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和嬴政》 第1章 第 1 章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后山的松树下,一只金丝猴正四仰八叉地酣睡。他周身有淡淡的灵气萦绕,呼吸间,仿佛与整座仙山的韵律合为一体。自那日他拜入菩提祖师门下,得赐姓名“孙悟空”以来,已是七年光阴。 这七年,他每日与众师兄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闲时即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老祖虽未传他半分神通法术,他却也乐在其中,只觉得这“孙悟空”三字,每多叫一声,他混沌的心窍便清明一分。 只是,那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对那“长生不老”的向往,却从未熄灭,反而如暗火般灼灼燃烧。 此刻,孙悟空正陷于一场大梦。 梦中,他不再是三星洞中勤勉学艺的猴王,而是仿佛回到了花果山,却又不是他记忆中的花果山。云雾在身边翻涌,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条光怪陆离、奔腾不息的河流。他看见河流中沉浮着无数景象——有他未曾见过的铁甲兵士在厮杀,有巨大的宫殿在烈火中燃烧,有穿着古怪的人们在顶礼膜拜…… 他在这条奇异的河流中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景象猛地一凝。 云雾散去,喧嚣褪尽。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肮脏的巷道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属于人间尘世的烟火与腐朽交织的气味。耳边传来的,是陌生的语言,腔调古怪,但他竟奇异地能够听懂。 “打!打死这个秦狗崽子!” “野种!也配与我们同处一城?” 几声充满恶意的童稚叫骂,夹杂着拳脚到肉的闷响,将孙悟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巷子尽头,几个衣着明显华贵些的半大孩子,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拳打脚踢。那被打的孩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护着头脸,一身粗布麻衣沾满了尘土与脚印。 孙悟空看得抓耳挠腮,他天性里最见不得这等以多欺少的事。正要上前,却见那挨打的孩子猛地抬起头,从臂弯的缝隙间射出一道目光。 那目光,让见过山中虎豹、天上罡风的孙悟空,心头都是一凛。 那不是求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怨恨与倔强。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幼狼,即便被撕碎,也要用牙齿刮下敌人一层皮。这眼神,与他花果山上那些懵懂顽皮的猴子猴孙,截然不同。 “嘿!兀那几个小贼,以多欺少,算甚本事!”孙悟空忍不住,跳将出去,叉腰喝道。 那群打人的孩子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金毛猴子,穿着更是奇怪,先是惊疑,随即哄笑起来。 “哪里来的野猴子,学人说话!” “一起打!” 孩子们转移了目标,朝着孙悟空冲来。孙悟空嘻嘻一笑,他虽未学法术,但在花果山称王称霸,与狼虫虎豹搏斗的本事还在,身形更是灵巧无比。只见他左闪右避,偶尔伸脚一绊,或用手一推,那几个孩子便哎哟哎哟地摔作一团,狼狈不堪。 他们见这猴子厉害,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孙悟空也不去追,得意地拍了拍手,走到那挨打的孩子面前。 那孩子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默默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他约莫七八岁年纪,面色蜡黄,身材瘦小,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深沉,此刻正带着十足的警惕与探究,紧紧盯着孙悟空。 “你……是妖?”孩子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并无太多惧意。 孙悟空一听“妖”字,顿时不乐意了,他可是正经拜在菩提祖师门下的!他挺了挺胸脯:“甚么妖不妖的!俺乃……俺乃孙悟空!是将来要成仙了道的神圣!” 他到底记得祖师教诲,没敢直接报出师门。 “孙悟空?”孩子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里的警惕未消,却多了一丝奇异的光彩,“神……仙?你能长生不老吗?” 长生不老! 这四个字,如同洪钟大吕,敲在孙悟空的心坎上。他正是为此才漂洋过海,来到灵台方寸山!他顿时觉得这瘦小的孩子顺眼了许多。 “嘿嘿,算你有眼光!”孙悟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俺老孙正是要去学那长生不老的本事!天地都管不了俺!” 孩子闻言,黑沉沉的眼睛里,那点光彩骤然炽烈起来,像是有火苗在瞳孔深处燃烧。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孙悟空的毛手:“天地都管不了……神仙,你能教我长生吗?” 孙悟空被他眼中那近乎贪婪的渴望灼了一下,挠了挠头,有些讪讪:“这个……俺自个儿还没学会哩!不过看你顺眼,教你两招打架的本事,免得再被人欺负,倒是不难!” 那孩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炽热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打架的本事,不够。我要的,是再也没人能欺负我,是让所有欺我、辱我、轻我之人,都匍匐在我脚下。” 孙悟空一愣,这话语中的狠绝与野心,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他只觉得这娃娃心思重得很,与他花果山上那些直来直去的孩儿们大不相同。 从这天起,在这陌生的、名为“邯郸”的城池角落里,未来的齐天大圣,与未来的千古一帝,开启了一段无人知晓的奇异友谊。 孙悟空只当这是一场格外逼真、有趣的梦境。他教这孩子如何更有效地挥拳,如何利用地形躲避,给他讲花果山的瀑布有多壮观,水帘洞里的瓜果有多香甜。而孩子,则叫他“猴子”,偶尔会拿出偷偷藏起的干粮分他一半,会指着远方的宫阙,用稚嫩却冰冷的声音说,那是赵王的宫殿,总有一天…… 他的话没说完,但孙悟空能感觉到,那瘦小身躯里蕴藏的巨大能量,如同地火,在默默奔涌。 日子在“梦”中悄然流逝。孙悟空有时会觉得身形飘忽,仿佛随时要离开。这一日,他感觉那股拉扯之力尤为强烈,身体都变得有些透明。 “喂!赵政!”他冲着正在埋头刻画什么的孩子喊道。 孩子抬起头。 “俺好像要走了!”孙悟空挠着腮帮,有些遗憾,“大概是梦要醒了!俺得回去学真本事了!你……你好生保重!” 名叫“赵政”的孩子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石块落在地上。他紧紧盯着身形逐渐淡化的孙悟空,没有哭喊,没有挽留。 孙悟空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下一刻,三星洞后山,松树下酣睡的金丝猴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夕阳的余晖正透过松针,洒下斑驳的光点。远处,传来师兄呼唤他用斋的声音。 一切如常。 他眨了眨眼,梦中那孩子狠厉又执着的眼神,话语,犹在眼前、耳边,清晰得不像一场梦。 他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脸,喃喃自语:“奇哉怪也……这梦,做得俺老孙……心里头沉甸甸的。” 他抬头望向祖师讲经的洞府,心中对那长生妙法,渴望更甚。 - 三星洞的岁月,在讲经论道的罄音中如水逝去。孙悟空到底是灵明石猴,菩提祖师那半夜三更的秘传,他一窍通时百窍通,竟将那长生妙法、七十二般变化、筋斗云的无上遁术,俱都学成。 这一身通天的本领,换来的是祖师一句“你这去,定生不良”的预言,与再无瓜葛的驱逐。 孙悟空带着一身本事与一丝茫然,驾起筋斗云,径回花果山。他剿了混世魔王,闯了东海龙宫,将那定海神针铁——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揽入手中。从此,他有了撼动三界的资本。 这日,他醉卧水帘洞,忽有两个勾死人,持牌执票,将他魂灵儿索去幽冥界。孙悟空勃然大怒,掣出金箍棒,直打到森罗殿上,逼着十殿阎罗取出生死簿。 他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果然找到了“孙悟空”大名,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 “了账!了账!”他大笔一挥,将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掷棒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与心惊胆战的阎君。 然而,就在他掷下毛笔,志得意满地翻看那被划得一团糟的生死簿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另一个名字。那名字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极遥远的过去,有人在他耳边郑重提起过。 “嬴政”。 是人族的名录。他并未在意,只觉得心头莫名一跳,那梦中的瘦小身影与狠厉眼神倏忽闪过,随即被“超脱生死”的巨大喜悦淹没。他并未深究,只道是醉酒后的错觉。 他却不知,这一勾一抹,不仅乱了猴族的命数,更似一石投入命运的长河,激起了他无法想象的涟漪。 此后,他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偷蟠桃、盗御酒、窃仙丹,将那高高在上的天宫搅得天翻地覆。八卦炉中炼就火眼金睛,南天门外打得十万天兵束手无策。他要做那“天地都管不了”的齐天大圣,仿佛如此,便能印证梦中对那孩子说下的话,也填补心中那莫名滋长的、对“绝对自由”的渴望。 直至如来佛祖的五指金山,轰然压下。 五百年的镇压与孤寂,几乎磨尽了他的狂傲。然而,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观音东寻取经人,他得脱樊笼,保那唐僧西行。 路阻五庄观,他推倒了人参果树,四处求方不得。无奈之下,他竟再次驾起筋斗云,欲往那东洋大海三岛十洲,寻访仙翁。谁知云路匆匆,或许是心绪不宁,或许是冥冥中自有牵引,他飞经西牛贺洲与南赡部洲交界之处,忽见前方云层之中,佛光万丈,隐现一尊巨佛虚影——正是当年镇压他的如来佛祖法相! 旧恨新仇涌上心头,孙悟空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如来!吃俺老孙一棒!”金箍棒迎风便长,携着裂天之威,直捣那佛光中心。 棒风与佛光悍然相撞,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时空仿佛在那一刻被撕裂,金光乱流之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孙悟空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攫住了他,筋斗云瞬间失灵,眼前光怪陆离,仿佛又被抛入了当年那条梦中的河流,只是此次,更为狂暴,更为真实! “嗖——!” 他被猛地从时空乱流中抛出,重重跌落在地。虽未受伤,却也摔得七荤八素。 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火眼金睛猛地睁开,警惕地扫视四周。 不再是灵山仙境,不再是荒山野岭。 他正置身于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宫殿台阶之下。眼前是白玉铺就的漫长御道,两旁矗立着巨大的、栩栩如生的青铜仙鹤与异兽雕像。远处,一座巍峨如山、黑瓦红柱的宫殿雄踞于层层高台之上,气势磅礴,肃杀威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混合着泥土、青铜、香火与权力**的沉重气息。 无数穿着黑色甲胄、手持长戟的卫士,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他们的眼神冰冷,毫无生气。更有许多穿着宽大黑袍、头戴高冠的人,神情或恭敬,或惶恐,垂首快步行走于御道两旁。 这里……是何处? 孙悟空正惊疑不定,忽听九重高台之上,那最雄伟的宫殿中,传来一声悠长而威严的钟鸣。随即,一个尖利高亢的声音,穿透了沉重的空气,响彻整个广场: “大王驾到——!” 声浪滚滚,万籁俱寂。所有甲士、官员,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额头紧贴地面,形成一片黑色的浪潮。 唯有孙悟空,一身金甲,手持铁棒,兀自站立在这片跪伏的浪潮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刺眼。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宫殿的最高处。 只见一个身穿玄色绣金帝王冕服的身影,缓缓步出殿门,立于丹陛之巅。距离遥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股君临天下、掌控一切的磅礴气势,已如实质般压迫下来。 那身影微微低头,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精准地落在了御道尽头,那个唯一站立着的猴子身上。 四目相对。 刹那间,孙悟空浑身一震,火眼金睛几乎要喷出光来。那身影,那隔着遥远距离依然能感受到的、冰冷而熟悉的目光…… 是他! 那个在“梦”中,被他从巷子里救起,眼神狠厉如幼狼,发誓要成为天下王的孩子! 嬴政! 他……竟真的成了王?! 而高台之上,那位刚刚剿灭嫪毐集团、罢黜权相吕不韦,真正开始独揽大秦权柄的年轻君王——嬴□□视着下方那只金甲猴子,心中亦是掀起惊涛骇浪。那猴子的形象,与他深藏心底、从不与人言说的那个“神仙朋友”,那个教他反抗、许诺长生的“孙悟空”,缓缓重合。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威严与冷峻,却未曾磨灭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一片死寂的跪拜中,一个冰冷、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复杂情绪的声音,从高台之上缓缓传来,清晰地送入孙悟空耳中: “兀那妖猴,见朕……为何不跪?” - 高台之上,那句“兀那妖猴,见朕为何不跪?”裹挟着凛冽的帝王威压,如同寒冰,砸向御道中央的孙悟空。 若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的他,听到这等呵斥,金箍棒早已招呼上去。便是保唐僧取经后,收敛了许多心性的他,也断然没有向一个凡人君王下跪的道理——天地君亲师,他连玉帝老儿都不曾真心跪过。 只见孙悟空闻言,不仅不跪,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单手叉腰,歪着头,用火眼金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丹陛之上的黑色身影。 “跪?”他嗓音清亮,带着几分戏谑,穿透了死寂的广场,“俺老孙这膝盖,拜过菩提祖师,拜过观音菩萨,如今拜我师父唐僧。至于你这皇帝老儿嘛……嘿,当年在邯郸巷子里,可是俺老孙救了你,你还没谢俺哩!”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深渊。 跪伏在地的百官与甲士们虽不敢抬头,身体却皆是一颤,心中骇浪滔天。这妖猴……竟敢直呼陛下名讳,还提及陛下为质邯郸的旧事?那是陛下最不愿提及的隐痛!他怎会知晓?莫非真是妖孽,能窥探人心? 嬴政的瞳孔骤然收缩,宽大冕服袖中的手猛地攥紧。那被他深埋心底、视为弱点和耻辱的童年岁月,竟被这猴子在万众瞩目下轻易揭开。一股混合着被冒犯的暴怒、秘密被窥破的惊悸,以及那难以置信的、荒诞的确认感,瞬间冲上心头。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梦里的“神仙朋友”! 但此刻,他是秦王政,是即将亲政、掌控一切的君王!君威,不容丝毫挑衅! “狂悖妖言!”嬴政的声音愈发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侍卫!拿下此獠,打入诏狱!” “喏!” 如狼似虎的宫廷侍卫一拥而上。孙悟空本可轻易挣脱,甚至将这咸阳宫掀个底朝天。但他眼珠一转,想起了梦中那个倔强瘦小的孩子,又看了看高台上那威严莫测的秦王,心中竟生出几分顽皮与探究之意。他嘻嘻一笑,也不反抗,任由侍卫们用精铁锁链将他捆了,推搡着带离了广场。 临去前,他还回头冲高台上喊了一嗓子:“喂!赵政!你这待客之道,可不咋地啊!” 嬴政面无表情,拂袖转身,消失在宫殿的阴影之中。无人看见,他转身瞬间,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抽搐。 是夜,咸阳宫深处,嬴政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对着巨大的大秦疆域图,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白日那猴子的声音与样貌。 “孙悟空……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容颜未改……”他低声自语,心中波澜起伏。白天的震怒半是真怒,半是帝王心术,必须维护威严。此刻静下心来,那跨越时空的奇异重逢,带来的更多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犹豫片刻,唤来一名绝对忠诚的影密卫,低声吩咐:“去诏狱,将白日关押的那只猴子……带来见朕。记住,不可惊动任何人。” 他想着,将这猴子悄悄带来,问个明白,叙叙旧,再找个由头将他放了便是。毕竟,那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一抹亮色,一个知晓他真正面目而非秦王身份的存在。 然而,他低估了孙悟空。 影密卫领命而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仓皇返回,脸色煞白地禀报:“陛……陛下!那妖猴……他不见了!牢门锁链完好无损,人却凭空消失!” 嬴政猛地站起身:“什么?!” 就在他惊怒交加之际,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微风拂过。他霍然转身,只见那个金色的身影,正悠闲地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龙案之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一个他刚刚批阅完的竹简,装模作样地翻看着。 “啧啧,这字写得,比当年刻在泥地上的可强多啦!”孙悟空放下竹简,冲着嬴政龇牙一笑。 嬴政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所有的帝王涵养、冷静谋划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这泼猴!竟敢擅闯他的寝宫,还如此肆无忌惮! “你!你这泼猴!”嬴政气得手指发颤,平日里的冷峻威严碎了一地,几乎是吼了出来,“给朕滚下来!谁准你坐朕的龙案!谁准你翻看朕的奏章!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看着眼前这位统一六国、威加海内的千古一帝,被自己气得跳脚,露出这般近乎“孩提时代”的恼怒模样,孙悟空反而觉得格外有趣亲切。他非但没下来,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嘿嘿笑道:“哟,这就生气啦?当年在邯郸,你饿得前胸贴后背,偷了人家饼铺的胡饼,被追得满街跑,还是俺老孙帮你引开追兵哩!那时候你可没这般大的火气。” “你……你给朕住口!”嬴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被一件件抖出来,让他羞愤难当。他抓起案几上的一卷空竹简就想砸过去。 “好好好,不说,不说。”孙悟空见好就收,身形一闪,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嬴政面前,依旧笑嘻嘻的,“俺老孙这不是想着,你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相认嘛。这深更半夜,正好叙旧。你看,俺多体贴?” “体贴?!”嬴政几乎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了,“你私闯禁宫,罪同谋逆!” “哎呀,什么谋逆不谋逆的,多难听。”孙悟空摆摆手,浑不在意,“俺老孙要是想对你不利,你这满宫的侍卫加起来,也挡不住俺一根手指头。俺是来看老朋友哒!” 他凑近了些,火眼金睛在烛光下闪着光,仔细打量着嬴政:“嗯,长高了,壮实了,也有派头了。就是这脾气,见长啊赵政。” 一声“赵政”,让嬴政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他看着眼前这张毛脸雷公嘴,与记忆中那只无法无天、给他灰暗童年带来唯一温暖的猴子身影彻底重叠。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坐回席上,语气复杂,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感慨:“你……你当真一点没变。还是那般……惹人生气。” 孙悟空见他气消了些,也顺势坐在他对面,拿起案几上的酒壶闻了闻:“嘿,这酒不错!比当年咱俩偷喝的浊酒强多了。”他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说吧,”嬴政看着他,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深邃,“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容颜不改?当真是神仙?” 孙悟空抹了把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俺从何处来……说来话长。总之,俺如今保唐僧西天取经,路过此地,不知怎地就又掉到你这儿来了。至于容颜嘛,俺老孙学了长生不老之术,与天地同寿,自然不老。” “长生不老……”嬴政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眼中骤然爆发出无比炽热的光芒,比当年在邯郸巷口时,更盛百倍。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你……果真得了长生?” “那是自然!”孙悟空一拍胸脯,随即又挠挠头,“不过嘛,俺这长生,也是历经磨难,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又得菩萨点化,才保得师父西行求取真经,算是将功折罪。长生之路,可没那么容易。” 嬴政的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毕生追求的答案就在眼前。他不再纠结于孙悟空的冒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生”二字之上。 这一夜,咸阳宫深处,统一天下的帝王与超脱轮回的妖仙,隔着一张龙案,一个追问长生之谜,一个笑谈天地见闻。沉重的帝王威仪暂时卸下,遥远的童年记忆悄然浮现。 只是,孙悟空未曾细想,他将“长生”的种子,再次种入这位帝王心中,将会催生出何等执念,又将如何搅动这即将一统的天下风云。 而嬴政也并不知道,他眼前这位“故人”,曾在幽冥地府,于生死簿上,瞥见过他那注定与“长生”纠缠一世的名字。 - 自那夜“龙案叙旧”后,嬴政发现自己对孙悟空的态度,发生了一种奇异的转变。 那泼猴并未如他最初担心的那般,将他的宫廷搅得天翻地覆。他只是以一种……极其自然且不容拒绝的方式,渗透进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起初,嬴政还端着帝王的架子,试图维持威严,下令侍卫严加看守,禁止那猴子靠近寝宫和书房。可这命令形同虚设。孙悟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侍卫们往往只觉得一阵微风掠过,回头便见那金甲身影已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宫内。 次数一多,嬴政也懒得再做这无用功,索性默许了他的存在。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放任这只猴子在身边烦扰。 这日,嬴政正在批阅堆积如山的竹简。灭六国之战如火如荼,军报、政令、各方势力的动向,千头万绪,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书房内只有刻刀划过竹简的沙沙声,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忽然,窗棂微响,一个金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嘿!赵政!还在看这些破竹片子呢?眼睛都要看瞎啦!”孙悟空的声音打破了满室沉寂。他也不走门,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不知从哪个果园顺来的、水灵灵的大桃子,“咔嚓”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嬴政眉头本能地一皱,头也没抬,冷声道:“聒噪。出去。” “出去多没意思。”孙悟空三两下啃完桃子,将桃核精准地丢出窗外,身形一晃,便坐到了嬴政对面那张铺着虎皮的席上,双腿一盘,“俺老孙看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给你解解闷儿。” 说着,他竟自顾自地讲起了西行路上的趣事,什么猪八戒偷懒被师父念叨啦,什么沙和尚只会说“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啦,语调夸张,表情丰富,手舞足蹈。 嬴政起初还强忍着不耐,刻刀在竹简上划得深了几分。但听着听着,那紧绷的神经竟不知不觉松弛了些许。那些光怪陆离的妖魔仙佛,那些啼笑皆非的旅途轶事,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带着一种野性而自由的生机,强行挤入了这被权谋和杀伐充斥的空间。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嘴角那丝惯常的冷硬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偶尔,当孙悟空说到得意处,手一挥,带起的风吹动了案几上的烛火,光影摇曳,映得嬴政抬起眼。 就在那跳跃的烛光下,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孙悟空。 不再是记忆中模糊的猴子形象,也不是白日广场上那个刺眼的“妖猴”。眼前的他,雷公嘴固然醒目,但那双火眼金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宝石,灵动狡黠,仿佛蕴藏着整个星河。脸庞的线条并非狰狞,反而带着一种精悍利落的俊俏。一身金甲衬得他身姿挺拔,毛发光亮,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洒脱与活力。 他……并不丑陋。嬴政心中微微一动。甚至,称得上是一副极好的皮囊,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他那性子。朝堂之上,所有人对他都是战战兢兢,唯命是从,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千思万虑,无趣至极。唯有这猴子,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大笑,敢毫不客气地抢他案上的水果,敢用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叫他“赵政”,将他从至高无上的神坛上拉下来,重新变回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 就如此刻,孙悟空见他似乎走神,伸出毛茸茸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听见俺说话没?那黄风岭的妖怪,吹得一口好黄风……” 嬴政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盯着这泼猴的脸看了许久,心中莫名一恼,仿佛被窥破了什么秘密。他沉下脸,将手中刻刀往案上一拍:“朕在批阅奏章,军国大事,岂容儿戏!你再在此喧哗,休怪朕……” “休怪朕如何?”孙悟空学着他的腔调,笑嘻嘻地接话,半点不怕,“把俺关进大牢?俺不是自己出来了?还是打俺军棍?俺这铜头铁骨,怕你这凡间棍棒不成?” 嬴政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门口,怒道:“滚!立刻给朕滚出去!” 孙悟空见他真动了气,非但不滚,反而凑得更近,眨巴着大眼睛,语气带着几分哄劝:“好啦好啦,别气别气,气大伤身。俺不说了,不说了行吧?你批你的竹片子,俺就在这儿坐着,保证安安静静的!” 说完,他果然盘腿坐好,双手放在膝上,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骨碌碌乱转,打量着书房里的陈设。 嬴政看着他这副故作乖巧实则憋着坏的样子,那口气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发现自己对这猴子,竟真的……无可奈何。打,打不过;关,关不住;骂,他脸皮厚如城墙,反而能把你气个半死。 可奇异的是,这股被冒犯、被挑衅的恼怒之下,竟滋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包容。 这种体验对嬴政来说是全新的。他是帝王,是孤家寡人,所有人都敬畏他,惧怕他,利用他。从未有人像孙悟空这样,纯粹地、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他,惹他生气,又在他真正动怒时,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哄”他。 这感觉,陌生,却并不全然讨厌。 他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孙悟空,重新拿起刻刀,埋首于竹简之中。只是,书房里不再是一片死寂,多了另一个生灵的呼吸声,偶尔还有他无聊时摆弄腰间虎皮裙的细微声响。 嬴政发现,自己批阅奏章的速度,似乎并未因这“干扰”而减慢。相反,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事务,因着身边这点“生气”,仿佛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对面那个看似安静,实则手指正悄悄凌空画着圈圈的猴子,心中暗忖:或许……身边有这么个东西……也挺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日,嬴政处理完一批紧急军报,难得有片刻清闲。他挥退侍从,书房内又只剩下他与那只歪在梁上打盹的猴子。 日光透过窗棂,在孙悟空金色的毛发上跳跃,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慵懒的神祇。嬴政看着,心中那关于“长生”与“来历”的疑问再次翻涌上来。 “孙悟空。”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梁上的猴子耳朵动了动,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嗯?渴了还是饿了?俺老孙可不会伺候人。” 嬴政没理会他的调侃,沉吟片刻,问道:“你来自何处?是何国度?可曾……听闻过朕,听闻过秦国?”他统一六国,自认功盖三皇五帝,声名理应远播。若这猴子来自海外仙山,或异域他邦,或许也曾听过他的威名。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下来,轻巧落地,挠了挠头:“国度?俺老孙来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至于秦国……”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西行路上历经宝象、乌鸡、车迟等无数国度,却并无“秦”之一说。他摇了摇头,坦诚道:“没听说过。俺保师父取经,乃是大唐贞观年间,你这秦国,俺不知是何时何地。” “大唐?贞观?”嬴政眉头紧锁,这两个词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他博览群书,熟知天下地理舆图,却从未听闻过什么“东胜神洲”,更不知“大唐”在何方。 刹那间,一个让他心头发沉的念头浮现:他们或许,并非处于同一片天地,同一段光阴。这猴子能容颜不改,跨越时空而来,那他所处的“大唐”,是否在遥远的未来,或者……根本是另一个世界? 若真如此,此次分别,是否便是永诀?这猴子能来一次、两次,还能来第三次吗? 一股莫名的焦躁攫住了嬴政。这焦躁,既源于对渺茫长生路的忧虑,更深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眼前这唯一能让他感到“鲜活”的生灵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慌。 他压下心绪,目光灼灼地盯住孙悟空:“你既得长生,定然知晓长生之法。教与朕。” 孙悟空闻言,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他难得正色道:“不行,俺不能教你。” “为何?”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拒绝的愠怒,“朕富有四海,权倾天下,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金银珠玉,权势地位,只要你开口!” 孙悟空摇了摇头,火眼金睛里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清明:“不是俺吝啬。你可知,俺这长生,是如何来的?” 他踱了两步,语气沉重起来:“俺当年,也是这般一心渴求长生,漂洋过海,历尽艰辛,方才拜得明师。然而,即便学了神通,依旧难逃轮回,被勾入地府。是俺强行勾销生死簿,乱了阴阳,这才引来天庭征讨,大闹天宫,最终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整整五百年!风吹日晒,铜汁铁丸为食……” 他看向嬴政,眼神复杂:“这长生,是逆天而行,伴随的是无尽的劫难与束缚。俺如今保唐僧取经,亦是赎罪修行。你乃人间帝王,肩负社稷重担,若强求此道,必遭天妒,恐非福泽,反是滔天大祸。这江山,这百姓,又当如何?” 嬴政怔住了。他只听孙悟空整日吹嘘神通广大,却从未听他详细说过这背后的代价。五行山下五百年……他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孤寂与痛苦。而“天妒”、“大祸”之语,更是如同冰水,浇在他炽热的渴望之上。 但他嬴政,岂是畏难之人?又岂会因虚无缥缈的“天意”而放弃毕生所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嬴政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循正途,这猴子是决计不会教他了。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诞却或许有效的念头。这猴子看似无法无天,却似乎对某些事情格外单纯……或者说,固执。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恢复了几分帝王的从容,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促狭。 “既然长生之法你不愿教,朕也不强求。”嬴政话锋一转,“你既来自花果山,想必族群繁盛。朕富有四海,奇珍异兽亦搜罗无数。近日,下面刚进献了几只异域灵猴,毛色奇异,性情……颇为温顺灵动。不若,朕将它们赐予你,也好解你思乡之情,或可……结个伴侣?”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孙悟空的反应。 只见孙悟空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火眼金睛猛地瞪圆,脸上的毛发似乎都炸了起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指着嬴政,气得语无伦次:“好你个嬴政!你……你竟敢给俺老孙说媒?!还是母猴子?!俺老孙是天生地养的石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已断了这等俗念!你……你气死俺老孙了!” 他原地转了几个圈,抓耳挠腮,恨不得一棒子把这胡乱点鸳鸯谱的皇帝敲醒:“俺老孙一心向道,保护师父西天取经,求得是正果金身!你……你竟用母猴子来羞辱俺!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看着孙悟空反应如此激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又是跳脚又是赌咒发誓自己清心寡欲,嬴政先是愕然,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冲破了他惯常的冷峻,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起初是低沉的闷笑,继而变成了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这泼猴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孙悟空被他笑得更加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地跺脚:“笑!你还笑!俺老孙不理你了!”说罢,身形一闪,竟真的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书房内。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余下嬴政一人兀自大笑,只是那笑声渐歇后,他望着孙悟空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明。 长生之路受阻,而这留住猴子的“邪招”,似乎……也不太奏效。 看来,得另寻他法了。 - 孙悟空被“母猴子”之事气得遁走,一连两日未曾现身。 嬴政起初尚觉耳根清净,可不过半日,便觉这咸阳宫沉寂得令人心烦。批阅奏简时,再无那聒噪之声打断凝思;独处时,也再无那金色身影倏然出现,带来几分鲜活气。 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在他心底蔓延。那泼猴虽拒绝传授长生,却是他唯一真切接触过的、得了长生的存在,是他漫长帝王生涯中一个异数,一个可能触及永恒彼岸的契机。若他就此一去不返…… 嬴政放下手中刻刀,揉了揉眉心。强逼不行,利诱亦无效,难道就此作罢? 他目光扫过殿外肃立的甲士,心中忽然一动。他想起朝中一位以智计闻名的年轻将领,此人不仅用兵如神,且出身宗室,见识广博,常有些出人意料的想法。或许……可以旁敲侧击一番? “传蒙恬。”他沉声吩咐。 不多时,一位身着玄甲、英姿勃发的年轻将军大步走入,躬身行礼:“臣蒙恬,拜见陛下。” “平身。”嬴政示意他近前,状似随意地开口,“蒙恬,朕有一事……想听听你的见解。” “陛下请讲,臣必知无不言。” 嬴政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逸事:“朕有一位……‘友人’。”他刻意在“友人”二字上稍作停顿,“此人身份特殊,性情……跳脱不羁,不受礼法约束。朕欲使其长留身边,然金银珠玉、权势地位,皆不能动其心。” 蒙恬凝神静听,心中暗惊。陛下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友人”?竟让陛下如此费心? 嬴政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扰:“寻常笼络手段,于他而言,皆如儿戏。他甚至……不近女色。”他想起了孙悟空对“母猴子”的激烈反应。 蒙恬是何等机敏之人,他迅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身份特殊、性情跳脱、不慕权势、不近女色。结合近日宫中隐约流传的关于“妖猴”的只言片语,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陛下这所谓的“友人”,恐怕非比寻常。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敢问陛下,这位‘友人’,可是……超凡脱俗之辈?” 嬴政目光微闪,不置可否:“可如此说。” 蒙恬心中了然。他久在军中,又博览群书,深知世间奇人异士,往往有非常之好。既然不慕凡俗权财,不近女色,那或许…… 他想起古籍记载与一些军中秘闻,压低声音道:“陛下,既然寻常之物无法打动,或可……投其所好,另辟蹊径。” “哦?何谓另辟蹊径?” 蒙恬将声音压得更低:“臣闻,古有分桃断袖之雅事,亦有龙阳、安陵之流。若这位‘友人’果真超凡,或许……慕的并非是红颜,而是……知己风华?”他话说得极其含蓄委婉,但意思已很明显——既然不喜欢女的,说不定喜欢男的?或许可以用“美男计”?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这建议听起来更“可行”:“陛下天纵神武,威仪天成,若肯稍假辞色,示以……亲近,天下何人能拒?” 在蒙恬想来,陛下这位“友人”定然是位世外高人,陛下若想笼络,表现出极大的礼贤下士的姿态,甚至做出一些超越寻常君臣的亲近举动,以示格外恩宠,或许能打动对方。 然而,他这话听在嬴政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投其所好”?“慕知己风华”?“稍假辞色,示以亲近”? 这……这混账东西是在暗示朕,去……去勾引那只泼猴?! “轰——!” 一股血气直冲嬴政顶门,他的脸色瞬间铁青,猛地一拍龙案,震得笔砚乱跳! “放肆!”嬴政勃然大怒,指着蒙恬,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蒙恬!你……你竟敢出此污秽之言!辱朕太甚!给朕滚出去!滚!” 蒙恬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臣失言!臣罪该万死!陛下息怒!”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根据陛下描述提出的“合理”建议,为何会引来陛下如此剧烈的反应。他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书房内,嬴政兀自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勾引?! 他嬴政,横扫**、统一天下的始皇帝,竟要被臣子建议去用那种……那种不堪的手段,去笼络一只猴子?!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抓起案几上的茶杯,想狠狠摔在地上,手举到半空,却又顿住了。 因为,就在这极致的愤怒与荒谬之中,一些更加诡异、不受控制的画面,竟突兀地闯入他的脑海—— 他看见自己端着酒杯,凑到那猴子面前,那猴子眨着金睛,疑惑地看着他…… 他看见自己伸手,想去拂开那猴子金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柔软的毫毛…… 他看见那泼猴笑嘻嘻地凑近,雷公嘴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带着果子的清香…… “砰!” 茶杯终究还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妖孽!真是妖孽!”嬴政低吼一声,不知是在骂孙悟空,还是在骂自己脑中那荒诞不经的想象。 他心神不宁地跌坐回席上,只觉得脸上竟有些莫名的发烫。那股被冒犯的暴怒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丝……被说破心事的慌乱与无措。 为何蒙恬会提出如此建议? 为何自己反应会如此激烈? 为何……会生出那些诡异的幻象? 嬴政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可那金色的身影,那狡黠的眼神,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声,却愈发清晰。 他烦躁地发现,蒙恬这混账计策固然该死,但…… 那只泼猴,似乎真的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方式,在他心里,搅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 孙悟空这一气,气了三日。 第三日夜里,嬴政正对着一卷摊开的督亢地图凝神,鼻尖忽然窜入一缕清甜的果香,混杂着一种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他笔尖一顿,并未抬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莫名一松。 果然,下一刻,一个水灵灵、还带着些许山涧凉意的野果,“咚”地一声轻响,落在他面前的竹简上,汁水险些溅到地图上。 “喏,尝尝,刚在那边山里摘的,比你这宫里的果子有滋味多了。”孙悟空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带着点故作随意的腔调。 嬴政抬起眼,只见那猴子斜躺在房梁,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还拿着个类似的果子啃着,二郎腿翘得老高,仿佛三日前那场“母猴子”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他放下笔,拿起那枚野果。果子翠绿,香气扑鼻。若是往日,有谁敢将这般来路不明、未经检验的东西直接丢到他的御案上,早已被拖出去杖毙。但此刻,他只是默默看了片刻,竟真的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着一丝野性的酸涩,确实非宫中温养之物可比。 “哼,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回来。”嬴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下来,凑到案前,笑嘻嘻地:“俺老孙是那等小气的人吗?再说,俺要是不回来,你一个人对着这些竹片子,多无趣。” 他凑得极近,火眼金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带着纯粹的好奇,打量着嬴政的脸色:“怎么?两天不见,你这脸色瞧着更臭了?谁又惹你了?” 因着蒙恬那番“谬论”,嬴政此刻看孙悟空,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这泼猴平日里也这般凑近过,也这般笑嘻嘻地说话,可如今落在嬴政眼里,那凑近的姿态,那亮得过分的眼神,那带着果子香气的呼吸……竟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色彩。 ——他为何独独对朕如此“亲近”? ——他为何总在朕独处时出现? ——他这“不算小气”、“怕朕无趣”的言语,是何用意? 嬴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无人惹朕。你既回来了,就安分些,莫要再惹是生非。” 孙悟空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躲避和语气里的异样。他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只当这皇帝老儿又犯了喜怒无常的毛病,便耸耸肩,自顾自地又坐回那张虎皮席上,玩着自己的尾巴。 然而,嬴政那被蒙恬一言带偏的脑回路,一旦开启,便再难回头。他虽未实施那“勾引”之计,但看孙悟空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某种“意图”。这份暗自的揣测与警惕,让他心神不宁,却又诡异地……并不厌恶。 这日午后,嬴政难得有暇,在上林苑中漫步,思索着对齐国的用兵方略。孙悟空闲不住,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会儿跃上假山眺望,一会儿又去撩拨池中的锦鲤,自得其乐。 恰在此时,几位衣着华美的宫妃由侍女簇拥着,也来到园中赏玩。她们远远瞧见陛下,正要上前行礼,目光却被陛下身后那只活泼异常、穿着金甲的金毛猴子吸引了。 她们久居深宫,何曾见过这等灵物?一时忘了规矩,掩口轻笑起来,目光好奇地追随着孙悟空的身影。其中一位较为年轻、性子也活泼的夫人,见孙悟空学着她摘花的动作,觉得有趣,便笑着对同伴道:“快看那猴子,穿着铠甲,倒像个人似的,真真有趣得紧!” 她这话并无恶意,纯粹是觉得新奇好玩。 孙悟空听见了,浑不在意,甚至还冲那位夫人龇牙做了个鬼脸,惹得众女笑得更欢。 这本是园中一幕寻常嬉戏。 然而,落在本就心思诡异的嬴政眼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他看见他的妃嫔们对着孙悟空笑,看见孙悟空对着她们做鬼脸,那其乐融融的画面,竟无比刺眼。方才在他面前还那般“刻意”凑近的猴子,转眼便对旁人展露“笑颜”?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比得知六国合纵时更甚! “放肆!”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腊月寒风,瞬间冻结了园中所有的欢声笑语。 妃嫔们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连声请罪:“陛下息怒!” 孙悟空也愣住了,收起鬼脸,疑惑地看向突然发怒的嬴政。 嬴政面沉如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群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妃嫔,最终落在方才出声调笑的那位夫人身上。 “宫中何时容得尔等如此喧哗失仪?惊扰……惊扰……”他顿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定义孙悟空的存在,只得厉声道,“统统给朕滚回宫去,禁足半月!” “妾知罪!谢陛下恩典!”妃嫔们如蒙大赦,又惊又怕,在侍女的搀扶下慌忙退走,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上林苑内,只剩下嬴政与孙悟空,气氛凝重。 孙悟空挠挠头,走到嬴政身边,不解道:“喂,赵政,她们就是笑了笑,又没恶意,你发这么大火干嘛?” 嬴政猛地转头瞪他,胸口起伏,那股邪火无处发泄,竟脱口而出:“她们在笑话你!你乃……你乃……岂容她们随意调笑!”他本想说“你乃朕的……客卿”,亦或“你乃仙猴”,却都觉得不对,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 孙悟空更奇怪了,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话就笑话呗,俺老孙被人笑话得还少吗?这有啥。再说了,她们笑得挺开心,俺也觉得挺好玩的。” 他这浑不在意的态度,仿佛在说“我与她们相谈甚欢”,更像一瓢油浇在了嬴政的心头火上。 “你……”嬴政指着他,你了半天,看着孙悟空那张写满“无辜”和“不解”的俊脸,一股强烈的、莫名的占有欲和挫败感交织涌上,气得他拂袖转身,丢下一句:“顽冥不化!不可理喻!” 说罢,竟不再理会孙悟空,大步流星地独自离去,只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嬴政离去的身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终只能归结为:“这皇帝老儿,心思比俺师父还难猜!真是莫名其妙!” - 孙悟空终究做不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事。那几个妃嫔虽言语有些轻慢,却罪不至此。接下来的两日,他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嬴政身边软磨硬泡。 他不再提母猴子,也不再抢他奏章,只是变着法儿地“献殷勤”。今日摘来沾着晨露的奇花放在他案头,明日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些口感清冽的野果,甚至在他批阅奏简疲惫时,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用毫毛变些滑稽的小人儿在墙上演默剧。 嬴政冷眼瞧着,心中那点因妃嫔而起的无名火,早被这泼猴别别扭扭的“讨好”给搅散了,反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猴子,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竟肯如此放下身段。 “行了,”第三日傍晚,嬴政终于受不了他那刻意卖乖的眼神,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禁足之令,免了便是。” 孙悟空立刻眉开眼笑,蹿上房梁,嘻嘻哈哈道:“俺老孙就知道,你这人心肠不坏!” 嬴政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心底却因他这句“不坏”微微一动。 是夜,嬴政并未传唤任何妃嫔,也未处理政务,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寝殿内,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壶酒。他心情复杂,说不清是解决了那点不快后的释然,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无法排解的郁结。 孙悟空溜达进来时,便见嬴政已自斟自饮了数杯,眼角微红,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 “哟,一个人喝闷酒?”孙悟空跳到他面前坐下,顺手也想给自己倒一杯。 嬴政却一把按住酒壶,抬起眼,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他,那眼神带着酒意,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探究。 “孙悟空……”他的声音因饮酒而有些低哑,“你为何……对朕这般好?” 孙悟空一愣,挠头:“俺啥时候对你好了?俺就是……就是看不得你乱罚人。” “不止此次。”嬴政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孙悟空脸上,“小时候……在邯郸,你救朕。如今……你从天上掉下来,陪在朕身边,给朕解闷,为不相干的人求情……你……”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问出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对朕……有那种意思?” “啊?”孙悟空彻底懵了,火眼金睛瞪得溜圆,“哪种意思?俺老孙对你能有啥意思?”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这皇帝老儿醉得不轻,开始说胡话了。 见他这般全然不解风情的懵懂模样,嬴政心头那股邪火混杂着酒意再次上涌,一种强烈的、害怕失去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醉意而有些踉跄,双手抓住孙悟空的双臂,几乎是低吼着追问:“那你为何总在朕身边?!你为何不走?!你下次……还会来吗?!你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连串的质问,与其说是在寻求答案,不如说是一个骄傲而孤独的帝王,在醉后卸下所有心防,暴露出的最深的不安。 孙悟空被他问得怔住,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隐隐感觉到,嬴政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他表面听到的那些。 就在这时,孙悟空忽然心有所感,一股熟悉的、来自时空法则的拉扯之力骤然降临!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有些虚幻,边缘处泛起细微的金光,仿佛随时要融化在空气中。 “俺……”孙悟空看着嬴政,第一次收起了所有嬉笑,眼神清明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俺好像……真的要走了。这次……不一定能回来了。” 嬴政闻言,瞳孔骤缩,所有的醉意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慌驱散!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他双臂用力,竟将孙悟空整个抱了起来,高高举起,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住,让他无法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带走。 “不准走!”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蛮横,“告诉朕!要去何处寻你?!说!” 孙悟空的身影在金光的包裹下越来越淡,他看着嬴政那近乎偏执的眼神,最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花果山。” 话音刚落,金光骤敛,他怀中的重量陡然一空。 那个聒噪的、鲜活的、气得他跳脚又让他感到无比真切的金色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寝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还维持着那个双手举高的、无比荒谬的姿势。 冰冷的、死寂的空气重新将他包裹。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寝殿。 嬴政双目赤红,猛地挥臂,将案几上的酒壶、杯盏、连同那堆积的竹简,狠狠地扫落在地!碎裂声、竹简散落声不绝于耳。 “滚!都滚!!”他疯狂地砸着视线内所能触及的一切陈设,玉器、灯盏、屏风……在一片狼藉与轰鸣中,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孙悟空消失的地方,将那三个字死死刻入心底:“花果山……” -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咸阳宫的黑瓦在无数次日升月落中,沉淀下更深的墨色。宫墙内的主人,那位曾将“赵政”之名深埋心底的帝王,如今已是威加海内、功过三皇的始皇帝。 他的功业震古烁今,书同文,车同轨,筑长城,修驰道。帝国的疆域在他手中如同被驯服的巨兽,匍匐于脚下。然而,岁月同样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鬓角染霜,眉宇间积威日盛,却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日益沉重的疲惫与……焦灼。 那场光怪陆离的相遇,那个金色的身影,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反而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被反复咀嚼,变得愈发清晰。那不仅是年少时一抹奇幻的色彩,更是他触碰过“长生”存在的唯一证据。 “花果山……” 御座之上,嬴政反复摩挲着一枚早已干瘪、色泽黯淡的果核——那是当年孙悟空随手丢在他案上的野果所遗。他的目光穿透巍峨的殿门,望向渺远的天际。 他派遣出一批又一批的方士,携带重金,远赴海外,寻觅仙山。其中最得他信重的,便是徐福。 “东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仙人居之。”徐福侃侃而谈,“然蛟龙护山,需以童男童女、百工谷种为礼,乘楼船方可抵达。陛下,臣愿为陛下求取不死之药!” 嬴政的目光锐利如昔,紧紧盯着徐福:“朕不仅要不死药,更要知道一处地名——花果山。”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朕找到它!” 徐福心中凛然,虽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躬身应诺:“臣,领旨。” 巨大的楼船载着三千童男童女、五谷百工,以及始皇帝沉甸甸的、混合着长生渴望与某种隐秘追寻的期望,驶向了茫茫东海,一去再无音讯。 徐福未归,还有其他方士。卢生、侯生……他们揣摩着帝心,编造着虚无缥缈的仙缘,耗费着巨量的民力财力。嬴政并非全然相信,但他无法放弃任何一丝可能。他服食着方士们炼制的、据说能延年益寿的丹药,那丹毒悄然侵蚀着他的身体,却也燃烧着他愈发炽烈的执念。 他扩建阿房宫,意图在人间建造最接近仙境的居所;他频繁出巡,封禅泰山,足迹遍布帝国疆域,或许潜意识里,也存了一份渺茫的期待——能在某片云海之巅,某座奇峻山中,再次邂逅那道金色的闪电。 然而,没有。 仙山渺茫,仙人无踪。那个会叫他“赵政”,会气得他跳脚,会在他醉后被他荒唐“举高”的猴子,再也没有出现。 岁月的流逝变得具体而残忍。他开始畏惧“死”这个字,它意味着永恒的沉寂,意味着与那个承诺了“长生”、却又消失不见的泼猴,彻底断绝于阴阳两岸。 第五次东巡的路上,他的身体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沙丘平台,行宫之内,灯火昏暗。浓重的药味也无法掩盖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气息。嬴政躺在榻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某个清醒的瞬间,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自己一人面对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窗外那一角狭窄的、没有星辰的夜空。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只猴子,坐在他的龙案上,啃着桃子,笑嘻嘻地问:“喂,赵政,你这脸色瞧着更臭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幻影,指尖却只碰到冰凉的空气。 “孙悟空……”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声音,“朕……寻了……好久……” “花果山……”他反复念叨着这刻入骨髓的词,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那里面有不甘,有愤怒,有席卷天下的帝王功业也填不满的巨大空虚,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遗憾。 他终究没能等来他的长生。 也没能等来那只,或许再也不会归来的猴子。 始皇帝三十七年,嬴政崩于沙丘平台。 他带着一个统一的帝国,也带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一只猴子和一场跨越时空相遇的执念,彻底合上了双眼。 咸阳宫钟鸣鼎食依旧,万里长城巍然屹立,而他曾倾尽国力追寻的仙山与那只特定的猴子,都成了史书未曾记载的、飘散在时间洪流中的一缕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