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撕了反派命薄》 第1章 嫁神 兴宁三年,疫病大作。 子时,陈家村义庄。 六七人怒目圆睁提着镰刀锄头站在义庄门口,影子拉长重叠在灰墙上,犹如厉鬼索命。 嘭。 大门应声而倒,原就残破不堪的庄内顿时掀起大风。 堂内跪坐的老妇人立即起身将手中黄纸扔进火盆,一把端起长明灯护在身下,大声斥责道:“你们做什么!” “你慌什么,我们还没那个闲工夫管那盏破灯。” “既然死了,那就给你孙女好好找个依靠,别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下面。想着怪让人心疼。” 杨六婶嗤笑,视线却穿过老妇人,停在她身后那口棺上。语气轻柔,却在最后几个字节上透出要吃人的恨意。 杨六婶看着被押于一旁不得反抗的李凤来,“你这孙女死得可真是时候,枉我们当初破规矩,好心将你们两个异姓人留在陈家村。” 话音落,一壮汉抬起锄头就将棺材砸破,将李婵强扔进另一口小棺内又将红花纸钱洒在其中,下缀红缎带。 李凤来恍惚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不仅仅是泄愤令死者不得安息,更是要给婵儿进行骨尸亲? “杨六婶,我孙女已经死了。何况嫁神这事是村长决定,不能怪……” "我这不是帮你了了一桩心事,李婵克夫命,嫁给死人,也不存在克死谁。" “可……” 她话还未说话,便看见人快速盖棺楔钉,被四人抬起。 本慌颤不安的心,见贴在棺上那张八字竟是外村那个臭名昭著的老头更是绝望。挣扎无果,只能不停往杨六婶的方向磕头认错。 “杨六婶,我求求你了。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嫁神只是仪式,何况我的婵儿已经死了,求求你,放过她好吗?” “放过她?要不是你孙女引致灾祸到村里,用得着拿我家雪儿进行仪式驱灾解难。” 杨六婶喘着粗气,眼泪却失禁奔出,手指不停地摩挲腰间蓝色绶带结:“我们的好心得到了什么,得到疫病、无子送终这个报应?” 不等李凤来回答,杨六婶抬手让唢呐手走起,为抬棺者引路。 抬棺四人刚要踏出庄,却感觉周身异样。 呼啸风声穿过身却被湿冷气息笼罩,令几人不禁背脊发寒。 四人同时停下,风止,耳畔却起了咚咚声。 像敲门声。 他们面面相觑,心知这义庄内唯一的门已经被他们给毁了,这朽烂不堪的大门只剩下个朽木框子。 即使这异象再诡异,他们都不敢将抬起的棺放下走人,更不敢出义庄这个门槛。 杨六婶见抬棺者没跟上,刚准备开口就见那本合上的棺却坐起一人。 一张煞白脸颊毫无生气,眼眸空洞视线却刚好与她对上,叫人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唢呐手顺着视线也跟着往后瞧,这一瞧差点一口长气岔死当场。 吹奏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死而复生的人。 李凤来见此情形,磕得更重,声音嘶哑道:“求求你们了,就让我家婵儿好好走吧。” 杨六婶抬望天色,心道错过时辰,自己孩子便再也回不来了。她沉下心,指着那几个抬棺者道:“回光返照现象罢了,现在停下错过时辰,我们整个陈家村都会没命。” 抬棺者提气将棺往上抬了抬,明显感觉棺比刚刚沉了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掂量,这棺就碎裂当场。几人脸上都沾了棺里的纸钱,嘴里塞了红花。 死了的李婵却双腿着地站在他们面前,身上透着死气,眼眸生出些许懵懂状态。 到底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几人受不住吓得双腿发软倒地。 杨六婶木楞几秒,没犹豫地从旁人手里夺了镰刀往他们这方向奔来。刚飞奔两步,手中镰刀被迫脱离转而到了李婵手中。 丑时打更声回荡在夜,嫁神仪式开始。 杨六婶眸中从发恨到死灰,仿若这打更敲的是她的命钟。 “还我雪儿,你们还我雪儿!” 杨六婶深吸一口气,看着地面逐渐浮现出影子,怒火中烧道:“李婵你根本就没死,这一切都是你们搞的鬼把戏,就想推我家雪儿去死!” 其余几人被她这么一吼,都顺着视线看到了影子。很快恼羞成怒起身准备教训这个黄毛丫头,敢这么戏弄他们几人。 刚有所动作,就见李婵将把玩的镰刀,随手往墙上一扔,刀入墙中,只留刀柄露在外。 李婵手中虽没了利器,可刚刚那个劲儿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犹豫之际,李凤来不知何时挣脱那两人,一路从堂内跪跑到了大门,又跪挡在李婵面前。 “杨六婶,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婵儿吧。” “放?” 杨六婶见到她这模样,心中气焰更甚。一脚将李凤来踢到一旁,看着眼前羸弱的李婵。 “死人复活,我们还是头一次见。应该去神明面前验证一番,这李婵是死而复生还是被妖物附身。” “对,将这妖物抓到寺庙里烧一烧,看看是什么山精妖怪!” 李凤来大惊,无论这李婵是复生还是附身,陈家村都不会放过她。于是连忙连滚带爬地准备抱住杨六婶的脚求饶,却被一直冷漠站在一旁的李婵一把提起。 “求她有用吗?” 李凤来怔仲不安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李婵,却见站在李婵背后的杨六婶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李婵手一抬,人就于原地跪下。杨六婶动了动唇,一口黑水喷出在地。 这吐黑水症状不就是疫病才会出现的症状。见状其余几人都避之不及,捂着口鼻嘀咕。 “要不是这李婵愁嫁,带回一个染了疫病的男人,咱们村子根本不会有疫病出现。” “自己克夫命就不要连累大家,现在不仅连累杨六婶的孩子,还让杨六婶也染了这疫病。” “管他是人是鬼,嫁神仪式结束就把这件事告诉村子。” 讨伐还未结束,杨六婶吐黑水症状愈加严重,更是起了想将杨六婶同这祖孙一起烧死的心思。 可这心思刚起,几人腹痛难忍一下跪倒在地,开始陆续吐出黑水。 其中一人心生恐惧,指着李婵,“你这山精妖怪,给我们身上下了什么妖术!” “肯定是你这不人不鬼的妖给我们下了咒,我们绝不会染上什么疫病。” 李婵行到他面前,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又继续道:“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不会染上?” “你……” 男人哑言,咬着牙不再说下去。 “奇怪。” 李婵看着这一滩滩黑水,黑水竟只是黑水,半分胃中残食都无。 直到许久未出声的李凤来也倒地开始吐出黑水。 李婵才去了义庄内堂拿了一个死人碗出来,准备将香灰水喂进李凤来口中,那人却动了动唇。 “你……不是我的婵儿。” 李婵没回应,而是掐着她下颌,没耐心地将香灰水喂了进去。 第2章 还魂 眼前的李婵的确不是李婵,而是作古多年的乾珠。 她自生下就在玄清派学医修道,可惜身弱不敌岁月,早早死了。 这一睁眼就躺在棺材里,还是如此狭小的棺材,挤得她腰酸背痛晃得她头晕反胃,一番折腾才知道自己借尸还魂。 从几人碎言片语中大概拼凑来龙去脉。 李婵自生下来被村里算命先生说,克夫命格。阿奶李凤来气不过将那算命打瘸了腿,将她带到陈家村当人人避之不及的仵工。半月前李婵带回一个病鬼郎君,说是远方亲。可这远方亲来了没多久,村里人却陆续得了怪病,这病镇上大夫都束手无策。村民正准备将他们都赶出村,却发现李婵死在家中。 村长为保村民其余人性命,只好动用古法请神保佑。而杨六婶的女儿便是唯二符合这个八字的人,那个其一则是已死的李婵。 可惜乾珠虽得了李婵肉身,却没有半丝她人记忆,不能确定这其中真假。 哎。 既然借用了李婵的肉身,那就要还她的恩情。视线落在杨六婶身上,女人蜷缩一团,手攥着一个蓝色物件,眸中却透出生生绝望。 山中骤然响彻鞭炮声,她见李凤来面色缓和不少,又从堂内端了半碗香灰水出来递在杨六婶面前。刺破杨六婶中指,挤出三滴鲜血,滴入碗中。 她攥起杨六婶的手腕低声念咒,见碗中血渐渐晕开沉底才停下,“给我指你看到红点的地方。” 李凤来惊讶杨六婶乖顺听话。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当——当——当——” 耍锣鼓的声响在山中荡开,无尽夜里隐约露出红点。 红点逐步扩散开,她仿佛看到了一顶花轿从暗处露身。 花轿前是八人跳着请神舞,花轿后是八人抬着香、花、灯、水、果五种供品。 花轿中人是被捆绑成粽的孩子。 是她的雪儿。 “花轿,我的孩子……” 乾珠响指一打,杨六婶踉跄一步,眼前花轿无影无踪。 “现在你的女儿还没死,把它喝下,等着你孩子回来。” 杨六婶自知即使不喝这碗水,也活不久,不如赌上最后一把,将这碗黑乎乎的水一饮而尽。 还未说话,乾珠便起了身道:“鸡鸣,你家孩子就会回来。” 李凤来虽然对眼前的乾珠起了疑,可见乾珠逐渐消失背影,还是没忍住嘶哑道:“婵儿。” 乾珠转过身对着她笑了下,挥了挥手,“阿奶,别担心,我也会跟着她一起回来。” 林中遮天蔽日,寺庙处幽阴之地生肃杀之威。院中满是槐树,独独在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放置巨鼎,鼎高于外墙。 实在怪异。 寺庙竟丝毫香灰气都无,反倒血腥气息笼罩四周。 乾珠掏出火折子,扔进鼎中,毒蛇、毒蝎统统从鼎中爬出。 这巨鼎竟然是蛊器。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蛊器,就是不知这蛊是何种蛊,若是吃人生魂的血蛊,那…… “我要娘亲!” “娘亲,救救我!” 乾珠转过身,一顶花轿立在她身后,呜呜哭泣声从里传出。 猛然间,狂风大作,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呼啸不去,如厉鬼号哭,将花轿帘布吹得“啪啪”作响。 “救救我。” 声如刃刺进乾珠□□,迸溅出鲜红之血化作带刺藤蔓将她捆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强占我的肉身?” “你还我肉身!” 暗红雾气将她缠绕半空,无数张男女老少的脸从雾里显出,嘴里爬出毒虫要啃食她这块活肉。 乾珠却热血沸腾,盘算将这寺里的怨气为己用,能为如今肉身增加几层功力。没想耳侧一动。声响自风中隐约传来,直到一张黄纸贴上脸颊。身上藤蔓消失,她从半空摔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展开黄纸,看到用朱砂写的金光咒。乾珠嘴一撇,却见黄纸下面是紫砂墨绘制的莲花,是上清派的符文。 “切莫多管闲事,拿着黄符,一直往南走,便可出这迷障林。” 乾珠抬头,见一素纱紫衣的小郎君挡在自己面前,肤色白皙,神色肃然。从腰侧掏出一把玉箫,从瘴气林中破开一条往南的生路。乾珠望向寺中大鼎,天地陡暗,日月昏昏,皆因这大鼎中的怨气。 以她跟这小郎君的道行,恐怕连半柱香都撑不住。她假装胆怯地拉了拉小郎君的衣袖,“我心怕怕,小郎君不跟我一起离开?” “我上清派弟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看着小郎君微微扬起的下颌,有些伤神。上清派不是不让弟子看话本吗,怎么…… “我知小郎君神勇,可……” 阴风瑟瑟,乾珠一转头,他们已经被纸扎花轿围住,轿子挂着人头灯笼咧嘴嗤笑,顶上盖着绣花盖头。乾珠见小郎君以玉箫为器,有飞天斩魂之势,灵器法力虽不弱,可…… 道行太浅,恐只能发挥灵器两成法力。 乾珠看着那斩破的几顶花轿,却没能灭一丝丝怨气,反而生了新凶。 刚叹气,小郎君便被怨气震晕在地。乾珠将人接住,以血画符,将他护在金光之中。只是这具肉身毫无灵气,威力也撑不住多久。为今之计只能先将那鼎蛊器里的怨封住,或者说,让这蛊器暂时没时间去释放怨。 她微眯着眼眸,在地上绘上役万灵咒文,唤出附近毒虫入鼎。地面微微一震,成千上万只毒虫涌入鼎中,纸扎花轿瞬间起了阴火消失眼前。 “印在我手,咒在我口。” 她以血画上伐庙敕雷咒,本想起身将西北角的树一脚踢倒,破局灭鬼宫。 正起身,暗中却出现一条半人高的黑犬,旁边还立着一位黑衣男子,细花纹底锦服,大片莲花纹在黑衣上若隐若现。 也是上清派的人? 她竟不知这一人一犬何时呆在暗处观察他们。她假装慌张垂下头地拽着小郎君衣袖,将地上咒文悄悄擦去。 在这种名门正派眼里,这个咒文就属于邪术,可不能让他们正派顽固分子发现。 刚擦一半,察觉四周静谧得可怖,乾珠抬头,与一双黑眸对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竟然是玉观棋! 可眼前这位与从前生人勿进、冷若冰霜的美人完全不同。 乾珠拍了拍衣衫尘土,起身以三步一虚,五步一倒的娇柔姿态,往玉观棋方向凑近了些,哭嚷着:“仙者,你可要救救这位小郎君呀。” 玉观棋微微挑眉,正对着乾珠龇牙咧嘴的黑犬乖乖退在身后。 乾珠扯着玉观棋的衣袖仔细瞧了瞧,玉观棋五官深邃、鼻梁高挺、肌肤冷白,美貌更甚从前,真是令人越看越欢喜。 可这分怪异在哪里? 不是鬼魅披着人皮,而是这张人皮竟然会笑! 她认识玉观棋这些年,从未见他笑过。 心中一颤,难不成是自己以前着实令他厌烦,才导致自己对他有错误印象? 她失落地垂下头,准备接过他手中的药丸给小郎君服下,却扑了空。见玉观棋蹲下身将药丸给小郎君服下,不由地大火:“玉……仙者,我不会偷吃,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没防,男女授受不亲。” 玉观棋扬唇一笑,手一挥,她刚刚写的伐庙敕雷咒消失无影,巨鼎之上浮现金光咒印。 巨鼎摇摇晃晃冒着黑气,响声震天撼地。 他是要毁了这个巨鼎? 就不能废物利用一下? “仙……者……” 乾珠抬手想阻止,巨鼎轰然裂成碎片,林中天光大亮。 她微微一愣,这玉观棋从前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现在却将鼎中毒虫粉身碎骨?要知她从前制作蛊,都会被他训上几日,再为三四只而亡的毒虫诵经。 “请问仙者贵庚?” 乾珠正琢磨这玉观棋是否人到中年,才会如此暴躁,却听到那人淡淡一问:“你想同我提亲?” 一阵咳嗽,刚醒的小郎君眼刀就扔向了乾珠,好似她这人比刚刚那群怨还可恶。 “师姐说得对,山下女子果然放浪形骸,刚刚还对我有情,现在就向我师叔提亲。” 上清派弟子也会给人泼脏水? 乾珠不悦地轻哼一声,“人见到美物总是心生欢喜,怎么叫放浪形骸,何况你这小郎君送上我的床,我也未必提得起兴致。” “不知廉耻!” “钰寅,不可没礼貌。” “师叔……” 乾珠向来有仇马上报,黑眸一亮,故意攥着玉观棋的手摸了摸,长叹道:“若是不嫌弃我银钱不多,我也不介意多娶一个美人入门。” “难不成姑娘心中已经有人了?” “没……” 嘶。 她看着自己被攥紧发白的手,随即一阵金光闪过,掌心出现一个红莲印记。 三生咒? 乾珠用力揉搓自己掌心,再拉起玉观棋的左手掌心,果不其然上面也有一个同样的印记。 玉观棋勾唇浅笑,“那就先立个契约。” 乾珠摸了摸自己脸颊,就听到钰寅不忿道:“师叔,就算想验证这女子心上是否有人也不必出动三生咒,这可是会死人的!” 嗯? 他死还是我死? 她从前只听师父谈过这咒术,背离之人会有出现噬心之痛、床笫不举,也没说会死人。 “契约应当公平。” 她必须给此人下个更狠辣的咒术,最好是让他这位冷面郎君主动投怀送抱那种。 还未想好什么咒术,这人却拂过衣袖,便没了影儿。 迷障消散,四周皆是被瘴气迷晕的人,她刚踏出一步,腰间挂了一个莲花玉器作响。玉观棋竟将上清派镇邪防身的宝贝送给她。她从前就觊觎这宝贝许久,既好看又能当杀人利器。 这要是玉观棋那老顽固师父知道,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罢了,玉观棋既然能下契约,必定会再次找上门。她往花轿内查看杨雪儿,见她情况无恙,才好奇地往寺中去。 踏进大殿,殿内金碧辉煌,灵台无神像,四周也无神明尊者挂画。 那这血蛊杀生魂是为了什么?即便是有心人为了增加功力,也应该有自身画像、法器作引。 她刚走近灵台,发现这灵台竟是以墓碑打造。 难不成是将死人装进这灵台之下? 思及此,立即将灵台摸索一番后,发现是打造的死穴。屏气凝神用莲花玉器强拆了这灵台,一阵毒烟、暗箭从中射出,待散后,灵台之下只有一个鎏金香炉,遍体饰云气花纹,手柄处是凤鸟盘绕。 怎么越看越眼熟? 乾珠将香炉从匛中拿出,在这地下果然有一个圆圈刻印,这是她的标记。 难不成她那点家当都被人偷了? 还做了这么不吉利、邪气的事! 可恶! 乾珠鼓着腮帮,正准备思索有什么可以追寻此贼恶人的法术,外面却异常闹哄。 “村长,这李婵果然来了这里。” 第3章 自荐 乾珠刚踏出寺,就被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人面部平坦,眉间一颗大黑痣,一双杏仁眼被眼皮压了一半视线,一身粗麻衣衫也不比其他的好。 “把李婵给我抓起来。” 敌众我寡,料想这些人不敢轻易入寺。乾珠又往寺内退了些,一副委屈做派,“村长,请问我犯了何事?” “你将来路不明的男人带回村,连累村民患上疫病,现在还破坏嫁神仪式,得罪神明,每条罪责都该重罚!” “村长,那郎君并非来路不明,而是我阿奶的远方亲。其实,我这番前来,不过是奉旨办事。” 奉旨? 村长将她打量一番,又问:“奉谁人的旨?” “村长莫要听她胡说,我夫君说这李婵并非人,把德文、大力他们害得躺在家中生死不明。” “就是,我听德文说,这妖女连李凤来也不放过!” “难怪我看李凤来面目浮肿、神情呆滞,原来是中邪了。” 乾珠突然悲怆地哭了起来,垂头假装擦了擦眼角,再抬眸看向诸位道:“我可真是受大冤,诸位这般向我泼脏水,就不怕我死了……找你们。” 语罢,众人频频后退,生怕自己也中了道。昨晚那几人可都躺在家中下不了地。 村长踉跄退了一步,无奈又被人强挡在前,于是轻咳一声,“大家安静,我们听听这妖……听听李婵的解释。” “诸位怎么不好奇,我是如何死而复生?” 语罢,乾珠眉头紧蹙,长叹一声,才一脸神秘模样指了指地。 “我本阳寿已尽,可阎王宅心仁厚,不忍疫病大肆,造成尸横遍野之象,特遣我回魂告知解救之法。” “所以你有这疫病的解救之法?” “若真能信,那德文他们怎么会在床上一病不起。” “也对,若真能治那疫病,怎么会先给我们治?” “对,你们别忘了,她们家那位才是疫病祸源。” 乾珠对于他们口中描述的男人一点记忆都搜索不到,思来想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我可以将他治好。” “治不好,你又如何?” “治不好,我就替代杨雪儿,嫁神。” 那人嗤笑一声,“你果然不是李婵,你家郎君同你一起殉情而死,你竟不知!” “那你们要如何,难不成真信嫁神这般荒谬之事就能治好你们的疫病?” “村长,你可不能心软。县老爷那边我们可要给个交代,难不成要让全村人的性命给这丫头陪葬?” “村长,我家小牛才两岁,你可真要让我们同这人一起死?” 村长撇过脸,抬手示意。乾珠没有反抗,任由几人将自己捆住。 “若我一人性命能换诸位平安,我愿意。但是……你们怎么不好奇昨晚我阿奶跟杨六婶为何没有同其他人一样?” “德文好像也说过,这李凤来同杨六婶起初也跟他们一样,有吐黑水症状。后来被这李婵强迫喝了一碗灰水。” “这杨六婶同李凤来今早虽精神也不大好,但是……” 阿琴话戛然而止,大家都明白。 若不是县府里那位小公子病了,他们也不会动用嫁神仪式。现下已过六日,普通人则半旬,若是名贵药材吊着命,仅能撑上旬余。 随后又陷入沉默。 乾珠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在村长身上,“大家不信我也能理解,现下我倒是有一法,倒不如让我自己患上这疫病,看我能否将自己治好。” “村长,这事试不得,更拖不得!” “你们别忘了,德文他们说这人可会妖术!” “那你们要如何才信?” 乾珠见他们每次回答都有意隐瞒,而村长也是一副无奈神情,料想到他们等不起。 “那就让李凤来饮下患有疫病人的血,让她三日之内将李凤来治好,我们就信她。” 村长虽觉得这办法不人道,但是却是两全之法,于是将目光投向她。 “只要一日便可。”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几人将乾珠押回村中,眼见李凤来饮下疫病患者的血才将人放了。 她及时扶住倒地的李凤来,察觉到她腹内坚痛,两目青黄,身子软弱无力靠在她身上。症状与她昨日粗断无异,这疫病非疫病,而是中了蛊毒。 昨日麝香灰只能让她们将蛊毒吐出一些,若要解毒则还需要其他药材。 她快速写上所需之物递给了村长,村长看着单子递给了旁人让他们速去速回。不消片刻,东西就送了过来,她将大豆、甘草煮入锅中,再将荠苨捣汁混在一起,给李凤来服用。 阿琴道:“甘草、大豆、荠苨,这么普通常见的东西就能治好这疫病?” “穷人自有穷人的法子,我若是要你们找珍珠、獭肝、斑蝥,你能在半日内给我找齐?” 村长扫眼看向阿琴,这李婵说的这些药材并不是找不齐,而是买不起。 即使有效,也只能让村民被疫病折磨死。 “不好了,村长。” 一半人大的小孩大嚷着冲进屋内,喘着粗气指着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惨了,我们真的要被李婵给害死了!” “那位小公子估计真的要死了,可怎么办?” “现在启动嫁神仪式恐怕也……” “可怜我那小牛才两岁……” “都怪你,我娘说要不是你将那个病鬼带回村,我们也不会惹上麻烦,那县里的大老爷也不会染上疫病。” 小孩哭哭啼啼指着乾珠,情绪激动处鼻涕泡左大右小地冒出。乾珠忍着笑,往那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你就跟那外面的官差说,我们村里有个女神医,能治。” 小孩听到眼睛发亮,连忙往外跑,可惜刚转过头就被阿琴给逮住。 “你这小童,谁的话你都信。那京城来的小公子,身娇肉贵,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说完还看了眼乾珠,拧着眉观察李凤来的情况。 乾珠耸耸肩,继续捣药。心中却对那位让李婵殉情的男人十分好奇,于是对着小孩说,“你见过我那位病鬼郎君吗?” 小孩摇了摇头,“他一直被你关在屋里,我跟小花都不敢来。我娘说,你那位病鬼郎君得了很严重的病,看一眼都会染上。” 乾珠颔首,说得倒是严重,可李婵、李凤来都没有什么染上疫病的病状。 “为什么你活了,你那死鬼夫君却没活。难不成阎王老爷就放你一个人,过后你会不会又殉情……唔。” 乾珠笑了,“他嘛。” 话锋一转,她看着其他人,“那你们看到他的尸体了吗?” 因为她昨晚去义庄取香灰,发现残垣断壁的庄子只有李婵一具尸体。按理说同时殉情而亡,应该在同一处度过头七才对。 乾珠观察到村长与阿琴神情古怪,似有隐瞒,但她也不急此刻得到答案。 “村长,不如由我自荐去治那县府里的小公子?” 阿琴疑虑,“你为何这么急迫想给小公子治病?” 乾珠收手,将荠苨汁放一旁,“不是说了吗,完成阎王老爷给的任务。” 小童偏过头去看村长,见村长点了点头,才急匆匆跑出去。 “再过半柱香,再将这荠苨汁倒入这药水中,给她饮下。” 语罢,乾珠也起身跟了上去。 阿琴双手握紧,在屋内来回踱步,抱怨道:“村长,为何你今日如此相信李婵的话。你看李凤来到现在还未醒,你就敢让李婵去治县府里的小公子。” “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坐在这里等着全村人一起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而且这自荐,他们村里的人都不敢也不能去说任何一句话,说了这事就是同伙。童言无忌,再加上李婵自己去担保,这责任分担就会小之又小。 “醒了?” 阿琴跟村长几人都靠近床沿,可很快又往后退。 这李凤来眼还未睁开,就往外吐了一大滩血,血掺杂黑色汁液。 小童喜笑颜开跑进屋内,却感受到屋内严肃气氛,低头一看那一滩血,还有床上满口血晕厥的李凤来,哭嚷着:“村长,怎么办?官老爷已经将她接去府了。” “这李凤来可怎么办?” “我听说县府里的小公子,病状比可比李凤来要重,靠着千年人参在续命。” “半柱香后,你按照李婵的方法,将药给她饮下。若症状严重,就像处理她那死鬼夫君一样,拖去后山。” 第4章 入府 日头偏西,乾珠才终于从泥地踏入了城内。 街巷空旷,仅有的行人也都用布巾蒙着大半张脸,眼神惊惶,步履匆匆。 一路上衙役也是眉眼耷拉黑气沉沉,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乾珠无聊至极,便随意挑起话头:“大哥,这小公子病了多久?可有什么异常?” 话音刚落,远处一声凄厉惨叫。街道那零星的几人,彻底没了影。 “这架势,又来一个寻死的。就三天,死了十二个大夫。连回春堂的沈大夫都死翘翘了,这小姑娘行吗?” “你是说这姑娘也是去哪儿?啧,那从后巷扔出来的尸体不是断手断脚,便是体无完肤,一个比一个惨。” “都是人生人,特么的人家的命就是比我们金贵。吊一口气都能有这么多人陪葬。” “你虎啊,命不要了?” “你打我嘴巴子干嘛。我就这么一说,贴着你耳根说,别人也听不见。啧,这姑娘倒像是被人看病的,这脸白得跟个鬼一样,这衣衫也像是给死人穿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听说这疫气流行,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没人了。这世道,寻常人能有衣避体、身体健康都算有幸。” 乾珠刚一瞧,不仅那掀开的门缝,咚地一下彻底锁死。就连死气沉沉的衙役也像突然活了般推搡着她快步往后巷走去。 走到门口,五六个身着家仆的壮丁站于院中两侧,个个手持比人高的邢杖。而院子中央趴着三个男人,皆无生气。 她不过是偏了偏头想细瞧,一留山羊胡须的老者一下抢占了视野,难掩嫌弃地将她打量一番,才开始介绍自己是陈府管家,名陈旺。 话音刚落,身后衙役趁其不备一脚踢在她腘窝处,强制她跪下,厉声道:“你这乡下婆,一点规矩不懂,见到陈管事竟不下跪行礼。” 乾珠疼得想立刻弹起身一人一嘴巴,面上却苦兮兮、规矩地行了礼,解释道:“实在是陈管家气场迫人,一下把我这个下乡人震晕,忘了规矩。” 陈旺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指了指乾珠:“听他们说,你是陈家村来的神医,要自荐给小公子治病。你可知我们府上的规矩?” 不等乾珠作答,一旁衙役便开口道:“我们这规矩,自荐者先杖三十,再入府。” 乾珠蹙眉不解,这府上人是要这小公子死还是活?寻常人谁能经得起三十大板。眼看着这几人要将自己拖去邢杖,她立刻大喊道:“陈管家,小女子不是怕受邢杖之苦,而是怕没留最后一口完成仙者嘱托。” 在几个衙役要开始发难之际,陈旺却抬手阻止,抬步往她这方走来,“哦,竟是有仙者嘱托让你来此?” 乾珠一下松了口气,又垂下眼假装擦泪,环顾四周才凑在陈旺旁边悄声道:“我本是已死之人,这命是阎王老爷特意召回,叮嘱我来协助一个屁股上有两颗红痣的仙者度过此劫。”见陈旺身子一怔,难掩喜色,继而道:“刚刚小女子见到陈管家,就被您身上金光所怔住,所以才忘记了行礼。” 陈旺轻咳一声,招来随行的衙役询问:“这女子的底细你可查清了?” “女人名叫李婵,跟阿奶李凤来相依为命,听村里说这女人昨夜死而复生后便求着村长自荐给小公子治病。还妄言自己是世上唯一能救活小公子命的人。”长脸小眼的衙役生怕担责,又补充道:“要我说,这女人除了在灶台边打转还能有什么出息?洗衣做饭都勉强,倒敢出来充人头?不过是陈家村那群窝囊废怕掉脑袋,从粪坑里刨出这么个货色来顶罪!” 满脸横肉的衙役凑上前:“陈管家,我们万不能听信此人,若上面降罪,波及的可不止我们。” 吊眼瘦猴的衙役附和:“吴大哥说得对,要我说,直接将这乡下婆处死,再将所有罪归于陈家村。” 乾珠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气得牙痒痒。心道这帮人一路上跟个死人一样,问十句话都不搭一句,原来是留口水来作哈巴狗。 她正欲起念,想整治这帮人。忽而疾风骤起,从巷口处呼啸而来。她不动声色移动了几步,而刚刚那三人被一把未出鞘的长刀所击倒在地。 “尔等宵小,除欺善怕恶、欺凌妇孺还有何本事?” 几人见巷口不过是束发戴冠的女子,起身便要怒骂,却见陈旺踉跄跪下称了声“祝将军”。这几人大惊,仓皇伏地叩拜,才抬眼瞧清此人一身绯色罗袍,腰束金玉带。 乾珠一同跪在地,悄悄将刚刚召来的七彩蜈蚣收入袖口内,抬首时,那双军靴早立眼前。祝云青倾下身将她拉起,又厉声对那三人:“按律例,尔等各领邢杖二十。” 三人被拖在院中立刻行刑,惨叫接连起伏,祝云青却没有就此罢休,继续问道:“陈管事,何事须要全村人命来填?” 被点名的陈旺,慌张抬首又连连磕头道:“祝将军,此事皆因陈家村疫气流行,累及元翊公子。现下元翊公子卧床不起,性命堪忧。” 祝云青:“这便是尔等滥用私刑,连害十二人性命的理由?” 陈旺惊恐万分,立刻喊冤:“吾等不过是恐元翊公子之事,会波及两国。老爷受皇命委托,照看金夏国质子,不敢有任何散失。” 此番解释不但没让祝云青息怒,仿若火上浇油,令祝云青大怒至极:“吾等征战沙场保卫的是万朝国所有人安危。尔等却在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简直猪狗不如!若不是我军将士收到家书,称家中父亲上府行医,归家已是体无完肤、魂不归体。吾等还不知尔等畜生行径!” 祝云青长剑抵在陈旺颈窝,继续道:“若要吾等士兵知晓,这医救之人是敌国质子,岂不是寒心至极、士气必衰!” 话音刚落,院内之中响起一阵女子惊呼声,透着凄厉。 乾珠蹙眉捂紧袖口内不安分的蜈蚣,尾随祝云青入了院内。 治疗蛊毒的方法纯粹作者瞎掰,请勿当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入府 第5章 替身 两人一路循声而去,左拐右拐才抓住那仓皇逃窜的侍女。 祝云青拽着侍女,仔细瞧那身上的血迹并非她的伤口,才柔声开口:“何事如此惊慌?” 侍女采莲还未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手悬在半空,胸脯剧烈起伏,嘴巴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所以然来。 乾珠撑着双膝大喘气,歇了几下才直起身将那侍女的手强拽过来,欲将袖内蜈蚣放出。 蜈蚣不过从袖口探出一个头来,采莲便吓得双腿发软,乾珠见状立刻解释:“姑娘不必惊慌,这乖巧之物是来帮你解毒。” 祝云青虽不解,却将采莲身子撑住,看着那蜈蚣爬上采莲的手指。随着蜈蚣爬行的方向,她竟瞧见这血污之下隐藏的齿痕。 这齿痕不似人咬,也就两红点在那食指上,非常细小。若非这蜈蚣指引,她也不见得察觉。 蜈蚣不过在那食指上微微扬起,乾珠边念叨边将此物收回了袖中:“这么快就将这毒吸食干净了?” 祝云青好奇询问:“姑娘可知这是何物所为?” 乾珠还未作答,院中窸窸窣窣之声由远及近,是陈旺领着那帮人匆匆赶到。 陈旺怒目圆睁,“采莲,你不好好伺候主子,在院中大呼小叫作甚!” 采莲泪眼婆娑,眼神不定:“陈管事,他……小公子又吐血了。” 陈旺抿紧唇,看向祝云青。祝云青眉下压,无奈抬手让陈旺引着乾珠往那敌国质子的房间走。 这十八的身,八十八的精气神。乾珠刚歇足两口气,又匆匆跟在陈旺身后。 临到门外,陈旺收住脚,瞥了眼身后之人,“你今日之言,可是真话?” 乾珠微微一愣,瞥见陈旺手摩挲腰间悬挂的金葫芦,很快撑了撑身,一脸认真:“绝无虚言。” 陈旺眉一挑,招了招一旁候着的侍女,“玉香,你便领着大夫进去给小公子瞧一瞧。” 这刚推门而入,里面熏香缭绕得睁不开眼。她偏了偏头瞧玉香姑娘,竟是是闭着眼给她带路,轻松避开了香炉与障碍物。 “大夫,这位就是我们府上的小公子。”玉香说完又指了指雾蒙蒙的另一侧,“这些医药箱都是之前大夫所留下,若有其他需求,可尽情吩咐。” 乾珠皱了皱眉,手疯狂煽烟才可视物。地上、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箱,大大小小共十一个。 刚刚听闻是十二人,莫不是其中一个也跟她一般,穷得响叮当?她手刚准备翻开那药箱瞧,便听见玉香在不远处惊叫。 乾珠定睛一瞧,原是床榻之人吐出一黑物,那黑物刀带状,长半尺。她靠近床榻,竟发现此人通体发绿、发臭。要她说,这人能被称作绿尸也不为过,像是暗处长满青苔的潮湿地。 玉香躲在她身后,怯生生询问:“大夫,可医否?” 乾珠:“玉香姑娘若是害怕,可以在屋外……” 等候二字还未说出口,玉香便消失在这烟云之中。 乾珠叹气,至少帮忙推开窗再走。她皱了皱鼻,这人身上臭味实在难忍,憋气将他身上衣衫、被子一一去除之后,才去推窗透气。 日光透过窗棂,窗棂之下伸出玉香的半个脑袋,不过一眼就被吓得双腿软在地上。这床榻之下竟爬出许多蜈蚣、毒蝎这些毒虫,密密麻麻恐怖至极。 陈旺见玉香此状,也跟着往里瞧,恰巧瞧到赫人一幕。床榻之人一口黑血喷出,乾珠蹲下就着那黑血往人身上涂抹,而密密麻麻的黑虫也跟往床里钻。 饶是这人能帮忙渡劫,他也万不敢冒此险。陈旺思虑一番,让玉香去通知祝云青前来。而自己踢门而入,厉声:“好大的胆子,敢在官家住处使用巫邪之术,还冒以通神名义招摇撞骗!若是小公子出现三长两短,你们陈家村统统都得陪葬!” 乾珠眯了眯眼,往他这处看了下,又埋头继续施针。 陈旺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就想收拾此人,刚踏一步,就缩回了脚。那爬满毒虫的床着实令人心惊肉跳,刚准备厉声训斥,便听到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为首之人便是祝云青。 他立马上前,“祝将军,此人不可信。她正施用邪术,引无数毒蝎恶虫在屋中。” 祝云青蹙眉,便径直往里屋踏去。陈旺慌神想拦住却动作过慢,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一跟斗。等跟上之后,才瞧见祝云青已然坐在离床榻最近的椅凳上。 乾珠憋了太久的气,终于扎完最后一针,回头却瞧见这里屋挤满了人。她还未开腔,那陈旺却先发制人,质问她:“这人已经吐得满地血污,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乾珠看着满屋子人,不想将事情闹大,将提起床榻之人的手摇了摇:“吐一吐是好事,没那么严重。这人还好好的,活泼得很。” 陈旺气急,指着她骂道:“这叫好好的?难不成你的医术能用这些毒虫将人整死又复活?” 乾珠眉一挑,“有何不可,毒与药本就同源,区别只看使用人的意图与目的。” 话落,一直未表态的祝云青却拍手赞道,陈旺瞬间煞白了脸,又听到祝云青说:“之前我父亲也遇到一个善以毒治病的大夫,将他多年来的老毛病治好了。看来今日也可以一见,这以毒医治人的场景。” 听祝云青这话,陈旺是软着腿仓皇退后,乾珠眼睛却是一亮。 这天下善用毒的人不多,以毒治病的更不多。 莫不是她师父方得一? 这不经让她想起了从前听师父讲起的趣事,那人也姓祝,是镇守边疆的将军。 将军喜素,食肉便会呕吐不止,士兵唯恐将军体力不支,遂在米饭、干粮内偷偷加肉沫。这一加,害得将军一边杀敌一边干呕。得了个孕吐将军的名号。 “哇,你们看!竟然不绿了!” 玉香这一声,倒将乾珠从回忆里扯回神。她回头观察到病人腹部鼓胀、坚实,而黑气积聚的地方分别是口唇、咽喉、腹部、脚心。 啧,是个倒霉蛋替身。 乾珠想再拿一卷银针过来,刚踏出两步。屋内之人除去祝云青外都惊恐往后移动,又不知是谁惊恐叫道:“变……又- 变作僵尸了!” 她回头,原是病人坐起了身,面部呈痛苦狰狞状,双眼翻白。她快速拿了卷银针便速速在几处大穴施针,收起乖巧趴在病人腹部的七彩蜈蚣。将病人侧身而卧,又在背后脾俞穴施针。 众人见病人腹部抽搐,皮不贴骨犹如潮汐来袭。恐又要呕血,欲想开口让乾珠退开,没成想乾珠却先开口,叮嘱床榻之人:“用力点。” 话落,病人的腹部抽搐力度果真大了不少,呈浪潮翻涌之状。只是这浪没几下,那口黑血又喷了出来。 “这这这……这又吐了。” “这常人能经得住几次吐血,何况这人……唉。” “你们看!这……这血污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好恶心,好像真的在动。可是看不见是什么?” “像是活的东西,像个看不见的影子在血污里窜。” 乾珠倒是没有理这群人,直接将香炉打开,抓了几把香灰便往病人身上均匀铺洒,最后剩了点随手洒在了那滩血污上。 那条隐于血污之下的活物立刻现了行。 是棕褐色的水蛭。 祝云青见状起身便往前,陈旺颤巍巍想拦着又不敢开口,只好跟着一同。 乾珠见他们如此好奇,倒是好心解释:“这东西是被人培养的蛊虫。”她又指了指床榻呼吸平稳的男人,“这个倒霉蛋基本没事了,只需按照我的药方按时服用,再吐几回,这毒就算是解了。” 祝云青:“你是说此人是被人下毒所致?” 乾珠下颌微扬,视线递给了站在身后的陈旺。陈旺身子一怔,立刻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玉香。 玉香经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大喊道:“奴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 乾珠皱眉,“下次你们要让人试医,也要找个身强力壮的当做替身,偏找个中风……” 祝云青恼怒至极,一掌拍在桌上,“放肆,你们竟然如此枉顾人命!” 里屋众人皆是立刻伏地求饶,大喊冤枉。 乾珠躬了躬身,好心提醒:“那元翊公子虽没此人严重,却也经不住继续拖下去。” 祝云青蹙眉,“陈旺,让人带这位大夫去医治。你留下。” 乾珠被侍女带离,身后是陈旺连连磕头声,还有那一声声冤枉与不知情。她走到半道,凑到那位侍女旁问道:“这倒霉鬼不是你们强让人饮了元翊公子的血吗?怎会什么也不知道,若真不知情,那就不该找人试医。” 侍女头摇得跟个拨浪鼓,脸煞白,只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乾珠好奇心倒也没那么好奇,轻拍了侍女后背,“继续走吧。” 可这路道越走越阴,这一路上不安分的不止是她袖内的七彩蜈蚣,还有李婵这具身体。 并非恐惧,而是兴奋。 侍女将门推开,她越靠近那床榻,兴奋越是难掩,仿若心脏要从口中跳出。 乾珠轻咳一声,又道:“姑娘,我刚刚忘记拿医药箱,你可否帮忙带过来?” 第6章 青红斑块 乾珠乖巧地站在床榻旁,见侍女刚走几步又不安地回头,才满脸严肃道:“姑娘,小公子病情危急,可要快去快回才可。” 脚步声渐渐远去,乾珠才开始仔细瞧眼前这人。面若冠玉,唇若涂丹,是一副精致皮囊。只是通体皮肤是血色充盈的红粉状,显得极不寻常。 莫不是这元翊体内也被种了蛊,因蛊虫互相食啖才导致他气血乱串,周身呈现红粉状? 她正要扒开元翊衣服细瞧,七彩蜈蚣得空就从袖内钻出,攀上她指尖,极其不安分地扭动。 乾珠反手就将它抓住,威胁道:“不可不可,我还未看清楚。再闹,我就将你吃进肚里。” 成为蛊与成为人蛊内的食物可是两别,七彩蜈蚣瞬间不动,慢慢退后一寸。 她摇摇头继续将他衣衫解开,直至瞧见一青红斑块就出现在心口处。她手指轻压那斑块,那青红斑块瞬间移动至心下三寸位置。 不对劲。 她拿出银针,在人中、少商入三分,一边施针一边念咒。霎时,秽气凝聚,狰狞着一张脸附在元翊面孔之上。 这张脸,扭曲变形,她却识得。 是她前世模样。 “过来~” “让我们融为一体~” “让我吃了你,我们一道永生~” 那团雾气逐渐攀上她指尖,纠缠她胳膊。她浑身不得动弹,只觉得灵魄轻飘,好似要升天。她魂飘之际,一下坠空落在一朵金莲上。 凄厉惨叫,阵阵回荡。 “大夫,你没事吧?” 乾珠回神,眼前站着的是刚刚离开的侍女,手上提着药箱。她摇摇头,伸手接过那药箱,指尖却像被什么东西咬一口。 她抬头,地转天旋,浑身无力,眼前的侍女成了一团黑雾,依旧飘在元翊身体之上。 脚步声阵阵踏来。 “将这人带到院中执行邢杖,竟敢在府衙之内施以邪术害人!” 乾珠眼前一重重黑影,她身子腾空,一圈圈铁链将她锁住往屋外拖去。知觉慢慢回归时,只感觉七彩蜈蚣紧缠她手腕,虎口处刺痛。 待她神志清醒,人已经被铁链锁在在长凳上,院外已是日月同挂于天。 祝云青身影从廊道内出现,乾珠便扯着嗓子大喊冤枉。不等祝云青靠近,她却瞧见在祝云青身后还有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正扭歪着脸过来。 竟然是陈旺那家伙。 陈旺四肢已有浮肿迹象,脖颈处有着与元翊一样的青红斑块。 怎么会成了这副鬼样子? 陈旺僵着手,身子扭曲无法站直地哭诉,“祝将军,你可得为老奴做主啊。绝对是此人施以邪术,将我害成这样!” 祝云青神情凝重,看着粗铁链在乾珠身上缠绕了几圈,惨白小脸好似会随时没命。 她抬手让人将这些东西拿掉,陈旺却一下跪在地,“祝将军,老奴没命不打紧,可这人是真会邪术,恐伤将军性命。” 祝云青:“李婵,你对于陈管事这情况有何见解?” 乾珠眉心微蹙,一副可怜模样,弱弱道:“陈管家,这……这的确是中邪之兆。” 话落,院中之人皆是神色一惊。 祝云青却踏步靠近,“可有解救之法?” 乾珠看着那满脸惊恐的陈旺,慢悠悠道:“陈管事是否平日里作恶多端,造孽太深才会戴如此多护身之物?你怎么不查一查这些东西是否互相刑克?” 陈旺恼怒:“你还在妖言惑众!” 乾珠:“若是不信,那你可以将那些护身之物一试,看那些怨鬼会不会立刻出现。” 陈旺身子一怔,却是下意识地将身上所有护身之物都摘了扔在地上。 乾珠看着这些檀香手串、葫芦玉髓、金刚结、本命佛皆是未施法的普通之物。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她抬头皱了皱眉,见陈旺时不时狠抓自己的手背,留下道道血痕,询问:“陈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上奇痒难忍,好似百虫咬?” 话落,陈旺头皮发麻,仿若虫爬骨、食肉,怒目于乾珠,断言:“是你,只有你会操控百虫。是你将那些虫引在我身上!” 乾珠状似委屈地看了眼祝云青,又看向陈旺,继续道:“陈管家,我告诉过你,我刚还魂没多久,所以能看到几只怨鬼趴在你背上也不稀奇。你要不要想一下,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要的?” 陈旺僵硬地抬头,“要什么?我什么也没有,我……” “莫不是那些大夫来讨命来了?” “可那也不该找陈管事,都是咱老爷下的命令。” “你们忘了,之前有道士说过我们这府内冤魂不散。难不成都趴在……” 四周闹哄一团,七嘴八舌。 陈旺好似听不见,嘴里一直念叨着:“为什么害我?” 祝云青将他手抓住,他却突然生了大力将人推开,一下夺了旁人的邢杖就冲到乾珠面前,怒道:“为什么要诅咒我?是你将那些毒虫引到我身上来。你要害死我,你要将我堕入无间地狱。” 祝云青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邢杖往乾珠身上劈去。 一道金光乍现。 乾珠手正紧拽着莲花玉坠凝神聚力,还未出力,便瞧见陈旺被弹飞得老远。她身上一轻,铁链已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 “是金光,莫不是神仙?” 金光消失,乾珠身前现出一身影,玉冠束发,一袭月白长袍,腰束莲花暗纹腰带。 这背影,着实有玉观棋少年时的八分,就是不知正面如何。 她心痒,正吃力准备撑起身去瞧,身子一下陷入一团温热之中。 乾珠瞪眼,真是玉观棋。 玉观棋微蹙,伸手搭在乾珠的脉上,询问:“可有什么不适?” 乾珠脸红,本能想躲,可又想这机会太难得。她全身脱力彻底倒在玉观棋怀中,虚弱道:“仙者,我这是已经魂归九天了吗?” “还在人间。”玉观棋从衣袖内掏出玉瓶,“你心跳动厉害,这是上清护心丸可以稳住心神。” 乾珠仗着是李婵的皮囊,没皮没脸地不动,弱弱道:“仙者,我这浑身无力,已经抬不起手来。” 话落,她便感觉身后之人身子一怔。她微微抬眸,看到玉观棋耳根红透,而护心丸已经轻轻递在她唇边。 这护心丸刚吃进去,陡然天地昏暗,日月不明。 妖凶之气从四方聚集而来。 玉观棋凌空画符,骤然间兴云吐雾,雷光火闪。 妖凶之气一下消散。 乾珠本想落得清闲,可又察觉不对劲,那妖凶之气像是被什么东西聚集起来。 她眸光一闪,大叫道:“祝将军,小心身后!” 第7章 破阵1 祝云青身侧一动,一脚将来人踢倒在地。这人并未起身,而是四肢着地扭着身子往她方向快速移动。她正以腰间软剑掏出,那人却不再动弹。这位失控的家仆不仅头上悬压着一道金光符咒,眉心也多了根银针。 乾珠见祝云青安然无恙,就琢磨着找陈旺这家伙。这脚刚抬起,她人就被板正了身子。 玉观棋:“危险,别乱跑。” 这话刚落进耳根,一白影就跌跌撞撞往她这方向冲来。乾珠还想看清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就被玉观棋抱起移了地儿。 玉观棋横隔她前方,抬手就将那白影压制在地,不得动弹。她从身后伸了半个脑袋,才瞧清那趴在地上的是个人。 还是个脱得只剩亵衣在身的男子。 乾珠啧地一声,那人就开始哭嚎起来。 这嚎叫的第一声,她就觉得有些耳熟,又去细细瞧了一番。 这满脸红紫的猪头脸竟然是那陈旺。那浮肿四肢已经全部消退,皮肤皱巴,肤色呈青白色。 情况也不太妙。 陈旺见乾珠皱眉,悬吊的心啪叽一下摔在地上,便开始哭爹喊娘地鬼叫。从他三岁卖给陈府到现在四十还未娶妻统统都叫了一遍屈。直到祝云青将那失控的家仆扔在他旁边,他才收了声。 这人明显与他情况不同。 面色发黄,双眼凹陷,舌头外露,指甲发黑。 若有人说这是鬼,他都信。 乾珠正上前,玉观棋便将人给拉住,“我帮你。” “这人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乾珠指了指这人,又立刻拉住玉观棋衣袖叮嘱:“小心一点,可能会被什么东西咬。” 就像幻境里那个药箱。乾珠眸色一沉,恰巧落在那正费力往外爬的人身上,她缓步便蹲在他旁边问:“要不要我帮帮你?” 陈旺以为乾珠真要帮自己,这头刚一点,就见这人破了手指在他亵衣上涂涂画画,嘴上还念叨着:“这落叶要归根,操控你的人自然也是想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才对。” 陈旺惊恐:“你你你……你要做甚啊。” 乾珠笑道:“我我我……我当然是帮你积攒功德,让你少做缺德事。没办法,刚刚让你将护身之物扔出来,你不扔干净,现下又脱成这样。着实让我很为难呀。” 说完就拍了拍陈旺的背,陈旺顿时感觉四肢不受控制,一股强力在将他往外撕扯。 见陈旺还在死命挣扎,四肢抠地,她也不忙加把劲,晃悠悠走到玉观棋旁边去。看到家仆身上一个红布包裹的平安符,她眼睛一亮,这东西曾经也出现在了元翊枕头下,只是当时她未察觉有凶怨、法力便没当回事。 现下她忙抓住玉观棋正起势销毁邪咒的手,笑眼弯弯夸道:“仙者真厉害,先不慌将这东西毁了。它要帮我们寻一个大东西。” 玉观棋眉头一皱,“受伤了?” 乾珠心道这玉观棋鼻子真灵,不过破了个小口子就嗅到了。还是说他们正派之人半分腥气都闻不得?她摇了摇立马转移话题,让人拿来雷丸、白矾与苦酒过来。 这府中之人早已是惊弓上的蚂蚱,被叫一下就得跳一下。生怕群众之中生出恶鬼来,再加上陈旺四肢艰难抓着地,声音打着颤不停叫救命,任谁都不敢挪动半步。 玉观棋叹气,“胡闹。” 乾珠见玉观棋抬手就将她画的咒给毁了,心下十分不满,跟这些正派老古板做事就是会走不少弯路。她偏过身准备抓一个家仆一起拿苦酒、雷丸这些东西。玉观棋长手一揽,解释:“这法子虽快,可有把握不会起了反效果?” 她心道,这不过是让小虫引大虫,能起什么效果。 这嘀咕的话还未开口,她手就被玉观棋轻轻抬起,柔声道:“我给你上药。”。 她心咚咚直跳,一下缩回袖中,磕巴道:“不用了,都已经愈合了。” 玉观棋:“那,我与你一同去。” 乾珠瞪圆眼,有些不解地看着玉观棋,她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她还在琢磨,便见玉观棋有点可怜兮兮问道:“不愿意吗?在怪我?” 这方她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人就被玉观棋给拽着走了。不过这没走几步,妖凶之气又卷土重来。比之前更为汹涌,像随时逮人性命的凶兽。 尖叫声从人群之中炸开,那本抱作一团的人一下分散东西,四处逃窜。仅留下动作缓慢、被黑气缠绕的家仆。这几个失控之人虽缓慢却力大无穷,只要逮住一个就能硬生生将人撕碎。 黑气下压,将原本四处逃窜的人通通缠绕拉拢。祝云青将四五个人护在身后,一人拿着邢杖对付逐步逼近的‘家仆’,动作干净利落不过几下就将那扑来的几人纷纷打倒在地。 也仅仅是制服在地,祝云青不愿下死手。因他们扑来的个个都面露惊恐之色,更有甚者吓得屁股尿流,只是这身子不受控,疼痛残缺依旧往他们那方扑来。 乾珠没想到杀伐果断的将军竟在此手下留情,眼见失控之人越来越多,她眼疾手快将逼近的几人用银针通通封穴,又急忙喊道:“现在脑子清醒的人,身上若还有平安符之类的统统给我扔出来!” 这一道喊出,那些人不过惶恐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脑子早就吓得一二不分。场面越来越混乱,忽而天地震裂之感,狂风大作。地中生出巨大金莲,将众人护在其中,也将那些人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乾珠转向玉观棋,见他凝神施咒,才放下心来寻找此凝聚妖凶之气的阵眼在何处。高空黑云被玉观棋唤来的雷火之光不断劈开又凝聚。她趁着雷光一瞬,她瞥见了吸入黑气的地方。 只是她没想到凭着玉观棋如此强大的灵气,竟撑不住一刻,眼见金莲骤然黯淡又恢复。高空雷火之光越来越弱,妖凶之气却越加凶猛。她忙拦住玉观棋:“住手,你所有灵力都会被它吞噬!” 玉观棋垂眸,很快又凝神聚力。她见墨黑云雾之中,火光虽减弱却化作利刃直击那妖凶之气的要害。眼见天光,妖凶之气渐渐显露命门,乾珠定睛瞧去,竟有生魂衔制在内。 玉观棋压制得越强,那妖凶之气吞噬生魂的速度越快。 乾珠叹气,这玉观棋从小被上清宗门那些老顽固思想教化,毒虫都能超度几日,更别提伤了这些活人生魂。这正路行不通,自然也不能等死。 她趁玉观棋凝神聚力间隙,奔向还禁锢在原地的‘家仆’。本想擒住其中一人,将那操控的符咒反制,没成想这群人竟同一时间被松了禁制。 祝云青:“姑娘,危险!” 话音落,一条铁链从天而降掉落她手中,只见祝云青手持铁链另一端闪身斜走,从那群人之外快速掠过。待祝云青一记扫堂腿猛力出击,那群人统统往后仰倒,捆作一团。本以为能稍微拖延,没成想这些人力道生猛,轻松便将那铁链震碎。 祝云青惊叹道:“寻常人都能有此力道,若……” 话还未说完,乾珠瞥了一眼,无情打断:“若你想士兵打一次战后半生成为痴呆,或者你想全国上下都成为痴呆,那就可以学去。” 祝云青还未从震惊中恍神,乾珠便飞速奔向那其中一人。 乾珠手刚擒住那人,她腰间玉莲清脆作响,再抬眸时,玉观棋已然离她十步距离。她心下一紧,威胁道:“仙者仁义,我不过一介女流,乡下还有阿奶重病在床,所以这次就不陪你一道死了。” 玉观棋蹙眉,沉声道:“若你执意催动,我会即刻落下第二道契。” 乾珠知晓他说的是三生咒,这三生咒若真想完整落契,需要经过三步,一是执子之手落契,二是以彼此魂血落契,三是生死同倚终成。 她心中大惊,本以为这玉观棋落第一道契不过是为了监视她是否滥用邪术。现下明知她身体里被种蛊,竟愿舍修为之危契结第二道。 难不成这玉观棋修道修得脑子瓦特了? 男人的话信了她才是白活,她笑眼弯弯道:“甚好甚好,这仙者可要受得住我日日夜夜黏着、贴着才好。若是仙者有一日嫌弃了,那也是悔不了的。毕竟,仙者若有异心,可会终身不举呢。” 她这软语下刀子,玉观棋还未有动静,她手上倒是落下几滴水来。她啧了一声,偏过头瞧见这人:“我还未动你呢,怎么就哈喇子跟眼泪一道流?”说完就嫌弃地用手在他身上擦了擦,从他身上搜出了那道平安符后,又拿出一根银针在他后颈穴入五分。 她抬头见妖凶之气汹涌,将那人猛力推向玉观棋方向,趁机以腰间莲花法器布阵。设下虚空之阵将他与祝云青护在其中不得出入。这虚空之阵是她前世以八卦罡咒改良,可荡妖凶可震鬼邪,亦可隐生于其他阵之中不受侵害。只是她不知道李婵这具毫无灵气的身体可将这阵维持多久,只要破了那吞噬灵力的阵眼,那大家都有救。 她屏气凝神,借以法器之力催动李婵体内的血蛊。此招甚是凶险,毕竟她前世只是个悬壶救世的小医仙,这招数还是她琢磨蛊毒时纸上谈兵所假设。 黑雾顷刻倒泻,将她吞噬入内,欲生剥魂灵于体外。而那在李婵体内的血蛊却有半分未催动迹象,李婵却在她耳畔复念叨三个字:“别杀我。” 第8章 破阵2 “小珠珠~” 乾珠身子一晃悠,耳畔又传来娇软绵长的撒娇声,“我的小珠珠,你就答应我嘛~”。 又是一晃悠,不过是力道强了些,她身子扑了一个空。眼前是一面水镜,映着一张稚嫩的小圆脸,从镜子外不停地出现一纤纤玉手,而她头上的小花与珠钗多得快装不下。 乾珠瞪眼细瞧水镜的人,这不是自己吗?十三十四的模样。 而倚靠她身上,又变着方儿摇晃她的人,就是她在灵山最好的小姐妹叶玲珑。 “小珠珠,你说咋办呀,同届弟子只剩我了。可我瞧来瞧去,一个都下不了手。” 叶玲珑抱着一个鎏金镶和田玉罐,双眼哀哀戚戚地望着她,“你不是会制蛊吗,帮我制一个情人蛊,让我成功一个吧。” 她蹙眉看着这东西,瘪了瘪嘴,“你不是都知道我那是吹牛冒气的吗,没有真做过。” 叶玲珑用脑袋顶着她身上转一圈,撒娇:“哎呀~哎呀~,小珠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小医仙,最聪明的小医仙,你如果不帮我制一个情人蛊,我就只能把我的那些本事用在你身上了。” 乾珠吓得身子往后一退,“这……这这东西怎么能用在女子身上。行不通,行不通的!” 叶玲珑狡黠一笑,“你不知道吧,我们合欢宗的本事可是不分男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功德说不定能渡你飞升!” 乾珠:“飞升这事我倒是没想过,而且你魅的技能从未合格过。之前有个修炼无情道的师姐都轻松,唔。” “无情!冷漠!可恶!”叶玲珑说完又松开手,桃花眼水盈盈一转溜,继续道:“好像上清有个小弟子在你们这里治疗,听说你事事亲力亲为,还听说你狗腿想给人家添热水,结果浇湿自己一身,我还听唔。” 叶玲珑见乾珠小脸一红,趁此机会,一口轻咬住乾珠的掌心肉,软声道:“小珠珠,你不给我制情人蛊,我可就要拿这个小弟子完成课业咯~” 乾珠:“……” 叶玲珑对乾珠的回应十分不满,双手捧着她的小圆脸揉了揉,“我们书上可是说了,喜欢是会吃醋、会想完完全全占有的,你这反应可不像喜欢呢。” 乾珠眨了眨眼,“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成功。” 叶玲珑柳眉一挑,“这小弟子也修的无情道?” 乾珠眼眸一亮:“不过你可以试一试,我也想看看。” 叶玲珑又拿起这个玉罐子,笑吟吟地继续哄骗:“那就更应该制这个情蛊啦,书上说啦,就算是颗石头也能生情。那上清的小弟子还能比石头更硬?” 玉罐落在她手中,沉甸甸又小巧一个。她脑子一恍惚,记得当时叶玲珑没有完成课业,哭了三天。具体一点好像又忘了,反正她记得这东西还没找齐,这制蛊的消息就被叶玲珑那家伙传遍整个灵山。这话传话就是容易窜,她人生第一次被夹屎带尿编排就是这次。 说她炼制情蛊第一件事就是要将灵山上下的各派男弟子全部纳入后宫。只要她出现的地方,那些男弟子都要捂着□□跑。就是这件事,连一向少言沉默的玉观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倒没有哭,只是有些郁闷,好几天都吃不下师父做的云酥。叶玲珑知晓后气得要跟那些传话的人群挑,她一人挑所有人。只是叶玲珑这性子,一生气就爱哭,美人落泪谁都不忍心,所以叶玲珑便有了第一个战绩,灵山霸王。 这霸王之名在合欢宗简直羞提,每每提起,叶玲珑都要哭。 叶玲珑欢喜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乾珠整个人开始下坠,下面是无尽黑。 “救救我~我不要死…” “我不能死,我不可以…” 乾珠眼前骤然出现一狰狞布满青红纹的手臂,背脊出现了阵阵刺痛,肋骨、心口犹如刺满百针。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那嘶哑又凄厉的声音再次出现,“李婵,你不可以死!” 她眨了眨眼,再次瞪眼仔细瞧那手臂,这是李婵的记忆? 李婵:“阿奶还……还等着我,我一定能驯服它。” 驯服谁? 乾珠还未弄明白,脏器刺痛加剧,而她皮肉却酥麻麻地发痒。她大喘气地想缓解,脑子晕眩发蒙,整个人都轻飘起来。 又是如此。 元翊房间那个药箱,她被咬了一口也是如此! 所以,那团妖凶之气将她扯入了虚妄之境,贪嗔痴善惧皆可让它趁虚而入,吞噬活人生魂。 她强压下所谓的皮肉之苦,保持镇静去听眼前这一切。 李婵仍往前艰难爬行,每撑足一口气往前,刺痛与窒息就会紧随其后袭来。眼前似乎多了一样白色物件,斜倒在地面。 乾珠心想,这李婵是要这东西救命?还是说这是李婵内心的遗憾? 她眼前视线逐步清晰,李婵指尖发黑,青红纹路越加明显,这分明是中了蛊毒。她正要看到那白色物件为何物,李婵整个人却失了力彻底陷入一片黑。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嘎吱。 “靠,这李婵真死了。” “特爹的,才将她死鬼夫君扔在后山。村长,这嫁神仪式可咋办?” “这李婵闯的祸事,难不成真要杨六婶那孩子填补?” “这李婵莫不是装死吧?” 话音落,乾珠感觉自己脑子一阵闷响。靠,什么品行,竟然踢死人脑壳! “靠,她真是装死!她手刚刚动了一下。” “啧,你这榆木脑子。你刚刚这么大力踢人,人没飞出去都算好的了。” “这嫁神仪式,要不就让杨六婶那孩子去。这可是救全村人命的大功德,大不了代价就让李凤来去偿还。” “李凤来能怎么偿还?” “那杨六婶的老人公不是一个人,就让李凤来嫁给他。” “杨六婶那老人公半身不遂,躺床上几年了,这……” 乾珠听得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冒火,耳畔出现了惊叫声。她一愣神发现李婵竟然没死,不仅没死,还双手大力掐住村长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只要你们敢伤害我阿奶一根毫毛,我李婵就算下了黄泉、入十八层,也要上来将你们统统杀死。” 村长梗着脖子,连声保证。 视线一转,旁边那四五人早就双腿哆嗦地抵靠在墙上,那几人被盯得发毛,也跟着哆哆嗦嗦地保证。 李婵这手劲儿才松了些,村长往后一退,李婵咚地一声仰倒在地。 村长还未靠墙又被那四五人推搡往前,这脑袋才往前伸了下,李婵那眼睛一下便睁开。李婵就这样瞪圆睁着,浑身上下却再无生气。村长下颌一扬,其中一人才屁股尿流地寻了李凤来过来。 李凤来双眼红通,小声地唤着李婵的名字。李婵身子僵硬、冰冷,始终不闭眼。乾珠突然想起,李婵一直在寻那个白色物件,才念咒试图驱动李婵的身子。她想至少让李婵的嘴巴动两下,让李凤来将遗落在屋子的物件递给李婵手中。可她困在李婵这躯体里,李婵魂归,她亦如死人般无法动弹。 李凤来哽咽:“婵儿,你有何心愿未了?若……若是担忧阿奶,那你可真是傻孩子。你不是常念叨说阿奶多厉害多棒,怎么现在又不信阿奶多厉害多棒了?” 乾珠感觉身子一晃,即刻落入一个温热怀里。一滴泪接着一滴落在她脸颊上,李凤来的声音还在头顶念叨:“婵儿只管安心去,阿奶会好好活着。” 村长喉咙发紧,弱弱地在李凤来身后,“李凤来,你这孙女似乎并非只担忧你,她那手半握合不上,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乾珠眼睛刚一亮,感觉希望曙光来了。谁知跟在村长身后的络腮胡男子,接一句:“她是不是还想着后山的小白脸,要不然给捡回来一同合棺?” 这话气得乾珠想诈尸。李凤来擦了一把脸上泪痕,将李婵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那人并非我家婵儿的夫君,只因我家婵儿心善,救人一命罢了。” 络腮胡男人小声嘀咕:“谁未出阁的姑娘家中会收留一陌生男子?” 李凤来冷笑:“胡贵,你若真想跟我探讨这些纲常伦理,我可以将这些掰开揉碎全部摊开说个明白?”说完视线却落在一旁村长身上。村长面露难色,眼皮一耷拉眉头一皱,一脚踢在胡贵屁股上,“你这个王八羔子净惹事,给老子滚出去!” 村长将胡贵踢出去,提了口气才敢靠近李凤来。郑重道:“李婵,我陈家明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就会保证你阿奶李凤来在陈家村安然无余。” 话落后,乾珠看着眼前慢慢陷入黑暗。 李凤来叹气声很轻,乾珠却能感受她胸腔提起的力道很重。 李凤来:“婵儿别怕,阿奶会让你好好走,会好好照看那长明灯,守着你走完那奈何桥。” 乾珠听到很轻的关门声,她感觉冰冷的凉意从她的脚心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口,身子像一棵扎了根的木桩。 僵硬、冰冷、陷入黑暗。 她感觉好冷,也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