙有将近十米的高度,到底是什么样的威胁,能激发人体如此大的潜能。 她开车穿过城墙的大门,看到满地的尸体,不对,是尸块。 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踩下刹车。 又想,这里面到底哪一个是秦朔,如果秦朔也变得残缺,他们要从这些胳膊腿儿里面把他的挑出来,估计不容易。 “怎么了?怎么又停下了?”罗妮怯怯地问。 “闭上眼睛!” “好,我闭上。”罗妮不知道陆玲玲为什么让她闭眼,她也不想知道,只是照做。 陆玲玲手握斧子下了车,在那一片尸体里翻起来,用手电筒确认每一张脸,看不清脸的就单独做个记号。 “咳咳,”崔昭昭干咳两声,指着下面说,“在这儿呢。” 陆玲玲望过去,在城墙下面看到一个完整的人,快走几步,把人翻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又在鼻子下面试探一下,还有气。 “得赶紧送他去医院,”陆玲玲抬头看向城墙,“嗯?崔昭昭呢?” 第10章 崔长连 第二天,侦探社没营业。 秦朔负伤住院,宇文峥宿醉未醒,罗妮大病一场,陆玲玲配合治安队做笔录,崔昭昭要去参加寿宴。 “吱”的一声。 昭园正房的门被打开,崔昭昭两步迈出。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黑色旗袍,戴着黑色的芭蕾礼帽,帽沿下面围着一圈黑色网纱,刚好遮住半张脸。 崔昭昭抬头看向海棠树,经过昨夜的一场大雪,本就摇摇欲坠的枯叶全被打下来,树枝也被沉甸甸的雪花压弯,一抬手就能碰到。 后面的崔三问几步跟上来,给崔昭昭披上白色大衣:“我们走吧。” 两人来到“别有洞天”,也是潞城最大、最豪华的饭店。 崔昭昭一进去,就成为全场焦点—— “这是谁啊?怎么穿着黑色的衣服来祝寿,真晦气。” “看着年纪不大,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就是,太不懂事儿了。” “你们别胡说,也不看是谁跟在她后面,崔三问,那可是崔老最宠爱的孙女。” …… 崔昭昭没上桌,直接来到后面的休息室。 偌大的屋子,只有崔长连一人,他微笑着坐在沙发上,见到崔昭昭进来,立马拄着拐杖站起,双腿不停打颤。 “三问,你去招待客人,我跟姑奶奶聊会儿。” 崔长连去年生了一场大病,落下后遗症,说话有些含糊,他并不因此而着急,反而说的很慢很用力,想要尽量说清楚每一个字。 “姑奶奶,您还欠我一个愿望,我今天就要把它用了,我的愿望就是跟您再下一盘棋。” 这是六十多年前,崔昭昭许给崔长连的。 说到就要做到。 别说下盘棋了,如果崔长连的愿望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尽办法把它摘下来。 崔昭昭歪身坐到沙发上,落入眼睛的是一个棋盘和两盒黑白棋子。 自从崔长连搬出昭园后,她再也没下过,算起来有五十几年了。 …… “哈哈,我又赢了。”崔长连拍着大腿说,“算上之前的,姑奶奶好像就赢过我一把。” “不对,赢过两把。”崔昭昭把玩着手中的棋子。 “那一把不算,是您耍赖赢的。” 崔昭昭笑了笑,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色手串,捉着崔长连布满皱纹的手,给他戴上:“这是我几年前打磨制作的,就当生日礼物了。” 崔长连的眼睛眯起来,反复抚摸手串:“谢谢姑奶奶……我再问您一句,十八任管家里面,您是不是最喜欢我?” 崔长连小时候看了管家日记,总是追着崔昭昭问是不是最喜欢他。 现在都八十岁了,还想要个答案。 崔昭昭笑道:“还是那句话,我最喜欢的永远是下一个。” 这时,崔三问小跑进来:“爷爷,宴会要开始了。” 她搀着崔长连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你们去庆祝吧,我见过你,又送了礼物,就算祝贺过了,先回昭园了。” 说完话,崔昭昭起身就走,快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崔长连铿锵有力、一字一顿的声音:“姑奶奶,回头我去看您,到时我们再下一盘。” 崔昭昭的身子顿住了,没有回头,也没应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又抬脚一步一步的离开,因为他们没有下一次了。 出了饭店,崔昭昭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不知道是东还是西,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人越来越多,人声越来越响,等脚步停下时,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集贸市场。 里面热闹非凡,两侧摆着数不尽的小摊,各种食物和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还有挑着扁担的货郎在中间穿梭流动。 崔昭昭本想随便看看,却被一个小摊上摆的竹编物件吸引住。 那上面不仅有竹篮、竹盘、竹扇子这些常用的东西,还有用竹子编成的小狗、兔子、鲤鱼和龙。 她刚要蹲下身子仔细瞧瞧,一个竹编的凳子突然冒出来,握着凳子的是一双冻的通红的小手。 崔昭昭抬眼看过去,只见摊子另一边的小男孩穿着好几个补丁的短袄,咧着嘴、露出有豁口的牙齿,声音稚嫩清亮:“你穿的衣服不方便蹲下,坐凳子上吧。” 小男孩的旁边还有一位正在编竹筐的老人,老人的眼睛蒙着一层白色的薄膜,虽然看不清东西了,手上的动作却很娴熟,竹筐编的整齐又漂亮。 崔昭昭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停留片刻,低头笑了笑,原来是在护城河把她打捞上来的爷孙俩,老李和虎子。 她接过凳子,本以为坐上去会不舒服,没想到凳面软硬适中,凳子腿也很稳当。 虎子热情的招待看起来很有钱的崔昭昭:“看看这个竹筐吧,结实又耐用,能放很多水果和零食,还有这把竹扇子,冬天可以煽火,夏天可以扇风。” “这个小狗怎么卖?”崔昭昭问。 虎子竖起一根食指:“一个铜币。” 崔昭昭挑了五个竹编动物,放到竹篮里,提起来晃了晃:“这些呢?” 虎子看了看爷爷,眼睛笑盈盈的,努力压下嘴角,张开拇指和食指说:“八个铜币。” 崔昭昭摸了摸大衣口袋,愣住了,因为她身无分文。 “我身上没带钱。”崔昭昭直接说。 虎子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应对。 崔昭昭想了想,把戴了许久的戒指摘下来,这是崔三问给她的,说是世上仅此一枚,内里刻着一个昭字。 “知道崔家大楼吗?”崔昭昭问。 虎子点点头。 崔昭昭把戒指递给他:“拿着这枚戒指去崔家大楼找崔一柠,她会把钱给你。” 虎子接过来看了看,他虽然不懂玉器,但是能看出来这个东西很值钱,他把戒指紧紧攥在手里,再次郑重地点点头。 崔昭昭刚站起来,虎子急急忙忙地绕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竹编的盒子,递给崔昭昭:“这是送给你的。” 崔昭昭接过盒子,好奇地打开,看到里面躺着一个闭着眼睛的竹编女人,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竹编的。 她诧异的看向虎子,因为这个人无论模样还是神态,都与她及其相似。 虎子四处看了看,踮起脚尖,崔昭昭俯身将耳朵凑过去,听到虎子小声说:“以后别再跳河了。” 说完话,虎子冲着崔昭昭笑了笑,转身小跑回爷爷身边。 老李将编好的竹筐放下,手在空气中到处摸索,虎子捉住爷爷的手,把头凑过去,让他摸了摸。 看到这个场景,崔昭昭想起了崔长连,在他跟虎子差不多大的时候,每当做好一件事情,就摇头摆尾地求表扬,做错了事情,就蔫巴巴的不说话。 崔昭昭摇头笑了笑,怎么开始回忆从前的事情了,她跟第一任管家约好的,“只往前走,不忆往昔”。 * 当天晚上,崔三问把戒指还回来:“姑奶奶,那孩子去找大姐要钱了,只要了八个铜币,我以为他会把戒指卖了呢。” “也按您说的,以后咱们家和公司需要的竹编用品,都从他家进货,把孩子高兴坏了。” 崔昭昭“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 她正在给展示柜上的脑袋剪头发,“咔咔”几剪子下去,成了齐耳短发,但是因为太卷,翘的乱七八糟,看起来像被火药炸过。 她不满意地摇摇头,又几剪子下去,脑袋上的头发纷纷落下,最后成了很短的寸头,跟秦朔的头发长度差不多。 崔昭昭:“……” 奇怪,秦朔留寸头就很好看,怎么她看起来像个流氓。 崔三问不动声色的拿来一个四方围巾,对角折了一下,盖在寸头上,再在下巴下面打个结:“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漂亮许多。” 崔昭昭点点头,冲她竖起大拇指。 * 第二天下午,崔昭昭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崔三问在喂水池中的鱼。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崔昭昭打开门,看到大姐崔一柠站在外面,眼圈红红的。 “三问,爷爷走了。”崔一柠的声音微微发抖。 崔三问愣了一瞬,回头看,不知道是在看海棠树,还是在看没喂完的鱼。 “去吧。” 崔昭昭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崔三问走后,方方正正的大庭院,只剩下崔昭昭一个人,从白天坐到晚上,摇啊摇—— “您好,我叫崔长连。” “姑奶奶,别再叫我小连子了,听起来像公公。” “姑奶奶,我摘了海棠果,给您酿酒喝。” “看我钓的这条鱼大不大?今晚做清蒸鱼。” “我读了那些管家日记,跟他们比起来,您是不是最喜欢我?” “姑奶奶,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赢了,您就要无条件的答应我一件事情。” “哈哈,姑奶奶欠我一个愿望,我要攒着,许一个大大的愿望,到时候可别耍赖。” “姑奶奶耍赖,棋子落到棋盘上是不能反悔的。” “姑奶奶,我喜欢上一个姑娘,长得特别漂亮,笑起来特别好看。” “姑奶奶,这些孩子是从家族里面挑出来的,都很聪明伶俐,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姑奶奶,要是三问调皮捣蛋,您就狠狠揍她,别下不去手。” “三问,以后你就留在姑奶奶身边,好好陪着她,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别让她一个人。” “姑奶奶……” “姑奶奶……” 第11章 插刀 过了一个周末,除了秦朔,其他人都回侦探社上班了,事实证明,老板在不在,跟上班没什么关系,能挣到钱就行。 所以罗妮口头上说要辞职,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就因为挣得比一般的企业多不少。 她大病一场过后,反而工作起来更积极了,应对客户十分熟练,几句话就让本来犹豫的客户交了定金。 其实来侦探社的客人大部分是被推荐过来了,也有一些散客、想要“货比三家”,这时候,像罗妮这种亲和力高、口才好的员工变得十分重要。 崔昭昭一直在旁边认真观察,发现罗妮的话术一套又一套,套套不重样,不由得衷心赞叹,决定收回对罗妮“心机女配”的初印象。 她就是单纯的想要挣钱,挣钱的**已经超越被人追杀的恐惧。 所以陆玲玲才说,罗妮比她更疯狂。 旁边的宇文峥也没闲着,一直在活动身体的各个关节,一会儿抻抻胳膊,一会儿压压腿,再顺便转转脖子。 那一晚的事故过后,他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清醒,不是主动醒来,是被呕吐物薰醒的。 醒来才发现原本俊美的脸上增添不少颜色,身上的骨头也像被人重新组装过,酸疼又生疏。 这也难怪,几个人当时只顾着逃命,没顾上坐在副驾驶、意识不清的宇文峥,他在急刹车、急行驶的车辆中,身体各处都被撞得又青又紫。 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毕竟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这个奇迹还不是他创造的,他只是毫不费力的受益者。 此时,宇文峥半劈着叉,扭动着腰身说:“咱们早些下班,去看秦朔,我已经买好探病的水果了,你们什么都别带。” 罗妮很快响应:“行。” 崔昭昭早就想去看看了,不是探病,是好奇秦朔的真实面貌,到底是一本正经的寸头美男,还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听陆玲玲说,治安队去医院找过秦朔,主要是想了解那一晚的事情经过,秦朔一脸无辜的说他不记得了。 医生推断秦朔是因为脑震荡或者受到巨大的刺激,导致暂时失去记忆。 所以治安队和各大报社得出的结论是—— 某位不知名的英雄打击犯罪团伙,为民除害。 这件事情也因此成为街头巷尾的热点话题。 下班后,几人来到医院,先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瞧,想确认秦朔是不是在睡觉。 却看见秦朔半躺在病床上,背后靠着两个枕头,在聚精会神的看书。 可能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模样也有些憔悴,像一具完美的雕像被重物碰了一下,身上产生一些细小的裂纹,这种无心之失,不但没有破坏雕像的艺术性,反而造就了一种另类的美感。 崔昭昭抿了抿嘴,看得有些愣神。 宇文峥无法理解的“啧”了一声,皱着脸、“哐当”一声打开门,又立马堆起笑容:“秦社长真勤快啊,生病了还看书。” 秦朔把书合上,将头转过来,温和的阳光洒在脸上,给这具破碎的雕像镀上一层金光,有些晃眼。 宇文峥青紫的嘴角抽了一下,小声嘟囔:“我才应该住院吧。” “动物园丢失金丝猴的委托,调查的怎么样了?”秦朔问。 “放心吧,金丝猴是骑我脖子上回到动物园的。”宇文峥坐到床边,剥了一根香蕉递过去。 “还有林家……” 宇文峥把香蕉塞他嘴里:“行了,好好养病,公司的事情有我呢。” 秦朔和宇文峥他们聊天时,崔昭昭从病床左边转到右边,全方位无死角的、将秦朔看了一遍。 发现跟那晚的男人相比,两人还是有差别的:除了声音和眼神不一样,嘴唇开合的角度也不一样,好像连汗毛竖起的方向都有不同。 她想确认一下秦朔眼尾的伤疤,疤痕这种东西,很好造假的,尤其经过武跃那件事情,她认为自己的怀疑必要且合理。 秦朔眼疾手快地用书挡住崔昭昭伸过来的手,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崔昭昭回答的一本正经:“让我摸一下,就一下。” 她忽闪着大眼睛,眼神中全是对未知的好奇,只是好奇的有些心急。 这句话彻底把秦朔整蒙圈了。 其他人也齐刷刷的看向崔昭昭——她竟然想摸秦朔! 秦朔突然想到什么,警惕地用书盖住关键位置,试探着问:“摸哪儿啊?!” 没有等到回答,崔昭昭的手已经碰到他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崔昭昭的手上,只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秦朔的眼尾按了按,又用指甲刮了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观众们有些遗憾时,崔昭昭已经确认清楚,这道伤疤是真的,而且是陈年旧伤。 宇文峥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感觉氛围不对劲,尤其是秦朔,表情和肢体过分僵硬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啧”了一声,看向崔昭昭:“姑奶奶,你别调戏秦朔,他就是个木头。” 他把脸凑过去,拍了拍:“来,调戏我。” 崔昭昭笑呵呵地抬起手,重重拍在宇文峥的后脑勺,发出“啪”的脆响。 这一巴掌用了一些力道,宇文峥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脑袋栽下去,额头顶到书上,秦朔的重要部位在受到撞击的同时,五官立刻皱成一团。 宇文峥赶忙起来,双手尴尬地在空气中抓来抓去,小声问:“没事吧。” 秦朔没说话,背过身、摆摆手。 赶紧滚。 宇文峥点指着崔昭昭:“你……真不愧是崔三问的姑奶奶,手劲够大的。” * 从医院回到昭园后,崔昭昭越想越不对劲,直到半夜还坐在床边,反复地拉下灯绳,暖黄色的灯光明明灭灭,在窗外看起来,像闹鬼了。 突然,她握着灯绳的手顿住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马上穿上拖鞋,推门而出,随即一道红色的身影在房顶上跳来跳去,最终停在医院。 秦朔的病房就在医院顶层。 崔昭昭找准位置,双脚勾住房沿,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头朝下的吊着,脸朝向玻璃窗。 她披散的长发和丝质的红色睡裙,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就算是晚上也分外惹眼。 此时,正在巡逻的两位安保人员,在看到这一怪异景象时,先是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抬起手电筒打算看清楚,挂着的女人却消失了,两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放心的拍了拍心脏。 其实是崔昭昭在确认秦朔睡着后,翻窗进了病房。 她刚进去就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先是将刀尖对准秦朔的喉咙,发了狠地刺下去,刀尖悬停在距离他的喉结一毫米的位置。 崔昭昭看秦朔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转而又朝着心脏的位置刺下去,还是没反应。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在拉灯绳时,想起在疗养院的一个病友,这个病友平时跟正常人没有区别,但是在被人踩到脚时,就会发狂般的咬人。 后来,有人使坏地做出假装踩他脚的动作,并没有真的踩上去,他也会发狂。 她推断这是一个触发机制,就像电灯一样,拉下绳子、灯会亮。 所以才跑了几条街来确认秦朔变脸的触发机制是什么。 试探了一圈,结果秦朔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变脸。 崔昭昭失望地将水果刀轻轻放到柜子上,又沿着原路返回去,却没看到,身后睁开了一双阴鸷又凶狠的眼睛。 回到昭园之后,她侧躺到床上合上眼皮,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正房的门被打开,有很轻微的脚步声。 崔昭昭心想家里进老鼠了,她假装睡的很熟,因为要给老鼠一个找死的机会。 没过一会儿,只听“噗呲”一声,一个冰凉的刀刃刺进她的脖子,刀尖将床垫扎开一道口子。 她的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我说过,见过我的人,都要死。” “呵,原来是你啊。” 崔昭昭笑着翻过身,正面朝上,看到秦朔的脸时,就像看到一个稀罕物件,兴奋地坐起来。 忽的, 她抬手掐住秦朔的脖子,双脚踩着床板站起来,秦朔的身体也随之被抬高,直到脚尖完全离地。 “秦朔?”崔昭昭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秦朔双手捉住崔昭昭的手腕,无论怎么用力,都没用。 崔昭昭的手指反而又捏紧几分,厉声道:“说话!” 秦朔的表情看起来比崔昭昭还要亢奋,却始终不开口。 随着双方僵持时间的延长,秦朔的脸色由红变紫,瞳仁凸出来,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 崔昭昭呵笑一声,攥着脖子的手腕随意一甩,秦朔像个布袋一样,被甩飞出去,后背着地,身体不受控地滑出几米,碰到墙面才停下。 他忍着席卷全身的疼痛,毫不在意的在地板上滚了滚,最后呈“大”字、平躺下来,张大嘴喘了几口气,随后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崔昭昭挑了挑眉,光着脚踩到木质地板上,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窗外的月色透进来,给那条随着身姿摇曳的红色睡裙、增添了一些星星点点,一闪一闪的。 她在秦朔的身侧停下,目光凌厉的像一把刀子,扎在秦朔扬起的嘴角上。 只见崔昭昭轻飘飘地抬起脚,脚尖点在秦朔的肩头,紧接着脚掌落下,脚腕一转,在那结实的肩膀上、碾了一下。 “说,你到底是谁!” 她的话有一种迫人的威力,仿佛脚下的男人再不回答,肩膀就会被踩碎。 秦朔稍稍侧头,眼眸中除了兴奋,又多了一丝让人看不透的**,他抬手抚上崔昭昭的脚背,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声调变得平和许多,一字一句地说:“我叫秦朗,秦朔的双胞胎哥哥。” “哦?”崔昭昭将信将疑,原来第二人格也有名字。 “那你呢?”秦朗问,“你又是谁,人还是怪物?” 崔昭昭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插着一把刀,她非常随意的将刀拔下来,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我是谁啊?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第12章 再插刀 秦朗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昏了过去,也像睡着了。 崔昭昭没管他,重新躺到床上,盖上被子睡回笼觉。 第二天一早,崔三问站在餐桌前、摆上买来的早点,转头看到崔昭昭神采奕奕地走出来,开口打招呼:“姑奶奶,买了您最爱喝的红枣豆浆,快来尝尝。” 崔昭昭拢了拢衣服,坐下来喝了一口,不错,是她喜欢的味道。 “我下周要去沛城交流学习,”崔三问咬了一口包子,“您有什么事情,就找我大姐。” “好。” 两人边吃边聊。 崔三问刚灌了一口豆浆,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卧室走出来,她瞪着眼睛看过去,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豆浆差点咽到气管里:“咳……不是……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秦朔脸上的表情比她还疑惑:“我也想知道。” 崔昭昭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挑眉道:“坐下来吃饭吧,昨晚折腾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 崔三问大张着嘴,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是,我怎么会在你家?”秦朔动了动肩膀,疼的“嘶”了一声。 崔昭昭摊摊手:“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崔三问倒吸一口气,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穿梭,又盯着秦朔被掐出指印的脖子看了许久,心想:姑奶奶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玩得这么激烈! 她心里犯嘀咕,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瞬间摆出一套碗筷,非常懂事地拉开椅子:“来,姑爷爷,请坐。” 秦朔:“瞎叫什么。” 他是在一脸懵的状态中吃完早餐的,又稀里糊涂地被崔三问开着车送回医院。 在医院思考了一周,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就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到了傍晚,秦朔从二楼走下来、扫了一眼:“你们都下班吧,崔昭昭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崔昭昭乖乖地跟着上了楼。 秦朔径直坐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从抽屉取出一个信封,递出去,直白地说:“崔昭昭,你被解雇了,这是本月的工资和补偿金。” “……”崔昭昭一脸疑惑,“为什么?” 秦朔靠到椅背上,看向崔昭昭的眼神有些不善,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开口说:“你应该见过秦朗了吧。” “嗯,确实见过。” “你可知道,”秦朔的上身稍微前倾,有些警戒,“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时,秦朗才会出来。” “他已经许多年没出现了,我虽然没有秦朗的记忆,也能推断出,是他打败了围攻我的那些混混。” “但是,”他话锋一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 “只有一种可能,”秦朔目光笃定,一字一句地说,“你想杀我。” 崔昭昭想起之前在医院对着秦朔插刀子的事情,虽然没有真的插下去,可是当时确实揣着弄死他的心思。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再看向秦朔时,笑得有些诡异。 秦朔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崔昭昭没有回答,直接绕到秦朔身侧,把他的椅子转过来,两人面对面。 她轻声说了一句:“忍一忍。” 话音刚落,崔昭昭的右手已经掐在秦朔脖子上。 秦朔一脸诧异:“崔昭昭,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崔昭昭的嘴角一扯,悠悠地说:“换个人说话。” 秦朔越是挣扎,箍住脖子的手指就越用力,甚至被陷进皮肉的指甲扎出几道血痕……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脖子啊。” 秦朗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崔昭昭亲眼看到秦朔变化的过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好奇地盯着这张脸,心想明明是同一个人,仅仅因为眼神和声音变了,就成了另外的样子。 这是一千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她心头掀起丝丝波澜的事情。 起初只是好奇,现在却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是她的人生最缺乏的东西,她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词语,“刺激”这个词突然冒出来。 没错,就是刺激! 她轻呵一口气,右手缓缓从那条快被掐变形的脖子上撤离,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将脸凑的很近:“你兄弟要开除我,你最好劝一劝,不然下一次这条漂亮的脖子就断了。” 秦朗轻拍两下崔昭昭的手背,哼笑一声:“别担心,秦朔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崔昭昭点头表示同意。 “他从小就这样,体弱无能,”秦朗继续输出,“遇事只会躲在母亲背后哭。” “那他有没有什么弱点?”崔昭昭来了兴致,想要抓住秦朔的把柄,以后再敢开除她,就拿出来威胁威胁。 秦朗的眼神从崔昭昭的脸上移开,侧身从笔筒里提起一把折叠刀,在指缝间转了转,打开刀刃,刀面上映出的唇角微微翘起。 他朝崔昭昭勾勾手指,声音有些魅惑:“再靠近一些,我说给你听。” 崔昭昭双手撑着椅子扶手,上身前倾,腰背和臀部在旗袍的加持下、勾勒出一条完美的身线。 她在秦朗的注视下,稍微偏过头,只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秦朗有些发白的嘴唇几乎碰到崔昭昭的耳垂,他缓缓张开嘴。 “噗呲”一声。 折叠刀插进崔昭昭的心脏。 血水瞬间染红了她衣服胸前的那朵海棠印花,色彩鲜明而热烈,像冒出来的新鲜岩浆。 “我猜,你的弱点是心脏。” 说完话,秦朗在崔昭昭的耳垂上落下轻轻一吻。 崔昭昭的身体和表情都僵了两秒,随即捂住心口,鲜血顺着嘴角往外流,她抬手指向秦朗,说话时带着哭腔:“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只是她那皱眉瞪眼的演技太过夸张,讲出来的台词生硬别扭,一看就是跟市井小说学的,可是只学了一点皮毛,没抓住精髓。 秦朗也不戳破,饶有兴致地看她表演。 崔昭昭看观众不太配合,顿时没了表演**,慢慢挺直腰板,抬手将有些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非常爽的呼出一口气,再悠哉地将心口上的刀子拔下来。 眨眼的功夫,这把刀就贯穿了秦朗的手背,血水顺着刀尖往下滴。 秦朗的疼痛是滞后的,因为扎的那一下没有任何感觉。 崔昭昭摊开手掌,在秦朗的脸上拍了拍,居高临下地说:“你插|我一刀,我还你一刀,看谁先玩儿死谁。” 随后,她学着秦朗的样子,凑近他的耳朵,却没像他那样亲一下,而是重重地咬了一口。 舌尖被冒出的血水沾到的瞬间,崔昭昭有些惊喜。 怎么回事,竟然有点甜。 她的嘴唇抿了抿,想着不能浪费新鲜又美味的血液,要全部喝进去。 等她喝的心满意足了,才起身。 崔昭昭抬指擦了一下嘴唇上残留的血迹,又抹到秦朗眼尾的疤痕上,给这张俊朗的脸增添一点别样的颜色。 秦朗没有反抗,任由崔昭昭摆布,手疼的一直微微颤抖,额头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眼神却始终如一。 他盯着崔昭昭,喉结上下滚动,突然压低声音说:“这就满足了,不想做点更刺激的吗?” 崔昭昭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更刺激的?是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献给我吗?” “别说眼睛了,这条命都可以给你。”秦朗说的很认真。 崔昭昭笑起来:“你还是跟你兄弟商量一下吧,毕竟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 说完话,她转身要走,刚迈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悠哉地迈回去,冲着秦朗微微一笑,把刀拔出的瞬间,又重新插回去,插的还是刚才的伤口,分毫不差。 “还有昨天那一刀,一并还了。”崔昭昭抬指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哈哈……”秦朗畅快地大笑几声,将刀拔下来,紧盯着崔昭昭的背影,用舌尖舔了一下刀刃,“很久没这么刺激了,活着可真有趣啊。” 崔昭昭披上大衣,走出侦探社时,清冷的月光打在她身上,像一盏聚光灯,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都沦为背景,只有她是那么的鲜明。 她走着走着,不自觉的笑出来,摸了摸嘴唇,回味秦朗鲜血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血液不太一样,好像本身就带了点枣花蜂蜜的味道,甜而不腻,刚才喝起来,差点没刹住。 崔昭昭心想,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尝一尝。 * 第二天一早,医院里面。 宇文峥身穿蓝色棉麻套装,头戴黑色太极帽,手中甩着白色拂尘,围着秦朔的病床转了一圈又一圈,口中念念有词:“霉运退退退,邪气散散散,好运来来来,祝我发大财。” 他一连念了好几遍,直到嗓子冒烟才停下。 没错,秦朔又回到了病房,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脖子和左手又被缠满绷带。 他被宇文峥的操作搞的有些无语,却没拒绝这份心意,随他折腾。 宇文峥施法结束之后,一屁股坐到病床上,摘下帽子扇风:“我已经将你的霉运都赶走了,以后遇到的都是好事,信我,毕竟我也算是外家弟子,有些功力在身上。” 罗妮一边削苹果,一边调侃:“是是是,你的功力大着呢,要不然那一晚怎么能活下来。” 宇文峥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那是,我的作用就是吉祥物,你们围在我身边,也都能逢凶化吉。” 他将咬了两口的苹果转给秦朔:“说正经的,我在你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信封,你昨晚留下崔昭昭,不会是想解雇她吧。” 秦朔嫌弃地把苹果推回去:“经过昨晚的谈话,我改变想法了。” 宇文峥问:“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多活几年。” 宇文峥:“???” 第13章 消失的白萱 半个月后,秦朔回归,侦探社又恢复到忙碌的状态。 崔昭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在众人的注视下,蹭蹭蹭的上了二楼,把花递给正在伏案工作的秦朔,笑盈盈地说:“祝贺你出院。” 秦朔一愣,心想又搞什么鬼,不会在花里放了致命的东西吧。 他不想收,也不敢收。 其实花是崔三问准备的,她让崔昭昭一定要交给秦朔,说这种时候,要多关心对方,嘘寒问暖,表现的体贴一些。 崔昭昭以为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来了二楼才发现并没有。 她举着胳膊,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收不收?” 秦朔又一愣,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疤痕,再摸摸脖子,长呼一口气,起身接过花束,咬着牙说:“收。” * 昨天侦探社接了一件比较棘手的委托,是周清介绍的。 潞城最大的纺织厂老板白堂生的女儿白萱,不留痕迹的消失了。 白氏夫妻本来怀疑是被人绑架,可是过去十三天,他们家没有接到任何要赎金的信息,在女儿消失的第二天就报案了,至今也没有一点进展。 他们担心女儿遭遇意外,愁的白头发都生出许多。 接到委托的第二天,秦朔和陆玲玲来到白家寻找线索,崔昭昭则和宇文峥搭档走访邻居。 在白家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女孩子,她个子不高,五官精致,细看之下,眉眼和照片里的白萱有些像。 “你们好,我叫杨小可,是白萱的同学。” 她应该16岁了,看起来比同龄人却要瘦小一些,脸色也不太好,说话时很拘谨,小心翼翼的。 “白先生和白太太呢?”秦朔边走边问。 “白叔叔去工厂了,阿姨因为这件事情病倒了,刚在卧室睡下。” “你是沛城人吧。” 秦朔这么一说,杨小可怔住了,左手捏住白色短褂的下摆,抬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朔笑了笑:“我猜的。” 小姑娘说话很慢,想让自己的声调尽量跟本地人一样,却在说到特定的字时,还带有沛城的尾音。 杨小可尴尬的抿了抿嘴,领着人往二楼走。 二楼有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白萱的房间在最左边,里面很宽敞,布置的都是西洋家具,干净整洁,奇怪的是,除了上学用的书本和一些经典书籍,没有花花草草,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玩偶。 “萱萱,”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是萱萱回来了吗?” 她的意识好像不太清醒,说话时,没有看着特定的人。 杨小可快步走过去,搀住女人的胳膊:“阿姨,他们是侦探社的,萱萱很快就回来了。” 她再看向秦朔时,眼神有些歉意。 秦朔:“你扶白太太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可以的。” 杨小可点头示意,一边在白太太身边耳语些什么,一边把人往另一个卧室带。 白太太,也就是周凝,看起来十分憔悴,瞳仁中布满红血丝。 任谁家遭遇了孩子下落不明这种事情,都会难受许久,甚至终生都走不出来,更何况白萱还是独生女。 陆玲玲围着写字桌检查了一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本子,一个是日记本,一个是画本。 她先打开画本一页一页的翻着,突然看向秦朔问:“麻雀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秦朔回答。 “孔雀呢?” “蓝绿色的吧。” 陆玲玲将画本展示给秦朔:“你看她画的。” 只见那本子上画了许多动物,大部分是长着翅膀的鸟类,都是用彩铅画的,神态动作栩栩如生,每翻开一页,就感觉一只鸟从里面飞了出来。 矛盾的是,所有动物的颜色都与现实不一样,麻雀是黄色的,孔雀是黑色的,老鹰是红色的,鸽子是橙色的,也许它们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确实存在,但是在潞城,从未见过。 “这代表了什么呢?”秦朔小声嘟囔。 陆玲玲将画本递给秦朔,自己则坐到椅子上,认真阅读那本日记,想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很多不愿对父母或者外人说的话,有时会写到日记里。 可是从头看到尾,这本日记上的每一篇写的都是一些积极向上的、美好的句子,别说抱怨和脏话了,连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这不是叛逆期的少女该有的日记呀,陆玲玲心想。 想当年她写的日记就非常精彩,用各种高雅的词汇骂人——骂过偷拿她零花钱的同学,也骂经常欺负她的哥哥,还骂卖给她掺石子的糕点小贩,有时也会骂骂老天爷和各路神仙。 写这些日记的白萱,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呢? 要么真的是一个十分阳光美好的小女孩,要么写的并非出自真心、全是胡诌的。 她带着疑问合上日记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打开衣柜看了看,发现衣物按照季节排列、挂的十分整齐。 只是裤装偏多,裙装只有校服。 她一件接着一件的查看,突然手顿住了,因为这一件跟杨小可身上穿的白色短褂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是花色,这一件是红色暗花的,杨小可那件是蓝色暗花。 就在这时,杨小可返了回来,还换了一身衣裳。 陆玲玲问她:“为什么换衣服了?” 杨小可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磨出球的蓝色褂子,难为情地回答:“阿姨胃口不好,刚喝了几口粥,就吐我身上了。” 她没有来白萱房间里找衣服,而是换上了很合身的旧衣服,陆玲玲若有所思:“你是住在这里吗?” 杨小可点点头:“是的,白萱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前经常带我来她家里玩,现在她下落不明,叔叔和阿姨担心地吃不好睡不好,我过来照看他们,也是为了报答白萱在学校时对我的照顾。” 陆玲玲觉得有些奇怪:“你父母同意了?” “我……”杨小可低下头摆弄手指,看不到脸上的情绪,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有一个母亲,十天前食物中毒去世了。” “抱歉啊,我不该问的。” 刚失去亲人,就来照顾同学的父母,还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尴尬的沉默了几秒钟后,陆玲玲转移话题,她捏着手中的衣服问:“这是你们的校服吗?好像跟你之前穿的那件一样。” 杨小可忙摆手:“不是的,这是我和白萱、还有叔叔阿姨,一块去商场逛街时,他们买给我的。” “这样啊,”陆玲玲微笑着说,“她们对你可真好。” “嗯嗯,”杨小可小声说了句,“他们都是好人。” * 另一边,崔昭昭和宇文峥到达小区门口,先到门卫室了解情况。 宇文峥礼貌地敲了两下门卫室的木门,一位看起来二十岁的年轻人开门后、露出疑惑的表情,郑重地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 说着话,他的眼珠子就转起来,上下打量。 同时,一个白了一半头发的大爷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头,往门外瞧。 “我们是白先生雇佣的侦探,来调查白萱失踪的案子,你们可以跟白先生确认一下。” 宇文峥郑重其事的说。 大爷长长的“哦”了一声,坐正身子:“白先生早晨出门前都交代好了,我们会配合你们的,进来吧。” 宇文峥刚一坐下,就给大爷递出一根烟,他摆手推却:“不了,戒了好多年了。” “唉,多好的姑娘,”老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白萱可是我们这一片的名人,长得漂亮,多才多艺,听说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那些父母们教育孩子的口头禅都是,你看看人家白萱。” “这么拔尖的孩子,应该会遭人嫉妒吧。”宇文峥将话题引过来。 “不会,”大爷摇摇头,“小姑娘可招人待见了。” “不见得吧,”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年轻人就靠在门框上,他想了想,继续说,“好像是上个月吧,我亲眼看到一个男生说白萱很假,说她像小区池子中央的雕像,表面看起来是圣洁无比的天使,其实就是个空心的假货,还是当着白萱的面说的,她还笑嘻嘻的,也没生气。” “你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吗?”宇文峥问。 年轻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两个月前来的,这里的人还认不全。” “你跟我说说那个孩子的长相。”大爷敲着背站起来,看向窗外。 “他长的瘦瘦高高的,短头发,眉毛比一般人的粗一些,嗯……”年轻人在努力回忆,“哦,对了,下巴上有一颗明显的痣。” 老人咧嘴一笑,指着窗外问:“你看看,是外面那个孩子吗?” 年轻人立马转过身,抻着脖子往外瞧,眼神固定在一个穿着黑色学生装的男生身上,突然一拍巴掌:“没错,就是他。” 宇文峥给崔昭昭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明白,快步走出门卫室,将即将走出大门的男生拦下来。 “你好,我是来协助寻找白萱的侦探社工作人员,有时间聊一聊吗?”崔昭昭微笑着问。 男生警戒地打量着崔昭昭,又看向门卫室,大爷冲他挥手笑笑:“小路啊,你配合一下这位姑娘吧。” 小路冲大爷点点头,再看向崔昭昭时,眼神有些不屑,啧了一身:“想问什么?” 如果放在半年前,就凭男生刚才那个不满意的眼神,她能上手抽他一巴掌。 可是自从在侦探社工作以来,她的脾气收敛不少,在待人接物这方面也学有所成,最大的成长就是学会了拐弯抹角的说话,尤其在做调查时,秦朔说要让对方卸下防备才能套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虽然崔昭昭很想直截了当的问,“你为什么说白萱很假?你跟她有过节吗?是不是你把白萱绑架了?” 如果对方敢说一句假话,就打掉他一颗牙。 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现在是一个成熟的职员了,是有职业素养的。 崔昭昭微微一笑:“我们去门口的蛋糕店,边吃边聊啊。”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肌肉,学着罗妮的样子,露出八颗牙齿,让自己看起来亲切又善良。 小路嫌弃的白了她一眼:“别笑了,又假又瘆人。” 崔昭昭:“……” 这孩子,看起来像个三好学生,说话却直戳人心窝子。 她半年来的学习成果,就这么被否定了。 两人前后脚地进了蛋糕店,面对面坐在安静的角落里,服务员上了两杯果汁和两块小蛋糕。 小路抱起双臂,眼睛盯住崔昭昭:“先提前说好啊,是你要请我吃的,我是为了配合你的工作。” 崔昭昭想要假笑的双唇刚刚提起,在看到小路的眼睛时,又快速落下,淡淡地说:“当然。” “问吧。”小路这才放松地喝了一口。 跟这小子拐弯抹角是行不通的,崔昭昭直接问:“你跟白萱是什么关系?” “同学。” “你说过她很假?” 小路点点头:“对。” “为什么?” “父母面前的乖乖女,老师面前的好学生,团结友爱的好同学,邻居都夸的好榜样,这样的人,不假吗?”小路说的很认真,没有半点敷衍。 “我看,是你嫉妒人家吧。”崔昭昭轻抿一口果汁,不合她的胃口,撇下嘴将杯子推得远一些。 “我嫉妒她?”小路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假人。” 崔昭昭双手撑起下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你这么说话,不怕被人打吗?” 小路“切”了一声:“你这么不专业,不怕老板把你开除吗?” 崔昭昭一旦下定决心做成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就算上班也一样,她自认为这段时间以来认真学习,兢兢业业,还想过些日子找秦朔谈谈涨工资的事情。 却被这么一个小屁孩嘲笑不专业,能力再一次被否定。 她突然想起陆玲玲,相较之下,陆玲玲只能算说话直爽,这个小屁孩的嘴跟淬了毒似的,出口不是鹤顶红就是断肠草。 可偏偏催昭昭在与人斗嘴这方面,没怎么磨练过,一时被噎的不轻。 她憋得口干舌燥,又重新拿起那杯果汁,咕咚咕咚的喝个精光,想不到太合适的用来斗嘴的词语,怒火越憋越旺。 “哈!”她突然起身吐出一口气,两步走到小路身边,揪住他的耳朵,笑着说,“让姑奶奶我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还是这种动手的对决最适合她。 她这次的笑容没有掺杂半点假货,随着手上力道的加大,笑容也越真切。 忽的, 崔昭昭的脑袋一歪,头发被小路攥在手里、用力往旁边扯。 “来啊,我才不怕。”小路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一点也不服输。 就这样,两个人成了蛋糕店一角的独特风景,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全是看热闹的。 直到宇文峥跑过来,假装劝说:“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快放手,怎么跟孩子打起来了。” 他的表情急切,手却很老实,没有要拉架的意思,眼神飘来飘去,恨不得两个人打得再激烈一些,回到公司就多了一件可以四处传播的笑话。 第14章 李红与杨小可 果然,第二天崔昭昭与学生打架的事情,被宇文峥添油加醋的到处说,每个人听到的版本不尽相同。 崔昭昭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罗妮凑过来,小声说:“听说,你昨天把一个男学生打的住院了?” “……” 崔昭昭无语了,他和小路确实不欢而散,可也没有因此半路截杀他呀。 “你没吃亏就行。” 罗妮接过文件夹,冲着崔昭昭挑了一下眉毛。 确实没吃亏,她损失了三根头发,小路也没占到便宜,耳朵估计得肿一周。 就在陆玲玲也凑过来要关心她两句时,秦朔捧着那本得到许可拿回来的画本,从二楼下来后、径直来到崔昭昭身边,将画本递给她:“你看看,这些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崔昭昭怔了一下,自从插刀事件之后,明显能感觉到秦朔在躲着她,也不再一块出任务了,她并不在意这些,毕竟来上班是为了打发时间,不是为了讨老板喜欢的。 “为什么问我啊?”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秦朔不动声色的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挑出他认为十分恰当的词语,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你的脑子构造比较特殊。” “???” 这句话来形容她虽然没有什么错处,但是听起来实在别扭,感觉比小路说的话还难听。 “他的意思是……”宇文峥憋着笑意,在一旁解释,“意思是你脑子好使,聪明。” 崔昭昭半信半疑,白了秦朔一眼,接过画本,毫不含糊地翻看起来。 她从小就不擅长这些词画类的东西,可是将他养大的人喜欢写写画画,自然耳濡目染了一些。 崔昭昭看完之后,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没有鸟从右下角飞进来?” “什么?” 秦朔凑近一些,俯身低头,鼻尖不经意地蹭到崔昭昭柔软的发丝,一股淡淡的海棠花的香味飘进鼻腔。 好闻的让他心头一颤。 秦朔意识到不对劲,马上收起心思。 他不知道秦朗和崔昭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再见到崔昭昭时,心里总是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想靠近,想探究,想亲吻,甚至想挖出她的心脏。 秦朔知道,这不是他的**,是秦朗的。 秦朗从小就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想到看人的眼光也是如此。 他不是说崔昭昭不好,虽然她不笑的时候,清冷孤傲的像高不可攀的冰山雪莲,可是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又像天真纯良的孩童。 还有她吃荔枝时、小嘴鼓鼓囊囊的动作,在疗养院捉弄人时露出的调皮表情,都挺可爱的。 奈何这个女人疯起来喜欢掐人脖子、捅人刀子的癖好太过特殊,实在承受不起。 崔昭昭一直在说话,秦朔却跟放空了似的,没有应答。 她抬手捏住秦朔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直视着问:“想什么呢?” 自从两人成为互相插过刀的关系,崔昭昭对待秦朔明显随意许多。 秦朔一惊,立马回神,猛地后退两步,耳朵尖红透了。 宇文峥刚喝下一口水,见到这一幕,“噗”的喷出来,连啧几声:“你俩最近很不对劲,不会在搞地下恋吧。” 秦朔敲了一下他的脑壳:“瞎说什么。” 他从崔昭昭手中接过画本,又匆匆看了一眼,果然如她所说,每一页都能看出鸟飞过来的方位,一张纸四个角,唯独没有从右下角飞过来的。 “你不觉得这些鸟类的颜色不正常吗?” 秦朔看向崔昭昭,他和陆玲玲翻看画本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不同寻常的用色,可是崔昭昭没有提到这一点。 崔昭昭摊摊手:“这有什么反常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她真的只是按照字面意思说的,可是秦朔觉得这个“鸟”是在讽刺他。 “啊?!什么鸟……” 宇文峥想的更歪,他大张着嘴盯着秦朔的脸,目光逐渐下移,最终停在某一位置。 秦朔瞬间合上画本,冲着宇文峥的脑袋狠狠拍下去:“去洗洗脑子吧,里面全是废料。”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罗妮拿起话筒:“您好,寻证侦探社。” “嗯,好的,我们今天过去。” 是白萱就读的学校打来的,昨天跟学校打电话预约调查的时间,因为调查的对象涉及到学生,老师说要内部讨论一下,以为会拖很长时间,没想到今天就得到答复。 其实,他们现在有一个怀疑的对象,那就是杨小可。 这是陆玲玲提出来的,白萱人缘那么好,好朋友肯定不止杨小可一个,可是这么积极的却只有她,再者,根据他们调查到的信息,杨小可和她母亲是半年前从沛城搬过来的,就算是恋人,只有半年的感情,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秦朔表示两头同时跟进,他和陆玲玲去杨小可和她母亲之前生活的出租屋进行调查,宇文峥和崔昭昭去学校。 秦朔躲着崔昭昭的意图太过明显,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宇文峥和陆玲玲互相看一眼,坐上秦朔车的人就变成了崔昭昭。 经过那场追杀和撞击,崔昭昭以为这辆老爷车会光荣下岗,没想到秦朔偏不让,非要废物利用。 听说这辆老爷车出维修厂的时间,就是秦朔出院那天。 所以车子一路上总是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倒是让沉默的两人显得没有那么尴尬。 他们按照地址一路北行,来到一片全是两层平顶房的片区,房子的外漆像是新刷的,有红有黄,从上往下看,像一锅凌乱的西红柿蛋花汤。 房子居住的大都是外来人口,尤其这些年潞城发展迅速,从周边城镇吸引来不少人,杨小可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巷子太窄,里面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流,所以秦朔将车停在距离较远的地方,他们步行过去。 崔昭昭瞥了一眼只顾自己走路的秦朔,突然起了坏心思。 她悄悄抬起手,轻轻挽住秦朔的胳膊,动作非常自然流畅,就像处了一段时间的恋人。 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让秦朔的身子一抖,定在原地。 他侧脸低头时,看到的是一张满含纯真地笑脸。 崔昭昭正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用力一眨,脱口而出:“我们今天扮演情侣吧,一对从外地来的,找房子的恩爱情侣。” 她说“恩爱”这两字时,特意用了重音。 秦朔愣住了,不是吓得,是从这个角度看崔昭昭,更可爱了。 肯定又是秦朗的意识在作祟。 他抽出胳膊,一脸冷漠的和崔昭昭拉开距离,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用扮情侣,你去调查杨小可住的房子,我去跟邻居们聊一聊。” 说完话,他继续往前走,崔昭昭对着秦朔的后背比划两下,小声嘀咕:“早晚把你那双眼睛挖出来。” 崔昭昭在小区里面拐了几个弯,停在一栋长排房子前面,这栋房子的上下两层各有五个门户,杨小可家就在第二层的正中间。 此时,房东太太正穿着皮草大衣,眯着眼睛坐在一楼的摇椅上晒太阳。 崔昭昭走过去:“您好,我是跟您约好的,今天来看房子的。” 房东太太缓了一会儿才掀开眼皮,将崔昭昭从头看到脚,懒懒地起身:“跟我来吧。”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尖锐,一路上嘴没停:“虽然电话里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这间屋子前不久死了人,你不要住进去说闹鬼什么的,吓坏其他租户的话,我可不退押金的。” “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可能一块银元就租出去,你也算捡到便宜了……” 崔昭昭现在穿着碎花短袄,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条麻花辫垂在后背,迈着碎步跟在房东太太后面,就像一个小丫鬟。 她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声,转眼间上了二楼。 二楼和一楼的构造是一样的,都在走廊外侧竖着几根顶着天花板的四方柱子,柱子上钳着钉子,钉子上栓着晾衣绳,上面搭满了衣物和被单,阳光只能透过空隙照进来。 到了中间位置,房东太太哒哒的脚步声和叭叭的嘴巴终于消停。 她拿出一盘钥匙,从里面翻出一个,“咔哒”一声开了门。 随即朝崔昭昭摆手:“你进去看看吧,里面还有一些之前租户的东西,她过两天就搬走。” 崔昭昭进去之后,房东太太站在门槛外面,继续叨叨:“我这些房子都不租给老人的,就是怕死在里面,谁能想到,李红才三十几岁。” 李红就是杨小可的母亲,在白堂生的纺织厂工作,老家是沛城的一个小村子,她的丈夫九年前外出打工后再没回来,生死不明,她独自种着家里的半亩地,养活杨小可。 村里人都觉得李红一个人熬不下去,肯定会抛下孩子另嫁他人,可她有自己的坚持,就算有人上门说亲,也都回绝了。 她的日子过得清苦,却从没苦过自家闺女,还送去镇上读书,每天来回三公里,又送又接的。 送完孩子就在镇上做一些零活,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铜子儿。 直到有一家雇主看她孤儿寡母的实在可怜,再加上李红做事勤快又靠谱,就介绍到了白堂生的纺织厂,一个月的工资是15块银元。 她高兴得不得了,觉得天上掉馅饼了,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可是好日子刚刚开始,人就没了。 崔昭昭问:“她是怎么死的。” 她假装不知道,不经意的问起。 房东眉头紧锁:“食物中毒呗,一楼有两个公用的灶台,李红几乎每天晚上和早晨都会在那儿做饭,因为做饭的人多,她就起得更早一些,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她忽然睁大眼睛,赶紧解释:“是她自己的问题,跟我的灶台没关系的,其他人都没事。” “房东太太,您来了呀,”就在这时,一位路过的租户跟她打招呼,看起来有五十几岁,“来,到我房里喝口茶,正好有些事情要问呢。” “不了,不了,有人看房子呢。”房东明显想去,但是又不好把崔昭昭一个人搁在这里。 崔昭昭笑了笑:“您去吧,我自己再看看,想想需要置办些什么东西。” “那行,你再看看,看完去走廊顶头的那家找我……” 话还没说完,租户就挽着房东的胳膊往前走,顺带着往屋里瞧一眼,看到崔昭昭时,礼貌地笑了笑。 其实崔昭昭就是找个借口把房东支走,这么小的屋子,哪里还有空间再置办东西。 一张双人床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剩下的就是一个衣柜和书桌。 奇怪的是,床和衣柜都很破旧,上面的漆掉了好几块,书桌和椅子却很新,保存的也很好,还泛着光泽。 她翻了翻上面的书,有新有旧,都用旧报纸包着书皮,桌面上的笔筒是天然的竹筒,里面放着几根铅笔和一根掉了漆的毛笔。 没有发现笔记本之类的,想来是被杨小可带走了。 她又检查取暖用的火盆,发现一堆灰烬上面有一角残存的白纸,崔昭昭捡起来看了看,隐隐约约能看到半个蓝戳,好像是什么“医院”。 她将纸角收起来,又翻起垃圾桶,里面除了一些生活垃圾,没有可疑的物件。 第15章 天使雕像 另一边,陆玲玲在学校办公室和白萱的班主任杨芸面对面坐着。 “白萱是我们班的班长,不管是学习还是行为品德,都是表率,”杨芸扶了扶眼镜,叹口气继续说,“那一天她没来上课,也没请假,我觉得不对劲,就赶紧联系了她的父母。” “在此之前,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陆玲玲问。 杨芸想了一会儿:“哦,对了,她突然问我,在我眼里她是不是一个好学生,我就真心的夸了她,说她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现在想来,是挺奇怪的,不像白萱会问出的话。” “那她当时是什么表情?”陆玲玲一直在耐心的听。 “嗯……”杨芸想了一会儿,“看着挺开心的。” 陆玲玲还问了其他授课老师,得到的信息几乎一样,白萱是一个德智体美劳都很优秀的学生,从未在学校惹过是非,更别说和哪位同学结下仇怨了。 宇文峥调查的结果和她差不多,同学们都很喜欢白萱,纷纷说她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学,一般有转校生进入班级时,都是白萱带着新生熟悉学校的环境和人员。 就像杨小可,半年前从沛城的小镇转过来,刚来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就是在白萱的帮助下,才变成现在这样开朗的样子,同学们还开玩笑的说她和白萱越来越像。 就是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宇文峥敏锐的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那就是白萱看似与所有人交好,却没有和任何人发展成亲密无间的关系,她喜欢倾听他人的快乐与烦恼,却不愿倾诉自己的事情,更没有带任何人去过家里,除了杨小可。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杨小可与白萱失踪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或者杨小可知道白萱失踪的内情。 * 两人回到侦探社时,秦朔正坐在椅子上,盯着小黑板一动不动,桌子上摊着白萱的画册和日记本。 崔昭昭则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宇文峥没有打扰他们,直接打开窗户,取出一根香烟,吸了一口又一口,将烟气都吐到外面。 过了片刻,秦朔转过身,摸索着手上的刀疤,有些疲累地问:“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 宇文峥嘴上叼着烟,利落地从包里掏出记事本,几步走到桌子跟前,将本子往上一拍,火星子跟着飘下来。 正好落到白萱的画册上,秦朔眼疾手快,立刻将画册撤出来,拍掉烟灰,可右下角还是被燎出一个小洞。 宇文峥知道自己闯了祸,“哎呦”一声,掐灭烟头,心想免不了要挨一顿批。 可他预想中的教训并未降临,因为秦朔正死死盯着那个洞,手在上面来回摸索,又举起来在空中照了照。 突然开口:“卧室里有蜡烛,去拿过来。” 宇文峥十分有眼力见的小跑到卧室,从柜子里摸出一根蜡烛,走出来时已经点上了。 他一边看秦朔的眼色,一边将蜡烛递过去,小声问:“拿蜡烛做什么呀?” 秦朔没有说话,把蜡烛墩到桌面上,平举着被烧了一个小洞的那角纸,在火苗上方来回烘烤。 不过几秒钟,焦黄色的线条不断显现,直至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是一只很小的鸟,它在用嘴拔自己的羽毛。 这只鸟不像彩色的那些,没有画的那么精细,只是简单的几笔,却很好的展示了鸟的动态。 宇文峥凑的很近,仔细瞧了瞧,不可思议地说:“我去,这算什么,密报吗?” 秦朔又翻到下一页,继续烘烤右下角。 不出所料,这一页也有画面。 他很耐心的把所有纸张烤了一遍,每一页都如此,是同一只小鸟,神态动作却有差异。 其他人也纷纷聚过来,看到这些,都想到同一件事情。 秦朔合上本子,用大拇指捻住页角,快速翻动,这么看上去,那只鸟动起来了—— 小鸟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的羽毛,最后变成一只千疮百孔的无毛鸡,它毫不犹豫地跳入火堆中,浴火重生后,成了一个长着卷毛的天使。 “……”宇文峥挠挠头,“什么情况,不应该变成凤凰吗?” 崔昭昭盯着最后一页的天使陷入沉思,突然开口:“这不是他们小区中央的那个天使雕像吗?” “还有,仔细看天使的心脏位置,有一个黑点。” 话音刚落,几个脑袋同时凑过来。 秦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黑点被瞬间放大—— 是一只破壳而出的雏鸟。 如果没有放大镜,肉眼看到的就是一个黑点。 秦朔说出结果的瞬间,就被宇文峥夺去放大镜,若不亲眼看到,他很难相信秦朔的话。 “我嘞了祖师爷。”宇文峥都有些佩服白萱了,先是密报,现在又是超微型绘画,这真的是一个中学生能做出来的? “可这代表什么呢?”震惊过后,是无法想通的疑问。 “去现场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秦朔说着话,把画册和日记本装到包里,示意崔昭昭跟他走。 两人傍晚时分到了洋楼小区,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也有几个孩童围着小区中央的水景玩耍。 那座天使雕像就在池子中间,洁白无瑕的身躯被夕阳渡上一层黄里泛红的光泽,平添了几分神圣气息。 就在这时,崔昭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穿着休闲服的周小路,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池边,望着雕像发呆。 两人毕竟是打过架的交情,崔昭昭便不客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周小路并没有被吓到,很淡定地暼了崔昭昭一眼,没头没尾地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吗?” 崔昭昭呵笑一声:“没有吧,如果有的话,天使应该长我这个模样。” 仔细想想,她和天使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长生不死。 可她没有传说中的天使那般善良,也不会日日为疾苦大众祈祷。 看天使这副柔弱的模样,如果两人打一架的话,估计天使挨不住她一拳头。 周小路又给了崔昭昭一个大白眼,指着前面问:“那个男人在干嘛?” 他说的人是秦朔。 秦朔一来到水池边,就围着池子转来转去,再拿出画册做对比,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将手提包放到水池边,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光着脚迈进池子里。 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吸引了成年人的指指点点,以及孩子们的效仿。 已经有几个孩童在脱靴子了,这么冷的天,如果入水的话,怕是会把脚冻伤。 家长们纷纷拉住自家孩子,生怕真进去了。 就在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拉越多时,门卫大爷弯着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秦朔:“你是什么人,这是在干什么,快、快出来!” 他刚跑过来,又一口气说完话,感觉把肺里的气都排空了,换气不及时,眼睛有些模糊,差点撅过去。 还好被周小路扶住。 他一边给大爷顺气,一边劝慰:“五爷,他好像在找东西,别管他了,东西损坏了,找他赔,正好换新的。” 秦朔完全沉浸在工作当中,根本没注意到周边的热闹。 他不停地在雕像身上敲敲打打,确认有没有机关。 当敲到天使心脏后方的背部时,声音跟其他地方有很大不同,他又反复敲了好几遍,确认范围后,转身冲着崔昭昭大声说:“把包扔给我。” 这一转身,着实吓一跳,因为水池边围满了人,他像个猴子一样被人观赏。 “接着。” 崔昭昭扔手提包的力道刚刚好,不偏不倚落入秦朔手中。 他现在顾不得脸面,一心只想搞清楚雕像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秦朔先是用铅笔将刚才确定的范围圈起来,再拿出一把小锤子冲着圆圈、狠狠一敲。 五爷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周小路十分镇定地将五爷平放到地上,用拇指狠狠掐他的人中。 五爷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眼睛还没看清东西呢,嘴上却无意识地嘱咐周小路,一定不能放走破坏公物的那个男人。 周小路有些敷衍的应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朔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秦朔在天使后背敲出一个圆形的洞,又将里面的碎石扒出来,再将胳膊伸进去,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只白纸折的小鸟。 很小的一只,只占了秦朔巴掌的二分之一。 见此情景,围着看热闹的住户纷纷议论起来,可能都没想到雕像里面竟然有这么一个空间,想当然的以为雕像是用整块石头石雕刻的,肯定是实心的。 也不是所有人,有一个人知道他是空心的。 那就是周小路。 崔昭昭本来以为他之前说的空心是整个雕像都是空心的。 没想到是名副其实的空“心”。 周小路在看到秦朔取出纸鸟的那一瞬,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一下。 却被崔昭昭敏锐的捕捉到,她凑过去,直接问:“你怎么知道雕像是空心的?” 周小路呵呵一笑:“说出来多没意思啊,你猜。” 他的眼神带着一点挑衅,后又转为嫌弃:“作为一名侦探,你的老板可比你聪明多了,凭你的智商,到底是怎么当上侦探的?” 崔昭昭被问噎了,这是小屁孩第三次瞧不起她了。 “你的另一只耳朵也不想要了吗?”崔昭昭咬着牙,尽量压制冒出来的怒火。 周小路立刻抬起手掌,将两个耳朵盖的严严实实,大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崔昭昭撸起袖子:“姑奶奶我啊,最瞧不上君子做派。” 第16章 任务结束 秦朔出了池子,一屁股坐到石台边上,双脚冻的通红。 眼前突然冒出一块手帕。 “拿去。” 是崔昭昭递过来的。 秦朔轻笑一声,从包里取出一块毛巾:“用真丝手帕来擦脚,是不是太奢侈了。” 崔昭昭看了一眼他的牛皮手提包,四四方方的,明明不大,怎么总能从里面掏出各种东西。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调转目光,纷纷看向路过的气氛沉重的白家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周凝,她比上次见面消瘦不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不停涌出泪水,顺着脸颊啪哒哒地落下,都滴到怀抱的那双方口皮鞋上。 她走路时有气无力的,若没有杨小可在一旁扶着,估计寸步难行。 杨小可又穿上了那件和白萱同款的衣服,脸色也不好看,尤其眼眶红的厉害,应该哭过,现在正努力克制情绪。 白堂生走在后面,棕色的大衣包裹着身子,头发黑亮且纹丝不乱。 听说自白萱出事以来,都是他在张罗找人的事情,同时也没落下工作。 他的脸上倒是没有显露特别的情绪,步子迈的很稳,一直默默跟着。 秦朔和崔昭昭互相看一眼,料想事情应该有了进展,而且对于白家人来说,不是好事。 秦朔站起来,没有急着上去跟白家人打招呼,而是在水池边坐了片刻才出发。 崔昭昭跟过去:“你在雕像里面到底发现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秦朔掏出那只纸鸟,将鸟的翅膀展开,只见每一个翅膀上都写了一个字,连起来是“遗书”。 她的手不安分地摸索纸鸟,真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是什么让一个16岁的花季少女寻死。 秦朔一眼看穿崔昭昭的想法,快速地将遗书收回包里:“她的遗书应该由父母打开,若跟她失踪的事情有关联,白家人会让我们看的。” 在这种事情上,秦朔一向有自己的原则。 崔昭昭只好将冒尖的好奇心咽了回去。 太阳落山后,秦朔才敲响白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保姆小赵,听说在白家干了十多年,几乎是看着白萱长大的。 她开门后,用袖子蹭了蹭眼眶,努力克制发抖的嗓音:“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跟白先生请示一下。” 透过一楼的玻璃窗,能清楚的看到白堂生。 他只身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哪个方向,一口接着一口地抽雪茄,吐出的烟雾将透明干净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 过了两分钟小赵返了回来:“白先生请二位进去。” 两人前后脚地进了门。 白堂生听到动静,趿着拖鞋走到茶几旁,将剩下的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袖,才开口:“抱歉,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有人在护城河边找到白萱失踪那天穿的鞋子,想来……” 他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委在沙发上落泪的周凝,继续说:“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白堂生说话的声音很稳,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透不出一点情绪,跟其他人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有那么一瞬间,崔昭昭怀疑白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秦朔也有些怀疑,只是两人怀疑的不是一件事情。 他疑惑的是怎么这么凑巧? 半个月都没有线索,却在今天一天内找到遗书,又寻到鞋子。 最重要的遗体依然下落不明。 很像被人提前设计好的。 秦朔只是这么想想,没有证据的事情、也不敢随意说出来。 他犹豫两秒,还是决定将遗书交出去。 白堂生在接过纸鸟的瞬间,神色微动,又很快收敛的平静无波,他缓缓将纸张展开。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大的起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嘴唇瞬间失去血色。 那张本就充满折痕的白纸,被白堂生的手指攥的更皱了。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眼看了一下秦朔和崔昭昭,尴尬地笑笑。 周凝看白堂生半晌没说话,扶着沙发要起来。 白堂生的手掌向侧面一摊,像在示意什么。 很显然杨小可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她按住了要起身的周凝,耐心劝慰:“阿姨,别着急。” 白堂生迅速地从茶几上抄起打火机,冷着脸,一手捏着遗书,一手拨动火机,火苗噌的窜出,点燃了白纸的一角。 他抖了抖,将快燃尽的纸张扔进烟灰缸。 见此情景,周凝喊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杨小可赶忙轻拍周凝的后背,帮她顺气:“阿姨,我们先听叔叔怎么说。” 白堂生瞥了周凝一眼,冷冷地说:“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对我们的埋怨,看了只会生气。” 周凝一副理亏的样子,态度立时软了下来,抱着杨小可继续小声抽泣。 崔昭昭和秦朔都看愣了,心想这一家子绝对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白堂生的脸变化的比翻书还快,再看向秦朔时,已经稳若泰山了,特意问:“这封遗书,还有其他人看过吗?” 秦朔如实回答:“没有。” “那就好,”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你们的任务到今天就结束了,我明天让人将支票送过去,辛苦了。” 他说话客气,其实是在赶人,顺便提醒秦朔,委托到此为止,莫要多管闲事。 秦朔自然知道,只要能顺利拿到委托款,他才懒得管别人家的事情,这也是侦探社不成文的规定。 * 两人离开白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小雪不紧不慢地飘下来,寒气越来越浓,秦朔悄无声息地脱下大衣,披到崔昭昭肩上,轻声问:“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穿的越来越少了?” 这可把崔昭昭问住了,之前是因为有崔三问在,她穿的才符合节气,现在三问去外地了,她都是随便穿。 崔昭昭一边想借口,一边把胳膊伸进大衣袖子里,有些想笑,感觉像小孩子穿上大人的衣服,都能装下两个她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转身看向秦朔,回答:“因为我体质特殊,火气比较旺,天气越冷,身体越热,你瞧……” 说着话,她撸起袖子,双手举的很高,掌心轻轻贴在秦朔脸上,一脸真诚地问:“是不是很热?”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记得崔三问说过,她的身体冬暖夏凉,摸起来很舒服。 瞬间,秦朔的脸蛋红透了,可惜崔昭昭无法感知温度,不然会知道烫手是什么感受。 “呕——” 周小路抱着双臂,站在一栋别墅门前,一直翻白眼。 “你们在我家门口亲亲我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秦朔这才清醒过来,转过身,一直给滚烫的脸蛋扇风,想把温度降下去。 崔昭昭总是这么放肆的对待他,让他有些堂皇,也有些许……把持不住。 周小路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走,看多了,我怕晚上做噩梦。” 听到门口的动静,从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小路,要开饭了,你在跟谁说话。” 她往门外瞅了一眼,表情变得又惊又喜:“是你们啊。” 说话的人是周清,她的脸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看着比之前更漂亮了。 周清一把推开挡门的周小路,忙出来招呼:“小路是我弟弟,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快进来坐。” 秦朔推辞道:“不了,这么晚就不打扰了。” “别啊,我家厨师做的饭不比文鼎轩的大厨差,进来尝尝,”她轻轻挽住崔昭昭的胳膊,把人往里带,“我本来打算明天去侦探社找你们,这就碰上了,太有缘分了。” 秦朔不好继续推辞,只能跟着往里走。 一进门,崔昭昭就被她家的热闹景象惊住了。 只见四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客厅里又跑又跳、又吵又闹,地上还蠕动着一个叼奶嘴的。 周清呵斥一声:“都去餐厅,安静一些,不然明天不带你们去新开的游乐场了。” 这句话对付四个能听懂人话的孩子十分管用,屋子顿时静下来。 地上那个显然没听懂,一看没了热闹,瞬间炸了毛,哇哇大哭。 保姆赶紧跑过来将孩子抱进怀里,一边哄、一边往二楼走。 这下彻底清净了。 周清无奈的笑笑:“家里孩子多,没办法。” 崔昭昭有些没看明白,她记得周清只有两个孩子,地上那个应该是老二,其他小家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周清看出崔昭昭的疑惑,进行解答:“有三个孩子是谢听梅的,她出差了,我就把孩子们接过来照看。” 可能因为武跃和严明城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的孩子也挺像,尤其是鼻子往上的部分,几乎一样。 崔昭昭和秦朔像猴戏一样被孩子们围观,尤其那个最小的女孩子,一直忽闪着大眼睛盯着崔昭昭,等她一落座,稚嫩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你长的真好看。” 夸人的话,怎么听也不会厌烦,尤其是小孩子说的,更让人心生欢喜。 周小路瞥了一眼有些心花怒放的崔昭昭,开口就是一盆凉水:“这孩子眼神不好,她还夸猪漂亮呢。” “小花,看那里,”周小路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指着沙发上的那只小猪玩偶问,“你看它漂亮吗?” “漂亮。”女孩的声音软糯糯的,说话坚定,没有一点犹豫。 “那个呢?”他又指向旁边的大马猴玩具。 “也漂亮。” 周小路得意的转身看向崔昭昭,没说话,只是耸耸肩,意思是:瞧见没,你跟那头猪是一个级别的。 崔昭昭冷着脸,心里万马奔腾,真想把他那张嘴缝上,让他一辈子也说不出话。 第17章 真好闻 周清去厨房交代厨师再做几个菜,出来时,发现餐厅的气氛不对劲,就猜到肯定又是小路惹祸了,她的这个弟弟,长着一副招小姑娘喜欢的模样,却有一张惹人厌烦的嘴。 她也曾怀揣过毒哑他的心思,让他专心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周清路过周小路时,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依然保持着体面的笑容,咬着牙小声说:“少说话,多做事。” 周小路瘪着嘴,知道她姐不好对付,没有回怼。 秦朔看了一会儿热闹,突然开口:“你说明天要去我们侦探社,是有什么事情吗?” 周清落了座,先给秦朔和崔昭昭倒了两杯果汁,笑着说:“我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们,小路马上要放假了,想让他去侦探社实习,磨磨性子。” 崔昭昭听到这话,脸立马耷拉下来,什么职业素养,统统抛到脑后,她可不想天天面对这个嘴毒的小屁孩。 周小路却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显然周清已经做好他的思想工作了。 周清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马上推给崔昭昭一个杯盏,里面装着白色的液体,杯沿上插着一朵胡萝卜雕花,有淡淡的甜味。 “昭昭尝一下这个饮料,是我和厨师一同研发的,应该会合你的口味。” 崔昭昭平时吃喝比较挑,只有崔三问将她的喜好摸的透透的,她跟周清只见过几面,又怎会做出符合她味蕾的食物? 崔昭昭半信半疑地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 是之前从未品尝过的味道,既有牛奶的香味,又有桂花的甜味,搭配的十分巧妙,爽滑不涩,回味无穷。 崔昭昭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周清微微一笑,起身从厨房拿来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递给崔昭昭:“回家把它放进冰窖,想喝的时候就倒一杯,过些日子我再让小路给你送一些。” 崔昭昭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这原本就是她的东西。 秦朔有些纳闷,他不是社长吗,怎么周清一直在讨好崔昭昭? 周清看了一眼秦朔,问:“秦社长考虑的怎么样了?” 秦朔感觉她的问话就是走个过场,好像笃定他会答应。 周清是侦探社的大客户,又介绍白家过来,他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本来想着崔昭昭能出言劝阻,没想到她这么容易被收买。 * 等两人出发回家时,雪下的更大了。 崔昭昭还穿着秦朔的那件黑色风衣,抱着大瓶子坐在副驾驶。 两人一路上没有交流,因为崔昭昭举着玻璃瓶灌了一口又一口,到昭园门口时,瓶子已经空了大半。 秦朔时不时瞅她一眼,生怕她把胃撑爆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崔昭昭的肚子十分平坦,若这辆车一直开下去,瓶子就见底了。 崔昭昭看秦朔总是偷瞄饮品,以为他嘴馋,也想分上一杯,便利索地将瓶子盖上,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护食举动,把秦朔都气笑了。 “抱好瓶子,我帮你解安全带。” 秦朔侧身去按卡扣,却完全按不下去。 出现这种故障,崔昭昭并不惊讶,快报废的车子,车轱辘没罢工就是奇迹了,出现各种问题也在意料之中。 秦朔不慌不忙地起身,大半个身子越过崔昭昭,去检查安全带的另一头,他的脖颈刚好暴露在崔昭昭的视野,喉结上下延展出一条漂亮的曲线。 还有一股香味,清冽的、淡淡的,像是初雪过后的松林独有的味道。 崔昭昭鬼使神差的将脸凑近一些,鼻子耸了耸——真好闻。 秦朔余光瞥见崔昭昭的举动,整个身子都怔住了。 他垂眸看向崔昭昭,目光顺着她长长的睫毛缓慢下移,最后落在唇瓣上,可能因为她喝了太多的饮品,嘴唇看着又粉又软,像极了小孩子爱吃的樱花奶冻。 秦朔的喉结控制不住的滚了滚,单手紧紧攥住安全带,开口道:“崔昭昭,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是提醒,也是警告。 崔昭昭没明白状况,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嘟囔一句:“小气鬼。” 不就是闻了一下味道,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秦朔将神思拉回来,转身从包里取出一把折叠刀,手起刀落,安全带被整齐的割开一道口子。 恢复自由的崔昭昭毫无留恋地下了车,刚想关上车门,又转身脱下大衣,重重地丢给秦朔,抱起她的宝贝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秦朔深呼一口气,垫着胳膊,将脸埋在方向盘上,脑海里全是崔昭昭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疯了。 “胆小鬼,懦夫!” 是秦朗的声音。 “想亲她,就亲上去,装什么清高,如果换成我,一定会抱着亲个够……” 秦朗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嗡嗡嗡,像一只甩不掉的苍蝇。 秦朔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将秦朗从自己的意识里赶了出去,他反复的告诉自己,他是秦朔,不是秦朗,不能那样对待崔昭昭。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此时反复告诫自己的秦朔,万万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会将崔昭昭锢在怀里,亲到不知天地为何物。 * 过了两天,周小路背着黑色牛皮双肩包迈进侦探社的门。 刚一进来,就转着眼珠子四处看,从表情不难推断,他对工作环境不太满意。 罗妮依然保持甜美的笑容,率先跟周小路打招呼:“你好,我叫罗妮,社长都交代好了,由我负责带你熟悉工作环境。” 周小路点点头,又看向悠哉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崔昭昭,啧啧两声:“你看看人家的笑容,多么真挚、多么友善,好好学学。” 崔昭昭看在周清的面子上,这次只赏赐给他一个白眼,没有用刑。 “对了,”周小路从包里不断的掏出东西,“这些是见面礼,以后要麻烦哥哥姐姐们了。” 他露出比崔昭昭还假的笑脸,挨个将香水送给女孩子们。 秦朔和宇文峥每人收到两瓶甜酒。 周小路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这么周全圆滑,不用深想也知道,肯定是周清给他做足了功课。 这些人里面,他跟崔昭昭最熟,所以在她面前更随意一些。 他将东西分发完了,才拿出一大瓶饮品放到崔昭昭的桌上,懒懒地说:“给你的。” 崔昭昭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双手贴到瓶子上,轻轻抚摸,简直爱不释手。 这次的瓶子有些不同,不止质量更好一些,关键是瓶身上贴着一个红色标签,写着“金昭玉露”。 周小路继续转达周清的意思:“我姐说,以后这种饮品只给你喝,不对外出售。” 崔昭昭不在乎这些,淡淡地“哦”了一声。 “我姐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对你这么好。”周小路问。 崔昭昭懒得理他,快速拿来一个小的玻璃杯,将金昭玉露倒进去,抿了一小口,满足的眯起眼睛。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到山珍海味了。 这时,秦朔和宇文峥从二楼走下来。 “弟弟妹妹们,咱们一年一度的旅游活动又要开始了,”宇文峥兴高采烈地说,“还是老规矩,投票决定,有想去的地方就报上来。” 周小路这个刚入职一小时的新员工,毫不客气的第一个举起手:“我提议去沛城,听说沛城下周有烟花表演。” 陆玲玲紧随其后:“去纳尔海岛吧,气候宜人,四季如春。” 罗妮拿出她的小本本,里面记载了许多在有生之年想去的地方,她有些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做出决断。 秦朔看向崔昭昭:“你呢?” 崔昭昭想了想,灵机一动:“去喜马拉雅山吧。” 众人:“???” “要不,默拉皮火山?” 众人:“……” 还不行,崔昭昭只好拿出杀手锏,坚定地说:“马里亚海沟。” 尴尬的沉默了五秒钟后,宇文峥拍了两下手掌,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 “现在开始投票,同意去马……马什么沟的,举手。” 崔昭昭把手举过头顶。 可惜只有她一个人响应。 “同意去拉……拉皮条火山的,举手。” 还是只有崔昭昭。 “喜马拉雅山。” 宇文峥都懒得说了,投票流程进行的很快,因为它料定除了崔昭昭没人想去。 却没想到,身后的秦朔在他的“山”字落下时,默默地举起手。 宇文峥斜眼瞪着他,用眼神说话:大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先将疑惑搁置到脑子的角落,等时机到了,一定要盘问清楚。 宇文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现在喜马拉雅山两票,我们继续。” 最后沛城和喜马拉雅山平票,除了周小路,宇文峥也投了沛城。 “老规矩,陆玲玲和罗妮,在喜马拉雅山和沛城当中再投票。” 结果可想而知,没人想到鸟不拉屎、寒风刺骨的地方爬山,沛城以绝对优势胜出。 崔昭昭也不失落,对她来讲,去哪里都一样,她只是想要参与一下投票这件事情而已。 后来经过罗妮的解释她才知道,原来团队旅游是公司的传统,每年一次,效益好的时候去过海岛,效益不好的时候,就去郊外野炊或者爬山。 在这方面,秦朔和宇文峥从不吝啬。 第18章 提问 关于秦朔不吝啬这件事情,崔昭昭是上了火车之后才体会到的。 不舍得换他的老爷车,却舍得包下一个豪华包厢,两个宽敞又舒适的真皮沙发,坐六个人都有余地。 他们早晨出发,晚上才能到沛城。 为了消磨时间,宇文峥拎着一包零食,往桌子上一放,率先打开一袋花生,剥了一颗又一颗,还颇有兴致的将花生仁抛起来、再用嘴接住。 自己玩不过瘾,又将花生扔给周小路。 两个人玩得有来有回。 坐在崔昭昭旁边的陆玲玲则捧着一本关于汽车的书看的津津有味。 罗妮也很安静,在大腿上放了一叠报纸,每翻开一张,就按照报纸上的内容,在她的宝贝本子上记录下来。 这个本子还有名字,叫《罗妮环游世界计划簿》,每一个目的地都是从报纸上搜罗来的,她要在30岁开始施行,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挣钱。 崔昭昭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她的其中一个目的地是帕尔尼岛,一个刚被发现的海岛。 上面有一个原始部落,报纸上形容它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之类的,尽是一些赞美之词。 崔昭昭在罗妮的本子上点了点,小声说:“这个地方去不得。” 罗妮有些诧异:“为什么?” “因为当地有个风俗,每年都要吃掉岛上最美的女人。” 罗妮“啊”的一声,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概二十年前,崔昭昭跟鲨鱼族群搏杀结束时,在那个岛上呆了一段时间,并且受到极其热情的招待,热情到差点把她架在火上烤。 所以她才知道的这么清楚。 罗妮没有多问,她是信任崔昭昭的,所以默默地将这一页划掉。 宇文峥吃了半袋花生之后,有些无聊,提议道:“我们玩一个小游戏吧。” 正闭目养神的秦朔这才睁开眼,交叠的长腿缓缓放下,脚尖不小心蹭到对面崔昭昭的小腿,有些歉意的看过去,却发现她在专注地翻看罗妮的记事本,压根不在意这件小事。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淡淡地问:“什么游戏?” “我们今年来了两位新员工,为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提升我们团队的凝聚力……”宇文峥给这件事情戴了一堆高帽之后,才说正题,“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被问的人必须实话实说。” 秦朔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同意。 其他人也没意见,崔昭昭却觉得宇文峥没安好心。 “从昭昭开始吧,”宇文峥第一个提问,“请问,崔三问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 他的歪脑筋竟然用到三问身上了,崔昭昭有些不爽,却也按照规则,有问必答:“喜欢长得好看的。” 宇文峥点点头,好像对自己的样貌十分自信。 他和秦朔不一样,长得更俊秀一些,尤其那双桃花眼,看狗都含情脉脉。 单论相貌,确实是崔三问喜欢的款式。 宇文峥继续问:“三问之前谈过几次恋爱?” 崔昭昭想了想,故意拖延时间、掰着手指头数。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宇文峥,随着崔昭昭竖起的手指越来越多,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跟吃了苍蝇似的,艰难开口:“这、这么多?” 崔昭昭噗嗤一笑,将其他手指都折下去,只留下一根中指。 宇文峥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那根中指实在碍眼,赶紧吃两粒花生分散一下注意力。 周小路哼笑一声:“你的提问好奇怪,不应该问关于崔昭昭的事情吗?怎么问的全是别人。” 宇文峥说的冠冕堂皇:“你不懂,了解对方的家人也是员工关怀的一种方式。” 其他人都是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那你呢?”秦朔盯着崔昭昭,突然开口,“你谈过几次?” 他记得崔昭昭说过对男人不感兴趣,也许是之前的恋爱经历伤了她的心。 崔昭昭不假思索地说:“没谈过,为什么要谈那种东西?” 秦朔被问噎了,他竟然觉得崔昭昭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这种东西确实不是生活必需品,没有也不会饿死。 宇文峥偏不信,追着问:“你之前有喜欢过的男人吗?” 崔昭昭一愣,有些茫然,好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久远到一个男人的脸被蒙上一层白雾,他拉着她的小手,一直说、一直笑,可声音全被白雾吞没,变得暗哑又破碎。 她已经用表情代替语言,很好的回答了宇文峥的提问。 “瞧瞧,”宇文峥抱起双臂,一副得逞的样子,“就算没谈过,也有暗恋过吧。” 可他旁边的秦朔却变了脸,尤其那双盯着崔昭昭的眼睛,变得越发晦暗深邃,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有些不悦,更有些不爽。 冷不丁的,他猛的站起:“你们继续,我去要一些茶水。” “啊?”宇文峥想劝住他,“马上要问小路了,你对他就没有好奇的吗?” 可惜,秦朔的耳朵没听进去一个字,只留下一道漠然的背影。 宇文峥“啧”了一声:“老毛病又犯了。” 他看向对面的女孩子们,压低声音:“你们别看秦朔平时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是个犟种,如果是他认准的事情,执着起来特别可怕。” “他在学校也算一个风云人物,我一进校门就听说他不少故事。” “哦?展开说说。” 崔昭昭是最有兴致的那一个。 宇文峥一看有捧场的听众,讲起来自然格外卖力。 “他比我高两个年级,听学长们说,秦朔曾经为了挣点稿费,连续两个月往同一家报社投稿,每天一封,内容都不带重复的,最后不知道是他的诚意感动了报社,还是写作水平在两个月内突飞猛进,竟然被聘为特约编辑。” “还有啊,他后来听说崔家在招家教,待遇十分优厚,报名的有上百人,便辞去了编辑的工作,下课以后独自在教室反复练习,最后居然成功了。” 周小路长长的“嗯”了一声:“他这种孤注一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还是挺让人敬佩的。” “何止啊,”宇文峥说的有些上头,喝了两口啤酒助助兴,继续输出,“他干家教的第一个月就挣了50块银元,那可是工人月薪的好几倍,谁料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偷了。” 他“嗝”了一声,接着说:“是他们班的一个同学偷的,等逮到他的时候,钱都花完了,你们猜秦朔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崔昭昭听得十分入迷。 “他把那个人按在地上,打到只剩一口气。” 崔昭昭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我就是在那天认识秦朔的,当时我的零花钱也被偷了,以为是同一个人干的,便跑到现场,给秦朔加油助威。” 周小路听到这里,白了宇文峥一眼,瞧不上他胆小鬼的做派。 随着包厢门被打开,宇文峥的分享会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端着茶水盘子的主人公。 秦朔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瞥了宇文峥一眼,宇文峥有些心虚,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果然是这个大嘴巴,趁他不在的时候,讲了一些有的没的。 他将茶盘放到桌子上,冷着脸,抬脚踢了踢宇文峥的小腿,用了七分力道。 宇文峥疼的龇牙咧嘴,赶忙求饶:“没讲坏话,我说的都是你的英勇事迹。” 鬼才信。 * 火车一到站,一堆小贩立马围上来,穿插在人群中、兜售各种东西,有沛城的特产,也有香烟白酒,还有香薰毛巾。 崔三问被挤到后面,只能跳起来摆手,大声喊:“姑奶奶,我在这里。” 宇文峥一看到崔三问的脸,魂魄就飞过去了,只剩一具空壳在无意识的挥手,笑得有些傻。 崔昭昭没搞明白,她一直以为宇文峥对待三问就像小妹妹,经常吵闹打趣。 难道吵出感情来了? 不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宇文峥不够格。 宇文峥很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路上对待崔三问的热乎劲儿,就像两人天生就该是一对。 一会儿关切的问她在这里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一会儿又问这里的食物是否吃的习惯。 直到车辆将他们送到酒店门口,宇文峥的嘴才彻底闭上。 等崔三问将几人带到崔家酒店的顶层套房时,他的嘴闭的更彻底了。 因为里面的豪华程度超出想象,用奢侈来形容都不为过。 罗妮看了一眼宇文峥,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因为宇文峥作为这次活动的总策划,光一间房就超出预算了,竟然有三间,还要住一周。 他为了节省时间,提前联系了崔三问,只说让她帮忙预订酒店,没想到是这种程度。 宇文峥凑到崔三问跟前,讪讪地问:“住一晚多少钱啊?” “五百块银元,”崔三问笑眯眯地回答,“一间房。” “啊?”宇文峥顿时口干舌燥,“要不,让你姑奶奶住这里吧,我们住普通的就行。” “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总爱逗宇文峥呢?”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身穿白色洋装,脚踩黑色高跟鞋,身材婀娜,模样端正。 尤其绕在周身的强大气场,感觉将整个走廊的空气都抽干了。 是崔一柠。 自从崔长连死后,崔家的产业便由她继承了,起初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和举动,都被她一一摆平,她将崔家的那些老狐狸们,管的服服帖帖。 罗妮小声“哇”了一句,因为这是在报纸上经常露脸的女人,有时候会占据一整个版面,没想到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有气质。 “你们可以放心住下来,不收钱。”崔一柠示意旁边的助手递给宇文峥两瓶葡萄酒。 她越过众人,挽住崔昭昭的胳膊,笑得像个孩子:“我送姑奶奶去房间,好久没跟您聊天了。” 崔一柠从小就想当姑奶奶的管家,可是崔昭昭觉得她不合适,说的也很直白,就是没瞧上。 这句话伤了小姑娘的心,她便赌气般的赖在昭园不肯走,最后是被崔长连拖走的,还禁止她迈进昭园的大门。 于是,崔一柠后面几年都是爬墙进来的,直到崔三问被选中,她才不甘心的放弃。 崔昭昭很少用“可怕”来形容一个人,崔一柠便是其中之一。 崔三问在两人后面默默跟着,崔一柠回头看一眼:“你跟过来做什么?去招呼其他人吧。” “砰”的一声,崔三问一脸懵的被关到门外。 第19章 白萱现身 宇文峥他们玩到半夜才消停。 崔昭昭这边更可怕,崔一柠一直呆到凌晨五点。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崔昭昭其实只起到一个听众的作用,刚开始她们面对面坐着,后来崔昭昭有些疲累,便躺床上去了,崔一柠依然不罢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继续说。 有那么一刹那,崔昭昭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听到的这些,都是死前的幻觉。 * 熬夜的后果就是,只有崔昭昭一人吃了早餐,还准时到餐厅吃午餐,她对按时吃饭这件事情,有些执着。 其他人彻夜喝酒、畅聊人生,自然放弃了餐食。 酒店一楼的餐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沛成最著名的广场。 冬日的正午总是能吸引很多人外出,尤其周末,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格外多。 有放风筝的,有围着喷泉散步的,也有卖艺表演的,还有给人画肖像画的。 崔昭昭现在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有意无意地往外瞄了几下,跟热闹的氛围相比,那个安静的画家分外惹眼。 他背对玻璃窗站着,身形清瘦,留着短发,穿着灰色短袄,不知道是男是女。 摆着的画架比他高出半个头,画架后面坐着一位穿皮草的富态贵妇人,应该是他的绘画对象。 这些都是街头常见的景象。 不常见的是,秦朔坐在喷泉旁边的石凳上,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画家。 难道他在排队等着? 崔昭昭心想,一个连照片都没有的人,竟然对肖像画感兴趣? 她想搞清楚,便端起一杯橙汁往外走,正碰上刚起床的宇文峥和罗妮,他俩把午餐当成早餐、随便对付了几口,正打算出去晒太阳。 三个人走到秦朔身边,几乎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我嘞个祖师爷。”宇文峥揉了揉眼睛,以为熬夜导致眼花了。 “???”罗妮有些意外,也有惊喜,“呜呼!” “啧,橙汁有点酸。”崔昭昭抿了一口果汁,轻锁眉头。 陆玲玲看人都聚在这里,手里摆弄着一个汽车模型往外走,不经意的暼见画家的脸,轻挑了一下眉毛:“有点意思。” 随后,几个人都跟秦朔是同一种状态,直勾勾地盯着小画家。 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跑过来,给小画家送吃递喝的周小路。 他仿佛没看到那边有几个看戏的,眼睛定在小画家的脸上,偶尔将盘子里剥好的虾仁夹到小画家嘴边,喂了一颗又一颗。 看小画家口渴了,又贴心的奉上果汁。 “什么情况!”宇文峥看的目瞪口呆,抱起双臂,“小路是被下降头了吗?” 小画家一直在专注的作画,仿佛自动屏蔽了外界的纷扰,也未曾看周小路一眼,就算吃东西也是无意识的状态。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画家放松的呼口气,熟练地将画架调转方向,笑盈盈地看向客户:“您看,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崔昭昭刚喝的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 客户本人是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长得很像弥勒佛,圆润又喜庆。 可是画上的人,分明是一个妙龄少女,有些青涩,也有些纯真。 可那贵妇人偏偏喜欢的不得了,感动的差点哭出来,临走时,还赏给画家一些小费。 周小路帮着画家收起东西,将那些沉重的物件全背到身上,画家只负责拿盘子和果汁。 她一脸灿烂地看向秦朔他们,轻轻点头打招呼:“你们好,我是白萱。” 死而复生? 还是金蝉脱壳? 众人的头上都蒙上一层疑云,看她坦荡的样子,如果他们开口问,估计就能知道答案。 于是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 * 周小路将白萱带到餐厅,点了一桌子好菜,都是女生爱吃的。 她许是饿坏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的,全然不顾形象。 跟之前了解到的那个体面周全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他们也不着急,整齐地围坐在餐桌前,十几只眼睛盯着她一个人。 毕竟已经拿到尾款,没必要非得揪着白萱不放,他们只是单纯的好奇,就像看了一本连载中的悬疑小说,若不知道结局,总会让人惦记。 白萱吃了一通之后,打了一个饱嗝,周小路立马贴心地递上擦手的毛巾。 她倒是不急不慌,一直安稳做派,等吃饱喝足了,擦手的瞬间才缓缓开口:“你们这副样子,太好笑了。” 秦朔微皱眉头,有些怀疑:“你真是白萱?” 白萱:“当然,如假包换。” “那你这是用的哪一计呀?金蝉脱壳,还是狸猫换太子?”宇文峥背靠座椅,看向白萱的眼神,就像在研究一个神秘物件。 “谁是狸猫?”白萱明知故问。 “杨小可呗,”宇文峥翘起二郎腿,“她现在可是成为白家名正言顺的养女了,听说认亲仪式搞的还挺隆重。” “这样啊,那恭喜她了。”白萱一副早就预料到的表情,完全不当回事。 陆玲玲上下打量白萱,她现在的穿着打扮、跟留在柜子里的衣服风格完全不沾边,还有这种自由、傲慢的态度,也不是那个人人称赞的乖乖女,更不是家长口中的学习榜样。 她不知道想哪儿去了,冷不丁地问:“你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吗?” 白萱愣了一瞬,随即捂着肚子笑起来,她擦了擦眼角冒出的泪花,开口说:“怪不得小路说你们是一群有意思的人。” “放心吧,我没有被夺舍,这才是真正的我。”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乖巧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宇文峥继续追问。 白萱仰头看向天花板,回答的漫不经心:“一半一半吧,前些年确实挺乖的,后来看透一些事情,就放飞自我了。”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说的话像历经沧桑的老人。 “白堂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白萱开始解答众人的疑惑,说话的声调很平淡,像在讲述道听途说的故事,“他对自己要求严谨,对待家人也是如此,容不得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家庭,漂亮贤惠的妻子,乖巧懂事的女儿,他如果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我想这个家庭是可以维持表面和谐的,就算装也会装完一辈子。” “可是在我十岁那年,他发现周凝出轨,出轨对象是一个他瞧不上的诗人,一个靠着微薄的稿费养活家庭的人。” “他那一晚丢掉了所有矜持和教养,发疯似的和周凝吵了一架。” 面对外人的白堂生一直是彬彬有礼的样子,生怕他人挑出他语言行为中的错处,很难想象他歇斯底里的模样。 “我当时吓坏了,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白萱喝了一口水,继续说,“等着吵架的声音结束后,我以为没事了,却没想到,那一晚才是噩梦的开始。” “白堂生红着眼闯进我的房间,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凶狠又恶毒的样子,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见谁咬谁。” “他急冲冲地掀开我的被子,不管不顾地拽下我的睡裤。”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扫了一眼极其认真的听众,有的人将自己的情感带入进去,眼角泛红,比如罗妮和周小路。 白萱“噗”的一声:“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还没有那么畜生,白堂生怀疑我不是亲生的,想要检查我的屁股上是不是有家族胎记。” “白家人的屁股上都有一个猫耳朵形状的胎记,我也有,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哪里想的明白这些,我当时被吓坏了,到了半夜尿失禁,把衣服和床单都弄湿了,我抱着床单去找周凝,她一直没睡,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坐在床边,说我应该将床单交给保姆,而不是来找她。” “从那以后啊,白堂生就跟着了魔似的,对我的要求更严格了,他想控制我的一切,免得我成为他的第二个污点。” 宇文峥都有些同情白萱了,但是想问的,也都脱口而出:“照你这么说,周凝没有出轨呗。” 白萱想了想:“如果精神出轨算出轨的话,她确实出轨了。” “什么是精神出轨?”宇文峥没听明白。 白萱:“周凝其实跟白堂生结婚以后,过的并不幸福,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诗人,两个人一见如故、精神契合,成为笔友,书信往来已经有十多年了。” “这两个人吧,应该是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所以交流的层面始终停留在精神上,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个诗人是个太监。” 听上去不太对劲啊,宇文峥继续问:“你怎么知道的?” “哦,我前两年特意去结交诗人的妻子,她后来把我当成知心朋友,什么事都跟我说。”白萱说的轻飘飘的,一句带过,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其他人倒是觉得白萱跟白堂生挺像,都能装。 周小路看白萱说了半晌,应该口渴了,倒了一杯蜂蜜菊花茶递过去,让她润润嗓子。 本来一直安静听故事的秦朔,突然身子前倾,问:“你的遗书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白堂生大惊失色。” “是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像吃了一坨屎,敢怒不敢言,”白萱这才提起一些兴致,瞥了瞥嘴,有些遗憾地说,“我应该亲眼见证那个场面才对。” “我就写了两行字,说我怀了一位有妇之夫的孩子,无颜面对父母,所以投河自尽。” 说完话,她耸耸肩,一脸坏笑。 她这是打算气死白堂生。 宇文峥恍然大悟,呵笑一声:“这么说来,我们都是你逃跑计划中的一环?” 他讲着话,狠狠白了周小路一眼。 白萱:“我之前听小路说过你们侦探社的事情,你们只是在刚好的时间、被我知道了而已,所以我让小路去撺掇他姐,将你们介绍给白堂生。” “为什么是我们?”秦朔问。 “因为你们不爱多管闲事啊。”白萱回答。 秦朔心想这应该是赞美的话吧,怎么从白萱嘴里说出来,听着像嘲讽。 他们已经知道被白萱利用了,可是那边还有一个被利用而不自知的周小路,看他五迷三道的样子,估计白萱把他论斤卖了,他都得帮着抬价,生怕白萱吃亏。 “杨小可呢?”秦朔突然开口,“她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她算是一个意外吧,也正是因为她,我的计划才变得完美,让白堂生更加容易放弃我。” 白萱讲到这些时,始终一幅自信从容的样子,好像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该说她自信呢,还是自负。 秦朔皱起眉头:“你为了自己逃出不幸福的家庭,却把杨小可骗进去,是不是太过分了。” “呵!”白萱靠到椅背上,抱起双臂,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骗的她,而不是她费尽心机挤进来的。” 众人沉默。 “从她第一次来我家,我就看出她的**了,后来越发明显,”白萱耸耸肩,“所以就成全她喽。” “只是没想到,”白萱话锋一转,“李红阿姨会突然死去,是不是太凑巧了,我怀疑阿姨的死没那么简单,你们说,是不是杨小可做的?” “……” 听到这句话,崔昭昭挑了一下眉毛,心想小姑娘的推断还挺大胆,她好像在编写一个剧本,给所有角色都安排好了故事线和结局,还整出连环套路,将周小路和侦探社也引入其中,自以为站在上帝视角,纵览全局。 宇文峥嘲笑般地摇摇头,半个月前,他拿着从李红家找出的那角残纸,跑遍了潞城所有的医院,才确认纸张的出处,也因此得知李红得了不治之症的事情。 母亲的寿命只剩三个月,杨小可又何必多此一举。 很显然,白萱并不知情。 本以为她是执笔人,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写进剧本的戏份很重的角色而已,执笔的人应该是李红吧。 白萱看听众们反应太过平淡,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他们不想戳破这件事情,就让她继续活在自信中吧,她想要成为画册中五彩缤纷、自由自在的小鸟,便如她所愿。 而那个她千方百计逃出的牢笼,却成为了她人唯一的避风港。 第20章 做局的人 三个月前。 “小可放学啦。”一位老奶奶坐在小区门口,冲着放学的孩子们打招呼。 每次看到她,杨小可都觉得神奇,因为她连自己老伴的名字都记不住,却能分毫不差的喊出邻居孩子的名字。 杨小可冲老奶奶笑了笑:“吴奶奶,您多穿点,别着凉了。” 她和妈妈已经搬到这里三个月了,刚来的时候有些不习惯,跟小城镇比起来,潞城太过热闹,走到哪里都是人,尤其他们租住的小区,一到上下班的时间,大门口就变得格外拥挤。 还好邻居们都很友善,加上妈妈待人真诚、热络,已经在这里混了脸熟,连她这个不爱交际的女儿也跟着沾了光。 每走几步路,就有人主动打招呼,起初她有些害羞,现在放开了一些,能轻松的跟人交谈几句。 她快步穿过几条路,又拐了几个弯,顺着楼梯往上走,到达二楼走廊时,视野暗了许多,因为在晾衣绳上搭了数不清的衣物和被单,将微黄的阳光挡在外面。 此时李红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缕光线透过衣物的缝隙、打到她的身上,正好在脸上呈现出一半光明、一半阴暗的模样。 杨小可一上二楼便看到她了,连叫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妈!”她只能大声喊。 李红这才回过神来,侧头冲着杨小可笑了笑。 她刚起身,腿却不受控制的打哆嗦,一时没站住,顺着墙壁往下滑,脸上的血色也跟着褪的干净。 杨小可吓得快跑几步,赶忙扶起李红,担忧地问:“妈,你这是怎么了?” 李红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坐的时间长了,腿有些麻,缓一会儿就好了。” 杨小可扶着李红进了屋。 出租屋的床边有一条窄桌,因为桌腿坏了,被邻居扔出来,李红捡来修了修,便成了她们的餐桌。 其实放在屋子里还是有些占地方的,但是李红不愿意拿女儿的书桌用来吃饭,所以宁愿屋内活动的空间更小一些。 此时桌子上摆了四个菜,两荤两素,让杨小可有些意外,因为只有逢年过节时,妈妈才会做大鱼大肉。 她凑到桌子跟前闻了闻味道:“妈,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这么丰盛。” 李红扯了扯苍白的嘴唇,笑着说:“没什么,你最近学习辛苦,吃点好的补一补。” 等吃完饭时,天已经黑透了,杨小可帮着收拾碗筷。 李红为了不让杨小可担心,强压着反胃的感觉、勉强吃了几口,可她的脸色并没有随着晚餐的结束而缓和一些,反而显得更憔悴了。 她将碗筷收到盆里,嘱咐杨小可做作业,自己端着铁盆去公共水房洗涮。 正好碰上住在同一层的邻居程大胡,他是一个快四十岁的光棍,和他的母亲胡大娘一同租住在顶头的那间房子里。 刚搬来时,胡大娘对李红特别热络,经常嘘寒问暖,做了好吃的也会给她端一碗。 李红虽然没有在大城市生活过,也深知这种过分的热情不正常,便刻意与胡大娘保持距离,直到房东太太要给她说媒,她才知道胡大娘打的什么算盘——想让她当儿媳妇。 李红本来是不愿意的,架不住房东太太的苦口婆心,便试着跟程大胡聊了两次,她发现程大胡这个人有些轻浮,两人只见过几面,根本不熟悉,程大胡却在畅想未来了,甚至说到以后要生几个孩子,这让李红十分反感,便明确跟对方说了“不合适”。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料到程大胡明面上没什么反应,背地里却总对李红说一些难听的话。 今天两个人又碰上了,李红就当没看见,迅速地刷碗,想赶紧离开。 程大胡往门外两侧瞅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吹着口哨凑到李红身边,将铁盆往池子里一放,抬手捏了一下李红的屁股,调侃道:“身材保持的不错呀,挺有弹性。” 李红的手顿住了,冰凉的水冲击着她的手背,刺骨的寒意将本就单薄的身子彻底打穿。 她静静地吐出一口气,把铁盆中的碗筷都拿出来,又接满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将整盆的水泼向程大胡,将近一米八的男人被泼的一个踉跄,差点翻过去。 他懵了一瞬,低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身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抬手指向李红破口大骂:“你他妈的......” 哐!哐! 没等他骂完,李红举起铁盆朝着程大胡的脑袋砸去,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连脸上也看不到愤怒或者惧怕的表情,就这么一下接着一下地砸着。 程大胡被李红的样子吓到了,一边举着胳膊反抗,一边往门口退,可李红就跟设定好的机器似的,追着他不停打。 水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将旁边的邻居都吸引出来,他们第一次看到李红这种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劝阻。 胡大娘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过去,护住宝贝儿子,对着李红骂骂咧咧,说她放荡、不要脸。 李红依然面无表情,双手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高高举起,打算连着老太太一块打。 “妈。”杨小可的手里握着铅笔,挤过围观的人墙,一脸错愕。 女儿的声音唤回李红的一丝理智,她在原地顿了顿,在众人的注视下端着水盆回到水房,将碗筷都收进去,又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拉着杨小可回到家里。 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让被打懵的程大胡更蒙圈了,以致于他之后几年看到铁盆都会产生应激反应,耳朵里总是回响着“哐哐哐”的金属音。 * 杨小可知道一向待人友善的母亲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肯定是程大胡招惹母亲了,她握住李红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妈,是不是那个姓程的欺负你了,咱们不能忍气吞声,我也去揍他一顿。” 李红笑了笑:“算了,经过今天这么一通闹腾,他以后看到我都得绕着走。” 李红不想在无耻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毕竟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只想好好陪伴女儿,再为女儿谋个出路,她若就这么走了,杨小可为了生活应该会放弃学业吧?或者被她的无良婆婆逼着早早嫁人,生儿育女?也有可能会被程大胡这样的无赖盯上,不得安生...... 李红设想了各种最坏的结果,越想心里越难受,尤其是脑袋,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疼的要裂开了。 她扶着床沿坐下,跟杨小可交代几句,便早早躺下了。 杨小可感觉到母亲的反常,本想跟她聊聊,看她疲累的样子,只好先作罢,想着等妈妈休息好了,再寻个时间。 她帮李红掖了掖被角,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没有妈妈在书桌旁陪着看书、写作业,她还有些不习惯。 自从杨小可开始上学,不认字的李红就跟着她学习,听她读书,看她写字,自己也在一旁默默模仿,到了现在,李红已经能毫无障碍的阅读了,也会做一些简单的算数。 所以杨小可一直觉得她们之间比起母女,更像共同进步的朋友、同学。 * 第二天,李红的气色好了许多,她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到公用灶台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母女二人一同出门。 李红骑着自行车,快到纺织厂门口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名叫张全,半年前两人还是同事,他因为偷盗丝线被辞退了。 张全看起来消瘦不少,穿着打扮也不像之前那样讲究,最近总在厂子附近转悠,等老板的车辆经过时,会紧盯着上下打量。 李红觉得事情不对劲,想提醒老板小心一些,又很快打消念头,有了其他打算。 第二天傍晚下班时间,汽车一直打不着火,白堂生只好叫了一辆黄包车,他前脚刚走,张全就骑着自行车跟了上去,李红眼疾手快地抄起自信车、跟在张全后面。 过了数条街,黄包车在一条暗巷的路口停下,白堂生步行进入巷子里的一户人家,在里面呆了约莫五分钟,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信封。 在白堂生进去后,张全就靠墙站在巷子里,还好晚霞还在,就算巷子里没有灯光,李红在巷子口、也能透过太阳的余晖看清人形和动作。 张全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盖住半边脸,抬手点了一根烟,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在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刚点上的第三支烟被摁灭在墙上。 巷子里很安静。 安静到只能听见白堂生走路的声音。 忽的, 张全从后腰摸出一把刀,一闪而过的刀光被李红敏锐的捕捉到。 眼看白堂生距离张全越来越近,李红下意识地喊起来:“白老板,小心啊!” 巷子里的两个男人都被尖锐的声音惊到了,白堂生这才注意到旁边男人的脸,是一张面目狰狞、充满杀气的脸。 张全完全不顾及有目击者,冲着白堂生挥砍过去,白堂生躲闪不及,胳膊挨了一刀,握在手中的信封掉到地上,散出几张照片。 张全好像被迸溅出来的血液惊了一瞬,高声骂道:“妈的,不就是拿了一点丝线吗?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才值几个钱,我在厂子里干了五年,就因为这点破事被开除了,你还不让其他厂子用我,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就一块死吧!” 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连着手腕也跟着抖起来。 就算如此,斯文柔弱的白堂生也不是常年干体力活的张全的对手。 李红长呼一口气,为了小可,她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让白堂生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她快速地冲过去,紧紧搂住张全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拖住张全的脚步,同时大声喊:“老板快跑啊!” 白堂生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只听到声嘶力竭的“快跑”。 他转身时被一块砖头绊倒,摔趴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巷子。 李红依然没有撒手,接着喊:“张全,别干傻事,想想你儿子,他才三岁啊。” 张全的手顿在半空,急得直跺脚,说话的声音带了哭腔:“都跑了,媳妇儿带着孩子跟人跑了。” 李红慢慢松开手,看着张全不知所措的背影,有些可怜他,说话的声音平缓许多:“至少他还活着,你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张全的手和头都垂下来,没有应答。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再见,所以,一定要活着啊,好好活着......”李红的声音哽咽了。 张全还是没有说话,拎着沾血的刀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很沉重。 李红等他彻底消失了,顺着墙根坐下来,瞄到地上散落的照片,顺手拾起、拿到眼前仔细看,都是白堂生的妻子跟别人见面的照片,能看出来,全是偷拍的,很显然白堂生在派人跟踪周凝。 这是要做什么?捉奸吗? 李红艰难地哼笑一声,从挎包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水果刀,朝着胳膊狠狠扎了两下,又忍着疼将刀子放回去。 等血水染红了衣袖,白堂生带着三个警员赶过来,只看到因救他而受了重伤的李红。 * 李红住院的第二天,白萱跟着杨小可来看望她。 刚一进门,就看到面色苍白的李红半靠着床头,单手捧着一本书,看的很入神,都没听到门口的动静。 白萱将一篮子水果放到床头柜,礼貌地说:“阿姨,谢谢您救了我爸爸。” 李红转头时,看到的是一张标准的笑脸,只是笑的有些假。 她回道:“应该的,好孩子,谢谢你来看阿姨。” 白萱将头凑过去,问:“您看的是什么书啊?” “是一本诗集,收录的是流浪诗人的作品,我正在看这一篇,”李红将其中一页展示给白萱,“是关于生命和自由的,他说‘生命如火,自由如风,我生来热烈,却被困在囚笼,风不会因我停留,可我的灵魂已经随风而去,徒留肉.体哭哭啼啼。’”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白萱问。 “当然了。”李红将书递过去。 她仔细观察着白萱,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双手如白玉般光滑、没有杂质,穿的衣服也是上等料子,一看就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 可她好像对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叛逆劲儿。 就在这时,白堂生和周凝走了进来,他们对李红多次表示感谢,嘱咐她一定要痊愈了再出院,不要担心住院费,更不必担心杨小可,他们都很喜欢小可,这段时间会接她来自家住。 李红瞧着这对夫妻一搭一和的样子,十分默契,完全看不出有感情问题。 可再看一旁的白萱,像个观众一样、津津有味的看着父母的表演,那眼神恨不得给两人鼓掌助威。 想来,这个家庭只是表面和谐,内里其实一团糟。 但是,谁家不是这样呢,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自然也没有完美的家庭,他们就算夫妻不和睦,也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白萱,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顶好的,更不会为了几块钱就将女儿嫁出去。 经过李红这段时间的观察,白堂生是一个极其重视面子的人,若她在临死前开口将杨小可托付给他照看,就算为了一个好名声,他也会应下来。 只求他可以资助小可到大学毕业,让她的人生有更多选择。 * 一个月后,杨小可急匆匆地跑回家,气喘吁吁地说:“妈,不好了,白萱失踪了。” 李红正在缝补衣服的手顿住了,抬眼问:“怎么回事!是被绑架了吗?” 她想到张全,至今还没被抓到,该不会是他做的吧。 杨小可急得双眼通红,嘴唇都在颤抖:“不知道,她没来上课,老师觉得不对劲,就联系了白叔叔和周阿姨。” 李红赶忙上前安抚,让她坐下来慢慢说。 “你们两个每天在一起,她失踪前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李红问。 杨小可顺了顺气,思考片刻:“哦,对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递过去:“昨天白萱让我把诗集还给你,我看她挺喜欢这本书的,说要送给她,她说现在不需要了。” “什么叫现在不需要了......”杨小可小声嘟囔一句。 李红接过去仔细翻看,突然眉头一皱——少了一页,独独少了《生命和自由》那一页,是被完整地割下来的。 她轻叹一口气,心想白萱不是被绑架的,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像流浪诗人一样,去追寻所谓的自由。 果然还是个孩子。 “怎么了?”杨小可看李红半天没说话,以为她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没什么,”李红合上书,嘱咐杨小可,“白萱的父母平时挺照顾你的,你这些天要多去他们家帮帮忙。” 杨小可点头。 李红继续说:“在别人家里要机灵一些,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别看,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一门学问,哦,还有......” “妈,你这是怎么了?净说一些奇怪的话。” 李红愣了一瞬,摇摇头:“没事,有些啰嗦了,” * 白萱失踪的第三天,那是一个寒冷的周末,尤其对杨小可来说,过分寒冷了。 她当时在白家照顾周凝,房东太太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边按门铃,一边急声喊:“小可,快跟我去医院,你妈要不行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杨小可的脑袋一片空白,跟梦游似的,被白堂生带去了医院。 后来的事情,她记不清了,只有妈妈那张瘦削又安稳的脸深深刻在脑子里。 从妈妈死去到葬礼结束,杨小可一直都处于一种发蒙的状态,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深陷在梦潭中,每一个动作都会将她卷的更深。 她总觉得,梦醒了,妈妈就回来了。 所以,她从头到尾没哭一声、没掉一滴泪。 直到她回出租屋收拾东西,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破旧的铁皮箱,里面放着几个本子,都是她上小学时用过的,被保存的很好,一点褶皱都没有,而且每一本都标了年份。 她翻开最早的那一本,一翻开,手就顿住了,每一页的正面都是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背面......背面是妈妈写的—— 第一页:小可会写字了。 第二页:小可被老师夸奖,我特别开心。 第十页:小可背了好多诗词,真厉害。 第二十页:小可考了第一名。 ...... 杨小可连续看了几本,从最开始写的一句话、到后来的几句话,从写的横不平竖不直、到后来的自然流畅,妈妈在用文字记录生活。 她找出标着今年的本子,坐在椅子上继续看—— 3月5日:小可奶奶带着媒婆来了,说要给小可介绍婆家,被我轰了出去,她们说小姑娘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简直放屁,不能让这些话脏了小可的耳朵。 6月10日:我决定带小可去潞城,那里有更好的工作,更好的学校,希望遇到的也是更好的人...... 9月15日:厂子里的工作条件很好,不用风吹日晒,也不用看人脸色,只要干好活就行,下班前还发了工资,我买了好多肉,让小可敞开了吃...... 11月1日:医生说我得了很严重的病,活不过三个月,当生命有了时限,我才发现,原来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掠过脑海的无数后悔的瞬间,我后悔做一个任凭父母摆布的女儿,后悔当一个任劳任怨的妻子,后悔没有吃过沛城最著名的驴肉火锅,也后悔没去喜山看一场日出日落......此时此刻,我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委屈和遗憾,原来,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那就让我最后自私一次吧。 杨小可坐在那张她和母亲一同学习的书桌前,捧着几个本子看了许久,她想着,母亲或许会有话留给她,可是翻了半天,没有找到遗嘱,只有一张压在箱底的崭新的银行存单。 存单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杨小可在看到字的瞬间,眼泪不受控的往外涌,她颤抖着、抱着存单,放声大哭。 她的梦醒了,妈妈却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