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与熵》 第1章 向日葵 这一世,花神芙拉长到了十九岁。 她的裙摆极长,拖曳在地,缀满初绽的红玫瑰与白铃兰,像是把整个活色生香的春日,都揉进了衣袂里。 芙拉眸光流转,盛着神界最富饶之地,才供养得出的从容与漫不经心。 她赤足踏着晨光,一步步走向鎏金广场。 今日是新旧神明的会面大典,热闹喧嚣。 广场之上,那些古老的神祇衣袂翻飞,珠光宝气交织。 唯独角落里,缩着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熵神,厄瑞玻斯。 由第三次信息革命的数据洪流中,催生出的异类新神。 厄瑞玻斯衣袍破败,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埃,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 周身萦绕的神力紊乱不堪,像是信号不良的噪点,微弱得随时要消散在风里。 “什么熵增神,说到底不过是万物朽坏的污秽头子。” “也配站在这儿?” “瞧那副破烂邋遢的穷酸样,怕不是刚从哪个废弃的代码堆填区里爬出来的?” 旧神们围成一圈,高高在上,眼神里尽是轻蔑。 厄瑞玻斯垂着眼,长睫在那惨白的眼脸下投出一片阴翳,遮住了眼底明明灭灭的星火。 指尖攥得发白,骨节咯吱作响,但他始终未曾辩驳半句。 也就是在那一刻,芙拉停住了脚步,划开熙攘的人群,径直穿了过去。 繁花缀满的裙摆扫过那些轻蔑的目光。 她走向那个角落站定,俯身抬手,摘下鬓边正簪着一朵开得极盛的向日葵。 花盘向阳,金黄的花瓣舒展,散发着暖融融的香气。 芙拉纤白的手捏着花茎,轻轻递到了那个浑身脏污的神明面前。 “混乱,从不是污秽,”芙拉嗓音很清润,如泉水击石。 落在厄瑞玻斯耳中,竟让他那总是狂暴紊乱的神力,莫名一滞。 “万物从井然有序走向熵增混乱,怎么不算从崩塌的旧世界,走向诞生的新世界?” 她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厄瑞玻斯,只是你的野心还没找到出口。” 没有半分鄙夷,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 她的目光明亮澄澈,只有纯粹的欣赏。 厄瑞玻斯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一头撞进这样的眼眸里。 那一瞬间,周身翻涌咆哮的混沌之力骤然安定。 他双手接过了向日葵。 芙拉看着厄瑞玻斯眼底那簇野草般疯长的火苗,心口竟莫名漏了一拍。 千万年的岁月太长了,她在高台上,见惯了谄媚的笑脸,听腻了敬畏的祷言,却从未有过这样。 像是厄瑞玻斯手中那朵向日葵,在鎏金广场那死寂的一瞬,向她眨了眨眼。 倒映着她在繁华空洞中,渴望的盛放于神界边缘的,每一个滚烫的晨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向日葵 第2章 珊瑚花 神界边缘,断崖高耸,罡风凛冽,足以撕碎寻常神明的神魂。 芙拉却赤足坐在崖边,裙摆随风猎猎作响。 她侧过身,指尖带着玫瑰花瓣特有的微凉,轻轻点在厄瑞玻斯的眉心。 那里,混沌的数据洪流正在疯狂冲撞,试图冲破皮囊的束缚。 “静心,”她轻喝,但声音软糯,没什么威仪,“厄瑞玻斯,看着我。” 厄瑞玻斯浑身紧绷,像是一头刚被驯服的野兽,瞳孔中乱码飞窜,那是失控的前兆。 他怕伤了她。可芙拉没有退后。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眉骨滑下,一点点描摹过高挺的鼻梁,最终停在那苍白干涩的唇角。 指尖所过之处,原本溃散如烟的混沌之力,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细细梳理。 那些暴躁的噪点,被强行按回了躯壳,变成了流畅的线条,变成了清晰的轮廓。 “这就是凝聚。” 芙拉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不要让力量把你变成怪物,你要做驾驭它的主宰。” 厄瑞玻斯急促地喘息着。 眼底那灰扑扑的尘埃色泽,终于彻底褪去。 露出了原本那一双清俊至极、又深不见底的黑眸。 衣衫上的破败与毛边,随着神力的稳固,化作了流淌着暗金数据的玄色长袍。 厄瑞玻斯抬起手,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的掌心,又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 那一刻,新神眼中的星火,燎原而起,亮得惊人。 后来,神界的日子变得很慢。 厄瑞玻斯开始频繁地消失,每一次回来都显得风尘仆仆。 哪怕神力已经足以让他瞬息万里,他却固执地保留了一身人间烟火气。 这一日,黄昏将至,他从云海之下归来。 平日里那个甚至懒得看旧神一眼的傲慢新神,此刻却像个要去朝圣的信徒。 他跪坐在芙拉的裙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 掌心里是用神力仔细包裹着的三包种子。 还带着下界湿润的泥土腥气。 “这是什么?”芙拉明知故问,眼里含笑。 厄瑞玻斯垂眸,睫毛微颤。 “北疆雪域的雪绒花。”我是在千丈冰崖上抠下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了几分。 “南疆火山旁的凤凰木。”盛开时像火,我觉得……很衬你的红裙子。 “珊瑚花。”长在东海深渊里,虽然没有阳光,但它们自己会发光。 他抬起头,直视着芙拉,像是一只把心都掏出来捧在手上的恶犬。 笨拙,却赤诚得让人心颤。 “芙拉。”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像是含着一块糖。 我想让你的神殿,不再只有玫瑰和铃兰。 我想让人间所有的春天,不论山南水北,都开在你的脚下。 芙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涩,又涨得满满当当。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些种子。 也接过了这个新神全部的温柔与野心。 日子就这样在日升月落中流淌。 他们最爱待在断崖边。 看日出时,金红的霞光像血一样染透云海。 看日落时,漫天星辰如同钻石粉末,大片大片地坠入漆黑的山涧。 芙拉不再端着花神的架子。 她慵懒地歪着头,将脸颊贴在厄瑞玻斯的肩窝。 那里没有熏香。 只有一种独特的、混合着混沌数据与人间泥土的冷冽气息。 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让人安心。 厄瑞玻斯的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穿过她如瀑的长发。 轻柔得不可思议,生怕扯痛了她哪怕一根发丝。 “那一世啊,我变成了一棵树。” 芙拉闭着眼,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往。 “就在路边站了一百年,也没人给我浇水,渴都渴死了。” “还有一世更离谱,我居然投生成了旧神殿里的一块地砖……” 说到好笑处,她自己先咯咯笑出了声。 震得厄瑞玻斯的胸膛也跟着微微起伏。 他没有打断。 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双曾被旧神嘲讽为“污秽”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向往与痴迷。 他嫉妒那些岁月。 嫉妒那些他未曾参与过的,芙拉的轮回。 但他更庆幸现在。 晚风拂过,带着神殿里新种下的花香,暖烘烘的。 连带着流逝的时光,都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厄瑞玻斯低下头,在她的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以后不会了。” 他在心里默念,不管是做树,还是做地砖。 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他都会在。 第3章 星辰花 可新神的命数,从不由安稳二字书写。 哪怕是在神殿最深处的暖春里,危机感也像悬顶之剑,时刻高悬。 他们必须像野兽一样撕咬人间摇摇欲坠的信仰。 要与属性相近的神祇,在那看不见的维度里争夺领域。 更要随时准备卷入无休止的神战。 稍有不慎,便是神形俱灭,数据归零。 钟磬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琉璃神殿的宁静。 那是一场足以撼动神界根基的浩劫。 电子之神与智能之神,这对双生冤家,为了争夺“信息领域”的唯一主宰权,彻底撕破了脸。 战火瞬间燎原。 数据洪流化作漫天箭雨,将神界的天空染成了诡异的霓虹色。 旧神们高居云端,冷眼旁观。 他们端着酒杯,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斗兽表演,等着坐收渔利。 而新神们,不得不在这场漩涡中站队。 神殿门口,厄瑞玻斯紧紧攥着芙拉的手。 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她的指骨都揉碎在掌心里。 “芙拉。” 他眼底不仅有不舍,更有一团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深深的歉意。 “我必须去。” 芙拉的指尖颤了一下,想要回握,却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不是恐惧,是兴奋,也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智能之神许诺了我。” 厄瑞玻斯急促地解释着,语速极快。 “只要赢下这一战,他会让熵增之力成为整个信息领域的底层逻辑。” “那是根基,是世界的本源。” 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呼吸交缠。 到那时,我就不再是那个随时会消散的污秽新神。 我将拥有足够的力量,真正地护你一世安稳。 不再让你受那些旧神的白眼,不再让你只能躲在这神殿里。 芙拉望着那双黑眸里翻涌的**,和对未来的疯狂憧憬。 她想让他别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的。新神若想立足,这便是必须跨过的尸山血海。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好。”她终究是点了头。 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厄瑞玻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随后,他转身。 玄色长袍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霓虹色的战场。 芙拉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抹黑色消失在天际。 她未曾想到。 这一别,竟是数百年。 神殿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 起初,芙拉守在金殿里。 她不敢走远,生怕错过他归来的瞬间。 她开始在神殿外种花。 不是玫瑰,不是铃兰。 是星辰花,一种只在夜里开放,花瓣如碎钻般闪烁的小花。 “你要记得路啊。” 芙拉一边把种子埋进土里,一边小声碎碎念。 “这些花到了晚上会发光,像星星一样。” 你看到了星星,就能找到家了。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星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从神殿门口,一直铺满了整个前庭。 每当夜幕降临,成千上万朵星辰花同时亮起,汇聚成一片璀璨的银河。 美得惊心动魄,却始终没能照亮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有风空荡荡地穿过花海,带起一阵阵寂寥的沙沙声。 战火在神界绵延,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那一日,芙拉正在给花浇水。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紧接着。那根一直维系在她与厄瑞玻斯之间的、若有若无的感应线断了。 那是彻底的死寂,就像是原本跳动的脉搏,骤然停止。 厄瑞玻斯的气息彻底消散在了神界。 “啪。”手中的水壶落地,摔得粉碎。 芙拉慌了,她顾不得花神的仪态,提起裙摆,疯了一样冲向神界的上层区域。 她赤着脚,踩过尖锐的云晶石,鲜血淋漓却毫无知觉。 终于,她拦住了一位路过的上位神。 那是掌管秩序的神明,高高在上,浑身散发着凛冽的神辉。 “他在哪?” 芙拉死死抓着上位神的衣袖,指关节泛白。 “厄瑞玻斯……那个熵增的新神,他在哪?” 上位神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她狼狈的脸上,又扫过她染血的赤足。 眼神里没有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 “哦,那个混乱的小家伙啊。” 上位神漫不经心地拂开她的手,像是拂去一粒灰尘。 “死了。” 芙拉晃了晃,险些栽倒,“不可……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会回来的……” 上位神看着她,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怜悯,那是看蝼蚁般的怜悯。 “芙拉,你太天真了。” “新神的战争,本就是大鱼吃小鱼。” 上位神指向远处那片依旧硝烟弥漫的战场,语气理所当然。 “你忘了之前的蒸汽之神与电力之神?” “斗了几百年,两败俱伤。结果呢?” “连带着他们麾下的几百个附庸小神,全被海水之神与雷电之神一口吞了。” “连一颗完整的神格都没剩下。” 芙拉浑身冰凉。 “熵神本就根基浅薄,全是乱码拼凑的残次品。” 上位神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厄瑞玻斯的不自量力。 “能在那种绞肉机里撑这么久,已是不易。” “芙拉,”上位神最后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 “你是神界最受宠的花神,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注定会被淘汰的新神伤神?” 说完,上位神化作流光离去。 只留下芙拉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神道上。 风很大,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却吹不散心底那无边的寒意。 她知道,那些在断崖上的依偎,那些掌心传递的温度,那些关于未来的期许都不是假的。 那个笨拙地捧着种子,说要把人间春天都送给她的少年,是真的爱过她。 可是爱救不了新神。 日复一日的等待,终究是磨平了心底最后的一丝执拗。 只剩下了绝望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就在绝望快要将花神殿彻底淹没时。 一抹刺眼的金色,强行撕开了灰暗的视野。 那是财神普鲁托的座驾。 更是他铺天盖地的追求。 一夜之间。 神殿前庭那些柔弱的星辰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流淌的黄金。 金币像落叶一样堆积,掩埋了那些曾在夜里闪烁的微光。 每一寸泥土都被覆盖。 每一丝春意都被**裸的财富封死。 普鲁托甚至用最昂贵的红宝石,雕琢出无数个芙拉的模样。 微笑的、沉思的、浇花的,摆满了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嫁给他吧,芙拉。” “这可是财神啊。” “金钱与鲜花,本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绝配。” 神界的众生都在起哄。 那些曾在战火中瑟瑟发抖的小神,此刻脸上挂着艳羡的笑。 他们围在神殿外,用一种近乎逼迫的语气劝颂着。 “普鲁托能给你永恒的安稳。” “只要点头,你就再也不用担心神力枯竭,不用担心陨落。” “那才是真正的庇护伞。” 芙拉心口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 目光穿过那些璀璨的珠宝,却仿佛看到了千万年轮回里的孤寂。 太冷了,没有厄瑞玻斯的神殿,冷得像一座坟墓。 那个承诺给她春天的人,已经散了。 那个会笨拙地去数每一朵花开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芙拉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还没落地,就似乎被周围的金光蒸发。 既然等不到那个人。 既然安稳是这神界唯一的生存法则。 那还在坚持什么呢? “好。” 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金殿里回荡。 第4章 黄金藤蔓 那是一场轰动神界的盛大婚礼。 黄金铸造的祭坛,高耸入云。 芙拉穿着缀满深海珍珠的婚服,每走一步,裙摆上的宝石都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普鲁托站在祭坛顶端,笑容得体而矜持。 他牵过她的手,只是没有厄瑞玻斯那种颤抖滚烫的温度。 “神契已成。” 普鲁托的声音里透着商人的满意。 “芙拉,从今往后,你就是神界最富有的女神。” 他俯身,给了她一个礼节性的吻,像给刚入库的宝贝盖上私章。 烟花炸裂,神界欢腾。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可怕。普鲁托待她不差,但也仅止于“不差”。 “这串钻石项链送你,今晚的宴会,你要戴着它为我撑场面。” “那座水晶宫归你了,你要让我的后花园四季常青。”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芙拉坐在堆满珠宝的梳妆台前,常常发呆。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珠光宝气的自己,却总是想起那个满身补丁的少年。 想起他捧着三包种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那时候,他的指缝里还残留着泥土。 那是这世上最脏的污垢,也是这世上最干净的真心。 芙拉抚摸着冰冷的钻石项链,宝石镜里的她笑得苦涩。 而命运,最爱在伤口上撒盐。 战场之上,那早已被判定“死亡”的数据流,竟在废墟中重新聚合。 厄瑞玻斯没有死,在那场足以毁灭星系的惨烈战役中,他被炸得只剩下一缕残魂。 可他不肯散。 “芙拉还在等我。我答应过她,要护她一世安稳。” 这股执念,比最顽固的病毒还要可怕。 他凭借着对熵增之力的极致掌控,硬生生地从死神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命。 他甚至以残躯为代价,强行逆转了战局。 助智能之神赢下了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我赢了。” 厄瑞玻斯拖着残破的神躯,满身荣光地爬出废墟。 虽然神力几乎耗尽,虽然伤痕累累。 但他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 智能之神兑现了承诺。 熵增之力,成为了信息领域的底层逻辑。 他不再是污秽,他是功臣,他是即将崛起的强者。 “芙拉……” 厄瑞玻斯甚至来不及修复伤势,便跌跌撞撞地冲向花神殿的方向。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他做到了。他带着这世间最坚实的安稳回来了。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那片温暖的星辰花海。 而是漫天飘洒的喜糖。 “恭贺花神与财神喜结连理!” 厄瑞玻斯的脚步猛地顿住。 周围的小神还在议论。 “真是郎才女貌啊。” “听说花神已经搬进了财神的金宫,那叫一个气派。” “之前的那个新神?呵,早就在没人记得的角落烂成灰了吧。” 所有的喜悦、期待、狂热,在这一瞬间,统统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厄瑞玻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那里还紧紧攥着一块他在战场上捡到的、想送给她的漂亮晶石。 多可笑啊,他拼了命换来的力量,他九死一生求来的未来。 在她那场盛大的黄金婚礼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力量能挣得一切,包括安稳。” 厄瑞玻斯喃喃着芙拉曾说过的话。 嘴角缓缓裂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是啊。” “我有力量了。” “可我想守护的人,却把自己卖给了另一种力量。” 第5章 夜来香 厄瑞玻斯没有去金宫质问,也没有去大闹婚礼。 他只是沉默地转身。 拖着那条还流着数据血的腿,一步一步,走向了神界最边缘的禁地——混沌。 所有神祇的噩梦。 法则崩塌,神力紊乱,是连旧神都不敢轻易踏足的死地。 可对现在的厄瑞玻斯来说,是唯一能让他不再感到疼痛的地方,也是力量滋生最快的温床。 混沌之中,暗无天日,狂暴的乱流像刀片一样切割着他的灵魂。 他遇到了同样在此苟延残喘的错乱之神。 “嘿,新来的小子。” 错乱之神虽然形容枯槁,眼中却闪烁着贪婪的红光。 “想活下去吗?我们结盟吧。” 厄瑞玻斯没有拒绝。 他们在混乱的法则中并肩前行,抵御着虚空的侵蚀。 一度,厄瑞玻斯以为这就是同伴。 直到那一天,在一处极度危险的能量漩涡前。 错乱之神看着重伤的厄瑞玻斯,终于露出了獠牙。 “别怪我,小子。” 错乱之神狞笑着,神力化作利爪抓向他的后心。 “你的熵增之力太诱人了。” “吞了你,我就能成为这里的主宰!” 在这绝对的力量诱惑面前,所谓的情谊,不过是一层薄纸。 就像那所谓的爱情。 厄瑞玻斯没有回头,但他周身原本紊乱的数据流,突然静止了。 下一秒,黑暗爆发。 “你也配谈吞噬?” 厄瑞玻斯甚至没有转身,黑袍之下涌出的暗物质瞬间反噬,将错乱之神死死缠住。 “既然你想吃,那就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没有留情,没有犹豫,在一场惨烈而无声的厮杀后。 厄瑞玻斯生生撕碎了错乱之神的神格,将那股狂暴的神力连皮带骨地吞入腹中。 随着最后一丝温情被抹去。 随着最后一点人性被埋葬。 轰——! 一股恐怖到令天地变色的气息,从混沌禁地冲天而起。 原本紊乱不堪的熵增之力,在这一刻被淬炼到了极致。 不再是无序的混乱。 而是可控的、凛冽的、足以碾压一切的黑暗规则。 当那个身影再次走出禁地时。 神界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满身尘埃、任人嘲讽的熵神厄瑞玻斯。 他穿着一袭流淌着暗金数据的玄色长袍,黑发如夜,面容苍白而俊美。 周身萦绕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暗神力。 中位神,“混乱之神”。 他抬起头,那双眼眸冷冽如霜,仿佛冻结了整个世界。 唯有在听到远处风中隐约传来的那个名字时。 “芙拉……” 他眼底那层厚厚的冰霜下,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病态的炽热。 “这次。” “轮到我来制定规则了。” 三百年,不过是神界日历上轻飘飘的一页。 对于芙拉而言,却是漫长得令人窒息的凌迟。 普鲁托的新鲜感,比朝露挥发得还快。 那位曾用黄金铺满前庭的财神,如今流连于更年轻、更鲜艳的女神裙下。 誓言?那不过是商人促成交易时的赠品,随手可弃。 花神殿依旧金碧辉煌。 每一块地砖都镶嵌着昂贵的猫眼石。 每一根梁柱都缠绕着永不凋谢的纯金藤蔓。 美得惊心动魄,也空得令人发指。 芙拉赤足踩在冰凉的红宝石地板上,并没有预想中的安稳。 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脚心一路向上蔓延。 直到那天。 后花园的夜来香开得正盛,芙拉正修剪着一枝枯萎的玫瑰。 突然,剪刀停住了。 周围的风停止了流动。 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仿佛被某种恐怖的引力捕获,定格在半空。 一股极其霸道、却又熟悉到令灵魂颤栗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 芙拉猛地回头。 花丛深处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不再是当年那个衣衫褴褛、唯唯诺诺的新神厄瑞玻斯。 厄瑞玻斯穿着一袭流淌着暗金数据流的玄色长袍。 衣摆无风自动,仿佛无数条黑色的毒蛇在嘶信。 那张脸依旧俊美,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温吞,只剩下如刀锋般锐利的冷冽。 混乱之神。 那个让整个神界闻风丧胆的名字,此刻就站在她的花圃里。 “芙拉。” 他开口了,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磁性。 不再是仰视的祈求,而是平视,甚至隐隐带着俯视的压迫感。 芙拉手中的金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 她想问你怎么来了,想问你是不是来复仇的。 可话还没出口,那道黑影已经瞬间逼近,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下一秒。 她被拥入一个宽阔而冰冷的怀抱,是数据的温度,也是深渊的温度。 “我想你了。” 厄瑞玻斯低头,鼻尖抵着她的额头。 那双曾经因为自卑而不敢直视她的黑眸,此刻燃着两团黑色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 理智告诉芙拉,该推开他。 他是危险的混乱,他是普鲁托的死敌。 可身体却背叛了意志,积攒了三百年的寂寞,在这一刻决堤。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那冰冷的面庞。 “厄瑞玻斯……” 厄瑞玻斯的亲吻,随声铺天盖地落下。 不似普鲁托那般例行公事。 厄瑞玻斯的吻,带着掠夺,带着饥渴,带着三百年来在地狱里淬炼出的疯狂。 数据流顺着他的指尖,钻入她的神袍,激起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就在这象征着财富与秩序的神殿花园里。 花神与混乱之神,背德地纠缠在一起。 这一纠缠,便是几十年,神界的时间变得模糊不清。 他们像是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窃贼。 芙拉沉溺在这份隐秘的快乐里,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花神。 在无人的密室里。 她会用手指划过厄瑞玻斯结实的胸膛,感受着那里澎湃的神力。 “你的力量,比以前强太多了。” 芙拉由衷地赞叹。 如今的厄瑞玻斯,哪怕只是稍微释放一点威压,都能让那些低位神跪地求饶。 厄瑞玻斯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只要你想,我可以让这神界所有的鲜花,只为你一人盛开。” 他手指微动,空气中的熵值瞬间逆转。 一朵早已枯死的昙花,竟在瞬间时光倒流,重新绽放出妖冶的花瓣。 这是神迹,是连旧神都难以做到的法则篡改。 芙拉看着那朵花,眼中闪过一丝痴迷,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怀念的,其实还是当年那个笨拙的少年。 那个会捧着几颗种子,小心翼翼看她脸色,生怕弄脏她裙角的卑微小神。 而眼前这个…… 一头随时可能挣脱锁链的野兽,一把没有鞘的利刃。 每一次欢愉过后,看着他眼底闪烁的野心,芙拉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厄瑞玻斯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恐惧。 在他眼里,芙拉是受害者,是被普鲁托用金钱囚禁的金丝雀。 他愈发自信,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强者了。 他有资格,也有能力,带她离开这个虚伪的地方。 第6章 黄金牢笼 那是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缠绵。 厄瑞玻斯披上长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隐去身形。 他转过身,黑眸深深地凝视着芙拉,眼神里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郑重。 “芙拉。” 他伸出手,掌心悬浮着一团纯粹的、暗金色的混沌本源。 那是最原始的力量,也是最极致的自由。 “跟我走吧。” 芙拉正在整理长发的手猛地一顿。 “去哪?”她故作镇定地问,声音却有一丝发紧。 “去混沌。” 厄瑞玻斯上前一步,语气狂热而坚定。 “混沌早已不是当年的死地。我在那里建立了新的秩序。” 我是那里的主宰,而你……你将是那里唯一的法则。 “我们可以在那里,种满你喜欢的星辰花” 我可以给你真正的自由,不再做谁的附庸,不再需要看任何神的脸色,直到时间的尽头。 混沌?那个充满了乱流、怪兽、以及无尽黑暗的地方? 去那里?放弃花神殿的锦衣玉食? 放弃上位神的尊崇地位? 放弃普鲁托虽然冷漠、但绝对稳固的庇护? 三百年前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记忆,再次攻击了芙拉。 哪怕这安稳是用尊严换来的。 至少,它是金色的,是摸得着的。 而厄瑞玻斯口中的“自由”,太虚幻了。太危险了。 是赌博,她已经输不起了。 “不……”芙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厄瑞玻斯眼中的光亮微微一滞,“芙拉?” 他不解。 “为什么?你不爱我吗?你还要忍受普鲁托那个废物吗?” “我们明明这么契合,你明明……” “别说了!”芙拉尖叫着打断了他。 “我不能走。” “你是混乱之神,你属于黑暗。” “可我是花神!我需要阳光,我需要土壤。” 芙拉说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决。 厄瑞玻斯的手,僵在了半空。 那团暗金色的本源,缓缓熄灭。 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眼底的狂热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心碎的错愕。 “阳光、土壤?”他咀嚼着这些词。 “你想要的是安稳,是把你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 “那是我的事!”芙拉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怕自己会心软,怕自己会真的发疯跟他走。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说完这句话,芙拉猛地转身。 提起那缀满宝石的沉重裙摆,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仓皇地向着神殿深处逃去。 因为太慌乱,她的裙角扫过那一丛盛开的夜来香。 花瓣纷飞,落了一地狼藉。 就像这维持了几十年的荒唐梦境,碎得彻彻底底。 厄瑞玻斯站在原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看着她哪怕跌跌撞撞,也要奔向那座冰冷的黄金牢笼。 夜风卷起他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黑暗,再次吞噬了他的轮廓。 第7章 荆棘花 提着沉重的裙摆,芙拉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回廊里狂奔。 金色的高跟鞋早已跑丢了一只。 **的脚掌踩在那些昂贵的猫眼石地砖上。 芙拉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就会被那深渊般的黑暗吞噬。 也怕一回头,就会看见那个被她狠狠推开的男人,眼中破碎的光。 “嘭——”一声闷响。 在转角处,芙拉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具躯体。 温热的、颤抖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陈旧的血腥气。 芙拉惊叫一声,狼狈地跌坐在地。 借着回廊壁灯昏黄的光晕,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是草甸之神,曾经掌管神界沃土、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的女神。 也是除了芙拉之外,普鲁托最宠爱的情妇,那个欺软怕硬的畜牧之神的妻子。 可此刻,她哪里还有半点女神的尊荣? 她原本丰盈的身躯枯瘦如柴,像是一捆被晒干的稻草。 那件曾经引以为傲的翠绿神袍,如今被撕成了碎布条,挂在满是淤青的身上。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 眼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还在往外渗着黑血。 “啊……”芙拉捂住嘴,到了嘴边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草甸之神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扣住了芙拉的手腕。 她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普鲁托!”草甸之神嘶吼着,“我知道是你!你是来拿走最后的这点的,对不对?” 她闻到了芙拉身上那股终年不散的、属于财神殿的奢靡香气。 那是普鲁托神契的味道。 芙拉拼命摇头。“不,我不是……” “别装了!”草甸之神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她疯狂地将自己干瘪的胸膛往芙拉手里送。 早已紊乱不堪的神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濒临崩溃的边缘。 显然,那是被强行抽离本源后的反噬。 畜牧之神发现了奸情? 还是普鲁托那个魔鬼,榨干了她的利用价值后,为了讨好更年轻的新欢,不仅毁了她的眼,还要吸干她的神格? 芙拉浑身发抖,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给你!都给你!” 草甸之神癫狂地大笑,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求求你,行行好。杀了我吧。把剩下这点神力都拿走,让我死个痛快!” “我不想再回那个猪圈了……我不想再被那群肮脏的牲畜……” “放手……你放手!”芙拉惊恐地挣扎着。 她感到一股浑浊且暴躁的力量,正顺着手腕疯狂涌入自己的身体。 那是草甸之神的死志,也是某种诅咒。 “不——!!!” 极度的恐慌中,芙拉体内的神力失控了。 作为由万千祈愿凝聚的花神,她的力量本该是温和的、治愈的。 但此刻,受到惊吓的本能防御,让那股力量瞬间化作了利刃。 “噗嗤,”一声轻响,那是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无数根尖锐的荆棘,毫无征兆地从芙拉掌心爆射而出,瞬间刺穿了草甸之神的胸膛。 鲜血喷溅,染红了芙拉苍白的脸颊。 草甸之神的狂笑戛然而止,她僵硬地低头,那个空洞的眼眶似乎正对着芙拉。 “谢……谢……” 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身体迅速崩解。 化作点点惨绿色的流光,不受控制地钻入芙拉的体内。 那是神格的吞噬,是被动,也是掠夺。 芙拉呆滞地坐在血泊中,双手维持着推拒的姿势。 那双原本修剪玫瑰的纤手,此刻沾满了同类的鲜血。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墙壁上的烛火,还在噼啪作响。 杀了……她杀神了? 而且杀的还是畜牧之神的妻子? 那个掌管万千兽群、脾气暴躁、战力极其强悍的中位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 神界律法严苛,弑神者,当受雷霆之刑,神形俱灭。 哪怕是普鲁托,也保不住一个犯下如此重罪的花瓶。 甚至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交出去,以此来平息畜牧之神的怒火。 “呵,呵呵……” 芙拉牙关打战,发出无意义的破碎音节。 她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绝望如同潮水般没顶。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她。 连同地上那滩刺眼的血迹,一并笼罩。 那种熟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气息,再次降临。 芙拉僵硬地抬头。 厄瑞玻斯,没有走,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狼狈逃窜,看着她失手杀人。 那双深邃如渊的黑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地上残留的绿色神力灰烬。 又看了一眼满身是血、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芙拉。 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没有嘲讽,也没有质问。 厄瑞玻斯抬起手,指尖流淌出暗金色的数据流。 那些数据流如同无数只贪婪的工蚁,瞬间爬满了案发现场。 吞噬,篡改,覆盖。 所有的荆棘痕迹被抹去,所有属于芙拉的神力残留被清除。 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混乱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熵增痕迹。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抓。 草甸之神尚未完全消散的残魂,被他一把捏碎,彻底断绝了任何复生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厄瑞玻斯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芙拉身上。 他用那带着凉意的大拇指,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迹。 “别怕。” 他开口了,低沉中有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是混乱失控了。” 他在为她编织谎言,也是在为她顶罪。 杀掉错乱之神后,他早已是神界眼中的疯子、异类。 再多背一条命债,对他来说,不过是衣服上多了一粒灰尘,无关痛痒。 但他知道,这对芙拉来说,是天塌了。 “是我杀的,”厄瑞玻斯看着她的眼睛。 “记住。是你遇到了发疯的草甸之神,我路过,为了救你,杀了她。懂了吗?” 芙拉呆呆地看着他。 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就在几分钟前,她还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她还为了所谓的“安稳”,狠狠践踏了他的真心。 可现在,在她最绝望、最无助、即将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时候。 接住她的不是那个用黄金打造牢笼的丈夫,依然是他,依然是这个被她抛弃的、来自黑暗的厄瑞玻斯。 巨大的愧疚感,混杂着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有一丝对这个男人力量的深深恐惧。 在芙拉心头炸开,她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芙拉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那滚烫的泪水,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厄瑞玻斯没有说话,只是顺势张开双臂,将这个浑身是血、瑟瑟发抖的小花神,用力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冷,却成了此刻整个神界,唯一安全的地方。 第8章 “向日葵” 金色的审判台高耸入云,像是一根刺破苍穹的利刺。 四周是漫天诸神的咆哮,声浪如海啸般以此为中心炸开。 “堕落!” “肮脏!” “沉迷混沌之力,屠戮同道,这种异类早就该死!” 处于风暴中心的,是厄瑞玻斯。 他被死死钉在暗金色的十字刑架上,早已没了之前那个拥抱时的从容。 左手,几只贪婪的秃鹫正欢快地啄食着新生的腐肉,每一口都扯出血丝。 右手,密密麻麻的黑色食神蚁覆盖了整条手臂,啃噬声令人牙酸。 左脚焦黑一片,地狱烈火还在滋滋作响,舔舐着森森白骨。 右脚皮开肉绽,每一道伤口里都跳动着狂暴的雷霆。 痛吗? 大概是痛的。 连神魂都在这一**的酷刑中剧烈颤抖,几欲崩碎。 但他一声不吭。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邪气的俊美脸庞,此刻惨白如纸。 冷汗混合着血水,流过他紧闭的眼睫。 他费力地睁开眼。 那一双被鲜血糊住的黑眸,艰难地聚焦。 他在看,越过那些面目狰狞、口沫横飞的“正义”诸神,穿过层层叠叠、等着看他笑话的看客。 他在找,一遍又一遍,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找最后一根浮木。 那个身影呢? 那个穿着繁复花裙,总是怯生生、一吓就会哭的小花神呢? 不在,还是不在。 观众席上只有一张张冷漠或狂热的脸,没有那张他刻在灵魂里的面容。 厄瑞玻斯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比烈火焚身还要疼。 也许……也许是被普鲁托关起来了? 毕竟那是只被圈养的金丝雀。 又或许,是躲在琉璃花殿里哭鼻子? 没关系。只要她没来就好。 这副被千刀万剐的鬼样子,太丑了,会吓坏她的。 可是。心底那一点卑微的、不可告人的渴望,却像野草一样在绝境中疯长。 哪怕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只要确认她安然无恙,确认这场顶罪不仅换了她的命,也换了她的安稳。 他也就能安心地去死了。 “轰隆——!” 一道粗壮的雷霆再次劈下,精准地撕裂了他右腿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肉。 厄瑞玻斯的意识开始涣散。 视野边缘已经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就是现在,借着这股撕裂灵魂的雷霆之力,厄瑞玻斯强行聚拢了最后一丝神念。 即便这会让他的痛苦加倍。 传音像是一根细线,颤颤巍巍地递到了正在施刑的雷电之神耳边。 “芙拉……”厄瑞玻斯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血沫的破碎感,“她在哪里?” 正举着权杖引雷的雷电之神动作一顿。 他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了一眼这个已经烂成肉泥的囚徒。 都这时候了,神魂都要散了,还惦记着那个出了名的漂亮花瓶? 雷电之神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看傻子的怜悯与嘲弄。 “那个只会种花的小东西,还能在哪?” 他随手挥散了下一道雷霆,漫不经心地答道: “大概是嫌弃神界这几天的血腥气太重,污了她的裙摆吧。听说第一时间就跳进了轮回井,求个来世安稳去了。” 毕竟,谁愿意为了一个必死的罪犯,沾一身腥呢? 轮回……重生……原来如此。 厄瑞玻斯原本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散了。 刑架上。 那双总是深邃如渊、藏着无尽深情的眼眸,骤然黯淡下去。 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 芙拉甚至不愿看一眼为她顶罪赴死的他。 她依旧选择了那个没有他的、所谓的“干净”世界。 哪怕代价,是他的彻底消亡。 呵,厄瑞玻斯,你这一生。 生于混沌,死于深情。 还是被最初那朵向日葵骗了,花朵只是朝拜日光中,你却错把它们当作太阳本身。 无数暗金色的数据流,像流沙一样,从他破碎的身体里溢出。 那些秃鹫和蚂蚁被这股力量震飞。 世界安静了,那些谩骂、那些剧痛、那些绝望,都在这一刻远去。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鎏金广场。 阳光正好,并没有如今这般刺眼,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那个少女提着缀满玫瑰与铃兰的裙摆,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清澈的笑意。 她手里举着一朵盛开的向日葵,递到了满身污秽的他面前。 “给你,”那是他漫长、枯燥、充满杀戮的神生里,唯一的色彩、唯一的温暖。 厄瑞玻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其温柔、又极其悲凉的笑。 他想伸手去接,可指尖触碰到那抹暖阳的瞬间,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那朵向日葵的香气,终究还是散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