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煦渡铃音》 第1章 蛊女阿梦 早晨的南山镇,雨后的石板路是湿漉漉的。 南山客庄分外热闹,只因今日是南山客庄每五日一次的义诊。 早前雨刚变小的时候,已经有人撑着油纸伞在客庄门口排起了队,到如今已经大排长龙。 客庄的院子里,摆了结实的红木桌椅,正中坐着一女子,正为来客们诊脉。 她头发半挽,只簪了些简单的银饰。脸上戴着面纱,只余一双翦水秋瞳。 她右手边有人执笔写方,身后还有两位壮汉抱着臂戒备。 见此,队伍中间有人问: “这位医师是位姑娘?靠谱么?” “你是外乡人第一次来?”常客刘大娘打量着旁边的人。 “阿梦姑娘虽才来咱们南山镇不久,但是十个医馆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人呢!” “这么神?可我见那方子是旁边的人帮她写的,这么厉害的医师不识字?怕是江湖骗子吧!” 他这话吸引了周围人不悦的目光。 刘大娘嗤笑了一声,好心给他解释道:“阿梦姑娘不是大渝国的人,虽会说咱们的话,但写起来不是很利索,故而找了旁人来帮她写方子。” “不是大渝国人?那是哪人?”外乡人还是不依不挠。 “你是来看病还是找茬的?管那么宽?” “就是啊,不看病就别占着坑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纷纷出言维护阿梦,外乡人终是闭上了嘴巴,但丝毫没有要离开队伍的意思。 队伍里闹的这一出动静不算太小,都悉数进了阿梦的耳朵里。 她悄悄瞥了一眼那外乡人身上的服饰,动作如常。 无人知道她面纱下露出了不寻常的笑意。 她是巫疆的蛊女。 从巫疆溜到大渝国的夷州,便是为了给母亲报仇,她等了两月,终于等到机会了。 别人不认得这外乡人的服饰,她认得。 那腰带上的绣花分明是京城云绣,这在偏僻的西南边境夷州属实是稀罕物。 传闻,皇帝突召驻守边境多年的端王回京,特派淮安世子带队南下相迎。 显然这位是京城的人。 也是她要等的机会。 不多时,便轮到这外乡人了。 “姑娘,我家老爷常年有咳疾,状似风寒,寻常药方却无法根治,你可有办法?” 阿梦抬眸,透亮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无法根治。” 外乡人突然一下恼了,态度颇为傲慢:“哼,看来真的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医点小病罢了……” 阿梦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面前的银针,一边说: “你家老爷可是每日正午时心口咳得最厉害?一咳还心口疼?” “……是。” “自从染上这病后,不爱辛辣,反而偏爱甜食?” “你如何得知的?”外乡人惊讶。 呵,她当然知道。 这不是什么病,而是中蛊了。 当年她的母亲偷偷跑到夷州游玩,遇见端王。 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 没多久,端王病重,太医说命不久矣。 母亲舍身培养血花,浑身消瘦干枯,只为护爱人身体康健。 最终母亲是得偿所愿了,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端王的囚禁和折磨,逼她再养一朵血花。 可惜端王低估了蛊女的自尊心,母亲拼死搏斗,利用毒蛊逃出了那吃人的地方。 但母亲临走时还是心软,给他下的噬心蛊,虽是折磨人的蛊,却不致命。 所以不是人爱吃甜食,而是体内的蛊爱吃甜食。 阿梦自然是不会跟他说这些,敛了敛神色,自顾自地给旁边执笔的人说着药方。 药方听着便是寻常的风寒药,只在最后添了句:“加一味蓟草。” “你这药方,不是胡来吗?!”外乡人一掌拍在她桌上,“我家老爷本就咳得厉害,还加如此寒凉的蓟草,岂不是要加重他的病灶?” “这位爷,你也是医师,难道不懂正午时咳得厉害是热咳?既然普通的方子不凑效,何不试试性寒的药材呢?” 阿梦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其实,热咳是她胡诌的,不过噬心蛊爱吃甜甜的蓟草,确实可以缓解他心口之痛。 对方咬咬牙,沉默了片刻,最终在身后排队的人不满之下,终是接过方子走了。 他走之后,阿梦向身后的两名壮汉悄声吩咐道: “去拦住队伍末尾,就说我今日有事,看完这些就收摊了。” - 距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 一处竹林华苑之中,比平日热闹了不少。 端王回京的必经之路就在南山镇,便从夷州的都城来到南山镇与淮安世子汇合。 今日此处,便是接风宴现场。 乐师舞女,早早就安排好了,正在前院准备着。 后院的人也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梨花,今日轮到你熬药,这是医师给的药方,你可得仔细了。”管事将一张药方交予舞女梨花便急匆匆地走了。 那浅米色的纸,正是南山客庄常用的纸。 “加蓟草、紫钱子、藿苓?”梨花有些疑惑,“平时的方子有这几味药么?” 她正思索着,却突然后颈一痛,两眼一翻便晕过去了。 “抱歉了,梨花。”阿梦轻盈地从树上落下,“借你的身份一用。” 她将梨花安置妥当,然后拿起那张方子扫了一眼。 “紫钱子”、“藿苓”两味药与前边明显是不同的字迹。 “哼,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要你死。不过,这也太蠢了点。” 这两味药与风寒的药材相加,便成了毒药方。 那人倒是聪明,既能害死端王,又能嫁祸给她来脱身。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两味药材味道重,不等到喝便能闻出来了。 阿梦自不会让任何东西破坏她的计划,于是她将药方和不需要的药材都烧了。 按照原来的方子熬着药,顺便将最毒的毒蛊下了进去。 阿梦握着蒲扇的手紧了紧:“今日定要让你个负心汉去见阎王。” 药熬好没多久。 “梨花,舞衣可换好了?”管事柳烟挑开帘子,扭着腰肢就走进里间。 扮作梨花舞女的阿梦,盈盈一笑:“换好了!” “哼,还是你这张脸生得好啊,王爷非要把今日的舞女换成你。”柳烟涂着丹寇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细细打量。 皮肤白皙,朱唇小巧,鼻梁秀挺,眉眼深邃,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痣。 梨花与阿梦原本的样子区别甚大,反而有七分像她的母亲。 所以梨花近日颇为得宠,常被点名献舞。 这也是阿梦设计的一环。 阿梦乖乖点头,垂下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狡黠。 她的易容术,可是巫疆翘楚。 第2章 梨花死了 门外丝竹已响起。 柳烟将她的舞衣又理了理,将她急匆匆地扯到宴厅中。 乐声靡靡,披帛翩然。 阿梦水袖轻挥,身姿曼妙,神情妩媚。 宴厅上首正是大渝国的异姓王爷端王,也是她的父亲吕盛——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旁边坐着的则是淮安世子,据说是位深居简出的世子。 吕盛正向身边的人介绍道:“你瞧瞧,梨花便是我这最美的舞姬,舞步轻盈,赏心悦目。” 李煦之面色如常,只拱手道:“晚辈向来不善鉴舞,瞧着舞姬都一个模样,说不出一二。不过……” 他转头仔细瞧着“梨花”的容貌。 “听闻仙逝的端王妃容貌艳丽,也是眉心有一朱砂痣。” 座下其余来宾听闻此言,皆是哈哈一笑。 端王从不避讳谈论自己过世的妻子,每年都大张旗鼓地祭拜以表思念, 是以,众人聊起此也并不遮掩。 “我同你说,王爷他满院子美人,每一个眉心都长了颗朱砂痣。” “我们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在大渝可是一段佳话,只可惜王妃没能为王爷留下一儿半女。” “……” 只有阿梦心中作呕,男人尽会装深情。 大祭司说得果然没错,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自己母亲的遭遇,她一时失神,乱了舞步。 “王爷,到时辰喝药了。”好在柳烟及时出现,吕盛并没有注意她。 柳烟端着瓷碗,款步至吕盛身边。 无人知晓,其实那瓷碗里的药,早就被动了手脚。 阿梦心中冷笑,等毒蛊入喉,吕盛暴毙,便是她为母亲讨还血债之时。 柳烟捻起瓷勺,正欲给吕盛喂药。 “王爷,此汤药可是放了蓟草?凉了怕是更伤身,不如再热一热?”李煦之笑语温和。 吕盛顿住,诧异地望向李煦之:“你如何得知?” “晚辈闻到了。” “从前的药,不曾加蓟草。这药,谁熬的?”吕盛接过碗,重重放在桌上,但神情却并无甚怒意。 端王只许美人为他熬药的癖好,周围人皆知。 这也是阿梦选择易容成舞女梨花的原因。 熬药时,她在汤药里下了毒蛊。 柳烟端药的手颤颤巍巍:“今日是梨花熬的。” 此时,一舞恰完。 阿梦拢好水袖,有些愤慨地看向那位笑面虎世子。 她明明已经减少蓟草的含量,几乎闻不出味。 没想到突然蹦出来的淮安世子,要坏她事! 恰好,李煦之也望向了她。 他眉宇清朗,气质俊雅,难掩一身贵气。 “鄙人眼拙,难不成梨花姑娘还是位医师?否则怎会擅改药方?” 阿梦急忙福身,解释道: “公子误会了,并非梨花擅改。医师今早来说,王爷近来有些内热,便命我放些蓟草一并熬煮。” 说着,阿梦半跪,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硬生生逼出几滴眼泪。 她捂着口鼻,泪滴如珍珠,略带哭腔: “是梨花失职,忘记提醒柳烟姐姐此药要热服,请王爷赎罪。” 好在阿梦留了一手,将医师的药单烧了,即使要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对于药方如何,吕盛不甚在意,但见美人梨花带雨的眼眸,不由得怜惜。 “既如此,今日本王高兴,不怪罪你,起来吧。” 李煦之对吕盛很是关心:“柳姑娘还是将药去热一热为妥。” 吕盛却摆摆手,拎起旁边的玉壶,给药碗中注入一些热水。 “这不就热了?” “……王爷,真是不拘小节。” 李煦之见贴身奴才们都见怪不怪,终是不再劝,只道: “王爷身体要紧,还是遵医嘱,快些喝了吧。” 话是对着王爷说,但眼睛却瞟到“梨花”身上了。 李煦之最擅洞察人心,他玩味地看着舞池中的少女。 她周身并无不妥,但妩媚的眼波早已褪去,眼神中的急切已经快要藏不住。 阿梦确实着急,好不容易从巫疆偷溜至此,毒死吕盛,是她最大的愿望。 等这负心男人一死,她便可回去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吕盛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如同喝的是酒一般。 一。 二。 三。 该死了。 阿梦嘴角轻勾,她的毒蛊,从未失手过。 然而—— “嗯,这药加了蓟草好似有点甜味。”吕盛咂咂嘴,神色无恙。 阿梦笑容僵住,事情并没有按照她脑中的计划发展。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下得是最毒的毒蛊,吕盛怎会一点事都没有? “梨花,下去歇着吧。柳烟,换个歌姬来。” 吕盛舞看够了,想听曲儿。 谁知,柳烟福完身还未退下,一名丫鬟满脸慌张从后院跑来。 “王爷!柳管事!后院……后院的梨花姑娘,她、她试了一口您的药,七窍流血,中毒身亡了!”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试了王爷的药毒发,那王爷…… 后院有梨花身亡了,那眼前的梨花是谁? 所有人看了看王爷,又惊恐地看向舞池中央。 阿梦抿住唇,后背冷汗涔涔。 被发现了。 她并不想伤害别的女子,是以没有对梨花下死手。 只是没想到她醒得这么及时。 现下唯有先逃了,再寻机会查清楚为何毒蛊对吕盛无效。 阿梦脑中警铃大作,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跑 “抓住她!”李煦之的喝令也同时下达。 两侧阴影中,两名暗卫如鬼魅般扑出,刀光封死了左右的去路。 阿梦脚步一旋,腰肢向后仰去,腰腹险之又险地擦着钢刀而过。 “嗤啦”一声,竟将她舞衣宽大的袖口割裂。 藏在袖口中的药粉倾泻而出,霎时间让暗卫迷了眼睛。 就是现在! 阿梦三步并两步,朝着最近的围墙奔去。 好在平日在巫疆野惯了,她悄悄跟武女学的轻功,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三步,两步,一步——围墙近在眼前了。 她足尖聚力,正要腾空,脚腕却被扣住,将她从半空中扯回地面。 阿梦被重重砸在泥地上,尘土混着草屑呛如口鼻。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脸上的人皮 李煦之单膝压住她的腿,左手如扣住她的喉咙,右手撕下了她的人皮面具。 青筋暴起的手掌,掐得她脖颈炽热,白皙的皮肤很快就红了。 人皮面具被扔掉后,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稳稳地横在她的锁骨上。 刀锋紧贴皮肤,却传来阵阵凉意。 他居高临下,眸中再无半分宴席上的温润。 “说,谁指使你的?” “无人指使。”阿梦实话实说。 李煦之显然不信,左手加了力气。 “内奸,还是外探?” “……” “还不说?” “……” 阿梦皱着眉,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不是她不回答,实在是这男人手劲儿也太大了,她发不出声。 李煦之黑眸沉静似水,右手却加了力道。 锐利的刀尖划破了她锁骨上的皮肤。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她感到胸前的命蛊正不安地躁动起来。 少女细嫩的皮肤沁出了滴滴的血珠,血珠顺着胸前的曲线滑落。 第3章 找一把刀 “嘶——!” 一条洁白的蛇从阿梦胸前探出,正好蹭掉了血珠。 白蛇的眼睛比血珠还鲜红,它张开嘴,蛇牙尖利无比。 “殿下,小心!” 李煦之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下属立刻将他扑倒,逃过一劫。 他回过头,只见身后—— “救命啊!好大的蜘蛛!” “蛇!有蛇!还有蟒蛇” “快跑!有手臂那么长的蜈蚣!” …… “别慌!有酒的用酒泼,有火的用火烧。” 李煦之爬起来,顾不上阿梦,拔出剑和下属试图控制局面。 大批的蛇虫,不知从哪涌来,整个清竹苑涌动着密密麻麻的吓人之物。 “救王爷!”李煦之眉头拧起,箭步冲了出去。 人人自危,无人再束缚得了阿梦。 阿梦脱离李煦之的禁锢之后,便跃上围墙,她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立在墙头,扫视着全场。 其实这些蛇虫,大多是无害的。 有毒的,都在吕盛脚下。 一条竹叶青已经缠上了吕盛,张开嘴就咬了下去。 可吕盛一点都不慌张,竹叶青咬了他一口,他只是吃痛,行动如常,毫无中毒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阿梦瞳孔骤缩,拳头紧握,指节都泛白了。 毒蛊毒不死他,竹叶青也毒不死他。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百毒不侵? 巫疆的蛊女出生便有避毒骨玉,长大后自然百毒不侵。 但她从未听闻,巫疆以外,还有谁能如此百毒不侵。 “哼,区区小蛇……”吕盛嘴上不怕,但见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脸色还是写满了惧怕,他慌张地将竹叶青甩了出去。 这一扬臂,他胸前的衣襟便乱了。 阿梦眼尖的瞥见他衣襟内一闪而过的项链,她心头一紧:“那是母亲的骨玉……” 这时,李煦之箭步上前,遮住了阿梦的视线。 他一手护住有些失措的吕盛,另一手持剑,精准地将几条试图扑上的毒蝎斩落。 计划失败了。 阿梦转身要走之前,目光在李煦之身上停留片刻。 他身形挺拔,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即使毒虫环伺,依旧临危不乱,镇定地发号施令:“常绥、常安,护住王爷后撤。” 在暗卫的保护下,吕盛和李煦之迅速退回屋内。 …… 阿梦跌跌撞撞地离开清竹苑,骑着马一路跑回了南山客庄。 她原本是想从马厩翻上二楼,偷偷溜回房间,却不巧碰上了来点马的掌柜余菁。 心虚的阿梦被草袋子绊了一脚,一屁股跌坐在了干草上。 草絮漫天飞舞,连阿梦的嘴角也沾了几根。 “阿梦姑娘,我怎不知,你还爱吃草?”余菁忍着笑打趣道。 阿梦立刻收敛了疲色,乖乖一笑:“刚想寻匹小点的马儿,去南山下的草原逛逛。” 听及此,余菁吓得快步走近,连忙说说:“姑娘,不可。” 不等阿梦问,她便立即解释:“今日中午我本想提醒你,却一直未曾见你下楼。今天傍晚南山镇有贵人要落脚,少出去为妙。” “哪位贵人?” 余菁一开始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眼前的姑娘是自家孩子的救命恩人,阿梦又是非常聪慧之人。 于是她凑近,神秘兮兮地说:“端王要回京,途经此处,已差人来咱们客庄预定,你可别往外说。到时你也少走动,免得冲撞了贵人。” 阿梦早已了然,但依然面露惊讶:“他被圣上派遣镇守大渝西南边境,何故突然召回啊?” “权贵的事,我们老百姓怎知?” “菁娘子说的是。”阿梦不置可否地笑笑。 “对了,你要的那些药草,医馆都差人送来了,就在我柜台下,你自个去取吧。” “好,多谢菁娘子。” 阿梦取了药材,回到卧房。 她坐在铜镜前,解下面纱,脸上的易容妆隐约有些化了。 还好她思虑周到,人皮面具之下还有易容妆,并未有人看见她的真容。 她从盆中濯起清水,将脸上的粉脂全都洗净。 铜镜中,映照出一看便是巫疆女子的妖艳相貌。 浓密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洒下,更衬得她肤如凝脂。 朱唇饱满,鼻尖微翘,睫羽卷翘。 唯有那双如林间小鹿一般的杏眼,在巫疆并不常有。 眸中没有一丝妩媚,反而充满了灵气。 白色的小蛇攀上她的肩头,为她舔舐伤口。 白玉是阿梦的命蛊,看起来无害,但它的蛇毒是最为致命的。也是它召唤了毒物们,救走了阿梦。 阿梦摸了摸蛇头:“白玉,我知道为何毒不死那吕盛了。” 当时驱赶毒物时,虽只有匆匆一瞥,但她不会认错。吕盛衣襟露出的骨玉项链是巫疆蛊女独有的东西。 “一定是母亲的骨玉在庇护他!” 巫疆的大祭司在每位蛊女降生之时,发予她们一枚避毒骨玉,每一枚都是独一无二的,用来保佑她们健康长大。 虽然长大后,蛊女们自身不再需要避毒骨玉,可这是身份的象征,从不会轻易赠予他人。 母亲下葬时,并没有避毒骨玉在身侧,但大祭司说是母亲弄丢了,阿梦也便信了。 她从未想过,母亲对这位负心男人情深至此,连骨玉都送与他。 难怪吕盛喝药如此不拘,从不设防,随便一位舞女便可帮他熬药。 原来是他也依仗那骨玉,虽说不能剔除母亲原先下的蛊,但除此以外也能变得百毒不侵! 早知如此,她就不会如此自信地只下毒杀他了。 眼下,只能另寻机会再杀吕盛。 “既然毒不死他,那唯有用利器刺穿那颗肮脏的心。”阿梦咬了咬下唇,眼神中满是不甘。 毒可以避,人肉总不能变成钢铁吧? 只要一刀毙命,任他有什么骨玉也回天乏术。 可手无寸铁的女子,如何能近得了身杀一个身世显赫的王爷呢? 易容“梨花”之时,她便探查过,吕盛身边跟了不少武功厉害的暗卫。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世子护着,她怕是更难靠近。 去哪寻一把利器呢? 阿梦盯着铜镜陷入沉思。 她想起了大祭司曾对她说:“男人是一生不幸的根源,所以蛊女都当拔情绝爱,情蛊才能成为自己的利器。” “情蛊……” 阿梦虽然知道如何做情蛊,却从未对任何男人下过情蛊。 虽说下情蛊步骤繁琐,但思来想去,好像“借刀杀人”这个办法最好,既能饶过避毒骨玉,事后还能全身而退。 “白玉,我需要一把‘刀’。” 白玉眨了眨眼睛,用尾巴尖指了指桌上的匕首。 阿梦将匕首挪开:“不是这种刀,我要的这把刀……” “首先得是个男的。” 白玉歪歪蛇头。 “还要会武功能拿武器。” 白玉用尾巴挠挠蛇头。 “更要能近得了吕盛的身……” 阿梦刚说完三个条件,一张冷静俊朗的面孔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是李煦之。 而白玉显然也和她想到一处了,它兴奋地晃了晃尾巴,然后用尾巴尖指了指她肩膀上的伤口。 阿梦解下脖颈上夸张的链饰,露出了颈间那道掐痕。 “……你是说掐我的那个人?” 阿梦指尖蘸药,抚上颈间还未消下去的粉红手印,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这位世子临危不乱、身手不凡,如果能为她所用,好好谋划一番,杀掉端王应是不成问题的。 她本来气这人扰了他计划,还不甚怜香惜玉,但现在转念一想,这样的人杀起人来最不眨眼了,是一把好“刀”! 刀找到了,但还得能握住那把刀才算成功的开始。 阿梦亲昵地用指节蹭了蹭白玉。 “既然端王要来,那位世子应该也跟着来吧。” 白玉点点蛇头,仿佛在夸赞自家主人聪明。 阿梦垂下眼眸轻笑,将药罐合上。 控制人心不是什么难事,蛊女最擅长的,便是让无心之人,生出最忠诚之心。 只不过炼制情蛊所需药材较多,她必须得尽快行动。 第5章 遇强则强 八卦,是最下饭的。 早茶之间,那句语出惊人的话便在李煦之的随行队伍中传遍了,众人都在猜测是怎么一回事。 而始作俑者算准了时间,在他怀中睡了个饱觉,却精准地在他恢复前醒来溜走了。 李煦之自然一夜未眠。 两位去捉真正探子而归的下属回来之后,却正好撞枪口上了。 “常安、常绥。” 两人即刻来问安,常安伸着脖子,眼神在房间内扫视着,企图找到第二个人的身影。 “审出来了?”李煦之坐在床榻边整理着外衣。 “殿下,都招了,是东陵的探子。”常绥汇报道。 果然如他所想。 他扮成堂弟淮安世子来接端王回京,为的就是引出这些探子,揪出内奸。 昨日端王那碗药的毒,是东陵探子往里面下的。 其中一位东陵探子,便是在清竹苑照料端王起居的柳烟。 余下的探子,昨夜已经被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一网打尽了。 但这突然蹦出来的巫疆女子,显然与东陵探子不是一路的。 东陵和巫疆关系向来紧张,他猜不透昨夜女子的所做为何,只知道她是冲着端王来的。 想起昨夜把他当枕头的女人,李煦之气不打一处来,低哑的嗓音带着些怒气: “昨夜为何不来找我汇报?” 若是有人来找他,便也不用被“羞辱”了。 常安和常绥相视一眼,皆是汗流浃背,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殿下昨日不是正贪恋**嘛,我等怎敢进来误事……”常安一开口便是平日讨打的模样。 “贪、恋、春、宵?”李煦之不知为何想起脸颊上那一吻,气压越来越沉。 “殿下息怒。”两人立刻跪下,不敢再说话。 常安朝旁边的兄弟挤眉弄眼:殿下喜怒从不形于色,今日怎的这么大火气? 常绥鄙视地看着他:看见你就火大呗。 “常绥你说。” 常绥垂眸拱手:“属下本想来汇报,常安说您终于开窍了,让我别耽误你开荤,还让侍卫们离远点别听墙根。” 常安见好兄弟将自己的原话和盘托出,气得差点吐血。 这死呆子,是要他死啊。 常安只得谄媚一笑:“殿、殿下,她不是说是您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嘛,我们怎么敢打扰?” “哦,她说你就信了?我说你是东陵的探子,你信不信?” “请殿下,辨忠奸啊!” 常安是真觉得冤枉,平日又不是没有女人爬殿下的床,全都叫他扔出去或者杀了。 第一次有个女人没被扔出去,不是未婚妻,那也是心上人了吧? 两人皆是自幼便跟着李煦之的,平时插科打诨惯了,昨夜之事本属意外,李煦之又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最终也只是打算扣他们一月的俸禄,小惩一番。 他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罢了,唤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被陌生女人枕了一夜,李煦之时刻紧绷,竟比批一夜的奏折还要累。 常安见他一脸疲态,八卦地问:“昨夜,殿下可尽兴了?” “常安再扣一月俸禄。” 常安哭唧唧地闭嘴了。 常绥忍住笑,恭顺拱手:“未尽到保护殿下清白的职责,是属下无能。” 李煦之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气极反笑。 可怒意过后,理智迅速回笼。 罢了。 他看得真切,那女子分明是冲着端王来的,只是碰巧进了他们的陷阱。 她会用蛊,说不定能知道吕盛身上的秘密。 只要是对吕盛不利,和他也算是殊途同归,说不定还能帮他搅了这棘手的局面。 “谁说我不清白了?”李煦之太阳穴涨得厉害,“昨日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啊?” 常安震惊抬头,难道他们的殿下那方面不行……? 他们就纯盖棉被聊了一晚,所以那姑娘早上才捂着脸跑了? 那可不行啊! 殿下可是大渝的未来,开枝散叶都得靠他,他得为主子尽心才好。 才不是为了月俸而将功补过。 于是常安换了一副狗腿的神色:“那要属下去找那姑娘回来吗?” “哼,不必,她自己会来的。” “那属下去唤随行的太医?”常安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那里。 李煦之没心思注意他的表情,只是点点头。 虽说他吃了解毒丸,但那女子下的是蛊,还是着太医来看一下比较稳妥。 得了准允,常安连滚带爬地拽着常绥去找太医了。 - 探子已被抓住,李煦之一行人也没必要再假装端王。 余菁知道后,虽震惊了一番,但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布菜。 “余掌柜,”常安接受到了李煦之的示意,“你们这客庄是否有一巫疆女子?” 余菁布菜的手一顿,规矩地富了个身。 “民女有一远亲妹妹是巫疆女子,会些医术,就留在我这客庄为乡亲父老义诊。” 客庄清场前,余菁特意为阿梦安了个身份,否则昨日她就被赶出客庄了。 李煦之的手随意地搭在茶杯旁,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木桌。 常安见此,便屏退了余掌柜。 “常绥,等下你去查一下这巫疆女子。” 说阿梦,阿梦到。 如李煦之所言,阿梦果然不请自来了。 “殿下,早上好呀!” 阿梦仿佛出入自家房屋一般,推门而入。 她明媚一笑,眉眼弯弯,仿佛一抹灿烂的春光。 “要查我吗?不如直接问我本人?” 她径直在李煦之对面坐下,常安和常绥立刻警惕,想要赶人: “请姑娘自重。” 阿梦朝李煦之无辜眨眼,娇嗔道:“我跟未婚夫吃个早茶都不行么?” 常安目瞪口呆,眼神有些闪躲,仿佛自己应该在客庄外,而不是在客庄里。 “你既说我是你未婚夫,那你可知我是谁?” “淮安世子,李澄。” 阿梦骄傲一笑,这难不倒她,她可是做足了准备的。 李煦之挑眉,看来她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事情还在他掌控之中。 常安见李煦之示意,便开口:“这位姑娘慎言,世子殿下从未订过婚。” “没订过就对了!”阿梦听到这还松了口气,要是破坏了原定女子的姻缘,那她就罪过了。 “从现在开始我当你未婚妻就行了,你可不能睡了人就翻脸不认账。” 李煦之差点没被茶水呛死,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这种话。 不过他原本便打算利用她,于是他勾唇一笑: “说吧,你是看上财,还是看上权了?” “我看上你的身子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经过阿梦昨日“大胆之言”的洗礼,李煦之对阿梦口出狂言的接受能力正在迅速提升,甚至遇强则强—— “看来,姑娘对昨夜很满意,还未曾问姑娘名字。” 李煦之特意加重了“昨夜”两个字,语气充满暧昧,令人遐想。 而旁边被他们忽略的两个人,神色各异。 常安是个厚脸皮的,有瓜吃,眼睛都迸射出晶亮的光芒。 但常绥不一样,他到底也是少年郎,被这直白的话语弄得脸发烫,甚至站立难安。 “殿下唤我阿梦就好。”阿梦冷静应对 “阿梦,今日起,你每晚来我房内。” 事情的发展好像奇怪起来了。 这下轮到阿梦嘴角抽搐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好。” “我会轻点的。”李煦之一脸正色地补充道。 李煦之聪明过人,三两下就找到了和阿梦交流的方法——便是要比她更不要脸。 阿梦猝不及防,脸“唰”地就红了。 她咬了咬牙,只能应下:“多谢殿下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