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途》 第1章 相见难别亦难之一 “护驾!护驾!” “你是何人!放开二殿下!” “有刺客!” “列阵!” 耳边传来尖锐的惊呼和铁甲碰撞的轰鸣炸响,楚倾从朦胧中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五指不知何时已然攀上那人白皙的脖颈。指尖传来脉搏的跳动,分不清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对方。 视野里,是他恨了百年的脸,近在咫尺。 没错,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数清对方微颤的睫毛,或许下一刻自己就会被醇厚的内力击飞。 但是,整整过了十余秒,预料中情形并未出现,那人只是微微蹙眉。 他不禁觉得讶异,随即开始欣赏起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眸。他曾于梦中描摹千遍万回,无一不是笑意流转,温润生辉。 可眼前这一双,虽也有着相同的弧度,却令他感到万分陌生。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波澜,只是这样静默地回望着他。 正近黄昏,秋日暖阳洒下将金榜亭中的二人笼罩,扬起的尘粒跳动在那人的肩头。 “放肆!”身旁一位护卫已将长剑拔出,“还不放开云澈殿下!” “云澈……殿下?”连名字也变了么?楚倾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微微加重手中的力道,同时运起内力,随时准备躲开可能的攻击。 什么都没发生,这位云澈殿下面容沉静的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对,楚倾不禁扬起一抹自嘲,自己现在对他来说确实为陌生人。 还不是拜此人所赐! “护驾!” 侍卫们一拥而上,刀剑瞬间架满周身,肩头白猫尾尖轻扫,发出威胁的低吼。 寒光一闪,楚倾侧身避开刺来的剑锋,伸手反将云澈更紧地箍入怀中,右手两指按住他的脉搏,贴着他耳边问道:“云澈……殿下,不准备施展身手从我手中逃出去么?” 怀中身躯单薄,没有丝毫内力波动。 他身形一滞,这怎么可能…… 楚倾猛地松开手,将云澈推向侍卫,他后退一步,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近乎投降的姿态。 那双潭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暗流,他道:“是在下认错了人。” 松蓝长袍的护卫立刻上前扶住云澈,同时指挥铁甲兵将人团团围住,他右手轻挥,命令道:“押下去!” 楚倾丝毫没有反抗,任由侍卫将锁链扣上手腕,目光并未从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上移开。 直到被推进冰冷的大牢,楚倾背靠上墙壁,依旧没有想通。 认不出他,可以理解,毕竟自己面目全非。 怎么会没有法力?!当初在谷中,点露成冰扬手招藤。就连自己的御火之力也是在此人轻柔而坚定的引导下,才得以驾驭! 牢中空气阴冷,潮湿和腐朽弥漫开来,白猫十分厌恶这样的环境,从肩头跳到怀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楚倾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它的背脊,似在询问,又似在喃喃自语,“难道……寻错了人?” 念头刚起便被他狠狠压下去。 这绝无可能!他不惜毁身换来的踪迹! 轻抚对方脖颈时,那具身体里没有一丝法力护体的迹象,脆弱得如同凡胎。 难道是伪装?伪装成一个凡人? 秋天就像长不大的孩子,白日艳阳高照,夜幕却小雨淅沥,悄无声息地浸湿了益州城。 贴着沁着寒气的石壁起身,楚倾走到窗边,右手食指抵住大牢,指尖银雷迸发,墙壁顿时裂开数道蜘蛛纹路,无声地化为齑粉簌簌滑落,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婵娟高悬在天边,丝毫没有被低垂的云幕遮蔽,月色洒在街道,配着滴落的雨声,寂静而凄冷。 楚倾不疾不徐地踩碎满地倒映的明月,湿冷的雨水浸湿了他的银发,顺着侧脸的轮廓滑落,他却浑然不觉。白猫实在厌极了雨水,挣扎着往衣襟里钻,只在领口露出两对毛茸茸的耳朵。 不知不觉走到金榜亭,当时他就是在这里,用左手钳住那人的脖子,右手凝住内力,做好了被无情击开的准备。 但什么都没发生。 这才是最可怕的。 楚倾缓步靠近亭子,白日里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此刻他才得以借着清冷月光,细读那张榜文。 【皇榜·寻仙令】 兹有妖灵祸世,苍生罹难。今承天运,集玄天、幽天、朱天三大道宗之力,共寻昆仑祖师仙踪,以解倒悬。特开贤人庄,广纳天下贤才,共襄盛举。今特命二皇子云澈总领此事,协调各方。 据大统天下已近八十载,虽四周仍盘踞一些小国,但不影响金陵国霸主的地位。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繁荣。人君继位后更是兴水利、修桥筑坝等,利国利民,意将这盛世推向巅峰。 但有一事却迟迟得不到解决,那便是妖灵之患。 无人知晓从何时起,只知各地异象迭生,怪事频出。而在当时,各国如同恶狗抢食,仍在忙着争抢地盘,相互攻伐。 绝望的百姓于战火与妖祸的双重煎熬下,只能转而祈求虚无缥缈的仙人,在各地建起无名庙宇,日夜焚香祷告,希望能在这乱世中苟全性命。 乱世出英雄,两位圣人应运而生。 一是昊王,本为一介布衣,目睹妖灵肆虐难尽,各国却在挑起斗争,于是揭竿而起,征战十余载,终于将纷乱的数个大国吞并,创立这金陵盛世。被后人颂为救世英雄。 二是昆仑仙人,以凡人之躯证得大道,是古往今来唯一真正登仙之人。为解苍生疾苦,妖灵祸乱,曾于昆仑山巅开宗立派,被奉为昆仑祖师。 昊王去世人君继位后,妖灵反倒愈演愈烈,就连这宫禁森严的皇城大内,也时常惊呼“闹妖了!”“又来啦!”“救火啊!”“娘嘞又要修宫殿了!” 惊觉事态严重并未常人可以解决,人君命人将文书紧急送至三大道宗,恳请道宗派遣弟子下山。 说来也是传奇。当年昆仑仙人传道不过数载,弟子们还未学会成仙,他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未留只言片语,来得轰轰烈烈,走得无声无息。 只留众弟子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幸好还有沉稳干练脑子清醒的弟子,挺身而出安抚众师弟。 师傅都跑了,大家也跑呗! 但仍有几位心里惦记着祖师的消息,执意相寻。于是分作四路,去往东南西北方位,可惜终究徒劳无功。 历经数载繁衍生息,在不同方位扎根,开枝散叶,南部的茱萸真人和东部的驱山真人结成道侣后,终形成如今的“朱天宗”、“幽天宗”和“玄天宗”。 虽然追溯至上,均师从昆仑祖师,但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各宗地域相隔来往颇浅,就算打个照面也只能尴尬寒暄一句:“道友好”,“辛苦了”,“吃了吗?”云云。 各宗下了山,除了妖,但这异象四起,跟雨后春笋似的,这冒一个,那冒一个。 杀不尽,斩不完。 人君请来三宗掌教入宫,经过两日商议,最终决意:还是将祖师爷找出来吧,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啊! 上过天的那种! 于是在坊间张贴皇榜,要在这贤人庄办一场点兵点将。 一则昭告天下,三大宗门将与皇家联手,共同追寻昆仑祖师踪迹。 二则让金陵国百姓放心,皇家与众民同在。 三则是若有好苗子,便也拉进寻仙队来,当苦……为皇家效力! 是以让二皇子云澈亲临坐镇,既显皇家重视,亦凭其皇室身份协调各方。为表决心,更是从幽天宗中将“帝辰剑”请出,引得众官员连连摆手劝阻。 “使不得啊,‘帝辰’是昊王一统江山时的佩剑,乃是镇国剑,关乎国之气运,岂可轻动?” 人君闻言,却是哈哈一笑,“我父用它统一盛世,铸就万里江山。现在我用它斩除这世间邪灵,护佑苍生安宁,有何不可?若只束之高阁,与凡铁何异?” 二皇子?楚倾看着榜文挑起左眉,这是什么新身份? 昆仑祖师又是何人? 都怪莫郁离,若不是为了完成交易,自己岂会对这世道了解甚少? 转念一想,倒也罢了,确实助他找到了此人的踪迹。 云澈…… 楚倾狠狠地看了一眼这个名字,转身离去。 穿过东街,越过布衣坊和酒楼就是他的店,推开自家店门,月光从身后钻进屋子,在室内投下硕长的身影。衣襟中的白猫灵巧一跃,落入阴影的边缘,腰背弓起伸了个懒腰,抖落满身潮湿。 霎时间,笼中的鸟雀,缸内的游鱼,窝里的走兽……满屋的生灵齐刷刷地望向他,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透着幽幽光芒。 楚倾只随意抬了下手,指尖微动,道:“去吧。” 无声无息的,笼空、水静、窝寂,方才还生机勃勃的屋子,倾刻间只剩下他和那坐在地上舔毛的白猫。 “该走了,”楚倾轻声道:“总要先搞清那人的身份。” 第2章 相见难别亦难之二 楚倾漫不经心地哼着曲子,手上也没闲着,将屋内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个遍。待到收拾妥当,这才缓步踱至木柜前,指尖轻轻划过各式衣衫,最后停在最底层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碧色华服上。似是觉得还不够,又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件搭配的饰品,一同塞进包裹中。 天边刚露鱼肚白,街上却是嘈杂万分。火把攒动,脚步声杂乱无章,隐约听得“大牢”“逃犯”之类的字眼在夜雨里飘荡。 倚在窗边听了片刻,楚倾转身对着床榻方向轻唤。白猫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迈着猫步走到他怀中。 楚倾单手轻撑窗棂,纵身跃出窗外。 张叔的早餐摊就在店铺后两条街处,常年早早开张。此刻官兵正在全城搜捕,楚倾却从容不迫地站在摊前,还有闲心等着油条在锅里慢慢膨胀。 无意间瞥见店内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乃是慈眉善目身披霞光宝相庄严一片慈和,随口问道:“张叔,你这挂的是谁?” 张叔往身后一看,笑道:“乃是昆仑道长,俗话说‘家有仙人坐,邪祟莫进来’!” 圆润富态笑口常开,这就是昆仑仙人?楚倾仔细观察片刻,心中腹诽:若不是他在仙界呆过一日,倒也要被凡人对仙家最质朴的幻想而蒙蔽了。 “哦,”楚倾将目光重新投向油锅里翻滚的金黄酥脆,漫不经心地问:“您认识他?” “哎呦可不敢乱说!”张叔连连摆手,“我哪能认识仙人!都是民间传的画像,这不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么?挂个画像,仙人路过时知道我虔诚,总能多照顾!” 说着将刚出锅的油条麻利地装进纸袋递给楚倾,“好了,拿着!” 楚倾随手将钱扔进摊前的竹篮。张叔见状笑了,“你小子,每次给现钱就是要出远门。这回打算去多久?” “以前的账都不用给了。这趟走得远,怕是有些时日回不来。”楚倾咬了口油条,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或许……就不回来了。” 张叔顿时急了,布满油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这哪成!每次都是月底清账,”说着就要把装钱的竹篮往他手里塞,“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楚倾没有接,也没有回话,转身便走。 “你这小子,”张叔不舍地挥了挥满是油渍的手:“一路平安!” 晨光渐明,楚倾的身影掠过刚刚开市的包子铺,穿过喧闹的延寿坊,很快便转入郊外小道。秋日的山涧清幽宜人,沿路翠绿青葱与红叶相伴,阳光透过斑斓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他肩头的白猫惬意地眯起眼,任由林间清风拂过毛发。 一直走到日头西斜,楚倾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步履从容地踏过满地落叶,很想早日会会这位“可能的故人”。 左手边是片小树林,树不是很高,围着池塘而立。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刚下了雨,这条小路更是泥泞难行。走着走着,突然一个声音叫道:“窝实的毫产啊……窝实的毫产啊……” 那声音凄厉万分,像是被阉了数十年的咸菜剌了嗓子似的。 楚倾置若罔闻,步履未停。 见他不理,那声音恼羞成怒:“喂!泥没听见窝索话?” “你死得惨与我何干?”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地从天而降,惨白的鬼面与他四目相对,翻白的眼珠死死瞪着他,一条二尺长舌直垂到地。 “窝实的毫产啊……”那声音自空洞的喉咙里幽幽传出。楚倾仔细端详,发现是因长舌无法收回而导致的口齿不清。 对视三秒后,楚倾突然拽住那截湿冷的舌头,猛地将整只妖物从树上扯落。 “挡路了。”他冷冷道,径自前行。 妖物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泥肿么部爬我?” 往日都是追着妖物跑,没想到今日竟有妖物追着他跑。楚倾瞥了一眼,见那长舌在其身后拖出泥印,没好气道:“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那身影一怔,将舌头拉到手臂长,却仍有一节耷拉着,“台长,辣部直。” 相传,在天下尚未平定之时,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有人认为与其被敌军一刀刺死,不如自行了结。然而家徒四壁,穷到连条能悬梁的完整布匹都找不到,绝望之下,只得寻棵树,将自己的舌头一圈一圈绕在树干上,直至气息断绝,窒息而亡。其怨念不散,遂成此妖。 只是民间传说,究竟它们何时现世,又如何滋生,无从考究。 楚倾活了百年,如今顶着副陌生的皮囊,倒让这些不入流的小妖都敢来触他霉头。 “会游泳么?” “神么?啊——” 不等反应,长舌怪已被一脚踹进池塘,只剩半截身子在水面扑腾,两条腿在空中乱蹬。楚倾掸了掸衣摆,头也不回地继续赶路。 等赶到贤人庄时,暮色将沉。 庄子位于金陵国都——幽州,离宫门不及二十里。此刻庄内已然熙熙攘攘,不像是刚刚建立。青瓦旧檐,却挂着鲜艳的新宫灯,应是旧村落被皇家征用,改名为“贤人庄”。 甫一踏入闹市,便有揽客的小厮迎了上来。楚倾虽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腰间别了根枯树枝,肩头上还盘了只白猫,属实有点随意。但此刻入庄的,应都是奔着同一事而来,店家们不敢怠慢。 小厮恭敬道:“客官想必也是为了比武点将来的吧?这几日庄上店铺皆享官补,价格对半,尽管住!” 楚倾扫了眼牌匾,“汇丰楼”,道:“行,住哪都一样。” 小二忙招呼:“贵客一位~”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身子微微一倾,白猫从肩头跃到了椅子上。楚倾从包裹里取出白色瓷碗,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倒满,放到白猫脚边。 小二走过来道:“客官,后厨有些肉屑,要不要给您这猫拿点儿?” “不用,”楚倾道,“准备间客房。” “得嘞!”小二不怠慢,忙转身离去,不多会,一手将菜放到桌上,一手将手中的钥匙递给楚倾,“您拿好,二楼左厢房,我这就给您端其他菜去。” 叫了一桌菜肴,楚倾也不动筷,手支着腮往窗外望。 街上人流攒动,吆喝声谈笑声热闹非凡,不时还有切磋武艺的。他却对这些热闹视若无睹,只望着那悠悠黑夜,仿佛目光能凿穿瓦片,恨不得飞出二十里开外。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轻叩,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到的脉搏频率,比记忆中微弱太多。那截脖颈在他掌中的触感十分清晰,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西边微光即将消失,暮色四合。酒楼内随来随走间,夹杂着“久仰大名”“道友”等字眼。又喝光了壶茶水,楚倾一手将猫揽入怀中,另一手将水碗塞进包里,迈步上楼。 楚倾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帐顶出神。黑暗中传来一声"喵呜",白猫蹲坐窗台,歪着头看他。 楚倾眼皮都未抬:“去吧。” 那白猫立刻纵身一跳,跳到房檐,跳到街上,三跳两跳就模糊得只剩道白影。 此刻本应是相当愉悦的,寻迹数十载终相遇。昨日他用五指缚住那人,只要稍用内力,就可将其灼烧成烬。 可不知为何,预想中酣畅淋漓的复仇并未到来,反倒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失望。 那张面容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本以为,他能用同样温柔的笑意回望对方,“看,异类也可获得这些力量,后悔抛弃我么?”然后痛快地战一场。 太失望了!怎么会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 带着不甘和疑惑,楚倾缓缓睡去。 “杀人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窗外嘈杂,尖叫声,脚步声,疑问声,声声不绝。 楚倾睁开眼,腹部传来温热,白猫已然归来,正蜷在他肚子上睡得香甜,双手将其捧到床上。他走到窗边,只见楼下熙熙攘攘,人流都朝着同一方向涌去,脸上或惊讶或恐惧,半点儿不见黑夜的肃静。 见白猫仍在酣睡,楚倾翻身出窗点檐疾走,快速赶到人流聚集之处。站在屋檐上俯瞰,一具华服尸体倒在青石路上,胸前被掏出一个血洞,心脏不翼而飞,鲜血仍在汩汩流淌。 死状惨烈,众人皆不敢靠前,离着尸体有四五丈处观望,胆大的伸着头,胆小的捂着眼。 欲飞身下去查看,余光却瞥到一抹黑影自街角暗处跳上枝干,融入夜中。他略微思忖,便悄然跟了上去。 那身影步若鬼魅,身形轻盈,三纵两跃便已飞出数里。 楚倾如影随形,跟了数十里,抬头一看,却是追到了宫墙之下。 他心中暗道“不好”,跳上宫墙,发现黑影落在飘窗前。借着屋内的灯光,微微看出此人个子矮得出奇。 萝卜成精? 未等细看,黑影身形一顿竟凭空消失。 仔细搜索,才发现并非消失,宫墙上浮出一对巨眼,尺寸是普通人的数倍,眨了几下,便隐进墙体。 等了片刻,见再无动静,楚倾轻声落于窗外,指尖在窗纸拧出小洞,只见巨眼在墙壁上缓缓挪动,自房顶一路挪到对面的墙上,最后似是找到满意的好地方,缓缓闭合不再动了。 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墙上的异样。 就在他凝神观察时,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都下去吧。”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宫娥们应声退下。 门扉轻启,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未见青靴,先闻环佩玎珰。 楚倾又顺着那洞朝屋中瞄去,待看清来者,瞳孔骤然缩紧,便要破窗而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剑风,他本能地翻身滚开。 “当!”原先的地方径直插了把剑,剑主身着绣金松蓝长袍,正紧抿双唇瞪来:“又是你?” 不待回答,剑已自瓦片中拔出,再度刺来。 那人剑虽快,但楚倾身形更快,剑锋除了刺掉了宫墙几层漆,连个衣衫都没碰着,房檐上顿时“丁零当啷”。 “沈渊亭?”呼唤自屋内传来,没等回答便推开半扇窗。 剑主急忙扭头喊道:“殿下别开窗…” 却已迟了。 半掩的窗扉后,探出一张清隽容颜。楚倾下意识望去,灯光明明是自那人身后泼来,本应将面容吞在阴影里,但那张脸却格外清晰。 云澈的目光淡淡扫过沈渊亭,最终落在楚倾身上。凤眸静如深潭,注视良久,终是一言未发。 “又见面了,”倒是楚倾率先开口,他微微一笑,“云澈……公子。” 第3章 演武台点兵点将之一 剑光陡然伸到眼前,楚倾不闪不避,反手抽出腰间枯木直迎而上。 “当啷!” 枯木坚硬无比,竟与寒剑有来有回。 “如果公子身边尽是这般身手,实在令人兴致怏怏。”楚倾手腕一挑,长剑在空中划出弧线落下房檐,趁对方愣神的片刻,他推开另半扇窗跃入室内,挡在云澈身前,目光扫过整面墙壁。 那双巨眼已然消失无踪。 房间依旧整洁雅致,沁入鼻息的是熟悉的熏香,却比记忆中稍浓一些。 “你!”沈渊亭正欲翻窗,忽闻皇宫中传来呼喊:“着火了——” “这次是化启宫!水,水呢?!” “前几次皆是乾元殿起火,水桶均堆在那边!” “还愣着干嘛,你,你还有你去取水桶,剩下的先到化启宫!” 刹那间,寂静的宫苑陷入忙乱,脚步声、呼喊声、器具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殿下!”沈渊亭疾呼,站在窗外将云澈拉向自己,警惕地看着楚倾,“并州官府真是废物,竟看不住一个刺客!” “误会了。”楚倾悠闲地坐下,为自己斟了水,“在下是来赔罪的。”他举杯致意,笑容真诚,“昨日应是认错了人。” 将茶水一饮而尽,视线锁在竟需要凡人保护的云澈身上,“我认识的那位,没有如此弱不禁风。” 云澈微微蹙眉,目光在楚倾身上细细流转,仿佛要从这个陌生人的眉宇间,寻出半分熟悉的痕迹。 门外脚步声急促,轻叩房门,“殿下,贤人庄出现命案!化启宫突然起火!” “正好,”楚倾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房间各处,“我也恰为命案而来。看来公子近日麻烦颇多。可需要帮手?也好让我……略表诚意。” 屋内久未回话,屋外那人又唤,“殿下!您在么?” 宫苑中闹乱亦未消,楚倾将眼前两人的戒备尽收眼底,“这样如何,”他伸手指向沈渊亭,“我先同此人去救火,可行?” 沈渊亭狐疑地看向楚倾,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殿下,卫浩将军就在门外,我们二人足以制服这刺客!” 楚倾乐道:“还真不一定。” “你先到贤人庄待命,”云澈对门外吩咐:“我与沈渊亭稍后到。” “遵命!” “好,”云澈轻轻拂开沈渊亭护在他身前的手,“既是误会,那便罢了。” 沈渊亭没想到云澈如此这般放过了一个刺客,“殿下!此人形迹可疑,怎能如此轻纵?” 楚倾嘴角勾笑,执起茶壶斟满两杯清茶。他双手各执一杯,分不清哪杯是自己的,便随意将其中一杯递到云澈面前。 云澈垂眸看了眼茶杯,从容接过。 离得近了,看到眼前人颈前没有任何痕迹,楚倾自顾自地与他碰杯,发出清脆声响,“成交!” 出了殿,在宫院里七扭八转,沈渊亭防备未减,右手始终放在剑鞘上。 楚倾觉得好笑,凡人总爱高估自己的实力。他饶有兴趣地与沈渊亭并排,状若无意地询问道:“你们殿下,从来便是这般性格么?” 沈渊亭冷眼不语。楚倾轻抬肘尖碰了碰他,道:“既然我愿展现诚意,你也该稍作配合才是。若我哪天忽然觉得并未认错人……” 话音未落,凌厉的眼风扫来,楚倾毫不避让地迎上那道视线。 此人银发碧眸,从未在金陵国都注意过。身手更是莫测,仅凭一截枯枝便能与自己的剑招周旋。沈渊亭小心斟酌,道:“不知你是何意,我与殿下自小在幽天宗相识,从来便是如此。” 拐过宫墙,滚滚黑烟黑烟扑面而来,沈渊亭已催动内力,几个起落朝火场方向掠去。楚倾足尖轻点,紧随其后。 火场之前,宫女太监们虽然乱作一团,提着水桶奔走呼号,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熟练感? 甫一落地,沈渊亭便高声呼喝,指挥众人重整秩序。只可惜这边刚灭,那边又起,似是故意同他们闹着玩。 沈渊亭咬牙切齿,拔剑而出指向馆内,怒发冲冠道:“又是你?玩火尿炕的道理不懂?” 跃动的火焰倏地分开,一道身影竟从中猛地窜出,二话不说,拔腿便跑! 楚倾定睛看去,那身影通体被炽烈的火焰包裹,完全辨不清面目身形,活脱脱像个硕大的火球,正没头没脑地在宫人间左冲右突。 所过之处,热浪逼人,宫人纷纷尖叫避让,更添混乱。 只见一个火球在前方疯狂逃窜,后面紧跟着一个边狂奔边气急败坏怒骂的沈渊亭。 “噗……”楚倾忍俊不禁。 沈渊亭抽空捡起石头扔向房檐,“笑什么笑!这就是你的诚意?” 楚倾偏头躲过,笑着翻身跃下,足尖连环踢出,将宫人手中水桶精准地踢向火球。 沈渊亭正与妖物缠斗,烈焰逼人难以近身,每次抽回长剑,剑柄都传来灼人的热浪。他正思忖下一步,忽然耳边“嗖嗖嗖”传来风声,数只水桶贴着他疾飞而过。 那火球起初还挥臂格挡,水桶应声炸裂,浇熄了他手臂上的火焰。后面便学乖了,转而闪避,不再硬接。没想到刚一抬头,火焰都吓得恍惚了半分。 数百个水桶如飞蝗般铺天盖地砸来,劈头盖脸,无处可躲,“噼里啪啦”,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周身火焰瞬间熄灭,露出焦黑扭曲的真身。 “啊——!”宫人们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竟是一具半焦半腐的妖灵,猩红的肌肉与焦黑的死皮交错,仿佛被烈火烧灼后又亲手撕下,留下这血肉模糊的可怖形貌。 妖灵见真身暴露,立即扭身欲逃。沈渊亭提剑急追,却见它倏地钻入井中,瞬息不见踪影。“又让这厮跑了!”他气得狠狠一跺脚,“这都第几次重修宫殿了!” ——***—— 丑时刚过,宫门却在深夜大开,一马一轿从内驶出,楚倾扬鞭在前,沈渊亭驾车随后。 贤人庄庄内已灯火处处,行人皆是议论纷纷面露惊恐。沈渊亭轻拉缰绳,向路旁几人问道:“何处发生异事?” 有人认出他来,颤巍巍地指向一处;“那边…那边有人死了…卫浩将军刚…”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驾”,马车已驶出几丈远。 原本聚集的人群已被官兵疏散。士兵们整齐列队,让出一条通路。三人行至现场,沈渊亭率先向一位将领行礼:“卫浩将军。” 男子看着年龄不大,长发一丝不苟的高束成马尾,皮肤是带着风沙质感的暖色,唇角有道不明显的伤疤。见到来者,立刻还礼,神色恭敬:“殿下,沈侍卫。”随后注意到楚倾,问道:“这位是?” “闲人,”楚倾道:“大概也能称为目击者?”他将昨夜追踪巨眼的经过三言两语带过,不时瞄着云澈的神态。 沈渊亭急道:“殿下,此事太过蹊跷!” 卫浩道:“我稍后便调遣精锐,加强殿下寝宫的守卫。” 他目光扫过地上尸身,继续禀报,“刚才已派人查请死者身份,乃奎华楼当今的榜首,诨名‘雪鹤郎’,善玉箫。此地是进宫必经之路,许多达官显贵常会顺道慕名而来,听他一曲。” 云澈淡淡道:“可曾去奎华楼打探?” 卫浩道:“问过了,未听说有仇家,干这一行能做到榜首,皆是八面玲珑的人精,最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和讨好。” 楚倾忽然轻笑一声,枯枝挑起死者被撕开的衣襟:“既然不是仇杀,”他抬眼看向云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看中了皮囊?” 卫浩不知沈渊亭为何剑拔弩张的样子,抬头看了看时辰,对云澈道:“殿下,东方已露白,您还要主持点将台事宜,莫要劳累了,此事也交由我来处理吧。” “有劳。”云澈道:“只是卫将军回宫复命,又为京中接连发生的怪事奔波,实在辛苦…” 卫浩急忙躬身行礼,“为殿下效力实乃我荣幸,况且亦有沈侍卫从旁协力,殿下不必忧心。” 众人渐散,楚倾倏然逼近云澈身侧,“公子这是要去奎华楼?那妖物既在此地杀人,又在宫中现身,若不是下一个目标……” 云澈却未回头,“不劳费心。” “若我偏要费这个心呢?”楚倾缓步跟上,“毕竟我还没确认,公子究竟是不是我那位仇家。” 云澈道:“随你。” 奎华楼内人心惶惶,人人都怕成为下一个目标。楚倾在前台订了房间,先回汇丰楼接白猫。 待他入住奎华楼时,天光已微亮。他唤来小二备水沐浴,从随行的包裹中取出那件精致的碧色长袍换上,对着镜台将银白长发高高束起,系一发绳固牢。长袖轻挽几折,露出袖口的银丝边流云纹,腰间束一条宽边襟带,将枯木枝——他将其唤作风声木——随便往里一杵。 半晌,对面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响。楚倾拉开房门,恰见那道身影步出。 云澈身着紫色广袖锦袍,襟口滚着华贵的赤金蔓草纹,颇有皇家风范。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底下缀着长长的墨色流苏,濯濯如春风柳。 楚倾微微一愣,随即倚着门框笑道:“公子便要去点将台了?我也正想去观摩,不如一起?” 云澈并未因为对方的阴魂不散而露出半分不悦,神色依旧淡然。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楼,沈渊亭眼珠子将要瞪出火星,他急忙命令数名护卫将楚倾隔开。 到了点将台,云澈步履从容迈上石阶,端坐于高台主位。楚倾抱着猫,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台下的人潮。 待云澈坐定,沈渊亭向远处示意,他稍注内力,使自己的声音足够响亮:“演武开始!”沉闷的鼓声“咚咚咚”,瞬间压过所有的鼎沸。 鼓声未消,一庞大的身影推开众人向台上走来。此壮汉身高九尺有余,未着上衣,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健硕肌肉,往那立正犹如土山。未配武器,只双拳紧握猛然对撞,伫立在台中间等人来战。 一道秋香色身影自人群前翩然跃出,是个执剑的翩翩公子,“请赐教。” 剑光直刺面门,壮汉侧身避开,剑刃擦过古铜肌肤竟迸出火星。壮汉一拳击出,剑客急退至台角,忽地贴身逼近,膝撞猛击对方腹部。 “呃……”膝盖击中大汉腹部的时候只觉撞上了一块铁板,大汉并未吃痛,反倒是他自己疼得要死,急忙弯腰按住膝盖骨。 大汉在不远处露出得意的神情。 “再来!”剑客纵身跃起,手腕急转下劈,剑尖朝着大汉胸腔而去。 壮汉咧嘴一笑抬臂硬抗。血肉之躯与利剑相撞,竟是剑锋被生生震开!壮汉反手握住剑刃猛扯,长剑易主,随即一记重拳击中剑客胸膛。 剑客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台下。一群同门急忙上前搀扶。壮汉将剑抛还,抱拳道:“承让!” 转身时,一位深青色锦袍男子已立在面前。壮汉微怔:“朱天宗?” 那男子行礼道:“正是。” 壮汉不再多言,双拳直取对方。台面被他踩得砰砰作响。 男子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亦朝着大汉而去,劈、砍、砸、刺,每一挥都带着狠劲。 只可惜那大汉仿若坚石,剑锋并不能从他手中淘到好处。 沉如山岳,奔若惊雷。 不消片刻,持剑男子被一记猛拳震得气血翻腾,踉跄着跌下了台。 “哈哈哈哈哈…承让!”那大汉连赢两局,不免骄傲起来,发出浑厚的笑声。 “噗!”楚倾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第一位落败者他并不相识,但这第二位身着深青色金松锦袍的,他略有所闻,曾从他手中夺走过不少妖物。 虽说那些妖物确实该杀,但他向来厌恶这群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台下呵好声扬起,夹杂着窃窃私语。 “哎看见没,刚才是朱天宗的弟子吧?这几个回合就被打下台了?” “啧啧,那朱天宗不是号称非富家弟子不收,门槛高得很么?” 旁边一人听到他们聊天,也凑过来,语气带着戏谑,“你们就认识朱天宗?第一个被夺剑击飞的,看见穿着没,那可是玄天宗的!” 另外两人先是对视一眼,随即哄笑,“玄天宗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过于低调,险些忘了还有这一宗!这三大宗门招收弟子,总将自家修炼说得千难万险苦不堪言,仿佛选中的都是佼佼者,要是都这水平,那岂不要笑掉大牙。” 楚倾在旁听得有滋有味,想起那张榜文,嘴边讥诮心中腹诽:若是身边皆为此等货色,妄想寻仙? 他目光越过喧闹人群,直望向高台中央。 那么…这位公子倚仗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法力的凡人?果然只是伪装! 第4章 演武台点兵点将之二 正琢磨着,身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咀嚼声。 楚倾手抚着白猫的绒毛,侧头望去,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子正气鼓鼓地将热气腾腾的包子塞进嘴中。瞥见他的视线,男子快速嚼了两口,道:“就买了一个,没法分给你。” 他没有饿到需要来街上乞食的地步。楚倾蹙眉,自己今日明明特意打扮来着,怎得落到如此印象? 周遭突然传来哄笑,“小孩儿也要来打?”原是比武台上不知何时换上来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大汉也是明显一愣,问道:“孩子,没看见多少位比你高壮的都被我锤下台去了吗?” 少年不语,兀自从身后摸出一把木剑来。 大汉表情更加微妙,“你不会以为我这一身横功夫会怕根木头吧?”当即故技重施,将内里运于腹部,准备迎接这可笑的招式。 少年却灵活偏转,躲过大汉一拳,平平无奇的木尖精准无比地戳进大汉的肚挤眼! “哎呦!!”一股钻心的剧痛带着瘙痒自腹部直冲大汉天灵盖,他惨叫一声,挥出的拳头顿时变得软绵绵无力。 见此情景,少年手腕翻转,木剑在那肚挤眼上转了半圈! “他娘的!”大汉咒骂着后退一步,双手颤巍巍地捂住自己脆弱的肚挤眼,两腿发抖跌坐在地上,抬头怒喊:“戳人肚脐眼算什么好汉??!” 那少年此刻算是有了表情,得意地抬起木剑,朗声道:“非也!赢了才算好汉!” 那大汉还在骂,沈渊亭急忙派人将他抬到台下,并宣布演武继续。 少年看着年龄不大,功夫也瞧不出半分招式,却总能以巧取胜。看到光上身的就杵肚挤眼,胳肢窝;看到拿着剑的便往人家手腕上捅,十分有力道,十分……不要脸。 “哈哈哈哈哈哈!” 身旁的男子用眼神剜了楚倾,不满道:“为何发笑?” “不好笑么?”楚倾反问,“两大宗门被个野路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男子郁闷地将手中大半个包子一口气塞进嘴中,像个生气的河豚,“不过是人外有人!” “不过是仗着宗门名号,自以为高人一等。”楚倾无视男子瞪来的目光继续道:“打起来就是花架子。”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指着擂台惊呼:“快看!那个是不是朱天宗的少宗主?” “正是!我认得他!寂无悔!” “听说下山除妖,常会沿途赈济灾民。” “呵,他们宗里那般大的开销,修那么气派的殿宇,钱从哪儿来?”旁边看客正悠闲地嗑着瓜子,从嘴中撇出瓜子壳,“不都是靠那些富家子弟捧着金山银山送进去的‘通行证’?施舍些小恩小惠算什么本事。” “嘁!”前排有人转过身反驳,“你当养活一个宗门是容易事?朱天宗前身由两宗合并,里里外外多少张嘴!” 嗑瓜子的故意朝那人的方向呸了两片瓜子壳,“我就看不惯朱天宗那鼻孔朝天的样儿!” 楚倾心道:巧了,他也看不惯。 “没有朱天宗你早不知死在哪个妖物下了!”前排那人指着对方鼻子骂道。 “哎哎,莫要吵了!”身旁男子将油纸包攥在手中,当和事佬,“三宗都是为了铲除妖物而存在的。” 闻言,方才还在吵架的两位同时转头看向他,那嗑瓜子的将手中瓜子分了他几颗,不屑道:“虽然朱天宗高傲,但玄天宗不问世事,连寻仙都明言不参与。幽天宗更是效忠皇室,只听朝中调遣。你还是磕瓜子别说漂亮话了!” 男子有些无奈,将瓜子递到楚倾面前,“刚包子无法分给你,这个一起吃。” 看着他手中仅有的五粒瓜子,楚倾无语推开。 “你不吃我可独享了。” 台上毫无悬念的,木剑少年被三两下击败,好在朱天宗的少宗主仅仅点到为止,少年捡起被击飞在角落的木剑退下擂台。 见寂无悔得意地冲着高台方向欠身施礼,楚倾没来由升起一股邪火。 极乐正慵懒地张开嘴,哈欠还未打出,便被楚倾随手往台角一抛。落地后白毛炸开恨恨呲牙,最后也只得幽幽跃上东南的柱子上。 如果不是偶有尾尖轻晃,还以为立了尊白猫雕像。 刚落上台,二话没说飞身而上,寂无悔反应极快抽剑便挡。身影交错间,楚倾左手微抬,蓄力击中对方拿剑的手腕。 寂无悔感到一阵吃力,于是手中又紧几分,腰腹猛然扭转,剑光冲楚倾腰部刺去。“叮”,剑尖刺到硬物,心中一喜,得手了! 台下哗然四起,却见楚倾连眉梢都未动分毫,只垂眸淡淡道:“你也打算戳肚挤眼?” 寂无悔收回剑,退后半步往他腰间瞥去,原来方才出剑刺中的是根枯树枝,抬手指问:“你带根树枝作甚?” 楚倾答:“当拐棍儿。” 寂无悔脸上一阵抽搐,高手试探只需数招。他两手自袖中摸索,“唰”地甩出一张符。 符咒直直的粘在楚倾的右肩,乃是朱天宗的“五雷符”。 昆仑祖师当年开坛布教,留下三个传承。 一是剑道,爬上昆仑之巅后首先学习的便为御剑。二是丹药,三则是这五雷符。 只可惜,没几年昆仑仙人便杳无踪迹,后面两个大多弟子不得要领,传承下来的甚少。目前所知的,只有玄天宗的凌休道长和朱天宗的茱萸真人还在分别精研丹药和符咒之术。 毕竟一个是大众的,随便个小摊上都能买到《昆仑剑道大全》;另一个极其晦涩难懂,不知要花多少精力研究掌握。 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而寂无悔,正是茱萸真人的儿子。 楚倾取下肩头的五雷符粗看一番,有些惊讶。两指夹着符咒问道:“这是昆仑那家伙传下来的?” “正是,”寂无悔以为他怕了,正要劝降,却见楚倾将其团成个团,随手扔到台下,“你?!” “怎能毫无长进。” 寂无悔脸上抽搐得更厉害了!忙从袖中抖出符咒飞了过去,这回毫不客气牵动雷符,台上顿时数道雷光闪动。他自己也略微惊讶,今日这五雷符的威力远超往常。 雷光散去,楚倾早已立在擂台角落,好整以暇地看着寂无悔,不见半分狼狈。 他右手猛地甩出,寂无悔还未看清,拿剑的手顿时发出刺痛,“当啷”长剑应声落地。一只白色飞羽深深刺进手背经脉,寂无悔怒吼:“怎么还飞暗器??” “用剑太差,”楚倾白眼一翻,“不如不用。” “你!”寂无悔当即提掌运气准备硬上,忽而一只手稳稳负上蓄力的拳锋,“道友,你这只手,眼下可不适合再动武了。” 寂无悔抬眼看去,不等他发问,那人便自报家门,“玄天宗的陆献南。以此药外敷,可暂缓痛楚。咱两非同宗但同源,因此就不收钱了!” 说着将一瓷药瓶轻轻放在他的手中。 “陆献南!可算找到你了!”台下身着秋香色苎麻深衣的玄天宗门徒手脚并用便要往台上爬。 刚才要分瓜子给楚倾的男子边拔剑边道:“快速战速决!打完我好跑!” “殿下——!!!”突然一声哭嚎撕裂战局。 众人抬头望去,绣金松蓝袍翻卷如云,右手提着个瘫软的人影掠过。楚倾脚下足尖轻旋台砖,人如离弦青箭追着蓝袍飞向高台。 “哎?”陆献南登时一愣,还没打,对手跑了?他才是要跑的那个好不好! 上一秒剑滑入鞘,下一秒耳朵就被人揪住了,“哎呀!” ——***—— 悬堂高台。 沈渊亭刚站稳脚跟,碧色身影毫无征兆地落在他身侧,惊得爆粗:“哎呦我艹!”定睛看去,竟是那位刺客!他按剑转身,“阴魂不散!” “不必惊慌,”楚倾摆摆手,浑不在意那蓄势待发的模样:“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沈渊亭齿缝间挤出低斥,士兵将楚倾包围,死死提防。 “殿下——救救我啊!”沈渊亭带来那人身着锦绣华袍,浮夸的戏服与昨日惨死的“雪鹤郎”倒有几分相似。此刻见到二皇子云澈,哭得撕心裂肺,连滚带爬地扑跪在地,嘴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澈端坐在上,垂眸凝视几秒后,起身缓缓踏下石阶。目光不经意扫过楚倾,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对方唇角微勾,戏谑地打了个招呼。 戏服男子如溺者获悬木,伸手紧紧抓住云澈的胳膊,脸上的脂粉早被眼泪冲散。他的妆极浓,眼泪混着五彩斑斓的胭脂糊成诡异面具,像被剥了半张脸的画皮妖。 “放肆!”沈渊亭正要用剑柄打落他的手,被云澈抬袖拦住。 啜泣声减弱,那人喉咙上下翻动,缓缓说道:“殿下…雪鹤郎…是我杀的…啊,不对,不是我…杀的…”说到这,又乌里哇啦地开始哭。 沈渊亭没了耐心,双臂环胸:“卫兵来报,有人在城门口哭喊‘杀了人’‘救救他’,等我赶到时,据说已经哭了一个时辰。听那意思,昨日雪鹤郎的死应与他有关,我便将人带来了。” 那人的哭声陡然拔高,变得凄厉刺耳。双手死死掩住面孔,肩膀剧烈颤抖,“他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见其哭得撕心裂肺,眼中尽是惊悚和害怕。云澈俯下身,看似安慰,但声音冰冷,“你一直哭,我该如何救你?” 就在这时,有人稳稳将他托起,云澈转头,正对上楚倾那双潭绿色的眸子。 沈渊亭大惊,怒骂了一声。这么多士兵,竟无人注意到此人何时脱困的? “何必俯就?”不等众人反应,楚倾来到跪坐之人的身后,手变风刀“啪”!干净利落地劈上后脖颈。 “嗝喽”一嗓子,哭嚎戛然而止。 悬堂上鸦雀无声,沈渊亭“护驾”二字噎在喉咙中。 楚倾纵身跃到点将台东侧,伸手摘片荷叶浸入水中,抬起时那荷叶中心自然凹陷,稳稳地兜住一汪清水。接着迈步到擂台下,待白猫跳上他肩头后,方才脚尖用力,如落雁般回到悬堂。 手腕一甩,“啪唧”,连水带叶精准盖在那人脸上。不顾荷叶下传来“呃”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坐在此人肚子上,双手并用,覆着荷叶上下地搓啊搓啊搓啊……… 悬堂上依旧鸦雀无声。 不消片刻便传来断断续续呜咽声:“疼…疼…鼻子…鼻子要掉了…”楚倾缓缓站起,守到云澈身旁。 那人坐起来,脸上荷叶自然滑落,原本脸上红的绿的白的,经这么一搓,倒干净些了。 罪魁祸首点点头,貌似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楚倾挑眉,“心情平复了?” 戏服男子喉咙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星子,使劲点头。 楚倾笑道:“那就说吧。” 戏服男子望着面前的楚倾,决定还是将目光投向云澈。 虽然二皇子不爱笑,但是总比笑得如此阴森的强! “我名为萧六郎,是奎华楼一乐伎。前日深夜我独自归家,一声音从树上传来,问我是否为萧六郎,我抬头望了一圈没看到人,以为听错了,那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才答‘是’,他又问‘祖上是不是萧护?’” “我又答‘是啊’,他说可以替我杀个人,以此交换一物。” 偷眼觑向云澈,见殿下依旧神色淡漠,才继续道:“我说我可没有仇人,凭啥换,那人却说…‘那便现在就砍了你的头,去找你娘换’,我忙说‘我娘不知道东西在哪,别为难她…’” 他突然掩面而泣,“我以为他吓唬我的,怎么可能随便杀人呢,我…一时糊涂,便胡乱说了句‘想要雪鹤郎死’,结果他…昨天真的死了!殿下…殿下!” 萧六郎情绪崩溃,双膝跪地,用膝盖踉跄着向前爬行,试图靠近云澈。就在即将接近之时,楚倾一步迈出,精准地挡在面前,问:“他要同你换什么?” 萧六郎仿佛泄了气,瘫坐到地上,喃喃道:“玄黄藤纹戒。” 此言一出,台下立刻掠出两道身影。 “玄黄藤纹戒乃昆仑祖师圣物,你一胭脂马家怎配有?”寂无悔怒目圆瞪,食指好像要戳穿萧六郎似的,实在不能相信仙人圣物竟沦落在乐伎手上! 楚倾干脆席地而坐,有点儿后悔方才没收下那几颗瓜子。他目光状若无意地颤动,似在观望身后那抹紫色锦袍的动向。 一个破戒指还分你配我配的? 仙人甚么的,也就凡间还如此崇拜了,他们一视同仁地,鄙夷所有异类。 第5章 玄戒现世引祸端之一 “这位道长的话是不是过于难听了?”萧六郎斜了眼寂无悔,身板儿挺直了几寸,“我祖萧护乃是一名侠客!昆仑仙人悟道之时,曾遇强盗猖獗,钱袋尽被掠走不说,性命也岌岌可危。我祖用一长矛捅透那强盗头领,快马扬鞭将仙人落于马背救走。 “听闻仙人欲求飞升解救苍生铲除妖灵,对其行为大加赞赏,便一路护送。在我祖弥留之际,仙人已得道。念我祖大恩,便将这戒指赠予我祖。” 陆献南脑门上不知如何弄出道红印,一边揉着一边问:“为何这么久各宗都未听说过此戒消息?” “都怪我!”萧六郎叹道:“一时迷了心智!我自幼便以歌喉闻名邻里,六岁时一曲童谣能使幼儿止涕为乐,十岁时能引得彩蝶驻足。十二岁便被誉为‘清吟郎’,甚至…甚至在殿下您的冠礼大典上,我也曾有幸奉召入宫献唱…” 说到昔日荣光,他眼中闪过一丝的微亮,随即又被痛苦淹没,“可不知怎的,自年初开始,我…我竟再也唱不出来了!一开口,便是五音不全,六律尽失,客人们从惊愕到不满,从辱骂到用酒杯砸…连奎华楼的老板娘也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萧六郎情绪激动地喊道:“她凭什么?!那间熏天的账房还不是靠我填满的!可她…她最后竟逼我…逼我去做那下/贱的兔儿爷,陪笑、陪酒、陪…”话语戛然而止,极致的屈辱让他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台上寂静,只听得台下窃窃私语。不管在何时,听别人说出秘密总是相当有意思的。 只要那秘密与自己无关。 过了良久,似是平静了,萧六郎又道:“但是我失音后不久,那雪鹤郎就出现了!太巧了对不对!” 他突然仰起头,渴望的眼神滑过每张脸,似乎希望有人能对他的话表示肯定。 “一定是他!”他咬牙切齿道:“他跟我同在奎华楼,总说羡慕我!后来那嗓音与我一样,曲调与我相同,定是用了什么妖法!他必须得死,我的嗓子才能回来!” “于是你便找人杀了他?”寂无悔冷哼道:“你刚说的黑影都是编的吧?压根就是你杀了他?” “没有没有,我是打算买凶来着,”萧六郎摆手道:“但我的钱早拿去赌了。来钱太快了,达官显贵出手阔绰,甚至踏破我家两道门槛,捧着金山银山,只求我在他们的宴席上唱上一曲,好让他们脸上有光。” “可等我唱不出来了,想去找他们借钱周转,偿还那要命的赌债…你猜怎么着?他们像踢狗一样将我踢出来,厉声叫我‘滚’!” 说到这儿,他激动的情绪竟渐渐平息,虽然依旧瘫坐在地,但脸上的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继续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走投无路了。只能去院子里,刨出这枚玄黄藤纹戒。不是说此乃仙物么?还不是废物!哼!” 听到他竟敢侮辱昆仑仙人的圣物,寂无悔勃然大怒,抬脚便要踹去,却被身旁的陆献南眼疾手快地拦下。 道宗人欺负普通人,传出去要不要面子! “死物救不了活人。所以我决定,将它当了换钱。这可是仙家之物,只有我有,你们说该值多少金银?”说到这儿,萧六郎嘴面部微微有些扭曲,仿佛想起那些昔日对他摇尾相求的嘴脸,如何将他如野狗般踹出门去的场景,“说不定不止雪鹤郎,所有欺辱过我、嘲笑过我、踩着我脊梁取乐的人…我都能一个个,杀了他们! “但是,祖上大侠大义受赠此戒,我却为了还赌杀人将它给当了…那老板眼里冒着绿光拉着我,不肯让我走,说多少钱他都出…我虽死死护住没让他得手,但自那日后,别人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些,不再是过去那种纯粹的鄙夷和厌恶…” “你虽未亲手染血,但雪鹤郎确是因你一念而死!”寂无悔厉声斥责,“玄黄藤纹戒,现在何处?” 萧六郎抬起头,双目无神眼神空洞,不知道是崩溃中睡了一会了,还是绝望中死了一会了,“在我身上…那人说,次日亥时,便会来向我讨要。” 日头已然西斜,距离亥时不足三个时辰。 “明白了,”云澈嘴角扬起毫无温度的弧线,“人心皆困猛兽,你一时怯懦打开了笼门,让它闯下祸事。”他俯身下压,威严凛冽,“但替你收拾这残局,又与我何益?况且还有可能引祸上身。” 萧六郎被他的气势惊得忘了抽泣,急忙道:“殿下!这…这玄黄藤纹戒已然现世,皇家不正欲寻访昆仑仙吗?我愿…我愿献出此戒。” “不用还债?也无需买凶?”云澈望着他,哼出冷笑,“人性深处的烙印,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更改的?” 楚倾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此人不但法力全失,性格竟也大相径庭? 萧六郎沉默了。 良久良久,他身子瘫软下来,垂目道:“已经有人替我还清了赌债。” “谁这么好心?”沈渊亭道,“昨日卫浩将军去奎华楼调查,可听说昔日魁首清吟郎经常一掷千金,待到落魄后,压根戒不掉这个恶习。归梦楼的伙计说,欠的可不止一千两。何人能替你偿还如此巨款?” 萧六郎嘴角噙起抹苦笑,淡淡道:“正是雪鹤郎。” 雪鹤郎比萧六郎在奎华楼的日子更长,因为家里穷,母亲重病,从小便在酒楼当个普通伙计。但是对于穷人来说,填饱肚子尚是问题,更不要提照顾病人这些额外开销。 于是他辞了酒楼的工作,来到奎华楼做了个小倌——也就是陪酒接客,虽不体面但来钱更快。 萧六郎名满金陵幽州后,奎华楼花大价钱才将其招入麾下,捧成头牌。每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只为瞻仰这位连皇家大典都去过的清吟郎。 雪鹤郎十分仰慕,主动承揽下萧六郎宴席间的迎来送往与杂事。时间一长,萧六郎终于对这个总在眼前忙碌的身影有了印象,随口问起他为何从早到晚片刻不休。雪鹤郎如实回答家里情况,并表达了对萧六郎歌喉的赞叹。 不知是出于怜悯,抑或夹杂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炫耀,萧六郎随手抛过一两银子给他,并说从今天起,你母亲的药我包了。 没想到,不久后便出事端,萧六郎唱不出来了! 命运的转折往往只在瞬息。雪鹤郎意外发现自己喉间能流淌出动人的歌谣,便被奎华楼拉出来救场,没成想一鸣惊人,成就了新一代魁首。 因为事发突然,萧六郎依旧大手大脚,挥霍无度,并且坚信自己不过是一时吃坏东西烧了嗓子。直到后来,被追债的打过几次,才终于认清现实,在奎华楼成了一名小倌。 两人的身份就此发生颠覆。 “在上周,催债的将我逼到角落拳脚相向,他突然从街角走来大声呵斥,‘萧六郎欠的钱我已攒齐,从今以后你们莫要再来!’他把我扶起,自怀中取出另一个包裹递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掂了掂,挺重的,打开一看都是银子。 “他干嘛啊,是在施舍我么?那些银子够他母亲一年汤药!成名才多久就这般挥霍,是打算喝西北风吗?” “真蠢,蠢死了!”萧六郎跪坐在地上,自眼角缓缓流出两行热泪,语气中尽是埋怨,“我真恨他啊!这般自作主张!怎么能这么死了?连个体面都没留下!就在大街上,心都被掏空,母亲怎么办?” 云澈久久地凝视着萧六郎,缓声道:“也罢。”随即目光扫向众人,“今日之事,乃皇城司职范畴,让各位见笑。” 寂无悔上前一步道:“妖灵作祟,朱天宗身为三宗之一,自有匡扶正道之责。况且此次点将台,本就是为彰显各宗与皇家的同心协力。殿下之事,便是我分内之事。” 另一旁的陆献南也站了出来,“殿下,我玄天宗也愿出一份力。” 云澈道:“玄天宗向来不问世事,陆虚宗主并无意派遣宗人参与寻仙。” “没事,”陆献南揉了揉头上的红印,道:“我以理说服了父亲,特许我跟随历练。” 各大宗门虽言超脱世外,倒是都卯足劲将后人往宫墙中送。 ——***—— 上弦月如钩,冉冉秋光照映楼前满阶红叶。 萧六郎独自端坐在奎华楼一层厅堂,指尖抚过琴弦轻轻弹唱,那是没一个调能听。 本身就已五音全失,加上此刻害怕,声音中更是承载数分恐惧。 四周静得骇人。 忽然,萧六郎发出一声惨叫,捂头颤抖。等了良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抬头一看,原只是风吹灭了火苗,连连拍打胸脯安慰自己。 接着,那难听的唱曲儿又响了起来,楚倾在暗处,烦躁地左顾右盼,强忍着抄起酒杯砸上台去的冲动。 若问他在此处作何? 当然是捣乱! 寻仙?想都不要想! 破戒指他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