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 第1章 玉茗 “玉茗。” 夜色凉如水,应四拉着应夷的手腕:“跑快些。” 应夷穿了一件素色单衣,从洞里钻出来的时候还挂出口子,草原上的冷风顺着微敞的衣领扑到他身上,但他只感觉到畅快。 离应侯府有多远,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侯府在他眼里逐渐变小。 他从没离开过应侯府,明天,他就年满十六,父亲说,到了十六岁,就要把他献给晋王。 晋王在很远的地方,远到出了应侯府,还要出瓦卓部,侯府的老嬷嬷说,晋王在中原。 他的父亲应城侯就从中原来,应城侯姓应名陟,瓦卓王没有给他封侯,这是他自封的名号,应夷记得父亲说过,这是因为父亲来自中原的应城。 虽然没有封侯,但瓦卓王待应府上下还是很不错的,因为应城侯是草原上唯一一个来自中原的谋士,像一群狼里面混入一只狡诈的狐狸。 应陟没有夫人,但他却有很多孩子,有的是瓦卓王和中原打仗时,从瓦卓部与中原的边界带回来的中原孤儿,还有的是他们掳回来的中原女人在瓦卓部生下的。 应夷就是其中之一,应侯府上下有十几个孩子,他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因此被应城侯精心培养,有了名,甚至还有字。 应夷,字玉茗。 应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应城侯总是玉茗玉茗的叫他,也就习惯了。 其他孩子是没有名字的,他们都姓应,从大到小往下排,应四就是其中第四,比应夷大很多,已经能够在府里干许多粗重活了。 而应夷与其他孩子的生活很不一样,当其他孩子在院子里砍柴杀羊时,应夷在屋子里。他什么也不干,常在窗边发呆,看着那些小孩在日光底下晒得黑黢黢。应夷不晒太阳,所以他过分的白,在一群狐狸与狼之间,像只小羊。 应城侯把他养的很娇气,绝不允许他磕碰,在其他孩子穿粗布衣服、挤在羊圈里睡觉的时候,他能穿上父亲从中原带来的柔软布料,睡得是暖和的棉被,冬天屋子里能烧碳,并且,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听懂中原话的孩子。 应城侯对他好,却不是因为喜欢他,应夷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父亲说,晋王是中原里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 但他和皇帝的关系不好,瓦卓王从没想过用重骑兵以外的方式征服草原,应城侯来了以后,为瓦卓王出谋划策。 他告诉瓦卓王,晋王想当皇帝,野心昭昭,他们可以帮晋王当上皇帝,而晋王可以给他们中原的食物与火器。有了这些,瓦卓王就可以打败草原上其他的两个大部落。 为此,应城侯特地从一堆孩子里挑出最漂亮的应夷,准备献给晋王。除了漂亮,应夷还有一点与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是个哑巴。 他从小不会说话,这让应城侯很放心,他要做的只是讨好晋王,让晋王看到瓦卓部的诚心,一个柔弱纤细、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孩子,不会对晋王造成任何威胁,也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应城侯确信这个计策能成功,因为他在中原时就知道,晋王年迈、凶残、丑陋,尤其好色。 应夷对未来感到恐惧,但他没有应对的好办法,于是只能像羊羔一样等着被吃掉。 除了应夷之外,应四也与其他孩子不大一样,他是专服侍应夷的,他的体格比别的孩子健壮一些,因为吃饭时他够狠,抢的够多,一群狗崽子里出了一只小狼。 应夷没有其他同伴,应四待他好,他喜欢应四,应四也说过喜欢他。 明天他就十六岁,要被送去晋王身边了,前两天应四在院子土墙边挖了个狗洞,今夜带着他钻了出来。 “我们去哪儿?” 他打着手语问应四,应四与他约定了一套手语,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其中的含义。 “不知道。”应四说:“但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去了中原,你就再也回不来草原了。” 应夷不怎么感到悲伤,因为在草原上他过得并不快乐,但他还是跟着应四从狗洞钻出去了,迈开双腿在草地上跑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畅快和自在。 他们肩并肩坐在小山坡上,看见远处应城府亮着火把,一望无际的草野在眼前铺开,月色清朗。冷冽的风让应夷打了个寒战,应四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你会跟我去中原吗?”应夷用手语问。 “侯爷不会让我去的。”应四说:“只有你能去。” “但我想跟你在一起。”应夷失落。 应四不说话了。 二人坐了半夜,直到黎明,他们得回去了,不能被应城侯发现。 应夷先从狗洞里钻进去,应四在后面,一起身,差点撞在应夷身上:“怎么不走……”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的男人:“……侯爷。” 应城侯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正盯着他们。 应陟不会责罚应夷,应夷身上不能留下难看的伤疤,但他会打应四,无论是应四做错了事,还是应夷做的令他不够满意,他都只打应四。 这次打的格外狠,应四咬着牙一声没吭,后背皮开肉绽,给应夷端药的时候手都在抖。 应夷着了凉,生了病,脖子上被铁链拴着,另一端挂在床边,钥匙在应陟手里。应夷难受的眼睛都睁不开,模模糊糊看见应四来了,只想往他怀里钻。 应四抱着他,一口一口给他喂药,应夷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做了噩梦,梦见他被送给了晋王,抬眼一看,晋王竟是头恶狼。 因为应夷生病的缘故,应城侯晚了两天送他走,第二天醒来,应夷看见院子里停着几辆马车,他头一回见,上面的小屋子像个小坟包,他将要被塞在里面送到中原去。 应四来了,手里还牵着个东西,一进门就咩咩叫,是只小羊羔。 “前两天下的小羊。” 应四说,小羊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又用没有角的脑袋顶应夷,应四拉着应夷的手让他摸软绵绵的羊毛,应夷笑起来也没有声音,用手语告诉应四他很喜欢。 门口的日光被挡住,阴影投落在应夷脸上,他惊恐地抬起头。 应陟来了。 小羊和应四都被赶了出去,应四又挨了打,这次应陟把应夷拉到院子里,让他看着自己是怎么用鞭子蘸着盐打在应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上。 应夷吓得流眼泪,想跑却被应陟拉着脖子上的锁链拽回来,连叫唤都发不出声音。 应四还是沉默,应陟在他眼里看见憎恶,还有狼一样的狠厉。 但他不要狼崽子,他要的是听话的狗崽。 他更加用力地鞭打应四,晚上应夷吃的是羊羔肉,他不愿吃,应陟攥着他的头发把肉塞到他嘴巴里,小羊的脑袋被丢给羊圈里的应四。 第二天来送药的是应三,应夷想问问他应四怎么样了,但应三看不懂手语,也不敢在他的屋子里多待。 应陟又来了,这次是告诉他,明天就送他去中原。 到了晚上,院子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了,应四出现在应夷面前,他浑身是血,伤口深可见骨,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 应夷吓坏了,翻出偷偷藏起来的药,但他不认识这些药,就一股脑全塞给应四。 “我没事。”应四轻声安慰他,应夷怕他死,也不想离开他,蜷在他怀里流眼泪,夜里没有声音,直到应四说: “玉茗。” 应夷抬起朦胧的眼睛看他,应四摸摸他的头发,哑声说: “我们跑吧。” 应夷愣了片刻,问:“我们去哪?” “去中原。” 应四说:“但我不会把你送给晋王,你跟着我,我们两个去中原,好不好?” 只要在草原上,瓦卓王就能抓住他们,他们要跑到应陟够不到的地方去。 应夷浑身发抖,他从没想过跑,他轻轻地摇头,本能地拒绝,被应四握住手。 应四呼吸急促,低声说:“我们必须跑,我听应陟说了,你一走,他就要把我喂狼……我不想死,我必须跑,我一定要带走你。” 他跪在应夷床前,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玉茗,跟我走,好不好?” 应夷心头狂跳,险些喘不过气,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翌日应三与应四喂马,应城侯让他们喂饱这些马,傍晚就启程,将应夷送去中原。 “我们一起跑。”应四对应三说,应三是这群孩子里与他关系最好的,他不想抛下应三不管。 应三很震悚。 “跑?如果被侯爷抓到,我们都会死。” “如果不跑,死也是迟早的事。”应四平静地说。 应三一言不发地整理草垛,扯开了话题:“应一昨晚回来了,带回来好些中原的东西。” 应三堆着草垛说。应一是这群孩子里最年长的,已经跟着瓦卓王出去打了两年的仗。 应四不理他。 应三找不到话,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半晌,应三问:“怎么跑?” 应四这时候才愿意理他:“你去偷钥匙,我们在玉茗的房间里汇合,带着玉茗一起跑。” “为什么不是你去偷?”应三问:“你怕侯爷?” 应四盯着他,忽然笑了笑: “侯爷怕我。” “他怕我咬他,像狼一样把他吃了。” 应四喂饱了马,把剩下的干草堆在靠近木头栅栏的地方。应一听说他前两天挨了打,专门给他送了两包药过来。 “中原的金疮药,很管用。” 他告诉应四:“以后别跟父亲作对了。” 应四沉默片刻,问:“大哥,你有火折子吗?夜里太冷了。” 开新文啦[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玉茗 第2章 狼犬 秋天的干草一点就着。 马厩里的草垛起了火,火势蔓延的很快,顺着木栅栏翻出去,在应侯府里铺开。浓烟中,应四冲入应夷的房间。 “应三!” 他大喊。 火光中走出一道人影,应四先是伸手,看清来人后,手掌僵在半空。 应夷脖子上依旧挂着锁链,锁链另一端是应陟牵着,应四片刻就明白了,怒不可遏: “应三!” 应三怯怯地从应陟身后走出。 应陟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拔出了腰间的刀,火光中锃亮的刀锋闪过。 一道身影倏地扑上前,护住了应四。 应陟的刀停在半空,应夷后背渗出血珠,唇瓣惨白。片刻的停滞让应四找到了机会,翻身站起,扑上前。 应陟被他扑的向后踉跄两步,连带着应夷也摔倒在地,反应过来横刀扫向应四,应四与他扭打在一起。虽然身形是个成年男子,但到底比不过应陟,很快落了下风。 应陟此刻顾不上手中的应夷,松开了锁链,双手持刀,一脚踹倒应四,挥刀便砍。 正此时,应夷爬起来,飞扑向前,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应陟吃痛,应四一把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拖,绊倒了他,长刀滚到一边,应四大喊: “玉茗!钥匙!” 应夷双手颤抖,哆哆嗦嗦在应陟腰间摸索,虽然怕,但他很快找到了钥匙。 火光已经将几人包围,应夷脱去了沉重的枷锁,被应四拉着手腕往外跑,应陟想追,被应四捡起刀逼退。 “跑!” 夜色寒凉。 瓦卓人骑马来追,应夷慌乱之下绊了一跟头,崴到脚,应四把他背起来接着跑,远处的应侯府已经看不见了,马蹄声依旧在身后。 高头大马拦住去路,一个人影跳下马,应四把应夷护在身后,握紧了刀。 来的是应一。 他看着二人,神色复杂。 “跟我回去吧。” “我回去,应陟会杀了我。”应四凶狠地说。 应一温和地说:“如果带不回应夷,我、应三,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再往前,就有狼了。” 应一劝他们。 他没再看应四,看向他身后的应夷:“玉茗,跟我回去吧。” 应夷趴在应四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半晌,轻轻摇头。 应四更有底气了:“让开!” 应一叹了口气:“我必须把应夷带回去。” 战马受惊发出嘶鸣,风中的草团簌簌抖动,灼烫的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淅淅沥沥落在草野,两个人都倒下去,应夷止不住地颤抖,缓缓伸手拨开杂草。 草丛中猛地探出一道身影。 是应四。 应一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有个血窟窿,眼睛还没闭上,盯着应四,应四满脸是血,喘着粗气。 他第一次杀了人。 应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后仍有追兵,应四没有多言,拉过应一的马,二人上马,朝更远的地方飞奔。 瓦卓人放了箭,箭簇在冷银色的月光下泛着泠泠光泽,划破夜空,落在马蹄周围。战马被射中,二人滚下马,应四把应夷死死护在怀里。身后马蹄声又近了,还有猎犬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吠。 应四背起应夷,鞋都跑掉了,硬草梗在他脚底划出血痕,应夷在他后背颠簸,感觉到应四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速度越来越慢。 应夷挣扎着想从他后背下来,但应四没放开手,直到他的脚步逐渐减慢,最终停了下来。 狼嚎穿透月色。 身后的犬吠也添了几分慌乱,瓦卓人拉住马,矗立在远处,应夷抬起头,面前的小坡上赫然站着几头狼。 草原上的狼凶狠又狡诈,连猎犬都害怕他们,应二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狼叼走的。 五六双银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入秋后草原上的食物渐渐减少,每条狼都饥肠辘辘。 应四缓缓把应夷放下,抽出了长刀。 狼群包围了他们,一拥而上。 混乱中应夷手腕被一条狼咬住,拼命撕扯,狼血溅到他脸上,应四提着刀斩了那头狼,可他被身后的狼扑倒,尖锐的犬齿与刀背相抵,刀锋一寸寸压向应四的脖颈。 慌乱中,应夷摸到一块石头,咬牙朝应四身上的狼狠狠砸下。 灰狼吃痛,被应四一刀砍死,然而不等他们站起身,周围又扑上来几条狼。 应四出刀狠,但没有章法,加之受伤,已经摇摇欲坠,应夷摔倒在地,血珠淋淋地落在鼻尖,却不是狼血,是应四的血。应四把他护在身下,后背被狼硬生生撕掉一块肉。 “玉茗,我拖住它们。” 应四深吸一口气,口中满是血,有些含糊地说: “跑吧。” 应夷也浑身是血,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应四,摇了摇头,摸索到掉在地上的长刀,握紧了它,白皙的脸上抹着血,眼中有几分决然。 应四轻轻地笑起来,满是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握住了应夷的手,拿回了刀。 周围的灰狼蓄势待发。 “玉茗。” 应四摇摇晃晃站起来,面对着四条恶狼,应夷在他后背,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草野。 应四举起了刀。 “跑!” 哨声划破夜空,几条黑影倏然窜出,不等二人反应,将灰狼扑倒在地,一时间哀嚎遍野。 应夷战栗着看着眼前几条站起来与他一般高的狗,厚重的皮毛上沾染着狼血,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几条狼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三条恶犬将他们包围,却没有进攻。 应夷抱紧怀里晕死过去的应四,看见不远处缓缓走近一匹马,背着弓的男人从马上跳下来,一副猎人装扮,却不是瓦卓人。 “你是汉人?” 对方见到应夷,很惊奇,应夷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男人很快意识到他是个哑巴,见他怀里的应四,说: “我家就在不远处,你们跟着我回去吧。” *** 应四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粗糙的毯子上,他猛地坐起身,不见应夷。 应四跳下床,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刀,门外有动静,猎人一进来,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应四狠声问: “应夷呢?” 猎人愣了愣,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孩子,他没事,阿妈熬了骨头汤,叫他去喝。” 男人说自己叫图坎,昨晚听见附近有狼叫,带了狗出来看,遇见被狼群围攻的他们。 应四在帐外看见图坎的狗,三条威风凛凛的黑狗,每一条都有半人高,他警觉道: “你们是赤跶人。” 草原上有三个大部落,瓦卓只是其中之一,赤跶部在更西边,已经到了与山脉交界的地方,水草丰美,是瓦卓王做梦都想得到的地方。 瓦卓人的重骑兵骁勇善战,赤跶人则以悍犬著称,他们把狼与狗养在一起,杂交出了另草原狼都望而生畏的赤跶狼犬,据说最大的赤跶犬,四肢着地的时候就有一个骑兵的胸口高。 这时,日光下一道人影朝着应四飞奔而来,应四看清了人,张开手臂,刚好把应夷接在怀里。应夷亲昵地用额头蹭蹭他,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我没事了。”应四温声对应夷说。 应夷用手语告诉他,对面帐子里的老妇人是图坎的母亲,得知二人受了伤,专门为他们熬了骨头汤喝。 吃饱饭,应四身上的伤口要换药。离开了侯府,他们没有中原的金疮药,只能用酒浇在后背的伤口。 应夷捧着酒壶,小心翼翼地给应四处理伤口,应四疼的冷汗直流,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浑身肌肉紧绷着,险些又将伤口撑裂。 包扎完,应四问他:“你背上的伤口怎么样?还痛吗?” 应夷摇摇头,解开衣领给他瞧,纤瘦的后背赫然有一条血痕,刀伤靠近腰腹,应四指尖触及那道伤疤的时候,应夷本能地挺了挺腰。 大片肌肤暴露在有些寒凉的空气中,应夷之前的衣服已经被狼群撕烂,此刻身上穿着赤跶人兽皮与粗布制成的衣服,粗糙的布料令娇生惯养的玉茗花皮肤微微泛红,少年的腰身细窄,刚好应四横过手掌的宽度。 应四喉头滚动一下,收回手,喉咙有些干涩,说:“没事,伤口不深,过两天就好了。” 应夷没发现他的异常,拢了拢衣服。 应四不放心,又叮嘱他:“不可以给别人看,知道么?只能给我看。” 应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傍晚时分,图坎叫他们去对面的帐子吃晚饭,应四进门,发现图坎的阿妈是个中原女人。 “从这里一直向南走,很快就到中原,汉人的北境军就驻扎在那里,不过也有互易集市,一些中原女人会嫁给赤跶男人。” 图坎解释道。阿妈对两个中原小孩很感兴趣,尤其看到应夷,称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女人温柔的眉眼令应夷有些出神,尤其是听到图坎叫她“阿妈”时,连应四眼里都有几分羡慕。 “不如你们留下来,和图坎作伴,图坎是猎人,你们不会缺吃的。”女人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笑盈盈道。 应四摇了摇头,本想坚决地说“我们要去中原”,但看到阿妈时还是动摇。 吃过晚饭,阿妈哼着中原的歌谣,应夷靠在她怀里,这是他第一次被阿妈抱,虽然是别人的阿妈。 应四和图坎在帐子外边生火烤肉,几条黑狗躺在图坎附近,听到声音,站起来狂吠。 应四远远地看到几匹战马,还有背着长弓和刀的赤跶人,身侧还牵着狼狗。 “他们干什么去?” “打仗。”图坎在地上划了几道,说:“赤跶部一边靠着中原,一边靠着瓦卓部,经常打仗。” 听到瓦卓部时,应四的神情变了变。 “你们杀瓦卓人?” 图坎点点头:“瓦卓王野心很大,但赤跶的勇士不会害怕。” 应四冷冷地笑起来。 夜里,应夷感觉有人在看他,一睁眼,应四在床边盯着他。 应四身上已经穿好了铁甲,身后还牵着图坎的黑狼狗,帐子外面马蹄与犬吠声杂乱,火光通明。 “我们不去中原了,留在赤跶部。” 应四说。 “我要杀了应陟。” 感谢喜欢,明天见[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狼犬 第3章 瓦卓王 应夷等了三天,应四才回来。 应四带了个兽皮包裹回来,包裹底下还在淌血。他把包裹抖开,一颗人头滚了出来,应夷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应四哈哈大笑,拦腰将他抱起来。 “是乌玛鲁!” 他高声告诉应夷,也告诉所有人。应夷知道这个人,这是瓦卓王身边的猛将,瓦卓部称他为“猎鹰”。 狐狸咬死了鹰,把这颗头献给赤跶王。 这次领兵打仗的是赤跶王的亲弟弟刻坦,刻坦盛赞应四,说他是赤跶的勇士,赤跶王很满意,这一战让应四与瓦卓部脱开了关系,成为了赤跶王身边的名人。 赤跶王把自己的美酒和肉分给他,问他要什么奖赏。 应夷和阿妈坐在部落里的篝火后,火光映的他双颊红扑扑,应四回头看了一眼,说:“我要赤跶部最好的布料。” 赤跶王爽快地同意了,应四把这些布匹交给阿妈,请她帮忙给应夷做一身新衣服。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深夜,赤跶的勇士们喝酒吃肉,应四也跟着他们吃的肚饱溜圆,回到帐子里的时候一身酒气,已经快到第二天早上。 应夷给他包扎伤口,发现之前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又添了新伤,重叠的伤痕触目惊心。 “不要紧。” 应四拉过他的手,说:“我没事。” 带着茧的手掌摩挲着应夷白嫩的手,应四忽然问:“喝过酒么?” 应夷摇摇头。 应四拿出酒壶,倒了个碗底,递给他:“尝尝。” 应夷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登时被辣的皱起眉毛,应四愉悦地笑起来,挠挠他的下巴:“不太好喝?” 应夷点点头,应四把剩下几滴喝完,说:“好了,不逗你了,睡觉吧。” 应夷几口酒下肚,脑袋晕乎乎的,牵住应四的袖口,不让他走,应四说: “赤跶王找我呢,这一仗没打完,他还想要瓦卓王的头,他说了,如果能拿到瓦卓王的头,那我的地位就和刻坦一样了。” 应夷不高兴,应四迈不开步子,回身用被子把应夷裹成一颗粽子,应夷挣扎无果,在他怀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垂下脑袋睡着了。 应四见他睡下了,才放心地离开帐子。 赤跶与瓦卓之间确实还有一仗要打,这次他们正面遇到了瓦卓王,刻坦没想到瓦卓王会亲自应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赤跶人铩羽而归,回程的路上刻坦的副手责备应四打乱了进攻的节奏,认为他是看到昔日的旧王,害怕地不敢前进。 副手叫哈连,应四知道他讨厌自己,因为刻坦和赤跶王都对自己赞誉有加,他亮出长刀,丝毫不怕: “我能杀了乌玛鲁,就能杀了你,我再杀了瓦卓王,把他的脑袋和你的脑袋一起扔给狼。” 哈连被激怒了,他们打了一架,最终应四的手臂被哈连砍伤,而应四砍瞎了哈连的一只眼睛。 事情闹到赤跶王面前,赤跶王很愤怒,他已经知道了这次为什么打不赢瓦卓王,赤跶不缺勇士,但最忌讳的就是狗咬狗。 二人谁也没讨到好,分开时哈连低声对应四说了句: “小心你的羊。” 阴森森的独眼盯着应四,应四一阵恶寒,紧接着怒火翻涌,哈连在用应夷威胁他! 他不顾一切地重新扑上前,踹倒了哈连,挥刀就砍 ,在火堆旁僵持,哈连大声骂他是条懦弱的狗,应四咬牙压刀,但哈连也不是吃素的,一脚将他踢开,应四后背重重摔到地上,打了个响哨,身后的黑狗应声冲向哈连。 一把匕首“噗嗤”穿透了黑狗的身体,赤跶王冲上前,一脚将应四踹进了篝火堆里,快熄灭的篝火灼烧着应四的皮肤,后背一片焦黑。 没等他站起身,赤跶王一拳打倒了哈连,两个人都挨了打,也知道赤跶王是真的发怒了。 哈连的威胁还在耳畔,应四怕他伤了应夷,恨不得立刻剥了他的皮,此刻也只好作罢。 应四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帐子里,应夷在等他,见他怒气冲冲的进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应四不说话,只是拿酒浇着伤口,应夷看着那些烂肉外翻的伤口,想劝应四这么做没有用,但应四恼怒的很,应夷总想和他说话,他没有耐心,推开了应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别碰我。” 他到对面的帐子里找酒喝,回来的时候却不见应夷。 应四的酒立时醒了,第一反应是哈连带走了应夷,拎着刀冲进哈连的帐子里,却发现哈连正在和女人们喝酒。 草原上的冷风彻底吹醒了应四,应夷不见了。 他看了天色已经不早,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这种时候应夷能跑到哪里去?他依稀记得离开前应夷和他说了什么,但他当时心里乱,根本没认真看应夷的手语。 应四上马,带了条狗,和图坎一起出去找人,他们一直找到太阳落山,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根本没有应夷的身影,眼见天黑了,应四只能把目光放在山脚下的树林中。 这里已经到了赤跶部的最西端,再往前草原就结束了,夜里冷风吹动林间枝叶,隐约有野兽的嚎叫,应四不及多想,和图坎冲进了树林。 身后莹绿色的眼睛在晃动。 应夷惴惴不安地朝前跑,他已经完全迷路了,夜里的山林根本看不见月光,枝叶与藤蔓刮伤了他,脚上的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应夷感觉到冷,又觉得困倦,却不敢停下。 脚下没留神被绊了一道,应夷栽向前,林木簌簌抖动,应夷一抬头,几双眼睛近在咫尺,应夷吓坏了,翻身起来继续跑,见前面有个洞穴,想也没想,一头钻进去。 但很快,他又退了出来,洞穴里钻出一头母狼,身旁带着三只活蹦乱跳的狼崽。 身后有脚步声,应夷几乎能感觉到狼口中的热气,也能闻到腥臭的味道,却不敢回头,他知道狼就在他的身后,面前的母狼也趴下了身子,这是进攻的前兆。 母狼腾空而起,一道黑影从林间窜出,身后的灰狼一身哀嚎,紧接着,一支箭将母狼当空射下,乱糟糟的马蹄声响起,火把照亮了应夷。 “找到了!” 图坎对着另一边大喊,应四用刀劈死了最后一头狼,从不远处赶了过来,见到应夷,积压的焦躁瞬间爆发: “为什么乱跑?” 他在马上质问应夷,刀尖上还淌着狼血,应夷本来就害怕,被他一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应四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把应夷抱上马,护在胸前,打马往回走。 “……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太担心你了,如果你受伤了怎么办?” 他放缓了声音对应夷说。回到帐子里,应夷还在哭,应四的火气一点也没了,蹲下身给他擦眼泪:“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玉茗,你跑出去干什么了?” 应夷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捧草药。 “阿妈说这种草可以治你的伤,我想去找,但迷路了,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回来的路。” 应四仿佛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愣了片刻,最后把应夷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他又给应夷擦了眼泪,说:“不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陪着你去也好。” “我告诉你了。”应夷趴在他怀里,打着手语说:“但你没理我。” 应四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应夷:“不怕了。” 他盯着黑暗,耳边又响起哈连的话,夜里寂静,应夷渐渐地在他怀里睡着了,应四抱着他,毫无睡意。 他会杀了这群狼。 他在心中想。 大火中他没敢杀了应陟,直到他杀了应一,又杀了一些瓦卓人,还有乌玛鲁,他开始感觉到爽快,并且觉得安心。 现在他的不安来源于哈连,因为哈连没有死。今天不是哈连,但明天哈连就有可能进帐子把应夷杀死。 他会一个一个杀掉可能伤害应夷的人。 应四想。 无论是谁。 *** 应夷的草药很管用,应四的伤没几天就好了大半。草原上一片萧瑟之景,临近冬天,各个部落之间有打不完的仗。 应四又走了,这次赤跶王亲自带兵,召集了部落里大半的勇士,要与瓦卓王一决高下。 草原上第一场雪落下,枯草上马蹄杂乱。 瓦卓王被赤跶犬包围,砍翻了几条狗,冲出了包围。 应四正要打马去追,哈连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哈连也想要瓦卓王的人头,这关乎着他的地位能否保全。 应四追不上哈连,哈连的马比他好。 “让他去,瓦卓王受了伤,跑不远。”刻坦拦下了应四。 应四绕开了他,猛一打马,红鬃马扬起前蹄发出嘶鸣,猛然冲出,应四松开了缰绳,举起弓。 “你射不到瓦卓王的!” 刻坦在后面大喊。 萧瑟的风夹杂着雪花刮过应四的脸,他屏住呼吸,松了手。 “你……” 刻坦的话顿住,连赤跶王都勒马。 箭簇穿透了哈连的身体,因为有风,准心差了点,没一箭射死他。哈连也很震惊,瓦卓王趁机甩开了他。 哈连受了伤,速度慢下来,应四打马跟上,在风雪中举起刀。 他砍掉了哈连的头,在赤跶王愤怒的呐喊中,翻上哈连的马。 应四与瓦卓王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雪越下越大,赤跶王回来的时候,应夷没看见应四。 图坎上前问应四的下落。 “他死了。”赤跶王说。 后半夜风雪渐歇,部落里的狼狗突然开始狂吠。 夜幕中缓缓走近一匹马。 应夷从帐子里冲出来,扑到了应四怀里。 应四一手抱着他,一手把兽皮兜扔在赤跶王面前。 里面有三颗头。 哈连、瓦卓王,还有应三。 此行大获全胜,瓦卓部归赤跶王,但赤跶王并不高兴,他看得出来,应四不是为了赤跶部。 但无论怎么说,应四都拿到了瓦卓王的头,赤跶王给了他很多好东西,但应四也不高兴。 晚上应夷给他包扎的时候,他说: “应陟跑了。” 感谢喜欢,明天见[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瓦卓王 第4章 阿妈 应四带着瓦卓王的头冲进了瓦卓部,回到了应侯府,但应陟这只狡猾的老狐狸,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跑了。 应四把这些说给应夷的时候,有些恼怒,因为狐狸一旦藏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露出尾巴。 应四还是日复一日地出去打仗,不放过任何一个找到应陟的机会。应四在赤跶部,跟在阿妈后面,阿妈干什么,他就都学一点。 深冬的时候难得有晴天,阿妈把他叫到帐子里,拿出一套新的厚衣裳,里面加了棉花,是图坎去中原集市里用五头羊换的。 应夷很感激他们,但不知道怎么报答,阿妈摸摸他的发顶:“我们是一家人,你是图坎的弟弟,照顾你是应该的。” 应夷和阿妈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觉得安心,这是从前他在应侯府里从没感受到的。 雪后初霁,他和阿妈面对面坐着,跟阿妈学做平安符。 他的针法很蹩脚,但做的极其认真,他一共做了三个,一个给阿妈,一个给图坎,还有一个给应四。 “刻坦将军马上要回来了,你今晚就能见到应四了。”早晨图坎高兴地和应夷说,应四已经和应夷分开半个月了,应夷很想他。 他乖乖地等了一天,晚上却没见应四回来。 刻坦回来了,只给图坎带回来应四的口信,应四托图坎告诉应夷,他发现应陟的行踪了。 刻坦不会让他带着人去抓狐狸玩,这是应四自己的事情。 “他往北去了。” 图坎告诉应夷,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再往北,是拓伢部的地盘。” 拓伢部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连赤跶部都望尘莫及,更北边没有丰茂的水草林木,甚至连草原都变成戈壁,鸟都不愿意在那里驻足。 拓伢部族人就在一片死寂的戈壁荒滩上扎根,据说他们茹毛饮血,个个身形魁梧似棕熊,把赤跶人和瓦卓人的头做成酒壶,骨头挂在脖子上,饿极了还会吃同族人。 应夷捏紧了手中的平安符。 戈壁的风在应四耳边呼啸。 不久前他在瓦卓部的废马厩里找到鬼鬼祟祟的应六。 应六这个人,像老鼠,阿谀奉承,从前最得应陟欢心,应四觉得能从他嘴里盘问出什么,还没下手,应六自己就招了。 他说应陟往拓伢部跑了,那里地广人稀,多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他在戈壁里扎了营,准备等到应四被赤跶部的人杀了再回南边。 一众小孩里他只带了最机灵的应六,应六这次回瓦卓部,是想偷点过冬的东西带回去。 应六很自觉地给他带路。 “就快到了。” 应六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他脖子上拴着锁链,另一端在应四手上,应四骑着马,应六只能靠一双脚在下面慢慢走。 应四看见不远处有白烟,像是有人生火做饭:“在那?” 应六忙不迭点头。 长风卷起夹着沙子的雪粒,应四停了马。 应六以为他要放自己走了,正准备开溜,被应四一把掐住后颈,送上了马。 应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应四把他的衣服剥下来,又把自己的衣服给他套上,猛地抽马。 战马冲向那片白烟,烟雾晃动一刹那,数只长箭穿透了应六的身体。 不远处传来大笑声,骑在马上的男人身形壮硕,像头膘肥体壮的公熊,墙似的拦在了应四前方。 拓伢王。 夜色中黑黢黢的人影一道接一道,应四陷入了拓伢部的包围圈。 他知道应陟没那么笨,知道他在找自己,还专门让应六去瓦卓部偷东西。 他逃到了拓伢王身边,要自己的命。 “我早就听说了,赤跶部的狼崽,你杀了瓦卓王,很了不起。”拓伢王说。 应陟得意地从拓伢王身后走出,见到他,应四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没轻举妄动,就算他再悍不畏死,也不是拓伢王的对手。 “我和你交换。”应四朗声对拓伢王说。 拓伢王哈哈大笑:“拿什么交换?用你自己?” “用赤跶王的头。” 应四说。拓伢王不再笑了,应四继续说:“我可以带你们找到赤跶王,杀了赤跶王,你就是草原上唯一的狼王了。” 夜色沉静,肃杀的秋风卷过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 半晌,拓伢王问: “你想要什么?” 应四笑了,眼睛却盯着应陟。 “我要他的头。” *** 夜里,狼犬又狂吠起来。 应夷似有所感,光着脚跑到帐外,人影在火光中晃动,应陟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应夷吓的后退了一步,那颗头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拓伢王的刀太快,应陟的眼睛还没闭上,应四也不想让他死得瞑目。 应夷震悚地抬头,看见满手是血的应四。 应四把他抱上了马,应夷问:“我们去哪里?” 应四没说话,紧接着,应夷听到了脚步声。说是脚步声,其实更像闷雷,脚下的土地在颤抖,应夷不安地看向身后。 火光星星点点,很快连成一条线,黑压压的战马压向赤跶部,拓伢王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长箭穿透了赤跶人的身体,奔走的人群被拓伢部的战马冲散,一个接一个被砍倒,赤跶部火光冲天,转瞬间血流成河。 赤跶王从帐子里冲了出来,拓伢王也从山坡上冲下来,二人打的头破血流。 拓伢人的屠杀直到天亮,应夷牵着应四的手,跟着他走了出来。赤跶人的尸体堆在赤跶王的帐子前,拓伢王的刀上穿着赤跶王的头。 拓伢王用应陟的头交换了赤跶王的头,如愿以偿成为了草原上唯一的狼王。 他的面前跪着一群赤跶部的俘虏,几个拓伢人在里面挑选漂亮的女人。 应夷在人群中看见了图坎和阿妈,他想挣开应四的手,被应四死死握住,低声说:“别去!” 应夷急了,他张开嘴焦急地想说些什么,结果只发出一些若有若无的气音。拓伢人很快抓住了阿妈的胳膊,要把她带回拓伢部。 阿妈不断挣扎,却抵不过身强体壮的拓伢人,正此时,人群中爆出一声怒喝,图坎撞翻了抓着阿妈的男人,捡起他的刀,冲向了拓伢王。 应四心里一惊,与此同时,应夷挣脱了他,跌跌撞撞冲向阿妈。 拓伢王砍掉了图坎的头,扔在阿妈脚下,阿妈断断续续地发出凄厉的哭声,声音仿佛在滴血。 拓伢王朝她走来,应夷站起身,手中握着图坎的刀。 拓伢王举起了刀。 冷银色刀锋一闪而过,刀剖开□□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噗嗤声,应夷闻声回头,被阿妈的血溅了一脸。 清晨的日光落在应四的刀上,刀尖还淌着阿妈的血。 应夷本能地想惊叫,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像被扼住脖颈的鹤,阿妈的头滚到他脚下,眼睛还看着他,灼烫的血浸透了他夹棉的衣裳。 应夷喘不上气,只觉得想吐,俯身干呕,纤细的身体不住颤抖,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应夷发现自己躺在软和的毯子里。 “玉茗。” 应四的声音传来,应夷愣了一瞬,旋即蜷起身子往角落里缩,应四想把他抱进怀里,应夷对他又踢又打,拳头胡乱地垂在他肩膀和胸口,像只受惊的小兽不让他靠近。 “玉茗!” 应四抬高了声音,极力稳着他,应夷的力气不大,应四把他两只手腕一握,拉到自己怀里,另一条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 应夷泪流满面,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应四吃痛,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应夷手腕上泛起红痕,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应四喉头滚动一下,说:“我不杀阿妈,拓伢王就会杀了你!” 应夷绝望地打着手语说:“但那是阿妈!” “那我怎么办?!”应四变得很激动:“难道我要看着拓伢王杀了你,然后再杀了我吗?!” “我宁愿拓伢王杀了我!” 应夷如果能出声,此刻一定声嘶力竭,应四怒不可遏,刷地站起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必须活下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为了别人去死?!” “那我现在就走出去,让狼吃掉我!” 应夷头一回朝应四发脾气,他甩开应四的手,跳下塌,光着脚往外跑,被应四拦腰抱起,压回塌上: “你哪儿也不许去!” 他俯视着应夷,眸光阴暗:“如果你敢跑,我就把你锁起来,让你一步都不能走出这个帐子。” 应夷看着他的脸,脑中倏然闪过晕倒前的画面,应夷冷冰冰地注视着阿妈的尸体,那神情好像在看一只毫不相干的猎物。 痛苦的记忆涌上来,应夷顿时失去了与应四抗衡的勇气,眼泪又涌上来。 “……我害怕。” 他抽着气朝应四笔画: “我害怕你这样。” 应四听他要去死,恨得牙痒痒,却并不想真的把他怎么样。此刻尚有余怒,却也不好再对应夷发作,沉默片刻,他转身离开,留下应夷一个人在帐子里小声抽泣。 感谢喜欢,明天见[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