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不可能是我》 第1章 第一章 遇仙缘 东海之滨,自古多苦。 苦在东海。 苦在妖兽之海。 从东海之滨算起,不过千里海外便是如今人们噤若寒蝉的妖兽海。 不知多少万年之前,东海外有一妖兽皇朝,以一无边大岛为皇城,又以兽神为祭,海妖异兽为民,建立了一个异于人种的国度,虽谈不上以人为食,但也凶狠暴虐,与大地之上的修士和民众时有冲突。 幸而千里海域隔绝,虽有冲突,但并无大仇,这方世界,大地广阔,海域更是无垠,内陆环境并不适宜海上妖兽居住,海域更是荒凉,修士也不会轻易踏足,因此,这人兽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三千多年前的某一天,妖兽皇朝的天子不知什么原因,举国之力,大军进攻陆地。 大战初期,因为毫无防范,更兼妖兽数量占了优势,人道势力一触即溃,更何况人心叵测,没有外敌的日子,神州虽广,终究陆沉于心,人间浩劫,难以挽回。 幸而修士之中,修为高深之人的数量,又远多于妖兽皇朝,待得普通民众十不存七,腥风血雨的两千年之后,以青漓山为首的正道门派,方才反攻成势。 又过千年,有组织的修士,终于彻底击溃妖兽皇朝的皇族势力,尽毁妖兽皇城,仅留下妖兽海的名头。 皇朝虽灭,但亿万妖兽仍在,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妖兽原先也算智慧物种,这场大劫之后唯有皇族部分边缘血脉尚存神智,亿万妖兽竟真成了野兽虫豸,开始以人为食。 幸好又有一陨日阁,战后千年,始终屹立东海之滨,妖兽海虽不时爆发兽潮,无数妖兽成群结队上岸肆虐,吃人度日,但总算不能深入内地。 只是苦了沿海的凡人,以海为生,却时常要提防兽潮的侵袭,稍有不慎,陨日阁增援救护慢了一步,便是毁村灭部之灾。 这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只是空中仍是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有近百人拖家带口,衣衫褴褛从东海之滨往内陆迁徙,正穿过一处峡谷。 忽的,峡谷之上一声爆喝,猛然间冲出数十人,山匪打扮,手持凶刃,气势汹汹的往难民冲去。 难民们本是抱团赶路,一见土匪,瞬间鸟作兽散,四处逃逸,只是此间峡谷狭窄,山匪又是当地惯犯,轻车熟路般砍死几人后,便将难民聚拢一处,连声呵斥,索要财物。 “大当家的果然英明,知道兽潮又犯,这些臭赶海的肯定要往咱这儿躲,哈哈,看吧,果然逮到大肥羊了!” 一个个土匪晃着手中明晃晃的长刀,喜气洋洋的朝自家当家吹捧,一双双贼眼直溜溜的盯着难民中衣不裹体的妇女,哈喇子差点掉地上。 为首的土匪,书生打扮,薄眉细唇,颇有女相。 他手拿一把折扇,附庸风雅般不停把玩,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也不搭理手下人的马屁。 只见他将折扇一拍,走上前,清清嗓子,捏着尖利嗓音道: “诸家勿乱,吾等好汉替天行道,不求亡命害民,只愿衣我同袍,饱我同泽,尔等……” 这人说话文文绉绉,这些难民哪里懂,只听得“替天行道”四个字,纷纷腿都吓得颤如筛糠,绵羊般扑倒在地哭喊起来: “大王饶命啊,大王饶命!” “大王,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我们保证不反抗,不要杀我们啊!” …… 呼喊声此起彼伏,众土匪哄笑一堂。 当家的书生土匪冷哼一声,一把抢过旁边兄弟的长刀,随意对准身前老者就是一刀砍下,疾如闪电,从肩到腹,喇出老长一道血口,那老者顿时血如泉涌,噗通倒地。 众难民均是吓傻呆立,不时有屎尿臭味传来。 书生土匪将长刀往地上一扎,狠狠朝地吐了一口唾沫,怒喝道:“你们这群该死的两脚羊,给你们客客气气的就给老子哭天喊地的,淦,从现在起,谁再哭一声,老子就把谁给咔嚓了,都给老子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谁要是不老实,让老子发现了,看老子不把你们全咔嚓啰,就对不起老子‘杀人书生’的名号……” “哎哟!” 书生土匪话音未落,突然空中飞来一块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他的脑袋。 书生土匪顿时捂着头暴跳如雷,叫骂不断,哪儿还有半点书生气质。 “淦你娘诶,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老子!” “快,给老子找出来,看老子不活吞了这个狗日的!” 旁边的喽啰慌忙道:“大当家的,你没事吧,该死的,我看见了,就从那儿丢出来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丢咱大当家的,给老子滚出来!” 只见这名土匪如狗腿般扶着书生土匪的,用手指向了难民堆的一角,咋咋呼呼的怪吼。 书生土匪定睛看去,只见两个老妇人扭扭捏捏,慌乱地护着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还欲躲藏,两个老妇人牢牢将她拽住,一个劲儿朝大当家赔罪道: “大王莫气,大王,这还是个孩子,咱们马上给东西,大王饶了她罢……” 书生土匪怒从心起,既是惯匪,哪儿会听劝,提起长刀上前两步,恨恨地接连两刀,当场先结果了这两名唠叨的老妇人。 只见得刹那间鲜血暴飞,四溢而出,将小丫头浑身染上血色,仿佛一个身披红裙的年画娃娃。 书生土匪手握长刀,拿刀尖指向那小丫头。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竟敢戏耍老子,哼,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啪!” 长刀刀尖的血滴落在地,书生土匪这才拿正眼看了看这个小丫头。 只见她十二三岁,个子不高,一身破烂衣裙,瞧着身形尚未长开的样子,面黄肌瘦,脸上稚气未脱,但见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不停乱转,这会儿被两个老妇的鲜血洒了一脸,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看着竟有些狰狞。 眼见书生土匪拿刀逼着自己,小丫头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冷哼一声,怒然道: “别唬人,你当我们傻么,这条路的土匪从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主,咱们这群东海逃难的难民能有啥值钱物件儿,你还不是瞅准了咱们无依无靠,杀了老的,留下年轻的,掳了人口要拿去当牲口卖!呸,要杀要剐都随你,别想咱们就这样认命!” 说着,小丫头双手向书生土匪狠狠掷来,竟是不知何时在手中捏了一把尘土。 黄烟弥漫,书生土匪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暗器,挥起长刀防住周身,只见刀光泼墨不进,这书生土匪看似书生,没成想竟是一身江湖武艺傍身。 待书生土匪察觉只是些尘土,更是肺都要气炸了,定睛看去,见那小丫头扭头撒丫子就跑,她仗着个子小,动作灵活,在难民中穿梭自如,眨眼已跑进了难民堆里,竟是一时分不清在哪儿。 周遭土匪眼见书生土匪吃瘪,但也知晓小丫头插翅难逃,也不慌乱,竟是嘻嘻哈哈起来,甚至有一粗壮汉子开起了书生土匪的玩笑: “大当家的,咋啦,昨儿在楼里软了脚,这会儿让一小丫头喷了一脸沙,哈哈哈,要不要兄弟们帮帮手!” 书生土匪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哪儿还有文弱书生模样,只听他恶狠狠的道: “都给老子闭嘴,把这些人围好了,谁要是不小心走跑了那小娘皮,看老子不赏他一个时辰的屁股活儿,老子就是他爹养的!” 这话粗鄙不堪,但效果奇好,那些个土匪个个浑身一哆嗦,嘴巴紧闭,夹紧了屁股,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些难民,生怕今晚某些部位遭罪。 书生土匪恶狠狠地将长刀往身上衣袖一抹,擦去血迹,便准备上前一个一个的找出那小丫头来。 “哼,这里快一百只两脚羊,就算把那些老掉牙的家伙杀了,也还能剩个几十个青壮的,卖个好价钱,至于那些妇人,啧啧,老子又不差那点银子,干脆全带回寨子自己用,老是玩儿这些粗糙汉子,倒也腻了,嘿嘿。” “至于这个小丫头嘛,老子要把她赏给所有兄弟,嘿嘿,日玩夜弄,慢慢儿才整死她,瘦不拉几的小猴子,老子可没兴趣!” 这书生土匪暗自琢磨,已经将这群难民当做盘中餐,刀下俎,美味可口,随时享用,想到邪恶处,不禁狰狞冷笑起来。 那群难民眼看这书生土匪凶神恶煞的走进人群,吓得纷纷躲闪,让出一条道来,要不了几刻,那小丫头便难逃魔掌! “咵嚓!” 突兀地,天空中电闪雷鸣,众人眼前一花,难民中央便出现了一年轻道人。 书生土匪大惊失色,双足一顿,提起长刀便是一式蛟龙出海扑向年轻道人。 只见这年轻道人手持一柄墨玉如意,眼神清明,眉峰坚毅,看着扑向自己的穷恶书生打扮的山匪,随意一挥手中如意,便卷起一道狂风,将书生土匪吹翻数丈。 众人避之不及,倒是相互之间砸翻了几名土匪身子,引得“哎哟”连天。 年轻道人神色冷淡,也不管那书生土匪,只是转身看向难民堆,似乎在寻找什么。 “嘿,兀那牛鼻子,使得什么妖法,竟敢戏耍老子‘夺命书生’,呔,看老子砍死你。” 书生土匪利索地爬起身,惊愕于自己似乎丁点儿都未受伤,再眼瞅这道人比自己还瘦弱几分,不由断定这道士看起来不会武功。 而自己又未曾招惹过那些仙家名门,多半是仗着会点妖法便想黑吃黑的妖道,于是怒喝一声给自己壮胆,便要再次杀去。 刚要上前,又猛然想起以前老人给自己提过,一些旁门左道之士大多畏惧阳刚童子的血气,舌尖热血可破妖法,书生土匪暗下狠心,咬破舌尖,往长刀上一口喷去,染得刀上绚彩夺目,方才摆开架势,正是他的独门绝学,“五虎断魂刀法”的起势——“白虎跳涧”! 这“五虎断魂刀法”是书生土匪混迹江湖的倚靠,再加上又喷了自己的“童子血”,想来也不畏惧这妖道,书生土匪胆色一豪,浑没想起自己哪儿来的“童子血”,便是接连三式“剪扑自如”、“雄霸群山”、“伏象胜狮”朝年轻道人攻去。 只见书生土匪身形矫健,霎时便贴近年轻道人,众土匪拍手叫好,一众难民却面露不忍。 那年轻道人本有正事,也不欲多造杀孽,方才也只是赶跑书生土匪,却没想这家伙如此没有眼力,也是心里一恼。 “哐当!” 只见武功碰修仙,脑袋撞如意,那年轻道人不着意的一挥,那柄如意划出一道玄妙轨迹,穿过书生土匪的胳膊,便砸中了大当家的脑门。 书生土匪立马五体趴地,半天没了动静。 周间顿时哑然。 年轻道人也不去看他,突然眼中一亮,从怀中掏出一盏古灯,朝着难民堆端起,默念口诀,那古灯竟然无火自燃,亮起一朵七彩灯花。 而那难民堆中也是突兀地冒出一道七彩霞光。 周遭的难民吓了一跳,瞬间四处躲开,露出最角落,体泛霞光的一道人影。 年轻道人一见那人,激动得浑身颤抖,红着眼喃喃自语道: “师娘…十余年了…弟子终于找到您了!” “跟弟子回青漓山吧!” “师尊一定也很想您!” 第2章 第二章 忆前尘 且说十五年前,那大陆西方,万里青漓山的某一日,万里乌云。 只有一道风,从不知处吹来,直至遇到一句话才止。 “白离,看来我还是失败了,早知道就应该听你的,不闭这个死关……“ 伴随着一声呢喃,青漓山山中那重重禁制下的凌虚窟,此刻正承受着天道之下,那无形之中的阴阳激荡! 使得这座青漓山无比隐秘的洞府,即便浮现在虚空之中,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而洞府内,一绝色女修正高坐白玉云床。 只见她面色潮红,紧闭的双眼之间眉黛紧蹙,几滴香汗悄悄淌过她绝美的脸颊,翻涌不定的胸脯似乎内息全乱的模样。 她虽身着一身红色宫装长裙,花纹繁复,雍容华贵,怀中却抱着一古朴灯盏,粗壮灯芯上,又有一粒黄豆大小的灯火,色作七彩,但忽明忽暗,闪烁不息,略显得有些萎靡不顿。 女修正喃喃自语间,下一刻,周身霎时霞光漫作,使得她犹如被烈阳怀抱。 她随即面色安详,檀口微露,吐出一缕氤氲血气,方不平不慢说出此生最后一言: “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白离…我的夫君!” 话音刚落,那盏古灯光芒大作,好似青瓶盛水,暖阳融雪般将女修彻底吞噬。 七彩烟霞弥漫之后,云床上再也不见那女修身影,唯留一盏古灯,哔哔剥剥,放出微弱光亮,不负七彩之色…… 此时,非修为达羽化至高境界而不能看破的中阴界中,一道七彩霞光裹住一道真灵,继而一前一后飞向远方,转瞬便相继钻进了一道幽深黑渊之中。 这便是此方世界,大名鼎鼎的“琉璃女仙”——叶若云的兵解之时! 下一刻。 “开!” 旋即,一道威严敕令在洞府外传来,便见得凌虚窟上的重重禁制层层消散,终于露出洞府门口站立的两个人影。 只见为首之人虽中年模样,但气质高绝,面目犹自俊朗,别有出尘之意。 他身着一袭银白羽鹤仙袍,乌黑长发飘然若游龙飞舞,其上又挽一高髻,中插一柄小巧精致的乌木剑簪。 其本上仙之姿,现临凡不俗之相,这人正是青漓山掌教,号“琅琊剑主”——白离。 只是如今这位俊俏掌教面现担忧之色,以指为剑,辟除洞府层层禁制,一双清亮幽远的眸子径直向云床望来,流露甚深关怀。 其后之人,着一身青衣道服,手持一柄墨玉如意,还是青年模样,紧随白离上仙其后,姿态恭谨,反倒颇显稳重,只是鬓角微乱,双目微红,显然是遇到惊天大事,匆忙赶来的样子。 待得禁制退散,两人入得洞府,却只见空无一人的洞府。 唯余一床。 一灯。 道服青年此刻禁不住的泪噙双眼,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云床重重叩首,又向“琅琊剑主”哭道: “师尊,师娘已然兵解而去……” 白离摇摇头,面露些许哀容,朝云床上的古灯深深看去,也不知心中想了多久,想了什么。 良久,他始叹息一声,淡然道: “都是劫数,我以山门秘法推算出你师娘命有一劫,本想让她留在山门安心修行,禳灾度厄,谁料此劫非从外起,而由心生。” “修道之人,广修累劫,逃离火宅,能兵解而去也算善终,何况你师娘善习颇多,转生之身犹能向道也未必不可期许。” “药樽,你且起来吧,收好你师娘的两仪灯。” 那道服青年以袖拭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蹒跚着上前拿起云床之上唯剩的古灯。 那犹自闪烁的火苗虚弱不已,道服青年见状,更是神伤。 白离走出洞口,遥首望去,只见万里青郁,天朗气清,处处仙气缭绕,时时瑞兽祥禽,偶有剑光璀璨,犹如流星般倏忽而逝,好一派仙道大宗景象! 道服青年,也就是白离与叶若云的首徒,药樽,此刻手捧两仪灯和墨玉如意,亦步亦趋,并不去看青漓山万千气象,只又朝白离苦苦哀求道: “师尊,师娘此番遭遇虽是天数,但弟子承师娘从小养育恩情,此情不敢擅忘,师尊修为通玄,天下不做第二人选,又与师娘千载道侣,还望师尊妙法回春,救回师娘!” 言罢,药樽再次在白离身后跪下,低下头,不再言语。 白离收起目光,回首看向自己这位座下首徒,面露慈悲,温和说道: “药樽,这天下毕竟不是安乐吉祥之地,就算号称西方极乐,一念回向也不过虚幻,你修为将离苦海,又不是不知。” “且不说妖兽海动乱数万年不曾平息,但谈求道之人,上下求索,其数何止恒河沙,皆如天地烘炉之中的腐朽废铁,谁不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又有哪一条路不是如履薄冰,临渊而行,你师娘自坐而去,已算善了,这世间不知多少人亡于刀兵,丧于兽口,就算师尊我,也说不定哪日陨于天刑雷劫之下,你师娘有两仪灯护持,已是得享无尽福缘,千年来先我一步欲突破通神一境,虽未达羽化而兵解,总是可敬可佩的先行之人。” “再说,生死大事,本是天数,这离世之人,哪有轻易再回之理,痴儿,修道之人,不要枉作儿女之态!” 话言及于此,已是微有严厉之色。 药樽听闻,不敢再言,思虑再三,方转过话题言道:“师尊,师娘以通神之境兵解,转世之身只需抵达苦海便能回溯前身,还望师尊能允弟子再寻师娘!” 白离再次回首看向那个自己和道侣守护数千年的青漓山,不免想起千年前初次见到道侣的情形。 那时的叶若云尚未有“琉璃女仙”的尊号,自己也不是天下道首,十万年的大宗,青漓山的掌教,琅琊剑主。 恰逢妖兽海的妖兽皇朝肆虐大地,神州沉沦千载,幸好青漓山联手天下一众正道,力挽狂澜,前任掌教昊日仙君面临皇朝十大妖将围攻,死战不退,拼命拖住妖兽皇朝主力。 同时,昊日仙君关门弟子,白离在广大修行界终于崭露头角,带领各派青年才俊深入敌腹,偷袭皇朝首都。 那会儿,虽然陨日阁声名不显,却有圣女叶若云,跃居白离之右,第一个支持白离。 两人相视而笑,旋即共同杀向妖兽海。 白离还记得那时的叶若云,仙姿绰约,眉眼坚毅,是自己最信任的战友,伙伴。 那一路,叶若云始终站在白离身侧,无论是面临千军万马的妖兽洪潮,还是铜墙铁壁的妖兽皇城,两人一白衣,一红裙,一剑一术,并肩砥砺,不曾后退一步。 待突破重重封锁,其余年轻修士均战死沙场,唯余两人尚存。 皇朝之人都以为两人必死无疑。 岂料两人没了顾忌,更显得配合无间,不仅在妖兽皇城内几进几出,腾挪战线,避实击虚,杀得白衣尽红,红裙尽墨,群妖胆颤。 到得最终,白离阵前突破,成就化神,成为天下间有数的宗师! 他剑斩皇裔,断绝皇朝赓续,而叶若云虽未至化神,但凭借陨日阁通玄术法,竟是巧妙摘取了妖兽皇朝底蕴大阵的核心——两仪灯! 此战一锤定音,气息牵引间,昊日仙君犹如神助,一举击溃皇朝十大妖将,逆袭妖兽海,彻底将妖兽海之乱赶出大地。 那时的二人,风华绝代,小一辈中,无人能敌,相互之间又情愫互生,被天下所有人誉为神仙眷侣。 陨日阁自是顺应天命,喜气洋洋的为叶若云风光出嫁,以为庆祝正道大胜。 两仪灯——便是白离和叶若云大婚,正式结为道侣的见证! 白离还记得大婚之上,叶若云满脸娇羞,与自己共同举起合卺酒杯时,眸间的甜蜜柔情。 想到这儿,白离闭上了眼,千年来,道侣陪伴自己左右的日子浮上心头,即便他道行渐深,凡间俗念也一一被斩落,也禁不住此刻心内思绪澎湃,感慨万千。 千年恩爱,一朝缘散。 自己何尝不是心灰意冷,只是天意难为,又有什么办法。 凡尘俗世,多少恩爱夫妻不过数十年厮守,而自己与这位天人般的道侣,相处已经千载,何其有幸! 财法侣地,道侣虽去,自己毕竟是天下道首,总要往前看,为世间照看更多。 不过,药樽这孩子,毕竟是叶若云一手抚养长大,自己二人修为高深,子嗣艰难,叶若云自是把他当做亲生孩子般疼爱,也难怪这孩子放不下。 白离内心暗忖。 罢了。 白离心知药樽自小性格坚毅,既是放不下师娘的离去,倒不如成全这孩子。 白离暗运秘术,推算片刻,心中却是一惊,不过毕竟千年道行,心湖之中泛起的涟漪转瞬便归于平静,转而开口,娓娓而谈道: “十万年前,我青漓山开派祖师,幼年时修为有憾,导致迟迟不能进入通神之境,便自行兵解转生,其转生之人机缘巧合下竟再次拜入他一手创建的青漓山,六百年修成苦海境,明悟前生,大笑悟道,其后修为更是直至羽化,虽未登仙,这也是为师知晓的兵解之人回溯前生,唯一成功的一例。” “千年前,我师昊天仙君虽达羽化境,但与妖兽海十大妖将一战,最终被迫兵解,昊天仙君为此方世界牺牲良多,不止我青漓山,正道各宗各派均全力协助,共寻得我师三次转世之身,最高不过成就灵枢之境,难渡苦海,三次转世之后,再难寻得我师真灵烙印,这才是数不尽的,兵解之人的第二例、第三例……” “天道轮回,不应生而生,不应灭而灭,一切缘法,皆由己造,既然徒儿有心护持,你便携你师娘的两仪灯往东海陨日阁一带去寻吧……” 药樽闻言初时还有些黯然,听得最后,抬起头,狂喜言道: “多谢师尊指点!弟子这就去,定把师娘接回青漓山!” 白离摇摇头,自己铺垫那么多,这个傻徒儿还是未能体悟天心。 只是剑主终究慈悲,怜悯般看向自己这位青漓山首徒,又淡然道: “药樽,非是为师冷淡寡情,不愿重接你师娘回归仙道,只是兵解转世,胎中之迷岂是那么好糊弄过去,就算你寻得师娘转世,她能否天生资质跨入仙道,这是一劫,能否顺利修行至苦海回首,又是一劫,寻回前生是否仍是为师道侣,你之师娘,谁又能为她说得清,难,难,难……” 一连三个“难”字。 药樽有些恍惚,只是他天生坚韧,略略思索便道:“前生债,今生还,当日昊日师祖重回山门,师尊又何尝不是寄希望于挽回,师娘待我恩重如山,即便找回师娘…不再是师娘,这一切依然是弟子应尽的本分…弟子愿为师娘重扫仙道!” 话音刚落,药樽站起身,深深作揖,似是告别,随后化作清风一缕,匆匆飘去。 白离见药樽离去,再次叹息。 天路茫茫,道迹淼淼。 虽然自己推算出道侣即将转世东海之滨,但又感未来飘忽不定,似乎一池春水被今日道侣兵解吹皱起无数涟漪。 冥冥之中,自己又心生感应,似乎此方天下劫数将至,身为天下修行执牛首,自己哪能亲身去寻道侣转世。 然则虽不能亲至,我交予药樽两仪灯去往东海之滨,已算是亲身入局,这般天数,不知又会向何处演绎! “天数,天数,堪不破天数,便不能进入羽化么?” 思忖及此,白离拔下发髻上的剑簪,轻挽剑花,随手一丢,那剑簪闻风而涨,须臾间化作一把古朴长剑悬于身前。 此剑规规矩矩,仿佛天下间随处可见的铁匠铺子,最粗浅的学徒出品,不仅剑身黯淡无光,剑刃也是无锋,剑锷倒是悬了两道金黄丝绦,有了些仙气,而剑柄上木纹雕花处,镌刻了两个歪歪扭扭,仿佛爪痕的古老文字。 “青漓!” 白离身形一闪,已至半空,将身与剑光一合,化作飞驰流星往青漓山深处而去… 第3章 第三章 登仙山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生在夜晚,海上升起一轮明月,光耀东海,父母因此便给我起名,唤作夜如月。” “好,好,好,我乃青漓山掌门弟子,名唤药樽,我看你与我道有缘,可愿随我上山修行?” “一切都听道长安排!” 终于找到师娘转世的药樽,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收起灯盏,快步上前,却并未急躁,反而与小丫头一番温和交谈。 这小丫头聪明伶俐,哪儿会看不出形势,随问随答,态度越发恭谨,生怕惹得年轻道人不快。 见眼前的小丫头言语流畅,更是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药樽满意的点头,朝那些土匪挥了挥手中如意。 如意便散发出众人都看不见的一道道无形波纹,四散而去。 只见得那些土匪如倒栽葱般一个挨着一个瘫软在地,发不出一丝声响。 而那些难民都只觉一股清风拂面,说不出的凉爽,连四周的血腥气也散去不少。 药樽又指示那些难民中一些精壮些的男子将那些土匪都绑了,说道:“修道之人不凭空杀孽,你们将这些人往前方送去数十里,便有城池衙门,交给官府法办吧。” 众难民大难不死,自然连连叩首道谢。 药樽此时心愿达成,心情大好,又问向夜如月问道:“你刚既然说起亡父母,这些人里,你可还有家人需要安排交代?” 夜如月摇摇头,眼神一黯,低声道:“我家人都已经命丧妖兽之口,但是,道长,这两位婶婶一路对我百般照顾,又因我命丧匪首,还望允许我将她们安葬。” 言罢,夜如月待药樽点头,便寻到刚护住自己的两名老妇人,将尸首归整,又找了工具掘起坟坑。 旁有大人又要帮忙,药樽见夜如月也宛然谢绝,淡然一笑,倒也没有上前帮忙。 夜如月年纪尚小,气力不足,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方才将两名老妇安葬在地,又找了一块木牌当做墓碑,插在坟头。 夜如月在坟前跪下,拜祭一番,道: “两位婶婶一路颇为照顾小月,如今又因我丧命,实在是…如月也不知道两位婶婶姓氏,只好做此无字墓碑,还望两位婶婶早登极乐,不要再受咱们受的苦……” 说罢,夜如月泪如雨下,又磕了几个响头,方才站起身,向药樽施了一礼。 药樽不着痕迹的往旁让了半步,方才对夜如月道:“既然此间事了,便随我去吧!” 手中如意再次挥舞,便召唤出一团白云,将夜如月与自己包裹,飘飘然升空而去。 留下一众难民惊叹不已,连连下跪磕头恭送。 夜如月浑身被白云包裹,只觉飘飘欲仙,不多时,便来至高空,透过云缝看去,只见高山河流,历历在目,而云中之行,无风无浪,安稳如山。 第一次在空中飞行,夜如月只觉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呼吸急促,恍如梦境。 自己不过是东海之滨一小小渔村的渔女,父母刚刚命丧兽口,逃难至今,差点又死在土匪手中,转而就有个神仙似的人物,说是要带自己去什么山修道,这简直是幼时听过的话本中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总有一个主角拜入传说中的陨日阁为徒,离家三载,便学会了种种不可思议的法术,能够庇护一个村子不受妖兽侵袭,有些梦得厉害的,还能拖家带口搬去传说中陨日阁建立的陨日城,过上神仙般的日子,日常就是得空出门杀杀妖兽助兴,又或和同样是神仙的同门谈情说爱,好不令人艳羡。 这些故事在渔村,乃至整个东海之滨流传甚广,夜如月从小听到大,只是不知道这个什么山跟陨日阁相比如何? 不过就算差些,或者差得更远,只看这道长既然主动提出带自己入山修行,也想来不会让自己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想到这儿,夜如月暗下决心,定要像那些话本中的主角一样,苦修出个名堂出来!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会受别人庇护了! 念及因保护自己而亡的父母,还有被土匪杀死的两位婶婶,夜如月暗暗攥紧了拳头。 “第一次上天飞行,可有什么不适?” 忽而,那年轻道人的声音从白云中温柔传来。 夜如月眨眨眼,恭顺回答道:“谢谢道长关心,如月觉得很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道长,咱们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啊?跟陨日阁一样么?” 夜如月好奇地问道。 “咱们去的地方叫做青漓山,是这方天地最大、最古老的宗门!” “羽化登仙,无上天道,这是青漓山的道!” “守护沿海,隔绝妖兽,这是陨日阁的道!” “两者无分高下,追求不同而已。夜如月,我带你回青漓山,是你前世因缘际会,与我青漓山有缘,待你回青漓山后,自有我师尊——“琅琊剑主”白离,决定你的师承,你且安心便是。” 药樽的声音沉稳而友好,夜如月只觉心安不少,悬着的心一放下,便觉昏沉,不多时就迷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药樽的声音再次传来: “夜如月,醒醒!咱们到了!” 夜如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大山之前。 此山甚高,仿佛超出天际,两侧青郁葱葱,叶茂枝繁,居中一道白玉阶梯,绵延上山,远不见底,启程处一高耸山门雄踞耸立,中挂一石匾,上书“青漓山”三字。 夜如月童年在村中也算识过字,但这“青漓山”三字古朴繁曲,并不是凡尘用字。 但夜如月目光所及,便从心头自动浮现“青漓山”的名字。 果然是神仙手段。 药樽此时正站在夜如月身前,回首微笑道:“这山门蕴含神识之法,能自动将山门名号刻于你识海,不算什么高深道法,图个方便而已。” 这时,山门前空无一人之处,突然有一男一女两名修士现出身影,看见药樽两人,俱是脸上一喜,那女修更是快步上前,先是朝药樽微微作礼,继而轻快言道: “药樽师兄,十几年了,你终于回家了!这次说好了要陪我修行千幻冰云剑决,可不能食言啦!” 这两人都着与药樽相似的羽衣道袍,神貌风姿也与药樽相似。 只是那女修面若桃花,风情万种,不似道姑反倒像个狐媚可人儿。 而那男修气质清冷,神色之间颇有些冷峻,不苟言笑,与药樽的和蔼可亲毫不相关。 那男修紧随女修之后,不慌不忙,但也不乏恭敬的向药樽作礼问好。 药樽含笑上前,扶起两人,口称师弟师妹。 药樽又向两人介绍道:“这是师兄奉师尊之命,外出游历寻找突破苦海之机,路上寻到的苗子,名叫夜如月,天资卓绝,与我青漓山有缘,这次回山便是准备向师尊推荐她入门,希望能拜入师尊门下,千烨师弟,琥珀师妹,你们且见过。” 两人闻言俱是一惊! 夜如月连忙上前一步,朝两人恭敬行礼道:“夜如月见过两位仙长,望仙长金安!” 两人回过神来,见夜如月态度恭敬,俱是客气回礼,而那琥珀身为女子,心思细腻,万千思绪一转,语气更是亲热道:“不必理会这些凡尘俗礼,既是要入门的师妹,且称师兄师姐便是。” 千烨朝夜如月看了一眼,对着夜如月沉声言道: “师妹且先随着琥珀师姐自去安顿,待你正式入门后,师兄再带你四处转转。” 夜如月连忙谢过。 琥珀又向药樽笑道:“师兄,你刚回山,自是要去拜见掌门师伯,不如我先带如月妹子去梳洗一番,再带她去参见掌门。” 药樽点头应承道:“去吧,我先去师尊那里复命,一会儿自会传音于你。” 闻言,琥珀微微屈身,显露曼妙身姿,即便宽大道袍,也遮掩不住。 她向药樽浅浅行了一礼,夜如月机警,连忙有样学样向药樽同行一礼,诚恳言道:“如月谢过药樽师兄牵引脱尘之恩,如月此生没齿难忘!” 药樽笑了笑,却不回话,只是示意两人离开。 琥珀牵起夜如月的手,缓缓朝山门走去,夜如月只觉这位琥珀师姐的手温温热热,更有一股醉人的体香弥漫鼻翼,让她心中本有些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二人进了山门,只见琥珀捏一法决,夜如月便觉身边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气流,只在四周一晃,眼前景象便如走马观花霎时变化起来。 片刻,夜如月眼前便出现了一汪幽潭,那幽潭之后罗列竹木精舍数排,空地之上还有数十名女修或练剑,或看书,或抚琴,或来往,颇有闲情逸致景象。 这些女修见得琥珀携带夜如月,纷纷放下手中事,围了上来,有人口称师姐,有人口称师伯,神色俱是亲热。 看来琥珀师姐在门中辈分挺高,人缘也是极好,夜如月不禁心中暗忖。 琥珀朝各女修笑道:“这是药樽师兄在外游历时为掌门寻回的弟子,尚未正式拜师,名叫夜如月,待掌门收了她为弟子,再行正式见过。” 这些女修闻言,俱是眼神震惊,正待要上前与夜如月拜见。 见天色不早,一会儿还得带夜如月面见掌门,琥珀连忙伸手打断众人,又笑道:“不急这一会儿工夫,我先带如月梳洗一番,换套合适衣裙,你们自去吧……” 琥珀在这群女修中地位最高,她一发话,众人虽不情愿,但也只能离去。 琥珀对夜如月笑道:“你也别怪她们过于热情,咱们青漓山虽说是名门大派,但筛选弟子都是精益求精,宁缺毋滥,更何况药樽师兄所言,是替掌门寻的传承,自然大家都好奇是个什么缘法。” 夜如月连道不敢。 话毕,琥珀带着夜如月寻了一处空余的精舍,从衣柜之中为夜如月取出一款女修制式衣裙,又带夜如月来到精舍后方,走了数十丈,穿过小小一片竹林,来到一处温泉之前。 “女子天生爱洁,即便是我修为到了真人之境,不染尘埃,也喜欢时而来此泡泡温泉,舒缓身心,其她女弟子也常爱在这儿沐浴梳洗,你且在这儿洗个身子,换上新衣,再去参拜师尊,以免不敬。” 夜如月哪儿用过温泉洗浴,一时手足无措,壮着胆子方才脱去沾满血渍的旧衣,一溜烟儿钻进温泉。 泉水滚烫,热气蒸腾。 夜如月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争先恐后般打开,竟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好舒服,果然是神仙日子!” 琥珀见夜如月陶醉样子,掩嘴微笑,倒也不曾催促。 不过片刻,夜如月不敢久泡,梳洗完毕便从温泉爬起,换上琥珀递过来的女修衣裙,只是长发仍湿,却寻不到毛巾擦拭。 琥珀牵住夜如月的手,暗运法力,夜如月只觉阵阵暖意,竟是熏得湿发尽干。 夜如月站在温泉边向水中打量,只见自己身着从未穿过的淡蓝衣裙,与那些女修差不多一个模样,浑不似之前邋里邋遢的卑贱渔女打扮。 虽说不算绝色,倒也清丽可人。 “嗯,想不到如月师妹竟是一个妥妥的美人胚子,刚才倒是没看出来,不过,就是瘦了些,比如这里,还有这里……” 琥珀轻笑着捏着夜如月,打趣道。 夜如月从未听过别人如此言语,倒是羞红了脸,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