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枭钰蕴》 第1章 第一章 三月北四中的开学典礼上,礼堂穹顶高悬,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人造的光明慷慨地泼洒下来,却驱不散空气里沉甸甸的暑热和上千名学生呼出的浑浊气息。 主席台上铺着深红色绒布,金色的校徽在灯光下反射着过于耀眼的金属光泽。 校长冗长的致辞如同催眠的魔咒,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台下无数颗年轻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再一点。 直到那个身影走上台。 东方卿吟的出现,像一泓冰泉骤然注入这片昏昏欲睡的泥沼。 他身姿挺拔如新竹,步履平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纯白的夏季校服衬衫熨帖得没有一道褶皱,扣子严谨地系到最顶端,一丝不苟地抵着线条清晰的下颌。 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疏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无法真正落进他眼底。 他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动作简洁地调整了一下高度,指尖干净修长。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流淌出来,清冽、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台下嗡嗡的低语。 “我是高一(3)班东方卿吟。很荣幸能作为新生代表在此发言。” 礼堂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都识趣地低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羡慕。 “作为北四高中的学生,我们肩负着……” 东方卿吟的视线平稳地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力量,阐述着对未来的期许和作为新生的责任。 就在这庄重的氛围几乎凝结成实质时…… “啪嗒!” 一声极其突兀、响亮、带着粘腻湿气的爆裂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顽石,骤然在礼堂后排炸响! 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瞬间撕裂了东方卿吟营造出的肃穆气场。 紧接着,是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同一个方向传来。 台上的少年,话语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眸子隔着镜片,精准地投向声音的源头——后排靠过道的位置。 那里,南司枭懒洋洋地陷在礼堂硬邦邦的折叠椅里,两条长腿嚣张地伸到了过道上,几乎绊到旁边同学的脚。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蓝白校服外套大大咧咧地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印着巨大骷髅图案的纯黑T恤,与周遭统一的着装格格不入,充满了无声的挑衅。 他嘴里正嚼着口香糖,腮帮子有节奏地鼓动着,见东方的目光射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迎了上去,嘴角咧开一个更大、更玩世不恭的弧度。 他甚至故意又吹了一个泡泡,“啪”的一声轻响后,才慢悠悠地把它吸回去,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牙痒的散漫。 东方卿吟的唇线抿紧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直刺南司枭。 他停顿的时间不足一秒,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发言稿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更冷了几分。 “……肩负着家庭的期望与个人的理想。在此,我谨代表全体新生郑重承诺……” 然而,挑衅并未停止。 “哐当!” 南司枭的椅子腿猛地向后一蹬,重重撞在后面同学的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被撞的男生“哎哟”一声,敢怒不敢言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南司枭懒洋洋却透着凶悍的眼神,立刻缩着脖子转了回去。 紧接着,是笔。 一支黑色的签字笔被南司枭漫不经心地从指间弹出,在光滑的地板上滴溜溜地打着旋儿,一路滚向前排,最后不偏不倚,停在了一个女生脚边,惹得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台上的声音再次被打断。 这一次,东方卿吟握着发言稿边缘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清晰的白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寒气。 “我们将严格遵守校规校纪……” “呼……” 东方卿吟终于忍不住脾气开口。 “这位同学请不要打扰我的演讲,可以吗?” 一声拖长了调子、清晰无比的口哨,带着十足的轻佻和嘲弄,再次从南司枭的方向响起。 这一次,他甚至微微歪着头,挑衅地朝台上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能奈我何呢好学生?” 礼堂里彻底骚动起来。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蔓延开,无数道目光在南司枭和东方卿吟之间来回逡巡,惊讶、不满、看热闹的兴奋交织在一起。 “肃静!后面那个同学!” “你在干什么?!” 主席台旁,一个严厉的声音炸响。 教导主任王启明,人称“王阎王”,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此刻涨得通红,镜片后的小眼睛喷着怒火,正指着南司枭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就要从侧面通道冲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方卿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啪!” 他将手中那几页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漂亮的发言稿,猛地合拢,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中撕开! 清脆的纸张撕裂声通过麦克风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连怒气冲冲的王主任都下意识地刹住了脚步,愕然地看着台上。 东方卿吟无视了脚下飘落的纸屑,双手重新撑在演讲台两侧,微微倾身凑近麦克风。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看稿,而是如冷电般直射台下,准确地锁定了后排那个惹是生非的身影。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不再有任何演讲稿的束缚,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刃,裹挟着雷霆般的威压,直指南司枭: “南司枭同学” 他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声音 不高,却压得全场寂静无声。 “开学第一天,在全校师生面前,用如此低劣幼稚的方式刷存在感,是想证明你的无知无畏,还是你家庭教育彻头彻尾的失败?” “轰!” 整个礼堂炸开了锅。 惊呼声四起。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冷自持的学霸,反击起来竟如此锋利、如此不留情面。 南司枭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瞬间碎裂。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嚼口香糖的动作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被人当众戳破隐秘痛处的暴怒。 他死死盯着台上的东方卿吟,眼神凶戾得像要吃人,脸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那句“家庭教育彻头彻尾的失败”,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最敏感、最不愿示人的地方。 “你他妈说什么?!” 南司枭几乎是吼了出来,霍然起身,椅子被他巨大的动作带得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声响。 他不管不顾,指着台上的东方卿吟,额角青筋暴跳。 “干什么!反了天了!” 王阎王终于冲到了近前,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南司枭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拽了个趔趄。 王主任气得浑身发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南司枭脸上。 “开学第一天就敢扰乱会场纪律!目无师长!跟我去教务处!现在!立刻!” 南司枭被王主任粗暴地拖着往外走,他挣扎着,凶狠的目光却始终死死钉在台上那个身影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屈辱。 东方卿吟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回视着他,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如初,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质问并非出自他口。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那平静外表下同样翻涌的情绪。 一场本该庄重的新生开学典礼,在无数道或震惊、或兴奋、或担忧的目光注视下,以一种充满火药味的荒诞方式,草草收场。 礼堂侧门猛地被甩上,隔绝了里面残余的嗡嗡议论声和台上校领导试图安抚秩序的尴尬声音。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王阎王愤怒的呵斥和南司枭不甘的粗重喘息。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南司枭,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第一天就给我捅这么大篓子!” 王启明的手指几乎戳到南司枭的鼻尖,唾沫横飞。 “还有那个东方卿吟!发言稿说撕就撕?当众辱骂同学?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是他先挑衅!” 南司枭梗着脖子,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狠狠甩开王主任的手,指着紧闭的礼堂门。 “那家伙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 “闭嘴!” 王主任一声暴喝打断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个,半斤八两!都给我去教务处门口站着!好好反省!开学典礼结束我再收拾你们!” “主任……” 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怯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王启明和南司枭同时转头。 只见一个穿着同样崭新校服、身形略显单薄的男生快步走了过来。 他鼻梁上也架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圆圆的,眼神清澈干净,透着一种天然的温和与真诚。 他胸前别着高一(3)班班长的徽章,正是白钰。 “主任……” 白钰在王阎王强大的气场下显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东方同学他……他可能是一时情急。南同学他……” 他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煞气的南司枭,斟酌着措辞。 “或许也是无心之举。开学第一天,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这样罚站,影响不太好……” “影响?” 王主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 “他们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差点打起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影响?!白钰,你是班长,要明辨是非!这种歪风邪气,绝不能助长!” 他烦躁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没你的事,赶紧回礼堂去!这里我来处理!” 白钰被堵得哑口无言,白皙的脸颊微微涨红,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主任不容置疑的眼神逼退了。 他担忧地看了看像座愤怒火山随时可能爆发的南司枭,又望了一眼紧闭的礼堂大门,最终还是无奈地抿了抿唇,转身慢慢往回走。 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对班级氛围的忧虑。 “嗤。” 一声轻佻的嗤笑自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意味。 白钰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根光洁的大理石廊柱旁,斜倚着一个身影。同样是高一(3)班的季蕴。 他校服穿得倒是规矩,只是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形慵懒,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视线饶有兴致地在被罚站的南司枭、怒气未消的王主任,以及一脸忧色的白钰身上转了一圈。 见白钰看过来,他非但不躲,反而朝白钰挑了挑眉,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某种捕猎般的兴味。 白钰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垂下眼,加快了回礼堂的脚步,心头那份忧虑莫名又添了一丝异样的烦躁。 “季蕴!你也给我滚进去!” 王主任的咆哮声追了过来。 季蕴无所谓地耸耸肩,慢悠悠地直起身,双手依旧插在兜里,像在自家花园散步般踱向礼堂侧门。 经过南司枭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低语: “哟,枭哥,开局就对上‘冰山’啊?这下有得玩了。” 他朝南司枭挤了挤眼,无视对方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施施然推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只剩下王启明粗重的呼吸和南司枭压抑的怒火在无声碰撞。 东方卿吟不知何时也从另一侧门走了出来,站到了离南司枭几步远的地方。 他背脊挺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台上言辞如刀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没有看南司枭一眼,目光落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墙壁上,像是在研究什么学术问题。 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两个同样高大、同样出色、却如同冰与火般截然不容的少年,一个冷得像块万年寒冰,一个烫得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猛地停下,指着两人。 “行!好!你们俩能耐是吧?一个能说会道专戳人肺管子,一个无法无天唯恐天下不乱!我看你们俩就是闲的!精力没地方使!”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妙计”,斩钉截铁地宣布: “从明天起,你们两个,给我坐同桌!东方卿吟!你不是能耐吗?好好给我‘影响影响’他!南司枭!你不是精力过剩吗?跟学霸好好学学什么叫规矩!什么时候南司枭的成绩能看了,你们俩的‘同桌情谊’再议!就这样!现在,都给我在这儿站到典礼结束!好好想想!” 坐…同桌?! 东方卿吟的目光终于从墙壁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看向身旁的南司枭。 南司枭也猛地转过头,凶狠地瞪向东方卿吟。 两道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一个冰冷、审视,如同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寒冰。 一个暴戾、凶狠,如同岩浆里翻滚的怒焰。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火花在两人视线交接处噼啪炸响,带着不死不休的敌意和一种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荒谬感。 冰冷的厌恶与滚烫的敌意,无声地在这条空旷的走廊里剧烈交锋,将王主任那句“同桌”的宣判,瞬间染上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色彩。 南司枭舔了舔后槽牙,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对着东方卿吟,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口型清晰无比: “给、老、子、等、着。” 东方卿吟面无表情,只是那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又冷冽了几分。 他微微抬起下巴,姿态清冷而倨傲,无声地接下了这份战书。 走廊尽头巨大的玻璃窗外,八月的骄阳正烈,蝉鸣声不知何时又喧嚣了起来,汇入礼堂内隐隐传来的领导讲话尾声,为这场开学伊始就爆发的战争,奏响了第一个刺耳的音符。 北四中高一(3)班的序幕,注定无法平静。 季蕴斜倚在重新关上的礼堂侧门内侧,刚才走廊外那场无声却激烈的对峙仿佛还残留着余温。 他透过门缝最后瞥了一眼那两个被罚站的、僵硬而对立的身影,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 “啧……” 他轻轻咂了下嘴,桃花眼里闪动着纯粹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光芒,低声自语,尾音愉悦地上扬。 “这下……可真有好戏看了。” 班长白钰看着他们两个无奈的摇摇头开始收放假时候的作业,收到季蕴的时候: “这位同学麻烦把作业给我。” 季蕴看着眼前的班长白白嫩嫩娇娇弱弱跟兔子一样很容易被欺负的。 季蕴心里想着[如果把他欺负哭会是什么样呢,眼睛会不会跟兔子一样红呢]带着这个想法玩味的把作业递给白钰指尖不自觉的触碰了一下白钰的手心那股触感细腻光滑,白钰感觉到他的触碰赶紧收回拿着作业本的手。 季蕴看他这样凑近故意在他身上闻了闻玩味的开口。 “班长你好可爱好香啊。” 白钰一听这话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但还是立刻红了脸颊。 “季同学请不要开玩笑了。” 季蕴看白钰这样觉得他更可爱了就是小兔子,白钰抱着作业本匆匆忙忙离开前往办公室把作业放在老师的桌子上。 季蕴看着他匆匆忙忙离开的样子觉得他和围着自己的女生不一样想要更加了解他。 从这一刻起他们四个人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转动。 ——『命运的第一个齿轮相遇』 第2章 第二章 高一(3)班的教室位于北四中主教学楼的三层东侧。 清晨七点半,炽烈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光洁的水磨石走廊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油墨、木头桌椅经年累月散发的特有气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青春期的躁动。 东方卿吟踏入教室时,里面已坐了七成学生。 他的出现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细碎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有好奇的、探究的、敬畏的、甚至带着点昨日余震的忌惮都无声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恍若未觉,径直走向记忆中昨天王主任的“通告”班主任陈老师让他们座位坐在一起,教室正中第三排,视野极佳的位置。 然后,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位置靠外侧的椅子上,已经大喇喇地坐了一个人。 南司枭。 他比东方卿吟早到。此刻正以一种极度放松、甚至可以说是霸道的姿态瘫在椅子上。 椅背向后倾斜到极限,仅靠两条椅子后腿勉强支撑,悬空的部分随着他轻微摇晃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校服拉链依旧敞开,露出一截黑色的紧身背心边缘。 他一条胳膊搭在邻座的空椅背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那笔在他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翻飞跳跃,带着一种危险的流畅感。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的篮球场,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周身弥漫的低气压仿佛自带一圈无形的隔离带,让周围的同学都下意识地远离了几分空位。 东方卿吟的视线在那张被南司枭胳膊占据的空椅子上停留了一秒,眸色沉静无波。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到座位旁。 他没有开口要求对方让开,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只是微微侧身,以一个恰好能卡进去的、精准而略带压迫的角度,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沉甸甸的书包搁在了那张空椅子的椅面上。 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椅面猛地一沉。 南司枭搭在椅背上的胳膊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坠力道震得一麻,差点脱臼。 他猛地转过头,凶狠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刺向东方卿吟,牙缝里挤出森冷的声音:“你TM的……” “我的座位。” 东方卿吟垂下眼睫,平静地回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地穿透了周围骤然屏住的呼吸声。 “南司枭同学,麻烦让让。” 他甚至还用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敬称。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噼啪作响。 南司枭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抓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捏得发白,那支可怜的笔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下一秒可能就是一场火星撞地球的暴力冲突。 “咳!安静!” 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及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班主任陈老师夹着教案和点名册走了进来,五十岁上下,身形瘦削却挺拔,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如鹰,扫视全场,尤其在火药味最浓的第三排停留了一瞬。 南司枭喉咙里滚动着粗重的喘息,像一头被强行按住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在陈老师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极其不情愿地、几乎是用砸的力道,猛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东方卿吟的椅背上收了回来,连带把那张倾斜到极限的椅子重重地“哐当”一声摔回四腿着地的状态。 他扭过头,死死盯着窗外,只留下一个紧绷的、充满敌意的侧脸轮廓,耳根处却因强压的怒火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东方卿吟仿佛没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把自己脸上灼穿的视线,神色如常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一丝不苟地将书包挂好,取出文具和崭新的笔记本,在桌面左上角码放整齐。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在他线条清隽的侧脸上,映得镜片后的眼神愈发深邃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硝烟从未发生。 陈老师站在讲台上,将两人的交锋尽收眼底,眉头微蹙,随即又松开。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例行公事的开学讲话,无非是高一的重要性、新学期的纪律要求云云,最后才话锋一转: “为了营造更好的学习氛围,促进同学间互帮互助。”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两个周身气压异常的低压中心上。 “经过我和年级组慎重考虑,本学期座位安排做个别调整,东方卿吟同学”。 他点名。 “你的学习成绩和自律性是全班乃至全年级的标杆。” 东方卿吟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讲台。 “南司枭同学” 陈老师的目光转向那个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 “你上学期末的成绩单,以及昨天开学典礼的表现,都充分说明你在‘纪律性’和‘学业专注度’上有极大的、亟待提升的空间。” 南司枭嗤笑一声,头都没回。 “所以……” 陈老师的声音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个学期,你们俩,同桌,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王主任昨天应该也和你们说了。 “东方卿吟的任务,就是帮助南司枭端正学习态度,提高成绩。” “南司枭。” 张老师盯着那个桀骜的表情带着一丝丝不屑。 “你的任务,就是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好好跟你的‘标杆’同桌学习!什么时候你的月考成绩能稳定在班级中游,什么时候再考虑调整座位!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命令落下,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死水。 全班哗然! 让冰山学霸和火焰校霸坐同桌?还要学霸“感化”校霸? 这简直是本年度北四中最惊悚也最荒诞的决定。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风暴中心。 南司枭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陈老师,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扑上去咬人,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出狰狞的线条:“凭什……” “凭我是你的班主任!凭这是王主任的决定也是全校老师集体商量后的统一决定!” 陈老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要么接受安排,要么现在就去教务处办理长期站岗手续!南司枭同学,你选!” 南司枭胸膛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凶狠的目光在陈老师不容置喙的脸和旁边东方卿吟那张平静无波、仿佛置身事外的侧脸上来回扫射。 最终,那股无处发泄的狂暴怒气被他硬生生地、狠狠地咽了回去,化作一声从鼻腔深处挤出的、充满戾气的冷哼。 他猛地转回头,再次用后脑勺对着所有人,只是那背影僵硬得像块花岗岩,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老子不爽”。 东方卿吟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握着钢笔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更沉静了些,仿佛一泓深潭,将所有波澜都敛入水底。 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强加的任务。 一场荒诞的同桌“帮扶”关系,就在这充满了强制、敌意和无声反抗的氛围中,被班主任的铁腕强硬地捆绑在了一起。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粉笔灰的味道,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 开学第一堂是数学课。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推导着一个复杂的公式,粉笔在黑板上笃笃作响,留下一串串略显潦草的白色印记。 南司枭的耐心在进入听课状态的第十五分钟宣告彻底耗尽。 数学公式在他眼里无异于催眠的天书,枯燥得令人昏昏欲睡。 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和憋屈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胸口翻腾冲撞。他偏过头,目光阴沉地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东方卿吟坐得笔直,肩背挺括如松。他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笔记本是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在角落烫印着一个极小的、样式古朴的家族徽记,低调而矜贵。 他的右手握着笔,指节匀称有力,笔尖在洁白的纸页上轻盈滑动,发出稳定而悦耳的沙沙声。 一行行公式、推导过程、要点注解如同印刷体般工整流畅地铺展开来,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秩序感。 阳光穿过窗棂,恰好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 这幅安静、专注、一丝不苟的画面,在南司枭此刻烦躁至极的眼里,却成了最刺眼的挑衅,最完美的靶子。 不是成绩好吗?不是标杆吗?不是要“帮助”我吗? 一抹恶劣至极的冷笑悄然爬上南司枭的嘴角。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个空空如也、只象征性地塞了一支笔和几张废纸的书包里,摸出了一支粗头的黑色马克笔。 笔帽被拔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浓郁的油墨气味立刻弥漫开一小片区域。 讲台上的老师正讲到关键处,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就是现在。 南司枭眼中戾光一闪,猛地俯身,动作快如闪电! 那只握着粗马克笔的手,带着十足的恶意和破坏欲,狠狠戳向东方卿吟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嘶啦!” 粗硬的笔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蛮横地划过,发出刺耳的噪音! 一个巨大、扭曲、透着浓浓邪气和挑衅意味的骷髅头图案瞬间出现在东方卿吟刚刚写下的一行工整的公式旁边。 漆黑的油墨肆意晕染开,狰狞的骷髅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嘲讽黑洞,下方还力透纸背地划拉着两个潦草却杀气腾腾的大字“去死。” 完成这一切,南司枭迅速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向后靠回椅背,甚至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侧过头,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和期待的快意笑容,挑衅地看向东方卿吟,灼灼的目光无声地叫嚣着:发火啊! 愤怒啊!跳起来骂我啊! 课堂上大打出手啊。 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冰山学霸的假面具下面是什么东西。 他等着看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碎裂,等着看那清冷的眼神燃起失控的怒火,等着借此机会彻底撕破这该死的同桌关系。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不小心瞥见这一幕的同学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吓得赶紧低下头,心跳如鼓槌。 完了,这下真要炸了。 东方卿吟握着笔的手,骤然停顿。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几毫米处,一滴饱满的蓝黑墨水,无声地凝聚、坠落,在刚刚写下的一个“∴”符号旁边,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圆点。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南司枭嘴角那抹恶意的笑容在等待中逐渐僵硬,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如期而至。 只见东方卿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没有看向挑衅者南司枭,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那被肆意毁坏的、承载着心血和秩序的笔记本。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躁动的空气,落向讲台方向,数学老师刚刚写完板书,正转过身来,准备继续讲解。 就在老师目光即将扫过全班的那个瞬间,东方卿吟动了。 他伸出左手,动作平稳得不带一丝颤抖,极其自然地将那本被涂鸦得面目全非的笔记本,“啪”的一声轻响,合拢了。 然后,他右手拿起那支刚刚滴落墨水的钢笔,流畅地旋紧笔帽,轻轻搁在合拢的笔记本上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侧过头,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南司枭。 那眼神,清冷如故,沉静如深潭。 没有南司枭期待的暴怒,没有屈辱,没有失控。 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一种洞穿一切的透彻,和一丝极淡、极淡的……嘲讽? 他微微倾身,靠近南司枭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廓。 南司枭身体瞬间绷紧,做好了迎接任何言语反击的准备。 然而,东方卿吟的声音却压得极低,轻得像一声叹息,只有南司枭一人能勉强听清,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入他此刻几近沸腾的神经: “幼稚,只会无能狂怒的……懦夫行为。” 话音落下,他已然坐正身体,目光重新投向讲台,专注地看向黑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本被合拢压在钢笔下的蓝色笔记本,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恶意侵袭。 南司枭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如同风化剥落的墙皮。 那股预想中报复成功的快感没有到来,反而被一种极其陌生的、被彻底看穿并被轻蔑踩在脚下的强烈羞辱感所取代。 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从头浇到脚,浇熄了沸腾的岩浆,却留下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无处着力的、足以让他窒息的憋闷。 他不是没被骂过,甚至被打过。 但那种**裸的、居高临下的、将他所有挑衅行为都定义为低级“幼稚”和“懦夫”的冰冷评判,比任何拳头和脏话都更具杀伤力。 尤其是对方那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的眼神,更是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南司枭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发出可怕的“咔吧”声。 他想咆哮,想掀桌子,想把旁边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那张永远冷静的脸狠狠揍扁。 可讲台上老师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他只能死死咬着后槽牙,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暴嘶吼硬生生憋回去,憋得整个胸腔都闷痛欲裂。 他猛地扭过头,再次面向窗外,脖子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铰链,只是这一次,那宽阔绷紧的脊背线条里,除了愤怒,还掺杂了一种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近乎狼狈的挫败感。 交锋无声落幕。 东方卿吟稳稳地坐着,目光沉静地追随着老师的板书,右手不知何时又翻开了一本新的笔记本,笔尖划过纸面,依旧发出稳定而规律的沙沙声。 阳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和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那深蓝色的、被涂污的旧本子,如同一个被轻易碾压过的、微不足道的战场残骸,安静地躺在一旁。 阳光斜斜地穿过高一(3)班敞开的窗户,在靠墙一排的课桌椅间投下长长的光影。 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 下课铃声刚歇,白钰就抱着厚厚一沓刚收齐的暑假社会实践报告表格,有些吃力地穿过桌椅间的过道。 作为班长,这些繁琐的事务是他的责任,他总是做得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教室中心第三排的位置。 那里,东方卿吟正安静地翻看着新笔记本,身姿挺拔如松;而他旁边那个位置,却已是人去椅空。 南司枭果然又跑得没影了。 白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位“校霸”同桌显然是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度过课间的。 收回目光,白钰抱着表格,准备走到前排学委那里去核对份数。刚转身,一道带着笑意的、略显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哟,班长大人,忙着呢?” 白钰脚步一顿,转过身。季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双手依旧插在校服裤袋里,站姿随意慵懒。 他微微歪着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钰。 阳光落在他微卷的栗色发梢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季蕴同学。” 白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温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对这位开学典礼上就表现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特质的“花心委员”和昨天无意间的触碰本能地有些戒备。 “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 季蕴往前凑近一步,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柑橘调香水味立刻侵入了白钰周围的空气。 “就是看班长你这么辛苦,关心一下。” 他的视线扫过白钰怀里那摞摇摇欲坠的表格,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 “需要帮忙吗?我力气还算可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似乎就要去接白钰怀里的那沓表格。 “不用了!谢谢!” 白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小退了半步,避开了季蕴伸来的手,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了一点。 怀里的表格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最上面几张差点滑落,他慌忙又抱紧了些,脸颊因为刚才的失态染上了一层薄红。 季蕴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白钰的手臂只有几厘米。 他看着白钰脸上那抹窘迫的红晕和镜片后微微睁圆的、带着警惕的眼睛,非但不恼,眼底的兴趣反而更浓了。 他慢悠悠地收回手,揣回裤兜,拖长了调子笑道。 “班长不用这么紧张嘛,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啊。” 白钰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和。 “真的不用了,季蕴同学。我自己能行。”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作为班长的责任,还是忍不住委婉地开口。 “那个……季蕴同学,你刚开学好像……挺忙的?” “嗯?” 季蕴挑眉,一脸无辜。 “忙?没有啊。我闲得很。” “……我是说……” 白钰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诚恳而不带批判。 “比如……刚开学就频繁地……认识新朋友?” 他意有所指。 就在昨天,他还看到季蕴课间在走廊上和一个打扮时尚的女生交换联系方式,动作娴熟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季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玩味起来,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白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卷翘的睫毛。 季蕴微微低下头,凑近白钰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压低了声音,带着十足十的促狭: “班长大人……” 他刻意放慢语速,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 “你该不会……是在关心我的‘交友情况’吧?嗯?” 那声尾音上扬的“嗯”,带着**裸的调戏意味。 轰! 白钰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从脖子根窜上脸颊,瞬间烧得他耳根通红。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退开一大步,后背“砰”一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震得怀里的表格哗啦啦一阵乱响。 “你……你胡说什么!” 他又羞又急,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惊愕和慌乱而瞪得溜圆,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季蕴那张笑得像只狡猾狐狸的脸。 “我只是……只是作为班长,希望你……注意影响!不要开学就……就……” 他“就”了半天,那几个“频繁换女友”、“影响班级风气”的字眼在对方戏谑的目光注视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什么?” 季蕴好整以暇地追问,双臂环胸,欣赏着对方难得的慌乱模样,觉得简直比逗弄炸毛的小动物还有趣。 “影响班级……纯洁的氛围?” 他故意歪解,看着白钰的脸色由红转白又泛红,笑意愈发加深。 “班长,你脸红的样子……”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白钰红透的耳垂和脖颈上流连。 “还挺可爱的。” “季蕴!” 白钰彻底被他的轻佻和戏弄激怒了,又羞又气,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表格,仿佛那是抵御眼前这个“危险分子”的唯一盾牌,圆睁的怒目透过镜片瞪着季蕴,像只被逼到墙角、毫无威慑力却强撑气势的幼兽。 “请你自重!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教室里有零星几个同学好奇地望过来,白钰更是窘迫得无地自容。 季蕴看着眼前这只彻底炸毛、羞愤欲绝的“班长兔”,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见好就收,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态,但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好好好,不开玩笑,不开玩笑。班长大人别生气。” 他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目光却依旧黏在白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不过班长,友情提示一下……” 他忽然又向前倾身,飞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在白钰耳边留下一句暧昧的低语: “下次关心我的时候,不用找那么官方的理由……直接点,我会更高兴。” 说完,不等白钰反应过来,季蕴便轻笑着转身,双手插兜,迈着轻松悠闲的步子,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晃回了自己的座位。 留下白钰一个人僵在原地,抱着那摞沉重的表格,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心口像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震得他头晕目眩的。 白钰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如此直接,如此厚脸皮,如此……让人招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却只觉得季蕴留下的那点柑橘香气和他最后那句暧昧的低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烦意乱。 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惊醒了白钰。 他慌忙整理了一下怀里的表格,低着头,快步走向教室前排,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他窒息尴尬的地方。 路过第三排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东方卿吟。 东方不知何时停下了笔,微微侧着头,清冷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白钰红晕未消的脸颊,又掠过刚刚坐回自己座位、正懒洋洋转着笔、嘴角还噙着看好戏般笑意的季蕴。 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白钰心头一跳,猛地低下头,脚步更快了。 而就在这时,消失了整个课间的南司枭,带着一身与教室静谧格格不入的、刚从篮球场上滚过的热腾腾的汗气和尘土味,像一阵裹着沙砾的风,猛地从前门刮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带起的风拂动了经过同学的额发。 他脸上依旧残留着上午被东方卿吟评价为“懦夫”后的阴沉和戾气,眼神凶狠得像一头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孤狼。 走到座位旁,他看也没看旁边的东方卿吟,粗暴地拉开椅子,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声。 然后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沉重的书包被他随手、几乎是砸地扔在了脚边。 坐下后,他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虽然学校明令禁止,但是他看也没看,就叼在嘴里。 随即,他又摸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动作粗鲁地擦燃。 “嚓!” 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他线条冷硬、写满不耐的下颌。 香烟被点燃,猩红的火点在烟头部亮起。 南司枭深深吸了一大口,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憋闷了一上午的邪火连同尼古丁一起吸入肺腑深处,再狠狠吐出来。 浓白的烟雾带着呛人的气味,瞬间弥散开,如同他此刻恶劣的心情,蛮横地侵染着周围原本还算清新的空气。 他旁若无人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胳膊搭着邻桌的椅背(当然,是咱们的小主角东方卿吟的椅背上),指间夹着烟,仰头朝着天花板吐出一个又一个浑浊的烟圈,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些袅袅上升的烟雾,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姿态,充满了自暴自弃的戾气和无声的挑衅。 他就是要这样。 就是要抽烟。 就是要污染空气。 就是要让旁边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难受。 就是要破坏这该死的、让他窒息的秩序感。 空气中弥漫开的烟味让周围的同学纷纷皱眉,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前扇风,或偷偷侧目,却没人敢上前制止这只处于爆发边缘的野兽。 东方卿吟原本流畅书写的笔尖,在闻到那股突兀而呛人的烟味时,停顿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南司枭指间那点猩红和袅袅升腾的烟雾上,镜片后的眸光沉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南司枭叼着烟,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东方卿吟看过来的目光,心中那股报复性的快感瞬间升腾起来。 他故意侧过头,朝着东方卿吟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挑衅地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灰白色的烟圈在半空中扭曲、扩散,朝着东方卿吟的面门飘去。 南司枭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挑衅的冷笑: 忍啊!冰山!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烟圈即将触及东方卿吟眼前。 然而,就在那烟雾即将缭绕上东方卿吟笔挺的鼻梁和银丝镜框的瞬间。 东方卿吟动了。 他没有皱眉,没有厌恶地挥手扇开烟雾,更没有像南司枭期待的那样拍案而起厉声斥责。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动作流畅地合上了自己正在书写的笔记本。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目光越过了南司枭那充满挑衅意味的脸和那嚣张的烟雾,精准地投向教室后方墙壁高处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形如单筒望远镜的黑色仪器。 教室的监控摄像头。 他伸出手指,动作清晰、明确、不带一丝迟疑地,指向了那个方向。 指尖稳定地定格在摄像头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收回手,重新坐正身体,拿起钢笔,翻开另一本参考书,准备开始演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他甚至没有再看南司枭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仿佛刚才那个指向监控的动作,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整理思路前的准备动作。 南司枭脸上那抹挑衅的冷笑瞬间僵住。 他叼着烟的嘴微微张开,猩红的烟头险些掉落。 他顺着东方卿吟指尖刚才指向的方向看去,那个黑洞洞的监控摄像头,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俯瞰着整个教室,记录着一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南司枭头顶。 他猛地想起了教导处王阎那张铁青的脸和“教务处长期站岗”的威胁。 学校对吸烟的惩罚有多严厉他是知道的。 “操!” 一声低低的咒骂从齿缝里挤出。南司枭几乎是触电般地将那支刚刚点燃、才抽了一口的香烟从嘴里拔出来。 慌乱之下,他甚至忘了旁边有没有烟灰缸,情急之中只能狠狠地将那燃烧的烟头,连同大半截香烟,徒手摁灭在自己摊开在桌面的、崭新的英语课本扉页上。 “滋啦……” 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味伴随着纸张被灼穿的轻微声响弥漫开。 英语课本光滑的铜版纸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焦黑的窟窿,边缘还冒着缕缕细小的青烟。 南司枭看着英语书上那个自己亲手制造的窟窿,再看看自己指尖被烫红的一点印记,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依旧在无声运作的冰冷摄像头,最后,视线落回旁边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东方卿吟身上…… 一股比刚才被骂“懦夫”更加狂暴、更加憋屈、更加无处发泄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挫败感,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猛烈炸开。 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剧痛。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他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额角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整个身体都因为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而微微颤抖。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砸东西?怒吼?动手?在监控注视下?只会让他罪加一等。 他只能像一头被拔掉了利齿、锁住了四肢的困兽,独自承受着这焚心蚀骨的愤怒和屈辱,憋屈得快要爆炸。 而旁边,东方卿吟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依旧平稳、规律,如同最优雅也最冷酷的嘲笑,一下一下,清晰地敲打在南司枭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南司枭猛地低下头,将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地起伏着。 只有那只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死白,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狂暴风暴。 命运的第二个齿轮由这场全校老师主任联合校长统一决定的强行捆绑同桌战争,在开学第一天的上午,便以东方卿吟无声却致命的两次完胜,在南司枭心中种下了远比憎恨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滔天巨浪。 ——『命运的第二个齿轮同桌之间的战争』 第3章 第三章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乌云吞噬,天色阴沉得如同浸了水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高一(3)班的窗玻璃上。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拖长了调子响起,如同疲惫的叹息,教室里瞬间被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以及迫不及待的喧哗填满。 东方卿吟有条不紊地将摊开的书本、笔记一一归位,动作精确得像在完成一套严密的程序。 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被放在最上层,昨日那个狰狞的骷髅涂鸦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昭示着某种未解的敌意。 他拉上书包拉链,发出清脆的“呲啦”声,站起身,清冷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身旁的空位——南司枭果然又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方卿吟并未在意,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刚走出座位,三个身影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带着一股混合着廉价烟草和汗味的痞气,从后门方向包抄过来,不偏不倚地堵在了他的去路中央。 为首的是个染着几缕黄毛、眼神闪烁不定的高瘦男生,叫李强,南司枭那帮“兄弟”里最擅长溜须拍马、欺软怕硬的一个人渣。 他旁边两个也吊儿郎当,斜着眼,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恶意笑容。 “哟,大学霸,这么急着走啊?” 李强咧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东方卿吟的课桌边缘,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引得周围还没走的同学纷纷侧目,又迅速低下头加快离开的脚步。 东方卿吟脚步停下,身形稳如山岳,连晃都没晃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面前三个明显来者不善的人,如同扫过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有事?” 东方卿吟的声音清冽,听不出情绪。 “事儿不大” 李强嘿嘿一笑,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东方卿吟,试图用身高和人数制造压迫感。 “就是听说你昨天挺牛逼啊?当着全班的面,给我们枭哥难堪?” 他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戳了戳东方卿吟的胸口,动作带有极其侮辱和挑衅的意味。 “我们枭哥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但我们这些当兄弟的,看着心里不痛快,懂?” 东方卿吟微微垂下眼睫,看了一眼那根几乎要碰到自己校服的手指,镜片后的眸光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拍开对方的手,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仿佛只是嫌弃那指尖沾染的污垢。 这无声的轻视彻底激怒了李强。 他脸色一沉,猛地提高了嗓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东方卿吟脸上:“操!装什么清高!老子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 “李强!” 一个温和又带着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 班长白钰抱着几本刚收齐的作业本,匆匆从讲台方向跑过来,试图挤进这剑拔弩张的圈子。 他脸上带着担忧,急切地看向李强:“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滚一边去!小白脸班长!” 李强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不耐烦地伸手推了白钰一把。 白钰踉跄后退,怀里的作业本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狼狈地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站稳,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倔强地看向东方卿吟,眼神里满是焦急的劝阻。 东方卿吟的目光在白钰散落的作业本上停留了半秒,随即重新落回李强身上。 那眼神,依旧沉静,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让开。” 东方卿吟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让开?” 李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引得旁边两个跟班也嘿嘿直乐。 他猛地收起笑容,眼神变得凶狠,一把揪住东方卿吟的校服前襟,恶狠狠地将他往后推搡。 “老子今天就不让了!你能怎么着?嗯?用你那张破嘴骂我?还是去告老师?去啊!看看王阎王是信你这个只会告状的乖宝宝,还是信我们枭哥!” 东方卿吟被推得向后踉跄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课桌边缘。 书包带子勒在肩上,带来轻微的疼痛。 他稳住身形,没有试图挣脱李强揪住他衣领的手,只是缓缓抬起眼,直视着对方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放开。”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听不出起伏。 “不放!” 李强狞笑着,揪得更紧,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但是还是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除非你跪下,给我们枭哥道个歉!再叫三声‘枭哥我错了’!怎么样?大学霸?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他凑得更近,带着烟臭味的呼吸喷在东方卿吟脸上,眼中闪烁着施虐的快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胆大的同学躲在教室后门口,偷偷探着头看,大气不敢出。 白钰焦急地想去拉架,却被另一个跟班拦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东方卿吟的视线,却越过了李强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靠墙的一张空置的课桌上。 那张桌子上,随意地摊放着一本硬壳的蓝色登记簿,封面上印着几个褪色的宋体字——“体育器材室借用登记册”。 他的目光在那登记册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重新看向李强,眼神里没有任何恐惧或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李强,” 东方卿吟忽然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里。 “上周五下午第三节课,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你带着他们两个,” 他目光扫过旁边两个跟班悠悠开口:“去了器材室。” 李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放……放屁!老子去那儿干嘛!” “你借了一个全新的斯伯丁篮球,”东方卿吟语速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登记册上,你的签名潦草得像鬼画符,但还能勉强认出。归还时间是当天放学后,但那个篮球,”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在你们归还时,左侧靠近气嘴的位置,表皮被尖锐物体划破了一道长约三厘米的口子。你们没有报损,而是试图用劣质胶水粘合掩盖。” 李强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揪着东方卿吟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你胡说八道!证据呢?!” “证据?” 东方卿吟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那张桌子上的登记册。 “那本登记册上,有你的签名和借还记录。至于篮球的破损……”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器材室的王老师,最近正因为一批新到器材的无故损耗而大发雷霆。他办公室的监控,恰好能拍到器材室门口归还点的情况。上周五放学后,你们三人归还篮球时鬼鬼祟祟的动作,以及那个被粘合过的篮球,应该都被拍得一清二楚,需要我现在陪你去王老师办公室,调取录像‘回忆’一下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强和他两个跟班的心上! 他们脸上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只剩下灰败的惊恐。 那个篮球的事,他们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本登记册,他们明明记得当时周围没人! 这个东方卿吟……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划痕的位置和长度都说得丝毫不差! 还有监控……器材室门口真的有监控拍到他们了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强的后背。 器材室王阎王的火爆脾气全校闻名,要是被他知道他们故意损坏器材还试图隐瞒……后果不堪设想! 别说南司枭保不住他们,搞不好还要被记过甚至叫家长! “你……你……” 李强嘴唇哆嗦着,指着东方卿吟,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揪着衣领的手早已无力地垂下。 “滚。” 东方卿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轻轻拂了拂被李强抓皱的衣襟,动作优雅得像在掸去一粒灰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李强和他两个跟班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滚带爬地后退,惊恐地看了东方卿吟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能洞察人心的魔鬼,然后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撞开教室后门,落荒而逃,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场看似凶险的冲突,在电光火石间,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几个偷看的同学早已目瞪口呆。 白钰也怔怔地看着东方卿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他慌忙蹲下身去捡散落的作业本。 东方卿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弯腰,将被李强撞歪的课桌扶正,然后拎起自己的书包,步履平稳地走向教室门口,身影清冷挺拔,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教室后门外,阴暗的楼梯拐角处。 南司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他刚才并没有走远,李强他们去找东方卿吟麻烦,本就是他在篮球场上烦躁时随口一句“看着那家伙就烦”后,李强那帮人自作主张揣摩出来的“效忠”行动。 他本想冷眼旁观,看看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狼狈求饶的样子。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东方卿吟那番冷静到冷酷的陈述,如同冰锥般穿透薄薄的门板,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李强他们脸上,也间接抽在他南司枭的脸上! 他安排的人,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用“证据”和“逻辑”碾得粉碎!毫无还手之力! 一股比昨天被当众羞辱、被逼得徒手掐灭烟头更加汹涌、更加狂暴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轻视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南司枭的理智! 他精心策划(虽然只是随口一说)的报复,在对方眼里,竟然如同儿戏般可笑! 甚至都不值得他动一下手指头! “操!” 南司枭猛地将嘴里只抽了一口的香烟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火星四溅。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双眼赤红,带着一身骇人的戾气,猛地从楼梯拐角冲了出来,几步就追上了刚走出教室后门、正要下楼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 一声压抑着狂怒的低吼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炸响。 东方卿吟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南司枭几步冲到近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东方卿吟完全笼罩在他愤怒的阴影里。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凶狠的目光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脸上,像是要用眼神将他撕碎! “你他妈什么意思?!” 南司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耍我兄弟?嗯?!当老子是死的?!” 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去揪东方卿吟的衣领! 动作比刚才的李强快了何止一倍! 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和毫不掩饰的暴力意图! 周围几个还没走远的同学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白钰更是惊得脸色煞白,失声喊道:“南司枭!别动手!” 就在那手即将触及东方卿吟衣领的千钧一发之际! 东方卿吟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闪避,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攻击的姿态。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头,那双隐藏在银丝镜片后的清冷眸子,毫无惧色地迎上南司枭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睛。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轻缓一些,却清晰地穿透了南司枭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力量,精准地、如同手术刀般,刺向南司枭内心深处最隐秘、最脆弱、最不可触碰的角落: “南司枭” 东方卿吟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射线,穿透南司枭愤怒的表象,直抵他灵魂深处那片荒芜的废墟,“你所有的愤怒、挑衅、暴力……”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南司枭的耳膜: “不过是在用最拙劣的方式,掩饰你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带给你的……无能和恐慌罢了。”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南司枭的脑海中炸开! 他伸出去的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硬生生僵在半空中,距离东方卿吟的衣领只有不到一寸!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咆哮,都在这一刻被冻结! 南司枭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如同摔裂的面具。 那双凶狠赤红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液氮,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瞬间扒光所有伪装、**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深入骨髓的恐慌和……剧痛! 家庭……支离破碎……无能……恐慌……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不堪、最不愿示人的伤口上! 那个冰冷的、充满争吵和暴力的家,那个永远缺席的父亲,那个只会歇斯底里的母亲……那些被他用拳头、用凶狠、用玩世不恭深深掩埋的绝望和孤独…… 竟然……竟然被眼前这个人……如此轻易地……如此精准地……一刀剖开! “你……” 南司枭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撕碎对方! 可巨大的震惊和内心被血淋淋剖开的剧痛,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僵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被彻底看穿的惊恐,被当众揭短的巨大羞辱,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一语道破天机的狼狈和……茫然。 东方卿吟平静地回视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洞察。 他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好狗不挡道,让开” 东方卿吟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这一次,南司枭没有动,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咆哮。 他只是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僵硬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空洞。 他眼睁睁地看着东方卿吟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步履平稳地走下楼梯,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走廊里只剩下死寂。 南司枭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惨白的灯光落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将那份被彻底击溃的茫然和狼狈映照得无所遁形。 他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不驯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被狂风暴雨席卷过后的灰烬和空洞。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武力,而是输在对方那洞若观火的眼神和冰冷锋利的话语之下。 他那身用暴戾和凶狠编织的坚硬盔甲,在东方卿吟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被对方轻易地撕开,露出了里面那个千疮百孔、狼狈不堪的内核。 白钰抱着捡好的作业本,站在教室门口,远远地看着南司枭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南司枭,像一只被拔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而此刻,在走廊另一端的楼梯间阴影里,季蕴斜倚着墙壁,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跳跃着。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那张俊美却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 他刚刚目睹了器材室外那场“智商碾压”的好戏,也看到了南司枭被东方卿吟一句话击溃的瞬间。他嘴角噙着饶有兴味的笑,眼神闪烁,如同发现了新玩具。 他点开一个名为“猎艳小分队”的微信群,飞快地输入一行字: 「兄弟们,开盘了!赌一周之内,拿下咱们纯情小白兔班长!赔率1:3,买定离手!」 发送键按下,信息瞬间发送出去。 季蕴退出群聊,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名字——「白钰」。 他点开对话框,屏幕上跳动着光标。 他略一思索,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邪气笑容,修长的手指开始敲击屏幕: 「班长大人,放学别走。有点‘班级事务’,需要你‘亲自’处理一下。篮球场后面小树林,等你哦~ 不见不散~ (づ ̄ 3 ̄)づ」 结尾附上了一个飞吻的表情符号,带着十足的暧昧和轻佻。 〖点击,发送〗 季蕴满意地看着那条发送成功的消息,锁上屏幕,将手机随意地揣回裤兜。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踱出楼梯间,目光扫过依旧僵立在走廊中央、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南司枭,又掠过抱着作业本、一脸忧色望着南司枭背影的白钰。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纯粹的、捕猎般的兴奋光芒,无声地舔了舔嘴唇。 这无聊的高中生活,似乎终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命运的第三个齿轮暗流涌动』 第4章 第四章 夕阳的余烬被厚重的云层吞噬,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向北四中。 教学楼像一尊尊沉默的巨兽,投下浓重的阴影。 高一(3)班的后门“哐当”一声被南司枭撞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弹回门框,震得墙壁簌簌落灰。 他像一匹被毒箭射中、濒死的孤狼,踉跄着冲下楼梯,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着千斤镣铐。 走廊尽头惨白的灯光追着他仓惶的背影,将那份被彻底剥去盔甲的狼狈无限拉长、放大。 东方卿吟那句冰冷锋利的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贯穿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过是在用最拙劣的方式,掩饰你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带给你的……无能和恐慌罢了。” 每一个字都在神经末梢炸开,带来灭顶的剧痛和窒息般的羞耻。 “家” 那个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摔砸声和冰冷死寂的“家”。 那个永远弥漫着廉价酒精和绝望气息的牢笼。 那个他拼尽全力用拳头、用凶狠、用满不在乎的痞笑筑起高墙,试图隔绝在外的深渊……竟被如此轻易地、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操!操!操!” 南司枭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上! 指骨瞬间破皮,渗出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强行撕裂的创口带来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像一头困兽,在空旷无人的车棚里焦躁地转着圈,最后猛地踹翻了旁边一辆无辜的自行车,金属扭曲的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逃” 必须逃离这里! 逃离那些可能窥探到他狼狈的目光,逃离那个仿佛能洞悉一切、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东方卿吟! 他粗暴地扯过自己那辆线条硬朗的山地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跨上车座,他甚至忘了开锁,只是凭着蛮力猛蹬! 车轮在锁死的状态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刮蹭着地面,留下凌乱的白痕。 南司枭不管不顾,将全身的暴戾和无处发泄的痛苦都灌注在双腿上,驱动着这辆发出悲鸣的坐骑,一头撞开虚掩的校门铁栏,朝着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弥漫着铁锈和机油味的废弃工厂区,亡命般冲去。 风灌进他敞开的校服,鼓起一片绝望的帆。 与此同时,高一(3)班的教室里,空气却凝固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 白钰僵立在讲台旁,怀里的作业本沉甸甸地压着胳膊,指尖却冰凉一片。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裤兜里那部小小的手机攫取——屏幕明明已经熄灭,可那条来自季蕴的短信,却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意识里,每一个字符都在灼烧: 「班长大人,放学别走。有点‘班级事务’,需要你‘亲自’处理一下。篮球场后面小树林,等你哦~ 不见不散~ (づ ̄ 3 ̄)づ」 那轻佻的波浪线,那个飞吻的颜文字,像毒蛇的信子,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麻痒和恐慌。 “班级事务”?篮球场后的小树林?那种地方……那种暧昧的邀约方式……季蕴他……到底想干什么? 白钰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再次烧了起来,一路红到耳根。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试图用这个习惯性动作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值日生,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都像是放大了的噪音,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班长?” 一个细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负责擦黑板的女生,她抱着板擦,有些担忧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白钰。 “你……没事吧?脸色好红……” “啊?没……没事!” 白钰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回过神,慌乱地摇头,怀里的作业本差点又滑落。 他赶紧抱紧,语无伦次。 “就是……有点闷!对,教室里太闷了!我……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抱着那摞沉重的“盾牌”,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后门。 走廊里空旷无人。冰冷的穿堂风拂过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却吹不散心头的乱麻。 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 季蕴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俊脸,那双仿佛能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反复在脑海中闪现,伴随着那句“亲自处理”的暧昧低语。 去?还是不去? 理智的小人疯狂尖叫:不能去!那是陷阱,季蕴那种人,换女友如换衣服,轻浮浪荡,他所谓的“班级事务”绝对是借口!去了小树林那种地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万一他…… 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好奇和……悸动,在心底悄悄冒头:万一……真的是有正事呢?他是班长……如果真的是班级事务……而且……季蕴他……虽然轻佻,但似乎……也没有真的伤害过谁…… 两种念头激烈地撕扯着他。白钰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柔软的黑发,把原本整齐的发型揉得一团糟。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走廊里无意识地来回踱步,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和迷茫。 怀里的作业本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支点,他紧紧抱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走廊的感应灯“啪”地亮起,惨白的光线将他徘徊不定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拉长,又缩短。 最终,一种混合着责任感和某种隐秘冲动的情绪占了上风。白钰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悲壮的决心。 他不能逃避! 作为班长,他必须去! 如果季蕴真敢乱来……他就……他就大声呼救! 对,就这么办! 他鼓起毕生的勇气,将怀中沉重的作业本一股脑儿塞进了旁边一个闲置的储物柜里,仿佛卸下了所有不必要的负担。 然后,他挺直了那并不算宽阔的背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刑场般的决绝,转身,朝着教学楼后那片被暮色笼罩、树影婆娑的篮球场和小树林方向,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城市边缘,废弃的机械厂区。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在渐浓的暮色中沉默矗立,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油污和陈年灰尘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 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冷冷地凝视着闯入者。 南司枭的山地车被随意地丢弃在长满荒草的断墙边,前轮还歪扭地锁着,链条无力地垂落。 他背靠着一根冰冷粗粝的、布满红褐色锈迹的水泥承重柱,颓然地滑坐在地。 沾着污泥和血渍的校裤蹭上厚厚的铁锈粉末,他也浑然不觉。 指间的香烟早已燃尽,灼热的烟蒂烫到指腹,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仰着头,后脑勺重重地抵在粗糙的水泥柱上,望着头顶那片被钢铁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 东方卿吟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死寂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带着冰冷的回音: “支离破碎的家庭……无能和恐慌……”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永远弥漫着刺鼻酒气的客厅。 父亲那张因为常年酗酒和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骂和摔砸声,还有那些砸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的碗碟碎片……他蜷缩在角落,捂住耳朵,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抖得像风中无依无靠无法决定只能任由风吹的落叶,然后是父亲摔门而去,再也没回来。 母亲因为日益癫狂的咒骂和哭泣,最终变成了精神病院冰冷的铁门……家,轰然倒塌。 只剩下他一个人,像野狗一样在街头游荡,用拳头和凶狠给自己披上一层又一层带刺的硬壳。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 他以为那些伤疤早已结痂、硬化,变成了他坚硬盔甲的一部分。 可那个东方卿吟……那个戴着眼镜、永远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家伙!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像撕开一张废纸一样,轻易地就撕碎了他用尽全部力气才维持住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把他最不堪、最脓血淋漓的伤口,如此轻蔑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和更深沉绝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平静。 “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骤然从南司枭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凄厉、绝望,带着泣血的疯狂!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双目赤红,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凶兽,朝着旁边那堵布满涂鸦的、斑驳的砖墙,发疯般地挥起了拳头! 砰!砰!砰! 沉重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死寂的厂区里回荡,如同沉闷的丧钟。 粗糙的砖石棱角瞬间将他本就破皮的指关节磨得血肉模糊! 鲜血混合着墙灰,在冰冷的墙面上留下一个个刺目、混乱的血印! 他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毁天灭地的破坏欲在疯狂燃烧! 仿佛只有将这堵墙、这整个世界都砸烂,才能平息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炸裂的愤怒和屈辱! “东方卿吟……我CN祖宗!!”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恶毒的咒骂,是对那个将他尊严踩在脚下之人的刻骨恨意,更是对自己无力改变命运、只能靠愤怒掩饰恐慌的……最深切的唾弃和绝望。 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身下的荒草和尘土里,迅速洇开一片暗红。 南司枭的呼吸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灰尘和血渍,在他脸上冲刷出狼狈不堪的沟壑。 身体的力量随着疯狂的宣泄而迅速流失,挥拳的动作渐渐变得无力、踉跄。 最终,脱力的他再次重重地滑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柱,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里面翻涌的暴戾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灰败和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深入骨髓的荒凉。 暮色四合,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将他和他身下的血污,一同吞没进冰冷的黑暗里。 只有那堵伤痕累累的砖墙,无声地记录着刚才那场绝望的、自毁式的风暴。 北四中,篮球场后的小树林。 这里远离教学楼明亮的灯火,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勉强将昏黄的光晕投下,在浓密的树冠下切割出大块大块晃动的、深不见底的阴影。 晚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泥土和某种隐秘植物的潮湿气息。 白钰站在树林边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手心全是冰凉的冷汗。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又让他恐惧的身影。 “班长大人~ 很准时嘛。” 一道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自他身后一棵粗壮的香樟树阴影里响起。 白钰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身! 季蕴斜倚着树干,双手插在校服裤袋里,姿态慵懒得像只餍足的猫。 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深邃莫测,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和……志在必得。 他微微歪着头,打量着白钰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反应,嘴角的弧度加深。 “你……你要说什么班级事务?” 白钰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微颤。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另一棵树的树干,仿佛这样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眼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像只竖起全身毛发的幼兽。 “班级事务?” 季蕴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逗弄猎物的愉悦。 他慢悠悠地向前踱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白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又带着侵略性的柑橘调香水味。 “班长,你还真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暧昧地在白钰紧张得绷紧的脸上流转悠悠开口: “可爱得让人想欺负啊。” “季蕴!” 白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怒,仿佛就如同被狐狸紧紧盯着要捕食的猎物。 “请你放尊重点!如果没什么正事。我……我要走了!” 他作势欲走,心脏却跳得更快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别急啊。” 季蕴的动作快得像豹子,白钰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就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啊!” 白钰惊呼一声,浑身汗毛倒竖! 他拼命想抽回手,可对方的手指像铁箍般纹丝不动。 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滚烫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你干什么!放开我!” “干什么?” 季蕴微微俯身,那张俊脸在昏暗中逼近,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白钰的鼻尖,桃花眼里闪烁着**裸的、捕猎般的光芒。 “只是想和班长大人……好好聊聊‘私人事务’而已。”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却又充满了危险的暗示氛围越来越暧昧。 “比如……班长今天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交友情况’?嗯?脸还红成那样……真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你……你无耻!” 白钰又惊又怕,巨大的羞耻感和被侵犯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眶红红的好似被惊吓的兔子。 “放开我!我要喊人了!” “喊人?” 季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攥着白钰手腕的手指却收得更紧,将他整个人都拉得更近,几乎要贴到自己怀里。 “你喊啊~” 他凑到白钰通红的耳边,用气声暧昧地低语,湿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看看是别人来得快……还是我……”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白钰因恐惧而微微张开的、色泽浅淡的唇瓣,喉结滚动心想着,[他一个男人,唇怎么看着这么柔软还有点粉粉嫩嫩亲起来感觉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应该会很好吧比其他女生的感觉还要好,好想亲一下试试。] “……更快一点?” 白钰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季蕴的眼神和话语里的暗示如此清晰而危险!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而直接的胁迫!身体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僵硬,连挣扎都忘记了,只剩下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清澈的眼底迅速弥漫上一层绝望的水汽。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喂!那边的!干什么呢?!” 一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般,猛地刺破小树林的昏暗,精准地打在两人身上! 同时响起的,是校保安那粗犷严厉的呵斥声! 季蕴眼底的欲念和掌控瞬间被惊愕和恼怒取代! 他猛地松开钳制白钰的手,像触电般后退一步,迅速拉开了距离。 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猎手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头紧锁地看向光源方向。 强光刺眼,白钰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巨大的恐惧余波让他浑身脱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大口喘着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又是你小子!季蕴!” 保安大叔举着手电筒,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灯光在季蕴那张瞬间切换成无辜笑容的脸上晃了晃,又扫过旁边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白钰,语气严厉。 “放学不回家,鬼鬼祟祟躲小树林里干什么?!是不是又想欺负新同学?!” “李叔,您误会了!” 季蕴瞬间恢复了那副阳光无害的表情,举起双手,笑容灿烂,语气轻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和班长讨论下周篮球赛的报名名单呢!对吧,班长?” 他侧过头,朝白钰投去一个意味深长、带着警告和暗示的眼神。 白钰身体一僵,对上季蕴那双在强光下依旧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那里面没有一丝刚才的邪气,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句“他欺负我”在舌尖滚了滚,却在对方无声的威胁下,最终化为了屈辱的沉默。 他低下头,避开保安大叔探究的目光,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声音细小。 “……是……是的。” 保安大叔狐疑地来回打量着两人,显然不太相信。 季蕴立刻上前一步,熟络地搭上大叔的肩膀,半推半哄的说道:“哎呀李叔,您看把班长都吓着了!我们真没事!这就走,这就回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给了白钰一个“赶紧走”的眼色。 白钰如蒙大赦,也顾不上其他,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冲出小树林,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恐惧的地方。 冰冷的夜风刮在滚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浓重的屈辱、恐惧和……被胁迫的无力感。 看着白钰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校门的路上,季蕴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冷却下来,变得阴沉。 他松开保安大叔,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微卷的栗色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晦气!” 精心策划的“狩猎”被搅局,猎物也受了惊逃了,这让他极其不爽。 他阴沉着脸,双手插回裤兜,也准备离开。刚走出小树林边缘,目光随意地扫过旁边篮球场昏暗的角落。 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阴影的雕像,正靠坐在篮球架冰冷的底座上。 是南司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低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缠着一圈被血染透的、皱巴巴的纸巾,暗红的血迹在昏黄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寂般的颓丧和戾气,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未干的血污和硝烟。 季蕴的脚步顿住了。 他挑了挑眉,看着南司枭这副前所未有的狼狈和失魂落魄的模样,再联想到下午走廊里那场“单方面屠杀”和东方卿吟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一种纯粹的、幸灾乐祸的兴味所取代。 哦?看来我们不可一世的“校霸”大人,这次是真的……被彻底打碎了啊? 季蕴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嘲讽和玩味的弧度。 他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如同欣赏一件被打碎的残次艺术品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阴影里那个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身影。 夜幕彻底笼罩了北四中的操场上。 教学楼灯火通明,如同巨大的水晶宫,隔绝了内外的黑暗。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无形的裂痕正在悄然蔓延。 东方的洞察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南司枭赖以生存的伪装;季蕴的轻佻如同淬毒的蛛丝,缠绕上白钰单纯的世界;而他们四人之间那被强行扭结的命运丝线,在黑暗的催化下,正变得愈发紧绷、危险,缠绕成一个充满未知变故也有可能因为这未知的变故变成一种谁都想不到也没有想过的“桥梁”。 ——『命运的第四个齿轮裂隙』 第5章 第五章 季蕴的挑衅在南司枭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因为他的话还没有东方卿吟的更加刺入心脏眼皮微抬淡淡的回了一句。 “不想死,给我滚” 季蕴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无趣的撇了撇嘴,慢慢悠悠的留下一句:“是是是,我就不打扰你嘞” 校外 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侧的路沿停下。 镀铬的车身在路灯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后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眉宇间透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子的脸。 “少爷。” 司机恭敬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车内的东方靖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 管家打开车门。 “少爷是回家吗?” “嗯。” 东方卿吟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与雪松混合的冷冽香气,将外面湿热的空气隔绝开来。 轿车平稳启动,汇入暮色中川流不息的车河。 东方靖远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目光并未离开手中一份摊开的财经报告,语气随意得如同询问天气。 “新学校?新环境?可还适应?” 东方卿吟的目光掠过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渲染得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那些闪烁的、喧嚣的光点落在他幽深的瞳孔里,却映不出丝毫涟漪。 他想起教室里那个狰狞的骷髅涂鸦,想起课桌被粗暴撞动的闷响,想起被揪住的衣领,想起走廊里那双被他言语撕碎后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的赤红眼睛…… “尚可。” 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眼。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些冲突、挑衅、崩溃,都不过是窗外掠过的、不值留意的风景。 东方靖远翻过一页报告,似乎对这个简短的回答毫不意外,也未再追问。 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转声和纸质文件翻动的轻响。 父子间流淌着一种冰冷的、高度自律的默契,以及一种习以为常的疏离。 东方卿吟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车窗外。 一道刺眼的闪电再次撕裂厚重的云幕,瞬间将整个城市照得惨白一片。 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巨大雷鸣。 轰隆!!! 车窗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狂暴地击打在疾驰的轿车顶棚、车窗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噼啪声响,瞬间在玻璃上交织成一片模糊晃动的水帘。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疯狂地左右摆动,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切割出前方道路扭曲朦胧的影像。 整个城市在狂泻的雨幕中迅速变得朦胧、扭曲、喧嚣而冰冷。 东方卿吟的目光穿透模糊的车窗和狂暴的雨幕,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重重阻隔,遥遥落向那座此刻必然被暴雨笼罩的北四中教学楼顶。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操场的篮球场的上,风雨肆虐之中,一个桀骜而绝望的身影,如同负伤的孤狼,在冰冷的边缘独自舔舐着被他亲手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镜片后的眸光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漾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转瞬又被更深的沉静吞没。 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混沌狂暴的雨夜。 车内温暖的空调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密集声响,如同命运沉闷而执拗的鼓点,持续不断地敲击着这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夜晚。 南司枭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东方卿吟一眼就能看破自己的痛处,难道他是有什么魔力,南司枭带着这个疑问小声的嘀咕一句:“东方卿吟,命中克星?”(作者:不不不,儿子他是你的姻缘) 南司枭脚步沉重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回到家中冰冷的房间如同冰窖一般没有生气,硕大的别墅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对于家中有没有人这件事早已麻木,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他就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沉眠。 第二天 暴雨冲刷过的城市蒸腾着粘稠的暑气,蝉鸣在午后的沉寂里嘶鸣,如同烧红的铁丝刮擦着鼓膜。 高一(3)班的窗户大敞,老旧的风扇徒劳地在头顶旋转,搅动起温热的气流,却吹不散笼罩在教室上方那层无形的、紧绷的薄膜。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银丝眼镜后的眸光沉静如深潭,仿佛那场言语风暴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摊开的《高等数学导论》空白页上,流畅地勾勒着一道立体几何辅助线的多角度投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清晰而稳定。 讲台上,数学老师陈老头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平缓,讲解着月考范围的最后一道压轴题小,一道综合了函数极值、空间向量与线性规划的难题。 “……所以,在这个三维约束条件下,目标函数的最小值点,理论上应该出现在可行域的边界折点上,但具体是哪一个,需要代入具体数值验证……” 大部分同学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窗外的蝉鸣似乎具有魔力,吸走了残存的专注力。 东方卿吟旁边的同桌,南司枭趴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透着一丝不耐的唇角。 昨天的的羞辱和狼狈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沉默与疏离。 他没再看东方卿吟的方向,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李强那帮人最近都识趣地绕着他走。 他面前的练习册一片空白,只有角落处,被他无意识用笔尖狠狠戳下的几个漆黑墨点,洇透了纸张。 右手缠着一圈粗糙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凝固的血色,那是他在天台冷却塔上疯狂发泄留下的勋章,此刻正被他下意识地压在练习册下,仿佛想藏起这耻辱的印记。 “南司枭” 陈老头的声音不高,却像根针突然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之前是陈老师,陈老头是大家给老师私底下偷偷取得外号) 南司枭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扫向讲台。 “这道题,你上来试试。” 陈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知道南司枭数学常年垫底,但最近批改作业,却发现了一些极其隐晦的闪光点,有些难题的核心思路步骤竟被歪歪扭扭地勾画出来,虽然最终答案错误,但切入点常常刁钻得惊人。这让他起了疑心。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扇的嗡嗡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南司枭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漠不关心,也有像白钰那样流露出的担忧。 李强在后排冲旁边的跟班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看他怎么丢脸!” 南司枭下颌线绷紧,搁在桌上的右手手指蜷缩了一下,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走向讲台。 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寂静上。 他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支白色粉笔,站定在巨大的黑板前,抬头凝视那道如同天书般的题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南司枭握着粉笔,指尖微微用力,粉笔屑簌簌落下。 他盯着题目,目光锐利得像试图穿透一层层迷雾,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教室里开始响起压抑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 “不会就下来吧,别耽误时间。” “枭哥,随便写个‘解’字也行啊,哈哈哈……” 陈老头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让他下去。 就在这一片低气压的喧噪中,南司枭动了。 他猛地抬手,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出短促刺耳的声响。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不同于常规的解题路径。 他没有先去设定变量、也没有画坐标系,而是直接用粗犷的线条在题目给出的三维空间结构图上,狠狠地画了一条对角线。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在这条对角线旁,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巨大的字母:VEC(向量的缩写)。 接着,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笔锋一转,不再管那些复杂的约束条件,反而在黑板的空白处,飞快地列出了一组看似混乱、毫无逻辑的数字符号组合。 它们不成等式,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推演痕迹。最后,他在这堆符号的中心,圈出了一个点,重重地打了一个叉,旁边写下两个几乎力透黑板的字:极小。 整个解题过程不到两分钟,没有推导,没有步骤,只有一片狼藉的涂鸦、一个错误的缩写和两个结论性的字眼。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 “噗……他在干嘛?画符吗?” “VEC?矢量?他懂个屁的矢量!” “结论倒是挺干脆,直接‘极小’,问过函数同意了吗?哈哈哈!” 陈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 南司枭的行为,比他直接说“不会”更带有一种挑衅的意味。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南司枭,你这写的什么?思路混乱,毫无章法!解题不是靠猜!更不是瞎写!下去!” 声音带着严厉的斥责。 南司枭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缠着纱布的地方瞬间洇开更深的红色。 他下颌绷紧,线条冷硬如刀削,猛地将半截粉笔狠狠砸回粉笔盒。 “啪” 一声脆响,粉笔断成几节。 他看也没看台下哄笑的人群,更没看陈老头失望的脸,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讲台,每一步都踏得地板闷响,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气回到座位,“哐当”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再次趴了下去,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哄笑声和议论声渐渐平息,教室重新被沉闷笼罩。陈老头叹了口气,拿起板擦准备擦掉那片“杰作”。 “老师。”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清晰地盖过了残余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来源——东方卿吟。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高等数学导论》,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黑板上那片狼藉的涂鸦上。 “他的思路,并非全无价值。” 哄笑声戛然而止! 连陈老头擦黑板的手都顿住了。 南司枭趴着的身体骤然一僵。 东方卿吟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南司枭留下的那片“废墟”前。 他没有急于擦掉,反而拿起一支蓝色粉笔,在那条看似毫无道理的对角线上,精准地延伸、转折,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三维直角坐标系。 接着,他在南司枭圈出的那个点旁边,用蓝色粉笔补上坐标:(x,y, z)。 然后,他指着南司枭写下的那堆混乱符号中的某一处,用蓝色的笔圈了出来。 “这里,他试图建立的目标函数表达式,形式基本正确,符号使用错误导致混乱。” 他又指向那组符号的核心。 “这些看似随意的数字,是他尝试代入几个关键边界点进行数值估算的过程,方向没错,计算错误导致数值无效。” 最后,东方卿吟的蓝色粉笔点在南司枭那个巨大的黑色“叉”和“极小”二字上,声音清晰地穿透教室:“而他得出的这个点,在剔除计算错误后,确实位于可行域边界上。 并且,经过快速估算,该点附近目标函数值的变化趋势,符合局部极小的特征,他的核心思路,跳过繁琐的线性规划图解,利用向量法快速定位可能的边界极值点,再通过关键点数值代入估算,虽然过程粗糙错误百出,但策略本身,具有高度直觉性的……数学洞察力。”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已目瞪口呆的众人,包括身体僵硬、侧耳倾听的南司枭,“这种**型的、跳跃式的思维模式,是天赋的一种体现,只是缺乏规范引导和严谨训练。” 他放下粉笔,对着陈老头微微颔首:“结论错误,根源在于基础概念不清和计算功底薄弱,但思路内核,有价值。” 说完,他平静地走下讲台,回到座位,重新拿起那本《高等数学导论》,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课堂点评。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陈老头看着黑板,左边是南司枭狂野的“涂鸦”,右边是东方卿吟精准的“注解”,一个混乱不堪却暗藏玄机,一个条理清晰如手术刀般剖析。 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惋惜。 他教了几十年数学,见过太多循规蹈矩的优等生,也见过无数冥顽不灵的差生,但像南司枭这种拥有如此原始、粗粝、近乎野兽直觉般数学敏感度,却又被基础和性格完全埋没的学生,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南司枭依旧趴着,但没有人看到,他压在胳膊下的脸颊肌肉在剧烈地抽动,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在课桌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纱布下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脏那擂鼓般的狂跳。 天赋?洞察力? 这个词,和他南司枭的人生有过任何关联吗?打架斗殴、抽烟逃课、成绩垫底、家庭破碎……这些才是烙在他身上的标签。 可东方卿吟那冰冷剖析的话语,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硬生生在那片荒芜的废墟上,凿开了一道缝隙,让他窥见了某个……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陌生的可能性。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重新定义的战栗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下课铃,终于拖长了疲惫的调子响起。教室里瞬间被解放的喧嚣填满。 南司枭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去的。 他需要空间,需要逃离这让他无所适从的一切。 他习惯性地走向教学楼顶层那个荒凉的天台。 推开沉重的铁门,傍晚燥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边缘旷野的气息。 阳光依旧强烈,在布满尘土和水渍的水泥地上投下冷却塔长长的阴影。 他走到上次发泄的那个冷却塔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皮,身体慢慢滑坐在地上,长腿支起,一只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缠着纱布的手暴露在阳光下,血色刺眼。 他仰起头,闭上眼,试图将东方卿吟在黑板前剖析的话语和陈老头那混杂着震惊与惋惜的眼神驱赶出脑海。 但那些声音和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盘旋。 “天赋”、“洞察力”、“有价值”……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是讽刺?还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认可?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如同冰水滴入滚油! 南司枭倏然睁眼。 赤红的瞳孔瞬间收缩,如同受惊的野兽。 他猛地转头。 东方卿吟不知何时出现在天台门口,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半边脸没入阴影,镜片后的眸光在逆光中显得深不可测。 他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里,竟拿着一本厚厚的、崭新的《高中数学基础精要与思维训练》,还有一沓雪白的A4打印纸。 “你他妈跟踪我?!” 南司枭像被踩了尾巴的狼,瞬间弹了起来,浑身紧绷,眼神凶狠地盯住东方卿吟,所有的混乱情绪瞬间被点燃成了暴戾的怒火。 “来看老子笑话?!还是觉得昨天的羞辱得还不够彻底?!” 东方卿吟对他的暴怒视若无睹,步履平稳地走近,仿佛没看到对方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 他在距离南司枭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将手中的书和打印纸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水泥墩上。 “你的数学。” 他目光落在南司枭缠着纱布的手上,又移向他布满戾气的脸,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就像这栋楼的结构。框架歪斜,遍布裂痕,随时可能崩塌。但支撑它的核心承重梁,材质本身却是罕见的高强度合金。” 他的比喻冰冷而精准,像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 “今天的题,你本能地‘看到’了那条关键的向量对角线,那是承重梁的位置。但你的基础,是歪斜的框架和布满裂隙的墙体,它们让你无法正确地搭建坐标,无法精准测量,最终导致整个结构崩溃。” 他指了指那本厚厚的书和打印纸。 “想让它真正立起来,而不是永远处于危险状态,你需要两样东西:最基础的砖瓦砂浆,重新夯实的核心概念;以及,符合承重梁特性的、特殊的图纸,针对你跳跃性思维的解题路径规范。” 南司枭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东方卿吟,牙关紧咬。 理智告诉他应该一拳砸过去,打碎对方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但心底深处那个被凿开的缝隙里,却又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无法抑制地……骚动着。 东方卿吟的话,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那片被暴戾掩盖的、渴望证明些什么的焦灼荒原。 “谁他妈需要你假惺惺!” 他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滚!” “管闲事?” 东方卿吟微微挑眉,镜片后的眸光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了然。 “你认为我的时间很多?花费精力去管一个毫无价值的闲事?” 他上前一步,逼近南司枭,那清冷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迫使对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眼睛。 “我只是在解决一个困扰我的逻辑悖论,一个拥有如此原始数学直觉的人,却在最基础的领域表现得像个白痴,这不符合效率最大化原则,帮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能做成什么样” 他的话语不留一丝情意、直接,剥去了一切可能的温情外衣,只剩下**裸的理性分析。 这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在南司枭熊熊燃烧的怒火上,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物化、却又无从反驳的荒谬感。 东方卿吟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天台门口。 “书和习题在这里。从第一章集合论的概念理清开始。明天晚自习后,我会检查第一节的掌握情况。” 他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平静地传在他的耳中。 “选择权在你。继续做你那摇摇欲坠的危楼,或者,试着打地基。”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天台内外的世界。 南司枭僵硬地站在原地,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凶狠的眼神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被看透的恼怒,被剖析的羞耻,被物化的屈辱,但最深处,却有一簇微小而灼热的火苗。 他死死盯着水泥墩上那本崭新的厚书和一沓雪白的纸张。 它们在夕阳下,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份来自深渊的邀请函,又像一把开启未知牢笼的钥匙。 良久,久到天边的最后一丝金辉也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天台上只剩下冷却塔巨大的、沉默的轮廓。 南司枭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狠劲,大步走向那个水泥墩,一把抓起了那本书和那沓纸。 纸张冰凉,书脊坚硬硌手。 他翻开扉页。 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A4纸。上面没有任何废话,只有一行打印体的字迹: 每日练习范围:第一章第一节至第三节(集合的基本概念、表示与关系) 要求:独立完成打印纸上的基础概念判断题及简单应用题(共20题)。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了一下。 刚走出校门不久的白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是季蕴。 时间显示:17:08。 消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班长大人,赏脸一起吃个饭?校门口‘时光里’,靠窗位置等你。不出现的话,我大概会饿死在这里哦~」 后面跟着一个流泪的颜文字表情包。 白钰握着手机,指尖微凉。 又是他。 这已经是这一周以来,季蕴第四次发出的“午餐”或“晚餐”邀约。 每一次,都以各种看似玩笑实则步步紧逼的方式传递过来。 第一次是暧昧的“小树林事务”,第二次是“偶遇”在食堂非要拼桌,第三次是直接把他堵在放学路上…… 前三次,白钰都用尽了借口,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 每一次拒绝,季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总会闪过玩味的失落,随即又会被更浓郁的兴趣覆盖。 他就像一只极有耐心的猫,并不急于捕获,反而享受着猎物每一次警觉躲闪的姿态。 白钰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家名叫“时光里”的咖啡馆。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果然看到那个慵懒的身影。 季蕴穿着简单的白T恤,随意地靠坐在靠窗的卡座沙发上,修长的指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柠檬水杯,水珠沿着杯壁滑落。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给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驱散了几分他惯有的邪气,竟显出几分干净透明的少年感。 他似乎察觉到窗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白钰的身影。 隔着玻璃和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接。 季蕴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戏谑轻佻的笑容,只是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淡的、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弧度。 他抬起手,没有挥手,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并拢,很轻地在额角点了一下,然后指向白钰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无声的、类似于“看到你了”的手势。 动作随意自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和……奇异的真诚感。 白钰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里,突然变得无比艰难。 夕阳的光线太过柔和,玻璃窗内的画面太过安静,季蕴刚才那个简单的手势……也太过自然,自然得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他想起季蕴最近在班里的“反常”虽然依旧和那群朋友玩闹,但那些针对他的暧昧调侃明显收敛了很多;上次他收作业时不小心被横出来的凳子绊了一下,是季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手臂传来的温热力量感让他瞬间脸红心跳,季蕴却只是飞快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走开;昨天他帮学习委员发月考复习资料,厚厚一沓,季蕴直接走过来,抽走一大半,丢下一句“班长大人日理万机,小的替您分担”,然后随意地分发给周围的同学…… 这些微小的、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如同水滴,悄然侵蚀着白钰筑起的心防。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咽了回去。白钰低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发送了一条同样简短的信息: 「只吃饭,不谈其他,吃完就走。」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迈步走向“时光里”那扇明亮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季蕴抬起头,看着白钰略显局促地站在桌边,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耳根却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一丝真正愉悦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起的涟漪,在季蕴漂亮的桃花眼底缓缓绽放开,驱散了所有玩世不恭的迷雾,露出底下纯粹的、少年般的欣然。 “班长大人,肯赏光了?” 他笑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声音清朗,刻意收敛了往日的轻佻,多了一些真诚。 “放心,本人严格遵守‘只吃饭不谈其他’的准则。” 白钰坐下,目光落在季蕴推过来的菜单上,尽量忽略对方灼热的视线。 “点菜吧。” “好啊。” 季蕴拿起另一份菜单,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页,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像捕获了猎物的猫,却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珍视。 他知道,这扇门,终于撬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对方明确划定了界限“保持距离”但这距离,比之前那堵密不透风的墙,已经近了很多。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流淌。 一杯柠檬水清澈见底,映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也映着两颗在各自轨道上悄然改变运行轨迹的心跳。 夜幕低垂,图书馆顶楼自习室角落的灯光,安静地笼罩着一方书桌。 南司枭坐在那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浑身散发着极度不爽的低气压。 他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高中数学基础精要与思维训练》,崭新的纸张翻到了集合论的部分。 旁边放着那沓打印纸,第一页的20道基础判断题和应用题,他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三道,其中两道还打了巨大的叉,旁边的空白处被他暴躁地划满了杂乱的线条。 他一会儿用力地咬着笔杆,发出咯吱的声响;一会儿烦躁地抓挠着头发,把本就凌乱的额发揉得更乱;一会儿又盯着那几页布满符号和概念的文字,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书页瞪出个洞来。 那些文字如同天书咒语,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其意义。 基础的补缺,远比他想象中艰难百倍。 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点燃他骨子里破坏一切的暴戾冲动。 对面的东方卿吟,姿态却与他形成了绝对的反差。 他坐得端正,背脊挺直如青松,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大部头的量子物理英文原版著作。 他阅读的速度很快,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书页,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目光专注而沉静,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不受干扰的维度。 只有手腕上那块设计简洁的腕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南司枭的暴躁气息如同实质的漩涡,却丝毫未能影响到对面那片绝对的宁静。 这种强烈的对比,无形中像一根针,不断刺穿着南司枭摇摇欲坠的忍耐力。 “操!” 终于,在又一次尝试理解“子集”与“真子集”的区别失败后,南司枭猛地将手中的笔狠狠拍在桌上。 发出一声闷响。 引得远处几个自习的同学不满地侧目。 “这他妈有什么意义?!” 他压低声音,赤红的眼睛瞪着对面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的东方卿吟,忍耐着性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浪费时间!老子不干了!” 他说着就要合上书站起来。 东方卿吟翻过一页书,目光依旧停留在晦涩的量子态描述上,声音平静无波地响起,甚至没有抬头但是也留意着他。 “倒数第三题,判断题:‘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 你选了什么?” 南司枭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般的恼怒和狼狈。 他刚才确实在那道题旁边鬼画符般写了个巨大的叉(×),纯粹是凭感觉乱填的。 “废话!当然是错!空集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子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这还用问”的理直气壮。 东方卿吟终于抬起了眼皮。 镜片后的眸光落在南司枭因暴躁而有些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所以,你的直觉在这里失效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越过桌面,目光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聚焦在南司枭那布满混乱思维的练习纸上。 “定义。”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式的穿透力。 “子集定义,一字不差,背。” 南司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无名火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下一种被审视的焦灼。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凭着模糊的印象,磕磕巴巴地念出来。 “如果……如果集合A的……所有元素,都是集合B的元素,呃……那么A是B的子集?” “嗯。” 东方卿吟点头,目光依旧锁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空集,有元素吗?” “没……没有啊!” 南司枭觉得这问题侮辱智商。 “很好。” 东方卿吟的食指,轻轻点在练习纸上那道判断题旁边,也微微的朝他靠近了一点。 “‘所有元素’都没有,自然满足‘所有元素都是B的元素’这个条件。因为根本没有元素需要检验。所以,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这是定义本身决定的逻辑必然,不以你的直觉为转移。” 他的解释清晰、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如同数学定理本身一样不容置疑。 说完,他不再看南司枭,重新倚回椅背,拿起那本量子物理,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错误。 南司枭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那句“不以你的直觉为转移”,像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引以为傲的“直觉”上,让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 他盯着那道题,盯着那个被东方卿吟点过的巨大红叉,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耻和不服输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猛地抓起被拍在桌上的笔,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笔杆捏碎。 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狠狠地、一笔一划地,把那个巨大的叉涂掉。 然后在旁边,用力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新的、巨大的勾(√)。 笔尖几乎划破了纸张。 他不再说话,重新翻开那本基础精要,目光死死钉在“集合基本概念”那几个字上,如同濒死的野兽盯着最后的猎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和专注。 挫败感和暴戾被强行压制下去,转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 他要弄懂。 不管多难。 东方卿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上,只是镜片后的眸光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微芒。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面少年身上那股狂暴的能量,正在被艰难地、一点点地,引导向那片荒芜干渴的沙地。 图书馆的自习室寂静无声,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灯光柔和地洒下,笼罩着角落里那张奇异的书桌,一个在量子世界中追逐星辰的人,和一个在数学荒漠里挣扎求生的人。 冰冷的理性与滚烫的倔强,如同两道截然不同的轨迹,在这个安静的夏夜,短暂地交汇于定义与公理的坐标原点之下,无声地破开各自坚硬的壁垒。 ——『命运的第五个齿轮破冰』 第6章 第六章 图书馆顶楼自习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将南司枭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照得分毫毕现。 他像一头被强行按在书桌前、被迫研究草食动物习性的猛兽,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抗拒与不适。 那本《高中数学基础精要与思维训练》摊开在集合论部分,崭新的纸张散发着油墨味,却如同天书般晦涩。 旁边的打印纸上,前三道题旁边歪歪扭扭的答案和巨大的红叉,以及被暴躁划出的杂乱线条,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挫败与愤怒。 笔杆被他咬得咯吱作响,额前凌乱的碎发被他烦躁地揉搓得更乱。 他时而凶狠地瞪着书页,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时而泄气般地将头重重磕在冰凉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基础的匮乏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沼,将他引以为傲的“直觉”牢牢困住,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无力感。 那股熟悉的、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戾冲动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就在他濒临爆发的边缘,几乎要掀桌而起时,东方卿吟那冰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割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第七题,应用题:设集合 A = {1, 2, 3}, B = {x | x 是小于 4 的正整数}。问 A 与 B 的关系。” 南司枭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东方卿吟,带着被挑衅的怒意: “你他妈有完没完?!” 东方卿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轻轻点在他自己那份打印纸上同样位置的一道题——那道题旁边,南司枭只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的直觉告诉你它们相等,但为什么写不出推导过程?无法用定义和逻辑语言确认的‘直觉’,与猜测无异,毫无价值。” 南司枭一窒,像被掐住了喉咙。他刚才确实“感觉”A和B一样,但让他说出个所以然,他只会烦躁地画问号。 “定义。” 东方卿吟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悠悠开口。 “集合相等的定义。” 南司枭胸膛剧烈起伏,憋着一口气,艰难地回忆着不太确定的说出。 “两个集合的元素……完全一样?” “不完全准确。” 东方卿吟放下手中的量子物理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锁定南司枭,“精确定义:集合 A 等于集合 B,当且仅当 A 是 B 的子集,且 B 是 A 的子集。即,A ? B 且 B ? A。” 他拿起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迅速写下: A ? B:?x (x ∈ A → x ∈ B) B ? A:?x (x ∈ B → x ∈ A) “现在,验证 A ? B:A={1,2,3},B={x | x是小于4的正整数} = {1,2,3}。A 中任一元素,1∈B?是。2∈B?是。3∈B?是。故 A ? B 成立。” “验证 B ? A:B 中任一元素,比如1,1∈A?是。2∈A?是。3∈A?是。故 B ? A 成立。” “因此,A = B。” 他的推导简洁、清晰、冰冷,每一步都严格建立在定义和逻辑之上,如同搭建一座无懈可击的堡垒。 南司枭死死盯着那几行字,看着那冰冷的符号和箭头。 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当东方卿吟用这种绝对理性的方式将他的“感觉”拆解、验证、最终确认时,那感觉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坚硬的、不可撼动的内核。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测,而是被逻辑链条牢牢锁定的真理。这感觉……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踏实感。 他沉默着,不再咆哮。 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戾,如同被引导的洪水,开始笨拙地、艰难地冲击那片名为“逻辑”的堤坝。 他抓起笔,不再抗拒,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重新扑向那堆“天书”。 他不再试图“感觉”,而是开始生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啃那些定义,尝试理解那些冰冷的符号和箭头背后的含义。 遇到卡壳的地方,他会死死盯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困惑的咕哝,如同困兽低吼,却不再轻易放弃。 偶尔,他会猛地抬头,用一种混杂着暴躁和极度渴求解惑的眼神射向东方卿吟,但不再是无意义的发泄,而是明确指向某个具体的、卡住他的概念或步骤。 东方卿吟对此的回应永远简洁、精准、冰冷。 他不会给予鼓励或安慰,只会用最直接的定义、公理或逻辑链,击碎南司枭思维中的障碍。 像一个无情的导航系统,只负责修正路径,不负责提供情绪价值。 「交集:A ∩ B = {x | x ∈ A 且 x ∈ B}。图示法理解。」 「补集:U \ A,全集U中不属于A的元素。注意全集的定义域。」 「德·摩根定律:先记住形式,推导稍后。」 南司枭的笔迹依旧潦草,错误依旧频出,但练习纸上那些杂乱划痕旁,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歪歪扭扭、却努力遵循定义写下的推导步骤。 每一次微小的突破,都伴随着他紧锁眉头的短暂舒展和一声如释重负的、几乎听不见的呼气。 纱布下的伤口似乎因为握笔太用力又渗出了些许血迹,在雪白的纸页边缘留下淡淡的红痕,他却浑然不觉。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然滑过九点。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与自习室内冰冷的灯光形成鲜明对比。远处的街道传来隐约的车流声,更衬得这一角近乎凝滞的专注。 “时光里”咖啡馆的暖黄灯光下,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暖甜气息。 白钰坐在季蕴对面,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绷紧的幼竹。 他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摊在面前的菜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仿佛那菜单上印着的是需要全文背诵的课文。 他刻意避开了对面那道如有实质、带着探究与笑意的目光。 季蕴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的指尖百无聊赖地轻轻敲击着玻璃杯壁,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他没有催促,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白钰的紧张。 那微红的耳廓,紧抿的唇线,还有握着菜单边缘、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指……都让他觉得无比生动。这种小心翼翼的戒备,比任何刻意的迎合都更有趣。 “这里的黑椒牛柳意面不错,酱汁很浓。” 季蕴终于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收敛了所有往日的戏谑。 “或者……茄汁海鲜烩饭?看你好像有点纠结。” 白钰像是被惊动的小动物,猛地抬起眼,正好撞进季蕴含笑的桃花眼里。 那眼神里的专注让他心跳瞬间失序,慌忙又低下头,胡乱指着菜单上一处: “就……就这个吧,奶油蘑菇汤和……凯撒沙拉。”声音细若蚊呐。 “这么清淡?怕我下毒?” 季蕴挑眉,尾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看到白钰瞬间涨红的脸,又立刻笑着补充:“开玩笑的。健康点挺好。” 他抬手招来服务生,流畅地点了自己的牛排套餐,又自然地加了一句:“给这位同学一杯热牛奶,谢谢。”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白钰诧异地看向他。 季蕴耸耸肩,笑得一脸无辜:“晚上喝咖啡影响睡眠,班长大人明天还要带领我们早读呢。” 那笑容干净坦荡,竟让白钰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低低说了声:“……谢谢。” 等待上餐的间隙,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白钰盯着桌布上的格子花纹,仿佛要数清每一根经纬线。 季蕴则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坦然地落在白钰身上,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耐心。 “班级事务……” 白钰终于忍不住,试图打破沉默,找回一点主动权。 “是什么?” 季蕴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白钰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下个月的秋季运动会,文艺委员家里有事请假了。” 季蕴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神却牢牢锁住白钰,像是发现美味可口的食物一样。 “开场式的班级方阵表演和宣传稿这块,王阎王说暂时交给你统筹,这可是个大活儿,班长大人。” 这确实是正事。白钰愣了一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这个……王老师早上跟我说了。” “所以。” 季蕴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桃花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和一丝势在必得的自信。 “作为班集体的一份子,我觉得有必要提前了解一下班长大人的宏伟计划,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比如,写点煽情的宣传稿?或者,给方阵出点鬼点子?”他歪了歪头,笑容灿烂,“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别的不行,搞事情……哦不,搞气氛,最在行。”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态度“诚恳”积极,甚至带着点为班级出力的“赤子之心”,让白钰准备好的所有“保持距离”的防御措辞都噎在了喉咙里。 拒绝?显得他这个班长不近人情,打压同学积极性。 接受?又感觉像是主动跳进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网。 就在这时,服务生端上了食物。热腾腾的奶油蘑菇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精致的凯撒沙拉色彩清新。季蕴那份滋滋作响的牛排更是引人垂涎。 “先吃饭,班长大人。” 季蕴非常自然地拿起刀叉,姿态优雅地切着牛排,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顺口一提一样。 “工作的事,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放心,我这人公私分明,吃饭时间绝对不谈工作,严格遵守约定。” 他切下一小块鲜嫩多汁的牛排,却没有放进自己嘴里,而是用叉子托着,很自然地递到了白钰的沙拉碗上方,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脸上带着纯粹分享美食的真诚笑意:“尝尝?他们家的招牌,火候真的绝了。”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完全越过了“保持距离”的界限! 白钰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瞬间僵硬,脸颊的温度急剧攀升!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甚至想立刻站起来离开。 但季蕴的眼神太坦荡了,笑容太干净了,那块递到眼前的牛排香气太诱人了,而且对方刚刚才“公私分明”地表示吃饭不谈工作……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陷入极度窘迫的僵持时,季蕴手腕一转,叉子灵巧地收回,那块牛排稳稳落入了自己的口中。他一边咀嚼,一边对白钰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说: “唔…真香!班长大人你那份沙拉看起来也很棒,快尝尝!” 仿佛刚才那个逾矩的动作从未发生,只是一个朋友间分享美食的寻常瞬间,是他自己反应过度了。 白钰紧绷的神经像被轻轻拨弄了一下,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羞恼。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被对方完全掌控着节奏。 他低下头,用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蘑菇汤,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 汤很香浓,沙拉很爽口,但他食不知味。对面的季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一种……志在必得的耐心。 一顿饭在一种奇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白钰吃得很少,只想快点结束这煎熬的“共进晚餐”。 季蕴倒是慢条斯理,享受着美食,也享受着对面人每一丝细微的紧张。 “时间不早了。” 白钰终于放下勺子,鼓起勇气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紧绷。 “我该回去了。” “当然。” 季蕴立刻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无可挑剔。 “我送你。” “不用!” 白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些急促。 “我自己回去就行,很近!” 季蕴看着他瞬间又紧张起来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没有坚持,只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感。 “好。” 他答应得很爽快,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了几分。 “不过班长大人,运动会的事,我是认真的。方案定了,随时找我。写稿子,想点子,或者……跑腿打杂,都行。”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白钰,“就当是为班级做贡献,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嗯?”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理由无懈可击,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求。 白钰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为一个极其轻微、几乎看不见的点头。 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一个“热心”为班级服务的同学,尤其是在对方刚刚“严格遵守”了“只吃饭不谈其他”的约定之后。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默许。 季蕴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如同夜空中盛放的烟花,纯粹而耀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站起身,非常绅士地替白钰拉开椅子。 “班长大人,路上小心。” 白钰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咖啡馆。 晚风带着微凉的湿意扑面而来,吹散了脸上的燥热,却吹不散心头的混乱。 他回头看了一眼。 季蕴还站在咖啡馆明亮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姿挺拔而慵懒。隔着玻璃和灯光,他看不清季蕴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季蕴抬起手,依旧是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在额角点了一下,然后朝着他的方向,做了一个无声的道别手势。 那个手势,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背景下,竟显得格外温柔。 白钰心头猛地一跳,迅速转过身,快步融入夜色之中。 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他的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图书馆自习室的灯光,在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清冷。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光点在远处闪烁,如同散落的星辰。 南司枭面前的练习纸,已经不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虽然字迹依旧潦草如鬼画符,虽然仍有不少地方被愤怒地划掉重写,但整页纸的空白区域,已经被歪歪扭扭的推导过程填满了大半。 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定义,在他的笔下开始艰难地建立起联系。 他正死死盯着最后一道应用题,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如同在攀登一座陡峭的绝壁。 题目要求证明:对于任意集合 A, B, C,有 (A ∩ B) ∪ C = (A ∪ C) ∩ (B ∪ C)。 他的思路如同陷入泥沼的蛮牛,左冲右突,却找不到着力点。 直觉告诉他两边应该相等,但如何用那该死的定义和逻辑语言一步步推出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凶狠地扫向对面。 东方卿吟已经合上了那本厚重的量子物理,正低头看着腕表。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似乎在计算着时间。 “喂!” 南司枭压低声音,带着不耐和即将到达的耐心。 “这个……怎么证?” 他用笔尖狠狠戳着那道题,像在戳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东方卿吟抬眼,目光扫过南司枭几乎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又落在他面前那张被反复涂抹、几乎要破掉的练习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南司枭试图证明的一个步骤旁——那里,南司枭试图直接说明某个元素属于左边也属于右边,但逻辑跳跃混乱。 “方向错了。” 东方卿吟的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平静。 “证明集合相等,通用方法:证明互相包含。即,证明左边是右边的子集,且右边也是左边的子集。” 南司枭一愣,随即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废话!老子不知道要证互相包含吗?问题是具体怎么做?!” “定义。”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插入了南司枭混乱思维的锁孔。 “任取 x ∈ (A ∩ B) ∪ C,根据并集定义,x ∈ (A ∩ B) 或 x ∈ C。” “情况一:若 x ∈ (A ∩ B),则根据交集定义,x ∈ A 且 x ∈ B。那么 x ∈ A,故 x ∈ (A ∪ C);同时 x ∈ B,故 x ∈ (B ∪ C)。因此 x ∈ (A ∪ C) ∩ (B ∪ C)。” “情况二:若 x ∈ C,则 x ∈ (A ∪ C) 且 x ∈ (B ∪ C)(因为C是它们的子集),故同样有 x ∈ (A ∪ C) ∩ (B ∪ C)。” “综上,左边 ? 右边。” 他语速平缓,逻辑链条环环相扣,冰冷而严密,如同在构建一座无懈可击的冰晶宫殿。 每一个“故”字,都像一块严丝合缝的基石。 南司枭死死盯着他笔下随着话语同步在草稿纸上写下的清晰步骤,听着那冰冷的声音将混乱的迷雾一层层拨开。 当东方卿吟开始讲述“右边 ? 左边”的证明时,南司枭猛地抬手打断了他! “等等!” 他声音嘶哑,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 “后面我自己来!” 他不再看东方卿吟,抓起笔,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扑向那道题! 他回想着东方卿吟刚才的路径,模仿着那冰冷的逻辑语言,生涩地、艰难地,却无比专注地开始书写: “任取 y ∈ (A ∪ C) ∩ (B ∪ C) … 则 y ∈ (A ∪ C) 且 y ∈ (B ∪ C) …” “若 y ∈ A 且 y ∈ B?不一定同时成立……需要分情况……” 他的笔尖在纸上用力划动,时而停顿,眉头紧锁,时而豁然开朗般飞快写下几行。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场与逻辑怪兽的搏斗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对面那个人的存在。 东方卿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南司枭额角滚落的汗珠滴在纸上洇开墨迹,看着他那缠着纱布的手指因为用力握笔而指节泛白,看着他那双总是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执拗的光芒——那是对知识本身的渴求与征服欲,是对逻辑力量最原始的敬畏与臣服。 当南司枭终于歪歪扭扭、却完整地写下了“右边 ? 左边”的证明,并最终得出结论时,他猛地将笔拍在桌上! 不是愤怒的拍击,而是一种近乎宣泄的、带着巨大成就感的动作!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东方卿吟,没有言语,但那眼神里翻涌的复杂情绪——难以置信的狂喜、如释重负的疲惫、被征服后的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倔强的骄傲——却胜过千言万语。 东方卿吟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几不可察。然后,他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明天。” 东方卿吟的声音在空旷的自习室响起,依旧平静无波。 “函数基础。映射、定义域、值域、图像。预习课本第三章前两节。打印习题明晚给你。” 他拎起书包,转身离开,步履沉稳,没有再看南司枭一眼。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偌大的自习室角落,只剩下南司枭一个人。 他依旧坐在那里,胸膛还在因为刚才的激烈思考而微微起伏。 他低头看着面前那张被汗水、墨迹和淡淡血痕(纱布渗血染上)共同“点缀”的练习纸,看着那歪歪扭扭却最终完成的证明过程。 一股极其陌生、却汹涌澎湃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由暴戾、自卑和绝望构筑的高墙!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操!” 一声低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但这一次,那吼声里不再是毁灭的**,而是……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带着巨大痛楚与狂喜的咆哮! 图书馆外,夜色深沉。 东方卿吟清瘦的身影融入清冷的夜风。 他抬头望了一眼顶楼那扇依旧亮着灯光的窗户,镜片后的眸光在夜色中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寒星掠过幽潭,转瞬即逝,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流淌,勾勒出一条隐秘而坚定的轨迹,无声地汇入更深的黑暗。 ——『命运的第六个齿轮暗涌』 第7章 第七章 伴随着晨曦的微光,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天;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我们送走了又一个忙碌的日子,一周过去了。 就在这一天。 暮夏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穹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无数鼓槌在敲击着紧绷的鼓面。 密集的水流在玻璃上扭曲滑落,将窗外的城市灯火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图书馆顶楼自习室角落的灯光,在这片喧嚣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 南司枭猛地合上那本厚厚的《高中数学基础精要与思维训练》,发出一声闷响。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布满血丝的眼中残留着与函数定义域搏斗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连续一周每晚被东方卿吟按在这片“数学荒漠”里开垦,从最初的狂暴抗拒到如今能勉强跟上那冰冷逻辑的节奏,他感觉自己像被剥掉了一层皮,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陌生的神经末梢,敏感而疼痛,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今天就到这。” 东方卿吟清冽的声音穿透雨声,他正将几份打印好的新习题夹进一个硬壳文件夹,动作精准利落收拾东西。 “明天内容:函数基本性质,单调性与奇偶性。预习课本第三章第四节。” 他站起身,拎起书包,目光扫过南司枭面前摊开的、写满潦草推导的草稿纸,镜片后的眸光无波无澜,如同在检视一台程序运行完毕的机器。 “走。” 南司枭低咒一声,胡乱把书和笔塞进那个磨损严重的单肩包里,动作粗鲁,带着残留的烦躁,却也没再像最初那样直接甩手走人。 他跟着东方卿吟走出自习室,沉默地融入图书馆稀疏的人流。 图书馆外的连廊下,雨幕如织,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城市的霓虹在水汽中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打翻的油彩画。 两人都没有带伞。东方卿吟脚步未停,径直就要踏入那片滂沱之中,仿佛那冰冷的雨水与他无关。 “操!” 南司枭低骂一声,一把拽住东方卿吟的手臂,力道不小。 “你他妈脑子进水了?等会儿!” 他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连廊外,雨水在地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模糊了街道的轮廓。 “那边小巷穿过去,能少淋一半!” 他指着图书馆侧后方一条狭窄、灯光昏暗的通道,那是通往地铁站后街的捷径,平时人就不多,雨夜更显幽深。 东方卿吟被他拽住,脚步一顿。他垂眸看了一眼南司枭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缠着纱布的地方边缘已经磨损发黑,透着一股蛮横的力量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挣脱,也没表示赞同,只是顺着南司枭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条黑黢黢的小巷,如同在评估一条路径的风险系数。 “少废话,跟着!” 南司枭松开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率先弓起身,像一头准备冲刺的猎豹,猛地冲进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T恤,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 他头也不回地扎进那条小巷。 东方卿吟在原地停留了半秒,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额发和镜片。 他抬手抹了一下镜片上的水雾,看着南司枭在雨巷中迅速模糊的背影,镜片后的眸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随即,他也迈开步伐,以一种与南司枭截然不同、却同样迅捷而稳定的步态,无声地跟了上去。 小巷狭窄而曲折,两旁是图书馆高大的后墙和一些商铺的后门,堆放着杂物和垃圾桶。 雨水顺着墙壁和屋檐哗哗流淌,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汇成浑浊的溪流。 唯一的光源来自巷口一盏老旧昏黄的路灯,光线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前方一小段湿漉漉的地面。 南司枭在前面疾走,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甩掉眼前的水珠。 就在这时,一种源自无数次街头斗殴淬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猛地攫住了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 他猛地刹住脚步! 同时,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他急速侧身,左手闪电般向后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身后东方卿吟的手腕,狠狠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 “小心!” 几乎在南司枭低吼出声的同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 一根裹挟着风声和雨水的棒球棍,擦着东方卿吟刚才站立位置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在了旁边湿漉漉的墙壁上! “嘭!” 一声闷响,砖屑混合着雨水四溅! 几个模糊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前方巷子拐角的阴影里闪了出来,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手里正握着那根砸空的棒球棍,脸上带着狞笑。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青年,手里拿着甩棍或链条,眼神不善地在南司枭和被他护在身后的东方卿吟身上来回扫视。 “哟呵!反应挺快啊,南司枭!” 黄毛甩了甩棒球棍上的雨水,歪着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哥几个等你放学等了好几天了!上次在台球厅,你他妈很威风啊?把我兄弟的胳膊卸了,这笔账,今天连本带利算清楚!” 南司枭将东方卿吟牢牢挡在身后宽阔的脊背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黄毛,像两簇在雨中燃烧的火焰,没有一丝恐惧,只有被彻底激怒的、沸腾的暴戾! 他认出了这几个人,是城西一带不入流的混子,上次在台球厅是他们先挑事,被他教训了一个。 没想到还敢找上门,还挑这种地方、这种时机! “算账?”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和火星,忍耐着脾气。 “就凭你们几个杂碎?” 他微微弓起背,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硬弓,随时准备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巷子狭窄,对方人多还拿着家伙,情况对他极其不利,但他骨子里的凶悍被彻底点燃,退让?在南司枭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 “司枭,小心后面!” 身后传来东方卿吟极其短促的提醒,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南司枭甚至没有回头! 他的身体如同安装了精确的感应器,在东方卿吟出声的刹那,腰腹核心骤然发力,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拧身侧踹! 动作迅猛如电! “砰!” 一个试图从他侧后方偷袭、手持链条的混混被狠狠踹中胸口,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湿滑的墙壁上,溅起一片水花! 这一脚如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干他!” 黄毛怒吼一声,挥舞着棒球棍率先扑了上来! 其他几人也一拥而上! 狭窄的巷子里瞬间被挥舞的棍影、链条的呼啸、粗野的咒骂和□□沉闷的撞击声填满!雨水混合着泥浆飞溅! 南司枭彻底化身为一头狂暴的凶兽!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搏杀技巧! 闪避!格挡!重拳!膝撞! 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砸向对手的要害!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却又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在狭窄的空间和密集的攻击中寻找缝隙。 他完全放弃了防守,将整个后背暴露在攻击之下,只因为身后站着那个绝对不能被打扰的人! 一根甩棍带着风声砸向南司枭的右肩! 他刚拧断一个混混的手腕,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南司枭一声压抑的闷哼! 几乎同时,另一个混混的链条狠狠抽向他的腿弯! 南司枭身形一个趔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东方!躲开!” 他嘶吼着,不顾自己身体的失衡,猛地向后撞去,用自己坚实的后背硬生生扛住了另一根砸向东方卿吟方向的棒球棍! 那沉重的钝击感让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混乱中,一道冰冷的银光骤然闪过! 是黄毛! 他趁着南司枭被围攻踉跄的瞬间,竟掏出了一把折叠匕首,脸上带着狰狞的疯狂,直直刺向南司枭的腰腹! 角度极其阴狠!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和打斗声淹没的脆响! 是镜片碎裂的声音! 东方卿吟一直如同磐石般静立在战斗漩涡的中心,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冷静地扫描着混乱的战局。 当黄毛掏出匕首、刀锋在昏黄灯光下反射出致命寒光的刹那,他动了! 没有惊呼,没有慌乱。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在南司枭因剧痛和冲击而身体僵直的千钧一发之际,东方卿吟猛地侧身切入! 他并非格挡,而是以最小的动作幅度,用自己左侧的肩膀和手臂,极其巧妙地撞偏了南司枭的重心,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钢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黄毛持刀的手腕! “呃啊!” 黄毛只觉手腕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 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东方卿吟顺势一拧一送!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冷酷的、非人的效率! “咔嚓!” 又是一声清晰的骨裂脆响! 黄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抱着诡异扭曲的手腕滚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反击,如同冰冷的毒蛇出击,瞬间震慑住了剩下的混混! 他们看着地上惨叫打滚的老大,又看向那个站在雨中、半边镜片碎裂、露出冰冷幽深眸光的清瘦少年,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起! “妈的!点子扎手!扯呼!”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剩下的混混顿时胆寒,也顾不上老大了,连滚带爬地拖着受伤的同伴,仓惶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更深的黑暗雨幕中。 打斗骤然停止。 小巷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粗重的喘息,以及黄毛痛苦的呻吟。 南司枭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和后背火辣辣的剧痛。 雨水混合着汗水、泥浆和嘴角渗出的血丝,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淌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纱布早已被雨水、泥泞和新的血迹彻底浸透、染黑。左臂也传来阵阵钝痛。 他试着动了一下右肩,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哼出声。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看向几步之外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站在雨中,半边镜片碎裂成蛛网状,露出了镜片后那只眼睛——幽深、冰冷、毫无情绪,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沿着下颌线滴落在他被扯开一道口子的衬衫领口。 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刚刚扣住黄毛手腕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他缓缓松开手指,仿佛在甩掉什么不洁之物,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南司枭!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蕴含着一种南司枭从未见过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火与……失望! “愚蠢。” 东方卿吟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凿进南司枭的耳膜,穿透雨幕,带着刺骨的寒意,看一眼好似就寒风刺骨。 “无法评估风险等级,盲目选择高对抗性路径,将自身与队友置于极端危险境地。以伤换伤的原始搏斗模式,效率低下,代价高昂。南司枭。” 他向前逼近一步,碎裂的镜片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如同他眼中碎裂的寒冰一样。 “你的行为逻辑,与未开化的野兽毫无区别。暴力是你唯一能理解的沟通方式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鞭子,狠狠抽在南司枭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还在沸腾着热血和痛楚的神经上! 他刚刚豁出命去保护的人,此刻正用最冰冷、最理性、最残酷的语言,将他拼死的行为贬低得一文不值!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暴怒瞬间冲垮了南司枭的理智! “你他妈说什么?!” 他猛地直起身,不顾右肩撕裂般的剧痛,赤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朝着东方卿吟低吼咆哮。 “老子是为了谁?!要不是为了护着你这个书呆子,老子……” “为了我?” 东方卿吟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冰冷的嘲讽如同实质的冰锥。 “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让我被迫卷入一场毫无必要的、低级的暴力冲突?就是让我目睹这种毫无美感的、原始野蛮的身体互搏?就是让我……”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南司枭染血的纱布、青紫的嘴角和明显不自然的右肩处。 “处理你因为冲动和愚蠢造成的额外损伤?” 他上前一步,几乎与南司枭鼻尖相对! 碎裂的镜片后,那只裸露的眼睛里燃烧着南司枭从未想象过的怒火,那怒火并非炽热,而是如同绝对零度般能将一切冻结的冰冷! “你的‘保护’,对我而言,是最大的负担和干扰!南司枭,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用暴力堆砌的‘义气’,它廉价得令人作呕!” “你——!” 南司枭目眦欲裂,巨大的愤怒和难以言喻的受伤感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猛地扬起未受伤的左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朝东方卿吟那张永远冷静、此刻却写满冰冷厌恶的脸上砸去! 东方卿吟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冰冷幽深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甚至带着一丝轻蔑地直视着南司枭燃烧着暴怒的赤瞳。 拳头在距离东方卿吟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南司枭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喷在东方卿吟冰冷的脸上。 他看着东方卿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看着对方碎裂镜片下那道被飞溅砖屑划出的、正渗出细小血珠的额角伤痕……那只紧握的拳头,最终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瞬间席卷了他。 比雨更冷,比身上的伤痛更刺骨。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东方卿吟一眼,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沉默地朝着巷子出口走去,背影在昏黄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和狼狈。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水里,也踏在自己被碾碎的自尊上。 东方卿吟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冲刷着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 他看着南司枭踉跄消失在雨巷尽头的背影,镜片后那只完好的眼睛深处,翻涌的冰冷怒火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黄毛掉落的匕首,用指尖捏着刀刃,如同处理一件危险的生物样本,然后,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跟了上去。 碎裂的镜片上,残留的灯光碎片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哗啦——” 一桶浑浊的脏水被泼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高一(3)班的教室里,灯光只亮着靠近讲台的两排。白钰戴着橡胶手套,正用力地擦着黑板槽里积攒的粉笔灰。 他是本周的值日生组长。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以及他打扫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色彻底黑透,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般浸染着玻璃窗,将教室外的走廊和远处的树木吞噬成一片模糊而深邃的暗影。 白钰不喜欢值日,尤其不喜欢一个人留到这么晚。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尽量不去看那些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空旷的教室在寂静中仿佛被无限放大,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拖把杆碰到水桶的轻响、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得格外清晰,敲打着他敏感的神经。 就在他擦完黑板,准备去清洗抹布时,教室前门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拧动了门把手。 白钰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像受惊的兔子般倏然转身,橡胶手套下的手指瞬间攥紧,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惊恐的目光死死盯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张俊美中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脸探了进来。 是季蕴。 “班长大人,还没忙完呢?” 季蕴推门而入,姿态闲适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 他似乎刚打完球,额发微湿,身上带着运动后的蓬勃热气,与教室里清冷寂静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看着白钰瞬间煞白的小脸和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恐,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被更深的玩味覆盖。 “怎么?看到我这么害怕?我又不是鬼。” 白钰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窘迫和被看穿的羞恼。 他飞快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失态的表情,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还没走?”他用力搓洗着抹布,冰凉的冷水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哦,东西落教室了。” 季蕴随意地指了指后排一个座位,信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回到自己座位,反而踱步到白钰旁边的水桶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清洗。 “班长大人真是尽职尽责,一个人打扫这么大教室,不害怕吗?”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调侃,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落在白钰低垂的侧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 白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又僵硬了一下因为季蕴好似拆穿了自己。 “……有什么好怕的。快弄完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加快速度拧干抹布,转身去擦讲台,刻意拉开了与季蕴的距离。 季蕴没再追问,只是倚在讲台边,目光追随着白钰忙碌的身影。 他注意到白钰在擦拭远离灯光的后排课桌时,动作会不自觉地加快,身体会微微绷紧,视线会快速地扫过那些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当他需要去教室后面关窗户时,脚步会变得格外轻快,几乎是贴着有光亮的地方小跑过去,关好窗又迅速回到讲台灯光下,仿佛那片黑暗是某种会吞噬人的沼泽。 一丝了然的笑意浮上季蕴的唇角,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没有点破,只是看着白钰终于收拾好所有工具,脱下橡胶手套,略显匆忙地背起书包。 “我好了,先走了。” 白钰低着头,匆匆说了一句,就想绕过季蕴离开。 “等等。” 季蕴长臂一伸,轻松地按住了教室门的开关,“啪嗒”一声,将教室的大灯彻底关掉! 只留下讲台上方一盏小小的日光灯管,发出惨白而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讲台周围一小圈区域,而教室的后半部分瞬间沉入浓重的黑暗! “啊!”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白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黑板上!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那深埋心底的、对黑暗的极端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大口喘息着,试图控制自己,却收效甚微,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周围迅速逼近的阴影,仿佛那里面潜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啧,反应这么大?” 季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并没有立刻开灯,反而上前一步,靠近了浑身僵硬发抖的白钰。 借着讲台那点微弱的光,他能清晰地看到白钰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那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你……”白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开灯……快开灯!” “好好好,开灯开灯。” 季蕴似乎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抬手,“啪嗒”一声重新打开了教室的大灯。 明亮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 骤然的光明让白钰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他靠着黑板滑坐下去,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还在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如同被彻底击垮的小兽。 季蕴脸上的玩味笑容彻底消失了。他蹲下身,与白钰平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白钰的肩膀,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地面上。 “喂。”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温柔。 “没事了,灯开了,别怕。” 他看着白钰依旧埋在膝盖间的脑袋,沉默了几秒,用一种近乎自语的语调低声说:“原来……你这么怕黑啊。”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白钰最后一点伪装。他埋在膝盖间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季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蹲在他旁边,耐心地等待着。 明亮的灯光下,两个少年一蹲一坐,身影被拉得很长。 一个在无声地消化着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另一个则收敛了所有锋芒,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安静守护姿态。 良久,白钰颤抖的肩膀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的,像小兔子一样。 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脆弱和一种被看穿后的难堪。 他避开季蕴的目光,挣扎着想站起来。 季蕴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刚才那场“意外”从未发生。 白钰想拒绝,但双腿还有些发软,刚才的恐惧消耗了他太多力气。 而且……这明亮的教室此刻也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尴尬。他低着头,没有吭声,算是默许。 季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但很快隐去。 他帮白钰拿起放在讲台上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然后很自然地走到门边,替白钰拉开了门。 “班长大人,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空荡的教学楼。雨后夜晚的空气格外清冽,带着草木的芬芳。 校园里路灯昏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白钰刻意落后季蕴半步,低着头,沉默地走着。 季蕴也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白钰的步调,走在他侧前方一点的位置。 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恰好能笼罩住白钰,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走过灯光与树影交错的区域时,他会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确保白钰始终能踩在光亮里。 一种微妙的、无需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白钰紧绷的神经在清冷的夜风和身边人无声的“屏障”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偷偷抬眼,看着季蕴挺拔的背影,看着他随意搭在肩上的、属于自己的书包带子,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窘迫、羞恼,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城中深处有一个他们兄弟的聚集地,一栋老旧的单元楼。狭窄的楼道里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南司枭用肩膀顶开那扇油漆剥落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浑身湿透,泥浆、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右肩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钝痛。 他拖着那条伤腿,踉跄着走进这间不足二十平米、堆满杂物、几乎无处下脚的出租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和酒精混合的馊味。 他反手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因为疼痛和失温而微微颤抖。 他不想开灯,黑暗中至少能掩盖住此刻的狼狈。 他摸索着走到床边——那只是一张铺着薄褥子的硬板床——颓然坐了下去,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嘶……” 右肩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低咒一声,放弃了。 黑暗中,他摸到床头柜上一包被压扁的廉价香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摸索着打火机。 “咔嚓…咔嚓…” 打火机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火苗几次亮起又熄灭,映亮了他嘴角的淤青、额角的擦伤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燃烧着屈辱与暴戾的赤瞳。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锁舌弹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南司枭的动作猛地顿住! 叼在嘴里的香烟掉落在潮湿的裤子上。 他像一头被入侵领地的孤狼,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向门口! 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湿衣服贴在皮肤上。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半边镜片碎裂,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在光影下格外清晰。 是东方卿吟。 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附近二十四小时药店标志的塑料袋。 南司枭所有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屈辱、愤怒、被侵犯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不顾剧痛,低吼道:“谁他妈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东方卿吟对他的怒吼置若罔闻。 他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他抬手,“啪”的一声,按亮了门边墙壁上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开关。 骤然亮起的、极其微弱的光线,让南司枭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也让他此刻的狼狈无所遁形——湿透的、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衣服,青紫肿胀的嘴角,额角渗血的擦伤,以及那明显不自然下垂、微微颤抖的右臂。 东方卿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在南司枭身上快速而精准地扫视了一遍。 碎裂镜片后的那只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他没有理会南司枭喷火的目光和紧绷的敌意,径直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旧小方桌旁,将药店的塑料袋放下,然后从里面拿出碘伏、棉签、纱布、弹性绷带、一盒消炎药,甚至还有一小瓶医用酒精和一把崭新的医用剪刀。 “把湿衣服脱了。” 东方卿吟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下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在实验室里对助手下达指令。 “右肩疑似关节脱位或韧带撕裂,需要初步固定。背部钝挫伤需观察有无内出血。左手尺骨处有开放性伤口,需清创包扎防止感染。”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医用剪刀剪开新纱布的包装袋,动作流畅而专业,带着一种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精密感。 南司枭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充满戾气的雕塑。 他看着东方卿吟有条不紊地摆弄着那些冰冷的医疗器具,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和碎裂镜片下那道细小的血痕,听着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陈述着自己的伤势……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无视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东方卿吟!” 南司枭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他猛地冲上前,用未受伤的左手狠狠揪住东方卿吟的衣领! 力道之大,几乎将对方提离地面! “你他妈聋了吗?!我让你滚!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你刚才不是骂得很痛快吗?!现在又跑来装什么好人?!”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呼吸粗重地喷在对方冰冷的皮肤上。 东方卿吟被他揪着衣领,身体被迫前倾,但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闪躲。 碎裂的镜片后,那只幽深的眼睛如同无风的古井,清晰地映出南司枭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他任由南司枭揪着,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情绪宣泄无法改变任何事实。你现在的伤势需要处理。拖下去,感染或关节永久性损伤的风险会显著增加。这不符合最优选择。” 他的目光扫过南司枭揪着自己衣领的、同样缠着旧纱布的手。 “松开。或者,你想让这只手也废掉?” 他的话语冰冷、理性、残酷,将南司枭汹涌的怒火置于绝对零度的审视之下。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有基于事实的利弊分析。 这种极致的冷酷,反而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南司枭失控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透、无力反驳的冰冷窒息感。 揪着衣领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剧烈颤抖着。 他看着东方卿吟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对方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看着桌上那些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器械……最终,那只手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僵硬地松开了。 南司枭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东方卿吟,肩膀因为压抑的情绪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他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力道,粗暴地扯掉了自己身上那件湿透、沾满泥泞和血污的T恤!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布满淤青和擦伤的精壮上身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右肩处一片骇人的青紫肿胀,左臂上有一道被利器划开、皮肉外翻的伤口,正缓缓渗着血珠。 后背几处明显的棍棒击打痕迹,颜色深紫。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伤痕累累、等待被修复或彻底摧毁的废墟。 东方卿吟的目光落在南司枭伤痕累累的后背上,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起浸透碘伏的棉签,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按在了南司枭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呃——!” 剧烈的刺痛让南司枭浑身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刀,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的冷汗! 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没有躲闪,也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东方卿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精准。 沾满碘伏的棉签仔细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污泥和可能存在的异物,每一次擦拭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清创完成后,他拿起新的纱布,动作熟练而利落地进行包扎,缠绕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保证压迫止血,又不会过分阻碍血液循环。 处理完左臂的伤口,他的目光移向南司枭肿胀变形的右肩。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指腹带着凉意,极其小心地按压在肩关节周围的几个关键点上,同时仔细观察着南司枭肌肉的瞬间紧绷程度和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里?”他按向一个点。 “嘶……” 南司枭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 “这里?” 换了一个点。 “嗯!” 一声从牙缝里挤出的闷哼。 东方卿吟收回手,从塑料袋里拿出那卷弹性绷带。 “三角巾悬吊。暂时固定,明天必须去医院拍片确认韧带和关节囊损伤程度。”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如同在宣读诊断报告。 他动作麻利地用绷带绕过南司枭的颈后和受伤的前臂,打了一个牢固而专业的结。 整个过程中,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南司枭滚烫而紧绷的皮肤,那触感冰冷而稳定,与他处理伤口时无情的精准形成奇异的反差。 最后,他拿起沾了酒精的棉球,轻轻擦拭南司枭额角和嘴角的擦伤淤青。 酒精的刺激让南司枭的肌肉再次绷紧,但他只是死死闭着眼,任由那冰冷的触感在皮肤上游走。 昏黄的灯光下,狭小肮脏的破旧的屋子里,里一片死寂。 只有酒精棉球擦拭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压抑的呼吸声。 一个沉默地承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剧痛,一个专注地进行着冰冷而高效的“修复”。 碎裂的镜片边缘,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当东方卿吟将最后一点药膏涂在南司枭嘴角的淤青上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带着伤者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他收回手,将用过的棉签和纱布收拾进垃圾袋,动作一丝不苟。 “消炎药,一次两粒,饭后吃。” 他将药盒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上,声音平静无波。 “伤口不要沾水。右肩绝对制动。” 他拿起自己那个同样被雨水打湿的书包,转身走向门口,没有再看南司枭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处理完毕的“病例”。 就在他的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一个极其沙哑、几乎被喉咙里血腥气淹没的声音: “……为什么?” 南司枭依旧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你不是说……我是负担吗?” 东方卿吟开门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回头。 昏黄的灯光将他清瘦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房间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声。 几秒钟后,东方卿吟清冽的声音才在寂静中响起,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清理逻辑障碍,是我的责任。而你……” 他微微侧过头,碎裂镜片的边缘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微光。 “暂时还属于需要被清理的障碍范畴。” 说完,他拧开门把手,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走廊更深的黑暗中。 铁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屋内昏黄的灯光,也隔绝了南司枭骤然变得复杂而茫然的目光。 夜更深了。雨后的街道被洗刷得干净,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白钰家所在的老式小区楼下。季蕴停下脚步,将肩上的书包递还给白钰。 “到了。” 他笑了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进去吧。” 白钰接过书包,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季蕴微凉的指尖,心头微微一跳。 他低着头,小声说:“……谢谢。声音细若蚊呐。 今晚的经历太过混乱,恐惧、窘迫、还有此刻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让他不敢抬头看季蕴的眼睛。 “谢什么?” 季蕴双手插回裤兜,姿态慵懒地靠在路灯杆上,昏黄的光线给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驱散了平日的邪气,显得格外干净。 “顺路而已。班长大人以后值日,看来得找个伴儿了?” 他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调侃,目光却落在白钰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白钰的脸颊微微发热。 他知道季蕴在暗示什么。 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没有接话,只是低声说:“我上去了。”说完,转身快步走进了单元门洞。 季蕴站在原地,看着白钰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桃花眼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他抬头望了一眼白钰家亮起灯光的窗户,在楼下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踱入小区外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孤单,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同一片夜空下。 而那间狭小肮脏的破旧的屋子里面。 南司枭依旧保持着东方卿吟离开时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床沿。 右肩被三角巾固定着,左臂缠着干净的纱布。 ——『命运的第七个齿轮微光』 第8章 第八章 出租屋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昏暗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带来彻骨寒意与……复杂困惑的背影。 南司枭依旧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床沿,像一尊被遗忘在废墟里的、布满裂痕的石像。 右肩被三角巾悬吊固定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左臂上崭新的纱布传来碘伏辛辣的气味,掩盖了血腥和泥泞。 额角和嘴角冰凉的药膏似乎还在渗着寒意。 东方卿吟最后那句话,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他混乱的神经。 “清理逻辑障碍,是我的责任。而你……暂时还属于需要被清理的障碍范畴。” 负担。 障碍。 这就是他对拼死相护的全部定义? 用最冰冷的理性,将沸腾的热血和碎裂的自尊彻底解剖、归类、贴上标签? 南司枭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油腻地面上一块模糊的水渍,那是他滴落的雨水混合着泥浆和血水留下的痕迹。 胸腔里翻涌着屈辱、愤怒、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空洞……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他试图活动一下麻木的左手手指,指尖触碰到床边那盒被东方卿吟留下的消炎药。 冰冷的药盒棱角硌着他的指腹。他猛地抬手,想将那碍眼的东西狠狠扫飞! 动作牵动右肩,“嘶——”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扬起的左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颓然落下,重重砸在硬板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永远像精密仪器一样冰冷的家伙,会出现在这条污水横流的陋巷深处? 会踏进这间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出租屋? 会拿出那些一看就不便宜的、包装整洁的药品和绷带? 会顶着碎裂的镜片,用那双毫无温度的手,处理他这些在对方眼中“毫无美感”、“原始野蛮”的伤口? 仅仅是因为……他是“需要被清理的障碍”? 一个碍眼的、需要修正的BUG? 南司枭烦躁地抓了一把湿漉漉、沾着泥点的头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雨巷中的画面:棒球棍呼啸着砸向东方卿吟后脑时自己心脏骤停般的窒息感;将他狠狠拽到身后时手臂上传来的惊人力道;刀刃寒光闪过瞬间,东方卿吟那快如鬼魅、精准得不似人类的拦截手法;还有他捏碎黄毛手腕时,碎裂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彻骨的冰冷…… 那不是恐惧。 那更像是……某种被触犯底线的、极度克制的毁灭欲。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认知在南司枭混乱的思绪中艰难地破土而出:东方卿吟的愤怒,并非全无道理。 他那套冰冷的逻辑背后,或许……也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不容侵犯的规则?而自己那种狂暴的、不计后果的“保护”方式,恰恰是踩进了那片雷区?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比伤口更让他感到刺痛和无所适从。 他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小方桌上。 碘伏瓶盖拧得严丝合缝。 用过的棉签和纱布被整齐地收拢在塑料袋里。 崭新的弹性绷带卷安静地躺在一旁。 一切都摆放得如同经过丈量,带着那个书呆子令人发指的强迫症痕迹。 南司枭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桌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副眼镜。 是东方卿吟的眼镜。 半边镜片碎裂成蛛网状,细小的玻璃碎片还沾在扭曲的金属镜框上。 镜腿似乎也有轻微的弯曲。它就那么随意地搁在肮脏油腻的桌角,像一个被遗弃的、格格不入的精巧仪器。 南司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如同行走的精密刻度尺一样的家伙……他顶着半边碎裂的眼镜,还有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淋着冰冷的雨,就这样一路走回去的吗? 为了他这个……“需要被清理的障碍”?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杂着自厌与某种灼烫情绪的热流猛地冲上南司枭的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 “操!” 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牵动着全身的伤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他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目光死死锁住桌上那副破损的眼镜,几秒钟后,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动作近乎粗暴地一把抓起它! 冰冷的玻璃碎片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他盯着那破碎的镜片,碎裂的纹路仿佛也蔓延进了他自己混乱的世界里。 九点三十分。 雨后的街道被路灯染成温暖的橘黄色,空气清冽湿润。 白钰家所在的老式小区楼下,高大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偶尔滴落在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季蕴双手插兜,背靠着冰凉的路灯杆,微微仰着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三楼那扇亮着柔和暖光的窗户上。 窗帘是米白色的,此刻拉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走动了几下,然后灯光稳定下来,人影消失,大约是坐下了。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晚风吹动他额前微湿的碎发,精致的眉眼在路灯下褪去了惯有的张扬戏谑,显出一种难得的沉静。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猫叫和自行车驶过的链条轻响。 他并不觉得无聊,相反,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盈在心间。 那扇窗户透出的光,像黑暗海洋中的一座灯塔,微弱,却足以驱散某些深埋的恐惧——至少,他此刻愿意这样相信。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三楼的灯光熄灭了。 整个小区似乎也随之沉入了更深的静谧之中。 季蕴这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陷入黑暗的窗户,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无声地融入了小区外被路灯照亮的街道。 他的影子在空旷的路面上被拉得很长,跳跃着,带着某种轻盈的雀跃。 星期五的早晨 高一(3)班教室。早读课前的喧闹如同煮沸的开水。 假期将近的躁动和昨夜暴雨带来的清凉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充斥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与嘈杂。 课代表在讲台上拍着桌子喊着 “安静!交作业!” 收作业的小组长在过道里穿梭。 白钰早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摊着英语课本,目光却有些飘忽。 昨夜值日时的惊恐、黑暗中的崩溃、以及回家路上那种被无声笼罩的奇异安心感……种种画面交错浮现,让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瞟向教室后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季蕴还没来。 白钰说不清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迅速低下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上。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卧槽……” “枭哥?!你手怎么了?” “跟人干架了?谁啊这么猛能伤到你?” 议论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早读前的嘈杂。白钰循声望去,心头也是一紧! 只见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阴影,显然是整夜未眠。 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那不是简单的吊着绷带,而是用专业的弹性绷带从颈后绕过右肩,将整条右前臂牢牢固定在胸前,形成了一个标准的三角巾悬吊姿势。 左小臂上也缠着干净的纱布。 嘴角和额角的淤青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整个人像一头受了重伤、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孤狼,赤红的眼睛扫过人群,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暴躁戾气,让原本围上去的男生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南司枭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议论,抿着苍白的唇,径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动作因为右臂的固定和可能的腿伤而显得僵硬吃力,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就在他快走到自己座位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白钰的方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视线落在旁边东方卿吟那个依旧空着的座位上时,南司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脚步似乎也顿住了半秒。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艰难地挪到自己座位上,重重地坐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着身体承受的巨大痛苦和内心的不平静。 教室里短暂的寂静后,议论声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般迅速扩散开。 关于南司枭为何重伤的各种猜测在窃窃私语中发酵。 早读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议论。 英语课代表开始领读,教室里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朗读声。 白钰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个空空的位置。 东方卿吟……也还没来。 他从未迟到过。 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白钰的心头。 昨夜图书馆闭馆的暴雨声、那条幽暗的小巷……一些模糊的片段在他脑中闪过。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念头,但握着书页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 是东方卿吟。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包括白钰在内许多人的注意。 不仅因为他从未迟到却此刻才到,更因为他的模样——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校服衬衫领口似乎沾了点不易察觉的灰渍。 最为显眼的,是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右边镜片明显是崭新的,透明澄澈,而左边镜片……赫然是碎裂的! 蛛网般的裂纹从中心扩散开去,虽然被仔细清理过,没有残留碎屑,但那扭曲的裂痕如同某种暴力的烙印,清晰地横亘在镜片之上,与他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额角处,一道浅浅的、已经结痂的粉色划痕,在细碎的额发下若隐若现。 他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或惊愕或探究的目光。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如同设定好参数的精密仪器,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只是在经过南司枭身边时,他的脚步似乎有了一刹那极其细微的凝滞,目光极其快速地、如同扫描仪般掠过南司枭被牢牢固定的右肩和左臂的纱布。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关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冷静的、近乎评估的审视。 随即,他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习题册,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脸上那副破损的眼镜和额角的伤痕根本不存在。 他摊开一本厚厚的量子物理专著,笔尖落在雪白的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瞬间将自己隔绝在早读课的喧嚣之外。 南司枭依旧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但从白钰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在南司枭听到东方卿吟走近的脚步声、以及感受到那道冰冷目光扫过的瞬间,他搭在课桌边缘的左手,骤然握紧了拳头,指骨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紧闭的眼睫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教室里,朗读声依旧。 但某种无形的、紧绷的暗流,却在两个沉默的身影之间悄然涌动。 破碎的镜片映照着窗外初升的阳光,折射出冰冷而复杂的光斑。 ——『命运的第八个齿轮磨合』 第9章 第九章 早上的课程结束后,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上午时分。阳光早上的课程结束后,广播的声音传来:“所有学生到操场集合,准备篮球比赛。”这句话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一个石子掀起阵阵波澜。 所有学生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冲了出去,整整齐齐的站在操场上。 (作者:除了东方卿吟因为他去配眼镜了,他对运动什么的没有太大兴趣回来就去图书馆了) 炽烈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毫无遮拦地泼洒在启明高中露天篮球场上。 塑胶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橡胶被炙烤的焦灼气息和少年们荷尔蒙蒸腾的汗味。 高一年级的比赛一场一场过去,时间也过去了一大半,到了炎热的中午。 篮球联赛半决赛正厮杀到白热化,看台上人声鼎沸,加油声、呐喊声、尖叫嘶吼汇聚成灼人的声浪,几乎要将场边悬挂的“高一(3)班 VS 高一(7)班”的横幅点燃。 高一(3)班的休息区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队长陈锋抹了把脸上瀑布般的汗水,叉着腰,眼神焦灼地扫过记分牌——56:62。第三节还剩最后两分钟,落后6分。 主力中锋李强刚刚五犯离场,内线瞬间成了漏风的筛子。 七班那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大中锋像座移动的铁塔,在篮下予取予求,每一次暴扣都像重锤砸在(3)班队员的心上。 “妈的!” 陈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场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南司枭靠坐在最角落的塑料椅上,头微微低垂。 额前几缕被汗水浸透的湿发黏在苍白的额角,遮住了部分视线。 右臂依旧被那副显眼的医用三角巾牢牢悬吊固定在胸前,绷带边缘被汗水洇湿成深色,左臂裸露的小臂上,前几日巷战留下的纱布已经拆掉,狰狞的结痂伤口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在麦色的皮肤上,在烈日下格外刺目。 他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场内胶着的战况,仿佛要将那滚动的记分牌烧穿两个洞。 每一次七班进球,看台爆发出欢呼时,他左手指尖都会无意识地深深掐进自己大腿的肌肉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枭哥……” 一个替补队员犹豫着凑近,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 “你的手……真不行就算了,别……” 南司枭猛地抬起头! 那双赤瞳里翻涌的暴戾和焦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吓得替补队员瞬间噤声,倒退半步。 “闭嘴!”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老子死不了!”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盯回场内。 第三节结束的哨声尖锐响起,比分定格在58:65,分差扩大到7分。 队员们垂头丧气地走下场,如同斗败的公鸡。 陈锋接过后勤递来的水瓶,猛灌了一大口,冰水似乎也无法浇灭心头的焦躁。 他再次看向南司枭,眼神复杂。 队医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右肩盂唇损伤,韧带撕裂,再剧烈碰撞可能导致永久性功能障碍……左臂伤口深度感染风险很高……” “枭哥……” 陈锋艰难地开口,喉结滚动,“要不第四节……” “换我上。” 南司枭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淬火的钢铁砸在地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 他伸出左手,一把扯下右肩那副象征保护的三角巾! 动作粗暴得让旁边的人心脏都跟着一抽!绷带被随意甩在地上。 “枭哥!” 队医惊呼着想上前阻止。 “滚开!” 南司枭低吼一声,赤红的眼睛扫过陈锋和所有队员。 “老子说了,死不了!这球,不能输!”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技术台,拿起笔,在那张换人登记表上,用左手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南司枭。 整个(3)班休息区一片死寂。随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巨大的喧嚣轰然炸开! “枭哥!!” “卧槽!枭哥上了!” “妈的!拼了!跟七班那帮孙子干到底!” 看台上,高一(3)班的学生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呼和呐喊!南司枭的名字瞬间响彻球场,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他像一面残破却依旧猎猎作响的战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步踏上那片灼热沸腾的战场。 阳光将他左臂那道狰狞的伤疤照得如同燃烧的烙印,右肩处明显的肿胀和淤青在剧烈运动下根本无法掩饰。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明显受限的右臂,每一次牵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操,南司枭?那小子还敢上?” 七班的大中锋叉着腰,看着南司枭僵硬的右肩,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语气中带着不屑。 “残废一个,上来当靶子吗?” 南司枭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戾,竟让那大中锋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 南司枭站到了自己的防守位置,左腿微微弓起,重心下沉,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撕裂对手的时机。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颗橘红色的篮球,耳边震天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只剩下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和肩臂处尖锐的、不断撕扯神经的剧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砾。 距离喧嚣球场数百米外,图书馆顶层自习室。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大部分的声浪,只留下沉闷的、如同遥远潮汐般的背景噪音。 恒温空调送出凉风,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干燥气息。 东方卿吟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并非物理或数学专著,而是一本厚重的《运动医学与创伤康复》。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修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书页上,清晰的解剖图展示着肩关节复杂的韧带结构,旁边标注着“盂唇损伤”、“肩关节不稳”、“功能障碍风险”等冰冷的专业术语。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字句上,镜片后的眸光平静无波,如同在解析一道复杂的物理公式。 然而,当窗外隐约传来一阵骤然拔高的、夹杂着“南司枭”名字的狂热欢呼时,他那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帧。 他端起手边的水杯,杯中是温度精确控制在45摄氏度的纯净水。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水面却在他平稳的手腕下,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放下水杯,视线重新落回书页。 只是这一次,目光在“剧烈运动可能导致关节囊永久性松弛”那行字上停留的时间,略微长了几秒。他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处,用极其工整的笔迹标注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墨迹比平时稍重了一分。 篮球场上的气氛已经达到沸点! 第四节开场仅仅三分钟! 南司枭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彻底爆发! 他完全放弃了需要右臂发力的投篮和大幅度动作,将所有的能量和怒火都倾注在左半身! 防守端,他化身为最凶悍的斗犬,拖着伤腿,用近乎搏命的姿态死死贴防对方的核心后卫! 每一次滑步、每一次对抗,右肩和左臂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缝里搅动,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球衣,紧紧黏在绷紧的肌肉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锁定着目标! “啪!” 一声清脆的断球! 南司枭如同鬼魅般预判了对方后卫的传球路线! 他如同离弦之箭尽管带着明显的滞涩,用仅存的爆发力蹬地冲出! 左手如同钢钳般精准地截断了那道橘红色的轨迹! 动作之快、之狠,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 “枭哥!好断!” 陈锋狂吼! 南司枭断球后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看队友的位置! 巨大的痛苦和求胜的执念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他像一头负伤暴怒的犀牛,左手运球,凭借纯粹的力量和速度,拖着那条不灵便的伤腿,硬生生碾过试图阻拦的七班队员,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坦克,朝着对方空无一人的篮筐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拦住他!” 七班教练在场边跳脚怒吼! 两名七班队员从斜刺里凶狠地包夹过来!试图用身体将他撞出场外! 南司枭眼中戾气爆闪! 他非但不减速,反而在高速冲刺中猛地沉肩拧胯! “砰!砰!” 两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南司枭用自己受伤的右肩和半边身体,硬生生扛住了两名壮硕队员的野蛮冲撞!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瞬间发黑,右肩处传来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异响!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全身!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压抑的痛吼,身体被撞得踉跄扭曲,几乎失去平衡! 但他没有倒下! 在身体失控前倾的最后一刹那,在篮筐近在咫尺的瞬间,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将球交到唯一还能勉强发力的左手! 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向前扑倒,他整个人几乎是横着飞了出去! 左手手腕在极限角度猛地一抖! 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美感的姿势,将球朝着篮筐的方向抛了出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橘红色的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低矮、急促、却异常决绝的弧线。 越过试图封盖的手指。 擦过洁白的篮板。 在无数道或惊恐、或狂喜、或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 “唰!”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天籁般的擦网声,响彻全场! 球进了! 压哨! 2 1! “嘟——!” 裁判的哨声同时尖锐响起!指向被撞飞的南司枭! 阻挡犯规!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球场! 紧接着! “轰——!!!” 高一(3)班所在的看台区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的疯狂瞬间引爆! 所有的压抑、憋屈、绝望在这一刻化为排山倒海般的狂喜! 陈锋和队员们疯了一样冲进场内! 看台上,书本、矿泉水瓶、甚至有人激动地脱下校服疯狂挥舞!声浪掀翻了顶棚! “南司枭!!” “枭哥牛逼——!!!” “MVP!MVP!MVP!”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穿透厚重的玻璃窗,狠狠撞进图书馆顶层那片寂静的空间! 东方卿吟猛地抬起了头! 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摊开的《运动医学与创伤康复》上,笔尖在洁白的书页上溅开一小团刺目的蓝黑色墨渍,如同骤然破裂的冰面。 镜片后那双永远如同精密仪器般平稳、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和喧嚣的剪影。 一层薄薄的水汽毫无征兆地、极其罕见地迅速弥漫上来,瞬间模糊了他冰冷的镜片,也模糊了书页上那个刚刚标注的、墨迹未干的问号。 他清晰地看到场内那个被队友疯狂簇拥、却又在下一秒因剧痛而脱力般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捂住右肩、身体因剧烈喘息而痛苦佝偻的身影! 他看到南司枭苍白如纸的脸上,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嘴角却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属于胜利者、属于野兽的狂放笑容! 就在这一刹那! 在所有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在队友狂喜的嘶吼声中! 东方卿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攫住! 他忘记了自己身处绝对安静的图书馆! 忘记了那本溅上墨迹的医学专著!忘记了引以为傲的、对情绪绝对控制的信条!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完全不受理性约束的灼热洪流,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冰冷的堤坝! 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嘎——”声,打破了自习室死水般的寂静! 他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握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身体微微前倾,朝着球场的方向! 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变调的短促音节,不受控制地冲出了他紧抿的、向来只发出精准指令的薄唇: “——好!” 这个字,像一颗滚烫的子弹,撕裂了图书馆恒温的寂静空气! 清晰、突兀、带着一种与他整个人气质截然相反的、近乎燃烧的炽热! 喊出口的瞬间,东方卿吟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瞬间僵立在原地! 镜片后翻涌的水汽瞬间冻结! 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巨大的、无法置信的茫然和……一丝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慌”的裂痕。 周围所有埋首书卷的学生都惊愕地抬起头,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这个永远如同冰山般矗立在角落、此刻却失态站起的年级第一。 空气死寂,落针可闻。只剩下窗外球场传来的、依旧沸腾的欢呼声浪,和他自己胸腔里如同擂鼓般失控狂跳的心音,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碰撞。 东方卿吟的目光仓惶地扫过周围惊诧的视线,最终落在面前书页上那团刺目的墨渍上。 那墨迹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烙印在他完美逻辑的废墟之上。 一股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灼烧感从耳根迅速蔓延至整个脸颊。 他猛地坐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 迅速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永远一尘不染的镜布,近乎粗暴地擦拭着镜片,仿佛要擦掉那上面沾染的、属于失控的印记。 他重新戴上眼镜,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回冰层之下。 然而,指尖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和镜片后依旧残留的那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却暴露了那道刚刚被他自己亲手撕开的、深可见骨的情感裂缝。 窗外的欢呼依旧在持续,那个名字如同魔咒般反复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书页,却再也无法看清上面任何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 “蕴哥!你好了没啊?林大校花可等着呢!世纪影城IMAX厅!人家好不容易答应你周五晚上看电影的!” 篮球场外围,张浩宇扒着铁丝网,急得跳脚,朝着场内喊。 季蕴正站在场边靠近替补席的位置。 他穿着骚包的限量版球鞋,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在阳光下泛着亚麻色的光泽,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他本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却被南司枭那记搏命般的“2 1”和全场爆炸的气氛短暂吸引。 此刻,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并未完全聚焦在场上,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看台,最终,精准地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白钰独自坐在那里,和周围狂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微微蜷着身子,怀里抱着一个似乎是装着班级杂物的纸箱,清秀的眉头微蹙着,白皙的脸上因为场内的激烈对抗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当南司枭打进那个关键球、全场陷入疯狂时,他也跟着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似乎被巨大的声浪吓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埋得更低,像一只被惊扰的、试图躲进壳里的小动物。 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带着怯懦弧度的光圈。 季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淡了几分。看着白钰这副想融入又本能退缩的模样,他心头那点被球赛激起的波澜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软、更清晰的牵引。 林薇那张明艳动人、带着期待笑意的脸在脑海中闪过,与眼前这个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孤单的身影重叠。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两条未读信息: 【林薇】:我到了哦,在取票机这边等你~ 【林薇】:你到哪了?电影快开场啦。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清晰的、近乎挣扎的权衡。 过去那些走马灯般更换的“女友”面孔在脑中飞速掠过,带来的是模糊的光影和索然无味的余韵。 而此刻看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清晰而持久。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少了几分惯有的轻佻,多了点自嘲的意味。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季蕴】:临时有事,去不了了。票钱转你,算我赔罪。下次请你吃饭。 点击发送。没有犹豫。 “卧槽!蕴哥!你干嘛?!” 张浩宇眼尖地看到他的动作,差点扑过来抢手机。 “你疯了?!林薇啊!多少人的梦中情人!你就这么鸽了?!” “吵死了。” 季蕴收起手机,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定在看台那个角落,仿佛那里才是世界的中心。 “一场电影而已,急什么。” “一场电影?!” 张浩宇痛心疾首,好似错过了一千万的大彩票一样。 “这是跟林薇看电影的机会啊!蕴哥,你脑子被篮球砸了?” 季蕴没再理他。 球场上,南司枭在队友的搀扶下,正一瘸一拐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向场边替补席。 汗水浸透了他额角的发,右肩处的肿胀似乎更明显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让他眉头紧锁,但那赤红的眼底燃烧的火焰却比阳光更灼人。 季蕴的目光在南司枭的伤处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飘向看台的白钰。 他看到白钰似乎松了口气,小小的肩膀放松下来,目光追随着南司枭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时,季蕴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正从图书馆方向匆匆走来的身影。 是东方卿吟。 他步伐依旧稳定,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是那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分。 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冰冷,金丝眼镜也擦拭得光洁如新,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镜片后比往日更加幽深、仿佛在极力压制某种风暴的眸光,泄露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东方卿吟没有走向喧嚣的球场中心,而是径直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自己班的替补席后方堆放物品和医疗箱的角落。 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锁定了南司枭被汗水浸透、明显肿胀变形的右肩,以及左臂上那道因剧烈运动而边缘泛红、似乎有血丝渗出的狰狞结痂。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走到医疗箱旁,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打开箱子,翻找起来。 南司枭刚被队友扶着坐下,正龇牙咧嘴地忍受着队医初步检查带来的剧痛。他赤红的眼睛扫过看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目光掠过图书馆方向,看到那个蹲在医疗箱旁、正拿出冰袋和弹性绷带的熟悉身影时,他整个人猛地一僵! 东方卿吟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灼热复杂的视线。他抬起头,冰冷的镜片后,目光与南司枭在空中猝然相撞!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球场的喧嚣、队友的嘈杂、甚至南司枭自己肩臂的剧痛,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南司枭看到东方卿吟那永远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在冰层下剧烈涌动、挣扎——是愤怒?是责备?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关切?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彻底解剖! 东方卿吟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只是南司枭剧痛下的幻觉。 他拿起冰袋和绷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着南司枭的方向走来。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南司枭的心脏骤然缩紧! 喉咙干涩发紧。他想开口,想质问,想吼叫,想把这几天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困惑和不甘都砸向眼前这个人! 但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东方卿吟越走越近,看着他手中那象征着“修复”的冰冷物品,看着他碎裂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暴戾和质问,最终都化作了身体无法控制的、因剧痛和巨大心理冲击而带来的剧烈颤抖。 他猛地别过头,不再看东方卿吟,紧咬的牙关发出咯咯的轻响,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唯有那只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左手,暴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风暴。 东方卿吟走到他面前,站定。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看他痛苦的表情。 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权威感,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直接按在了南司枭肿胀滚烫的右肩关节上! “呃——!”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南司枭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压抑的痛哼冲破牙关! 他赤红的眼睛瞬间瞪大,布满血丝,带着被冒犯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狠狠剜向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却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的指尖在南司枭肩关节周围几个关键点快速而精准地按压、探查,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似乎在评估损伤的程度。随即,他拿起冰袋,动作利落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直接按在了那肿胀发烫的伤处! 刺骨的冰凉混合着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南司枭的神经! 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想弹开! “别动。” 东方卿吟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命令的口吻,同时用另一只手牢牢按住了南司枭未受伤的左肩!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出奇,如同冰冷的铁钳,将他死死固定在座位上! 南司枭被迫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酷刑,额角的冷汗瞬间成股流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死死瞪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对方冰冷镜片后专注而毫无波澜的眼神,看着他额角那道已经结痂的细小伤痕,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屈辱、剧痛、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酸涩——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沸腾! 他猛地闭上眼,将头重重地抵在身后冰冷的椅背上,任由那冰袋的寒气和肩臂处撕裂般的痛楚将他吞噬。 紧握的左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微微颤抖着。 周围的队友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这诡异而充满张力的一幕。 没人敢上前打扰。 季蕴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在东方卿吟看似冰冷强硬的动作和南司枭痛苦隐忍却又无法挣脱的姿态之间来回逡巡,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洞察的了然。 他最后看了一眼看台上那个抱着纸箱、正担忧地望着场下、似乎想靠近又不敢的白钰,轻轻啧了一声,转身,双手插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喧嚣与痛楚交织的漩涡。 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轻轻拂过安静的校园。 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季蕴没有去赴那场被无数人艳羡的约会。 他独自一人,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荡在通往校外的小径上。 路旁的香樟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空气中飘浮着草木的清香。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玩世不恭,那双总是盛满戏谑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有些空茫,映着路灯柔和的光。 林薇那张带着明显失望和一丝愠怒的回信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季蕴,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有下次了。】 他扫了一眼,指尖划过,没有回复,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这在他过去的情史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那些甜言蜜语的短信,那些在月光下、霓虹灯旁,与不同女孩或热烈或暧昧的拥吻……曾经以为能带来刺激和征服快感的画面,此刻如同褪色的旧照片,在脑海中模糊地闪过,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乏味。 他想起白钰。 想起他值日时在黑暗中惊恐煞白的小脸,想起他抱着纸箱在看台上像只受惊兔子般缩着脖子的模样,想起他偷偷望向南司枭时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担忧……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轻易地穿透了那些模糊光影构筑的浮华屏障。 “喜欢?” 季蕴低声自语,路灯的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老子他妈以前懂什么叫喜欢?”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盏路灯杆上。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困惑与……笨拙的坦诚。 过去那些所谓的“恋爱”,更像一场场精心设计的追逐游戏,对象是谁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追逐本身带来的新鲜感和征服欲。 他享受被注视、被迷恋的感觉,却从未真正在意过对方的喜怒哀乐,从未想过要为谁停下脚步、放弃什么。 而今天,仅仅是因为看到白钰在喧嚣中的孤单,仅仅是因为一丝没来由的担忧,他就毫不犹豫地推掉了与校花林薇的约会,推掉了一个能巩固他“情场不败”名声的绝佳机会。 这在他过去的逻辑里,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愚蠢行为。 可此刻,独自站在晚风里,季蕴的心头却没有半分后悔。 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层长久以来精心维持、却早已沉重不堪的面具。 那些曾经让他乐此不疲的追逐游戏,此刻看来是如此苍白而毫无意义。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通讯录里,“小白班长”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点开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值日安排的工作交流。 打什么字呢? “在干嘛?”——太刻意。 “晚上吃饭没?”——太俗套。 “今天篮球赛看到你了。”——废话。 季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向来舌灿莲花的他,此刻竟感到了词穷的窘迫。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晌,最终只是烦躁地锁上屏幕,将手机塞回裤兜。 路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 季蕴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 那双总是流转着漫不经心光芒的桃花眼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沉淀、重塑。 一种陌生的、带着笨拙温度的情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正缓慢而坚定地冲刷着他过往轻浮的河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方向,转身,双手插兜,身影融入校外被霓虹点亮的城市夜色。 步伐依旧慵懒,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名为“认真”的重量。 ——『命运的第九个齿轮星火』 第10章 第十章 冰袋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球衣,针一样扎进南司枭肿胀灼痛的肩关节深处。 东方卿吟那只按在他左肩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铸刑具,纹丝不动地将他钉在塑料椅上,断绝了他任何挣扎的可能性。 汗水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从南司枭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瞬间蒸腾起微小无形的白气。 每一次沉重而压抑的喘息都牵动右肩深处的撕裂痛楚,耳边球场的喧嚣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东方卿吟指尖的冰冷和稳定。 那手指在他肩关节周围几个特定的骨性标志点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按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纯粹的、功能性的评估。 这比七班中锋的野蛮冲撞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屈辱。 “盂唇前下方。” 东方卿吟的声音毫无波澜,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如同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 “关节囊松驰加重。喙肱韧带压痛显著。三角肌前束痉挛。” 每一个专业的词汇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南司枭摇摇欲坠的自尊上。 “闭嘴…呃!” 南司枭猛地睁开赤红的眼,想用暴怒的嘶吼打断这令人窒息的“诊断”,却被对方骤然加重的按压力道逼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只能死死瞪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视线掠过他额角那道已经结痂的粉色划痕,最终定格在那副从新配好的眼镜上。 新的镜片边缘在夕阳下折射出锐利的光,像一把悬在他心头的刀一样,他毁了它,而这个人却在给他处理伤口。 矛盾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绞紧他的心脏,愤怒、屈辱、剧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荒谬的酸涩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东方卿吟仿佛完全无视了他眼中翻腾的情绪风暴。 他移开冰袋,拿起弹性绷带,动作利落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他俯下身,带着消毒水气息的冷冽气息骤然逼近。 南司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绷带绕过南司枭的颈后,穿过腋下,收紧。 东方卿吟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划过南司枭汗湿紧绷的颈侧皮肤和锁骨。 那触感冰冷、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南司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超越纯粹医疗救助界限的、过于直接的肢体接触带来的冲击。 他猛地别过头,后颈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可疑的暗红。 “固定是为了限制活动范围,降低二次损伤风险。不是装饰。”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平稳,完成了最后的打结,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他直起身,后退半步,目光扫过南司枭被强行固定住的手臂和他惨白隐忍的脸,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仿佛刚才那瞬间近距离接触带来的微妙气流扰动从未发生。 “违反医嘱,后果自负。” 冰冷的警告,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他不再看南司枭一眼,转身走向那个打开的医疗箱,将用过的冰袋丢弃,仔细地擦拭了自己的双手,拿起自己的书包。 整个过程流畅、安静、秩序井然,仿佛刚才那个在图书馆失态站起、发出不合时宜喝彩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南司枭靠在椅背上,右肩被冰敷和固定后的刺痛与麻木感交织,左臂伤口的灼热感也暂时被压制。 他大口喘着气,像一条被粗暴拖上岸濒死的鱼。 东方卿吟那句“后果自负”如同冰冷的预言,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穿过喧嚣的人群,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小径尽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茫和疲惫感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因胜利而短暂点燃的火焰。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淤塞和那副冰冷镜片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太阳下了班月亮悄然升起开始上班。 晚风终于带走了白昼最后一丝燥热,梧桐树叶在路灯橙黄的光晕里轻轻摇晃,落下细碎斑驳的光点。 季蕴双手插在裤兜里,斜倚着冰凉的路灯杆,昂贵的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校外街道的车流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条小径格外安静。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张浩宇咆哮式的信息刷屏: 【浩子】:蕴哥!!!你真牛!!林薇朋友圈发飙了![截图:林薇朋友圈“有些人,注定不值得期待。呵呵。”配图一张撕碎的电影票] 【浩子】:我靠!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这下全校出名了!鸽王之王! 【浩子】:你到底干嘛去了??外星人绑架你了?! 季蕴扯了扯嘴角,指尖划过,屏幕暗了下去。 出名?鸽王? 这些曾经他或许会带着几分得意晒出来炫耀的标签,此刻只让他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滑稽。 林薇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带着失望和愠怒的脸在脑海中闪过,激起的波澜甚至不如看台上白钰因为担心而微微蹙起眉头的一个剪影。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校园的栅栏,望向体育馆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人声渐散,只有几个模糊的身影还在走动。 他记得离开时,绕过场馆侧门,无意间瞥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白钰正抱着那个装杂物的纸箱,有些吃力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的积水,朝器材室的方向挪动。 昏黄的门灯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让人放心不下。 仅仅是这一眼,就让他彻底打消了折返球场的心思。 “喜欢?” 季蕴低声又一次吐出这个词,像是第一次认真咀嚼它的含义。 路灯的光落在他俊挺的鼻梁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入阴影,正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情。 过去的“季蕴式浪漫”是什么?是精准计算的时间差,在对方课间必经之路的“偶遇”;是砸重金买下对方随口提过的限量版,享受对方眼中瞬间点燃的惊喜;是在月色正好的天台,用排练过的深情眼神和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看着对方慢慢沦陷… 那更像一场场华丽的表演。 对象是谁?林薇?还是之前的张薇、李薇?似乎并无本质区别。 她们像是他游戏地图上需要点亮的一个个图标,带来的满足感短暂而虚无,如同烟花炸裂后迅速冷却的灰烬。 他迷恋狩猎的过程,享受征服的快感,却从未真正走入过任何一个“目标”的内心世界,也从未允许任何人走进他的。 亲密关系对他而言,更像一种证明魅力的战利品陈列。 而今天,仅仅是因为担心那个小班长会不会被散场的人流撞到,会不会因为抱着沉重的箱子摔倒,他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战利品”林薇的约会,以及随之而来的艳羡目光。 没有计算得失,没有权衡利弊,在张浩宇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中,他遵从了内心那点陌生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冲动。 “老子以前…真他妈是个混蛋。” 季蕴自嘲地低笑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小径上显得有些突兀。 他想起白钰值日时在黑暗中煞白的小脸,想起他鼓起勇气核对值日表时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他在喧嚣看台上努力蜷缩起自己的模样… 这些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他心尖,轻易地压垮了过往那些浮光掠影的所谓“心动”。 认知的裂痕在无声扩大: 占有欲和保护欲:过去是“我想要得到”,是掠夺式的占有;现在对白钰,却是“他好不好?”,“他怕不怕?”,是近乎本能地想要张开羽翼,替他挡开那些喧嚣、混乱和可能的伤害。这种陌生的情感强大而柔软,让季蕴感到新奇,甚至有些无措。 表演的舞台和真实的角落:和白钰的每一次相处,似乎都无关表演与虚伪。 他不需要刻意展现风趣幽默,不需要调整角度展现最完美的侧脸。 在器材室门口帮他扶住摇摇欲坠的箱子时,看着他因为惊吓而微微睁圆的、小鹿般的眼睛,季蕴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他在被真实的看见,而非被“季蕴”这个光环笼罩。 战利品的价值和心灵的重量:鸽掉林薇的代价是什么?可能是短暂的非议,失去一个“校花女友”的头衔。 但这代价此刻在他心中轻如鸿毛。 相反,一想到如果去了电影院,白钰可能独自在散场混乱中磕绊,或者默默搬着重物回教室的画面,那种细微的揪心感,却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 天平的两端,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失去了平衡。 晚风拂过,带着夏夜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 季蕴站直了身体,最后看了一眼体育馆方向那盏已经黯淡下去的门灯。 他掏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脸。 手指在通讯录“小白班长”的名字上悬停良久,最终,他没有按下拨号键,也没有发送任何文字。 只是将那部象征着无数“狩猎战绩”的手机,静静地塞回了裤兜深处。 转身,迈开长腿,朝着校外那片被霓虹浸染的夜色走去。 背影依旧挺拔不羁,步伐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静的笃定。 路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在告别一段轻狂的岁月,走向一个连他自己都尚未看清、却已不再抗拒的、更为真实的迷途。 ——『命运的第十个齿轮余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季蕴站在路灯下,看着手机通讯录的“小白班长”,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心里却不太平衡。 季蕴关闭手机,往回家的路上走,虽然背影豪放不羁,但是此时此刻不露于言表的心情出卖了他,这种心情和以往的不一样,这是一种对白钰的保护欲,是对自己内心角落的真实,是心灵的重量。 第二天,太阳如往常一样高悬在天空中,毫不留情地释放着它的热力。 整个城市都被这股燥热所笼罩,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暮色渐渐降临。 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给原本炽热的空气带来了一丝凉意。 这暮色如同一种神奇的魔法,将燥热一点点地浸透,使其渐渐沉淀下来。 当夜幕完全降临,那股燥热已经不再像白天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它被暮色浸染后,变成了一种粘稠的余温,仿佛是大地在白天吸收了太多的热量,现在正缓缓释放出来。 这种余温并不让人感到不适,反而给人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就像是被一个温柔的拥抱所包围。 城市灯火渐次点燃,像散落在巨大黑色绒布上的碎钻。 北四中高一年级部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尘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如同最后的裁决,刚刚被整齐地码放在各科老师的案头。 物理老师老陈推了推啤酒瓶底般的眼镜,手指划过成绩单上某个位置时骤然停顿,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老天开眼!南司枭!物理!72分?!”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办公室里炸开了锅。 数学李老师难以置信地凑过去:“不可能!我看看……他数学居然及格了?67分!” 生物老师也翻出自己的单子:“生物……51?!虽然还是垫底,可比上次月考整整提高了30分!” 英语老师扶额:“上帝……他英语居然写了作文?虽然语法一塌糊涂……” 每一科老师的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见证奇迹的狂喜。 那个常年霸占年级倒数第一、各科成绩如同被诅咒般稳稳贴在个位数的南司枭,这次期中考试的总分数,竟然如同旱地拔葱般,蹿升了将近200分! 虽然总分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离升学安全线还有遥远的距离,但这不可思议的涨幅本身,已足以震撼整个教师办公室。 空气凝固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惊叹、质疑、欣喜交织,如同沸水。 教学楼的喧嚣彻底散去,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已响过。 图书馆顶楼自习区只剩下零星几盏灯,将空旷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孤岛。 空气里漂浮着旧书页的尘埃味和夜露的清凉。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陷在角落厚重的沙发里,眉头紧锁,布满薄茧的手指用力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成绩单,指节泛白。 暖黄的落地灯将他紧绷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铜金,却化不开那深嵌入眉宇的阴郁和烦躁。 72、67、51……这些刺眼的数字在他眼前跳动,像一群嘲讽的幽灵。 “操……” 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咒,他将成绩单狠狠揉成一团,泄愤般砸向桌面! 纸团撞上厚重的物理学大部头,无力地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对面沙发传来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东方卿吟放下手中的《高等数学分析教程》,微微抬起头。 崭新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眸光清冽如寒潭,精准地落在南司枭眉间的沟壑和地上那团废纸上。 他没有去捡,只是平静地推过自己面前那份打印清晰、标注严谨的成绩分析报告。 薄薄的A4纸边缘锋利如刀。 “物理:选择题得分率提升至65%,基础力学公式应用题得分率48%,综合大题得分率……0%。”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毫无波澜,如同AI在读取数据一样没有感情。 “数学:函数基础题得分率70%,空间几何题得分率31%,概率统计空白。 生物:识记部分得分率55%。英语:除作文外,客观题得分率低于20%。” 他指尖点着报告上血红的柱状图,好似老板给员工汇报错误一样。 “整体趋势:基础概念掌握度显著提升,但知识迁移能力、综合应用能力、逻辑推理链条构建能力,依旧低于平均阈值28个百分点。距离最低目标线,缺口为137分。”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每一句精准的判词,都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剥离着南司枭刚刚因分数提升而勉强鼓胀起的一丝虚幻气泡。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东方卿吟,像濒临爆发的火山一样随时喷发岩浆。 “说够了吗?老子知道还是垃圾!不用你再他妈重复一遍!” 他胸膛剧烈起伏,被三角巾固定的右臂肌肉因愤怒而隐隐作痛。 整整两个月地狱般的填鸭,刷不完的习题,熬红的眼睛,换来的依旧是对方眼中这堆冰冷的数据和刺眼的“垃圾”评价! 屈辱和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 东方卿吟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翻滚的暴戾和深藏的挫败。 几秒钟的死寂。 窗外远处的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就在南司枭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用更锋利的逻辑刀刃将他彻底肢解时,东方卿吟却做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他站起身,绕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矮桌,走到南司枭面前。 然后,他微微弯下了腰。这个动作打破了他们之间无形的距离屏障。 南司枭全身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后仰,赤红的眼睛里充满戒备和疑惑。 “你干什……” 话音未落。 东方卿吟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常年执笔和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没有推眼镜,没有指点报告,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生涩的迟疑,轻轻落在了南司枭被三角巾固定的右肩上。 隔着薄薄的棉质布料,掌心的温度并不高,甚至有些微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南司枭愤怒的盔甲,让他僵在原地! “这里……” 东方卿吟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固定绷带的边缘,仿佛在触碰一件珍贵的、易碎的瓷器一般。 “还疼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莫名低沉了几分,如同寒冰表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南司枭所有的咆哮和怒意,在这一触碰和一句简单的问询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无影无踪。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崭新的镜片后,那双永远深不见底、如同精密仪器探针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他自己错愕的脸庞。 那目光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分析,南司枭在那幽深的潭水里,第一次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涟漪——那是……肯定? “137分的缺口,是逻辑障碍与知识结构断层共同作用的结果。” 东方卿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理性,甚至带着他一贯的严谨,但落在南司枭肩头那只手并未移开,那微凉的触感固执地存在着挥之不去。 “但它证明了两个关键点:第一,你的神经中枢具备构建基础逻辑框架的可塑性。第二……” 他顿了一下,目光锁住南司枭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南司枭,你付出的绝对努力值,已超越系统测算的‘不可能’阈值173%。” 超越不可能…… 南司枭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右肩那一点微凉的、却带着奇异力量的触碰上。 东方卿吟话语里那些冰冷的术语他依旧不太懂,但最后那句“超越不可能”,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被阴霾笼罩的心口! 两个月地狱般的挣扎,那些被习题淹没的深夜,被公式逼到崩溃边缘的绝望……原来并非毫无意义? 在这个永远用数据说话的机器人眼里,那些挣扎……竟被量化成了某种令人震惊的“超越”? 就在这时。 “嘀嗒……嘀嗒……” 自习区墙壁上那座老旧的欧式挂钟,秒针规律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东方卿吟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停留在对方肩上。 他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如同精密仪器遭遇了微小的信号干扰。 他动作极快地收回了手,指尖在空中留下一个几不可见的停顿轨迹,随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转身走向自己座位。 只是转过身去的瞬间,南司枭分明看到,对方那总是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在暖黄灯光的映照下,悄然晕染开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绯色? 南司枭依旧僵在沙发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比刚才愤怒时跳得更快、更乱。 右肩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带着奇异电流的触感,正透过皮肤和绷带,丝丝缕缕地钻进血脉。 他看着东方卿吟重新拿起那本《高等数学分析教程》,坐姿依旧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冷静如初,仿佛刚才那短暂而逾矩的触碰从未发生。 然而,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已然改变。 旧书页尘埃的味道里,悄然掺杂了一丝薄荷般清冽的气息。 巨大的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如同被打翻的星河,无声地流淌进来,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温柔地包裹其中。 秒针的“嘀嗒”声,此刻听来竟如同某种隐秘的心跳。 同一片夜空下。 白钰家那间小小的卧室。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灯火,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淡淡的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粥香气。 白钰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 往日清澈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蒙着一层痛苦的水汽,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细微的呜咽。 高烧像无形的烙铁,反复灼烤着他的意识,让他时而陷入昏沉,时而又被关节的酸痛生生拽醒。 床边,一张凳子被拖得离床很近。 是季蕴。 季蕴路过老师办公室从老师口中得知白钰今天没有上学,可能是感冒了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季蕴大喇喇地跨坐在上面,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名牌T恤皱巴巴地蹭上了灰,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往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汗湿的额角。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碗里是温热的清粥,正用一把小勺,极其笨拙、却又异常耐心地试图喂到白钰干裂的唇边。 “乖,再吃一口,啊——” 季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刻意放缓的温柔哄劝,听起来甚至有点滑稽。 他漂亮的桃花眼此刻敛去了所有玩世不恭的光芒,只剩下全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紧紧盯着白钰的反应,仿佛在执行一项比任何飙车或打架都更艰巨的任务。 白钰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什么力气吞咽。 “啧,怎么这么难伺候……” 季蕴小声嘟囔了一句,眉心烦躁地拧起,却没有丝毫的不耐。 他放下勺子,伸出手,微凉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向白钰滚烫的额头。 指腹触碰到那惊人的热度时,他瞳孔猛地一缩!那温度像是烫到了他的心尖上! “操,怎么还这么烫!” 他低声咒骂,迅速收回手,动作近乎慌乱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枪,对着白钰的额头“嘀”了一下。 屏幕亮起刺目的红色:39.2℃。这个数字让季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腾”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昂贵的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妈的,那破退烧药到底管不管用?庸医!”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光映着他焦虑的脸,手指在通讯录上飞速划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不管不顾地叫救护车。 床上传来一声难受的呻吟。 季蕴的烦躁瞬间被掐断。 他立刻丢掉手机,两步跨回床边,俯下身眼神中心疼。 “怎么了?哪里难受?想吐?” 声音里的紧张几乎要溢出来。 白钰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气,偏偏皮肤又烫得吓人。 他无意识地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雏鸟,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冷……好冷……” 季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飞快地弯腰,将被子仔细地往上掖到白钰下巴,压紧边缘,确保没有一丝缝隙漏风。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他隔着厚厚的被子,俯身,小心翼翼地将白钰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轻轻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和珍视。 手臂环住那裹着厚厚“茧”的身体,下巴搁在白钰滚烫汗湿的发顶。 他抱得很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似乎来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怀中脆弱不堪的人儿。 “这样呢?” 季蕴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闷闷的,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胸腔的震动透过被子清晰地传递给白钰,像是要给他一种保护。 “还冷不冷?” 白钰的意识在滚烫的混沌和刺骨的寒意中沉浮。 身体被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紧紧环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那怀抱带着清爽的皂角味和少年蓬勃的生命力,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将他从冰冷刺骨的深渊里短暂地托了起来。 紧绷的神经在持续的高热和这陌生的庇护下终于崩断。 他本能地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寻找着更舒适的位置,烧得迷糊的脑袋彻底放弃了思考,沉溺于这短暂的安全港湾。 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似乎也稍稍平缓了一点点。 季蕴感觉到怀里身体的细微变化,抱着的手臂僵硬了一下,随即收得更稳、更坚定。 他低下头,看着白钰终于安稳一点的睡颜,那因为高烧而异常红润的脸颊蹭在自己胸前皱巴巴的T恤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心脏胀满的情绪汹涌而来,陌生又汹涌,让他不知所措,却又心甘情愿地被淹没。 他维持着这个极其耗费体力的别扭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着稀世珍宝的雕塑。 昏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剪影。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时间的数字: 20:14 → 21:48 → 23:07……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寸之地的呼吸声,和他胸腔里那擂鼓般、越来越清晰的悸动。 图书馆顶楼自习区。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无边的星海,流淌不息。 室内的灯光更加稀疏空旷,远远近近,只剩下他们这一角还亮着温暖的光。 东方卿吟手中的书很久没有翻动一页。 书页上的公式仿佛变成了游弋的蝌蚪,无法在思维中形成清晰的脉络。 一种陌生的、名为“不专注”的信号持续干扰着他的中央处理器。 他的目光数次不受控制地偏离书本,落在对面沙发里那个身影上。 南司枭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高大的身躯依旧别扭地保持着坐姿,头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颈项拉出一道脆弱的线条。 眉宇间惯常的暴躁和阴郁被疲惫冲淡,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孩子般的放松。 暖黄的灯光温柔地抚过他额角淡化的淤青,新生的发茬,紧抿的唇线……还有那被三角巾小心翼翼固定着的右肩轮廓。 灯光勾勒出他沉睡的轮廓,每一道线条都褪去了白日的凌厉,显露出一种原始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东方卿吟凝视着这张沉睡的脸,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在他精密如仪器般的心湖里悄然滋生、蔓延——像他正在解的某个复杂方程,突然出现一组未曾预料却异常和谐的对称解集;像观测遥远星体时,捕捉到一丝前所未见的光谱波动;像完全封闭无菌的实验室里,意外飘进了一粒带着青草汁液的种子……微小,却足以扰动整个系统预设的平衡。 他放下书,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脚步轻如羽毛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走到南司枭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将对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微微俯身,近到足以看清楚南司枭眼睑下淡淡的青色阴影,感受到对方均匀而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背。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恒定的微颤,缓缓抬起——不是为了推演公式,不是为了校准仪器——指尖悬停在离南司枭额前几厘米的空气中,仿佛在测量某种无形磁场的强度。 最终,那只手没有落下。 它转而伸向南司枭随意搭在扶手上、缠着纱布的左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要滑落的手拎起,轻柔却坚定地,重新放回到了对方安稳的膝头。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是唯一的乐章。 做完这一切,东方卿吟重新直起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那片沉睡的宁静和城市浩瀚的灯火。 金丝眼镜的镜片上,清晰地映出身后沙发上少年沉睡的身影,也映出他自己脸上那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困惑”的神情。 窗外,星河流转,灯火如织。 窗内,光影凝固,呼吸悠长。 某种超越了逻辑框架的东西,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花苞,在冰冷的理性堡垒深处,探出了第一丝微不可察的嫩芽。 ——『命运的第十一个齿轮微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图书馆顶楼的寂静如同深海。 巨大落地窗将城市的喧嚣灯火过滤成无声的光流,在东方卿吟挺直的脊背上流淌。 他背对着沙发区,金丝眼镜的镜片映着身后沉睡的身影和窗外的星河,也映着他自己眼中罕见的、无法被公式解析的波澜。 指尖残留着方才触碰南司枭左手时的微末触感——粗糙的纱布纹理,皮肤下温热的脉搏跳动,还有那沉睡中无意识的、轻微的蜷缩。 一种前所未有的“干扰信号”正以远高于背景噪音的强度冲击着他精密构建的认知模型。 他试图调用“疲劳导致生理机能下降”、“环境温度适宜引发睡眠反射”等基础生理学模型进行解释,但南卿吟清晰地感知到,逻辑链的核心出现了一个无法弥合的断层。 这个断层,指向那个沉睡的身影本身。 他像一道无法被现有理论兼容的异常数据,强硬地嵌入了东方卿吟原本严丝合缝的宇宙图景。 “嘀嗒……嘀嗒……” 墙上的挂钟指针,如同冰冷宇宙的心跳。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模糊的呓语打破了死寂。 沙发上的南司枭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 眉头痛苦地拧紧,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被三角巾固定的右肩似乎无意识地想要抬起,带动了伤处,一声压抑的、从齿缝里挤出的痛哼逸出。 “嘶……” 他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仿佛陷入了某种粘稠的噩梦,身体在沙发里不安地挣动,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受伤的左臂下意识地想要寻求支撑,胡乱地在沙发扶手上摸索。 东方卿吟几乎是瞬间转身。 方才的困惑被一种更直接、更紧迫的“异常状态警报”覆盖。 他几步跨回沙发前,没有半分迟疑,那只刚刚带着理性困惑悬停过的手,此刻带着近乎本能的反应,坚定地、稳稳地握住了南司枭在虚空中乱抓的左手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南司枭混乱的挣扎骤然停滞了一瞬。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那只被握住的手猛地反手攥紧了东方卿吟的手腕! 力道之大,带着伤者爆发性的力量,指节瞬间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 东方卿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滚烫的汗意和脉搏狂乱的搏动,以及那紧握中传递出的、深陷梦魇的巨大恐惧与无助。 东方卿吟没有试图挣脱,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他只是微微俯身,另一只手极其快速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压住了南司枭因挣扎而牵动伤处的右肩三角巾固定带,阻止了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的动作。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穿透了梦魇的迷雾。 “南司枭,这里是北四中的图书馆顶楼,安全区域,没有威胁,别害怕。” 那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像一道强效的逻辑指令,精准地注入了南司枭混乱的意识深处。 他紧绷的身体在指令下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攥紧东方卿吟手腕的力道缓缓地、一丝一丝地松懈下来。 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紧锁的眉头艰难地舒展,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 崭新的金丝眼镜下,那双总是如同探针般冰冷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影子。 额角那道浅粉的划痕,在灯下显得异常清晰。 而自己的左手,正死死地攥着对方的手腕,甚至在对方冷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明显的红痕。 南司枭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混沌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窘迫和一丝后怕席。 他猛地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右肩和左臂的伤,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 “别动。”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压在他右肩固定带上的手并未立刻移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肌肉痉挛牵拉伤处。建议保持当前姿态三分钟,等待肌纤维张力恢复。” 他这才缓缓收回双手,动作流畅地推了推眼镜,仿佛刚才那激烈的肢体接触和指令下达只是最寻常的系统维护操作。 只是被南司枭攥过的手腕上,那几道鲜明的红痕在灯光下异常刺眼。 南司枭僵在沙发里,胸口剧烈起伏,残留的噩梦惊悸和眼前强烈的现实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东方卿吟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温水,然后走回来,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 杯沿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电解质补充。建议摄入。” 东方卿吟的语调恢复了一贯的陈述式。 南司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如同去了沙漠一星期没有喝水一样。 “……我……” 他想问“我刚才怎么了”,想问“我是不是弄伤你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无数混乱的念头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谢了。” 东方卿吟的目光扫过他依旧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他没有回应那句“谢了”,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高等数学分析教程》,坐回对面的沙发,翻到某一页,笔尖落下,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空气里只剩下纸笔摩擦的声响和南司枭逐渐平复下来的、略显粗重的呼吸。 然而,一种比之前更为粘稠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 南司枭端起水杯,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他垂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东方卿吟握笔的手腕上——那几道被他攥出的红痕,在对方冷白的皮肤上,像某种沉默的烙印。 一种混合着后怕、尴尬、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刚才那冰冷的指令和此刻笔尖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将他从梦魇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这个认知,让他混乱的心绪更加无所适从。 电子钟冰冷的红色数字在黑暗中跳动:03:17。 白钰家的小卧室被浓重的黑暗和病气笼罩。 床头小夜灯的光晕缩到最小,仅能勉强勾勒出床上被褥隆起的轮廓和床边那个几乎凝固的身影。 季蕴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他整个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半身却固执地隔着厚厚的被子,将白钰紧紧环抱在怀里。 几个小时过去,他的手臂早已僵硬发麻,腰背酸痛得像要断裂,昂贵的T恤被汗水反复浸透又阴干,留下深色的印记。 但他像一座焊死在原地的雕塑,纹丝不动。 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怀中那具小小的身体上,感受着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次细微的颤动。 怀里的温度似乎……降下来了一些? 这个微小的变化像一道电流瞬间激活了季蕴几乎被疲惫和担忧麻痹的神经。 他猛地从半昏沉的守护状态中惊醒,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白钰汗湿的额发。 他屏住呼吸,用嘴唇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碰了碰白钰的额头。 不再是那种灼人的滚烫。 虽然依旧温热,但已经退到了可以承受的范围!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季蕴紧绷了几个小时的神经堤坝! 他几乎要跳起来欢呼,却又在下一秒死死压抑住,生怕惊扰了怀中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人儿。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摸索着抓起被丢在一旁的电子体温枪,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对准白钰的额头。 “嘀。” 屏幕亮起柔和的绿色:37.1℃。 37.1。 这个数字在季蕴眼中简直比世界上最璀璨的钻石还要耀眼。 他死死盯着那小小的绿色数字,眼眶毫无征兆地一阵酸涩滚烫。 这几个小时里积攒的所有恐惧、焦虑、无措、疲惫,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重重砸落在他自己紧握着体温枪的手背上,溅开一小朵微不可察的水花。 他慌忙抬手,用同样汗湿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动作粗鲁得甚至刮疼了眼皮。 他低下头,借着夜灯微弱的光,贪婪地凝视着白钰的睡颜。 烧退了,那张小脸上的痛苦潮红褪去,显露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汗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着,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像个终于摆脱了噩梦纠缠的孩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注满了季蕴那颗被飙车、打架和喧嚣塞满的心脏。 所有的辛苦、僵硬、酸痛,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他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白钰的发顶,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带来的细微起伏。 黑暗中,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褪去了所有的桀骜不驯,只剩下全然的、近乎虔诚的满足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温柔。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黑,渐渐透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灰蓝。 季蕴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直到怀中的人儿似乎被窗外渐起的鸟鸣惊扰,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含糊的嘤咛。 季蕴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紧张地看着白钰的眼睫如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因高烧而干涩、此刻却如同被水洗过的清澈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和脆弱,缓缓地睁开了。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季蕴甚至能看清白钰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熬得通红的、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脸,以及那双眼睛里此刻无法掩饰的、近乎**的担忧和……某种更深的、让他自己都心惊的东西。 白钰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的浆糊,高烧后的虚弱感像潮水般包裹着他。 他只觉得被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紧紧箍着,很安全,也很……陌生。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季蕴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紧张和疲惫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张扬的漂亮眼睛,此刻红得像兔子,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 “季……蕴?” 白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困惑和虚弱,就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 “你……怎么……” 他试图动一下,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被对方整个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这个认知让苍白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 季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猛地从那种沉溺的守护状态中惊醒。 他触电般松开了手臂,整个人几乎是弹射起步的从床上下地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 “我……你……那个……” 平日里舌灿莲花、能把教导主任都怼得哑口无言的季蕴,此刻却像个卡壳的复读机,俊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指着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 “烧……烧退了!37度1!喝水吗?饿不饿?我……我去弄点吃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神飘忽,完全不敢再看白钰那双清澈的眼睛,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冲出了小小的卧室,留下白钰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板,满心茫然,以及一丝……莫名的、挥之不去的悸动。 季蕴来到厨房给白钰做粥,可是像他这样的跟少爷一样的人基本就根本不会做饭,连最基础的盐和糖都分不清楚。 季蕴只能靠着自己的第六感开始做饭,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发现有点二百五,这个粥说白不白带着点小黑,你说这个粥黑吧他还是有点白。 简直可以说色香味弃权,甚至还有点想要毒死人的意味。 白钰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厨房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闭上了眼睛催眠自己。 “我一定是烧出幻觉了,对没错,一定是幻觉” 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没错是事实,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更加站不稳。 季蕴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 “怎么来厨房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 白钰有点无语的开口说道:“我闻到一股怪味我就来看看,结果没想到你干嘛呢想要毒死我呀!” 季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小声嘀咕。 “我又没有做过饭,你是第一个,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白钰听见他的嘀咕又无奈又有一丝开心,无奈是浪费食物,开心是他是第一次做饭还是为了自己,语气更哄小孩一样。 “就这样吧,这个先不要了好不好,咱们订外卖怎么样?” 季蕴没有否决的点点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东西真真确确不能吃,有可能会食物中毒。 季蕴拿起手机开始订外卖,两碗皮蛋瘦肉粥,时间过了一会外卖到了。 季蕴拿起勺子喂白钰,白钰虽然没有绝交,但是脸上的红温掩盖不了内心的不平静。 吃完饭后,季蕴看了看时间。 “班长大人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不舒服就给我发信息。”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与别扭。 白钰躺在床上用被子盖到脸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季蕴一步两回头的离开了,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清晨05:42。北四中学后门。 清冽的晨风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气息,吹散了夜的粘稠。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将高大的悬铃木和古老的围墙勾勒成静默的剪影。 一道颀长清冷的身影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准时出现在后门那条僻静的林荫道上。 东方卿吟背着书包,步履沉稳,崭新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微熹的晨光。 他的校服依旧一丝不苟,额角那道粉痕在晨光下几乎淡不可见。 几乎在他出现的同时,后门另一侧的阴影里,一个高大却略显僵硬的身影也走了出来。 南司枭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眼下青黑,右臂被三角巾固定着,左臂缠着纱布,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 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脚步猛地顿住,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随即迅速被惯常的暴躁和戒备覆盖。 他抿紧唇,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绕开,但身体的伤痛让他动作滞涩。 两人在清冷的晨光中迎面相遇,距离不过三步。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昨夜的图书馆、梦魇中的紧握、冰冷的指令、手腕上未消的红痕……所有未解的暗涌和尴尬如同实质般横亘在两人之间。 东方卿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眼前只是一团需要穿过的空气。 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极其快速地掠过南司枭苍白的脸色、眼下浓重的青黑、以及那被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右肩三角巾。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询问,没有关切,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和数据录入。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喂。” 南司枭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粗粝。 东方卿吟脚步未停,只是极其细微地侧了一下头,表示接收到了信号。 南司枭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粗糙的柏油路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他像是在跟自己的声带较劲,每一个字都挤得异常艰难,声音低得几乎被晨风吹散: “那个……手腕……没事吧?” 东方卿吟的步伐终于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毫无起伏的、如同电子合成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没事。”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丝毫停留,迈着恒定不变的步伐,径直走向教学楼的方向,清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南司枭僵在原地,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昨夜图书馆里那种粘稠的质感。那句“没事”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耳膜。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缠着纱布的左手,又仿佛能感受到昨夜紧握对方手腕时那滚烫的汗意和失控的力道。 “操……” 一声低低的、混合着烦躁和某种更复杂情绪的自语消散在晨风里。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卿吟消失的方向,赤红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比昨日更深的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一身未愈的伤和满脑子理不清的乱麻,也朝着教学楼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晨光熹微,将两个背道而驰又注定纠缠的身影拉得很长。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北四中的砖墙沉默地注视着,那些在少年心底悄然滋生、野蛮生长的藤蔓,正无声地缠绕、蔓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命运的第十二个齿轮微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东方卿吟走进班级。 东方卿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如同不惹事也不怕事的高傲狸花猫,仿佛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东方卿吟前脚刚坐在位置上,后脚南司枭走进班级,他看着东方卿吟,心情中带着在昨天一丝尴尬,但是更多的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感情。 他走过去坐在自己的课桌位置上,陈老师抱着书也开始走进班级开始上课,讲课的过程中。 南司枭的注意力却不在陈老师讲的课上,而是目光紧紧落在东方卿吟的身上,心里想着[都是男生为什么他的腰这么细,虽然这个人冷冰冰的但是仔细看看长得确实眉清目秀还挺漂亮,不知道……],南司枭想到这里脸上泛起微微红晕轻轻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陈老师发现了,但是没有立即拆穿他而是用一种委婉的方式点明提醒他。而是只用眼神看着他。 “某些人啊,不要成绩上来一点就开始骄傲,年轻人要懂得谦虚,不要因为一时的上进而自满。” 南司枭听到陈老师这么说,他知道这是在说自己,立马收回目光,东方卿吟看似表面平静不在意其实内心也惊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就这样一节课一节课过去,南司枭也不敢在看东方卿吟。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飞速的过去,恍恍惚惚就到了晚上。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白日的暑气被一场毫无征兆的倾盆暴雨浇得奄奄一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柏油路被冲刷后的刺鼻气味,以及暴雨捶打大地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艰难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圈,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落叶和垃圾在路边咆哮着奔涌。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在公寓楼狭窄的楼梯间投下摇晃的影子。 沉重的脚步声被雨水声淹没。 他浑身湿透,廉价T恤紧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绷紧的线条。 湿漉漉的头发不断往下淌水,划过额角那道淡化的淤青,流过紧抿的、透着一丝烦躁的唇线。 右肩的三角巾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深处尚未痊愈的闷痛。 左小臂上的纱布边缘也洇开了深色的水痕。 他刚从楼下24小时便利店拎回几罐冰啤酒——在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八月十号也就是闰六月十七日里是自己的生日,酒精是唯一廉价且唾手可得的止痛剂和安慰剂。 楼道感应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将他湿透的身影切割成破碎的光影。 他烦躁地用缠着纱布的左手去拍开关,动作牵动伤处,引来一阵抽痛,低咒声被淹没在楼道窗外更响亮的雷声里。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旧家具、灰尘和淡淡霉味的冰冷气息。 狭小的出租屋像个被世界遗弃的罐头,黑暗、寂静、空空荡荡。 他反手甩上门,沉重的门板撞击门框的闷响是屋内唯一的回应。 他没开灯,借着窗外偶尔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将湿透的啤酒罐随手丢在油腻的小方桌上,发出“哐啷”的撞击声。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甩甩头,水滴溅在墙壁上。 就在他准备彻底沉入这片冰冷的孤寂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门缝下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方正的、包裹得异常严整的牛皮纸盒。 雨水并未蔓延到这里,盒子干燥洁净,边缘锋利的折痕带着一种与这脏乱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偏执的严谨。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在中央贴着一张小小的、打印出来的标签: 生日快乐。 南司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了一下。 一种极其荒谬却又带着奇异电流的预感瞬间窜过脊背。 他猛地弯腰,用未受伤的左手一把抓起那个盒子,动作近乎粗鲁地撕开严密的包装。 牛皮纸剥落,露出里面一个深蓝色的、质感厚重的硬质礼盒。掀开盒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呼吸停滞。 盒内深蓝色的丝绒衬布上,静静地卧着一辆汽车的模型。 不是玩具店里那些粗糙的塑料玩意儿。 流线型如同子弹的银灰色车身,每一道凌厉的线条都精准复刻,在窗外划过天际的惨白电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纯粹的光泽。 经典的四圆尾灯、巨大的进气口、细腻得如同真皮的方向盘内饰……所有细节都纤毫毕现。 南司枭认得它。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 这是记忆中小时候父亲唯一值得称道的过往碎片里,就掺杂着对这辆曾在勒芒赛道上碾压法拉利的传奇野兽的模糊记忆和吹嘘。 他曾无数次在油腻昏暗的修理厂角落,翻看那些被机油浸染得模糊不清的汽车杂志,对着这辆车的图片发呆。 那是他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能短暂逃离现实的炫目幻影。 它像一个被时光精心封存的梦,带着机械的冰冷美感,赫然出现在这个冰冷的、被他诅咒的生日雨夜,出现在这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出租屋门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死死堵住。 南司枭死死盯着丝绒上那抹炫目的银灰,赤红的眼底翻滚着海啸般的震惊、不敢置信,以及一种被强行撕开坚硬外壳后暴露出的、无处遁形的脆弱和无措。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指尖悬停在冰凉的合金车壳上方,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幻觉。 是谁? 答案像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他混乱的大脑。 除了那个永远像行走的数据库、有着令人发指收集癖的强迫症书呆子……还能有谁,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地方?!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混杂着被洞察的羞耻、被如此“贵重”馈赠击中软肋的恐慌,以及一种他绝不肯承认的、近乎灭顶的撼动。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瞪向紧闭的房门。 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门板,看到门外暴雨中某个可能还未远去的身影。 “操……” 一声压抑而沙哑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骂东方卿吟的多此一举?骂他那该死的、精准到令人恐惧的洞察力?还是骂自己此刻无法控制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该死的感动?! 他像被烫到一样,粗暴而慌乱地将盖子“啪”地一声用力合上。 仿佛要立刻隔绝那银灰色的、带着魔力的诱惑。 盒子被紧紧攥在左手,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另一只手抓起冰冷的啤酒罐,泄愤般狠狠拉开拉环,仰头猛灌了一大口!苦涩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胸腔里山呼海啸般的灼烫与混乱。 窗外,又是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白电光,短暂地照亮了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动摇与狼狈。 巨大的雷声接踵而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动着他不肯承认的心旌。 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更加肆虐,雨鞭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密集的爆响。 南司枭将那盒烫手山芋般的模型粗暴地塞进床头柜最深的角落,仿佛要把它连同自己失控的情绪一起埋葬。 他烦躁地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抓起最后半罐啤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却像岩浆般灼烫着四肢百骸。 那辆银灰色的模型的线条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搅得他心绪翻腾,坐立难安。 “操!” 他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狭小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他身上蒸腾出的水汽和汗味。 他需要空气,需要冰冷狂暴的雨水浇灭这该死的烦乱。 他一把抄起玄关处那把破旧的黑伞,伞骨甚至有一根已经折断,歪歪斜斜地耷拉着,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决绝,猛地拉开门冲进了楼梯间,又一头扎进楼下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将他再次浇透。 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肩膀、头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街道成了奔腾的河流,浑浊的水流裹挟着落叶和垃圾急速流淌,漫过脚踝,冰冷刺骨。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商铺狭窄的雨棚下走着,破碎的伞面根本无法遮挡所有风雨,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激起一阵寒颤。 就在他经过一家早已打烊、橱窗漆黑的模型店时,一道颀长清冷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东方卿吟背对着他,安静地伫立在模型店狭窄的玻璃雨檐下。 暴雨如同喧嚣的幕布,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他同样浑身湿透,垂顺的黑色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和额角,水珠不断顺着发梢和下颌滚落。挺括的校服衬衫紧紧贴着清瘦的脊背,勾勒出流畅而略显单薄的线条。 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镜片也被雨水模糊,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湿漉漉的碎发下若隐若现。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橱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又像是在凝视着雨幕中虚幻的某一点。 昏黄的路灯光晕穿过狂暴的雨帘,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朦胧而孤寂的光雾。 南司枭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血液在冰与火的轮转中疯狂奔涌。手中的破伞“哗啦”一声歪得更厉害,雨水毫无阻碍地泼洒在他身上。 东方卿吟似乎感应到了这突兀的凝视,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隔着汹涌喧嚣的雨幕,两道目光猝然相撞。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翻滚着未消的暴戾、被撞破狼狈的窘迫、以及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惊涛骇浪。 而东方卿吟镜片后的目光,在雨水的模糊下,看不清深浅,只有一种近乎恒定的平静。 时间在暴雨的咆哮中仿佛凝滞了一瞬。 南司枭猛地深吸了一口湿冷混浊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又像是急于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凝望,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身哗哗淌下的雨水,几步冲到了东方卿吟躲雨的那个狭窄雨檐下。 空间瞬间变得极其逼仄。 两个湿透的高大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被雨水浸透后散发出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干净清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腥。 南司枭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粗暴地将手中那把歪斜的破伞塞到东方卿吟面前,声音沙哑粗粝,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凶狠:“拿着,别他妈淋死了!” 东方卿吟的目光淡淡扫过那把可怜的、还在滴水的破伞,镜片上流淌的水珠模糊了他眼底的微澜。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穿透雨声,清晰稳定。 “不用了,浇不死。” 南司枭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握着伞柄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脆弱的塑料捏碎。 他狠狠瞪着东方卿吟平静无波的脸,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 就在他即将爆发出一连串恶狠狠的咒骂时,东方卿吟却有了动作。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此刻也被雨水打湿了边缘的黑色书包里,拿出了一把伞。 不是折叠伞。 是一把长柄的、深灰色的、骨架异常结实坚韧的自动伞。 伞面材质厚实,带着一种工业般的可靠感。 东方卿吟没有看南司枭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按下伞柄上的按钮。 “嘭!” 一声沉闷而充满力量的机械开合声,瞬间压过了部分雨水的喧嚣。 坚韧宽大的深灰色伞面如同瞬间展开的堡垒穹顶,稳稳地撑开在两人头顶有限的狭小空间里,将狂暴的雨幕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 雨点砸在厚实的伞布上,发出沉闷连贯的“噗噗”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响在小小的安全区之外。 世界仿佛瞬间被切割成了两部分:伞下狭小、安静、弥漫着两人湿漉漉水汽和体温的方寸之地;以及伞外那无穷无尽、喧嚣狂暴、冰冷刺骨的雨夜汪洋。 南司枭还保持着递那把破伞的姿势,一时僵在原地。 东方卿吟已经将书包抱在胸前,腾出左手,稳稳地握住了伞柄中段。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回学校宿舍的方向。 南司枭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步,肩膀几乎要撞到东方卿吟撑伞的手臂。 他浑身紧绷,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雨水顺着发梢和下颌不断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滩水渍。 伞的空间并不充裕,为了容纳下两个高大的少年,他们不得不靠得极近。 每一次手臂不经意的轻微摩擦,隔着湿透的薄薄衣料,都能清晰地传递来对方皮肤的温度和肌肉的轮廓。 南司枭甚至能感觉到东方卿吟握伞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线条。 那把伞,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罩,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喧嚣,却也将伞下所有细微的声响和气息无限放大,身边人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自己因为紧张和某种莫名情绪而略显粗重的喘息,雨水撞击伞面沉闷的轰鸣,还有……一种在胸膛深处如同困兽般疯狂撞击的心跳! 砰咚!砰咚!砰咚! 那剧烈的搏动震得他耳膜发麻,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血管里呼啸。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昏暗中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路面,下颌绷紧成僵硬的线条,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极力压抑的风暴。 他不敢动,不敢转头,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丝细微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泄露那几乎要冲出胸膛的、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心悸。 这感觉比面对一群手持棍棒的混混更让他感到恐慌。 东方卿吟撑伞的手臂稳定而均匀地向前移动着。 他的步伐依旧精准,如同设定好步距的仪器。 雨伞微微向南司枭的方向倾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确保大部分伞面都遮蔽住他那尚未痊愈的伤肩。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汇集成细流,无声地淌过他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背,再滴落到他自己另一侧湿透的肩膀上。 又一次短暂而激烈的雷光撕破雨幕。 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伞下的方寸空间。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强光映照下,南司枭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东方卿吟未被镜片完全遮挡的、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的下颌,微微滚动的喉结,还有……那紧抿的、淡色唇线边缘,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紧绷。 仅仅是一瞬间。 光芒熄灭,黑暗与雨声重新吞噬了一切。 南司枭的心脏却在那一刻如同被重锤狠狠一击。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这家伙……他并非真正的冷漠无情。 他的平静之下,同样有暗流在涌动。 这个发现带来的震颤,比刚才那辆模型更甚。 它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南司枭心底某个被层层铁锈封存的阀门。 他猛地转回头,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被雨水模糊的眼镜镜片上,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屏障,看清那镜片之后深潭之底的波澜。 然而下一秒,东方卿吟似乎感应到了他激烈的目光,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极其快速地、幅度极小地偏过头,避开了南司枭灼人的视线。 伞下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狂乱的心跳和沉闷的雨声交织成网。 一种无声的电流在湿透的布料摩擦间、在咫尺的温热呼吸间、在每一次伞面因风雨而微微震颤间,无声传递、交织、碰撞。每一次脉搏的狂跳,都成为伞下宇宙爆炸的回响。 暴雨的轰鸣被厚厚的窗帘隔绝在外,只留下沉闷的余响。 白钰家小小的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 焦糊味?某种蛋白质过度受热的怪异香气?还混杂着淡淡的……碘伏和烫伤膏的药味? 厨房门口,白钰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大病初愈的虚弱感还未完全褪去。 他扶着门框,清澈的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看着眼前堪称灾难的战场: 料理台上,几个形状可疑、颜色诡异的黑色块状物倔强地粘在烧糊的锅底。 案板上散落着切得歪歪扭扭、大小悬殊的葱花和姜末,以及几片无辜被殃及、染上不明酱汁的菜叶子。 地上溅满了水渍和油点。 而这场灾难的中心如同爆炸现场一样。 季蕴正龇牙咧嘴地对着自己左手的手背吹气。 他昂贵的真丝衬衫袖子高高卷到手肘以上,露出的线条漂亮的小臂上,赫然多了一块硬币大小、狰狞红肿的水泡。 边缘的皮肤已经破皮,渗出亮晶晶的组织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那张总是飞扬跋扈、写满不驯的俊脸此刻皱成一团,漂亮的桃花眼疼得泛起了生理性的水光,嘴里不停地嘶着冷气。 “季蕴!” 白钰惊叫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季蕴受伤的手腕拉到眼前仔细查看。 那红肿水泡的触目惊心让他的心猛地揪紧,一股又急又气又心疼的情绪瞬间冲了上来。 “你……你在干什么啊?!怎么弄成这样?!” 季蕴本来疼得直抽气,猝不及防被白钰抓着手腕,对方温凉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灼痛的皮肤,带来一丝意外的舒适感。 他抬眼看着白钰焦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小脸,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后怕,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心头那股因烫伤和挫败而起的烦躁和委屈,奇迹般地平息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酸酸胀胀的满足感。 “没……没事!” 季蕴梗着脖子,努力想抽回手,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掩饰不住声音里因疼痛而带上的细微颤抖。 “就……就煎个蛋!谁知道那破油溅起来这么凶!” 他试图用插科打诨掩盖自己的狼狈和心里的暗爽。 “那啥……本想给你弄点夜宵,补补……谁知道这玩意儿比改车还他妈难搞……” 声音越说越低,眼神飘忽,耳廓却悄悄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煎蛋?!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做饭都跟案发现场似的你怎么不长记性呀。” 虽然是在责备但是语气还是软绵绵的心疼。 白钰的目光扫过料理台上那口散发着焦糊气息的平底锅,又看看季蕴手背上那个不小的水泡,再联想到空气中弥漫的怪异味道……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了。 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泡面都嫌弃的大少爷……竟然笨手笨脚地想给他做夜宵?还把自己烫成这样? “笨蛋……” “大笨蛋!” “别动!” 白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季蕴的手腕,将他拖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手上的伤处。 “我去拿医药箱?” 他红着眼眶问,不等季蕴回答,已经熟门熟路地起身,小跑到电视机柜下面拖出了那个印着红十字的小箱子。 翻找碘伏、棉签、烫伤膏、无菌纱布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与平日温吞截然不同的利落。 季蕴老老实实地靠在沙发里,看着白钰为自己忙碌的小小身影。 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柔软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蹙起的眉头写满了认真和心疼。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注入季蕴被烫伤的、火辣辣的手背,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甚至盖过了伤处的疼痛。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专注为他忙碌的人儿。 白钰拿好东西,坐回季蕴身边,轻轻托起他受伤的左手放在自己膝盖上。 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他先用干净的湿纸巾极其小心地清理掉水泡周围沾染的油污,动作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每一次指尖轻微的触碰,都让季蕴的心脏跟着漏跳一拍。 接着,白钰拿起棉签,蘸了冰凉的碘伏。 他低下头,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季蕴红肿的手背肌肤。 他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季蕴手上的伤口,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重要的事物。 “可能会有点疼……” 白钰的声音很轻,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仿佛是自己受伤一样。 “忍一下。” 当冰凉刺痛的碘伏接触到破皮伤口的瞬间,季蕴还是忍不住“嘶”地抽了口气,身体本能地绷紧。 白钰立刻紧张地停下动作,下意识地、极轻极快地对着那伤口吹了几口气,像安抚一个摔倒的孩子。 那温热轻柔的气息拂过灼痛的伤处,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和安抚感,瞬间压过了碘伏的刺痛。 季蕴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更强烈的电流顺着被吹拂的皮肤直窜而上,瞬间席卷全身。 他猛地看向白钰近在咫尺的脸颊和微微嘟起、认真吹气的嘴唇,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那只被白钰小心托着放在膝上的手,手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擦过白钰柔软的家居裤布料。 小小的客厅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窗外依然暴雨如注,闷雷滚滚。 而窗内,暖黄的灯光如同凝固的琥珀,将两人笼罩其中。 碘伏的气味,烫伤膏的清凉气息,还有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无声地交织、弥漫。 白钰柔软的发顶就在季蕴触手可及的下方,温热的呼吸依旧轻轻拂着他的手背。 每一次棉签的涂抹,每一次轻柔小心翼翼的吹拂,每一次指尖无意的触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季蕴的视线再也无法从白钰专注的侧脸上移开。 手背上的刺痛早已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悸动取代。 那种悸动源于眼前人毫无保留的心疼,源于那笨拙却真挚的吹拂,源于那托着自己手掌的、温凉柔软的膝盖温度。 它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狂跳的心脏,收紧,带来一种近乎缺氧的、甘之如饴的眩晕。 当最后一截无菌纱布被白钰用灵巧的手指妥帖地缠绕、固定好伤口时—— “好了。” 白钰松了口气,抬起头,露出一抹如释重负又带着心疼的浅笑。 “这两天别碰水了知不知道,你个大笨蛋。”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季蕴不知何时已经俯身凑得极近,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幽深得如同漩涡,里面翻涌着白钰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激烈情绪。 炽热、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掠夺性的光芒,牢牢地锁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瞬间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雷鸣。 ——『命运的第十三个齿轮火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暴雨如同失控的巨兽,在城市上空疯狂咆哮。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街道已成泽国,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残叶奔腾咆哮。 深灰色的伞面如同坚固的堡垒穹顶,将伞外冰冷狂暴的世界隔绝,圈出一方狭小、潮湿、却带着奇异温度的方寸之地。 伞骨下,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僵硬地贴着伞沿,湿透的廉价T恤紧贴皮肤,布料下贲张的肌肉线条因紧绷而微微颤抖。 每一次手臂无意识的晃动,湿漉漉的布料便不可避免地擦过东方卿吟同样湿透的、质感挺括的校服衬衫袖管。 那微凉的、带着雨水湿气的摩擦感,隔着薄薄两层湿布,清晰地传递着对方手臂的轮廓和温度,像带着微弱电流的砂纸,反复刮擦着南司枭高度敏感的神经末梢。 砰咚!砰咚!砰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鼓噪的声音几乎要盖过伞外震耳欲聋的雨声。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带着一种灼烫的、无处宣泄的力量直冲头顶。 他死死盯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路面,下颌咬得死紧,赤红的眼底翻滚着极力压抑的风暴,那是对自身失控反应的暴怒,是对这莫名心悸的恐慌,更是对身边这个人精准洞穿他软肋、此刻又带来如此强烈干扰的……混乱敌意。 就在刚才那道撕裂夜空的惨白电光下,他分明捕捉到了东方卿吟唇线边缘那一丝细微的紧绷。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远比那辆银灰色的模型更猛烈。 它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南司枭心底某个被层层铁锈封存的阀门,释放出汹涌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情绪洪流,那不仅仅是震动,更是一种被“非机器”本质击中的、带着毁灭性吸引力的眩晕。 他猛地侧过头,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东方卿吟被雨水模糊的镜片上,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屏障,烧灼出那潭水之下的波澜。 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 东方卿吟握着伞柄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收拢,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透出冷玉般的质地。 他极其迅捷地、幅度极小地偏过头,避开了南司枭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灼人视线。 这个细微的闪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却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南司枭翻腾的心火上。 “看路!” 一声压抑着暴戾的低吼从南司枭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处发泄的烦躁。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凶兽,猛地伸出缠着纱布的左手,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并非推开,而是一把抓住了东方卿吟握着伞柄中段的小臂。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身体同时一僵。 南司枭掌心粗糙的纱布纹理和皮肤下滚烫的温度,如同烙铁般印在东方卿吟微凉光滑的皮肤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小臂肌肉瞬间的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而东方卿吟手臂上传来的、那细微却清晰的紧绷感和低于常人的微凉体温,也如同冰针般刺入南司枭混乱的感官。 伞面因这突如其来的外力而剧烈晃动了一下,汇集的雨水如同小型瀑布般从倾斜的一侧泼洒而下,砸在路边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伞下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两道同样紊乱、同样灼热的呼吸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激烈碰撞、交织。 南司枭的手像被磁石吸住,抓住就没有松开。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被迫转回来的侧脸,透过模糊的镜片,他仿佛看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此刻近乎狰狞的、充满侵略性的倒影,以及……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错愕”的涟漪? “你TM……”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里一丝暧昧的气息涌上心头。 “……到底想干什么?!” 质问的对象,是那个模型?是这把伞?还是此刻这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混乱不堪的心跳和这该死的、无法解释的吸引力? 东方卿吟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镜片上流淌的雨水模糊了他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剩下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并未试图挣脱南司枭铁钳般的手,只是用那毫无波澜的、如同电子合成的语调,清晰地穿透雨幕和心跳: “当然是返回宿舍,不然干什么,和你玩过家家当爸爸妈妈吗?” 他的声音平稳,但被南司枭抓住的小臂肌肉,却依旧保持着那种拉满弓弦般的、蓄势待发的紧绷。 “过家家?爸爸妈妈?” 南司枭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攥着对方手臂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指节下的肌肉坚硬如铁。 他猛地将脸凑得更近,湿漉漉的额发几乎要蹭到东方卿吟的镜框,灼热的气息直接喷在对方冰冷的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更浓的白雾! “少他妈跟我扯你那些东西!老子问你……” 质问的话语被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悍然打断。 “轰隆!!!” 巨大的声波和气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伞面上。 深灰色的伞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颤抖、变形。 东方卿吟握伞的手猛地一沉,伞骨承受着巨大的风压,瞬间向南司枭的方向歪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南司枭那只一直垂在身侧、被三角巾固定着的右臂,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竟无视了伤处的剧痛警告,如同条件反射般闪电般抬起。 那只有力的、缠着固定带的手臂,带着一种保护性的决绝,猛地横亘在东方卿吟身前,用自己尚未痊愈的伤肩和手臂外侧,硬生生抵住了那即将被狂风掀翻、可能伤及两人的沉重伞骨。 “呃!” 右肩伤处传来的、如同被重锤猛击的尖锐剧痛让南司枭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鬓角。 东方卿吟在伞面巨震的刹那,身体已做出反应,左手握紧伞柄全力回稳,右手下意识地扶向伞骨支撑点,却正好按在了南司枭横挡过来的、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右臂三角巾上。 掌心下,是湿透绷带粗糙的纹理,是布料下肌肉因剧痛而突突跳动的痉挛,是少年身体内部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痛楚震颤。 这个认知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东方卿吟精密构建的思维回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伞外是灭世般的雷霆与暴雨。 伞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东方卿吟的手没有立刻移开。 他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滑落鼻梁少许,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直直地落在南司枭因剧痛而扭曲的侧脸上,落在那紧咬的、渗出血丝的唇瓣上,落在那双赤红眼底翻滚的、混合着剧痛、暴戾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执拗的保护欲上。 那双总是如同探针般冰冷、计算着得失概率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南司枭痛苦而强悍的身影,深潭般的眸底,第一次掀起了无法用公式解析的、剧烈的波澜。 那是一种名为“震动”的冲击,一种对“非理性牺牲行为”的强烈不解,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悸动? 南司枭承受着右肩撕裂般的剧痛,赤红的眼睛也死死回视着东方卿吟。 他看到对方镜片后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睛,看到那深潭里翻涌的陌生情绪,看到对方按在自己伤臂上的手,那微凉的指尖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两人的目光在狭小湿冷的伞下空间里激烈地碰撞、撕扯、纠缠。 伞外是狂暴无序的自然伟力,伞内是两颗截然不同、却在瞬间猛烈撞击的星球内核。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方的气息,每一次心跳都成为撼动世界的鼓点。 保护与受伤,冰冷与灼热,理性与疯狂,所有对立的概念在这一刻被强行挤压、融合,迸发出令人窒息的能量。 东方卿吟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极其快速地推了一下眼镜,重新遮挡住眼底的波澜。按在南司枭伤臂上的手也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指尖蜷缩进掌心。 他重新握紧伞柄,将伞面稳稳地撑回两人头顶,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封般的平稳,只是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 “你没事吧,下次不用这样,注意点伤。”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前方被雨水模糊的宿舍楼轮廓。 “马上就到宿舍了。” 他不再看南司枭,迈开步伐,稳稳地向前走去。 只是握着伞柄的左手,指关节依旧泛着用力的青白。 南司枭捂着剧痛的右肩,踉跄着跟上。 剧痛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四肢百骸,却奇异地浇熄了方才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混乱心火,只留下一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空茫。 他沉默地走在伞下,听着雨水砸在伞面上沉闷的“噗噗”声,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对方清浅却似乎不再那么平稳的呼吸。 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对视与触碰,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混乱的脑海。 没有多少的路程,在沉默和剧痛中显得无比漫长。 直到宿舍楼那熟悉的、带着水汽的感应玻璃门出现在眼前。 东方卿吟在台阶前停下,收起伞。 机械的“咔哒”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他没有再看南司枭,只是将伞柄递了过去,声音平淡无波。 “好好处理伤口,早点休息。” 说完,他抱着自己那个同样湿透的书包,刷开门禁,身影迅速消失在宿舍楼温暖干燥的光线里,没有一丝留恋。 南司枭独自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那把还滴着水的深灰色伞柄。 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握过的微凉触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感应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的冰冷暴雨和里面的温暖干燥隔绝成两个世界。 右肩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方才那不顾一切的保护动作是多么愚蠢。 他看着东方卿吟消失的方向,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未消的痛楚、被抛下的狼狈,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困兽般的迷茫与躁动。 他猛地抬手,将手中那把伞狠狠掷向台阶下翻涌的污水之中。 深灰色的伞面在浑浊的水流里翻滚了几下,很快被奔腾的雨水吞没,消失不见。 同一片暴雨肆虐的夜空下。 白钰家小小的客厅。 暖黄的灯光如同凝固的琥珀,将空气里弥漫的碘伏气味、烫伤膏的清凉药香,以及那未散的、淡淡的焦糊味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窗外的暴雨雷鸣被厚实的窗帘隔绝,只留下沉闷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得室内此刻的寂静……震耳欲聋。 白钰还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清澈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清晰地倒映着季蕴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鼻尖与鼻尖之间的距离,恐怕塞不进一张薄纸。 温热的、带着少年独特气息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脸颊和嘴唇,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季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白钰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近乎粘稠的情绪,炽热的渴望、全然的专注、以及一种近乎掠夺性的光芒,牢牢地锁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白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上。他甚至能看清季蕴眼底那根根分明的、微微颤抖的睫毛,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带着烫伤膏清凉气息的灼热体温。 那只被他刚刚小心包扎好的、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还被他无意识地托在膝上,此刻那包扎下的指尖,似乎正传来细微的、不受控制的轻颤。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秒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季蕴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火焰,从白钰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缓缓上移,最终再次深深望进那双倒映着自己、写满无措的清澈眼眸里。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身体里那头名为冲动的野兽在疯狂咆哮,驱使着他再向前一寸,再向前一寸……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片温软的前一刹那。 白钰的身体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本能的退缩动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季蕴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烈焰。 季蕴的动作骤然僵住。 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狼狈和……一丝清晰的受伤。 他像是被那个退缩的动作刺伤了,猛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漂亮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再看白钰的眼睛。 那只受伤的手也猛地从白钰膝上抽回,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对……对不起!” 季蕴的声音干涩而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窘迫,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 “我……我不是……那个……我……” 他语无伦次,俊脸憋得通红,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像仓皇而逃的兔子。 “我……我去看看窗户关好没有!”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了旁边黑漆漆的厨房,留下白钰一个人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脸颊滚烫得如同再次发烧。 厨房里传来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水流被猛地拧开又关上的哗啦声。 白钰呆呆地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灼热气息拂过的触感。 一种混合着惊吓、茫然、羞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膝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季蕴手掌的重量和温度,还有……那包扎纱布的触感。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紊乱的心跳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雷鸣。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水声停了。脚步声迟疑地响起。 季蕴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大狗,慢吞吞地挪了回来。 他没敢再坐回白钰身边,而是拖过旁边一把餐椅,在离沙发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格外显眼。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沾了油污和水渍的昂贵球鞋,闷闷地开口,声音沙哑: “……那个……粥……好像彻底糊了……不能吃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几分试探。 “……你……饿不饿?要不……我点外卖?” 白钰抬起头,看向那个坐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懊丧和小心翼翼气息的少年。 灯光勾勒着他凌乱的发顶和微红的耳廓。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带来的冲击还未完全平息,但看着季蕴这副样子,看着他手上那个为自己学做饭而烫出的水泡,看着他此刻笨拙的讨好……心口那股复杂的情绪里,心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终究是慢慢占了上风。 “……嗯。” 白钰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点……点个清淡的粥吧。” 季蕴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阴霾中骤然透出的阳光。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瞬间亮起来的、带着巨大惊喜的脸。 “好!好!我马上点!皮蛋瘦肉粥?还是青菜香菇粥?要不都点?你想吃什么都行!”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甚至带着点夸张的讨好,仿佛刚才那尴尬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白钰看着他那副瞬间“活”过来的样子,心底最后那点惊吓和尴尬也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又柔软的叹息。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厚重的雨帘。雨声依旧,但室内的空气,似乎悄然流动起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微妙的暖流。 南司枭回到宿舍。 北四中男生宿舍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惨白的灯光将墙壁瓷砖照得冰冷刺眼。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嗒…嗒…嗒…”地砸在陶瓷水槽里,声音在深夜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空洞而规律。 南司枭赤着上身站在巨大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少年精壮而布满伤痕的上半身。 新旧的淤青如同地图上的山脉,在麦色的皮肤上蜿蜒。最刺眼的是右肩,三角肌处一片骇人的青紫肿胀,高高隆起,边缘泛着深红,三角巾的固定带在皮肤上勒出深深的压痕。 左小臂的纱布边缘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拧开冷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啦地冲下。 他咬紧牙关,将整颗头猛地埋进灌满冷水的盥洗池里。 “唔……”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入头皮,穿透颅骨。 冰冷的水流裹挟着发胶和汗水的味道,疯狂涌入鼻腔和耳道,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溺毙般的恐慌。 右肩的剧痛在冷水的刺激下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 这自虐般的冰冷窒息,是他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对抗胸腔里那团灼热混乱的方法。 试图用物理的酷刑,浇灭那辆银灰色模型带来的心灵震动,冷却伞下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心悸,麻痹那个机器人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波澜,以及……自己那愚蠢到极点的保护动作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挥之不去的迷茫! 几秒后,他猛地抬起头。 “哗啦!” 冰冷的水流如同瀑布般从湿透的头发和脸颊上倾泻而下,溅湿了盥洗台和大片前胸。 他剧烈地呛咳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水珠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不断滚落。 镜子里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赤红的眼底燃烧着未熄的火焰和近乎疯狂的疲惫。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低着头,任由冰冷的水滴从发梢、下巴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一滩水渍。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昏暗的盥洗室里格外刺眼。 一条新的日历提醒,伴随着00:00的时间变更,无声地跳了出来: 【8月10日南司枭生日】 南司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10”字上。 几秒钟后,那个“10”在屏幕闪烁中,变成了“11”。 生日……结束了。 那个被模型、暴雨、心跳和剧痛填满的、混乱不堪的、如同脱轨列车般的生日……彻底结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自虐带来的短暂麻木和窒息感。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自己。 镜中的少年,右肩狰狞的淤青在灯光下如同某种耻辱的烙印。 他咧开嘴,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声的惨笑。 白钰家小小的客厅。 窗外的暴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连绵的沙沙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而暧昧。 外卖的粥盒打开着放在茶几上,散发着温热的白气。 季蕴和白钰各自占据着沙发的一端,沉默地喝着粥。 空气里还残留着碘伏和烫伤膏的气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微妙尴尬。 季蕴低着头,用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舀着粥,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沙发另一端的白钰。 暖黄的光晕勾勒着白钰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喝粥的样子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刚才在厨房里用冷水狠狠冲过的脸,此刻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一条日期变更的推送无声滑过。 8月11日,星期日。 季蕴的目光扫过那个日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猛地放下勺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向白钰。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喂”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沙哑,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沉默。 “那个……刚才……没有碰到所以……不算!” 白钰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蒙着水汽的黑曜石: “……什么不算?” 季蕴的耳廓瞬间红透,他梗着脖子,眼神飘忽,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耍赖的执拗: “就是……就是差一点……那个……没碰到!”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白钰的嘴唇,又迅速移开视线,俊脸憋得通红,声音越来越低,却异常坚定。 “……所以……不算初吻!不能算!” 话音落下,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埋进粥碗里,只露出两只红得滴血的耳朵。 白钰彻底怔住。 “不算……初吻?”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对面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的少年。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抹无法抑制的红晕,如同滴入清水的胭脂,迅速从耳根蔓延至脖颈,瞬间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 他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抖着,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昏暗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骤然变得清晰而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沙沙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粥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彼此通红的脸颊,也模糊了空气中那无声蔓延开的、青涩而滚烫的悸动。 那未尽的吻,像一个被强行按下的休止符,在崭新的日期里,被赋予了更加令人心跳加速的、未完待续的期待。 ——『命运的第十四个齿轮末尽之吻』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件事过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北四中的下午,暴雨过后的暑气卷土重来,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 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午后的沉闷。 高一(3)班的教室里,风扇徒劳地搅动着热浪,发出嗡嗡的声音。 数学老师平淡无波的声音像催眠曲,在公式的迷宫里艰难跋涉。 南司枭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右肩的剧痛经过周末的休养并未减轻多少,三角巾的束缚感如同枷锁,时刻提醒着他那个雨夜的愚蠢冲动。 他烦躁地用左手转着笔,目光却无法聚焦在黑板上的函数图像上。 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东方卿吟清瘦挺直的背影。 那家伙仿佛自带降温结界,白色校服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露出的后颈线条在风扇送来的微弱气流中显得格外白皙。 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光,隔绝了所有窥探。 南司枭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伞下逼仄的空间,湿透布料下传递的体温和心跳,那道撕裂夜空的电光下对方唇线那抹细微的紧绷,自己受伤肩膀抵住伞骨时对方掌心传来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 还有,那个被他粗暴塞进床头柜最深处、却又在夜深人静时鬼使神差拿出来反复摩挲的银灰色的模型……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无处宣泄的憋闷感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混乱的影像驱逐出脑海时,视线无意间扫过东方卿吟的桌面边缘。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极其眼熟的、深蓝色的硬质礼盒一角。 南司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盒子……那装着他最隐秘童年幻影的盒子……怎么会……怎么会在东方卿吟的桌肚里?!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被践踏的羞耻感猛地炸开。 他死死盯着那个盒子,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原来如此。 自己视若珍宝(尽管绝不肯承认)的东西,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甚至可能被带回学校准备物归原主的“错误冗余数据”?! 所有的震动、心悸、那该死的保护欲……都他妈是笑话。 他南司枭在这个精密机器人的逻辑里,大概从头到尾就是个麻烦的、需要被清除的“错误参数”。 就在南司枭眼底风暴酝酿、几乎要拍案而起质问时。 刺耳的下课铃骤然响起。 教室瞬间从压抑的寂静切换到喧嚣的蜂巢。 人流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走廊,奔向短暂的课间自由。 南司枭被裹挟在人群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目标明确地逆着人流,想冲回教室揪住那个书呆子问个清楚。 然而,刚挤到靠近楼梯口的公告栏附近,一阵刻意压低、却又无比清晰的嗤笑声和议论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耳膜: “……啧,真的假的?东方卿吟?就那个整天抱着书、冷得像个冰雕的学神?”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见的!就上周五晚上,暴雨那会儿,在学校后门那条林荫道上……” “跟谁啊?快说快说!” “还能有谁?就那个……和他一个班的那个校霸呗,好像还是同桌,叫南司枭的!两人在伞底下……啧啧,靠得那叫一个近!南司枭还……还碰了他的手呢!” “卧槽?东方卿吟?被男的碰?他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他吗?洁癖得要死!” “所以说不正常嘛!平时装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机器人似的,结果私下里……啧啧,玩得挺开啊!难怪对校花爱搭不理,原来好这口……”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搞同性恋?真他妈恶心!” “就是!表面清高,骨子里……” “啧啧啧。” 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泥浆,带着恶意的揣测和猎奇的兴奋,在几个男生挤眉弄眼的“分享”中肆意泼洒。 周围一些路过的学生也停下了脚步,或好奇、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纷纷聚焦过来。 “同性恋”、“恶心”、“玩得开”、“表面清高”……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南司枭的神经上。 他猛地刹住脚步。 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 比看到那个模型盒子时更甚百倍的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 那伞下被精密计算过的倾斜角度,那挡在自己伤肩前的伞骨,那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波澜……这些天在他混乱思绪里反复撕扯的画面,此刻被这些肮脏的词汇粗暴地涂抹、扭曲、践踏。 一股摧毁一切的戾气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 “CNM!!!”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暴怒吼声炸响在走廊!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和喧嚣。 南司枭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带着席卷一切的恐怖气势,猛地撞开挡路的人群。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那几个还在唾沫横飞的男生,目标直指那个说得最起劲、唾沫星子横飞的始作俑者,高一(7)班的刺头赵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南司枭如同地狱修罗般冲到赵磊面前。 无视右肩三角巾的束缚和撕裂般的剧痛警告,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赵磊胸前的衣领。 巨大的冲力将赵磊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猛地掼向冰冷的墙壁。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赵磊的后背重重撞在瓷砖墙面上,痛得他瞬间失声,眼冒金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南司枭那张因暴怒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跳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你他妈再说一遍?!”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如同护崽的狮子一样仿佛要把他吞入腹中。 “把你刚才喷的粪,给老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咽回去!” 整个走廊瞬间死寂。 所有喧闹、议论、脚步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数道目光惊骇地聚焦在这突然爆发的暴力现场。 赵磊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脸憋成了猪肝色,看着南司枭那双赤红得仿佛要滴血、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那眼神……简直要生吞活剥了他! “枭……枭哥……我……我瞎说的……” 赵磊吓得魂飞魄散,牙齿都在打颤。 “瞎说?” 南司枭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攥着衣领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赵磊提离地面。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周围每一个噤若寒蝉、或惊或惧的脸,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走廊上空: “都他妈给老子听清楚了!” 他停顿了一瞬,胸膛剧烈起伏,像在积蓄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狂暴宣告: “东方卿吟他是我的人!” “谁再敢他妈背后嚼一句舌根、泼一滴脏水” 他猛地将赵磊的头狠狠往墙上一掼。 “咚!” 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赵磊杀猪般的惨叫。 “老子就让他下半辈子,躺着用那根烂舌头吃饭这辈子起不来!” 狂暴的宣言如同飓风过境,席卷了整个空间。 死寂中只剩下赵磊痛苦的呻吟和南司枭粗重如牛的喘息。 他像一尊煞神,站在走廊中央,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悍然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禁区。 高一(3)班教室门口。 喧嚣与暴力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东方卿吟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的一点。 他手里拿着一个刚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取回的文件夹,镜片后的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走廊中央那个如同暴怒雄狮般的身影上。 南司枭那声石破天惊的宣告“他是我的人!”如同最强烈的冲击波,毫无阻碍地穿透空气,狠狠撞进了东方卿吟精密运转的核心! “嗡。” 思维中枢里仿佛有高频电流瞬间过载!精密构建的逻辑回路出现了剧烈的、前所未有的震荡。 分析模块、情感模拟器、行为预测单元……所有的子系统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镜片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深潭的眼眸,清晰地映着南司枭狂暴维护他的身影,那赤红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那不顾肩伤、用最原始暴力宣告占有的姿态……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数据洪流瞬间冲垮了防火墙。 那不仅仅是“被维护”的简单反馈,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复杂、更……危险的冲击。 它像一颗巨大的陨石,带着无法解析的能量和炽热,狠狠砸进了他冰冷理性的数据海洋,掀起了滔天巨浪。 心口的位置,那个“模拟”人类心跳的感应器,第一次传回了超出安全阈值的、剧烈的异常波动。 冰冷的金属外壳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点燃,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灼痛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了左胸上方,校服衬衫下那微微发烫、剧烈搏动的感应点。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锁住南司枭的背影,镜片上反射的光线剧烈晃动。 一种名为“悸动”的未知“病毒”,正以恐怖的速度在精密冰冷的逻辑世界里疯狂蔓延、复制、攻城略地。 这感觉……比面对最复杂的多维空间几何难题更让他感到失控和……恐慌。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动作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仓惶。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桌肚里那个深蓝色的模型盒子上时,指尖再次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这不是冗余数据。 这是他昨晚,在宿舍台灯下,用镊子和特制胶水,花了三个小时四十七分钟,将那个被南司枭粗暴摔回他门口、导致左侧后视镜断裂和底盘轻微变形的模型,一点点修复如初的……“重要参数”。 修复行为本身,就构成了最大的逻辑悖论和系统漏洞。 夕阳熔金,将北四中的后门那条僻静的梧桐林荫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暴雨洗刷后的树叶青翠欲滴,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夏末微燥的暖意。 白钰和季蕴并肩走在落满余晖的小道上。 距离那个暴雨之夜、那个未遂的吻和那句“不算初吻”的宣言,已经过去了一天。 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薄纱似乎并未捅破,却也无处不在。 季蕴走路时,那只缠着白色纱布的左手总是不自觉地、笨拙地靠近白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试探性地轻轻触碰一下,又像被烫到般飞快缩回,然后耳根悄悄泛红。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白钰低着头,看着自己干净的帆布鞋尖踩过斑驳的光影,感受着手背那一次次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 每一次触碰,都让他的心跳快上一拍,脸颊也微微发热。 他悄悄用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少年。 季蕴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线,还有那总是飞扬跋扈的眉宇间,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那只受伤的手,像某种无声的证明,提醒着他那个雨夜厨房里的笨拙与真心。 一股暖融融的、带着点酸涩的勇气,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从心底滋生、缠绕、攀爬。白钰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在季蕴的指尖又一次带着试探和犹豫轻轻擦过他手背皮肤的瞬间。 白钰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力量,主动地、稳稳地,握住了季蕴那只缠着纱布、还带着烫伤膏清凉气息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季蕴的脚步猛地顿住。 身体瞬间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死死盯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白钰的手比他小一圈,温凉柔软,此刻正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包裹着他缠着纱布的手指和手背。 那触感,像最轻柔的云朵包裹住粗糙的岩石,又像最细弱的电流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白钰。 夕阳的金辉落进白钰清澈的眼眸里,漾开一片温柔而坚定的碎光。 少年的脸颊还带着羞涩的红晕,唇边却绽开了一抹浅浅的、如同初春融雪般的笑容,带着一点点的紧张,更多的却是坦然的勇敢。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瞬间在季蕴的胸腔里猛烈爆发。 远比任何一次引擎轰鸣、任何一次极限加速带来的刺激更强烈、更纯粹。 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以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轰鸣声是如此巨大,瞬间盖过了他世界里所有跑车的引擎声。 “白……小白……” 季蕴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反手用力地、几乎是颤抖着紧紧回握住那只主动伸向他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对方的手指都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生怕这只是又一个易碎的梦境。那只缠着纱布的手,笨拙而用力地包裹着白钰的手,纱布粗糙的纹理摩擦着对方细腻的皮肤。 白钰被他握得有些疼,却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指尖安抚般地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季蕴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无比。 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像盛满了整个夏夜的星辰。 那光芒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幸福。 他猛地将白钰拉近自己,另一只手臂本能地想要环上去,却又在碰到白钰肩膀前硬生生停住,像是怕唐突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珍宝。 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巨大满足和哽咽般颤抖的低吼: “……操!值了!” 他低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白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气到极点、却又灿烂到夺目的笑容,仿佛赢得了全世界一样开心。 “这伤……真他妈值了!” 夕阳将两人紧紧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在林荫道的尽头,甜蜜地交叠在一起。 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仿佛在为这无声的宣告伴奏。 那未尽的吻留下的空白,终于被掌心真实的温度与交缠的指尖,温柔而坚定地填满。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北四中男生宿舍,404室。 房间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和活血化瘀药膏的刺鼻气味。 南司枭赤着上身坐在床沿,右肩处大片的青紫肿胀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校医重新包扎的纱布缠绕得有些凌乱,透出下方皮肤深沉的淤血颜色。 他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左手正笨拙地试图将药膏涂抹到肩后够不着的地方,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出剧烈的抽痛,让他忍不住从齿缝里嘶出冷气。 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 南司枭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带着不耐。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东方卿吟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整齐的校服,金丝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看不清眼神。 他手里没有拿书,也没有拿那个标志性的黑色书包,只是……拿着一个深蓝色的、方方正正的硬质礼盒。 南司枭涂抹药膏的动作猛地顿住。 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一股混合着被冒犯的暴怒和更深层羞耻的火焰瞬间窜起。 “拿走!” 南司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驱逐还有一丝丝威胁。 “老子不要,拿走,别逼我动手!” 东方卿吟仿佛没听到他语气中的戾气。 他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他走到南司枭床边,脚步依旧精准无声。 他没有放下盒子,也没有看南司枭因疼痛和怒气而扭曲的脸,目光落在对方右肩那片刺目的青紫上。 “肩关节盂唇前下方疑似撕裂,三角肌及冈上肌群严重挫伤伴血肿形成。” 东方卿吟的声音平稳无波,但是内心却没有像表面那么风平浪静。 “你没事吧,肿胀面积及颜色深度,软组织损伤中度偏重立即冷敷加压,你目前的处理方式错误率,将导致恢复期延长,并增加创伤性关节炎远期风险。” 冰冷的,平静的清冷的仿佛没有感情的诊断,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南司枭的伤情。 南司枭被这突如其来的“医嘱”噎了一下,赤红的眼睛瞪着东方卿吟,一时竟忘了反驳。 东方卿吟说完,视线终于从南司枭的肩膀移开,落回自己手中的深蓝色盒子上。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内部运算。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将盒子放在了南司枭凌乱的床铺上,紧挨着他胡乱扔着的药膏旁边。 “给你”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凝滞。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第一次抬起,隔着镜片,平静地迎向南司枭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惊愕的眼睛。 昏黄的灯光在他镜片上形成两片模糊的光斑,完美地掩盖了其下所有可能翻涌的波澜。 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如同最终裁决: “因此,根据当前最优解判定。” “它属于你。” 话音落下,东方卿吟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等待南司枭的任何反应。 他如同完成了既定的程序任务,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里,只留下“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床上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以及僵坐在床沿、赤着上身的南司枭。 药膏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右肩的剧痛依旧一阵阵袭来,但此刻,南司枭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停滞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东方卿吟那冰冷精准、却又带着巨大悖论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它属于你……”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混乱的心房上。 比走廊上那场暴力的维护宣言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无法招架的冲击。 那个“机器人”……他修复了模型?他说……这模型的信息熵和情感映射权重……高于垃圾阈值?他说……它属于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般的悸动混合着巨大的迷茫,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南司枭。 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颤抖,触碰上那深蓝色盒子的冰凉表面。 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盒盖边缘锋利的折痕。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 404宿舍内,只有少年压抑的喘息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失控的心跳声,在寂静中疯狂鼓噪。 冰冷的药膏气味里,仿佛悄然渗入了一丝来自精密逻辑世界深处的、难以解析的、滚烫的余烬。 ——『命运的第十五个齿轮流言与心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二天 北四中空旷的实验大楼顶层,精密机械实验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与稀疏的灯火,窗内却亮如白昼。 恒温恒湿系统低声嗡鸣,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冷却液的微涩气息和高级绝缘材料的特殊气味。 一排排银灰色的实验台如同沉默的巨兽,其上摆放着各式精密的器械与未完成的原型机,冰冷的线条在冷光灯下折射出理性的寒光。 实验室最深处,东方卿吟正俯身在一台结构极其复杂的多轴联动机械臂前。 他穿着实验室标配的白色防护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下颌,袖口紧束。 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操作台屏幕幽蓝的光,修长的手指在布满按键和旋钮的控制面板上快速而无声地移动、调试,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旁边的三维投影实时显示着机械臂内部传动结构的应力变化图谱,数据流瀑布般在另一块屏幕上滚动刷新。 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专注的神情下几不可见。 突然。 “哐当!” 一声极其突兀、带着十足破坏力的巨响猛地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 紧接着是金属零件稀里哗啦滚落一地的刺耳噪音。 东方卿吟调试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指尖的移动频率都没有改变半分。 他只是极其细微地抬了一下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向噪音源头,距离他实验台三米开外、属于南司枭的那张杂乱的工作台。 南司枭像个刚打砸完现场的暴徒,正粗鲁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沉重的合金扳手。 他脚边散落着几只被暴力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原本结构精巧的舵机和传动齿轮组,金属碎片无辜地反射着顶灯的光。 他上身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贲张的肩臂肌肉绷紧,汗水顺着麦色的皮肤蜿蜒流下,滑过右肩那片依旧刺目的青紫淤痕。 左小臂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生疤痕。 他直起身,毫不避讳地将扳手“哐”一声砸回自己同样混乱的工具箱里,发出更大的噪音。 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抓起搭在椅背上汗湿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几步就晃到了东方卿吟的实验台旁。 “喂,书呆子!” 南司枭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刻意拔高的调门,手臂猛地撑在东方卿吟操作台的金属边缘,高大的身躯瞬间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东方卿吟整个人笼罩其中。 汗水和年轻雄性荷尔蒙的浓烈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你这破铁疙瘩搞了三天了还没动弹?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拆?” 他靠得极近,胸膛几乎要贴上东方卿吟握着精密探笔的右臂肘弯。 灼热的呼吸带着挑衅的意味,故意喷在东方卿吟专注时显得格外白皙的耳廓和颈侧。 东方卿吟握着探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应力数据流上,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如同冰封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平静如水。 “闭嘴,别吵,乖乖的。” 他的左手却极其自然地、精准无误地拿起操作台角落的一个小巧的金属零件收纳盒,微微向南司枭的方向推了半寸,仿佛只是调整位置,却恰好碰到了南司枭那只汗津津的、正假装不经意要搭上他调试台的脏手。 南司枭的手指在空中僵了一瞬。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侧脸轮廓,视线掠过那线条流畅的下颌,最后定格在那两片紧抿的、淡色的薄唇上。 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躁混合着更隐秘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血液里奔突。 这该死的“机器人”。 总是这样! 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那晚在伞下……那个紧绷的唇线……那个带着微颤按在他伤臂上的手……难道都是他混乱痛楚中的幻觉?! “乖乖的?” 南司枭嗤笑一声,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俯得更低,几乎是贴着东方卿吟的耳廓,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恶意的、沙哑的蛊惑,空气里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气息。 “老子偏要在这里!碍着你……嗯?” 最后一个音节被他拖长了,带着一种刻意的、黏糊糊的挑衅,温热的气息拂过东方卿吟耳后的碎发。 他能清晰地看到,东方卿吟握着探笔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了一丝冷玉般的青白。 镜片后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瞳孔似乎有极其微妙的收缩。 甚至,南司枭眼尖地捕捉到,东方卿吟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成功了。 一种扭曲的、带着巨大刺激和满足感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南司枭。 看。 他就知道。 这家伙不是真的死人机。 他有反应。 这个认知带来的兴奋感,比在街头撂倒一群混混还要强烈百倍。 带着一种近乎报复性的得意,他恶劣地勾起嘴角,张嘴还想再吐出点什么更“有效”的干扰噪音。 “烦人,你暗恋我啊。” 东方卿吟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像电子合成,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透过镜片,平静地直视前方实验台光滑的金属表面,那里模糊地倒映着南司枭此刻因为得逞而显得格外嚣张的脸。 “怎么的,你这是爱上我了,我有感情你这么兴奋。” 南司枭嘴角那抹恶劣的笑瞬间僵住。 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混合物。 满腔的得意和兴奋被这盆冷水浇得滋滋作响,只剩下一股被彻底看穿、被无情戳破、被对方用“直白话术”当众扒光的巨大羞耻和暴怒! “操,谁TMD爱上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了!” 一声压抑的怒吼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被看破慌乱,南司枭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彻底被看破的凶兽,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东方卿吟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胸膛剧烈起伏。 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本就混乱的工作台上,又引来一阵金属零件的哀鸣。 他烦躁地原地转了两圈,汗水顺着紧绷的背肌滚落。 最终,他像一头困兽,猛地抄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工具包,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戾气和浓重的挫败感,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实验室大门,厚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嘭”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实验室的空气似乎都在颤抖。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 东方卿吟依旧维持着调试的姿势,握着探笔的手指稳定如初。 只是,当南司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彻底隔绝了所有噪音后,他调试的动作才极其缓慢地停了下来。 他缓缓摘下眼镜,用防护服内袋里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的无尘布,仔细地擦拭着镜片。 冷白的灯光下,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两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擦了很久,久到镜片光洁得再无一丝尘埃。他才重新将眼镜戴好,推至鼻梁上方习惯的位置。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被南司枭砸过的、属于对方的实验台边缘。 那里,清晰地印着一个带着汗渍和灰尘的半掌印,指关节的位置甚至微微凹陷下去一点。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齿轮卡入凹槽的声响,仿佛在他胸腔深处响起。 他重新拿起探笔,指尖精准地悬停在需要微调的微型电位器上方。 屏幕上,实时监控着操作者生理指标的传感器数据流,在方才某个短暂的时间切片里,“心率变异指数”和“皮电反应数值”曾出现过一个微小却清晰的、被标注为“异常波动”的尖峰脉冲。 此刻,数据流已经恢复了平稳规律的基线水平。 操作台上的电子闹钟无声地跳动着时间。 上一次白钰和季蕴在悄然无声的告白下在一起了,虽然没有热热烈烈的浪漫但是这对于季蕴来说仿佛获得了全世界一样开心。 所以他打算带着白钰去见家长打算告诉全世界,他白钰,是我季蕴这辈子认定的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季蕴拉着白钰从上午忙乎到晚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白钰和季蕴。 季家位于半山腰的庄园式别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挑高近十米的奢华客厅照得纤毫毕现,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家具和墙上的抽象派油画。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百合清冽的香气和顶级雪茄若有若无的醇厚气息。 白钰坐在宽大得足以容纳五个人的真皮沙发边缘,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壤里的小白杨。 他身上穿着季蕴下午死活拖着他去买的崭新衬衫和休闲西裤,面料柔软挺括,剪裁合体,却像一身无形的铠甲,勒得他呼吸都有些拘谨。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左手手指死死掐着右手的手心,指尖冰凉,用力得指节都在微微泛白,试图用这点疼痛来压制住那无法控制的心悸和指尖的颤抖。 对面,季蕴的母亲林晚秋姿态优雅地端坐在单人沙发里。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经过精确计算的微笑弧度,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温和地、一寸寸地扫过白钰的脸庞、脖颈、穿着新衣略显单薄的肩膀,最后落在他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双手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X光般的穿透力,让白钰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审视得清清楚楚。 “小白是吧?” 林晚秋的声音柔和悦耳,如同上好的瓷器相碰的声音。 “蕴蕴在家里常提起你呢。” 她端起骨瓷杯,抿了一口红茶,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一样。 “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吗?我们蕴蕴从小被惯坏了,笨手笨脚的,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笑着嗔怪地看了一眼坐在白钰旁边、试图摆出一副“老子很淡定”模样、却连坐姿都透着点僵硬的季蕴。 季蕴立刻挺直了背,抢着回答:“妈!我哪有添麻烦!我照顾得可好了!是吧班长大人?” 他转头看向白钰,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寻求支援的意味。 白钰感觉自己所有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林晚秋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努力牵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阿姨好。谢谢您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季蕴……他帮了我很多。”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细微的颤音。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尖的冰凉已经蔓延至整个手掌,只有掌心被掐住的位置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还保持着清醒。 “是吗?那就好。” 林晚秋的笑容加深了些,目光扫过白钰苍白却努力微笑的脸,掠过他清澈眼底深处那极力隐藏的无措,最终再次落在他紧紧掐在一起、指尖已然泛白的手上。 她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落在白钰紧绷的神经上,如同惊雷。 “听蕴蕴说,小白的手很巧,还会做些刺绣编织的小玩意儿?女孩子都没几个有这份耐心了呢。” 她的语气依旧是闲聊般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赏。 白钰的心脏猛地一沉。 刺绣?编织?季蕴怎么会跟他妈妈说这个?! 一股强烈的窘迫和慌乱瞬间席卷了他。 他知道,在季家这样的豪门眼里,男孩子喜欢这些“女气”的爱好,是多么“不合时宜”甚至“怪异”。 他感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差点就要缩回来藏到身后。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突然覆在了他紧紧掐在一起的手背上。 是季蕴。 这家伙的手心分明也有些潮湿,却带着一种坚定有力的温度。 他大大咧咧地、几乎是把白钰冰凉僵硬的手从膝盖上“掰”开,然后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只缠着纱布的伤手塞进了白钰微微颤抖的掌心。 动作快得让白钰来不及反应。 “妈,这你就落后了吧?” 季蕴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刻意夸张的得意,掩盖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小白那是心灵手巧,艺术天赋懂不懂?你看我这伤口包扎的,就是他的杰作,比医院护士包的漂亮结实多了。” 他炫耀般地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展示着自己手上那圈干净利落的白纱布,又转头冲着白钰飞快地眨了眨眼,眼角眉梢都飞扬着一种“别怕,有我在”的嚣张神气。 白钰的手被季蕴温热汗湿的手紧紧包裹着,指尖触碰到那圈熟悉的纱布纹理。 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季蕴掌心的温度和他带着点傻气的“炫耀”,像一股暖流,奇异地驱散了他指尖的冰凉和心头的惊惶。 他下意识地、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季蕴的手,仿佛在无声地汲取勇气和力量。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季蕴的嘴角瞬间咧开了一个更大、更真实的笑容。 林晚秋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两秒,又看向儿子那张写满张狂保护欲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无奈,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和……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 她脸上的笑容未变,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将所有的情绪完美地掩盖在优雅的仪态之下。 “是吗?那倒是难得。心灵手巧是好事。” 她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季蕴小时候闯祸的糗事,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晚餐在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条餐桌上进行。 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昂贵的光芒。 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像艺术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佣人无声地穿梭侍奉。 白钰努力回忆着季蕴强迫他恶补的“餐桌礼仪”,谨慎地使用着那些繁复的刀叉。每一次金属餐具与骨瓷盘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他能感觉到对面林晚秋偶尔投来的、看似随意实则评估的目光,也能感觉到斜对角那个沉默威严、偶尔开口询问季蕴学业和公司事务的季父季宏远,所带来的无形的压力。 他小心翼翼地切着盘中那块鲜嫩多汁的雪花牛排,动作有些笨拙。就在他试图用叉子固定住滑腻的牛肉时,宽大的袖口不小心蹭到了一旁盛着玉米浓汤的精致汤碗边缘。 “啊!” 白钰心中惊呼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 汤碗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并未倾洒。但那细微的瓷器摩擦声,在过分安静的餐桌上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林晚秋的目光瞬间看了过来。 坐在白钰左手边的季蕴反应快得惊人。 他几乎在白钰袖口蹭到碗边的瞬间,已经极其自然地伸过左手(作者:宝宝们当然是那只没受伤的手),用叉子闪电般叉走了白钰盘子里那块切了一半、眼看就要滑走的牛肉! 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还伴随着他大大咧咧的抱怨: “喂!班长大人!这块是我的了!你切太久了!饿死我了!” 他一边嚷嚷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将那块牛肉塞进自己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从未发生。 同时,他的右脚在餐桌下极其隐蔽地、轻轻碰了碰白钰紧绷的小腿,传递着一个无声的信号:别怕,没事。 白钰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回去,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鼓着腮帮子咀嚼、像只护食大狗般的季蕴,对方冲他飞快地挤了下右眼。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他拿起餐巾擦了擦鼻尖渗出的细汗,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晚餐终于结束。佣人撤下餐具,奉上水果和红茶。 季宏远放下餐巾,目光扫过白钰,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威严,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白钰同学,听蕴蕴说,你成绩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白钰脸上。 “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来了! 白钰刚刚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指尖瞬间又变得冰凉。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题。 季家这样的庞大家族,绝不会只看表面上的乖巧懂事。 他放在桌下的手再次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季宏远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叔叔好。”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努力清晰平稳心情。 “我……想考哈医大医学院。”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信念感。 “我想……当医生。” “医生?” 季宏远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审视着白钰清澈眼底那份认真和执着,沉默了几秒。 餐厅的气氛再次凝滞。 季蕴在一旁急得差点跳起来,刚要开口插话,却被林晚秋一个温和却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制止了。 “嗯。” 季宏远最终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 “救死扶伤,志向不错。” 他端起茶杯,不再看白钰,转向季蕴: “你明天下午跟我去公司,看看新项目的报告。”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季蕴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 季家别墅巨大的露台。 夜色温柔,山风带着植被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 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河。 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墙壁之后。 白钰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高压环境中短暂逃脱,独自扶着露台冰凉的汉白玉栏杆,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 晚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 指尖依旧残留着冰凉和微微的麻木感,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悸动。 “吓着了?” 季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走到白钰身边,同样靠在了栏杆上。昂贵的丝绸衬衫领口被他扯松了两颗纽扣,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总算卸下了晚餐时那副刻意端着的“精英范”,变回了那个嚣张随性的少年。 他侧着头,借着露台柔和的壁灯光线,仔细看着白钰夜色下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 白钰转过头,看着季蕴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和一点点邀功般得意的俊脸。 月光勾勒着他漂亮的眉眼轮廓。 刚才餐桌上那一次次笨拙却精准的“救援”,那在桌下轻轻触碰他小腿的脚,那塞进他手心传递力量的、缠着纱布的手……所有的画面清晰地回放。紧绷了一天的心弦,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所取代。 “还好。” 白钰轻轻摇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真实的柔软。 “……谢谢你。” 他看着季蕴那只在月光下也显得格外扎眼的缠着纱布的手,心底泛起细密的疼惜。 “手……还疼吗?” “这点小伤早没事了!” 季蕴立刻挺起胸膛,满不在乎地挥了挥那只伤手,动作幅度大得扯到了伤口,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被他强行忍住了。 他转而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了些,漂亮的桃花眼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比远处的灯火更璀璨,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欢喜。 “喂,班长大人!你看,我妈没说什么吧?我爸也就那样!他们……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透着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看吧我就说能搞定”的得意洋洋。 白钰看着他那副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偏要装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底最后那点不安也被一种无奈的暖流冲散了。 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清澈的眼睛里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如同月光下的湖面泛起涟漪。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晚风吹动他柔软的发梢。 季蕴看着白钰脸上那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 露台柔和的灯光和远处的星火落在他清澈的眼眸里,像揉碎了一整片银河。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再次席卷了他,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直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紧张的微颤,轻轻拂开了白钰被风吹到额前的一缕柔软发丝。 指尖触碰到额头的温热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两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露台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温热。 月光如水,流淌在少年们年轻而美好的脸庞上。 城市的灯火在远方无声闪烁,见证着这一刻无声胜有声的悸动与靠近。 指尖的温度,缠绕的视线,近得能听见彼此心跳的距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渝多余。 北四中的男生宿舍,404室。 黑暗。 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南司枭那张写满烦躁和不耐的脸。 他刚洗完冷水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仅穿了条运动长裤,**的上身在黑暗中勾勒出精悍的轮廓。 右肩的淤青在幽光下依旧狰狞。 他正暴躁地翻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的。 他需要做点什么。 立刻。 马上。 来转移那几乎要将他大脑烧穿的、混乱不堪的念头。 那个书呆子,那个实验室,那个被他逼出来的细微反应。 就在零点刚过的瞬间,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幼稚死了。] 南司枭的手指猛地顿住! 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坐标和时间,那是他摔扳手、故意制造噪音的时间! 还有那个附件……什么意思? 那个异常图谱……难道是因为他靠近才产生的?! 那家伙……是在用这种该死的方式嘲笑他吗?! 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 南司枭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那张轮廓锋利的脸在手机屏幕幽光的映照下,咬牙切齿地扭曲着,眼底燃烧着被彻底点燃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对方以这种方式“回应”所带来的、更加混乱的心悸与亢奋。 与此同时,白钰家的小房间里。 白钰刚刚躺在床上,疲惫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一天的紧张和悸动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困倦。 手机屏幕在枕边无声地亮起。 一条来自季蕴的短信蹦了出来: [笨兔子!班长大人~] [初吻给对方协议条款。] [条款第一条:下次见面生效!] [附加霸王条款:本人拥有最终解释权!]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班长大人我喜欢你。] 黑暗中,白钰的脸颊瞬间爆红。 像被点燃了一般滚烫。 他猛地将脸埋进枕头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好似陷入爱河不可自拔的兔子一样。 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机,将那寥寥几行字看了又看。 指尖划过屏幕,停留在那个“下次见面”上,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此刻汹涌的心绪。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落进来,照亮了少年微微弯起的嘴角,和那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盛满了羞涩与期待的清澈眼眸。指尖星光流转,如同握住了整个银河系最甜蜜的谜题。 ——『命运的第十六个齿轮笨拙的轨迹与指尖的星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砺德中学空旷的篮球场,塑胶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蝉鸣撕心裂肺。 “班长大人!这边!传球!” 季蕴清亮的呼喊划破沉闷。 他穿着鲜红的7号球衣,额发被汗水浸透,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漂亮的桃花眼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他灵活地摆脱防守,高高跃起,舒展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充满力量的弧线,稳稳接住白钰从底线传来的精准长传。 落地瞬间,他冲着白钰的方向扬起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小点。 场边的树荫下,白钰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短裤,脸颊因为奔跑和高温泛着健康的红晕。 他看着季蕴带球过人,潇洒上篮得分,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亮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小跑着去捡滚出场外的篮球,裸露的小腿线条纤细却充满韧性。 就在白钰弯腰拾球的刹那间。 季蕴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过来。 他并非为了捡球,纯粹是那股无处安放的、想要靠近的冲动驱使。 他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猛地从背后扑向白钰,双臂像藤蔓一样极其自然地、带着亲昵的占有欲,环住了白钰单薄的肩膀和腰身。 下巴还故意蹭了蹭白钰汗湿的后颈。 “热死了!” 季蕴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喘息和浓稠的笑意,像裹了蜜糖,黏糊糊地贴在白钰耳边热气吹的白钰敏感。 “不过……班长大人你身上怎么凉凉的?抱着好舒服!” 他收紧手臂,几乎将白钰整个人圈进自己滚烫的怀里,完全无视了周围零星几个还在球场上的同学。 白钰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身体一僵,耳根瞬间红透,像熟透的樱桃。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季蕴胸膛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球衣撞击着自己的后背,那灼热的体温和汗水的湿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酥麻。 他下意识地想挣开,脸颊烧得厉害,声音带着窘迫的微颤。 “季蕴!别闹……好多人看着呢!” 他微微扭动身体,试图摆脱这过分亲密的桎梏。 “看就看呗!老子抱自己……” 季蕴满不在乎地嘟囔,手臂收得更紧,俊脸埋在白钰颈窝,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正要说出那个更直白的词—— 白钰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开口:“好啦好啦不要再说了。” 季蕴看着他这样觉得更可爱了。 “我都听你的,班长大人。” 时光荏苒,夜幕悄然降临,不知不觉间,时间如白驹过隙般流逝到了晚上。 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之下,天空下的另一边正悄然上演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景象。 东方卿吟站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下,穿着一身剪裁完美、没有任何多余褶皱的深灰色定制礼服。 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彻底隔绝在外。 他像一件被擦拭得锃亮、陈列在最显眼位置的精密仪器,嘴角维持着数学公式般精准的弧度,回应着各方或试探或恭维的话语。 “卿吟在北四中的表现,家父一直赞不绝口,直呼后生可畏啊!” “听说卿吟学弟在精密机械实验室的成果,连院方都惊动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能与东方家未来的掌舵人深入合作,是我们恒远集团的荣幸……” 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嵌入这个为他规划好的、名为“东方继承人”的未来规划中。 他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杯冰凉的杯壁,指尖冰凉一片。 额角那抹浅粉色的疤痕在璀璨灯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 大厅厚重的丝绒窗帘被粗暴地掀开一道缝隙。 南司枭像一头误闯入琉璃宫殿的野狼,隐匿在庭院浓重的阴影里。 他只穿了件洗得发灰的工字背心,露出肩臂上尚未褪尽的青紫淤痕和虬结的肌肉,与厅内衣冠楚楚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是翻墙进来的,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气和难以驯服的戾气。 赤红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探照灯,穿透落地玻璃,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身上。 看着那家伙在人群中游刃有余、滴水不漏的“表演”,一种尖锐的、混合着嘲讽与莫名焦躁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装。 真他妈能装。 实验室里被逼到指节泛白的样子呢? 伞下那细微的颤抖呢?! 他的目光掠过东方卿吟身边那个穿着香槟色鱼尾裙、妆容精致的林家千金林薇。 女孩巧笑倩兮,目光若有若无地焦着在东方卿吟清冷的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钦慕和势在必得。 东方卿吟对她的靠近,似乎并未表现出反感,只是维持着公式化的疏离。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南司枭的头顶!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这算什么? 家族安排的未来伴侣? 强强联合的砝码? 这机器人一样的家伙,也会接受这种安排?! 一种被背叛的荒谬感和更深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独占欲,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 南司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东方卿吟端起侍者托盘里一杯新的饮品,似乎是某种特调的软饮。 就在他低头浅啜的瞬间,动作有零点几秒的凝滞。 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托盘下方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动作,那是另一名侍者收回的手,动作快得如同幻觉。 南司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混迹底层太久,对某些肮脏下作的手段有着野兽般的直觉!那杯东西……有问题。 他看到东方卿吟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将那口饮料咽了下去。 随即,东方卿吟放下杯子,表情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转向林薇说了句什么,引得对方掩唇轻笑。 然而,在南司枭赤红火焰般的注视下,他清晰地看到: 东方卿吟握着杯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那力度,几乎要将脆弱的水晶杯壁捏碎。 他那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在璀璨灯光下,绷紧了一瞬,像是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内部冲击。 甚至,他那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完美站姿,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重心调整,若非南司枭将他从头到脚钉死在视线里,根本无法察觉。 时间仿佛被拉长。 南司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血液在耳膜里轰然作响。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混杂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杯东西!果然他妈的有鬼!是谁?!那个侍者? 还是……这整个华丽牢笼里的某只手?! 东方卿吟不动声色地将空杯放回侍者的托盘,微微颔首,对着林薇和围拢过来的几位长辈说了句什么,声音透过厚重的双层玻璃,模糊难辨。 然后,他迈开步伐,步履依旧沉稳,径直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朝着主厅侧后方通往休息区和私人空间的廊道走去。背影挺直,如同孤峭的寒松。 南司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知道东方卿吟在强撑!那种药物绝对已经开始发作。 那细微的紧绷和不自然的调整,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没有任何犹豫,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黑色闪电,贴着冰冷的石墙阴影,沿着东方卿吟消失的方向,无声而迅疾地追了过去。 廊道幽深,厚重的波斯地毯吸走了脚步声。 壁灯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晕。 空气里昂贵的熏香变得更加浓郁,粘稠得令人窒息。 南司枭如同一头高度警觉的猎豹,嗅闻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东方卿吟的、冷冽如雪松般的独特气息。 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忽略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摆设,过滤掉远处大厅隐约传来的乐声,只锁定前方那道平稳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滞涩的身影。 东方卿吟的步伐依旧保持着精准的节奏,但他推开一扇厚重橡木门的动作,那扇门通往一个存放备用礼服和杂物的大型衣帽间,幅度比平时略小了零点几秒,像是控制力出现了极其微妙的偏差。 门在他身后合拢。 南司枭屏住呼吸,无声地贴在门外的阴影里。 他不需要看,仅凭声音就能勾勒出门内的情形。 死寂。 几秒钟后。 “咚”! 一声极其沉闷的、像是身体失控撞击到厚重衣料堆叠的软物上的响声传来。 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几乎破碎的、急促的喘息声。 那喘息不再是东方卿吟标志性的、清浅平稳的呼吸节奏,而是带着一种被强行掐断、又被痛苦强行顶开的扭曲和…一丝从未有过的虚弱。 南司枭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他猛地拧开门把手,如同失控的蛮兽撞了进去。 巨大的衣帽间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浮着织物纤维和干燥木质防虫剂的味道。 一排排悬挂的高级定制西装和礼服如同沉默的幽灵。 在房间最深处,靠近一排展示柜的阴影里,东方卿吟背靠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身体微微佝偻着滑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那昂贵笔挺的礼服外套被粗暴地扯开扔在一旁,领结歪斜,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的白色衬衫领口。 金丝眼镜滑落到鼻梁中段,镜片后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如同碎裂的冰湖! 瞳孔深处翻涌着剧烈的眩晕感、生理性的厌恶、以及一种被彻底冒犯尊严的狂怒! 他一只手死死攥着胸口附近的衬衫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一片,手背青筋暴起,像是在抵抗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的剧痛和强烈的反胃感。 另一只手的手指尖深深抠进身下冰凉的石材缝隙,用力得指关节泛出青色,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以对抗体内汹涌焚烧的异常热流和失控的眩晕。 汗水顺着他苍白得如同上好瓷器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几缕凌乱的黑发。 急促的喘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出,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艰难而痛苦,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那张总是精密运转、毫无破绽的脸,此刻清晰地写满了被药物强行剥去理性外壳后的脆弱和生理性的煎熬。 南司枭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僵立当场! 所有的暴怒、戾气、质问……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瞬间,被一种更加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尖锐到刺骨的心疼彻底取代! 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熔岩翻涌的火山口,死死盯着东方卿吟从未示于人前的狼狈与痛苦,每一个细微的颤抖和压抑的喘息,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操!” 一声低哑到极致的、裹挟着滔天愤怒和毁灭欲的咒骂从南司枭牙缝里挤出。 他像一头被触了逆鳞的凶兽,两步就跨了过去,沉重的作战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猛地单膝跪地,在东方卿吟本能地、带着强烈抗拒意图缩紧身体的动作中,一只滚烫粗糙的大手已经不由分说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抓住了对方那只抠在地板上的、冰冷颤抖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身体同时剧震。 南司枭掌心的灼热和他指腹上粗粝的茧子,如同烙铁般印在东方卿吟微凉细腻的皮肤上,传递着一种陌生而蛮横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热度。 而东方卿吟手腕传来的冰冷触感、那细微却清晰的、因药力冲击而无法控制的颤抖,以及皮肤下急速搏动的脉搏,也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贯入南司枭混乱的感官。 “别他妈碰我!” 东方卿吟猛地抬起头,碎裂冰湖般的眼底爆发出强烈的抵触和屈辱的寒芒,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情绪波澜,试图甩开南司枭的手。 然而药力带来的眩晕和脱力感,让他的反抗显得苍白而徒劳。 指尖抠着的地板缝隙更深了,指腹甚至磨破了皮,渗出细微的血痕。 “闭嘴!” 南司枭的声音更低、更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压迫感。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东方卿吟因为挣扎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嵌入对方的骨头里。 “看清楚!老子是谁!” 南司枭的脸猛地逼近,灼热的气息带着硝烟和汗水的味道,如同飓风般席卷东方卿吟冰冷混乱的感官。 他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深渊,死死锁住对方镜片后那双翻涌着痛苦与迷雾的眼眸,试图将自己的影子狠狠烙印进骨子里一样。 “敢给老子的人下药?!操他妈的活腻了!” “你的人……” 东方卿吟似乎被这句野蛮的宣告冲击得思维更加混乱,眼底的迷雾更深,剧烈的喘息再次加剧。 身体的排斥感和药力作用下翻涌的莫名热流激烈交战,让他痛苦地蹙紧了眉头,额角的汗水顺着紧绷的线条汇聚到下颌,滴落在早已凌乱不堪的衬衫前襟。 看着东方卿吟这副从未有过的虚弱和混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戾和巨大恐慌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南司枭。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那只扣着东方卿吟肩膀的手猛地用力,另一只手穿过对方汗湿的腋下,以一种近乎掠夺和保护的姿态,硬生生将人从冰冷的地板上拽了起来,半拖半抱地揽进自己滚烫坚实的怀里。 “呃!” 东方卿吟闷哼一声,猝不及防的重量和南司枭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体内那诡异的热流如同找到了某种宣泄口,疯狂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额头抵在南司枭只穿着工字背心的、贲张而滚烫的肩颈肌肉上,那粗糙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和下方传来的、如同擂鼓般沉重有力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轰鸣,思维彻底陷入一片灼热的泥沼。 “撑住!” 南司枭低吼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冰冷与细微的颤抖,也能感受到那薄薄衬衫下传来的、属于东方卿吟的、同样紊乱而灼热的体温。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紧密的贴合中疯狂碰撞、交融。 他不再犹豫,公主抱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东方卿吟,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对空间结构的惊人记忆,他之前无所事事的闲逛就记住了方向,朝着廊道深处一个废弃的、通往别墅东翼储藏区的旧楼梯口挪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荡。 别墅东翼三楼,废弃的暖房储藏室。 这里显然早已被遗忘。 巨大的玻璃穹顶蒙着厚厚的灰尘,月光艰难地透进来,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枯萎植物的腐朽气味和陈年木箱的味道。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和破损的花盆。 南司枭将怀中的人轻轻的放在一个还算干净、铺着厚厚防尘布的旧沙发椅上。 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鲁。 东方卿吟身体一软,无力地向后靠去,剧烈的喘息依旧无法平息,额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粘在苍白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 金丝眼镜早已歪斜得不成样子,被南司枭一把扯下,随手丢在旁边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上。 失去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瞳孔依旧有些涣散,聚焦困难,翻涌着剧烈的生理不适和强行压制混乱的痛苦,眼底深处甚至泛起了一丝因药力和眩晕带来的、生理性的水光。 这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迷茫,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南司枭的心脏! 比他右肩挨过的任何一下重击都来得猛烈! “操!操!操!” 南司枭暴躁地低咒着,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猛兽,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 他看着东方卿吟蜷缩在沙发椅上,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片被汗水浸透的肌肤,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冷光。 那细微的战栗如同电流般传递过来。 解毒?冷水?催吐?混乱的念头在南司枭脑子里疯狂冲撞。 他猛地冲到角落一个老旧的、布满铜锈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 “哗啦!”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汹涌而出。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工字背心,毫不犹豫地用冷水浸透,拧成半干。 那浸满了冰凉冷水的粗糙布料,带着南司枭滚烫的体温和汗水的味道,被他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猛地按在了东方卿吟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上。 “唔……” 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让东方卿吟身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冰冷和灼热在皮肤上交锋,带来强烈的战栗。 他本能地想躲开,却被南司枭另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了肩膀。 “别动!”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他用湿透的背心用力擦拭着东方卿吟汗湿的额头、滚烫的脸颊、纤长的脖颈……冰冷的布料摩擦过敏感的皮肤,带走汗水和灼热,留下潮湿的凉意和更加清晰的、属于南司枭的气息烙印。 昏暗中,南司枭的动作近乎粗暴的专注。 他赤着精壮的上身,汗水和池水混合着顺着他贲张的背肌线条滚落。 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炭火,死死锁定着东方卿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每一次指腹隔着冰凉湿布无意擦过对方颈侧敏感的动脉,都能感受到那脉搏在指尖下疯狂地搏动。 每一次看到对方因冰冷的刺激而蹙紧的眉头或微微瑟缩的动作,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更隐秘焦灼的情绪就在他胸腔里剧烈翻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知道,看着这个总是精密运转、高高在上的家伙,此刻陷入这般无助的境地,被肮脏的手段亵渎,被生理的痛苦折磨……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暴虐和保护欲就疯狂地撕扯着他。 他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是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在他面前把这个人摧毁。 “忍着点。” 南司枭的声音粗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躁。 他试图将湿布塞进东方卿吟紧贴着皮肤的衬衫领口,擦拭他汗湿的胸膛。 “不……用……”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抗拒声响起。 东方卿吟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 虽然瞳孔依旧有些涣散,但那层生理性的水光下,属于他本人的、极度冰冷的理智似乎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被南司枭按住的手,用尽全力抓住了南司枭正试图探入他衣襟的手腕。 指尖冰冷,力道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南司枭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低头,对上东方卿吟那双从混乱迷雾中挣扎出一线清明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警惕和被窥见狼狈的强烈羞愤。 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即使虚弱,也要露出最锋利的獠牙。 “滚……” 东方卿吟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个破碎却冰冷的字眼,抓着南司枭手腕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对方的皮肉。 一瞬间,南司枭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狠狠扎进心脏。 比任何一句辱骂和拳头都来得更甚。 他做了这么多……在这个家伙眼里,竟然和那些下药的王八蛋一样?!是侵犯?是威胁?! “操!” 南司枭猛地甩开东方卿吟抓着他的手,力道之大差点将对方本就虚弱的身体带倒。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东方卿吟那张写满抗拒和冰冷的脆弱面孔,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暴怒将他吞噬!他猛地直起身,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空置的破花盆上。 “哐当……哗啦……” 陶片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行!老子他妈的多管闲事!你东方大少爷有的是人伺候!轮不到老子这泥腿子脏了你的身体!”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愤怒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而扭曲变形。 他转身就要走,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怒火和被彻底践踏的好意,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一步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再也无法控制的、痛苦的干呕声。 紧接着是身体滑落沙发椅、撞击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 南司枭的脚步如同被钉死在地板上。 所有的暴怒和委屈在那声干呕和撞击声中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头。 只见东方卿吟蜷缩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反胃和脱力而微微痉挛着。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泄露出压抑到极致的呕吐冲动和痛苦的哽咽,另一只手徒劳地想撑起身体,却因为眩晕和药力而一次次失败。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深灰色的礼服衬衫紧贴在单薄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蝴蝶骨轮廓,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那强行构筑的冰冷堤坝,在生理性的剧烈冲击下,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愤怒瞬间被一种更汹涌的心疼和恐慌淹没。 南司枭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扑了回去,跪倒在东方卿吟身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伸出双臂,想将人从冰冷的地上捞起,却又怕自己粗鲁的动作再次伤害到他。 “妈的!别吐!忍着!” 南司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学着记忆中偶尔见过照顾病人的样子,一只大手笨拙却坚定地揽住东方卿吟剧烈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地一下下拍抚着对方紧绷痉挛的背脊,试图帮他压下那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 掌心下,那单薄衬衫包裹的身体,冰冷与灼热交织,细微的颤抖如同濒临破碎的瓷器。 “呃……咳……咳咳……” 剧烈的干呕让东方卿吟呛咳起来,眼角生理性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混着汗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留下狼狈的水痕。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在南司枭笨拙却有力的支撑下,软软地靠进了对方同样滚烫汗湿的怀里。 额头抵着南司枭坚硬如铁的胸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南司枭裸露的皮肤上,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尽的脆弱。 南司枭的身体彻底僵住。 怀中身体的重量、冰冷与灼热的触感、那微弱却清晰的颤抖、那拂过皮肤的滚烫呼吸……所有的一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感官。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悸动和保护欲如同熔岩般冲破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那只拍抚着背脊的手,动作不自觉地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另一只环抱着肩膀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像要将这冰冷的、颤抖的身体彻底揉进自己滚烫的生命里,用自己的温度去驱散那该死的药力和痛苦。 “没事了……妈的……没事了……”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安慰东方卿吟,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他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蹭到东方卿吟汗湿凌乱的发顶。 月光穿过蒙尘的玻璃穹顶,斑驳地洒落在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上。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刚才的争执、愤怒、抗拒……在这一刻无声瓦解,只剩下怀里真实的重量和温度,以及那急促得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喘息。 时间在尘埃和月光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冰冷的湿布擦拭起了作用,或许是剧烈的干呕消耗了部分药性,也或许仅仅是依赖着身后这副滚烫坚实的支撑…… 东方卿吟的喘息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不再那么破碎急促。 身体的痉挛也渐渐平息,只剩下一阵阵细微的、无法控制的余颤。 他那因为痛苦而紧绷的身体,在南司枭强有力却又带着笨拙温柔的怀抱里,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意识似乎依旧漂浮在眩晕的云端,但最汹涌的生理冲击似乎正在退潮。 “……可以了……”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嘶哑疲惫的模糊音节,从东方卿吟紧贴着南司枭胸膛的口中逸出,气息灼热。 他似乎想表达什么,或许是想说南司枭的行为是多余的、无效的,又或许……是在描述自己此刻混乱的状态?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南司枭拍抚着对方背脊的手猛地一顿。 他低下头,赤红的眼睛在昏暗中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紧闭的双眼和那微微颤动的、失去了血色的唇瓣。 一股前所未有的、蛮横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闭嘴!” 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老子他妈乐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南司枭清晰地感觉到,靠在他怀里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 紧接着,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南司枭灵魂都吸进去的疲惫席卷了东方卿吟。 他那长长的、被泪水浸湿的睫毛无力地颤动了几下,终究彻底垂落下去。 滚烫的额头抵着南司枭坚实滚烫的胸膛,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和依赖。 药力混合着极度的疲惫,终于让他支撑不住,在这最不可能依靠的、带着硝烟与汗水气息的怀抱里,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暖房储藏室里,只剩下尘埃在月光中无声沉浮。 南司枭像一尊守护着稀世珍宝的凶兽雕像,僵硬地维持着怀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怀中人失去意识后彻底放松的重量和温度,那毫无防备依偎的姿态,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拂过他**的胸膛……所有的一切,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混乱而坚硬的心防上,炸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缺口。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汹涌得令他恐惧的情感,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熔岩,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层层冰冷坚硬的岩石,咆哮着喷薄而出,瞬间将他整个灵魂都彻底淹没。 他……原来他妈的是喜欢这个人。 喜欢这个龟毛、刻板、理性到令人发指的书呆子。 喜欢到……看到他痛苦脆弱的样子,会比自己受伤还要疼上千百倍。 喜欢到……愿意用自己这身蛮力、这腔滚烫的血,替他挡掉世上所有的肮脏和伤害。 这个迟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南司枭过去十八年构筑的所有关于世界的粗粝认知和自我保护机制,瞬间炸得粉碎。 只剩下怀里这具昏睡的身体,成了他混乱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窗外的月亮,无声地移过中天。 废弃暖房里,只有尘埃在光束中缓慢舞蹈,见证着少年坚硬外壳下汹涌而出、足以重塑世界的滚烫岩浆。 ——『命运的第十七个齿轮初绽』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东方卿吟在一种极其陌生的钝痛和沉重感中醒来。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剧烈的头痛和胃部残留的恶心感狠狠拽回。 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额角突突跳动的神经。 他闭着眼,感官却先于思维缓慢复苏。 这一次他闻到的空气里不再是废旧仓库满是灰尘的味道,也不是实验室的精密仪器味道,也不是东方老宅那令人窒息的昂贵熏香。 而是一种……混合着尘土、朽木、淡淡铁锈和陈旧织物防蛀剂的、属于废弃空间特有的、被遗忘的味道。 身下是粗糙的、带着霉味的布料触感,硌得他单薄的脊背生疼。 光线透过紧闭的眼睑,是模糊混沌的灰白色。 最清晰的感知,是温度。 后背紧贴着的支撑物,是坚硬而冰冷的,似乎是某种老旧的木质结构。 然而,前胸、腰腹、甚至半边脸颊……却被一种滚烫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包围着。 那热度坚实、宽阔,带着某种沉重而规律的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一种极其陌生、却不容忽视的、带着硝烟、汗水、以及年轻男性强烈荷尔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东方卿吟的呼吸猛地一窒。 昨夜那些破碎、混乱、被药物扭曲得如同噩梦般的画面,瞬间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 冰冷刺骨的地板…灼烧内脏的恶心眩晕…林薇虚伪的笑脸…侍者托盘下那只鬼祟的手…自己狼狈的干呕与痉挛…还有…… 还有那如同熔岩般滚烫、不容抗拒的怀抱。 那粗糙笨拙却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擦拭。 那嘶哑的、裹挟着暴怒与恐慌的“撑住”和“闭嘴”。 以及……最后那个将他从冰冷地面捞起,强硬地按进怀里,用近乎掠夺的姿态提供支撑和热度的……南司枭。 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此刻身体感知到的、紧贴着自己的滚烫身躯,如同两股电流狠狠撞击在一起。 东方卿吟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废弃暖房蒙尘的巨大玻璃穹顶,晨光熹微,在布满蛛网和水渍的玻璃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视线下移,首先看到的是一只肌肉贲张、麦色皮肤的、横亘在自己胸前的手臂。 那手臂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如同钢铁铸就,却又带着生命的温热。 皮肤上清晰可见几道新鲜的擦伤和尚未完全褪尽的青紫淤痕,那是属于南司枭的勋章,是他在底层野蛮生长的印记。 此刻,这只手臂正以一种极其霸道、充满占有意味的姿势,紧紧箍在他的腰侧,滚烫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早已被汗水浸透又半干的衬衫布料,烙铁般贴着他的皮肤。 东方卿吟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南司枭沉重而平稳的呼吸拂过他头顶的发丝。 那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沉睡中的放松,却依旧如同无形的鼓点,敲打在他混乱的心跳上。 他甚至能数清南司枭低垂的眼睫在晨光下投下的细密阴影,能看清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和唇边一道细微的、不知何时蹭上的灰尘。 一种强烈的、本能的排斥感瞬间席卷了东方卿吟。 被侵犯领地、被窥见狼狈、被如此粗鲁地对待……这些根植于他理性秩序世界最深处的警报疯狂拉响。 他几乎是立刻就要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桎梏。 然而,就在他指尖发力,试图推开那只禁锢着他的手臂时。 昨夜更多破碎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 是这只手臂,在他滑向冰冷地面时,如同钢缆般将他捞起。 是这具滚烫的身躯,在他被药物和寒冷折磨得瑟瑟发抖时,成了唯一的热源。 是那笨拙却固执的拍抚,在他被反胃感撕扯得生不如死时,给了他一丝支撑下去的支点。 是那嘶哑的、带着巨大的恐慌仿佛自己心爱的东西要丢失一样。 “别吐!忍着!” 穿透了他濒临崩溃的混乱,将他从彻底失序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推拒的力道,在指尖触及南司枭手臂上那片刺目的青紫淤痕时,诡异地凝滞了。 东方卿吟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那片淤痕上。 那不是昨夜的新伤。 那是更早之前……在混乱的街头,在冰冷的雨夜,南司枭为了……为了什么?为了阻止那些混混靠近他?还是为了别的?记忆有些模糊。 但此刻,那片青紫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如同烙印,无声诉说着这具躯壳为他承受过的冲击。 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 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在撕扯。 排斥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在胸腔里激烈地绞杀。 他从未与人如此贴近。 即使是家人,也永远保持着精确的社交距离。 更遑论是这样……毫无保留的、野蛮的、带着强烈生命气息的肌肤相贴。 南司枭的体温太高了,高得像一团永不熄灭的野火,灼烧着他习惯了冰冷秩序的皮肤,也似乎要将他体内某些被冰封的东西……强行融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东方卿吟!比昨夜被下药时更甚。 身体的虚弱和残留的药力让他的防线前所未有的薄弱。 他必须离开。 立刻。 马上。 在对方醒来之前。 在……在自己彻底失控之前。 东方卿吟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毕生所学的所有精密控制技巧,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试图将自己的身体从南司枭的怀抱中剥离出来。 他像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绷紧了神经,生怕惊醒了身边这头沉睡的凶兽。 后背离开那滚烫的胸膛,冰冷的空气瞬间贴上汗湿的衬衫,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腰侧那只箍紧的手臂,似乎因为他的移动而微微松动了一丝缝隙……就是现在。 东方卿吟猛地发力,如同挣脱陷阱的雪豹,瞬间从沙发上滚落下来。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脱力和眩晕感再次袭来,他单手撑地,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额角。 身后,南司枭在睡梦中似乎被惊扰,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手臂下意识地在空了的沙发椅上摸索了一下,眉头蹙起,带着一种被打扰了重要事物的不悦。 东方卿吟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不敢回头,强忍着胃部的翻搅和头部的剧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爬起来,扶着布满灰尘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冲向记忆中通往内部走廊的那扇自己房间的门前。 厚重的檀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暖房里的一切。 东方卿吟背靠着冰冷光滑的墙面,滑坐在地。 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而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可以了。 他对自己说。 离开了那个混乱的、充满禁忌气息的空间,离开了那个……人。 然而,身体的感觉却如此鲜明地背叛了他! 后背失去了那堵滚烫的“墙”,冰冷的空气无孔不入,竟让他感到一种……空虚的冷意? 被南司枭手臂箍过的腰侧,那片皮肤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烙印,在冰冷的衬衫下隐隐发烫。 被他汗水浸湿又半干的衣料紧贴着皮肤,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南司枭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硝烟和汗水的气息。 东方卿吟猛地闭上眼,试图将这些荒谬的感觉驱逐出去。 他需要冷静。 需要……水。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头痛欲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凭借着对这座冰冷堡垒的熟悉,他避开可能有人活动的区域,如同幽魂般穿过一道道寂静的回廊,最终抵达了自己位于西翼顶层、远离主宅喧嚣的私人套间。 反锁房门。 巨大的、冰冷的空间,只有最简约的功能性家具和满墙的书架。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这里是他精密世界的核心堡垒。 东方卿吟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浴室。他没有开灯,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磨砂玻璃窗照进来。 他拧开巨大的镀铬花洒开关,冰冷的水柱如同密集的冰针,瞬间从头顶浇灌而下。 “嘶。” 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颤,牙关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 冰冷的液体冲刷过他滚烫的脸颊、汗湿的脖颈、被南司枭触碰过的腰腹……试图洗去那混乱的气息和灼热的触感,也试图浇灭体内某种陌生而危险的躁动。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低着头,任由冷水冲刷。 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 水流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镜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狼狈不堪的身影,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失去血色,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冰冷的水光下异常清晰。 耻辱。 这是东方卿吟此刻最清晰的认知。 不是对下药者的愤怒,而是对自己昨夜在药物作用下彻底失控、在南司枭面前展露极致狼狈的耻辱。 更是对今晨醒来时,身体和潜意识里那些……超出他掌控范围的、陌生而混乱反应的耻辱。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水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冰冷。 他关掉花洒,扯过一条巨大的白色浴巾,粗暴地擦拭着头发和身体。 水珠顺着他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身体线条滚落。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仿佛要将皮肤上那些无形的烙印狠狠擦掉。 当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准备换上干净衣物时,目光却如同被冻住般,死死钉在了镜中自己的腰侧。 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地印着几道……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指痕。 那是被南司枭的手臂紧紧箍了一夜留下的痕迹。 形状、位置,与他记忆中那只手臂的轮廓完美吻合。 在冰冷的晨光下,那几道红痕如同某种野蛮的宣告,烙印在他一向被视为禁区的肌肤上。 东方卿吟的呼吸骤然停止。 镜子里,他那双总是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深潭般平静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巨大的震惊、羞愤……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唤醒的、属于“人”的剧烈悸动。 昨夜所有的画面再次汹涌袭来,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混乱和痛苦。 南司枭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暴怒与恐慌的眼睛,清晰地占据了记忆的中心。 那眼神里,有对他狼狈的震惊,有对下药者的滔天杀意,有笨拙的急切,有被推开时的愤怒和受伤…… 最后,是那将他死死按进怀里时,眼底深处翻涌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保护欲。 那不是对一个“精密仪器”的眼神。 那是对一个……活生生的、他想要守护的……“人”。 “老子他妈乐意!” 那句嘶哑的、带着不容置疑霸道的低吼,如同惊雷般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响。 东方卿吟的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浴室瓷砖上。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浴巾传来,却无法熄灭心头那骤然升腾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理性冰原的野火。 原来…… 那些粗鲁的靠近,那些刻意的挑衅,那些试图激怒他、逼他露出“人”的一面的恶作剧……甚至昨夜那不顾一切的闯入、那笨拙的照顾、那如同宣誓主权般的“老子的人……” 一切的一切,指向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南司枭…… 那个如同野火般肆意燃烧、带着一身底层烙印、与他身处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南司枭…… 对他…… 镜子里,东方卿吟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用逻辑解析的、近乎空白的表情。 那双总是被金丝眼镜隔绝的深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窗外渐渐明亮的晨光,也倒映着内心冰层崩裂、熔岩初涌的滔天巨浪。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冰冷的湿意,轻轻触碰上腰侧那几道淡红色的指痕。 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直达心脏最深处,引起一阵陌生的、剧烈的痉挛。 那个答案,如同烙印,比皮肤上的指痕更加灼热,更加清晰。 而他……东方卿吟……在面对这团足以焚毁他所有既定轨迹的野火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第一次盖过了他自己的思绪与想法。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熔岩咆哮。 指尖的灼痕,是昨夜混乱的印记,亦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感,在他冰冷世界里落下的第一个、滚烫的坐标。 ——『命运的第十八齿轮灼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在房间里弥漫,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试图隔绝昨夜残留的所有混乱与……陌生的气息。 东方卿吟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指尖带着近乎自虐的力道,狠狠擦拭着腰侧那片早已淡去、却仿佛依旧滚烫的指痕。 水流冲刷过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苍白,只有那几道红痕,如同某种无法磨灭的烙印,顽固地宣告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和……那不容置疑的霸道力量。 “老子他妈乐意!” 那句嘶哑的、如同熔岩喷发般的宣告,再次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震得他耳膜嗡鸣。 镜子里的人影,眼底是前所未有的风暴,冰冷的羞愤、被侵犯的屈辱,与一种更深层、更汹涌、几乎要冲破他精密冰壳的悸动,疯狂绞杀。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绝对力量感的砸门声,如同攻城锤般猛然撞碎了室内的死寂。 也狠狠撞在东方卿吟紧绷的神经上。 不用猜。只能是那个人。 那个永远不懂得“分寸”和“界限”,如同野火般烧穿一切规则的南司枭。 东方卿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 所有的混乱思绪被这粗暴的闯入者瞬间点燃成冰冷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厚重的实木门前,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隔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滚。” 门外的砸击声骤然停顿了一秒。 紧接着,是南司枭压抑着怒火、同样冰冷强硬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躁。 “开门!东方卿吟!老子知道你在里面!” “我让你滚!” 东方卿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 他需要空间。 需要冷静。 需要将这个打碎他所有秩序的人彻底驱逐出他的领域。 昨夜的一切,包括今晨那该死的悸动,都必须被彻底埋葬在这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之下。 “操!” 门外传来一声暴躁到极点的咒骂。 短暂的死寂后,南司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压得更低,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一种危险的、被逼到绝境的嘶哑。 “你他妈再不开门,老子就砸了它!说到做到!” 威胁。 这是**裸的威胁啊。 东方卿吟眼底的冰层瞬间碎裂,怒火如同岩浆般喷涌。 砸门?他敢?!这野蛮人!他凭什么?! “你敢!” 东方卿吟几乎是吼了回去,指尖因为愤怒而深深掐入掌心。 然而,身体深处残留的药力带来的虚弱和彻夜未眠的疲惫,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东方卿吟以为对方终于被震慑住,或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可理喻而离开时。 “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门板上炸开。 坚固的实木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锁附近的木屑甚至飞溅开来。 南司枭不是在砸门。 他是真的在用身体、用他那一身蛮横的力量,在撞门。 东方卿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惊愕和更深的怒火淹没了他。 这个疯子。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猛地后退一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难以置信的暴怒。 “砰!!!” 第二下! 门锁发出金属扭曲的悲鸣。 整扇门剧烈地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门框。 理智彻底被这野蛮的、不顾一切的行径碾碎。 东方卿吟所有的冷静、克制、理智,在这一刻被南司枭用最原始暴力的方式彻底粉碎。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扑上前,一把拧开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门锁。 就在门锁弹开的瞬间。 第三下撞击如约而至。 沉重的门板带着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内撞开。 东方卿吟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门板边缘狠狠撞在肩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痛哼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 预期的冰冷地面并未到来。 一只滚烫如烙铁、肌肉虬结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的围栏,在他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猛地横亘在他腰后,将他狠狠捞了回来。 巨大的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将他整个人直接拽向门外那个散发着硝烟与汗水气息的滚烫胸膛。 天旋地转。 东方卿吟的鼻尖狠狠撞在南司枭只穿着一件破旧背心的、坚硬如石的胸膛上。 浓烈的、属于南司枭的、带着汗水和淡淡血腥气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如同飓风般瞬间将他淹没。 昨夜废弃暖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拥抱记忆,排山倒海般袭来。 “放开!” 东方卿吟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双手抵在南司枭滚烫的胸膛上,试图推开这如同熔炉般的桎梏。 屈辱、愤怒、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控制的悸动,让他双眼赤红,声音嘶哑变形。 “南司枭!你他妈给我放手!” “放?!” 南司枭低吼一声,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东方卿吟的腰勒断。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怀中人苍白而愤怒的脸,那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不再是昨晚的脆弱迷茫,而是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抗拒,如同最烈的助燃剂,彻底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了一夜的担忧、后怕、被推开误解的委屈和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灼痛! “老子不放!” 南司枭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滚烫的气息喷在东方卿吟的脸上。 “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昨晚差点疯了?!看到你那个鬼样子!看到你吐得站都站不稳!看到你他妈昏在老子怀里!你让老子怎么放?!啊?!”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东方卿吟心上。 他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 南司枭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恐慌和……心疼?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愤怒的冰层,直抵那混乱不堪的内心最深处! “那是我的事!” 东方卿吟咬紧牙关,试图用更冷的冰封住那被搅动的心湖。 “不需要你管,不需要你的多此一举。” 他再次发力,指甲甚至隔着薄薄的背心,在南司枭的皮肉上留下抓痕。 “多此一举?!” 南司枭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伤,眼底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他猛地抓住东方卿吟抵在他胸口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腕骨。 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捏住了东方卿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直视自己那双燃烧着毁灭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眼睛。 “老子告诉你什么叫多此一举!” 南司枭的脸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东方卿吟的鼻尖,两人灼热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交缠。 “老子他妈的不该翻墙进去,就该让你被那群衣冠禽兽啃得骨头都不剩,错误就是老子昨晚就该把你扔在那个破房子里自生自灭,而不是抱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冰块疙瘩坐了一晚上,老子现在他妈的就该松手,看着你摔死,而不是……” 他的声音猛地哽住,赤红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捏着东方卿吟下巴的手指,力道却在不自觉地放轻,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摩挲过东方卿吟冰冷紧抿的唇线边缘。 那细微的、带着粗粝茧子的触碰,如同带着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东方卿吟所有的抵抗。 时间仿佛凝固。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硝烟汗水的气息,两人粗重的喘息……所有的声音和气味都消失了。 只剩下彼此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南司枭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岩浆般灼热、滚烫、足以焚毁一切的东西……那是什么? 不是愤怒,不是暴戾,不是对猎物的占有欲。 那是…… 东方卿吟精密运转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空白。 一种灭顶般的恐慌和……某种同样汹涌的、被强行压抑的渴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南司枭看着东方卿吟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冷的外壳在巨大的冲击下寸寸碎裂,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带着惊悸和无措的漩涡。 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在他指腹无意识的摩挲下,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这种脆弱和迷茫,比昨晚的昏睡更加致命地击中了南司枭的心脏。 所有的怒火、委屈、焦躁,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原始、更加不顾一切的冲动彻底淹没。 “而不是……” 南司枭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灵魂,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烙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捏着东方卿吟下巴的手猛地用力,将他的脸抬得更高。 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深渊,死死锁住那双被惊涛骇浪席卷的眸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毁灭性的决绝,狠狠吻了下去。 “老子他妈的就是稀罕你!” 轰!!!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而是如同熔岩撞击冰川。 是带着血腥气的掠夺。 是蛮横的宣告。 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冲破所有堤坝的、滚烫而绝望的情感洪流。 南司枭的唇滚烫、干燥、带着蛮横的力道,狠狠碾在东方卿吟冰冷柔软的唇瓣上。 毫无技巧可言,只有最原始的本能驱使。 他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愤怒、担忧、后怕、委屈,还有那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名为“稀罕”的滚烫情感,通过这个粗暴的吻,狠狠烙印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东方卿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只剩下唇上那滚烫、坚硬、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触感。 南司枭的气息如同最烈的酒,瞬间灌满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粗粝的舌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攻城略地。 “唔……!” 被侵犯的窒息感和巨大的震惊让东方卿吟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双手被钳制,只能猛地偏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这剧痛也如同冷水,让他瞬间清醒。 “南司枭!” 一声带着血腥气的、破碎而冰冷的嘶吼从他被蹂躏得发麻的唇齿间挤出。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同样激烈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疯狂。 “你找死!” 话音落落,东方卿吟被怒火和某种更复杂情绪支配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屈膝,狠狠顶向南司枭毫无防备的腹部。 “呃!” 南司枭闷哼一声,剧痛让他钳制的力道瞬间松懈。 东方卿吟趁机猛地挣脱。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唇瓣红肿,甚至被南司枭粗暴的啃咬蹭破了一点皮,渗出一丝鲜红的血珠。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如同碎裂的寒冰,燃烧着熊熊烈焰,死死瞪着南司枭,里面翻涌着屈辱、愤怒、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点燃的、同样滚烫的东西。 南司枭捂着剧痛的腹部,弓着腰,额角青筋暴起,赤红的眼睛却依旧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死死盯着靠在墙上喘息、唇染血痕的东方卿吟。 他舔了舔自己同样被磕破的嘴角,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这味道却像最烈的助燃剂,让他眼底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 “找死?” 南司枭直起身,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对,老子就是找死,从翻进你老家墙头那一刻起,老子他妈的就是在找死。” 他停在东方卿吟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南司枭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用指腹狠狠擦过东方卿吟唇上那抹刺眼的血痕,动作粗鲁,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东方卿吟,你给老子听清楚!” “老子南司枭,就是稀罕你!” “稀罕你这个龟毛、刻板、理性得像个机器人的书呆子!” “稀罕到看见你皱眉就想把碍眼的东西全砸了,稀罕到看你难受比挨刀子还疼,稀罕到昨晚抱着你的时候,老子他妈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焐热你!” “老子管你是什么狗屁继承人,管你家里有什么狗屁规矩,管你他妈觉得老子是什么!” “老子稀罕你!这就够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东方卿吟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看着南司枭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最原始、最滚烫情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一腔孤勇、不顾后果的“稀罕”。 冰封的深潭,终于被这熔岩般炽烈的告白,灼穿了最坚硬的外壳。 那些精密计算的公式,那些冰冷的逻辑链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无声的惊雷,宣告着一个世界的陷落。 东方卿吟看着南司枭,看着这个野性难驯、带着一身伤痕和底层烙印、却用最蛮横的方式闯进他冰冷世界的少年。 唇上被擦过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腹粗粝的触感和灼热的温度,混合着血腥味,形成一种陌生而致命的烙印。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熔岩堵住,发不出任何理性的声音。 只有那双碎裂冰湖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沉淀,化开一片从未有过的、近乎茫然的、被彻底颠覆的……悸动。 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寒意,而南司枭滚烫的视线,却如同正午最烈的阳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走廊尽头,监控探头的红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南司枭看着他这样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要先让他消化一下信息,他留下一句: “不管你怎么想,东方卿吟我南司枭喜欢你,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我不会放弃直到你明白自己的心意。” 就离开了这个充满冰冷毫无感情可言的别墅。 东方卿吟听着他这一句话“一辈子都是我的人”心跳止不住的加速,找到床边坐在床上。 “这都是什么事啊,怎么会这样。”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的心情出卖了他自己,他对南司枭并非毫无感情,而是自己在毫无察觉的某一时刻毫无保留的爱上了他。 东方卿吟其实并不抵触南司枭的吻,脸上爬上一抹红晕,手指轻轻摸了摸嘴唇,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吻技真差。” ——『命运的第十九个齿轮星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 这件事过去之后所有人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第二天在学校,看似回归到正常生活其实心里都暗波汹涌。 北四中天文台。 巨大的半球形穹顶在夕阳熔金般的余晖里沉默矗立,金属骨架折射出暖橙与冷灰交织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白日曝晒后残留的干燥热意,混合着仪器冷却液特有的微涩气息。 厚重的隔音门将校园周末傍晚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只余下巨型赤道仪运转时发出的、低沉而规律的“嗡……嗡……”声,如同星球搏动的心跳。 穹顶中央,那架口径惊人的反射式望远镜静静指向尚未完全暗沉的天幕。 南司枭背靠着冰凉的仪器基座,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站在控制台前调试着终端参数的东方卿吟。 距离那场冲动之举已经过去了。 距离昨天那场以他冲动告白告终的也已经过去一天。 南司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那晚伞下翻涌的、还有昨天的冲动告白,几乎将他焚毁的心悸。 实验室里对方细微的气氛却真实的反应带来的、扭曲的狂喜。 更是火上浇油。 像一根精准的探针,狠狠捅进了他试图用暴躁和破坏掩盖的、最不堪的软肋。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用拳头、用汗水、用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去宣泄。 他飙车到极限,在废弃公路的弯道甩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在格斗馆里把陪练揍得爬不起来;他把自己关在机械实验室,用更暴力的方式拆解那些无辜的零件,制造出更大的噪音……然而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那些混乱的心跳,那些被精密仪器捕捉到的“异常图谱”,那双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波澜……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那个荒谬绝伦、却日益清晰的认知:他南司枭,这个在泥泞和拳头里长大的野狗,竟然对那个冷冰冰理性到不行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是真正的喜欢上他了,比起之前的打闹吵架,昨天的那句“老子就是稀罕你”更加真实。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了断。 要么彻底碾碎这该死的悸动,要么……就让它焚毁一切。 “喂!” 南司枭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穹顶下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金属,带着强行压抑的戾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东方卿吟笼罩。 “同不同意?嗯?” 东方卿吟敲击虚拟键盘的指尖没有丝毫停顿。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完美隔绝。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声音平稳无波,但是内心还是在纠结。 “不同意。” 南司枭胸中那团邪火“轰”地炸开。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试探、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被彻底焚毁。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赤红的眼底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闭嘴!”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南司枭猛地向前冲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无视了两人之间相隔的仪器和线缆,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蛮力,狠狠撞开了碍事的折叠椅,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千钧之力,猛地攫住了东方卿吟的手腕。 另一只手则粗暴地、带着毁灭意味地,一把扯掉了对方鼻梁上那副该死的金丝眼镜。 “哐当!” 眼镜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镜片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巨型赤道仪低沉的嗡鸣成了唯一背景音。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南司枭手掌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骤然僵硬。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然而,更让他思维核心瞬间过载的,是视野的骤然剥离。 常年被镜片过滤、计算、分析的世界,第一次以如此原始、锐利、毫无缓冲的方式,毫无保留地撞入他的视网膜。 夕阳熔金般的光线失去了镜片的阻隔,变得异常刺目。 穹顶冰冷的金属结构线条失去了精确的几何校正,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扭曲感。 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里狂乱地舞蹈。 而最清晰、最具冲击力的,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南司枭的脸。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没有了数据的缓冲,那张轮廓锋利、写满暴戾与疯狂的脸庞,带着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气息,如此蛮横、如此清晰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如同岩浆般粘稠的**、愤怒、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孤勇,像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上。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如此原始而磅礴,带着摧毁一切逻辑和计算的毁灭性力量,瞬间击穿了东方卿吟精密构建的思维屏障。 东方卿吟的瞳孔在失去镜片遮掩的瞬间急剧收缩。 他那张永远如同冰封湖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震惊、错愕、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无数种陌生的、激烈的情绪如同失控的代码洪流,在那双骤然暴露的、深潭般的眼眸里激烈碰撞、翻涌!那双眼睛,没有了镜片的阻隔,竟如此深邃,如此……生动。 眼底深处那抹常年被理性冰封的幽蓝,此刻如同极地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清晰地暴露在南司枭烧红的视线里。 “看清楚了?”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滚烫的气息,狠狠喷在东方卿吟因震惊而微微失血的脸上。 他攥着对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都烙印进去。 “老子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问问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直接回绝我!” 他猛地将脸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东方卿吟的鼻尖,灼热的呼吸交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老子是人!是活生生的!会痛!会他妈的……” 他哽了一下,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更深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疯狂。 “……会他妈的为你失控!” 最后几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尊严,带着一种孤狼濒死般的嘶吼。 东方卿吟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如同风暴般的近距离侵袭。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清晰无比,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年轻雄性荷尔蒙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将他包围。 视野里只剩下那双赤红的、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太过真实,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力量,狠狠撞击着他精密运转的核心。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思维回路里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滋滋”声,仿佛过载的电路正在熔断。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心悸”的生理反应,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完全偏离基准值的频率疯狂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陌生的、强烈的悸动感,泵出的血液带着灼热的温度涌向四肢百骸,甚至冲上耳廓,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嗡鸣和……热度? 南司枭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那双暴露在外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没有镜片的阻隔,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那深潭之下的波澜。 那不再是冰冷的计算,而是真实的、鲜活的震动。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一次胜利都更猛烈。 像一道撕裂灵魂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所有混乱的防御。 一股更原始、更蛮横的冲动主宰了他。 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言语,都成了多余。 他猛地低下头。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凶狠,又一次狠狠攫取了那片近在咫尺的、紧抿的、淡色的薄唇。 “唔……!” 滚烫与微凉。 柔软与坚硬。 狂暴与禁锢。 生涩与震惊。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触感、气息,在这一刻毫无缓冲地、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如同两颗运行在截然不同轨道上的星球,被无形的引力强行拖拽,最终在宇宙的深渊里轰然相撞。 南司枭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有本能的掠夺和宣泄。 他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微微干裂的粗糙感,像烧红的烙铁,蛮横地碾过东方卿吟微凉柔软的唇瓣。 那触感好得不可思议,瞬间点燃了他血液里所有压抑的火焰。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啃咬了一下那饱满的下唇,舌尖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笨拙的侵略,试图想要再一次撬开那紧闭的齿关。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南司枭吻下来的瞬间僵直如铁。 东方卿吟又一次愣住,只能任由南司枭掠夺自己。 触觉被无限放大。 唇上那滚烫、粗糙、带着不容置疑掠夺意味的触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感官防御。 酥麻感如同爆炸的冲击波,从相接的唇瓣疯狂扩散至四肢百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速度快得超出了生理极限,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眩晕。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那只被南司枭死死攥住的手腕,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熔化的热度,顺着臂膀的神经一路灼烧至心脏。 视觉被剥夺,听觉被屏蔽,嗅觉被对方浓烈霸道的气息完全占据。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唇齿间那令人战栗的、混乱的、带着血腥味的厮磨。 他应该推开他。 然而。 那只没有被禁锢的左手,那只总是精准操控仪器、书写最优解的手,猛地抬起,不是攻击,不是推拒,而是狠狠揪住了南司枭胸前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皱巴巴的廉价背心。 五指深深陷入布料,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濒临崩溃的精密仪器在失控边缘徒劳地试图抓住一个稳定的锚点。 这个细微却充满力量的回应或者说,是失控的抓握,像一桶滚油,彻底浇灭了南司枭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微光。 “唔……” 一声模糊的、压抑的闷哼从南司枭喉咙深处溢出,带着巨大的震动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狂喜。 他赤红的眼底瞬间燃起更加炽烈的火焰。 攥着对方手腕的手猛地松开,不再禁锢,而是如同铁钳般狠狠扣住了东方卿吟的后颈。 滚烫粗糙的掌心紧紧贴住那微凉细腻的皮肤,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头压向自己,加深了这个混乱不堪的吻。 另一只手则如同藤蔓般紧紧箍住了东方卿吟劲瘦的腰身,几乎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距离被彻底碾碎。 胸膛紧贴,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疯狂共振,如同两头发狂的野兽在胸腔里撞击嘶吼。 唇舌的纠缠变得更加激烈、更加深入。 南司枭像一头终于尝到血腥味的饿狼,凭借着本能凶狠地攻城略地。 他的吻毫无技巧,只有最原始的占有和探索,带着一种要将对方彻底吞噬、融为一体的疯狂。 牙齿磕碰到柔软的唇瓣和舌尖,带来细微的刺痛,混合着血腥味,却只让这混乱的感官漩涡更加炽热粘稠。 东方卿吟再一次被迫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后颈和腰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动弹不得,唇齿间被完全占据,气息和触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窒息感越来越强,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冲击着他的意识。 然而,在那灭顶的混乱和生理性的不适之下,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正在被这粗暴的亲吻强行唤醒、点燃。 那是一种被强行从冰封深处拖拽而出的、沉睡的本能。 一种对“生”和“情”的强烈感知。 一种被如此原始、如此激烈、如此真实地“需要”和“掠夺”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战栗的悸动。 他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只揪着南司枭衣襟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惨白,却始终没有松开。 紧闭的齿关在南司枭强势而笨拙的进攻下,竟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仿佛某种坚不可摧的壁垒,终于被这不顾一切的撞击,撞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同一片熔金的暮色,流淌在北四中学后山废弃的观星小平台。 季蕴背靠着爬满藤蔓的冰凉石栏,一条长腿随意地曲起,另一条腿伸直。 他手里捏着一罐冰镇汽水,铝罐外凝结的水珠濡湿了他的指尖。 他微微仰着头,漂亮的桃花眼望着天边最后几缕绚烂的霞光,眼神却有些放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带着点傻气的笑。 白钰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稍矮一截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 傍晚的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吹动他柔软的发梢。 他清澈的目光落在远处山脚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上,像散落人间的星子。 空气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草丛里不知名虫儿的低鸣。 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带着微醺暖意的平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之前的疏离到无声的表白和篮球场的亲昵仿佛都被这温柔的暮色轻轻抚平了褶皱。 “喂,笨兔子。” 季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打破了沉默。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白钰被晚霞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上。 “还记得那个‘保留协议’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罐,冰块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抱着膝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白皙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没回头,只是将下巴在手臂上埋得更深了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季蕴看着他这副瞬间变成粉色小兔子的模样,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放下汽水罐,从石阶上站起身,走到白钰面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将白钰笼罩,也挡住了天边最后的光线。 白钰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逆着光,季蕴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自己微红的脸颊。 “今天……” 季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白钰身体两侧的石阶上,将白钰圈在自己和石栏之间。 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 “……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可以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丝线,温柔而专注地缠绕着白钰,从光洁的额头,到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最后深深锁住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羞涩和无措的眼眸。 白钰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胸腔。 他能清晰地闻到季蕴身上清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汽水的微甜。 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他下意识地想低下头,下巴却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托住。 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却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指尖的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下颌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别躲。” 季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沙哑的、蛊惑人心的魔力。 他的目光如同最柔软的网,牢牢地锁着白钰。 “看着我,小白。” 白钰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在那双盛满了星辰大海的漂亮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也看到了那里面毫不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珍视、渴望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 所有的羞涩和慌乱,在这一刻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和勇气所取代。 季蕴缓缓低下头。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 暮色四合,山风温柔。 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掠夺侵略。 季蕴的吻,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喻的珍重,轻轻落在了白钰微颤的眼睫上。 那触感微凉而柔软,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白钰的身体轻轻一颤,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扫过季蕴的唇瓣。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被触碰的地方瞬间蔓延至全身。 那羽毛般的吻,顺着眼睫温柔地滑下,如同虔诚的信徒膜拜着最圣洁的领地,轻轻印在了白钰光洁微凉的额角。 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承诺。 然后,它缓缓下移,带着灼热的呼吸,最终无比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温柔,落在了白钰微微颤抖的、如同初绽花瓣般的唇上。 双唇相接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山风停驻,虫鸣屏息。 只有两颗年轻的心脏,在暮色里疯狂地、同步地搏动。 季蕴的吻是温软的,带着少年清爽的气息和一丝汽水的微甜。 他吻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和无限的温柔。 没有深入,只是用柔软的唇瓣轻轻厮磨着白钰同样柔软的唇,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着万分的珍惜和小心翼翼。 他托着白钰下巴的手指微微收拢,带着一种坚定的守护,另一只手则轻轻覆上了白钰放在膝盖上、紧张得微微蜷缩的手背,用掌心温暖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 白钰的呼吸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彻底停滞!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两片温软的唇瓣上。 陌生的、温柔的触感如同最细微的电流,从唇上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酥麻和悸动。 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蝶翼般剧烈颤抖。 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在季蕴温暖的掌心覆盖下,僵硬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最终,极其轻微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回握住了季蕴的手。 这个细微的回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季蕴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覆在白钰手背上的手猛地收紧,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滚烫的掌心。 唇上的厮磨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克制的、却更加炽热的渴望。 他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用舌尖描摹了一下白钰微抿的唇线。 那温软湿润的触感,如同带着电流的火花,瞬间击穿了白钰所有的防线。 “唔……” 一声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溢出。 这声呜咽像是最甜美的催化剂。 季蕴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一直克制的温柔在这一刻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急切和渴望。 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带着一种引导般的温柔,轻轻启开了白钰紧闭的齿关,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从未有人涉足的、温热而甜蜜的领地。 陌生的入侵感让白钰身体瞬间绷紧。 然而,预想中的不适并未到来。 季蕴的舌尖带着一种探索般的温柔,如同最耐心的旅人,小心翼翼地触碰、缠绕、汲取。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湿热的、带着令人战栗的亲密感的交流。 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从被触碰的舌尖迅速蔓延至全身,如同细密的电流在血液里窜动,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带走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白钰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靠在身后冰凉的石栏上。 那只被季蕴握着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轻轻抠着季蕴的手心。 另一只一直揪着自己衣角的手,也缓缓抬起,带着一丝犹豫和巨大的勇气,轻轻攀上了季蕴撑在石阶上的结实手臂。 仿佛得到了最珍贵的默许,季蕴的动作更加深入而缠绵。 他的吻不再笨拙,带着一种无师自通的温柔和炽热,如同潮水般将白钰温柔地包裹、淹没。 唇舌交缠,气息交融,带着青涩的甜蜜和无尽的眷恋。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这对相拥的少年,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仿佛在为这无声的誓言伴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季蕴才恋恋不舍地、极其缓慢地结束了这个漫长而温柔的吻。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白钰的额头,两人同样灼热的呼吸急促地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白钰缓缓睁开眼睛,清澈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如同雨后初晴的湖面,倒映着季蕴近在咫尺的、写满深情和巨大满足的俊脸。 他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嘴唇微微红肿,带着水润的光泽。 季蕴看着这样的白钰,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填满,胀得发疼。 他忍不住又低下头,在那微微红肿的唇瓣上,无比珍重地、轻轻地啄吻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啾”声。 “这次……” 季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和巨大的满足,他望着白钰水汽氤氲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带着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孩子气的得意和郑重宣告: “……盖章生效了。我的……小白兔,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天文台穹顶之下。 混乱的、带着血腥味的唇舌纠缠还在继续。 南司枭像一头不知餍足的凶兽,贪婪地攫取着唇齿间的每一寸柔软和清甜。 那微凉的唇瓣在他的蹂躏下变得温热而红肿,沾染着他的气息。 东方卿吟那只揪着他衣襟的手,指节依旧泛白,力道却不知何时松懈了几分,更像是无力地搭在他的胸前。 那只被松开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生理性的窒息感和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肺部传来尖锐的抗议。 然而,在那灭顶的混乱中,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东西正在被这粗暴的亲吻强行唤醒。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对“真实”的渴望。 南司枭身上那股浓烈的、带着汗水和血腥味的雄性气息,那滚烫粗糙的皮肤触感,那强横霸道的力量,那唇舌间毫无章法却带着毁灭性真实的掠夺……这一切都像最猛烈的催化剂,强行溶解了他冰封的外壳,将那个被精密数据层层包裹的、真实的、同样有着血肉和**的“东方卿吟”从冰冷的深渊里拖拽出来。 当南司枭滚烫的唇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再次狠狠碾过他被蹂躏得红肿的下唇时。 东方卿吟那只垂落的手,抬起来。 不是攻击,不是推拒。 而是带着一种同样蛮横的、失控的力量,狠狠抓住了南司枭肌肉贲张的后背。 五指深深陷入那汗湿的、紧绷的背肌里,指甲甚至隔着薄薄的布料掐进了皮肉。 这个动作充满了原始的、对抗性的力量,却更像是一种……溺水者攀附浮木般的抓握。 一种同样失控的、激烈的回应。 南司枭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猛地一震。 赤红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恒星爆炸般的璀璨光芒。 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灵魂都震碎的狂喜和满足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箍在东方卿吟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碎。 唇上的掠夺更加深入,更加疯狂,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毁灭般的占有欲。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濒临失控的顶点。 “嘀!” 控制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仪器报警音。 如同最冰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这熔炉般炽热粘稠的空气。 东方卿吟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那只抓在南司枭背上的手猛地僵住。 南司枭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动作一滞。 趁着这不到半秒的间隙,东方卿吟猛地偏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南司枭的禁锢。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望远镜基座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 失去了眼镜的视野依旧带着眩晕的扭曲感,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南司枭那张写满错愕、暴怒和未满足**的脸。 东方卿吟抬手,用指腹狠狠擦过自己红肿刺痛、甚至带着细微血丝的唇瓣。 那上面残留的滚烫触感和属于南司枭的浓烈气息,如同最耻辱的烙印。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种冰冷的、名为“失控后果”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也没看南司枭,更没去看那报警的控制台。 他猛地转身,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紧闭的穹顶大门! 动作快得像一道逃离灾难现场的残影。 厚重的隔音门被他用力拉开一条缝隙,外面走廊的光线透了进来。 他没有回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门缝后的光影里。 只留下那扇门在惯性下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如同叹息般的闷响。 穹顶下,只剩下尖锐的警报声,和南司枭一个人。 他依旧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唇上还残留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血腥味,怀里还残留着那人身体的轮廓和温度,背上还残留着那五道带着痛感的指痕…… 然而,人已经逃了。 像他无数次预想的那样,在他终于触碰到了那深潭之下真实的波澜时,在他以为终于抓住了一丝希望时……那该死的书呆子,又一次,用最冰冷、最决绝的方式,将他推回了绝望的深渊! “操……操!”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南司枭紧咬的牙关中爆发出来。 他赤红的眼底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巨大的失落、被抛弃的暴怒、以及那依旧在血液里奔涌的、无处宣泄的**和痛苦,如同最毒的岩浆,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转身,如同发狂的凶兽,狠狠一脚踹在旁边沉重的仪器支架上。 “哐!!!”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穹顶内轰然回荡,瞬间压过了刺耳的警报。 仪器剧烈摇晃,屏幕上红色的故障代码疯狂闪烁。 南司枭却像感觉不到痛,感受不到后果。 他背靠着冰冷的基座,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狠狠擦过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还有一丝……属于东方卿吟的、淡淡的、如同冷泉般的微凉气息。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望向穹顶那缓缓开启、指向夜空的观测窗。 外面,墨蓝的天幕上,第一颗星辰刚刚亮起,冰冷而遥远。 后山观星台。 暮色彻底褪去,深沉的靛蓝色天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缓缓铺展开来。 几颗早起的星辰闪烁着清冷的光。 白钰依旧软软地靠在石栏上,脸颊的红晕未退,清澈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倒映着近在咫尺的季蕴。 唇上还残留着被温柔亲吻后的酥麻感,以及对方留下的、清爽的微甜气息。 季蕴的额头依旧抵着他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带着一种巨大的满足和珍视。 他握着白钰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手背。 “看。” 季蕴忽然轻声说,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白钰看向夜空。 白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深蓝色的天幕之上,一道极其璀璨的、拖着细长光尾的流星,如同天神随手掷出的钻石,无声地划破寂静的夜空,瞬间燃烧出最绚烂的光芒,又在刹那归于寂灭。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越来越多的光痕无声坠落,在深蓝的天鹅绒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绝美轨迹。 一场不期而遇的英仙座流星雨,在初吻落定的时刻,悄然降临。 季蕴低下头,在又一道璀璨流星划过的瞬间,再次轻轻吻了吻白钰光洁的额头,声音带着笑意和温柔的誓言: “笨兔子,你看,星星都为我们作证了。” 白钰望着漫天坠落的星雨,感受着额头上温软的触感,一直微微颤抖的手指,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安静地蜷在季蕴温暖宽厚的掌心里。他轻轻地、无比清晰地回应: “嗯。” 山风温柔,星落如雨。 指尖缠绕的星光,无声地照亮了少年们初吻后滚烫的脸颊和悸动未平的心跳。 而遥远天文台穹顶下刺耳的警报与暴怒的嘶吼,则被厚重的隔音门死死锁住,成了这甜蜜夜晚里,无人知晓的、压抑的余震也是东方卿吟看清楚自己感情的转折点。 ——『命运的第二十个齿轮改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北四中天文台穹顶的厚重隔音门,在东方卿吟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叹息,将他逃离的身影与门内尖锐刺耳的警报、以及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嘶吼,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内。 南司枭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望远镜基座,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射穿了肺叶的困兽。 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未散的疯狂、被抛弃的暴怒,以及更深一层、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剧痛和茫然。 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喉间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一半来自自己干裂的唇,一半来自那人被蹂躏得红肿甚至可能渗血的唇瓣。 那触感,那温度,那清冽又微凉的气息……还有背上那五道隔着薄薄衣料、依旧残留着刺痛和灼热的抓痕……一切都清晰得如同烙印,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末梢! “操!” 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支架上! “哐!”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穹顶内回荡,震得他自己手臂发麻。 仪器屏幕上刺目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映着他扭曲而痛苦的脸。 报警音尖锐地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他低头,摊开自己刚刚紧攥过那人手腕的手掌。 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骨骼的硬度,以及……一片细小的、锋利的、折射着冰冷红光的碎片。 是那副被他粗暴扯下、砸碎的金丝眼镜的残骸。 南司枭死死盯着那片小小的、冰冷的玻璃碎片。 它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试图用暴怒伪装的防御。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握紧拳头,碎片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掌心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这真实的痛感,竟奇异地压过了心口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 他靠着冰冷的金属滑坐在地,将染血的手掌死死抵在额头上,粗重的喘息渐渐变成了带着颤抖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叫,像是对他这场失控闹剧的无情嘲讽。 穹顶观测窗缓缓开启,露出墨蓝天幕上初生的、冰冷遥远的星辰。 一颗流星无声划过,转瞬即逝的光亮落在他赤红的、盛满痛苦和迷茫的眼底,没有带来任何希望,只有更深的寂寥。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给那个书呆子,而是输给了自己这颗不受控制、却早已沦陷的心。 门外,空旷的走廊。 惨白的节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墙壁和地面照得一片冰冷死寂。 东方卿吟背靠着冰凉光滑的防火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刚从深海中挣扎上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肺部火辣辣地灼烧,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铁锈味和那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 他抬手,指腹狠狠擦过自己刺痛肿胀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 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唇肉的破皮和微微的湿润。 这触感,连同手腕上残留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腰后被勒紧的灼热感,以及后背紧贴着的冰冷门板……所有混乱而强烈的感官刺激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视野一片模糊的眩晕。 没有眼镜的阻隔,世界失去了精确的边界和冰冷的逻辑,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和令人窒息的感官洪流。 他能“看到”自己指尖沾染的、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属于南司枭的血迹也或许是自己的,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完全脱离掌控的心脏发出的巨大轰鸣,甚至能“嗅到”空气里依旧残留的、属于南司枭的汗水和暴戾的气息。 混乱。 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仿佛他赖以生存、精密运转的核心程序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入侵、改写、瘫痪。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分析、最优解……在那个暴烈的吻、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赤红眼眸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直起身,脚步踉跄地向前冲去,只想逃离这个充斥着混乱气息的地方,逃离那个将他拖入深渊的源头。 冰冷的走廊墙壁在扭曲的视野里飞速后退,脚步声在死寂中空洞地回响,如同他此刻失控的心跳。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可控的空间,去处理这该死的、如同病毒般蔓延的“系统崩溃”。 北四中学后山,废弃观星小平台。 深沉的靛蓝天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温柔地覆盖着山野。 白日残留的最后一丝暑气被清凉的山风驱散,草木的清香在夜色里浮动。 一场不期而遇的英仙座流星雨,正悄然上演。 季蕴的额头依旧轻轻抵着白钰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着对方微凉的鼻尖。 两人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在咫尺之间无声地交融、缠绕,不分彼此。 唇齿间残留的、属于对方的微甜气息和那份令人心悸的亲密触感,如同温热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带来一阵阵酥麻的余韵。 白钰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在季蕴温热的呼吸下轻轻颤动,缓缓睁开。 清澈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如同初春清晨笼罩着湖面的雾气,迷蒙而湿润,清晰地倒映着季蕴近在咫尺的脸庞——那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巨大满足、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以及一丝孩子气的、得偿所愿的得意。 “看。” 季蕴的声音带着情事初歇后的沙哑和一种温柔的魔力,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温热的呼吸拂过白钰敏感的耳廓。 白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片深蓝的天鹅绒。 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流星拖着细长的、莹白的光尾,无声地划破寂静的夜空。 它们燃烧着短暂却绚烂至极的生命,在深蓝的幕布上留下惊心动魄的轨迹,又在刹那归于寂灭,将自身最后的光华慷慨地洒向人间。 星落如雨,静谧而壮美,带着宇宙亘古的浪漫与无常。 季蕴低下头,在又一道璀璨星痕撕裂夜幕的瞬间,温软的唇瓣无比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再次轻轻印在白钰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笨兔子。” 季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带着笑意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看,星星都为我们作证了。”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白钰水光潋滟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在星空下镌刻永恒的誓言: “从今天起,不,从刚才那一刻起,白钰,我是季蕴是你的人了。这辈子,都是。” 没有戏谑的“保留协议”,没有霸道的“最终解释权”。 褪去了所有玩笑的外衣,只剩下少年最赤诚、最滚烫的心意,捧在星光之下,交付到他的面前。 白钰的心像是被最温暖的手掌轻轻攥住,酸涩与甜蜜交织着汹涌澎湃。 所有的羞涩、不安,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暖流冲刷殆尽。 他望着季蕴眼中那片比流星更璀璨、比星河更深邃的坚定光芒,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冰冷指尖被对方温暖掌心完全包裹的踏实。 他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嗯。” 他主动地、微微仰起头,将自己微凉的额头更紧地贴上季蕴温热的唇,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份归属。 “季蕴,我…我也是你的。” 山风温柔地拂过相拥的少年,草木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无声的誓言伴奏。 漫天星雨是宇宙为他们燃放的礼花,见证着指尖缠绕的星光,如何照亮了彼此滚烫的脸颊和从此紧密相连的心跳。 白钰另一只一直微微蜷缩的手,也缓缓抬起,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轻轻环住了季蕴劲瘦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散发着清爽皂角香和炽热爱意的怀抱里。 季蕴感受到腰间那双微凉却无比坚定地环上来的手臂,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填满,瞬间鼓胀得发疼。 他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将怀中的珍宝拥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摩挲着白钰柔软的发顶,无声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终于尘埃落定的巨大幸福。 星光落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如同披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 北四中男生宿舍楼,宿舍里面。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稀疏的路灯光和遥远的星芒。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书桌上台灯散发着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 东方卿吟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刚刚用冷水反复冲洗过脸颊和嘴唇,冰冷的触感暂时压制了皮肤下残留的灼热感,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依旧不规律搏动的心脏。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那副碎裂的眼镜残骸,被他用一个密封袋装好,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眼前的世界依旧带着模糊的晕眩,书桌上的书本、笔筒、台灯……都失去了清晰的边界,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他强迫自己拿起笔,翻开一本厚重的物理习题集,试图用熟悉的公式和逻辑链条来锚定失控的意识。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南司枭的脸,那双赤红的、燃烧着痛苦和疯狂火焰的眼睛,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入他的脑海! 如此清晰,如此具有压迫感! 唇上残留的刺痛感和被完全掠夺的气息再次鲜明起来,腰后似乎还残留着被铁臂紧箍的力道,背上仿佛还印着那人滚烫的掌心温度…… “啪嗒。” 笔尖在洁白的纸页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污迹。 东方卿吟猛地闭上眼,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死死攥住了手中的笔,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正常”的浮木。 冰冷的金属笔身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醒。 他需要……处理掉这该死的“异常数据”。 他需要恢复“正常”。 季家别墅,三楼露台。 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夜风带着花园里玫瑰和晚香玉的馥郁气息涌入。 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在地上的星群。 白钰刚洗完澡,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独自坐在藤编的秋千椅上。 湿润的发梢还带着水汽,贴在白皙的颈侧。 他微微蜷着身体,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下巴抵在膝盖上,清澈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远处璀璨的灯河。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季蕴温软唇瓣的触感和那令人心悸的微甜气息。 额头上被亲吻过的地方,也仿佛烙印着一小片挥之不去的温热。 季蕴在星光下那郑重的誓言——“我季蕴是你的人了。 这辈子,都是”——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带着滚烫的温度,熨帖着他心底深处长久以来的不安和冰冷。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带着微醺暖意的满足感,如同温泉水般将他温柔地包裹。 他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浮萍,他有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一个将他视若珍宝的人。 他轻轻蜷缩起脚趾,将脸颊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嘴角无法抑制地、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羞涩而甜蜜的弧度。 露台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纤细美好的轮廓,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名为幸福的光晕。 手机屏幕在旁边的茶几上无声地亮起,显示着来自季蕴的新消息: [我的小白兔,睡了吗?] [(一张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的照片)] [这颗归你了。我跟它说好了,以后它只照着你。] 白钰脸上的红晕瞬间加深,像熟透的樱桃。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轻轻回复: [嗯。看到了。很亮。] […你也是。] 城郊,废弃公路尽头。 震耳欲聋的重型机车引擎轰鸣声撕裂了夜的寂静,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刺眼的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 南司枭伏在流线型的黑色机车上,将油门拧到极限,速度表指针疯狂地向右摆动,车身在坑洼的路面上剧烈颠簸,几乎要脱离掌控! 劲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刮过他的脸颊、脖颈,灌进他敞开的机车夹克里,吹得里面的黑色背心紧紧贴在贲张的胸肌上。 右肩那片狰狞的淤青在车灯下若隐若现,背上那五道被指甲抓出的红痕在布料摩擦下传来阵阵刺痛。 但这些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心口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 他需要速度! 需要风! 需要引擎的咆哮来盖过脑海里那个书呆子逃离的背影! 盖过那刺耳的警报声! 盖过唇齿间残留的、让他既渴望又痛恨的冰凉触感和血腥味! “东方卿吟——!” 一声裹挟着无尽痛苦、暴怒和不甘的嘶吼,被狂暴的风声瞬间撕碎、吞没! 赤红的眼底布满血丝,在夜色里闪烁着疯狂而绝望的光芒。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只能在速度带来的濒死感中,寻找片刻的麻痹和那虚假的自由。 车轮碾过碎石,车身猛地一个甩尾,在空旷的废弃路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弧线,卷起漫天尘土。 南司枭死死握着车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般抽打着脸颊,望向墨蓝苍穹。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寂寥的光尾,无声地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那光芒,冰冷而遥远,像极了那人镜片后曾经偶尔泄露的、转瞬即逝的微光。 南司枭猛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机车油箱。 引擎依旧在身下狂暴地嘶吼,却再也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冰冷彻骨的荒芜和……那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思念。 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 更输给了那个……该死的、冰冷的、却又让他魂牵梦绕的“机器人”。 这场由他点燃的燎原之火,最终灼伤的,只有他自己。 ——『命运的第二十一个齿轮燎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暮色四合,暑气未消。 北四中后街深处那家老旧拳馆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汗水的咸腥、皮革的陈旧气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暴力的铁锈味。 劣质音响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鼓点密集地敲打着耳膜,像濒死心脏的挣扎。 场地中央,南司枭赤着上身,汗水如同蜿蜒的溪流,在他贲张的、布满新旧淤青的背肌和紧实腰腹上肆意流淌。 右肩那片几天前在天文台留下的深紫色淤痕在汗水浸染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只知毁灭的困兽,正对着一个比他还高壮的沙袋疯狂倾泻着无处安放的暴戾。 “砰!砰!砰!” 沉重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坚韧的皮革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每一次撞击都让沉重的沙袋剧烈摇晃,顶端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赤红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洞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这团死物连同自己胸腔里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一同砸成齑粉。 背上的五道抓痕早已结痂,却在每一次肌肉的剧烈绷紧拉伸下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某种顽固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个混乱的夜晚,那个人失控的回应和最终的逃离。 “枭哥!枭哥!停一下!你他妈手不要了?!” 陪练阿强冲进内场,试图拉住这个明显失控的家伙。 南司枭此刻的状态太吓人,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理智的光,只有毁灭。 “滚开!” 一声沙哑暴戾的嘶吼从南司枭紧咬的牙关中迸发。 他像甩开一只烦人的苍蝇,猛地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阿强格挡的手臂上! 巨大的力量让阿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撞在旁边的器械架上,哗啦作响。 而就在这一记发泄性的肘击之后,南司枭因为瞬间的发力失衡和脚下湿滑的汗水,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挥出的右拳轨迹偏移,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沙袋旁边一根冰冷、裸露的、用来固定重型器械的L型角铁支架的锋利棱角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裂声,清晰地穿透了震耳的音乐!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南司枭挥拳的动作僵在半空。 剧烈的、钻心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从指骨瞬间窜遍全身!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关节瞬间红肿变形,手背上被角铁棱角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如同失控的泉眼,汹涌地喷溅出来,迅速染红了小臂,滴落在汗湿的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猩红! 阿强的惊呼,周围拳手围拢过来的嘈杂,震耳的音乐……所有声音都瞬间远去。 世界只剩下右手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那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肆意流淌的触感。 南司枭死死咬着牙,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他猛地用左手死死攥住右手腕,试图阻止那汹涌的血流,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颤抖。 赤红的眼底,那燃烧的暴戾火焰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的痛楚和巨大的茫然取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住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汩汩涌出,在地面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小溪。 他垂着头,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砸在血泊里,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像个被打断了脊梁的失败者。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天文台那冰冷的地板,那刺耳的警报,还有那人最后逃离时、跌跌撞撞的背影。 北四中的图书馆顶楼自习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 室内却一片静谧,只有中央空调送出恒定的、微凉的空气,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和摊开的笔记本。 他坐姿依旧笔挺,一丝不苟。 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款式与他之前那副几乎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落在书页上,指尖的钢笔在纸上流畅地划过,留下清晰工整的字迹。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那副新眼镜的镜腿似乎总也调整不到最舒适的位置,微微压迫着太阳穴,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烦扰。 更让他难以集中精神的,是右手手腕内侧——那里,被南司枭铁钳般的手指攥住的地方,几天过去,依旧残留着一圈淡淡的、难以消退的青色指痕。 每当手指移动,笔尖划过纸面,那细微的压迫感便如同无声的提醒,蛮横地将他从逻辑的海洋拖回那个感官爆炸的混乱夜晚。 他尝试用更精准的受力分析公式去覆盖那触感,用更复杂的量子场论模型去驱逐那双赤红眼眸带来的灼烧感。 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公式链,逻辑严密,推导精确。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某栋高楼顶端的红色航空障碍灯时,那闪烁的红点毫无征兆地与记忆中那双赤红的眼睛重合! 笔尖猛地一顿,在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歪斜的墨痕。 东方卿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缓缓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右手腕那圈青痕。 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捏碎骨头的、滚烫的蛮力。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静音状态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 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阿强。下面跟着一条简短却触目惊心的信息: [枭哥出事了!在拳馆!手砸角铁上了,流了好多血!骨头可能断了!他不肯去医院,谁劝跟谁急!] 冰冷的文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东方卿吟竭力维持的平静水面! “轰——!”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冲击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强烈,甚至超过了天文台那晚的混乱!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猛地一沉,随即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指尖一片冰凉! 书页上那些精密的公式和符号瞬间扭曲、模糊,失去了所有意义。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急促而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自习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诧异地抬起头。 东方卿吟却完全无视了那些目光。 他一把抓起手机和椅背上的薄外套,甚至来不及合上书本,脚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踉跄的急促,朝着门口冲去! 那圈手腕上的青痕在动作间被衣袖摩擦,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如同电流般窜过神经。 “南司枭……” 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从紧抿的唇齿间溢出。 混乱的感官记忆——血腥味,滚烫的皮肤,暴戾的嘶吼,背上那五道抓痕的刺痛——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所有逻辑和思考! 他冲出自习室,冲向楼梯间。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在他眼前晃动,脚步急促的回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撞击。 他需要去那里。 立刻!必须!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思维核心,驱散了所有犹豫和冰冷的距离。 城西,一片被遗忘的旧工业区边缘。 阳光西斜,给废弃的厂房、生锈的管道和蔓延的爬山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草木混合的独特气息。 季蕴推着一辆共享单车,白钰跟在他身边。 两人刚刚从一个隐藏在老仓库后面的、由退休老工人看守的秘密旧书市淘完宝出来。 白钰怀里抱着几本品相不错的旧版诗集和一本厚厚的植物图鉴,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阳光。 “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比那些网红书店有意思多了?” 季蕴侧过头,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邀功的笑意,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他刚帮白钰跟一个特别会抬价的老头儿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拿下那本图鉴。 “嗯!” 白钰用力点头,脸颊因为兴奋和阳光的照射泛着健康的红晕。 “那本《本草纲目》的手绘图好精细,还有那本聂鲁达的诗集……” 他声音清亮,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季蕴看着他这副鲜活又满足的模样,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比自己淘到宝贝还要高兴百倍。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白钰怀里那本最厚重的图鉴:“沉,我来拿。”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白钰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白钰耳根微热,却没有拒绝,只小声说了句:“谢谢。” “跟我还客气?” 季蕴挑眉,嘴角噙着笑,目光扫过白钰微红的耳垂,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 他推着车,带着白钰拐进一条更僻静、被高大梧桐树荫覆盖的小路。 “走,带你去个更有意思的地方,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小路尽头,梧桐树的掩映下,露出一栋红砖砌成的、爬满了常春藤的老式三层小楼。 它安静地矗立着,像一位被时光遗忘的老人。 楼前有个小小的院子,荒草丛生,却开着几丛顽强的紫色野花。 这里远离喧嚣,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就是这儿了。” 季蕴把单车靠在锈迹斑斑的铁艺院门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留恋。 “以前是我外公厂里的技术资料室,后来厂子搬了,这栋楼就空下来了。我小时候总溜进来,在顶楼的小阁楼里看漫画,躲清静。”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白钰好奇地跟着他走进院子,又走进空旷、布满灰尘却骨架完好的门厅。 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三楼,尽头是一扇低矮的木门。 季蕴熟稔地推开。 “吱呀——” 一阵细小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金色阳光里飞舞。 小阁楼不大,斜顶,有一个小小的老虎窗。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蜂蜜色的光柱。 空气里有灰尘、旧木头和阳光曝晒后特有的温暖气息。 角落里堆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些旧图纸、工具和几本破旧的连环画。 地上散落着几个褪色的蒲团。一切都保留着时光停滞的模样。 “看!” 季蕴拉着白钰走到老虎窗前,指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波光粼粼的运河河面,和更远处城市朦胧的天际线。 “视野好吧?我小时候能在这儿趴一下午,看云,看船,胡思乱想。” 白钰站在光柱里,仰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又环顾这个小小的、充满时光痕迹的空间。 他能想象出小小的季蕴蜷在这里看漫画的样子。 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安宁感包裹了他。他轻轻点头:“嗯,真好。” 季蕴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柔和金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小的阴影,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 他走到一个角落的纸箱旁,弯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 “给。” 他走到白钰面前,把东西递过去,嘴角带着神秘的笑。 “基地的‘宝藏’。” 白钰疑惑地接过来,剥开旧报纸。 里面是一个老旧的、塑料外壳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相机,还有一小盒同样年代久远的相纸。 “还能用吗?” 白钰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古董。 “试试呗!我记得最后几盒相纸没舍得用,就藏这儿了。” 季蕴兴致勃勃,拿起相机,笨拙地摆弄了一下,装上相纸。 “来,小白兔,看镜头!” 他举起相机,对准站在光柱里、还有些懵懂的白钰。 “咔嚓!” 一声不算清脆的快门声。 一张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季蕴拿起相纸,和白钰一起,屏息等待着影像在温暖的空气中慢慢显现。 模糊的、带着浓浓时光颗粒感的画面逐渐清晰:逆光中,少年纤细的身影站在金色的光柱里,微微侧着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望过来。 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身后是爬满灰尘的老虎窗和窗外模糊的金色河景。 整个画面温暖、朦胧,带着一种诗意的永恒感。 “真好看。” 季蕴看着照片,又看看眼前真实的、鲜活的白钰,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小心地把这张珍贵的照片塞进白钰手中。 “归你了。这是‘秘密基地’的第一份礼物。” 白钰低头看着照片里那个被光笼罩的自己,又抬头看看眼前笑容灿烂、眼底盛满星光的季蕴。 一股巨大的、饱胀的暖流瞬间充盈了他的整个胸腔,甚至有些酸涩地冲上了眼眶。 他紧紧攥着那张温热的照片,仿佛攥住了此刻流淌的时光和少年滚烫的心意。 “季蕴……” 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嗯?” 白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我喜欢这里。更喜欢……带我来这里的你。” 比起无声的告白,这一次的告白没有羞涩的躲避,没有模糊的回应。 这是白钰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主动地袒露心迹。 夕阳的余晖透过老虎窗,将他眼底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映照得无所遁形。 季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扩散开来,绽放出比窗外夕阳更灿烂的光芒。 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心底炸开!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紧紧握住了白钰攥着照片的那只手,连同那张珍贵的影像一起,牢牢包裹进自己滚烫的掌心。 “我知道,小白。”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巨大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灼灼地锁着白钰的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但现在听你亲口说出来……真好。”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白钰的额头,呼吸交融,在飞舞的尘埃里,如同最亲密的誓言: “我也喜欢你,白钰。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这个秘密基地,喜欢一千倍,一万倍。” 暮色渐浓,小阁楼的光线暗了下来,只有两人紧握的手和紧贴的额头,在昏暗中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窗外,运河上的最后一抹金红褪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无声地环绕着这方小小的、被爱意填满的秘密天地。 老拳馆里弥漫的血腥味和汗味浓得化不开。 阿强和其他几个拳手围着角落里靠墙坐着的南司枭,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简易的纱布缠在他血肉模糊的右手上,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还在不断往下滴着血。 南司枭脸色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滑落。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周身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混合着暴戾和巨大痛楚的低气压。 “枭哥,算我求你了!去医院吧!这手真不能耽误啊!” 阿强几乎要给他跪下了。 南司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依旧固执地闭着眼。 去医院? 让那些穿白大褂的摆弄? 还是让那些所谓的“朋友”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 他不需要!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让这该死的痛楚烧干净心里那些更该死的东西! 就在这时,拳馆那扇沉重的、被油污浸透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压过了嘈杂的背景音和震耳的音乐。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逆着门外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光,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与这个充斥着汗臭和暴力的环境格格不入。 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烟雾,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是东方卿吟。 他站在门口,胸膛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 当他的目光触及南司枭那只被鲜血浸透、形状扭曲的右手时,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甚至盖过了拳馆里蒸腾的热浪。 没有任何犹豫,他迈开长腿,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惊愕、探究、甚至带着点敌意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南司枭走去。 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人气势。 阿强看到救星般,连忙让开:“东方同学!你可算来了!快劝劝枭哥……” 南司枭在门响的瞬间就猛地睁开了眼。 当那个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身影撞入他赤红的、带着痛楚的视野时,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堪、暴怒和被窥见狼狈的羞耻感,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 他怎么会来?!谁让他来的?!来看他笑话的吗?! “谁让你来的?!”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戾气,试图用凶狠掩盖此刻的狼狈和脆弱。 “滚!老子用不着你管!”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身体晃了一下,重重撞回冰冷的墙壁。 东方卿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布满冷汗的额头、紧咬的牙关,最后死死落在那只血肉模糊、还在滴血的手上。 那刺目的猩红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没有理会南司枭的咆哮,东方卿吟直接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 他一把抓住南司枭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阻止了他试图再次挣扎的动作。 “闭嘴!” 东方卿吟的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清晰地砸在南司枭耳边。 这命令般的两个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竟让暴怒中的南司枭动作猛地一滞! 紧接着,东方卿吟另一只手已经探向他那只被血浸透的右手。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性。 他迅速解开阿强胡乱缠绕的、已经被血浸透黏连的纱布。 动作间,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南司枭滚烫而粘腻的皮肤,以及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 当那深可见骨、甚至隐约能看到森白碎骨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眼前时,饶是东方卿吟,呼吸也几不可察地窒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看到南司枭手臂肌肉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 “你他妈……” 南司枭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暴怒的咒骂刚出口,却在撞上东方卿吟此刻的眼神时,瞬间哑火! 那双总是被镜片隔绝了所有情绪、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睛,此刻没有了任何遮挡! 镜片后的瞳孔因为近距离直视这惨烈的伤口而微微收缩,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翻涌着……是冰冷刺骨的愤怒? 还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惊怒? 南司枭分辨不清。 但他清楚地看到,东方卿吟紧抿的唇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颌线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锋利。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东方卿吟握着他左手腕的那只手,在解纱布时,指尖竟然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那颤抖如此细微,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南司枭混乱的神经上! 这个永远冷静、永远精准、永远用数据和最优解说话的“机器人”……他竟然在发抖? 为了他这只该死的手? 巨大的冲击让南司枭所有的暴怒和嘶吼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 ……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金丝眼镜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感受着那冰冷手指间无法掩饰的细微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涩和一种被尖锐刺穿的痛楚,瞬间盖过了手上的剧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东方卿吟却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他迅速从自己带来的一个便携急救包里拿出消毒喷雾、大块的无菌纱布和弹性绷带。 他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准。 消毒喷雾冰冷的液体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南司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忍着。”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命令感,更像是一种陈述。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用厚厚的无菌纱布紧紧按压住那狰狞的伤口,试图止住汹涌的血流。 鲜红的血液迅速浸透了洁白的纱布,温热粘腻的触感透过纱布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只有紧绷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按压止血持续了漫长的几分钟。 直到纱布上渗透的鲜血速度明显减慢,东方卿吟才松开手。 他拿起弹性绷带,开始一圈一圈、极其熟练地为南司枭包扎。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缠绕、拉紧、固定,动作流畅而有力。 那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南司枭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南司枭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所有的暴戾和抗拒,在东方卿吟那冰冷的愤怒和那无法掩饰的指尖颤抖面前,被彻底击溃,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溺水般的虚弱。 他赤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东方卿吟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额角的汗,看着他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包扎的手指……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委屈和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想问,你为什么来?你为什么发抖?你他妈到底……在不在乎我?! 包扎完毕。 一个专业而牢固的加压绷带取代了之前那团浸透鲜血的破布。 东方卿吟直起身,依旧没有看南司枭的眼睛。 他动作利落地收拾着急救包里的东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初步止血。必须立刻去医院拍片,处理碎骨和清创缝合。感染风险很高。” 陈述事实,不容置疑。 南司枭依旧靠墙坐着,仰着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着东方卿吟。 他看着对方收拾东西时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刻意回避的目光,看着他紧抿的唇线……那个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问题,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巨大的痛楚,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他的喉咙,冲口而出: “东方卿吟!”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脆弱和委屈。 “你他妈告诉我!你那天在天文台……抓我后背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理智”的薄冰! 东方卿吟收拾东西的动作猛地僵住! 急救包的拉链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拳馆里震耳的音乐、阿强等人的屏息、弥漫的血腥和汗味……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翻涌着痛苦、委屈、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像一头濒死的狼,固执地、死死地盯住他唯一的猎物,等待最后的审判。 东方卿迎视着那双眼睛。 镜片后的深潭里,惊涛骇浪在疯狂翻涌!天文台的警报声、失控的心跳、被强行剥落的眼镜、唇齿间的血腥与掠夺、还有那瞬间如同本能般抓上对方后背的五指……所有混乱的、被他强行压制的感官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到了南司枭眼中的痛苦和渴望,那浓烈得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绪,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内心那片同样混乱不堪、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废墟! 没有数据。 没有最优解。 没有冰冷的逻辑链条。 只有最原始、最汹涌的感官洪流和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脏! 东方卿吟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他猛地闭上眼,又倏地睁开!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冰层在瞬间被彻底击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南司枭从未见过的、近乎狼狈的混乱、挣扎,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因巨大情绪波动而产生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南司枭的心上: “意思就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某个答案,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最终,那紧闭的齿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撬开,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三个字: “…我认了。” 认了? 认什么? 南司枭的大脑一片空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仿佛没听懂这三个字的含义。 东方卿吟却不再看他。 他猛地弯下腰,在南司枭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绕过自己颈后,然后用力将人从地上架了起来!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起来!” 他冷声命令,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 “去医院!现在!” 他架着南司枭,几乎是以一种拖拽的姿态,无视对方高大的身躯带来的沉重,踉跄着却坚定地朝着拳馆门口走去。 南司枭那只受伤的右手被他小心地护在两人之间。 “…你…你说什么?你认什么?” 南司枭被他半拖半架着,脚步虚浮,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东方卿吟清瘦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 他侧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侧脸,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不确定而发颤。 东方卿吟没有回答。 他只是架着他,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惊愕的目光,走向门外被路灯照亮的街道。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紧抿的唇线却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即将迈出拳馆大门的那一刻,东方卿吟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意思就是,南司枭,你赢了。” 赢? 赢了什么?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僵住! 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核弹般在心底炸开! 瞬间将那无边的痛苦、委屈和茫然焚烧殆尽! 他想大笑,又想嚎叫,最终却只是死死反手抓住了东方卿吟架着他的那只手臂!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他赢了! 他他妈终于把这个死硬的、冰冷的、别扭的混蛋的壳子给撬开了! 他认了! 他认输! 他认了这份该死的、让他痛不欲生又甘之如饴的感情! “操……” 一声带着巨大震动和狂喜的、模糊的哽咽从南司枭喉咙里滚出,他赤红的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的侧脸。 “你他妈……早说不就完了……” 东方卿吟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架着他,大步走进了门外清冷的夜风里。 城市的霓虹灯光流淌过两人紧贴的身影,在身后拳馆那扇沉重的铁门缓缓合拢的闷响中,将所有的喧嚣、血腥和过往的挣扎,彻底关在了门内。 南司枭将脸埋进东方卿吟颈侧那带着冷冽皂角香气的衣领里,滚烫的呼吸喷在对方微凉的皮肤上。 他感受到东方卿吟身体瞬间的僵硬,却没有推开他。 那只被他死死抓住的手臂,肌肉紧绷,却依旧稳稳地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南司枭那只裹着厚厚绷带、依旧剧痛的手,此刻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喜悦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他知道,这场由他点燃的燎原之火,终于不再只灼烧他自己。 那冰冷的、坚硬的堡垒,终于被他用最笨拙、最惨烈的方式,烧开了一道裂缝。而里面露出的,是同样滚烫的、真实的血肉。 他赢了。 赢得惨烈,却也……心甘情愿。 ——『命运的第二十三个齿轮心甘情愿』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城市中心医院急诊手术室的指示灯刺眼地亮着,在深夜空旷冷清的走廊里投下一片令人心慌的红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冰冷气息。 长椅上,东方卿吟背脊挺直地坐着,却并非惯常那种精确控制下的笔直,而是一种紧绷的、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般的僵硬姿态。 他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镜片后的眼睛。 崭新的金丝眼镜下,眼底清晰可见淡淡的青影。 修长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指尖神经质地、极其轻微地相互摩挲着沾染的、早已干涸变暗的几点血渍——那是南司枭的血。 每一次摩擦,都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手术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 那几个小时的混乱场景,如同失控的录像带,在他脑海中反复倒带、播放:拳馆里浓重的血腥味,南司枭那只血肉模糊、白骨森然的手,自己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以及那句如同坠石般砸出胸腔的——“我认了”。 这三个字的分量,此刻才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他试图用最擅长的逻辑去解构:为了避免更严重的后果,比如破伤风、败血症或永久性功能障碍,是基于复杂生物化学激素波动导致的行为偏差……但所有的分析链条,都在撞上南司枭那双赤红眼底汹涌的、纯粹的狂喜和脆弱时,瞬间崩解。 他认了。 认了那份被他视为程序错误、需要被隔离查杀的混乱“病毒”。 认了那个暴烈的吻带来的感官海啸,认了背上残留的抓痕刺痛,更认了……在看到南司枭重伤瞬间,心脏那如同被冰锥贯穿般的剧痛和恐慌。 “咔哒。”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打破了死寂。 东方卿吟猛地抬头,动作快到几乎让颈椎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他瞬间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却平静的眼睛。 “南司枭家属?” “我是。” 东方卿吟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手术很成功。” 医生的话让东方卿吟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右手第3、4掌骨粉碎性骨折,已经复位,用钛合金板和螺钉做了内固定。肌腱和韧带撕裂伤也做了缝合修复。失血不少,好在送来得还算及时。” 医生语气平淡地陈述着注意事项。 “接下来需要严格制动,预防感染,定期复查。年轻人恢复能力强,但骨头愈合需要时间,三个月内这只手不能受力。另外,麻药效果过后会很疼,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谢医生。” 东方卿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医生点点头留下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去。 “病人还在麻醉苏醒期,大概半小时后送回病房。” 手术室的门再次合拢。 东方卿吟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直到指示灯熄灭。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浊气似乎终于消散了些许。 他转身走向护士站,办理住院手续,询问病房号,声音冷静,条理清晰,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护士询问他与病人关系时,那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迟疑。 熹微的晨光勉强穿透薄雾,给季家别墅顶楼小阁楼蒙上一层朦胧的灰青色。 昨夜弥漫的暖意和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已沉睡。 白钰在柔软的床上蜷缩着,呼吸均匀清浅。 柔软的额发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睡颜恬静,怀里还无意识地抱着那个季蕴塞给他的旧蒲团。 季蕴却早已醒来。 他侧着身,手臂小心翼翼地绕过白钰的腰,虚虚地环着,不敢真的压实,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眠。 他静静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白钰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微张的唇瓣带着自然的、健康的粉色。 季蕴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每一寸轮廓,从光洁的额头,到秀挺的鼻尖,再到柔软的脸颊……心底那片被名为“白钰”的温柔填满的海洋,正随着晨光一同苏醒,荡漾着静谧而巨大的满足。 昨夜的一切清晰得如同烙印:阁楼里弥漫的旧书和阳光的味道,老虎窗外流淌的运河夕照,拍立得吐出的那张笼罩在金色光晕里的珍贵影像,还有……白钰抬起头,清澈眼眸里带着前所未见的勇气和光亮,清晰地说出。 “我喜欢这里。更喜欢……带我来这里的你。” 仅仅是回忆,那股滚烫的暖流就再次席卷季蕴的胸腔。 他忍不住凑近,极其轻柔地,用鼻尖蹭了蹭白钰柔软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干净皂角香和一丝独属于白钰的清冽气息。 睡梦中的白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往他这边更紧地依偎了一点,温热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锁骨下方。 这细微的依赖动作,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季蕴心底激起巨大的涟漪,甜蜜得让他几乎要叹息出声。 他收紧了虚环的手臂,将这份温热和依赖更真实地拥住。 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 季蕴却觉得,这个小阁楼仿佛是世界中心唯一安静的岛屿,而他怀中的,是他失而复得、决意守护一生的珍宝。 他低下头,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吻,珍重地落在白钰柔软的发旋上。 晨曦的微光透过老虎窗的缝隙,恰好落在少年交颈而眠的轮廓上,如同披上了一层圣洁的纱。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医院单人病房。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重。 南司枭躺在病床上,右臂从肩膀到指尖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固定在胸前。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标志性的赤红眼眸里,昨夜那骇人的暴戾和痛苦已被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巨大疲惫和某种近乎亢奋的光亮所取代。 麻药的效果彻底褪去,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正从被固定的右手传来,每一次脉动都像有锤子在敲打骨头,疼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 但他硬是忍着,一声没吭,只是死死盯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那个人。 东方卿吟坐姿依旧端正,背脊挺直,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创伤骨科生物力学与术后康复》。 他低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昨夜拳馆里的惊涛骇浪和那句石破天惊的“我认了”从未发生过。 只有他眼下那圈更深的青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无眠。 “喂。” 南司枭嘶哑地开口,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异常干涩。 “书呆子。” 东方卿吟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说。” “水。” 南司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依旧钉在东方卿吟脸上,带着审视和一种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东方卿吟合上书,动作流畅地起身。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吸管,调试好水温,然后俯身,将吸管轻轻递到南司枭唇边。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神情淡漠,仿佛只是一个专业的护工。 南司枭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温水。 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焦灼的火。 他看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侧脸,那副一丝不苟的金丝眼镜,昨夜那种被关在门外、被拒绝沟通的憋闷感和一种更深的不确定感再次攫住了他。 那句“我认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认命地来照顾他这个伤患?还是…… “东方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逼问。 “你昨晚说的……” “术后注意事项。” 东方卿吟却突然截断了他的话,将水杯放回床头柜,语气平稳得像在宣读报告一样。 “第一,绝对制动,这只手动一下都不行。第二,疼痛管理,按时按量吃药,不能硬撑。第三,预防感染,保持伤口清洁干燥,我会监督护士换药。第四……” 他拿起那本厚厚的书,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开始。 “早期康复介入,48小时后开始在医生指导下进行未固定关节的被动活动度和肌力训练,具体方案我依据你的骨折类型和固定方式制定了初步计划。” 他语速平缓,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透着专业和不容置疑。 南司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他妈是什么?!术后康复指南?!他想要的不是这个!“老子问的不是这个!”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但他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东方卿吟,像一头被惹怒的困兽。 东方卿吟看着他痛苦的模样,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 病房里只剩下南司枭粗重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 “你想问什么?” 最终,东方卿吟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波澜,目光却终于从书本抬起,落在了南司枭那张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的伪装和刻意维持的距离,在这直白的对视中被撕扯得摇摇欲坠。 南司枭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巨大的痛楚、委屈、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猛烈冲撞。 他看着东方卿吟那双沉静如深潭、却又似乎隐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那句憋了一整夜、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的话,终于带着血腥味和浓烈的占有欲,冲口而出: “老子想知道!”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裹挟着巨大的痛楚和不甘心还有一丝丝委屈。 “你他妈现在…到底算不算老子的人?!” 问出来了! 像一把豁开的刀,剖开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名为“理智”的纸。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凝固了。 东方卿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他握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起一丝苍白。 镜片后的目光深处,那潭深水仿佛被投入了千斤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天文台失控的画面,拳馆里冰冷的愤怒和后怕,还有那句将自己逼入绝境的“认了”……所有的感官记忆和汹涌的情绪如同复活的猛兽,咆哮着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堤防。 他看着南司枭赤红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脆弱又暴戾的执着和渴望,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那份被他强行压制的混乱,再次汹涌而至。 没有数据模型能解析这份汹涌,没有逻辑链条能推导出最优解。 沉默如同粘稠的油脂,在两人之间蔓延。 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东方卿吟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动作是如此僵硬,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妥协,却又蕴含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 南司枭的呼吸猛地一窒! 赤红的瞳孔骤然放大! 巨大的、纯粹的狂喜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楚和委屈! 他想跳起来,想咆哮,想把这个该死的书呆子狠狠揉进怀里! 但沉重的石膏和剧烈的疼痛将他死死钉在床上。 “操……” 一声带着巨大震颤和浓重鼻音的粗喘从他喉咙深处滚出,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仿佛被剥掉了一层坚硬外壳的脸。 “你他妈……就是嘴硬……” 东方卿吟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重新垂下眼帘,看向手中的书本。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的边缘,细微的颤抖被硬壳封面遮掩。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或者说,给出了另一种形式的回应: “从现在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声声入耳。 “你的术后康复计划,由我全权负责。包括饮食、用药、复健训练、以及……”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两个字,“…监督。” 监督? 南司枭一愣,随即,一种更加滚烫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火焰轰然席卷全身! 这算什么? 变相的宣告主权? 这个别扭的、冰冷的书呆子,在用他特有的方式,划下归属的界限! “行啊。” 南司枭咧开嘴,扯出一个因疼痛而有些扭曲、却带着十足嚣张和巨大喜悦的笑容,声音嘶哑而笃定。 “老子这条命…这只手,都归你管了,东方、卿、吟。” 他刻意一字一顿地念出对方的名字,带着一种终于盖章认定的、浓烈的占有意味。 东方卿吟没有再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翻开了书页,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和握着书页边缘、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无声地泄露着平静水面下那场刚刚平息的风暴。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一楼餐厅。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空气里飘荡着现烤面包的麦香和煎培根的油脂香气。 白钰小口地喝着牛奶,脸颊上还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淡淡红晕。 他穿着季蕴给他的略大一码的柔软居家服,整个人显得更加纤细温和。 偶尔抬头看向对面的季蕴时,清澈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昨夜的羞涩和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暖意。 季蕴心情好得如同窗外澄澈的蓝天。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还有些微湿,漂亮的桃花眼弯着,毫不掩饰地、近乎贪婪地欣赏着坐在对面的白钰。 他殷勤地将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涂满果酱,放到白钰面前的盘子里,又把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推过去。 “多吃点,小白。” 他的声音里像是掺了蜜糖一样。 “昨晚睡得好吗?” “嗯…” 白钰轻轻点头,耳根微红,声音细若蚊呐。 “阁楼…很安静。” 季蕴的笑容更深了。 他喜欢白钰这种带着点害羞的回应。 他伸出手,隔着餐桌,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蹭掉了白钰唇边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白色奶渍。 指尖温热的触感让白钰的身体轻轻一颤,脸颊瞬间红透,像熟透的樱桃,慌乱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 “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季蕴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腻温软的触感,心情愉悦地宣布。 “去哪?” 白钰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好奇。 “秘密。” 季蕴神秘地眨眨眼,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男朋友的特权,保留点惊喜。” 最后三个字,他故意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一丝哄诱的意味。 “男朋友……” 白钰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巨大的、带着微醺感的甜蜜瞬间将他淹没。 他抿了抿唇,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份“特权”。 阳光温暖,早餐可口,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甜蜜。 季蕴看着白钰乖巧安静地吃着东西,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他拿起相机,昨天从阁楼带下来的那个老拍立得,对着沐浴在晨光里的白钰,悄悄按下了快门。 “咔嚓。” 轻微的声响惊动了白钰,他抬起头,带着一丝茫然和羞涩望过来。 季蕴晃了晃手中缓缓显影的相纸,笑容灿烂得晃眼:“早上的小白兔,值得珍藏。”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阳光被冰冷的瓷砖反射得有些刺眼。 南司枭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病号服,右臂被白色的“庞然大物”固定在胸前,像个笨拙的木偶。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得起皮,额角还挂着疼出来的虚汗。 饶是如此,他周身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势却丝毫未减,甚至因为某种巨大的、隐秘的喜悦而显得更加张扬外露。 他身边,东方卿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浅灰色衬衫,外面套着实验室常穿的白大褂,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一手拎着一个装着住院用品和衣物的袋子,另一只手……被南司枭那只唯一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攥着手腕! 南司枭的手指像铁箍一样,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甚至有些粗鲁地将东方卿吟纤细的手腕捏得微微泛红。 东方卿吟眉头微蹙,试图不动声色地挣脱一下:“松手,你需要保存体力,并且保持平衡。” 语气冷淡,如同医嘱。 “老子不!” 南司枭立刻反驳,不仅没松,反而攥得更紧,甚至故意将两人紧贴的手臂晃了晃,赤红的眼睛斜睨着东方卿吟紧绷的侧脸,带着一种欠揍的得意和挑衅。 “怕老子摔了?那你扶稳点啊,‘监护人’!” 最后三个字,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浓浓的戏谑和宣告主权的意味。 东方卿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镜片后的目光冷冷地扫了南司枭一眼,带着警告,却没再试图挣脱。 他僵硬地任由那只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是某种无法摆脱的、**枷锁。 两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在走廊里缓慢移动——一个高大却步履不稳、吊着只“石膏手”像个螃蟹,另一个清瘦挺拔却被“挟持”着手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却又不得不迁就着对方的步伐。 走廊里偶尔有护士和病人经过,纷纷投来好奇又略带惊悚的目光。 南司枭全然不顾,甚至迎着那些目光,将下巴抬得更高,攥着东方卿吟的手也更用力了些,仿佛在无声地昭告天下:看!这是老子的人!老子抓着了! 东方卿吟则完全屏蔽了外界,只是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直视前方,像一个被押解的犯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而……认命。 手腕上那滚烫的触感和巨大的力道,如同烙印,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他昨夜那个轻微的点头,将自己送入了一个怎样“水深火热”的境地。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这对姿态别扭、气场诡异却又莫名纠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南司枭侧头,看着东方卿吟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紧抿的唇线和他那染上不易察觉红晕的耳廓,嘴角咧开一个又痛又爽快的、极其嚣张的笑容。 他赢了。 赢得惨烈,但终归是赢了。 这别扭的书呆子,是他的了。 ——『命运的第二十三个齿轮交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医院单人病房。 正午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锋利的光刃,斜斜打在光洁的地板上,蒸腾起一股消毒水也无法掩盖的、属于夏末的燥热。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声,以及……病床上传来的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从齿缝里泄出的、短促而痛苦的抽气。 南司枭仰靠在升起的床头,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惨白几分。 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了他的额头、鬓角,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浸湿了病号服的领口。 那只被厚重石膏和绷带包裹、固定在胸前的右手,此刻仿佛不再是他的肢体,而是一个不断泵出剧痛的源头。 麻药的效果彻底消失,骨折处碎裂的骨头茬和缝合的肌腱韧带,在每一次微弱的心跳泵血中,都掀起一阵阵钻心蚀骨、几乎要碾碎神经的锐痛! 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霸道,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骨缝里、从皮肉深处狠狠扎出来,蛮横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思维。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脖颈上的青筋因为忍耐而根根暴起。 赤红的眼底布满了忍耐痛苦的血丝,眼神因为剧痛的冲击而有些涣散失焦,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抗生理极限的挣扎。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手臂,带来新一轮的折磨。 东方卿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孤峭的岩石。 他膝盖上摊开着那本厚重的骨科专著,修长的手指按在书页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密密麻麻的医学图表和文字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符号和线条在他眼中如同乱码,根本无法进入大脑进行任何有效的解析处理。 南司枭那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像最细小的钢针,一下下扎在他的耳膜上,又顺着神经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术后72小时疼痛高峰期的神经传导机制与药物干预策略”这一小节,试图用冰冷的知识构建一道堤坝,阻挡那汹涌袭来的、名为“心疼”的陌生洪流。 然而,当南司枭又一声更加沉闷、带着颤抖的痛哼溢出喉咙时,东方卿吟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一顿! 指尖下的纸张,被无意识中捏出了一道深深的、无法抚平的褶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 镜片后的目光,终于不再回避,落在了南司枭那张因剧痛而扭曲、被汗水浸透的脸上。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搅、碎裂。 他看到南司枭紧咬的牙关在细微地打颤,看到那赤红眼底强撑的暴戾被纯粹的生理性痛楚冲刷得摇摇欲坠,只剩下濒临崩溃的脆弱……这副景象,比昨夜拳馆里那血肉模糊的手,更具冲击力地撞进了东方卿吟的视野,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股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从胸腔深处炸开! 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汹涌,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理性的堤防。 他握着书脊的手指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硬壳封面里。 “药……” 南司枭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哀求。 他赤红的眼睛艰难地聚焦,望向床头柜上那盒医生开的强效止痛药,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对解脱的渴望。 东方卿吟几乎是立刻放下了书。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他起身,拿起药盒和水杯。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水杯壁,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他按照医嘱,仔细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然后俯身,将药片轻轻递到南司枭干裂的唇边,另一只手稳稳端着水杯,将吸管凑近。 南司枭急切地、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用舌头卷走了药片,含住吸管,大口地吞咽着温水。 水流冲下苦涩的药片,却无法立刻浇灭那焚身的痛楚。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濡湿,黏在眼睑下,随着身体的细微颤抖而颤动。 东方卿吟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近距离地看着他。 南司枭滚烫的、带着痛楚气息的呼吸喷在他的手腕上,那细微的震颤感透过空气传递过来。 他清晰地看到一滴汗水从南司枭的鬓角滑落,沿着紧绷的脖颈线条,消失在汗湿的领口。 这个一向嚣张跋扈、仿佛无所不能的家伙,此刻却脆弱得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浑身浴血、只能发出痛苦呜咽的猛兽。 那股尖锐的心疼再次狠狠攫住了东方卿吟! 比刚才更甚! 它不再仅仅是刺痛,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钝感的撕裂感,仿佛有只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缓缓地、无情地收紧、揉捏。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 就在此时,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打破了这窒息般的沉寂。 “3床,南司枭?换药时间。” 护士熟练地解开固定绷带,动作利落地一层层剥开覆盖在伤口上的敷料。 当最里层那沾染着渗液和淡淡血渍的纱布被揭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缝合伤口时,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僵!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倒抽一口冷气,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痛哼! 东方卿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站在护士身后一步之遥,那个角度,正好将伤口看得一清二楚——被钛合金板和螺钉强行固定住的掌骨区域皮肤肿胀发亮,颜色青紫。 一道长长的、蜈蚣般的缝合线狰狞地爬在皮肉上,针脚细密,边缘还带着未消散的淤血和微微外翻的皮肉。 消毒棉球擦拭上去的瞬间,南司枭整个上半身都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一层新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在病房里回荡。 东方卿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仿佛那消毒棉球不是擦在南司枭的伤口上,而是狠狠擦在了他自己的心尖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胸腔里那团名为“心疼”的火焰烧灼成滚烫的岩浆! 他猛地别开了脸,视线仓促地转向窗外刺目的阳光,下颌线绷得死紧,紧抿的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换药的过程并不长,对南司枭而言却如同酷刑。 当新的敷料和绷带重新覆盖固定好,护士推车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时,东方卿吟才缓缓转回头。 南司枭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虚脱般地靠在床头,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 止痛药似乎开始缓慢地起效,那撕心裂肺的锐痛终于被一种沉重的、绵长的钝痛所取代,但依旧折磨人。 东方卿吟沉默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湿毛巾。 他走到床边,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下。 他没有看南司枭的眼睛,只是伸出手,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南司枭脸上和颈间冰冷的汗水。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指尖隔着毛巾,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下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南司枭闭着眼,感受着那微凉的、带着湿意的触感在脸上轻柔地移动。 那动作里蕴含的、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细致,像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皮肤,奇异地抚慰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紧绷的身体,在这样无声的抚触下,竟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东方卿吟擦得很仔细,从额头到鬓角,再到汗湿的脖颈。 当他擦拭到南司枭紧抿的、干裂起皮的嘴唇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看到了南司枭因为忍耐剧痛而咬破的下唇内侧,一丝淡淡的血痕。 那股熟悉的、尖锐的心疼再次席卷而来,比刚才更加汹涌! 他拿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 目光落在南司枭疲惫而苍白的脸上,看着他紧蹙的眉心,看着他眼睑下浓重的阴影……昨夜病房里那句“算不算老子的人”和对方眼中狂喜的光亮,与此刻的脆弱痛苦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后怕、自责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东方卿吟的心上。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那紧抿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 他收回手,将毛巾放进水盆。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南司枭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那只修长、微凉的手,没有迟疑,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覆盖在了南司枭那只没有受伤的、放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手背上。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颤! 倏地睁开了眼睛! 赤红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那只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那只手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凉意,皮肤细腻,指节分明,与他粗糙、滚烫的手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就是这只手,此刻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附着他,传递过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安定力量。 东方卿吟没有看他,目光依旧低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他的耳廓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下,泛起一层极其明显的、无法掩饰的薄红。 但他覆在南司枭手背上的手,却收拢了手指,带着一种生涩却坚定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相贴处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逐渐同步的、细微的脉搏跳动。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那强撑的暴戾和巨大的痛楚,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几乎让他眼眶发酸的暖流,从两人交握的手心汹涌而至,瞬间填满了被疼痛凿开的空洞。 他反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更紧地、更牢地回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仿佛抓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啃噬着神经。 但此刻,在这无声的、笨拙的紧握中,南司枭却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重新闭上了眼,将所有的重量和脆弱,都交付给了那只紧握着他的、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 阳光在病房里静静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东方卿吟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南司枭滚烫的体温和巨大的、带着依赖的回握力道。 那股尖锐的心疼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紧密的触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推开,也没有用冰冷的逻辑去分析。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滚烫温度,一点点侵蚀他冰冷的堡垒,任由那份蚀骨的心疼,在紧握的掌心间无声地流淌、确认。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深处,一间被特意改造过的小小暗房。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只有一盏暗红色的安全灯散发着朦胧而暧昧的光晕,将狭小的空间笼罩在一片温暖而神秘的赤色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显影液和定影水特有的、带着微酸和金属气息的化学味道。 白钰屏住呼吸,清澈的眼眸在红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显影盘里那张浸泡在药水中的相纸。 季蕴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虚虚地环着他的腰,下巴亲昵地搁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别急,小白。” 季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笑意,在安静的暗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显影需要点耐心,就像……” 他顿了顿,侧过头,嘴唇几乎要碰到白钰微红的耳垂。 “…就像等你说喜欢我一样。” 白钰的脸颊瞬间滚烫,在红光下也清晰可见那抹绯色。 他轻轻用手肘往后顶了一下季蕴的胸膛,示意他别闹。 季蕴低低地笑出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白钰的背上。 就在这时,显影盘里清澈的药液开始发生变化。 相纸的乳剂层上,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缓缓地、一点点地浮现出模糊的轮廓和深浅不一的灰色调。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是季蕴那张漂亮得极具冲击力的脸。 照片抓拍的是他昨夜在小阁楼老虎窗前,指着窗外云河夕照回头看向白钰的瞬间。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桃花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璀璨如星辰的笑意和温柔,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少年独有的张扬与赤诚。 “看,出来了!” 白钰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雀跃,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欣喜,仿佛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他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身体,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他身体前倾的瞬间,宽松的居家服领口因为动作而微微下滑,露出了左侧肩膀后方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在那片光洁的皮肤上,几道已经淡化、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平行的细长旧疤痕,如同隐秘的纹身,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暗红色的光晕下。 白钰的呼吸猛地一滞!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清澈的眼底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尖锐的心疼所取代! 那几道疤痕……虽然已经愈合很久,颜色很淡,但在少年白皙光滑的皮肤上,依旧显得格外刺眼和……狰狞。 他几乎能想象出当初留下这些伤痕时,该是怎样的皮开肉绽和钻心疼痛! 季蕴感觉到怀里身体的瞬间僵硬。 他顺着白钰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肩后那片露出的疤痕。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轻松。 他直起身,不着痕迹地将滑落的衣领拉好,遮住了那片旧痕,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描淡写:“哦,这个啊,小时候皮,爬树摔的,早没事了。” 他试图将白钰的注意力拉回照片上。 “快看,这张拍得怎么样?我的笑容是不是特别帅?” 然而,白钰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没有去看那张逐渐清晰的、季蕴笑容灿烂的照片,目光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让季蕴心头发紧的难过,定定地“看”向那被衣料重新遮盖住的肩膀位置。 暗房里,显影液里照片上的笑容越发明亮清晰,而白钰的心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想起了季蕴平日里总是灿烂得毫无阴霾的笑容,想起了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和照顾,想起了他仿佛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原来在这阳光灿烂的表象之下,也曾有过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痕吗? 那该有多疼? 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感到害怕和无助? 这个念头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了白钰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 “疼吗?” 白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安静的暗房里响起,甚至盖过了显影液细微的冒泡声。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固执地、心疼地,问出了这个最直接的问题。 清澈的眼眸在红光下,清晰地映着水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季蕴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看到那个受伤的、小小的季蕴。 季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白钰眼底那份毫无掩饰的、纯粹的心疼和难过,那眼神像最纯净的泉水,瞬间涤荡了他试图粉饰的轻松。 那些刻意遗忘的、伴随着伤痕而来的、童年里短暂的孤独和委屈,仿佛被这清澈的目光唤醒,无声地漫上心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白钰过于直白的目光,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早忘了。” 这三个字,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种无力的搪塞。 白钰的心,却因为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更疼了。 他猛地转过身,正对着季蕴。 在朦胧的红光里,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那被遮盖的伤痕,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抚上了季蕴的脸颊。 指尖微凉,带着显影液的淡淡气息。 季蕴的身体微微一僵,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钰。 那张总是带着羞涩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坚定和一种让季蕴心跳失序的疼惜。 “季蕴……” 白钰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踮起脚尖,在季蕴微微愕然的目光中,仰起脸,将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滚烫温度的吻,珍重地落在了季蕴的唇上。 这个吻,无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一种笨拙的守护宣言。 一触即分。 白钰微微退开一点,清澈的眼眸在红光下亮得惊人,直视着季蕴有些怔忡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丝羞涩,却又无比坚定: “以后…疼的话,要告诉我。我…我是你男朋友了,不是吗?” “男朋友” 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季蕴的心脏! 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混合着酸涩,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看着白钰眼中那纯粹的心疼和认真的承诺,看着他因为羞涩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只觉得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原来,被心疼、被这样小心翼翼地珍视着,是这样的感觉。 季蕴的喉头剧烈地哽了一下。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将白钰用力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将脸深深埋进白钰柔软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气息,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满足: “嗯…告诉…一定告诉你…我的小白兔男朋友…”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拥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以后,只让你心疼我…” 最后一句,带着孩子气的霸道和深深的依恋。 暗房里,红光朦胧。 显影盘里,那张照片终于完全显现——少年笑容灿烂,眼底星光璀璨。 而相纸上方,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倒映在平静的药液表面,模糊而温暖,如同一个被定格的、关于心疼与守护的永恒瞬间。 显影液微酸的气息弥漫。 白钰的脸颊紧紧贴着季蕴温热的颈窝,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和自己同样急促的心跳。 那份为对方伤痕而起的尖锐心疼,并未消失,反而在这紧密的拥抱中,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想要守护对方的决心。 他轻轻回抱住季蕴劲瘦的腰身,在心里无声地许下诺言。 ——『命运的第二十四个齿轮心疼』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医院单人病房里面。 南司枭昏昏沉沉地陷在药物带来的短暂麻痹里。 强效止痛药终于压过了那噬骨的剧痛,却像厚重的湿棉絮裹住了大脑神经,让他整个人漂浮在一种沉重而迟钝的半梦半醒之间。 厚重的石膏臂膀固定在胸前,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滞的闷感。 他闭着眼,眉头却依旧无意识地紧锁着,苍白的脸上残留着冷汗干涸的痕迹,只有偶尔因细微挪动牵扯到伤处而从喉间溢出的、破碎的呻吟,证明着疼痛从未真正远离。 东方卿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膝盖上摊开的骨科专著被推到一旁。 他微微倾身,手里拿着一支浸了温水的医用棉签。 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地润湿着南司枭干裂起皮、甚至带着一丝血痕的嘴唇。 棉签柔软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划过紧绷的唇线,带走干涸的血痂和死皮,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以及两人近在咫尺的、彼此缠绕的呼吸声——一个是沉重疲倦的喘息,一个是刻意放缓的、带着不易察觉紧张的轻浅呼吸。 南司枭在混沌的倦意中,感到唇上传来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像羽毛拂过。 这种被悉心照料的感觉,陌生又熨帖。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赤红的瞳孔里布满血丝,视线模糊地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近在咫尺的东方卿吟那张清冷专注的脸。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嘴唇,那认真的神情,仿佛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精密仪器。 “书呆子……” 南司枭的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药物导致的含混不清。 东方卿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嗯?” 南司枭费力地吞咽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嚣张跋扈,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疲倦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孩子气的渴望。 他舔了舔刚被润湿的嘴唇,哑声道:“…换个称呼…”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疲惫的肺腑里挤出来。 东方卿吟拿着棉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镜片后的眸光微闪,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他沉默地看着南司枭因伤痛和疲惫而异常脆弱的面孔,看着那双赤红眼底毫不掩饰的、近乎耍赖的期待。 一股强烈的、荒谬的违和感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逻辑。 换称呼? 在这种情境下? 一个符合逻辑且合理的称呼是什么? “病人”?“伤者”?“南司枭”? 哪一个都无法平息对方眼中那份执着。 他避开南司枭过于直白的目光,重新垂下眼帘,继续用棉签润湿对方干燥的唇角,声音平板无波:“称呼改变无助于减轻疼痛或加速组织愈合,你需要休息。 ” “操……” 南司枭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闷响,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委屈。 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赌气,又像是气力耗尽,不再看东方卿吟。 但紧锁的眉头和无意识咬紧的牙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郁闷和失望。 他不再吭声,像是被巨大的疲惫重新拖回了昏睡的泥沼,只有胸膛起伏的弧度略显急促。 东方卿吟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依旧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湿润着南司枭的嘴唇。 看着对方紧闭双眼赌气的样子,那苍白面容上残留的痛楚痕迹,还有那赤红眼底片刻前清晰闪过的脆弱期待……一种陌生的、沉重的滞涩感再次堵在他的胸腔。 昨夜那蚀骨的心疼,并未因止痛药而消失,只是沉潜了下去,此刻又被这无声的“耍赖”搅动起来。 他擦拭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薄冰。 病房里只剩下棉签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就在南司枭的意识即将再次滑入昏沉边缘时,一个极低、极轻、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笨拙的嗓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尘,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地钻进他混沌的听觉神经: “……宝宝。” 空气瞬间凝固了! 南司枭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痛糊涂了产生的幻听! 他猛地转过头,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但他完全顾不上! 只是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有些紧绷的侧脸! 刚才……是幻觉吗? 东方卿吟拿着棉签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他没有看南司枭,耳廓和脖颈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一路蔓延到衬衫领口下的皮肤。 他从耳根到脖颈都红透了,像被煮熟的虾子。 那抹红晕与他强行维持的冰冷表情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将他此刻内心深处翻江倒海的羞耻和窘迫暴露无遗。 “你……” 南司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巨大的震惊和随之席卷而来的、灭顶般的狂喜而剧烈颤抖。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那红得滴血的耳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被狠狠抛向高空! 剧烈的疼痛还残留在身体里,但这股狂喜如同岩浆般汹涌澎湃,瞬间烧得他浑身滚烫! “闭嘴。” 东方卿吟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慌乱的、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恼怒。 他像是被那两个字烫到了一样,迅速收回手,将棉签丢进旁边的废物盒里,动作快得近乎仓促。 他霍然站起身,背对着病床,走到窗边,背脊挺得笔直僵硬,对着窗外刺目的阳光,试图用冷冽的背影掩饰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羞耻感和失控的心跳。 只有那紧握在身侧、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如何的惊涛骇浪。 那是超出了他所有逻辑模型和理性认知范畴的失控! 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那两个字?! 南司枭却像是被打了一针强效兴奋剂! 巨大的疼痛仿佛被这股狂喜暂时压制了下去。 他看着东方卿吟那挺得僵直、泛着红晕的后颈,那强装镇定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和强烈的占有欲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 “宝宝……” 他嘶哑地、无声地用口型重复着这个称呼,舌尖仿佛尝到了最甘甜的蜜糖,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让他灵魂震颤的魔力。 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得逞的快意,混合着依旧尖锐的痛楚,奇异地在体内交织翻涌。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因为疼痛而扭曲,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纯粹的、近乎傻气的灿烂。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一波强过一波。 南司枭死死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忍耐着那钻心的折磨。 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他心底像是点亮了一簇小小的、温暖的火焰。 他艰难地、无比固执地,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摸索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摸索到了站在窗边的东方卿吟垂在身侧的手。 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手心,带着巨大的力气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紧紧攥住了那只微凉的手指。 东方卿吟的身体猛地一僵! 指尖传来的滚烫触感和巨大的力道,如同烙铁,烫得他指尖微微蜷缩。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只是僵立在窗边,任由那只滚烫的手紧紧攥着他,耳根的红色似乎更加深重了几分。 窗外的阳光刺眼,他的手心却被另一种温度完全包裹、占领。 一种全新的、从来没有叫过的“宝宝”,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巨大的力量,在他精密运转的逻辑世界里,蛮横地扎下了根。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顶楼的小阁楼里,暮色四合。 运河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透过小小的老虎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流动的光斑。 阁楼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暖黄色的落地阅读灯散发着温柔的、朦胧的光晕,将狭小的空间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私密的氛围中。 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晾晒后旧书和棉布特有的、温暖干燥的太阳味道。 白钰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旧地毯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清澈的目光安静地投向窗外流淌的运河灯火和星星点点的船影。 他穿着季蕴给他的那件略大一码的、质地柔软的米白色薄绒家居服,整个人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温顺,像一团让人忍不住想拥入怀中的暖云。 季蕴盘腿坐在他旁边,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正在处理一份加急的设计稿,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但每隔几分钟,他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屏幕上移开,落到身旁安静的白钰身上。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白钰柔和的侧脸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微启的唇瓣带着自然的粉色,安静得像一幅静谧的油画。 每一次目光的流连,都让季蕴心底那片温柔的海洋轻轻荡漾。 他忍不住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穿过细软的发丝,带来温热的触感。 白钰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惊扰的小动物,却没有躲开,只是下意识地将脸颊往膝盖上埋得更深了一点,耳根悄悄爬上一点粉色。 他的思绪其实并不平静。 暗房里看到季蕴肩后那几道淡疤的画面,如同烙印般清晰。 那份为对方曾经伤痛而起的尖锐心疼,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渴望。 他反复咀嚼着自己说过的话——“以后疼的话,要告诉我”、“我是你男朋友了”。 仅仅是“告诉”和“倾听”,似乎远远不够。他想要……分担。 即使知道过去的伤痛无法改变,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抚平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季蕴留下的委屈。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季蕴终于合上电脑,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转向白钰: “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张姨……” 话没说完,他却看到白钰猛地抬起了头。 白钰的脸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清澈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季蕴的眼睛,脸颊染着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他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在下最后的决心,然后,在季蕴有些错愕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 白钰伸出手,不是去拉季蕴的手,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坚定地,按在了季蕴搁在身侧的笔记本电脑上,将它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合拢,然后推到了一边。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勇气。 季蕴愣住了,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白钰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季蕴微微睁大的注视下,他撑着地毯,慢慢地、笨拙地直起身,然后,在季蕴依旧盘腿坐着的姿态前,他做了一个让季蕴心跳骤然停止的动作—— 白钰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顺从,将自己整个身体,缓缓地、主动地依偎了过去。 他并没有坐到季蕴腿上,而是以一种侧跪的姿势,柔软的身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依恋地靠进了季蕴的怀里。 季蕴的身体瞬间僵住! 温软的躯体带着干净好闻的皂角清香,毫无保留地贴靠过来,脸颊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地贴在他的胸膛下方,隔着胸腔壁,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脸颊传来的温热和细微的脉搏跳动! 白钰的一条手臂有些犹豫地、最终还是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有些紧张地抓着他身侧的家居服衣料。 整个动作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笨拙和巨大的羞涩,像一只终于克服了巨大恐惧、主动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袒露出来的小兽。 季蕴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如同海啸般汹涌的狂喜,狠狠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颗柔软的发顶,感受着胸膛前那份真实的、主动的依偎和依靠。 白钰的身体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轻颤,滚烫的脸颊温度透过衣料灼烧着他的皮肤,像点燃了一把火。 “白钰……?” 季蕴的声音极其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巨大的迟疑,悬在了半空,仿佛怕惊碎了这过于珍贵的梦境。 白钰的脸埋在季蕴的胸前,滚烫得快要烧起来。 他能清晰地听到季蕴胸腔里骤然加速、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在他体内激烈交战。 他抓着季蕴衣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闷闷地从季蕴胸前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却异常清晰地说出了他的心意: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更大的勇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力量。 “……那些疼的时候……” 他没有说完,但季蕴瞬间就明白了。 他在说……那些有伤痕的、可能孤单疼痛的时刻!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勇敢地“献身”,试图穿越时空,去拥抱和温暖那个小小的、受伤的季蕴! 这份心意,纯净得毫无杂质,滚烫得足以融化一切冰封的记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强烈心疼和灭顶感动的热流,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冲垮了季蕴所有的理智! 悬在半空的手猛地落下,却不是推开,而是带着巨大的、近乎失控的力量,将怀里这具温软颤抖的身体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对方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小白……” 季蕴的声音哽住了,带着浓重的颤抖和巨大的满足,他低下头,滚烫的唇重重地、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烙印在白钰柔软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 “笨蛋小白兔……傻瓜……” 他语无伦次,只知道更紧地拥抱住这份主动献上的、无比珍贵的温暖。 “很好…好得不得了…现在…以后…都只有好……” 怀里温软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那份主动“献身”带来的羞涩和勇气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白钰环在季蕴腰后的手臂收紧了,将脸更深地埋进那散发着熟悉清冽气息的怀抱里,无声地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的紧密拥抱和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知道是否能真正抚平过去的伤痕,但他知道,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直接、最纯粹的表达心意的方式。 窗外,运河船影摇曳,灯火阑珊。阁楼里,暖黄的落地灯光芒温柔地笼罩着紧紧相拥的身影。 少年献上的笨拙“献身”,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却是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名为爱意的惊涛骇浪。 医院里面。 深夜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值班护士偶尔轻缓的脚步声。 病房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光线勉强勾勒出病床和床边人影的轮廓。 南司枭在止痛药效减弱后新一轮的痛楚折磨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的冷汗就没干过。 沉重的石膏手臂像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的身体和灵魂。焦躁和疼痛像两头野兽,啃噬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赤红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得很大,里面充满了煎熬和一种濒临爆发的戾气。 “操……” 又一次剧痛袭来,他忍不住低咒出声,声音嘶哑痛苦。 一直坐在阴影里、如同雕塑般守着的东方卿吟立刻有了动作。 他无声地起身,走到床边。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再次拿起水杯和药片,动作依旧精准冷静。 只是这一次,当他把吸管递到南司枭唇边时,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再一次如同铁钳般,带着不容分说的霸道和巨大的依赖,死死攥住了他端着水杯的手腕。 滚烫的体温和巨大的力道传来,东方卿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没有挣脱,只是端着水杯的手稳稳当当。 南司枭急切地吞咽下药片和水,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暗里东方卿吟模糊的侧脸轮廓。 巨大的疼痛和药物带来的混沌感撕扯着南司枭的理智。 他需要什么来证明,证明下午那声虚幻般的“宝宝”不是梦,证明这个冰冷的书呆子真的属于他。 他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肉,声音因为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而破碎嘶哑: “…再叫一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说出来的一样。 “宝宝…叫一次…”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手腕上那滚烫的、带着巨大痛楚的力道,南司枭嘶哑声音里那毫不掩饰的脆弱和执着,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东方卿吟的心上。 那股沉重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再次汹涌而至,比下午更甚,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力。 理智告诉他这是非理性的、无意义的,但此刻,看着黑暗中那双因疼痛而煎熬、因渴望而执拗的赤红眼睛,所有的逻辑链条都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得如同实质。南司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对方的手骨捏碎。 就在那剧烈的痛楚和得不到回应的失落即将把他吞噬时,一个极低、极哑、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沉重的声音,如同黑暗中悄然划过的流星,清晰地响起: “……宝宝,闭眼。” 那两个字,依旧僵硬,依旧带着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生涩感,却比下午那次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砸在南司枭的心上! 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瞬间抚平了他所有躁动的神经! 南司枭赤红的瞳孔猛地放大又收缩!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尖锐的痛楚,让他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他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力道没有松,反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更加用力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他顺从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两个字具有某种神奇的催眠魔力。 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但这一次,心底那簇被点亮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温暖而真实。 他感觉到东方卿吟试图轻轻抽回被他攥住的手腕,他不但没松,反而用仅剩的力气,将那微凉的手指用力地包裹在自己滚烫的手心里,然后带着它,轻轻按在了自己因疼痛和被褥摩擦而汗湿的额头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汗湿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东方卿吟的身体再次僵住。 黑暗中,他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灼热温度、汗水的黏腻、以及对方紧贴着自己掌心的、剧烈的心跳。 他僵硬地任由南司枭牵引着,那微凉的指尖笨拙地、生涩地、带着迟疑,最终却还是极其轻柔地,在那片被汗水浸透的皮肤上,极其缓慢地、抚过。 这个动作,没有言语,却比任何称呼都更直接地宣告了一种无言的心疼和……归属。 黑暗中,南司枭紧蹙的眉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这笨拙的抚触奇异般地抚平了一点点。 他紧握着那只微凉的手,如同拥抱着风暴中唯一的安全港,沉重的呼吸终于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趋向于平稳。 那只被石膏禁锢的手臂带来的沉重枷锁,似乎也因为这掌心相连的温度,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命运的第二十五个齿轮烈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 医院单人病房。 窗外,暮色开始沉淀,将白日的燥热晕染成一片温柔的灰蓝。 病房内,百叶窗半合,光线朦胧。 南司枭在止痛药效的余波和持续的钝痛中半昏半醒,沉重的石膏臂膀依旧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侧着头,微乱的额发被冷汗濡湿了几缕,黏在苍白的额角,眉心无意识地紧蹙着,即使在昏沉中也未曾舒展。 每一次略显急促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前固定的伤处,带来一阵绵长而磨人的隐痛。 东方卿吟静立在床边。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捧着书坐在椅子上,而是罕见地微微俯身,专注地凝视着南司枭汗湿的鬓角和紧蹙的眉心。 那双总是沉静如精密仪器般无波无澜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重组。 下午那声失控的“宝宝”带来的灼热羞耻感还未完全褪去,此刻又被病床上这具躯体无声传递出的脆弱和依赖,一寸寸地碾磨成更为细密的尘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伸出手。 指尖在触及南司枭额角细密汗珠的前一秒,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这细微的停顿里,包含了过往二十多年形成的、冰冷的理性壁垒在轰然崩塌时的迟疑与挣扎。 但终究,那修长、带着薄茧、惯于翻动书页或操作精密器械的指尖,还是轻轻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轻柔,落在了南司枭汗湿的额角和鬓发上。 动作生涩,却异常温柔。 温热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拂过那片潮湿冰冷的皮肤,将那几缕黏连的发丝轻柔地拨开。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对方本就浅薄的睡眠,又像是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汗水的黏腻、以及皮肤下细微的脉搏跳动,都异常清晰地刺激着东方卿吟的感官神经。 每一次指尖的移动,都像是用最柔软的羽毛,拂过他心中那片因“心疼”而变得柔软泥泞的土地。 南司枭在混沌的痛苦深渊里,感到额角传来一阵微凉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触感。 那触感如此轻柔,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让他灵魂深处都为之震颤的熟悉感——是那个书呆子! 他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 朦胧的光线下,那张清冷俊逸的脸上,惯常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眉宇间笼罩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专注于“抚慰”的温柔。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却遮不住镜片后那双眼睛里流淌出的、不再掩饰的疼惜。 南司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 巨大的、滚烫的暖流混合着残余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干涩的喉咙却只发出一声模糊嘶哑的咕哝。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巨大渴望和依赖,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将自己的脸颊往那只微凉温柔的掌心贴蹭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东方卿吟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换来那份清晰无比的依赖和无声的祈求。 一股更加汹涌的、混合着酸涩与满足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潮水,轰然冲垮了他最后一丝迟疑的堤坝。 他僵硬的手指,在那个微小的贴蹭之后,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不再是被动的擦拭,而是带着一种主动的、更为轻柔的力道,沿着南司枭汗湿的鬓角,缓缓地、一遍遍耐心地抚过,试图熨平对方眉宇间因痛苦而刻下的深深褶皱。 病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指尖极其细微地掠过皮肤的摩擦声。 阳光彻底隐没,病房内光线更暗,唯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而温柔的阴影里。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那因疼痛而滋生的暴戾和焦躁,在这无声的、生涩却坚定的温柔抚触下,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被珍视的安宁。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了额角那只微凉的手掌,任由那笨拙的温柔,将他拖拽向一个暂时远离痛苦的平静港湾。 东方卿吟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的动作没有停。 他看着南司枭在自己掌心下逐渐舒展的、依旧苍白的睡颜,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依靠。 那份蚀骨的“心疼”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主动的给予和对方的全然接纳,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名为“守护”的决心。 他指腹的薄茧轻柔地摩挲过对方微凉的皮肤,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冰冷壁垒的彻底坍塌,和一个崭新“温柔”的悄然诞生。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温暖明亮的餐厅。 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素雅的亚麻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在头顶水晶吊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几道清淡可口的小炒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季蕴拉开一张椅子,示意白钰坐下,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张姨特意给你做的鸡汤面,趁热吃,暖胃。” 白钰顺从地坐下,清澈的眼眸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从季蕴拉开椅子,到绕到桌对面坐下,目光一直牢牢地、安静地追随着季蕴的身影。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拿起筷子,而是微微侧着身,半边肩膀几乎要挨着季蕴坐着的椅子扶手,仿佛只有保持这样紧密的距离,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季蕴刚拿起自己的筷子,就察觉到了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专注得几乎实质化的视线。 他转过头,对上白钰清澈见底、毫不掩饰依赖的目光,心尖像是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酥麻一片。 他忍不住伸手,像逗弄心爱的小动物般,用指尖轻轻蹭了蹭白钰近在咫尺的脸颊,触感温热细腻如同羊脂玉一样。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快吃面,一会儿坨了。” 白钰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像是被戳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他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小口地吹着气。 然而,他的心思显然并不在食物上。 刚吃了两口,当季蕴转过头去,似乎要专注自己面前的饭菜时,白钰捏着筷子的手指就微微蜷缩起来。 他悄悄地、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将自己坐着的椅子,往季蕴的方向,轻轻地、再轻轻地挪动了一点点。 木质椅腿与光滑的地板发出极其微弱的摩擦声。 那原本就挨得很近的肩膀,这下几乎毫无间隙地贴靠在了季蕴的手臂上。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季蕴正低头喝汤,手臂传来的轻微挤压感和骤然升高的体温让他动作一顿。 他侧头,看着白钰几乎要完全贴在自己手臂上的半个身子,看着他低垂着头、假装认真吃面却连耳根都红透了的羞涩模样,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这个小笨蛋……这种笨拙又执着的粘人方式,简直……可爱得要命。 他没有点破,也没有挪开,反而将自己坐姿调整了一下,让白钰那靠过来的半边身体能倚靠得更舒服些。 他甚至还故意将自己的手臂又往白钰那边松了松,好让对方能贴得更严实。 然后,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自然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滑嫩的鸡脯肉,放到白钰碗里的面条上:“多吃点肉,小白兔。” 白钰感觉到季蕴手臂的“配合”,紧贴在对方结实臂膀上的半边身体传来一阵熨帖的暖意和令人安心的坚实感。 那份因主动“献身”而残存的羞涩,被这份无声的接纳和纵容瞬间安抚。 他微微偏了下头,将自己柔软的发顶,轻轻地、依赖地蹭了蹭季蕴的肩头,这才夹起那块鸡肉,小口地吃了起来。 清澈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满足和安心的柔光。 一顿饭下来,白钰几乎成了季蕴手臂上的“挂件”。 季蕴起身去厨房添汤,白钰就像小尾巴一样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停在厨房门口等着。 季蕴靠在椅背上跟张姨说了几句话,白钰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开合的唇上,仿佛那声音是什么美妙的乐章。 他不再需要刻意挪动椅子,身体总是下意识地、自然而然地挨向季蕴的方向,如同一株寻求庇护和阳光的藤蔓,终于找到了它愿意缠绕一生的大树。 那份越来越粘人的依恋,纯净得毫无杂质,像最温暖的溪流,无声地浸润着季蕴的每一寸感官。 而医院病房这边。 深夜的走廊死寂一片,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渐渐变得密集,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病房的玻璃窗,发出噼啪的声响,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夜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 新一轮的痛楚如同涨潮的海水,再次缓慢而坚决地淹没了南司枭的意识。 止痛药的效果在持续消耗中逐渐变弱,骨折处那沉闷的、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的钝痛又开始清晰起来,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带着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胸口发麻,牵扯着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无法再安睡,焦躁地在枕头上辗转反侧,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痛的姿势,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换来一阵更剧烈的抽痛,让他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 额头上刚刚被擦干的冷汗,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渗出,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颌线滚落。 “呃……” 又一次剧痛袭来,南司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受伤的手臂被牵动,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底布满了被疼痛折磨的血丝和濒临失控的戾气。 他像一头困在笼中、遍体鳞伤、被痛苦凌迟的猛兽。 一直守在床边阴影里的东方卿吟立刻起身。 他熟练地倒水,拿药片。 然而这一次,当他把药片递到南司枭唇边时,南司枭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急切地吞咽。 剧烈的疼痛扭曲了他的意志,让他变得异常执拗。 他猛地别开头,避开了药片,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乞求: “…难受…靠…靠一下…” 他的目光,带着灼人的热度,直直地钉在东方卿吟的肩膀上。 靠一下。 这个要求比一个称呼更加具体,更加逾越了东方卿吟过往所有的亲密距离底线。 他端着水杯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刀锋,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闪烁、挣扎。 病房的空间并不狭小,旁边就有特制的可以升降的床头,有足够支撑的枕头……任何一个选择都比他自己的身体更符合逻辑,更稳定,更“有用”。 然而,当南司枭因为得不到回应而痛苦地闭上眼,喉间再次溢出绝望般的呻吟,那紧蹙的眉心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东方卿吟的心脏深处! 指尖温柔的触感,对方脸颊依赖的贴蹭,那份沉甸甸的“守护”决心……所有刚刚建立起来的、名为“温柔”的新秩序,在这一刻,被对方眼中纯粹的痛苦和渴求轻而易举地击溃! 理智的堤坝在汹涌的“心疼”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敲打着沉默。 东方卿吟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胸膛无声地起伏了一下。 下一秒,在昏黄的夜灯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僵硬空气都为之震颤的动作——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侧身坐在了床沿。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只没有端杯子的手臂,以一个略显笨拙却异常清晰的姿势,微微抬起,放在了南司枭的后颈与枕头之间的空隙处。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清晰的支撑点。 南司枭猛地睁开眼! 赤红的瞳孔里充满了剧烈的震惊和随之汹涌而来的、灭顶般的狂喜! 他甚至顾不上手臂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带着一种扑向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将自己沉重而汗湿的头颅,狠狠地、结结实实地靠进了东方卿吟的颈窝与抬起的手臂之间! 滚烫的、带着汗水和痛苦气息的头颅重重地压在颈侧,滚烫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敏感的颈动脉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东方卿吟的身体骤然僵硬得像一块寒铁! 被枕靠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几乎能感觉到骨骼的形状。 他维持着这个极其亲密又极其别扭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仿佛怀里靠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另一只端着水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杯中的水面晃动着细碎的涟漪。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彻底失控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全身。 他脖颈僵硬地梗着,下巴绷得死紧,目光仓惶地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幕,耳根后那片被南司枭滚烫呼吸覆盖的皮肤,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漫开一片滚烫的绯红,如同烙印。 然而,怀中那颗沉重头颅紧紧依靠带来的巨大重量感和依赖感,还有对方紧贴着自己颈窝的皮肤下那急促混乱却真实无比的心跳……这些陌生的、强烈的感官冲击,却又像另一股汹涌的暖流,蛮横地冲撞着他冰冷僵硬的躯壳。 他清晰地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南司枭,那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接触到这个支撑点后,竟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了下来。 那混乱痛苦的呼吸,也逐渐地、带着一种找到归宿般的安然,趋向于沉重和稳定。 这无声的依赖和随之而来的平静,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东方卿吟死守的壁垒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屏住呼吸,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那紧绷到极限的手臂肌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一点点地放松了力道。 他抬起的手臂,不再是僵硬的支架,而是带着迟疑、最终却无比坚定地收拢了些许,形成了一个虽然生涩却结实可靠的、环绕的姿态,将那颗汗湿的头颅更稳地圈护在自己的颈窝臂弯之间。 他另一只端着水杯的手,不再颤抖,稳稳地将吸管送到南司枭的唇边,声音低沉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安抚力量: “…吃药。” 南司枭顺从地含住吸管,大口吞咽着温水。 药片滑入喉咙。 他闭着眼,整个身体的力量都松懈了下来,交付给了颈窝后那片并不算特别柔软、甚至有些硌人、却带着微微凉意和一种令人心魂震颤的安稳气息的支撑。 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但这一次,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泊、可以分担的港湾。身体深处那无处安放的狂躁和戾气,被这方寸之间的、无声的温柔包围,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窗外,夜雨敲窗,绵绵不绝。 病房内,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床边依偎的身影轮廓。 东方卿吟一动不动地坐着,身体依旧僵硬,颈侧承受着不属于自己的滚烫重量和呼吸。 那份蚀骨的心疼,此刻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实体,压在他的臂弯里。 最初的羞耻和恐慌悄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陌生的平静——一种接纳了这份沉重依赖、并愿意为之提供港湾的平静。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南司枭靠着自己、终于舒展了些许的憔悴睡颜上,紧抿的唇线,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弧度。 季家别墅三楼卧室。 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的雨声和微光,室内一片温暖静谧的黑暗,只有床头一盏蘑菇造型的小夜灯散发着极其微弱、柔和的暖黄光晕,勉强勾勒出大床上隆起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干净的棉织物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清新气息。 白钰侧身蜷缩着,柔软的身体在宽大的床铺上只占据了小小的一隅。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经睡熟。 然而,当身旁的季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由平躺变为侧卧,背对着他时,原本“熟睡”的白钰,却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 黑暗中,那双清澈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丝缝隙。 他屏住呼吸,像一只小心翼翼靠近温暖源头的幼兽,动作轻缓得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自己温软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靠向季蕴温暖宽厚的脊背。 脸颊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轻轻贴上对方肩胛骨之间的位置,感受着那规律的、令人心安的起伏。 一只手臂带着试探,极其轻柔地、如同藤蔓攀援大树般,横过季蕴劲瘦的腰际,虚虚地搭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动作完成后,白钰立刻又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大气也不敢出。 他能清晰地听到季蕴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掌心下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和结实肌理。 这份紧密的贴合带来了巨大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将他完全包裹。 就在白钰以为季蕴没有察觉,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时,那只被他横搭在腰间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捉住了。 白钰的身体瞬间绷紧! 季蕴并没有翻身,只是依旧背对着他,低沉带着浓浓睡意、有些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纵容的宠溺: “…小白兔…又粘过来了?” 他握着白钰那只手腕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白钰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酥麻。 “…这么离不开我啊?” 白钰的脸颊瞬间滚烫,埋在季蕴背后的脑袋鸵鸟般地又往里拱了拱,鼻尖蹭着他的睡衣布料,发出一声细微的、含糊不清的、带着巨大羞意的鼻音。 “……嗯。” 这声应答轻若蚊蚋,却像一支小箭,精准地射中了季蕴的心脏。 他低低地笑出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背后紧贴的白钰身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白钰手腕的手,由“捉”变成了更加紧密的十指相扣,然后牵引着对方的手臂,更紧地、更实在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腰腹。 他甚至还向后挪动了一下身体,让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也彻底消失,让白钰能更加严丝合缝地嵌进自己背后的怀抱里。 “睡吧…” 季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无比安心。 “…乖乖抱着,跑不了。” 他扣紧白钰的手指,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 黑暗中,白钰滚烫的脸颊紧紧贴着季蕴温暖可靠的脊背,感受着自己被完全包裹、被全然接纳的亲密姿势。 那份粘人的依恋,在这个无人窥见的雨夜深处,终于找到了最安心、最温暖的栖息地。 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片独属于他的温柔港湾,呼吸终于彻底平稳悠长,沉入了真正的、安稳的梦乡。 环在季蕴腰间的手臂,即便在睡梦中,也依旧带着一种固执的、不愿分离的力道。 窗外的雨声渐歇。 温柔,粘人,依赖,这三个情感如同缠绵的藤蔓与坚实的树干,在静谧的黑暗中交融共生,无声地汲取着彼此的温度与力量。 ——『命运的第二十六个齿轮温柔』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医院单人病房里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残留屋檐滴水的嗒嗒声,衬得室内愈发死寂。 止痛药效如同退潮的海水,蛰伏的剧痛再次卷土重来,沉闷地撞击着南司枭破损的臂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冷汗浸透了额发和颈后的病号服布料,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无法躺平,只能微侧着身,受伤的手臂沉重地坠在胸前石膏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被疼痛和漫长黑夜熬煮出的暴躁与绝望。 指尖无意识地死死抠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扭曲泛白。 东方卿吟无声地立在床尾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他清晰地感知着空气中弥漫的那份几近实质的痛苦焦灼。 心头那块名为“心疼”的巨石,被南司枭每一次压抑的抽气和躯体细微的痉挛反复碾压,沉重得让他呼吸困难。 他沉默地倒水,将白色的药片置于掌心,步履无声地靠近床头。 “吃药。”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是刻意压平的调子,却无法掩饰深处竭力维持的紧绷。 他俯身,将掌心的药片递到南司枭干裂的唇边,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吸管精准地对准。 南司枭猛地睁开眼! 赤红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像烧红的炭,里面翻滚着剧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狂躁。 他没有看药片,目光如同灼热的烙铁,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张清冷依旧、却在眼下阴影里透出疲惫的脸。 那声“宝宝”一直在耳边回响,那笨拙的擦拭,那颈窝支撑的温暖……所有被痛苦短暂压制下去的渴念,在这一刻被剧烈的煎熬点燃! “难……” 他嘶哑地挤出半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就在东方卿吟以为他又要固执地求一声“宝宝”时,南司枭却做出了一个让空气瞬间凝固的动作! 他猛地抬手——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并非去抓水杯,而是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东方卿吟端着水杯那只手的手腕! 巨大的力道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抑制的颤抖,阻止了对方任何撤回的可能! 东方卿吟的身体骤然僵直! 冰凉的眼镜片后,瞳孔猛地紧缩!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那钳制的力量死死固定! 紧接着,在东方卿吟惊愕的注视下,在那份席卷全身的僵硬还未及蔓延开来时,南司枭攥着他手腕的手猛地向自己的方向一带! 巨大的力量让猝不及防的东方卿吟上身失衡,猛地向前一倾!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拿着药片的手撑住了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呼吸可闻! 南司枭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因惊愕而微微放大的瞳孔,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憔悴痛苦的脸。 一种毁灭般的冲动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贪婪攫住了他! 痛楚烧灼着神经,也烧掉了最后一丝名为“克制”的理智。 他无视了近在唇边的药片和水杯,无视了全身叫嚣的疼痛,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几乎要嵌进皮肉,将自己汗湿滚烫的额头,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狠狠地、重重地抵在了东方卿吟因为俯撑而紧绷的、微凉的前额上!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是骨骼与骨骼不温柔的碰撞。 滚烫濡湿的皮肤紧紧贴上微凉的额际!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东方卿吟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结!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理性、所有的羞耻和距离,在这突如其来的、野蛮的额头相抵下,被撞击得粉碎!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额头上传来的惊人热度、湿漉漉的汗水、细微的颤抖,以及那滚烫皮肤下如同困兽般剧烈搏动的心跳! 南司枭沉重的、带着痛苦喘息的气息,如同热浪,毫无保留地喷洒在他的鼻尖和唇上,带着强烈的、属于南司枭的气息,瞬间将他完全笼罩、包围、侵占! 南司枭死死抵着那片微凉的前额,仿佛那是沙漠中唯一的泉眼。 剧烈的疼痛依旧噬骨,但这一刻,这份肌肤相贴的触感、这份呼吸交缠的侵占感,带来的是一种超越了药物、超越了语言的奇异镇痛! 一种原始的、疯狂的占有和确认燃烧在眼底! 他喉间滚动着破碎的、意义不明的低吼,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对方的手骨与自己彻底熔铸在一起。 东方卿吟撑在床沿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深深陷进被褥里。 他没有动,维持着这个被迫俯身、额头相抵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寒冰。 最初的惊涛骇浪般的冲击过后,一种更加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在死寂的空白下悄然翻腾——是被彻底侵犯距离的愤怒? 是对于失控的恐慌? 还是……一种更深沉的、因对方这份绝望的痛苦和孤注一掷的靠近而产生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疼和……悸动? 他能感觉到南司枭抵着他额头的力度在细微地变化,从最初的凶狠撞击,渐渐变成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疲惫和无声乞求的依靠。 那喷洒在他唇上的灼热气息,带着浓重的痛苦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 时间在粘稠的寂静中流逝。 汗水沿着两人紧贴的额角滑落,分不清是谁的。 东方卿吟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闪烁着。 最终,在那份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面前,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从紧抿的唇缝中溢出,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和沉重,拂过南司枭同样干裂的唇瓣。 这细微的回应,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南司枭赤红的瞳孔骤然缩紧! 抵着对方额头的力道猛地一松! 下一秒,在东方卿吟还未及从那沉重而混乱的思绪中挣脱的瞬间,南司枭攥着他手腕的手再次发力,猛地向下一拽! 与此同时,他仰起汗湿的脖颈,带着孤狼濒死也要撕咬猎物的凶狠与决绝,将自己滚烫干裂、带着血腥气的唇,狠狠地、毫无征兆地撞上了东方卿吟冰凉的、因惊愕而微启的唇! 季家别墅顶楼小阁楼。 运河的灯火在窗外静谧流淌,像一条落入凡间的星河。 阁楼内只开了角落里那盏暖黄的落地灯,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温柔的光圈。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热奶茶的甜香。 季蕴靠在松软的豆袋沙发里,修长的双腿随意伸展,腿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建筑图册。 白钰则抱着膝盖,蜷缩在他身侧的另一个豆袋上,两人之间隔着大约半臂的距离。 一部节奏舒缓的老电影在墙角的投影幕布上无声播放,光影在白钰专注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季蕴的目光偶尔从图册上移开,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 暖黄的光线勾勒出白钰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偶尔如蝶翼般轻颤,微启的唇瓣在光影下泛着水润的色泽。 那份安静专注的美好,让季蕴心底的温柔蔓延成一片无垠的湖泊。 “奶茶快凉了。” 季蕴轻声提醒,指尖在图册边缘轻轻敲了一下。 白钰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目光从幕布上移开,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桂花奶茶上。 他“嗯”了一声,伸手去端杯子。 然而,就在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季蕴随意搁在图册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昨天晚上主动依偎进对方怀里的记忆,连同那份被紧紧拥抱的温暖和悸动,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份刚刚平息下去的粘人渴望,如同被微风撩拨的星火,再次无声地燃烧起来。 他想靠近,想再次确认那份专属的温暖和安心。 白钰端起奶茶,却没有立刻喝。 他微微侧过身,清澈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投向幕布,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向季蕴的方向挪动。 柔软的豆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原本半臂的距离被缩减到只剩一拳,他的膝盖几乎要碰到季蕴伸展在外的小腿。 季蕴翻阅图册的手指微微一顿。 小腿传来的轻微触碰感清晰无比,还有那骤然靠近的、带着清甜皂角香的温热气息。 他能感觉到白钰身体的紧绷和那份小心翼翼靠近的意图。 他没有转头,眼底却迅速漾开一片柔软的笑意,唇角无声勾起。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伸展的腿放松了些,甚至不着痕迹地往白钰那边挪了一点点,为对方预留出更大的靠近空间。 这细微的纵容如同无声的鼓励。 白钰捧着温热的奶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心里的犹豫被瞬间冲散。 他不再犹豫,身体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轻盈,彻底放松下来,将自己蜷缩的姿势调整,温软的肩背带着试探,轻轻地、却结结实实地倚靠在了季蕴结实的手臂外侧。 坚实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体温。 季蕴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白钰靠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软发顶和那微微泛红的耳尖。 少年正低头小口啜饮着奶茶,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试图掩饰那份主动靠近后的羞涩,然而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一丝满足。 季蕴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手臂的姿势微微调整,让白钰能倚靠得更舒服、更稳固。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图册,另一只空闲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抬起,落在了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插入细软的发丝间,带着无限宠溺的力道,轻轻地揉了揉。 白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像被顺毛安抚的小动物。 那份依偎带来的温暖和头上温柔的力道,如同最柔软的羽毛,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轻轻拂去。 他将奶茶杯放在脚边的地毯上,整个身体更加放松地向后靠去,几乎将大半的重量都交付给了季蕴的手臂。 幕布上的光影在两人身上流淌,阁楼里只剩下图册翻页的轻微沙沙声,和两人交融的、平稳安然的呼吸声。 那份粘人的依恋,在无声的靠近和纵容中,化作了让人心安的静谧。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医院单人病房这一边。 空气如同凝固的石膏。 唇上传来的是极其粗暴的、毫无技巧可言的撞击! 力道之大,撞得东方卿吟的下唇磕在自己的牙齿上,瞬间弥漫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不是亲吻,更像是一场绝望的撕咬和标记! 南司枭滚烫干裂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碾压下来,像要把东方卿吟冰凉的唇瓣彻底吞噬、融化! 鼻息间瞬间被对方身上浓烈的汗味、消毒水味和那股独属于南司枭的、仿佛硝烟与烈日混合的雄性气息完全充斥! 东方卿吟的大脑一片轰鸣! 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涣散! 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到极致,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本能让他猛地后仰! 然而,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滚烫的手,如同最坚固的镣铐,死死地将他禁锢在原地,让他无法挣脱分毫! 另一只拿着药片的手还僵在半空,药片早已不知何时滚落何处。 他被迫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暴烈的侵犯。 南司枭的吻毫无章法,只有本能的撕磨和吮吸,带着一种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凶狠。 唇齿间弥漫开血腥味,不知是谁的。 剧烈的喘息混合着痛苦的呜咽从两人紧贴的唇缝间溢出。 他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困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贪婪地攫取着这片微凉,试图从中汲取对抗无边痛楚的力量和慰藉。 这份触感,这份气息,这份侵略性的贴合,带来的镇痛效果竟比任何药物都迅猛! 内心的狂躁和身体的剧痛,在这份野蛮的占有中,奇异地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东方卿吟僵硬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冲击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麻痹状态。 他被迫承受着这份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微凉的唇被反复蹂躏碾压,带着血腥味的滚烫呼吸灼烧着他的感官。 最初的惊怒和恐慌如同潮水般退去,暴露出的,是被强行撬开的、冰冷外壳下从未示人的、剧烈震颤的内核!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吻中的绝望、痛苦和那份不顾一切的依赖! 那份沉重的“心疼”,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混合着唇上陌生的、粗暴的、却带着致命灼热的触感,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躯壳内奔涌冲撞! 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南司枭吻得投入而越收越紧。 东方卿吟在巨大的感官冲击和心灵震荡中,撑在床沿的那只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那只惯于握笔执刀、精准稳定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控,悬在了空中,带着细微的痉挛。 最终,却并未推开,而是沉重地、带着一种认命的笃定,落在了南司枭被冷汗浸透的、剧烈起伏的后背上。 掌下滚烫汗湿的布料和紧绷颤抖的肌肉触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东方卿吟的四肢百骸! 他闭上了眼睛,浓密的长睫在昏暗光线下剧烈地颤抖,如同濒死的蝶翼。 紧抿的唇线,在南司枭固执而笨拙的撕磨下,终于,极其细微地、带着一种山峦崩摧般的松动,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 这丝缝隙,无异于为猛兽打开了最后的藩篱!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狂喜! 他更加用力地贴近,滚烫的舌尖带着试探和一种原始的贪婪,生涩却执着地试图撬开那丝松动,更深地侵入那片他渴望已久的微凉禁地。 唇齿间的纠缠变得更加湿黏、混乱而灼热,血腥味混合着汗水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奇异而危险的亲密风暴。 东方卿吟落在对方后背的手猛地收紧,攥皱了湿透的病号服。 他被动地承受着这更进一步、更加深入的侵犯,身体僵硬依旧,却不再有丝毫逃离的迹象。 那冰冷的镜片上,不知何时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一种全新的、名为“吻”的混乱风暴,带着血腥的温度和疼痛的重量,在这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寂静病房里,彻底席卷了他的世界。 而季家别墅这一边却是另外的氛围。 柔曼的钢琴曲取代了电影原声,在小小的空间里低回流淌。 幕布上的光影早已停止变幻,只留下模糊的色块。 季蕴手中的图册搁在腿上,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温柔地笼罩着靠在自己手臂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白钰。 少年不知何时已沉入梦乡,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衣袖,清浅的气息拂过他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那份全然放松的依赖姿势,像一只终于寻得归宿的倦鸟,纯净得让人心头发软。 季蕴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将白钰抱回卧室的床上。 就在他手臂轻抬,试图将白钰环抱起的瞬间,臂弯里温软的身体却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白钰并未完全醒来,只是在那份温暖的包裹即将抽离的刹那,本能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如同幼兽般的细微呜咽。 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依旧紧闭着双眼,在朦胧的睡意和一种深植于心的渴望驱使下,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季蕴意料的动作—— 他循着那片熟悉温暖的来源,微微仰起了小巧的下巴。 睡梦中毫无防备的、柔软温热的唇瓣,带着一种懵懂而执着的依恋,精准地、轻轻地贴在了季蕴近在咫尺的、微凉的下颌角上! 温软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击中了季蕴!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季蕴的身体骤然僵住! 所有的动作停滞在半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年近在咫尺的、安然恬静的睡颜。 那柔软饱满的唇瓣,正毫无知觉地、温顺地贴着自己颌骨的棱角,温热的气息带着奶茶的清甜,拂过他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强烈悸动和无边怜惜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季蕴所有的理智! 睡梦中的主动靠近,比任何清醒时刻的缠绵都更纯粹、更动人!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他悬在半空的手臂不再迟疑,带着巨大的、近乎虔诚的温柔,缓缓收紧。 他没有惊醒怀中的人儿,只是将自己微凉的下颌,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珍重万分的力道,在那片主动献上的、温软如花瓣的唇上,缓慢地、眷恋地蹭了一下。 如同蝴蝶停驻,又似微风拂蕊。 睡梦中的白钰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柔的回馈,发出一声更加满足的细小咕哝,温软的唇瓣无意识地在季蕴的下颌上轻轻抿了一下,如同一个无心的、却甜蜜至极的回吻。 这蜻蜓点水般的舔舐,彻底点燃了季蕴眼中深藏的火焰! 他喉结剧烈滚动,漂亮的桃花眼底翻涌起深邃的暗潮。 他不再满足于这睡梦边缘温柔的厮磨。 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拂过白钰光洁的额角和轻颤的睫毛,滚烫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丝克制的热情,轻轻覆盖上那两片微启的、毫无防备的柔软唇瓣!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不同于病房里暴烈的碰撞,它是温柔的,和缓的,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无限珍视的暖意,细致地描摹着怀中人儿唇瓣的轮廓。 季蕴的舌尖带着极致的耐心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叩问一扇神圣的门扉,温柔地描绘着白钰柔嫩的唇线,感受着那份不可思议的温软与甜美。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将白钰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仿佛要将这份纯净的依恋彻底揉进生命深处。 睡梦中的白钰似乎被这温柔的侵袭所触动,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终于在浓密的羽翼下,缓缓掀起了一丝迷蒙的缝隙。 清澈的眼眸里还盛满了未散的睡意和初醒的茫然,像蒙着一层水汽的琉璃。 唇上清晰的、温柔的、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 “唔……” 一声细微的惊喘,带着刚苏醒的软糯和巨大的羞意,被季蕴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吻堵回了喉咙里。 季蕴捕捉到了那双迷蒙眼眸中瞬间涌起的羞涩与慌乱。 他没有停止,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带着鼓励和安抚的意味,温柔地探入那微微开启的、湿热甜美的唇齿之间,邀请着那怯生生的柔软与之共舞。 他的吻技绝对称不上生涩,此刻却将所有的技巧都化作了最虔诚的膜拜,每一个吮吸,每一次舌尖的轻触,都带着无尽的爱怜和珍惜,像是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蜜糖,又像是在无声地宣示着主权与归属。 白钰大脑一片空白,清澈的双眼因震惊和巨大的羞赧而睁得大大的,清晰地映出季蕴沉醉而深情的眉眼。 那份属于季蕴的清冽气息带着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将他完全包裹。 唇舌被温柔地缠绕、吮吸,陌生的酥麻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软,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这个吻抽空。 他僵硬的身体在季蕴坚定而温柔的怀抱里,一点点地软化下来,最终只能无助地仰着头,承受着这份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亲密。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季蕴胸前的衣料,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长长的睫毛终于承受不住这份强烈的情潮,缓缓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水光与迷蒙,只剩下唇齿间溢出细微的、颤抖的呜咽,彻底沉沦在这个由他懵懂点燃、却被对方温柔掌控的深吻之中。 窗外,运河的灯火无声流淌,如同一条坠入凡间的温暖星河。 阁楼里,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沙发上紧密相拥、唇齿缠绵的身影。 一个始于睡梦的懵懂触碰,最终点燃了足以融化整个宇宙的温柔星火。 ——『命运的第二十七个齿轮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时间在唇齿相贴的瞬间被无限拉长、凝滞。 季蕴停止动作怕吵醒白钰,静悄悄的抱着白钰。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南司枭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模糊地挤出几个字: “…书呆子……药……” 东方卿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这声呼唤,不再是那一声失控的“宝宝”,也不是方才撕咬时的沉默掠夺,它带着一种事后的、近乎虚弱的依赖,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东方卿吟心中那片混乱的迷雾。 他沉默着,动作却带着一种理性一般的温柔。 缓缓地抽回了搁在南司枭后背的手。 那只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滚烫的体温和汗湿衣料的触感。 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个几乎半压在南司枭身上的姿势,身体因为长久的僵硬而有些微的踉跄。 他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拿起药片。 这一次,当他把药片递到南司枭唇边时,南司枭没有再抗拒。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赤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唇,含住了药片,就着东方卿吟递来的吸管,大口吞咽着温水。 东方卿吟沉默地看着他吞咽,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混乱的风暴平息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战场和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温毛巾,动作不再有下午的生涩,却依旧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凝滞的缓慢,开始擦拭南司枭额角、鬓边重新渗出的冷汗。 南司枭闭着眼,任由那微凉的毛巾拂过自己滚烫的皮肤。 他没有再要求“宝宝”,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在毛巾擦拭到他下颌时,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用自己的脸颊,在那温软的毛巾上,轻轻蹭了一下。 东方卿吟擦拭的动作,因为这细微的蹭动,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冰冷的镜片后,眸光沉黯如深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那场颠覆一切的唇齿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那沉重的死寂,无声地记录着这个夜晚,在这间病房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第二天 市中心医院VIP住院部走廊。 窗外,持续了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苍白无力的阳光,照射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雨水和一种压抑的闷热混合的气息,粘稠得让人呼吸不畅。 走廊尽头,厚重的病房门无声地滑开。 南司枭率先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丝质衬衫,衣袖右侧被仔细地剪开,巧妙地避开了右臂依旧沉重的白色石膏。 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截包裹着固定带的结实胸膛。 将近半个月的病床生涯并未完全消磨掉他骨子里的凌厉,只是那份张扬的锐气被伤病和石膏强行压制,沉淀为一种内敛的、带着隐忍的疲惫。 他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下颌线紧绷,浓密的眉习惯性地蹙着,赤红的眼底沉淀着尚未完全散尽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走得不算快,受伤的手臂被固定在胸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却又急于摆脱这里的迫切。 东方卿吟紧随其后。 他推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里面只装了南司枭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必需的药品。 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浅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昔,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他行走的姿态依旧挺拔,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冰冷的疏离感,脚步沉稳地跟在南司枭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落在南司枭打着石膏的手臂和略显僵硬的步伐上,带着一种无声的专注和守护。 “慢点。” 当南司枭因脚下湿滑的瓷砖而步伐微趔时,东方卿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提醒。 他并未伸手搀扶,只是推着行李箱的手微微用力,调整了步伐,确保自己始终在南司枭侧后方最易支撑的位置。 南司枭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那份焦躁似乎被这平淡的两个字稍稍熨平了些许。 他放慢了脚步,不再急于冲刺般离开这困了他半个月的牢笼。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以及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轻响。 消毒水的气味被甩在身后,前方是通往自由和未知的空气。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开启。 轿厢里空无一人。 南司枭率先走了进去,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 东方卿吟推着箱子进来,按下负一层停车场按钮。 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而密闭。 南司枭的目光落在不断下跳的数字上,手臂传来的阵阵钝痛和密闭空间带来的压抑感让他眉间的刻痕更深。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视线落在了身旁的东方卿吟身上。 东方卿吟正微垂着眼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电梯顶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然而,当南司枭的目光落在他微抿的唇线上时,那晚病房里混乱、灼热、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瞬间冲入脑海! 粗暴的碰撞,滚烫的撕咬,还有最后那落在自己背上沉重而僵硬的手……一股混合着羞耻、渴望和巨大不确定性的热流猛地窜上南司枭的耳根和脖颈! 他像被烫到般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紧闭的电梯门,呼吸不自觉地粗重了几分。 东方卿吟似乎察觉到了身旁骤然变化的氛围和那道灼热视线的消失。 他并未抬眼,只是搁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电梯平稳下行,数字无声地跳动着,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一种粘稠的、无声的张力。 在市中心高级公寓顶层。 指纹锁发出清脆的解锁声,厚重的防盗门向内滑开。阔别半月之久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昂贵的皮革、冷冽的金属,以及一丝无人居住的、空旷的微尘味道。 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后初晴的城市景象豁然开朗,灰蓝色的天空下,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苍白的光线。 南司枭踏进玄关,脚步停顿了一瞬。 这里是他一手打造的安全堡垒,每一寸空间都烙刻着他的意志。 然而此刻归来,心境却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确认某种归属感,径直走向视野最佳的客厅区域,将沉重的身体陷入宽大柔软的黑色真皮沙发里。 受伤的右臂被小心地搁在扶手上,石膏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身体陷入熟悉的柔软包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处着落的茫然。 东方卿吟将行李箱放在玄关旁,换了鞋,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他环视了一眼纤尘不染却冰冷空旷的客厅,目光最后落在沙发里那个略显落寞的身影上。 他没有询问,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 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果然只有几瓶昂贵的矿泉水和一些尚未过期的真空包装食品。他取出一瓶水,又拉开橱柜,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东方卿吟端着水杯走到沙发旁,将杯子轻轻放在南司枭面前的黑色大理石茶几上。 “水。”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南司枭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眼前那杯清澈的水上,又缓缓上移,对上东方卿吟沉静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看着东方卿吟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 厨房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 东方卿吟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触。 片刻后,他放下手机,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打开水龙头,仔细清洗着料理台,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仅有的几样食材:鸡蛋、一把青菜、还有一小块真空包装的牛柳。 动作不算特别熟练,却带着一种沉稳的专注。 洗菜,切菜,动作精准而利落,锋利的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声响,在这空旷的顶层空间里,竟奇异地编织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 南司枭靠在沙发里,视线穿过客厅,落在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那人挺直的脊背,专注的侧脸,挽起的袖口下肌肉匀称的小臂,还有那单调却充满生活质感的切菜声……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永远置身事外、只与书本和仪器为伍的冰冷书呆子形象相去甚远。 一种极其陌生的、温热的情绪,如同细小的溪流,悄然注入他疲惫干涸的心田。 他端起那杯水,温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身影。 窗外的苍白光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紧蹙的眉峰似乎在不自觉中,悄然舒展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公寓主卧。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拉上一半,室内光线昏暗而柔和。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膏气味。南司枭靠在床头,上身**,露出线条悍利、却因固定带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胸腹。 他闭着眼,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受伤的手臂沉重地搁在身侧。 东方卿吟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拆开南司枭右臂石膏边缘的透气绷带。 他的动作极其专注、轻柔,指尖带着薄茧,每一次触碰都异常小心,避开皮肤上因长期固定而出现的轻微压痕和淤青。 他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段,镜片后的目光凝定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仔细检查是否有红肿或异常。 额前几缕碎发垂落,柔和了惯常的冷峻线条。 绷带完全解开,露出石膏固定下的手臂。 东方卿吟拿起消毒湿巾,动作轻缓地擦拭着石膏边缘和周围健康的皮肤,带走汗渍。 微凉的触感让南司枭闭着的眼皮轻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接着,是涂抹医生开具的、促进骨骼愈合的药膏。 清凉的药膏被东方卿吟用指腹极其均匀、极其轻柔地推开在皮肤上,带来一阵舒适的微麻感。 整个过程中,东方卿吟没有说一句话。 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湿巾展开的轻响、药膏罐开合的咔哒声,以及两人交错的、平缓的呼吸声。 卧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 南司枭闭着眼,感受着那微凉指尖带着药物在自己皮肤上缓慢而坚定地移动,那动作里蕴含的专注、耐心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呵护,像最上等的镇痛剂,无声地抚平着身体深处残留的痛楚和焦躁。 他紧蹙的眉头,在对方指腹耐心地涂抹下,一点点地松弛开来。 一种沉甸甸的、被细致照料的安心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疲惫的身心温柔包裹。 他甚至无意识地,将头微微偏向东方卿吟所在的方向,仿佛在汲取那份无声的安定。 东方卿吟涂完药膏,重新缠上干净的透气绷带。 他垂着眼,动作一丝不苟。 当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南司枭肩胛处一块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时,南司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东方卿吟的动作立刻停顿,指尖悬停在淤青上方,仿佛在确认。 片刻后,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力道,在那片淤青的边缘,缓缓地、画着圈地揉按了几下。 南司枭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 赤红的瞳孔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波澜! 肩胛处传来的陌生触感,轻柔、坚定,带着明确的抚慰意图,像一道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他猛地转头,灼热的目光直直撞进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眼底! 东方卿吟的动作也因他这突然的反应而僵住。 指尖还停留在那片皮肤上,隔着绷带传来对方骤然升高的体温。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沉静依旧,却在那片沉静之下,清晰地映出南司枭眼中翻涌的震惊、探究和某种呼之欲出的、滚烫的情绪。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弦瞬间绷紧! 卧室里昏柔的光线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缠的、骤然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指尖下那片肌肤传来的、清晰可辨的灼热脉动。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最终,是东方卿吟先移开了视线。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停留在淤青上的指尖,并未立刻收回,却也没有再继续揉按。 它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千钧之力的迟疑,轻轻地、最终却无比坚定地,在那片淤青上,落下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安抚性的轻按。 然后,他收回了手,拿起新的绷带,重新开始包扎。 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专注,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涟漪从未发生。 南司枭依旧侧着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东方卿吟低垂的侧脸和那双稳定包扎的手,胸膛无声地剧烈起伏。 肩胛处,那个短暂而清晰的轻按所留下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滚烫,久久不散。 那里面蕴含的东西,远比一个称呼、一次喂药、甚至一个暴烈的吻,更让他灵魂震颤。 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超越了责任、超越了习惯、甚至超越了“心疼”本身的……某种他不敢深想,却让他浑身血液都为之奔涌的东西。 他猛地转回头,重新闭上眼,将翻江倒海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 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却在不自知中,微微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而季家别墅餐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粉紫色,瑰丽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也透过玻璃,将餐厅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 水晶吊灯的光芒与霞光交织,落在铺着米白色亚麻桌布的餐桌上。 精致的骨瓷餐具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季蕴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笑意看向对面的白钰:“张姨特意炖了你喜欢的山药排骨汤,尝尝。” 他舀起一勺奶白色的汤,盛进白钰面前的汤碗里。 白钰乖巧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那张椅子不知何时起,已经固定在离季蕴最近的地方。 他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目光从季蕴舀汤的手,到他含笑的唇,最后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汤上。 他没有立刻去端汤碗,而是像往常一样,身体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藤蔓依偎大树的惯性,轻轻地将自己的肩膀和手臂,贴靠在季蕴结实的手臂外侧。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熟悉的安心感。 季蕴早已习惯了他的靠近,甚至自然而然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好让白钰靠得更舒服些。 他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腹最嫩滑的部分,仔细剔掉鱼刺,放进白钰的碗里:“小心刺。” 白钰小口地喝着汤,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他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肉,却没有立刻放进自己嘴里。 他侧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季蕴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晚霞的光晕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一种巨大的、纯粹的欢喜和依恋充盈着白钰的心房。 他想靠近,想触碰,想确认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暖和美好。 在季蕴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拭嘴角的瞬间,白钰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柔软的发顶,带着一种亲昵的、全然的依赖,轻轻地、像小动物撒娇般,在季蕴的肩头蹭了蹭。 动作自然流畅,如同呼吸。 季蕴擦拭嘴角的动作微微一顿。 肩头传来的轻微触感和那份毫无保留的依恋,让他的心尖像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 他放下餐巾,转过头。 晚霞的光芒落进白钰清澈的眼眸里,像跳跃的火焰,纯粹而热烈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份全然的信任和欢喜,如同最温暖的溪流,无声地浸润着他。 无需言语,季蕴抬起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早已刻入骨髓的熟稔和宠溺,揽住了白钰单薄的肩膀,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 他的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熨贴着白钰的肩胛骨。 白钰顺从地靠得更近,半边身体几乎依偎在季蕴的臂弯里。 他仰起脸,晚霞在他白皙的脸上跳跃,清澈的眼底盛满了被回应的巨大满足和一种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快乐。 他不再满足于肩头的蹭蹭,脸颊带着温软的触感,再次轻轻贴上季蕴的手臂,像找到了最温暖的港湾,舒服地蹭了蹭。 餐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温暖的霞光。 季蕴揽着白钰,看着他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蹭着自己手臂的模样,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更深,如同春水漾开了涟漪。 那份粘人的依恋,在无数次无声的靠近和纵容中,已化为一种无需言说的、深入骨髓的习惯,如同呼吸般自然,又如同这晚霞般,温暖着彼此的世界。 南司枭公寓顶层阳台。 暴雨洗刷后的夜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蓝,几颗疏朗的星子点缀其上。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脚下铺陈开一片流动的光海,夜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和远方车流的低鸣拂过。 巨大的露台上摆放着舒适的户外沙发组。 南司枭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受伤的手臂搁在扶手上,左手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 他望着脚下流动的光河,神情在夜色和远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白日里那份强撑的锐气和隐忍的疲惫似乎都沉入了夜色深处,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不易察觉的……空茫。 东方卿吟端着一杯温水从室内走出来,无声地坐在南司枭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他没有看南司枭,只是望着远处的灯火,金丝眼镜反射着细碎的光点。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 南司枭受伤的右臂暴露在空气中,石膏表面传来微冷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手臂,牵扯到固定处,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他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短暂的刺激,却无法驱散身体深处那份因伤痛和禁锢而滋生的烦闷与无力。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柔软的薄毯,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道,落在了他的右肩上,将他裸露在外的、打着石膏的手臂和半边肩膀严实地包裹了起来。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倏然转头,赤红的瞳孔在夜色中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猛兽,死死盯住身旁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并未看他。他刚刚收回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薄毯的柔软触感。 他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侧脸的线条在远处的霓虹光影里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体温的、无声的覆盖动作,只是拂去一片落叶般自然。 只有那微抿的唇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泄露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 夜风吹拂着东方卿吟额前的碎发。 南司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滚烫地灼烧着他的侧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震惊、探究,以及那汹涌翻腾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复杂情绪。 肩头薄毯传来的、属于东方卿吟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那晚病房里混乱的吻,白天卧室里那个落在淤青上的、安抚的轻按,还有此刻这无声的覆盖……所有被强行压下的、不敢深究的念头,在这一刻如同野火燎原,轰然冲破了南司枭强行筑起的堤坝!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空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渴望、不安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冲动的情绪攫住了他! 酒精在血液里燃烧,烧掉了最后一丝名为“等待”的耐心。 “喂,书呆子。” 南司枭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张力。 东方卿闻声,终于缓缓转过头。 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迎上南司枭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赤瞳,等待着他的下文。 就在东方卿吟转头的瞬间,南司枭动了! 他猛地放下酒杯,身体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向前倾! 受伤的手臂被这动作牵动,传来尖锐的痛楚,他却全然不顾!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如同出击的猎豹,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东方卿吟放在膝上的手腕! 滚烫、有力、带着不容挣脱的霸道!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手腕被攥住的刹那骤然绷紧! 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夜风似乎都凝固了。 南司枭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滚烫的掌心几乎要烙进对方的皮肤。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瞬间僵硬的、近在咫尺的脸,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眼中翻滚的、**裸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侵略性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渴求。 他不再犹豫,不再克制,借着攥紧对方手腕的力量,猛地将东方卿吟向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 巨大的力量让猝不及防的东方卿吟上身瞬间失去平衡! 他整个人被这股蛮力拽得向前扑去! 下一秒,南司枭滚烫的、带着威士忌辛辣气息的唇,带着一种凶狠的、不容置疑的掠夺姿态,精准地、重重地封堵住了东方卿吟因惊愕而微启的、冰凉的唇! “唔——!” 一声闷哼被彻底堵回喉咙。 夜风在巨大的露台上呼啸而过,吹拂着两人纠缠的身影。 脚下,是万丈红尘璀璨流动的光河;头顶,是疏星点缀的墨蓝夜空。 在这喧嚣与寂静的交界处,一个带着痛楚、蛮横和巨大不确定性的吻,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归巢后的第一个夜晚,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命运的第二十八个齿轮归巢』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南司枭顶层公寓主卧。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都市深夜残余的灯火,室内沉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极轻微的、持续的白噪音。 空气中残留着药膏的微涩气息,却被另一种更浓烈、更混乱的味道覆盖——那是汗液蒸腾后的咸涩、威士忌挥发的辛辣余韵、昂贵的织物清洁剂,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电流灼烧过的、属于两个雄性个体激烈碰撞后留下的强烈荷尔蒙气息。 南司枭仰面躺在宽大的床上,黑暗中睁着赤红的眼。 受伤的手臂沉重地搁在身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臂骨深处沉闷的钝痛,但这痛感此刻却如同遥远的背景噪音。 真正占据他所有感官的,是身边咫尺之遥传来的、另一个人的存在感,以及唇齿间挥之不去的、属于东方卿吟的冰冷气息和那瞬间爆发的、近乎窒息的滚烫回应的烙印。 几个小时前露台上的那个吻,像一场山崩地裂的灾难,粗暴地撕裂了所有伪装的距离。 他凭着酒精点燃的孤勇和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像野兽般扑上去啃噬那片冰原。 他以为会迎来更彻底的冰封和抗拒,甚至做好了被一拳挥开的准备。 然而,当他的唇带着威士忌的灼烧感狠狠撞上去时,身下那具向来僵硬如铁的身体,在瞬间的紧绷和惊愕之后,竟然爆发出了同等激烈、甚至带着一种绝望凶狠的回应! 那不是迎合,更像是一场沉默的角力,一场在唇齿间完成的、无声的厮杀与确认。 混乱、凶悍、毫无温情可言,牙齿磕碰出血腥味,鼻息粗重交缠,如同两头在黑暗深渊边缘抵死搏斗的困兽。 黑暗中,南司枭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混着铁锈味的冰凉触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东方卿吟就躺在自己左侧不足半臂的距离,背对着他。 那人的呼吸并不平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短促的韵律,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投入沸水却拒绝融化的寒冰。 每一次细微的翻身动作,都带着床垫弹簧极其克制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没有抵触的身体接触,只有这片死寂的黑暗和沉默里无声流淌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凝固的张力。 这份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南司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不安和猛烈窃喜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季家别墅二楼卧室。 晨光熹微,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入室内,空气里浮动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和一丝恬淡的甜香。 柔软宽大的床上,白钰侧身蜷缩着,像一枚沉入温暖水底的贝。 他的一条手臂无意识地搭在身边季蕴的腰腹间,脸颊蹭着对方微凉的丝质睡衣,睡得安稳而满足。 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唇角带着一丝未散的、甜软的弧度。 季蕴比他醒得略早,却没有动。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如同最柔和的晨曦,无声地描摹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 少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和一种沉甸甸的、被全然信赖的满足感。 昨晚阁楼里那个温柔缱绻的吻,以及之后白钰依偎着他、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的依赖,像最温润的暖流,无声地注满了他的心湖。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白钰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 白钰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如同蝶翼初展,在朦胧的晨光中缓缓掀开。 清澈的眼底还带着未褪的睡意和水汽,茫然地眨了眨,对上了季蕴温柔含笑的视线。 瞬间,昨夜那些唇齿缠绵、身体相贴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白皙的脸颊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动人的薄红。 他下意识地想将搭在季蕴腰间的手臂收回,却被季蕴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住。 “早。” 季蕴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漂亮的桃花眼底漾开温暖的涟漪。 他非但没有放开白钰试图撤回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无限怜惜和珍重,轻轻印在了白钰光洁的额头上。 额心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像一片暖阳融化。 白钰的动作瞬间顿住,眼底的羞赧被巨大的甜蜜冲淡,化作了纯粹而明亮的欢喜。 他不再试图抽离,反而像只终于确认了安全感的小兽,循着那份熟悉的温暖,将身体更紧密地、毫无保留地偎进了季蕴的怀里,脸颊依赖地蹭了蹭季蕴的颈窝,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猫般的细小咕哝。 晨光在两人相拥的轮廓上镀上金色的柔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甜腻的暖流。 与顶层公寓那充满了硝烟与不确定性的沉重黑暗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天空下的另一边。 南司枭顶层公寓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炽烈,将城市建筑群的玻璃幕墙反射成一片刺眼的光海。 室内空调温度打得偏低,空气中飘浮着消毒药水的微苦气息。 东方卿吟站在沙发旁,手里拿着医生开的药盒。 他依旧穿着熨帖的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专注,动作一丝不苟地分拣着药片。 只是这份专注显得有些过于刻意,刻意地不去看坐在沙发里的南司枭。 南司枭**着上身,只穿着宽松的睡裤,靠在沙发里。 右臂的石膏和固定带格外刺眼。他微仰着头,闭着眼,下颌线紧绷,浓密的眉头习惯性地锁着,似乎在忍耐身体深处传来的不适。 然而,这份不适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更加焦灼的暗流。 昨夜那场黑暗中的角力,那份沉默的回应,像一枚炽热的烙印烫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东方卿吟的、克制却又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触摸。 东方卿吟将分好的药片和水杯递到南司枭面前。 “吃药。” 声音平静无波,与往常无异,仿佛昨夜那个在露台上被他拽倒、在唇齿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人只是幻影。 南司枭睁开眼,赤红的瞳孔带着一丝探究,直直撞进东方卿吟镜片后的眼底。 那里面如同深潭,将所有情绪都严密地封存于冰层之下,窥探不到一丝涟漪。 南司枭心头那股无名火骤然窜起! 他讨厌这种看似一切如常的平静!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演独角戏的小丑!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股急躁,却不是去接药片和水杯,而是想去抓东方卿吟的手腕——他想撕开那该死的平静! 他的手刚抬起一半,动作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 东方卿吟的目光,极其短暂地,落在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上。 没有任何谴责或警告的意味,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 南司枭伸出的手却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蜷缩的手指僵在半空。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耻和挫败的情绪涌上喉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猛地收回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一把抓过东方卿吟掌心的药片,粗鲁地塞进嘴里,然后夺过水杯,仰头猛灌了一大口,水流从唇角溢出几滴,滑过他线条悍利的下颌。 东方卿吟静静地看着他吞咽的动作,在他放下水杯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拭去了他下颌残留的水渍。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震! 像触电般! 东方卿吟的动作却已完成,收回了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灰尘般自然。 他拿起桌上的药膏和绷带,示意南司枭躺好,准备换药。 依旧是沉默的流程,依旧是轻柔到近乎虔诚的上药动作。 只是这一次,当东方卿吟微凉的手指带着药膏,涂抹过南司枭肩胛处那片顽固的淤青边缘时,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之后,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 他没有躲避,只是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任由那带着安抚意味的冰凉触感在敏感的皮肤上移动。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沉默的对抗和笨拙的试探中,悄然萌芽。 像在漆黑的迷宫中,各自摸索着墙壁,缓慢地向对方靠近,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心跳如鼓。 季氏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天际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季蕴被他的父亲拉过来先了解公司的事物,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专注地审阅着一份重要的并购案文件。 修长的指尖握着钢笔,偶尔在纸页上落下清晰的批注,动作沉稳而果断。 白钰则安静地坐在他右手边长沙发的一角,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 他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绚丽的色彩上,而是不时地、悄悄地投向办公桌后那道挺拔专注的身影。 阳光勾勒出季蕴完美的侧脸轮廓,专注的神情为他平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锐利和威严。 白钰清澈的眼底映着对方的身影,心中的依恋如同春日藤蔓,悄然滋长。 他放下画册,身体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滑下,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如同归巢的雏鸟,轻盈地、毫无声息地靠近那张巨大的办公桌。 他没有打扰季蕴,只是轻轻地将自己小巧的下巴,搁在了季蕴结实的手臂旁边,温软的颊侧自然地贴上季蕴微凉的、挽起袖口的手臂皮肤。 像找到了最舒适的栖息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满足的叹息。 季蕴批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转头。 然而,他那握着钢笔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松开笔,落在了白钰柔软的发顶,带着宠溺的力道,无比熟稔地揉了揉。 同时,他搁在桌面的左臂微微调整了角度,让白钰能靠得更舒适、更安稳。 白钰的唇角无声地弯起,像偷吃了蜜糖的孩子。 他不再满足于脸颊的贴靠,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亲昵,轻轻地、像探索珍宝般,戳了戳季蕴手臂上微微隆起的那块紧实的肱二头肌。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皮肤,瞬间激起一小片细微的鸡皮疙瘩。 季蕴的钢笔尖在纸页上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墨点。 他依旧没有转头看白钰,但那漂亮的桃花眼底,却迅速漾开一片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邃温柔的笑意。 他搁在白钰头顶抚摸的手,惩罚性地轻轻捏了捏那小巧的耳垂,带着一种无声的纵容和宠溺。 那份被依赖、被亲近的满足感,如同最和煦的阳光,无声地驱散了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 阳光、咖啡香、文件翻动的沙沙声,还有手臂上那份温软踏实的重量,构成了季蕴世界里独有的、安宁而丰盈的秩序。 与顶层公寓里那份充满张力的沉默和试探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如同呼吸般自然、熨帖。 南司枭顶层公寓餐厅。 巨大的黑色大理石餐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冷冽的水晶吊灯光芒。 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显然是叫的高档餐厅外送。 食物的热气氤氲,却驱不散空间的空旷和冷清。 南司枭坐在主位,受伤的手臂依旧沉重地搁在桌边特制的扶手上。 他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的左手有些笨拙,浓眉紧锁,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烦躁。 东方卿吟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用餐,动作依旧带着刻入骨髓的优雅和精准,咀嚼无声。 沉默如同有形的水银,在冰冷的餐桌上蔓延。 只有筷箸偶尔碰到骨瓷碗碟发出的轻微脆响。 南司枭看着东方卿吟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夹起一小块鱼肉,连鱼刺都剔除得干干净净。 那股熟悉的、无处着落的焦灼感再次席卷了他。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刺破这该死平静的证明。 他猛地放下筷子,金属撞击大理石桌面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赤红的眼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探究,死死盯住对面的东方卿吟:“喂,书呆子,我要喝汤。” 他受伤的是右臂,并非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左手舀汤虽略显别扭,但并非做不到。 这纯粹是一种试探,一场无声的宣战。 东方卿吟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目光落在南司枭面前那碗清澈的冬瓜排骨汤上。 镜片后的眸光沉静依旧,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有隐忍,有无奈,还有一丝……南司枭看不懂的凝重?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南司枭以为对方会像从前一样,直接用冰冷的沉默或一句“自己动手”将他刺回来时,东方卿吟却放下了自己的筷子。 他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然后,他站起身。 绕过冰冷的桌面,走到南司枭身侧。 他没有看南司枭瞬间变得惊愕又隐含期待的脸,只是沉默地拿起南司枭面前的汤碗和汤匙。 他微微俯身,动作流畅而稳定,用汤匙舀起一勺温热的汤,汤汁清澈,带着冬瓜的清香和几粒饱满的枸杞。 他的手臂悬在半空,没有立刻递到南司枭唇边,似乎在确认温度是否适宜。 南司枭屏住了呼吸,赤红的瞳孔紧紧锁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和那只端着汤匙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能看到那人浓密低垂的睫毛,以及镜片后专注的、如同进行精密实验般的眼神。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胜利喜悦和更深沉悸动的情绪,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东方卿吟停顿了大约三秒。 终于,那只握着汤匙的手,带着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承受着巨大重量的稳沉,将汤匙递到了南司枭微微张开的唇边。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颤抖,却充满了某种悲壮般的仪式感。 他甚至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南司枭过于灼热的视线注视。 温热的汤汁触碰到了干裂的唇。 南司枭几乎是下意识地含住了汤匙。 温润鲜美的汤汁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然而,涌入心口的暖流淌过之后,是一种更汹涌的、让他喉咙发紧的酸涩。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带着温情脉脉的照料。 东方卿吟的动作精准、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像一个被迫执行任务的机器。 那份沉默的顺从之下,是冰层覆盖的火山。 南司枭猛地抬手,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股粗暴的力道,一把攥住了东方卿吟端着汤碗的手腕! 滚烫的掌心死死钳住了对方微凉的皮肤! “我不是要你这样!” 他声音嘶哑,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被误解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疼痛的急切。 东方卿吟的身体骤然僵硬! 手腕被攥住的地方传来巨大的力道和惊人的热度,仿佛要将他腕骨捏碎! 他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在南司枭的逼视下,清晰地暴露出那深藏于冰层之下的、剧烈的震荡! 那里面有被冒犯的愠怒,有被强行拽入泥潭的屈辱,还有一种南司枭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挣扎!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只是那端着汤碗的手指,在巨大的力道钳制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餐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如同两头在悬崖边角力的困兽。 汤汁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尚未找到平衡点的、笨拙而疼痛的靠近。 东方卿吟挣脱开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淡淡开口。 “别闹了,快吃饭。” 南司枭也没有继续再进一步因为那一晚上他已经知道这个“书呆子”的情感。 吃完饭后,刷完碗。 公寓的书房里面。 柔和的阅读灯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雪茄和旧书页的沉郁气息。 南司枭靠坐在书桌后的高背皮椅里,受伤的手臂搭在扶手上。 他没有开电脑,也没有看书,只是盯着桌面上方寸之间的灯光,眉宇间锁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处宣泄的茫然。 身体的疼痛在夜晚总是格外喧嚣,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与禁锢。 那份焦躁如同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东方卿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刚刚热好的牛奶——那是医生建议的、利于睡眠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灯光照亮了他半边沉静的侧脸和金丝眼镜的边框,另一半则隐在门外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将牛奶轻轻放在书桌边缘,离南司枭的手有一段距离。 然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便离开。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目光扫过南司枭疲惫的眉宇和搁在扶手上、因隐忍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手指。 那晚露台上粗暴的吻,今天餐桌上那无声的对抗和他最后眼中翻涌的挣扎,如同电影画面般在东方卿吟脑海中闪过。 一种沉重而陌生的情绪压在他的胸口,比以往单纯的“职责”和“心疼”更加复杂。 他看着南司枭在柔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脸,那总是写满侵略性的赤瞳此刻被疲惫和茫然占据……一种强大的冲动,如同深海的暗流,无声却不容抗拒地推动着他。 东方卿吟抬起脚。 不是离开。 而是向前迈了一步。 他走到了南司枭的皮椅旁边。 他没有看南司枭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身体和那骤然锁定他的、带着巨大惊愕与不确定的赤红眼眸。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走向断头台般的沉重决绝,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惯于握笔执刀、精准稳定、此刻却带着细微不易察觉颤抖的手,越过了书桌与皮椅之间那道象征着权威与距离的界限。 最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是无比笨拙的温和力道,轻轻地、坚定地落在了南司枭紧蹙的眉心之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肌肤。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震! 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他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 东方卿吟的目光并未与他对视,只是落在他紧蹙的眉心。 他的手指并未停留,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和一种生疏的、却无比坚定的安抚意图,在那片因痛苦和烦躁而拧起的、深刻的褶皱之上,极其缓慢地、带着沉重的分量,揉按了一下。 一下。 仅仅一下。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南司枭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血液在耳边疯狂奔流! 那份沉重而笨拙的揉按,像一把无形的钥匙,骤然捅开了他心中某个锈死的阀门! 连日来积压的剧痛、焦躁、委屈、茫然……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防线!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滚烫! 他猛地闭上了眼! 不是因为愤怒或抗拒。 而是为了死死锁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的、属于一个男人最不愿示人的脆弱液体! 那只落在眉心的、冰凉却带着千钧重量的手,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它笨拙、沉重,甚至带着东方卿吟式的、近乎悲壮的挣扎,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看到了。 看到了他的痛,他的烦,他的脆弱,他的茫然。 并且,他允许了这份脆弱的存在,甚至试图用他所能理解的、最直接的方式来抚平它。 东方卿吟感受到了指尖下那瞬间汹涌的震颤和滚烫的温度。 南司枭闭上眼后,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死死咬住的牙关泄露了太多的东西。 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继续揉按。 只是让那只带着安抚意味的手,带着沉重的温度,轻轻地、极其短暂地停留在那片紧蹙的褶皱上。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流淌。 书房里,柔和的灯光下,那只落在眉心的手,成为了两个同样失衡的世界之间,第一个无声却重于千钧的支点。 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不再是对抗的号角,而是某种笨拙靠近的、疼痛却真实的序曲。 ——『命运的第二十九个齿轮支点』 第30章 第三十章 南司枭顶层公寓主卧。 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漏进一线灰白的天光,室内依旧昏暗,浸染着空调低温制造的冷意与挥之不去的药膏微涩气息。 南司枭在一种骨骼深处蔓延开来的、熟悉的沉钝痛楚中醒来。 他皱着眉,睁开发涩的眼睑,赤红的眼底布满血丝,昨夜因疼痛和心绪翻涌而导致的浅眠让那份惯有的暴躁在晨起时分变得格外锋利。 几乎是本能地,他侧过头,视线如同带着倒钩,投向床铺左侧。 半臂之遥的位置,东方卿吟背对着他侧卧。 那人睡姿极其规整,连被角都压在身下掖得一丝不苟。 他身上穿着南司枭衣柜里找出的、明显宽大了几分的深灰色丝质睡衣,布料在肩胛骨处绷出冷硬的线条,整个人像一块投入冰水却拒绝融化的寒铁。 南司枭喉头发紧,一股混杂着不甘和渴求的邪火猛地窜起。 他受伤的右臂沉重地搭在身侧,无法借力,只能用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朝东方卿吟的腰间探去! 他想把那块冰冷的石头掰过来,想看到他的脸,想确认昨晚书房里那落在眉心、沉重如山的安抚不是一场幻觉!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东方卿吟腰间睡衣的前一瞬—— 背对着他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一种仿佛背后长眼般的精准和不带丝毫犹豫的沉稳,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并非格挡,而是径直向后探出,精准地攥住了南司枭那只带着侵略意图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异常稳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禁锢感。 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牢牢锁住南司枭滚烫的手腕脉搏处。 南司枭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 像被施了定身咒! 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只攥住自己的、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刺穿了他混沌的神经! 东方卿吟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从背对着南司枭的方向传来,带着刚醒的低哑,却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别乱动。你的手臂需要固定。” 冰冷、理性、毫无温情可言。 南司枭胸腔里那股邪火“轰”地一声被点燃得更旺! 他猛地抽手,一股巨大的、被看穿意图的羞耻和被冰冷拒绝的愤怒席卷了他! 然而,东方卿吟攥得极稳,他那一下猛抽竟未能挣脱! “松手!”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凶狠。 东方卿吟沉默了一秒。 那只攥着南司枭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手指微微收紧,如同测量脉搏般,指腹清晰地按压在他激烈跳动的腕动脉上。 几秒钟后,他才如同确认了什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完成程序般的冷静,松开了手指。 南司枭猛地抽回手,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被禁锢的力道让他呼吸粗重。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狠狠瞪视着东方卿吟冷漠的后脑勺,那嶙峋的肩胛骨线条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的刹那,那双赤红的瞳孔深处,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细节—— 东方卿吟那只刚刚攥过他手腕、此刻正缓缓收回被中的手,在光线昏暗的缝隙里,指尖不易察觉地、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微小的震颤。 如同一块坚冰被投入滚水前,那最细微的裂纹。 南司枭沸腾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了一瞬,紧接着是更汹涌的狂潮。 他死死盯着那重新归于平静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紧咬着牙关,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吼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憋屈、揣测和一丝隐秘确认的复杂情绪,沉沉地压在了心头。 季家别墅二楼阳光房。 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将雨后初晴的明亮天光毫无保留地引入,空气中浮动着花草的清新香气和温暖的湿意。 柔软宽大的米白色布艺沙发里,季蕴姿态放松地倚靠着,修长的手指正翻阅着一份财经周刊。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温柔的阴影。 白钰侧身蜷在他腿边,像一只找到最舒适窝点的猫。 他穿着同色系的棉质家居服,柔软乌黑的发丝蹭在季蕴的腿侧。 他没有看书,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抱枕,目光清澈而专注地落在季蕴翻动书页的手指上。 那手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季蕴翻过一页。 白钰的目光追随着那移动的手指。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晶亮的光芒。 他悄悄伸出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好奇和满满的亲昵,轻轻地、模仿着季蕴翻书的动作,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触了触季蕴正按在书页边缘的食指指尖。 温热的、带着细微电流般的触碰。 季蕴翻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浑然未觉。 然而,他那原本沉稳放置在膝上的左手,却极其自然地抬起,带着无限的宠溺和纵容,无比精准地覆盖在了白钰那只正在他指尖“作乱”的小手上。 掌心温热,将那只调皮的手完全包裹。 白钰的指尖瞬间不动了,像被温柔捕获的蝶翼。 他仰起脸,下巴搁在季蕴的腿上,清澈的眼底映着季蕴垂落的温柔目光,满满的全是纯粹的欢喜和被回应的满足。 阳光穿过玻璃,在他白皙的脸上跳跃,暖融融的。 季蕴低头看他,漂亮的桃花眼底漾开一片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笑意。 他覆在白钰手背上的手并未挪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极其自然地垂下头,温热的唇带着清晨阳光的暖意和无限怜惜,轻轻印在白钰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额心传来的柔软温热,如同最甘甜的蜜糖融化。 白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被顺毛摸到最舒服处的猫咪,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细小鼻音。 他不再满足于指尖的触碰,将脸颊更紧地、毫无保留地贴靠在季蕴温热的腿上,感受着那隔着布料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和心跳。 阳光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花草静默生长的气息。 季蕴看着白钰依恋的姿态,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回应。 这份无需试探、无需挣扎的温存与亲密,如同呼吸般自然,浸润着每一缕阳光和空气。 南司枭顶层公寓客厅。 空调持续散发着冷气,将窗外炽烈的阳光隔绝。 空旷的客厅里,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如同沉默的岛屿。 南司枭靠坐在沙发中央,受伤的右臂搁在扶手上的特制支架里,脸上阴沉得几乎滴出水。 东方卿吟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精装外文书。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密集的铅字上,指尖偶尔翻动书页,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 两人之间隔着至少两米的距离,沉默厚重得能拧出水。 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的“沙沙”声,如同小刀般刮擦着南司枭紧绷的神经。 南司枭的视线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身上。 从对方一丝不苟的坐姿,到镜片后毫无波澜的眼神,再到那双稳定翻动书页的、该死的手! 昨夜书房里那沉重的一按,清晨床上那冰冷的一攥和指尖细微的蜷缩……无数混乱的碎片在他脑海中冲撞! 他需要确认! 需要一个突破口撕碎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焦躁如同藤蔓勒紧心脏,他猛地伸出左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狠狠扫向放在他面前矮几上的玻璃水杯! “哐当——!” 一声刺耳尖锐的碎裂声响彻死寂的客厅! 冰凉的水瞬间泼洒开来,浸湿了昂贵的羊毛地毯,玻璃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南司枭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恶意和挑衅,赤红的眼如同燃烧的炭,死死盯着对面的东方卿吟,等待着他的反应——愤怒?指责?还是那该死的、冰冷的无视? 东方卿吟翻动书页的手指,在碎裂声响起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仅仅一下。 随即,他极其平稳地合上了膝上的书,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看完了一个段落。 他站起身,绕过矮几,没有看南司枭那张写满挑衅和某种隐秘期待的脸,也没有看地上的一片狼藉。 他脚步沉稳地走向开放式厨房。 片刻后,他拿着清理工具走了回来。 拖把、吸水毛巾、簸箕、手套……装备齐全,如同处理一项精密实验的善后工作。 他戴上手套,蹲下身,开始极其专注、极其有条理地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动作精准、高效,避开每一处水渍和可能残留的微小玻璃渣。 他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镜片后的眼神,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南司枭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南司枭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巨大的憋闷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东方卿吟沉默专注清理的背影,看着他那仿佛在处理垃圾般的冷静态度,那份被忽视的屈辱和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想咆哮,想质问,喉咙却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扼住! 就在东方卿吟将最后一块玻璃碎片扫入簸箕,准备起身去处理脏污的毛巾时—— 南司枭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蛮力,猛地探出,死死抓住了东方卿吟准备去拿拖把的手腕! 滚烫的掌心如同烙铁,瞬间箍紧了对方微凉的皮肤! “看着我!”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近乎绝望的凶光。 “东方卿吟,你看着我!” 东方卿吟的身体骤然僵硬! 被攥住的手腕传来巨大的力道和惊人的热度,仿佛要将他骨头捏碎。 他终于抬起了头。 镜片后的目光,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在南司枭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直白的逼视下,完全暴露! 那里面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静,而是清晰的、剧烈的震荡! 如同平静冰面下汹涌的暗流终于被凿开了一个口子! 愠怒、隐忍、被强行拖入漩涡的无奈,还有一种沉重得如同铅块的、让南司枭心脏骤然紧缩的情绪——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却无法真正弃之不顾的……包袱?责任?或者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两人在满地潮湿狼藉的碎片旁,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无声对峙。 粗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交错碰撞。 南司枭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眼中那片汹涌的复杂情绪,那只攥着对方手腕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 而季家别墅餐厅这一边。 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将天际染成瑰丽的橘红,晚霞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色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张姨精心烹制的菜肴摆满了餐桌,色泽诱人,热气腾腾。 季蕴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白钰像条小尾巴,立刻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坐下——那是早已固定的、离他最近的点位。 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温柔的笑意,季蕴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烧得软糯入味的红烧肉,仔细剔除掉可能存在的肥腻边角,然后极其自然地放进了白钰面前的骨瓷小碗里 “尝尝今天的红烧肉,张姨炖了很久。”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家常的暖意。 白钰清澈的眼底瞬间亮起满足的光,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没有立刻去吃碗里的肉,而是习惯性地、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身体自然而然地朝着季蕴的方向倾斜。 他将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温顺地贴靠在季蕴结实的手臂外侧,传递着温热的体温和全然的信赖。 然后,他才拿起筷子,小口地品尝那块精心处理过的肉,眉眼弯弯,像尝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季蕴早已习惯了他的依偎,甚至无比自然地调整了坐姿,好让白钰靠得更安稳舒服。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这才放到白钰手边:“慢点吃,汤烫。” 白钰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汤汁熨帖着肠胃,带来巨大的幸福感。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季蕴专注为他剔下一块清蒸鱼刺的侧脸上。 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着他完美的下颌线,那份细致和专注,让白钰的心房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爱意填满。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肩膀的贴靠。 在季蕴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的瞬间,白钰凑了过去,将自己柔软的、带着饭菜暖香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般,带着满满的亲昵和欢喜,极其自然地、在季蕴近在咫尺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温软的轻吻。 “啵。”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轻响,在温暖的餐厅里格外分明。 季蕴剔鱼刺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倏然转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清晰地倒映出白钰近在咫尺的、带着纯粹爱意和一点点羞赧笑意的清澈眼眸。 脸颊上那温软湿润的触感,如同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被全然爱慕的悸动,如同最热烈的暖流,轰然冲垮了他心底所有的堤防! 一抹极其罕见的、真实的红晕,迅速染上了季蕴向来从容优雅的耳根! 白钰看着季蕴眼中不加掩饰的震动和那份让他心跳加速的晕红,清澈的眼底笑意更深,如同盛满了璀璨的星河。 他喜欢看季蕴哥哥为他动容的样子,这让他感觉自己独一无二。 他不再害羞,反而带着一种小兽般坦然的满足,重新将脸颊贴回季蕴的手臂,继续小口喝汤,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吻只是再自然不过的表达。 季蕴看着白钰重新变得乖巧温顺的侧影,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意,耳根的红晕尚未褪去,深邃的眼底却已漾开一片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宠溺的漩涡。 他抬起手,带着无法言喻的爱怜,极其轻柔地拂过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流连忘返。晚霞、灯光、食物的香气,还有脸颊上那稍纵即逝却烙印般的温软,构成了一幅名为“沉溺”的完美图景。 另一边。 南司枭顶层公寓书房。 柔和的阅读灯在南司枭的书桌上方投下一片温暖的孤岛,周遭是沉入墨色的黑暗。 手臂深处连绵不绝的闷痛和白天那场失败的对峙带来的巨大挫败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南司枭牢牢钉在宽大的皮椅里。 他仰着头,闭着眼,浓密的眉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一缕湿发粘在紧蹙的眉间,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濒临极限的脆弱和烦躁。 书房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东方卿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医生开的止痛片。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隔着几米的距离,目光落在灯光下南司枭那张写满痛苦和强忍的脸,以及那缕粘在眉心的湿发上。 那缕碍眼的湿发,仿佛也粘在了东方卿吟的心头。 昨夜书房里那沉重的一按,清晨床上那冰冷的一攥和指尖细微的蜷缩,白天客厅里那无声的处理和对峙时眼中翻涌的复杂……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碰撞、沉淀。 一种沉重的、陌生的、仿佛背负着千钧之石的冲动,如同深海的暗涌,无声却不容抗拒地推动着他。 他端着水杯,脚步比平时略显沉重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先递水和药片。 而是绕过宽大的书桌,径直走到了南司枭的皮椅旁。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南司枭倏然睁开、带着惊愕与更深沉探究的赤红眼眸。 他的目光落在南司枭紧蹙的眉心,落在那缕湿粘的头发上。 东方卿吟沉默地放下水杯和药片。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南司枭全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的动作! 他朝着南司枭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俯下了身! 南司枭的呼吸骤然停滞!赤红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他以为对方要…… 然而,东方卿吟并未触碰他的脸。 他只是俯身,拉开了书桌下方一个他平时用来存放一些应急工具的小抽屉。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指尖没有丝毫颤抖,从中拿出了一把小巧锋利的银色剪刀——那是南司枭偶尔用来剪雪茄封口或文件绳的小工具。 东方卿吟拿着剪刀,重新直起身。 他没有看南司枭眼中翻涌的巨大惊涛骇浪,目光再次落回那缕粘在眉心的湿发上。 他微微抬起手。 那只惯于握笔执刀、精准稳定、此刻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凝滞感的手,越过了书桌与皮椅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冰冷的剪刀尖端,带着细微的寒芒,缓缓靠近南司枭的额角。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剪刀尖! 一种荒谬的、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被冰锥刺入心脏的尖锐感同时攫住了他! 他想暴起,想挥开这该死的剪刀,想咆哮质问! 然而,东方卿吟的动作更快。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稳定,极其轻柔地、用剪刀尖挑起了那缕粘在湿润眉心的头发。 然后,“咔嚓”。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摩擦声。 一缕黑色的断发飘落下来,无声地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剪掉那缕碍眼的湿发后,东方卿吟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的手指——那只并未握剪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生涩却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代替了冰冷的剪刀,轻轻地、用指腹拂开了南司枭额前剩余的、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将那紧蹙眉间的湿腻拂开,让紧锁的眉头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 整个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东方卿吟特有的、实验室般的利落和一往无前的决绝。 拂开碎发后,他的手并未立刻收回,而是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地,在那饱受疼痛折磨的眉心之上,再次落下了一个微凉的、沉重的轻按。 一下。 如同一个无声的句点,一个笨拙的封印。 随即,他收回了手,拿起了桌上的水杯和药片,递到南司枭因过度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边。 “吃药。”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同深潭。 只有那递出水杯的手指,在柔和的灯光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方才那破茧般举动所带来的余震。 南司枭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硬地靠在椅背里。 额角被剪断的发根传来微凉的触感,眉心残留着那沉重一按的烙印。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杯和药片,看着东方卿吟镜片后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深潭。 冰山下那汹涌的暗流,终于以一种最笨拙、最沉重、也最直接的方式,冲破了坚硬的壳,触碰到了他滚烫而疼痛的核心。 他张开嘴,就着东方卿吟的手,沉默地吞下了药片,喝光了杯中的温水。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缓缓淹没了他。 灯光柔和,那只刚刚拂过他眉心的手,此刻稳稳地握着空杯,成为了这片失衡黑暗里,唯一真实而沉重的支点。 ——『命运的第三十个齿轮沉溺』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南司枭顶层公寓主卧。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包裹着一切。 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南司枭仰面躺在床中央,受伤的手臂沉重地搁在身侧。 白日里被强行压制的烦躁和手臂深处顽固的闷痛,在寂静的深夜如同苏醒的毒蛇,噬咬着神经。 他赤红的眼在黑暗中大睁着,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燥热。 身体的禁锢感从未如此清晰。 他需要发泄,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抗,将骨缝里叫嚣的暴戾和那份因东方卿吟而起的、无法掌控的混乱情绪彻底燃烧殆尽! 他猛地侧过头,视线如同灼热的探照灯,射向床铺左侧那片模糊的轮廓。 东方卿吟背对着他侧卧,姿势依旧如同用尺子量过般规整,深灰色的丝质睡衣在黑暗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千年玄冰。 那份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姿态,瞬间点燃了南司枭胸腔里积压的邪火!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如同出击的毒蛇,猛地朝东方卿吟的腰侧探去! 目标明确——他要将这该死的平静撕碎!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料的刹那—— 背对着他的人,身体以惊人的速度绷紧!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一种仿佛预知般的不容置疑的沉稳,精准地从被子里探出,如同铁钳般,在半空死死攥住了南司枭那只带着侵略意图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刺穿皮肉,直抵骨髓! 南司枭的动作瞬间僵死! 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别闹。” 东方卿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低沉、沙哑,带着刚醒的鼻音,却冰冷坚硬得如同淬火的钢刀。 “明天返校,快点好好休息。”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冰冷、理智、该死的正确! 南司枭胸腔里那团邪火“轰”地一声爆开! 被禁锢的屈辱和那股无处宣泄的暴戾让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发力想抽回手,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在黑暗中隐约暴起! 然而,东方卿吟那只看似修长的手,此刻却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惊人的稳固力量! 如同焊死的钢箍,纹丝不动! 两人在黑暗的床笫间,隔着半臂距离,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粗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激烈交缠,如同两头在狭小洞穴里抵死相搏的猛兽。 汗水从南司枭的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昂贵的丝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东方卿吟手腕上传递来的、同样紧绷如铁的力道,以及那份冰冷的、寸土不让的决心! 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 就在南司枭几乎要被那股无处宣泄的狂躁彻底吞噬时—— 东方卿吟攥着他手腕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松动了一丝。 那并非力量的溃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妥协? 紧接着,那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的力道,强硬地将南司枭那只充满攻击性的手,从危险的区域拖离。 然后,如同丢弃一件危险品般,将它重重地按回了南司枭自己的身侧床垫上! “乖乖睡觉,听话。” 东方卿吟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某种心力的沙哑。 他背对着南司枭,重新拉高了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只留下一个冰冷拒绝的背影。 手腕上残留的冰冷禁锢感和被强行按回的力道,让南司枭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僵在原地,赤红的眼死死瞪着那个背影,胸腔剧烈起伏,巨大的憋闷感和一种更深的、如同坠入冰窟的茫然攫住了他。 黑暗中,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和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手臂的疼痛似乎被这股更巨大的、源自内心的冰冷所覆盖。 北四中学校。 下学期已经来临,而上个学期在南司枭受伤的时候悄然离去他们迎来了高二。 盛夏的尾声,阳光依旧炽烈,蝉鸣聒噪地撕扯着空气。 阔别近一个月的校园,弥漫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喧嚣气息。 香樟树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绿荫,却挡不住空气里粘稠的、裹挟着青草和尘土味道的湿热。 南司枭的黑色库里南以一个极其嚣张的姿态,直接刹停在高中部教学楼主楼前。 车门推开,他率先迈步下车。 右臂上醒目的白色石膏和固定带,以及他脸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生人勿近的阴鸷戾气,瞬间将周围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逼退了一大片。 他穿着一件特意剪裁过的黑色短袖T恤,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肩颈线条,伤痕和绷带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的凶悍。 东方卿吟随后下车,手里提着两人的书包。他穿着熨帖的北四中学校的夏季制服——白色短袖衬衫,深蓝色长裤,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神情是一贯的沉静淡漠,仿佛昨夜那场黑暗中的角力从未发生。 他无视了周围瞬间聚焦过来的、带着各种复杂含义的目光,步履沉稳地跟在南司枭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却又无形中形成一道屏障。 两人一前一后,气场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融合,如同移动的风暴眼,所过之处,人潮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窃窃私语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般扩散开。 “看!南司学长的手臂…天啊,真的伤得好重!” “旁边是东方学长?他们居然一起来学校了?” “听说南司学长是为了救东方学长才受的伤……” “真的假的?他们之前不是水火不容吗?”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了!南司学长那眼神好吓人……” “这么一看他们好有CP感,有一种水火相融的即视感。” “哎!你别说还真是有一种谈恋爱的感觉,就像情侣一样。” 南司枭充耳不闻那些议论,赤红的眼带着不耐烦扫过面前拥挤的人潮。 手臂的固定带在闷热的天气里让他更加烦躁。 就在他皱眉想呵斥挡路的人时,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轻轻搭在了他未受伤的左臂肘弯处,不着痕迹地将他往旁边带了带,避开了一个莽撞冲过来的低年级学生。 那触碰快如闪电,一触即分。 南司枭的身体却猛地一僵! 脚步都顿了一下。 他倏然侧头,赤红的眼死死盯住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目视前方,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引导动作只是他的错觉。 只有那只刚刚触碰过南司枭肘弯的手,此刻正极其自然地垂在身侧,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并不平静的余波。 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痒感,顺着被触碰过的肘弯皮肤,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南司枭的全身!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下颌线绷得更紧,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刚才东方卿吟引导的方向,沉默地向前走去。 那份冰冷的触碰,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远比昨夜粗暴角力更深沉、更混乱的涟漪。 高二(3)班教室。 明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粉笔灰和书本的气息,还夹杂着暑假余韵的轻微躁动。 班主任在讲台上进行着新学期的例行讲话,声音透过麦克风有些失真。 季蕴坐在靠窗的座位,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穿着圣樱学院夏季制服,白色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腕骨。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落下几行清隽有力的字迹,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沉静的磁场。 白钰坐在他旁边靠走廊的位置。 他也穿着同样的制服,白衬衫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 他面前摊着崭新的课本,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讲台上。 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身体自然而然地朝着季蕴的方向微微倾斜。 两人的椅子挨得很近,他的左臂外侧,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极其自然地、若有若无地贴靠着季蕴的右臂。 讲台上,班主任提到即将到来的秋季运动会。 白钰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季蕴。 季蕴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漂亮的桃花眼对上白钰清澈的视线,眼底漾开无声的温柔询问。 白钰的脸颊瞬间染上一点薄红,像被阳光晒暖的粉玉。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课桌下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点小动物般的试探和亲昵,悄悄伸了过去,用温热的指尖,轻轻勾住了季蕴垂在身侧、放在椅子边缘的左手小指。 季蕴正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手指瞬间停顿。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温柔笑意。 那只被勾住小指的手,非但没有抽离,反而极其自然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纵容和邀请,将白钰那只作乱的小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白钰的指尖在季蕴温热的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随即安心地舒展开。 他不再看季蕴,转过头重新望向讲台,白皙的耳尖却悄悄染上了更深的红晕。 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身体也朝着季蕴的方向贴靠得更紧了一些,手臂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衬衫,清晰地传递着那份全然的信赖和满足。 季蕴感受着掌心那份温软踏实的触感和手臂传来的依偎力道,重新握紧了笔,在笔记本上继续书写。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聒噪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名为“归属”的宁静画卷。 与走廊外那对移动风暴眼带来的紧绷压抑相比,这里阳光明媚,呼吸相闻,亲密得如同共生。 学院西侧篮球馆。 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刺响以及男生们充满活力的呼喝。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水和橡胶混合的气息。 尽管开着空调,但剧烈运动带来的热浪依旧蒸腾。 南司枭独自一人占据了最角落的半场。 他脱掉了碍事的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剪裁过的黑色背心,露出肌肉线条悍利的上半身和右臂醒目的白色石膏。 汗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他左手运球,动作带着受伤前特有的凶悍和爆发力,每一次变向、急停、假动作都如同猎豹扑击,充满了被压抑的野性。 然而,右臂的沉重和无法发力带来的失衡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的动作在绝对的爆发之后总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踉跄和无法尽兴的憋屈。 “砰!” 又是一记力道十足的左手单手暴扣! 篮球砸在篮筐上,发出巨大的轰鸣,然后高高弹起。 南司枭落地,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势和单臂支撑的不稳而微微晃了一下。 他赤红的眼底翻涌着不甘的怒火,死死盯着那弹飞的篮球,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背心,紧紧贴在贲张的背肌上。 那份无处宣泄的暴戾和挫败感,在每一次失衡的瞬间都成倍增长,几乎要冲破他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道沉静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他半场的边线外。 东方卿吟不知何时来的。 他依旧穿着整齐的制服,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运动饮料和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 他没有走进场地,只是站在那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南司枭汗流浃背、散发着强烈攻击性的背影上,落在他那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带着石膏的右肩。 南司枭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视线。 他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如同燃烧的子弹,瞬间锁定东方卿吟!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那该死的平静! 那份平静在此刻他剧烈的喘息和挫败感面前,如同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看什么看?!”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带着被窥视的暴怒和无处发泄的狂躁,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空旷的篮球馆里激起回音。 “滚!” 篮球馆里其他正在打球的学生瞬间安静下来,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角落。 东方卿吟镜片后的眸光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理会南司枭的怒吼,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边线内一步的距离。 然后,他沉默地拧开了运动饮料的瓶盖,将瓶口朝南司枭的方向递了递,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平静地等待着。 姿态如同在完成一项既定的程序,无声地宣告着他的不退让。 南司枭的拳头瞬间攥紧! 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冲过去,想将眼前这个碍眼的、永远冷静的书呆子连同那瓶该死的饮料一起砸碎! 然而,手臂深处传来的尖锐痛楚和那晚书房里沉重的一按、清晨被攥住手腕的冰冷、昨夜被强行按回原位的屈辱……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最终,那股狂怒如同被无形的冰墙阻挡,硬生生卡在了胸腔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他死死瞪着东方卿吟,汗水如同小溪般淌过紧绷的咬肌。 篮球馆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粗重如牛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南司枭猛地抬起左手,一把夺过东方卿吟手中的饮料瓶,仰头“咕咚咕咚”地猛灌起来! 冰凉的液体冲刷过干渴灼烧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邪火。 灌完,他狠狠地将空瓶砸在地上! 塑料瓶发出刺耳的哀鸣,弹跳着滚远。 他没有去接毛巾,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复杂情绪的眼睛,最后剜了东方卿吟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低气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篮球馆,将那份沉重的、无声的注视和满场的死寂甩在身后。 东方卿吟站在原地,看着南司枭愤怒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滚动的空瓶和手中那条未被接过的毛巾。 镜片后的眸光沉静依旧,只有拿着毛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学院图书馆三楼,临窗的僻静角落。 高大的落地窗外是如茵的草坪和几株高大的梧桐,浓密的树荫滤去了午后最炽烈的阳光,只留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香气和空调送出的微凉气息。 巨大的实木书桌旁,季蕴和白钰并肩坐着。 季蕴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经济学原版著作,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偶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专注的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迷人。 白钰则在做一份数学试卷,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被一道难题困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小片颤动的金色光斑。 白钰咬着笔杆,无意识地用笔帽在草稿纸上戳着。 片刻后,他像是想寻求一点思路上的慰藉,身体自然而然地朝着季蕴的方向又靠拢了一些。 他放下笔,温软的手指带着一点依赖的试探,轻轻拽了拽季蕴熨帖的衬衫袖口。 季蕴书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未曾从书页上移开。 然而,他那原本搁在书页上的左手,却极其自然地、如同呼吸般顺畅地抬起,带着温热的掌心,无比熟稔地覆在了白钰拽着他袖口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回应:我在。 白钰指尖微小的不安瞬间被熨平。 他不再拽袖口,反而将那只手翻转过来,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季蕴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温热的掌心紧密相贴,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试卷,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仿佛从那个简单的交握中汲取到了清晰的思路。 季蕴感受着手心那份温软踏实的触感和指尖传递来的信任,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十指相扣的姿势,用另一只手翻过一页书。 阳光、书香、空调的微凉,还有掌心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隔绝成了只属于他们的、宁静丰盈的宇宙。 窗外偶尔传来遥远的喧闹,却丝毫无法穿透这份如同呼吸般自然、无需言语的亲密结界。 高中部教学楼顶层,一间暂时闲置的、准备用作社团活动室的小教室。 夕阳的余晖穿过蒙尘的玻璃窗,在空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昏黄的光带。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久未通风的闷浊气息。 几张废弃的课桌椅随意堆放在角落。 南司枭靠坐在一张还算完好的课桌上,受伤的手臂沉重地搁在腿上。 他低着头,额前汗湿的碎发垂落,遮住了赤红的眼睛,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浓重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里。 篮球馆的挫败和无处宣泄的暴戾,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教室门被推开。 东方卿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便携的医疗包。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外最后一点喧嚣。 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他走到南司枭面前,站定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南司枭被汗水浸透的背心和手臂上那有些松动的固定带上。 “该换药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依旧平静无波。 南司枭猛地抬起头! 赤红的眼如同淬火的利刃,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凶狠,狠狠刺向东方卿吟! 他不需要! 尤其不需要这个书呆子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用那种该死的、仿佛在观察实验对象般的平静眼神看着他! 然而,东方卿吟无视了他眼中翻涌的杀意。他径自打开医疗包,拿出消毒药水、棉签、药膏和干净的绷带。 动作流畅、精准,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准备。 然后,他向前一步,直接站到了南司枭两腿之间,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汗味的灼热气息。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 肌肉贲张! 他几乎要暴起! 东方卿吟却已经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触感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稳定,直接按在了南司枭未受伤的左侧肩膀上! 力道之大,瞬间将南司枭下意识想站起的动作死死摁回了桌面上! “别动。” 东方卿吟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强硬命令口吻。 南司枭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肩膀上传来的巨大禁锢力道让他瞬间僵住! 他从未见过东方卿吟如此……强硬! 那冰冷的眼神透过镜片,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沉冷决绝,将他所有反抗的意图都冻结在原地! 就在他惊愕的瞬间,东方卿吟的另一只手已经动作起来。 他用剪刀干脆利落地剪开固定带松动的部分,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消毒药水刺鼻气味的冰凉棉签,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和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按在了南司枭臂骨手术缝合的伤口边缘! “嘶——!”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入骨髓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南司枭的神经!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赤红的眼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凶狠地瞪视着近在咫尺的东方卿吟! 然而,东方卿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无视了南司枭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和眼中噬人的凶光,棉签依旧带着稳定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在那道狰狞的伤口边缘反复擦拭消毒。 冰冷的药水混合着消毒剂的刺鼻气味,与伤口被触碰带来的尖锐痛楚交织在一起,如同酷刑! 南司枭的牙关死死咬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额角青筋暴起。 他想挥拳,想怒吼,想将眼前这个胆敢如此对待他的书呆子撕碎! 但那只按在他左肩上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带着一种绝对的力量压制,将他牢牢钉死在桌面上!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份带着惩罚意味的、冰冷的、精准的“照料”! 每一次棉签落下带来的剧痛,都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他失控的暴戾和挫败之上! 消毒完毕,东方卿吟拿起药膏。 这一次,他的动作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药膏涂抹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那微凉的指尖不再带着冷酷的力道,而是变得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安抚某种狂暴野兽般的、笨拙的温和。 指尖带着药膏,小心翼翼地避开缝合线,在那片饱受疼痛折磨的皮肤边缘极其缓慢地打着圈,试图将药效揉开,也试图将那尖锐的痛楚揉散。 那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与他刚才消毒时冷酷的精准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如同冰与火的交织! 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痛余韵和这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温柔触碰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暴怒、屈辱、剧痛,还有一丝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无措!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沉静的侧脸,汗水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 东方卿吟沉默地涂抹着药膏,重新缠绕绷带,打上固定结。 整个过程,他再没有看南司枭的眼睛。 那只按在南司枭左肩上的手,在完成包扎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收了回去。 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玻璃,将两人沉默对峙的身影拉得很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尘土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声的、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对抗的硝烟味。 南司枭靠在冰冷的课桌上,剧烈喘息,手臂上残留着消毒的刺痛和药膏的微凉,左肩上那被强力按压的禁锢感尚未完全消退。 他看着东方卿吟收拾好医疗包,转身走向门口的背影,那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重而疲惫。 门被拉开,又轻轻关上。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南司枭粗重的呼吸声。 夕阳的光斑在他脸上缓缓移动。 他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触碰了一下左肩——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东方卿吟手掌冰冷的、带着绝对力量的印记。 手臂上,药膏的微凉渗透皮肤,笨拙地安抚着那被冷酷消毒唤醒的尖锐痛楚。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到极致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将他彻底吞没。 不是单纯的愤怒,不是纯粹的屈辱,而是一种更深的、被强行按捺、被冰冷包裹、却又被笨拙安抚的……被驯服的战栗。 他闭上眼,将脸埋进未受伤的手掌里,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闷而痛苦的呜咽。 昏黄的光线里,灰尘在无声飞舞。 ——『命运的第三十一个齿轮归校』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处理完伤口,时间也不早了东方卿吟和南司枭一起回去之后。 顶层公寓里面。 窗外,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发出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轰鸣,水流如同瀑布般蜿蜒而下,将窗外的城市灯火扭曲成一片迷离晃动的光怪陆离。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带来的潮湿土腥味和空调低温制造的冷冽,还有一种无形的、紧绷到极致的张力。 南司枭靠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受伤的手臂沉重地搁在扶手的支架上。 他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随意敞开着,露出线条悍利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 昏黄的光线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半明半暗,赤红的眼瞳深处不再是单纯的暴戾,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狂躁。 手臂深处顽固的闷痛和连日来积压在胸腔里、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混乱情绪,如同岩浆在奔涌,寻找着唯一的出口。 东方卿吟坐在他对面稍远的单人沙发上,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坐姿笔挺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他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落在书页上,仿佛完全沉浸其中,隔绝了窗外震天的雨声和对面沙发上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压迫感。 只有那翻动书页的手指,在昏黄的光线下,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过于刻意的稳定。 那该死的平静! 那该死的视而不见! 南司枭胸腔里的岩浆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堤坝! “砰——!” 一声巨响! 南司枭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积攒了所有狂怒和孤勇的力道,狠狠砸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实木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面放着的水杯被震得跳起,又哐当倒下,冰凉的水瞬间洇湿了桌面! 东方卿吟翻书的动作骤然停滞! 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锐利地刺向南司枭! 四目相对! 昏黄的灯光下,南司枭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燃烧着所有理智也要撕开一切的疯狂!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孤注一掷的嘶哑: “东方卿吟!” “看着我!” “你TM的…是不是觉得老子是个傻B?!” 声音在巨大的雨声里炸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看着老子为你这破胳膊受罪!看着老子像个傻逼一样在你面前发疯!” “看着你…看着你他妈永远这副死样子!冷得像块冰!捂不热!打不碎!” “老子告诉你!” 南司枭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东方卿吟笼罩。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伤痕累累却亮出所有獠牙的困兽,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沙发上的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下: “老子喜欢你!不是他妈的责任!不是他妈的愧疚!老子就是想要你!” “想把你从这该死的壳里拖出来!想看你他妈的为我失控!为我破例!为我…变成活人!” 嘶哑的咆哮在雨声轰鸣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裸地、毫无保留地砸向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咆哮声中瞬间僵硬!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他握着书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里面不再是平静的深潭,而是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震惊、错愕、被如此直白粗暴的情感冲击所带来的巨大震荡,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精密如仪器的大脑! 他被迫抬起头,迎上南司枭那双燃烧着毁灭与占有火焰的赤红眼眸。 那眼神如同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时间仿佛凝固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 一秒。 两秒。 东方卿吟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直如同坚冰般覆盖在他周身、隔绝一切情感的无形壁垒,在南司枭这孤注一掷、玉石俱焚般的咆哮下,终于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无法挽回的碎裂声! 他握着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耗尽了所有抵抗力量的疲惫感,垂落下来。 厚重的书本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手,用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手,摘下了鼻梁上那副象征着冷静与距离的金丝眼镜。 失去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总是隐藏在冰冷反光之后的眼睛,第一次在南司枭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灼热的逼视下,完全地、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那里面不再是深潭,而是汹涌的、复杂的漩涡! 有被强行拖入情感漩涡的愠怒,有壁垒破碎后无所适从的茫然,有被如此直白情感冲击的震动,还有一种沉重得如同枷锁、却又在枷锁下透出微弱挣扎的……光亮? 南司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死死盯着那双终于不再隐藏的眼睛,如同濒死的旅人终于窥见了绿洲的微光! 他猛地俯下身! 受伤的手臂无法支撑,只能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孤注一掷的蛮横和不容拒绝的力道,狠狠攥住了东方卿吟微凉的手腕!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说话!”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最后的、燃烧的疯狂。 “东方卿吟!回答我!” 东方卿吟被他巨大的力道攥得手腕生疼,被迫仰着脸,迎视着那双燃烧着火焰、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和同样深不见底渴求的眼眸。 巨大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如同密集的战鼓。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将他眼中那片汹涌复杂的漩涡映照得更加惊心动魄。 他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唇瓣翕张。 一个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之间的单音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沙哑和尘埃落定的沉重,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 “……好。” 而另一边的学校图书馆里面。 北四中图书馆,古籍修复与特藏阅览室。 这里是图书馆最僻静也最富历史气息的角落。 高大的拱形彩绘玻璃窗滤去了午后过于炽烈的阳光,只透进一片片柔和斑斓的彩光,在地面古老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梦幻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旧羊皮纸、防蛀药草以及岁月沉淀的独特馨香,静谧得仿佛能听到尘埃在光线中跳舞的声音。 巨大的实木长桌厚重而温润,桌面上铺着深绿色的丝绒衬垫。 季蕴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光线勾勒着他清隽专注的侧影。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页缘泛黄、装帧极其古朴考究的线装书,封面是靛蓝色的洒金笺,书页是坚韧的玉扣纸,上面用精妙的馆阁体誊抄着前朝的诗文。 他穿着熨帖的学校的校服,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腕骨。 修长的手指并未握笔,而是极其小心、专注地,用一把特制的骨质薄刀,轻轻修复着一页边缘有些破损脆弱的书页。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蝶翼,眼神专注而虔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页承载着时光重量的纸张。 白钰紧挨着他坐在同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做自己的事情。 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季蕴专注的侧脸上,又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好奇和亲昵,落在他那双在古旧书页上移动的、稳定而温柔的手上。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块变幻的蓝色光斑,像一只停驻的蝴蝶。 季蕴修复好一处细微的破损,指尖捻起一点点特制的浆糊,准备粘合。 他的动作极其专注,呼吸都放得很轻。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书页的瞬间—— 一只温软的手,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满满的亲昵,轻轻地覆在了他拿着浆糊棒的手背上。 季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未曾从书页上移开。 然而,他那原本专注于修复的右手,却极其自然地、如同呼吸般顺畅地翻转过来,带着温热的掌心,无比熟稔地将白钰覆上来的那只小手完全包裹住,轻轻捏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回应:我知道你在。 白钰的指尖在那温暖的包裹中轻轻蜷缩了一下,随即安心地舒展开。 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悄悄伸了过去,像寻找到最温暖巢穴的小动物,极其自然地、温顺地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靠在季蕴专注工作而微微垂下的手臂外侧。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着温热的体温和全然的信赖。 他不再看季蕴,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页上,嘴角弯起一个恬静满足的弧度。 季蕴感受着手臂传来的温热依偎和掌心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唇角无声地勾起温柔的涟漪。 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另一只手继续着极其精细的修复工作。 彩色的光斑在古籍上缓缓移动,空气中只有纸张极细微的沙沙声和他们彼此交融的、轻柔的呼吸。 这份无需言语、如同共生般的亲密与宁静,将古老的时光都温柔地浸染。 白钰看得有些入神,目光追随着季蕴指尖移动的轨迹。 也许是那份专注太过吸引人,也许是古籍上某个娟秀的字迹触动了他,他忽然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眼底带着纯粹的爱慕和一点点羞赧,如同被花蜜吸引的蝴蝶,极其自然地凑近,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带着温热的呼吸,印在了季蕴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下颌角上。 温软湿润的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从那一点蔓延开来。 季蕴粘合书页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倏然低头,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清晰地倒映出白钰近在咫尺的、带着纯粹爱意和一点点得逞般笑意的清澈眼眸。 下颌角那温软的湿润,带着少年独有的暖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开层层温柔的涟漪。 他深邃的眼底瞬间漾开一片几乎要溢出来的、能将人溺毙的宠溺柔光,那光芒比透过彩绘玻璃的阳光更加璀璨。 白钰看着季蕴眼中清晰的爱意和那份让他心跳加速的温柔,清澈的眼底笑意更深。 他不再害羞,反而带着一种被纵容的小小得意,重新将脸颊更紧地贴回季蕴的手臂,像只餍足的猫儿。 只是他白皙的耳尖,悄悄染上了更深的绯色。 季蕴看着白钰重新变得乖巧温顺的侧影,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意,心尖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抬起那只刚刚包裹过白钰小手的手,带着无法言喻的珍视,极其轻柔地拂过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流连在他温热的耳廓。 彩色的光斑在他们身上缓缓流淌,古老的纸张沉默地见证着这份不染尘埃的、甜蜜的沉溺。 季蕴和白钰也学完习之后回到家。 季家别墅餐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温暖明亮的光辉,长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提花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折射着柔和的光。 张姨精心烹制的菜肴香气四溢,充满了家的温暖气息。 落地窗外,夕阳将花园染成一片柔和的金色。 季蕴坐在主位,白钰紧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季蕴拿起筷子,极其自然地夹起一块剔除了鱼刺的雪白鱼肉,又仔细蘸了一点旁边小碟里特调的豉油,这才稳稳地放进白钰面前的小碗里。 “今天的清蒸鲈鱼很鲜,尝尝。”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家常的暖意。 白钰清澈的眼底瞬间亮起满足的光,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没有立刻动筷,而是习惯性地、身体自然而然地朝着季蕴的方向倾斜,将自己左侧的肩膀轻轻地、温顺地贴靠在季蕴结实的手臂外侧,传递着温热的体温和全然的信赖。 然后,他才拿起筷子,小口地品尝那块鲜嫩的鱼肉,眉眼弯弯,满足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季蕴早已习惯了他的依偎,甚至无比自然地调整了坐姿,好让他靠得更安稳舒服。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碗奶白色的山药排骨汤,轻轻吹散了升腾的热气,这才放到白钰手边:“小心烫。” 白钰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汤汁熨帖着肠胃,带来巨大的幸福感。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季蕴正为他仔细剥着一只清蒸大虾的侧脸上。 灯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下颌线,那份细致和专注,让白钰的心房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爱意填满。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肩膀的贴靠。 在季蕴将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虾肉放进他碗里的瞬间,白钰凑了过去,将自己柔软的唇瓣,如同羽毛般轻盈,带着满满的亲昵和欢喜,极其自然地、在季蕴近在咫尺的唇角边,印下了一个温软的轻吻。 “啵。”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轻响,在温暖的餐厅里格外分明。 季蕴剥虾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倏然转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清晰地倒映出白钰近在咫尺的、带着纯粹爱意和一点点羞赧笑意的清澈眼眸。 唇角边那温软湿润的触感,如同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被全然爱慕的悸动和甜蜜,如同最热烈的暖流,轰然冲垮了他心底所有的柔软堤防! 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如同涟漪般在他眼底层层漾开,点亮了整个餐厅。 白钰看着季蕴眼中不加掩饰的震动和那份让他心跳加速的温柔笑意,清澈的眼底也盈满了璀璨的星光。 他不再害羞,反而带着一种小兽般坦然的满足,重新将脸颊贴回季蕴的手臂,继续小口喝汤,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吻只是再自然不过的表达。 季蕴看着白钰重新变得乖巧温顺的侧影,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意,心头的暖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抬起手,带着无法言喻的爱怜,极其轻柔地拂过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流连在他温热的耳后。 灯光、食物的香气,还有唇角那稍纵即逝却烙印般的温软,构成了一幅名为“家”的完美图景。 这份甜蜜,如同呼吸般自然,浸润着每一寸空气。 而另一边就没有这么甜甜蜜蜜的相处模式了。 在顶层公寓主卧的里面。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窗外的夜色和残留的雨声彻底隔绝。 室内只亮着一盏光线极其幽暗的壁灯,在深色的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南司枭仰面躺在床中央。 手臂深处的闷痛似乎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情绪所覆盖,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空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黑暗中,他赤红的眼瞳大睁着,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里,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几个小时前客厅里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和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沉重的“好”。 他猛地侧过头,视线如同灼热的探照灯,再次射向床铺左侧那片模糊的轮廓。 东方卿吟背对着他侧卧,姿势依旧规整,深灰色的丝质睡衣在幽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沉默的线条。 但那份冰冷坚硬的拒绝感,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枷锁所取代。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不安和强烈占有欲的冲动,如同地底翻涌的岩浆,再次攫住了南司枭。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急切、更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朝东方卿吟的腰侧探去! 不再是试探性的攻击,而是宣告般的侵占! 这一次—— 背对着他的人,身体虽然瞬间绷紧,却没有了那迅疾如电的反击。 那只微凉的手,依旧从被子里探出,却不再是带着冰冷力量的禁锢。 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和沉重,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生涩的力道,轻轻地、覆盖在了南司枭那只带着侵略意图的手背上。 没有攥紧。 没有格挡。 只是覆盖。 微凉的掌心,贴着他滚烫的手背皮肤 如同在冰冷的岩石上,盖下了一枚沉重的、无声的印章。 南司枭的动作瞬间僵住! 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如同高压电流,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瞬间窜遍全身! 他所有的狂躁、不安和孤勇,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微凉的、沉默的覆盖所冻结、所安抚。 东方卿吟依旧背对着他,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那只覆盖在南司枭手背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沉重外壳下并不平静的余波。 黑暗中,南司枭那只被覆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翻转过来。 掌心向上。 然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东方卿吟那只微凉的手,紧紧攥进了自己滚烫的掌心! 十指相扣! 滚烫与微凉,粗糙与修长,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与触感,在黑暗的床笫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惨烈的姿态,死死纠缠在一起!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十指相扣的瞬间,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但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再动。 他只是背对着南司枭,任由自己的手被那只滚烫而充满力量的手死死攥住,仿佛那是一只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一根将他拖离冰冷深渊的、沉重的锁链。 南司枭感受着掌心那份微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回应,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浪潮。 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怆的占有和确认。 他终于撬开了这块冰,哪怕代价是两败俱伤,哪怕这回应沉重得如同枷锁。 他不再试图将对方掰过来。 只是死死攥着那只微凉的手,仿佛攥着唯一的浮木。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滚烫而沉重的战栗,以及彼此逐渐同步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窗外残留的雨声仿佛渐渐远去,只留下这片失衡黑暗里,唯一真实而沉重的支点。 这份刚刚破土而出的、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感情,如同黑暗中纠缠的藤蔓,沉默而执拗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命运的第三十二个齿轮雨中情』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北四中图书馆顶楼天台。 季蕴背靠着爬满藤蔓的石砌围栏,巨大的悬铃木在他头顶撑开浓密的绿荫,滤下碎金般跳跃的光斑。 他穿着熨帖的学校校服,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至肘弯,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小巧的深蓝色丝绒方盒,盒面没有任何标识,只在夕照下流转着沉静内敛的光泽。 他垂眸凝视着手中之物,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动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涟漪,如同被暮色浸透的湖面,每一道波光都盛满了无声的期待——那是他为今夜准备的、独一无二的星图。 季蕴回到别墅。 别墅的厨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令人愉悦的甜香,混合着可可脂的醇厚与牛奶的温润。 明亮的暖光灯下,白钰系着一条明显过大的深蓝色围裙,显而易见是季蕴的,正专注地盯着大理石台面上造型各异的巧克力。 心形的、星星的、甚至还有几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小兔子轮廓的,都裹着一层漂亮的光泽。 他脸颊上沾着一点可可粉,清澈的眼底映着锅里融化的黑巧克力缓缓流淌的光泽,像融化的星河。 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刚脱模的心形白巧,凑到鼻尖嗅了嗅,随即露出一个混合着满足和紧张的甜蜜笑容。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心意——将自己融入这亲手熬制的每一丝甜意里。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学院露天篮球场。 临近七夕的傍晚,空气依旧带着白日残留的燥热,混杂着塑胶地面被烘烤后的气味和少年们挥洒的汗意。 场边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等待同伴的学生。 南司枭只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右臂的石膏和固定带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他赤红的眼盯着场中飞旋的篮球,下颌线紧绷如刀削。 一个高壮的男生带球突破,动作凶猛,眼看就要撞上正沿着边线外侧走过的东方卿吟! 那人显然刹不住车,带着汗味的劲风直扑东方卿吟后心! 就在篮球即将脱手砸向东方卿吟后脑的瞬间—— 一道黑色的影子带着骇人的戾气猛扑而至! “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南司枭那只完好的左臂如同铁鞭般横甩而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失控飞来的篮球上!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惊的巨响! 篮球如同被炮弹击中,瞬间以更迅猛的姿态倒飞回去,狠狠撞在始作俑者的胸口! 那高壮男生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竟被撞得踉跄后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胸口半天喘不上气! 全场死寂! 南司枭看也没看那个被他砸懵的人,赤红的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近在咫尺的东方卿吟身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挡在东方卿吟身侧的左臂肌肉贲张虬结,青筋在夕阳下如铁链般暴起,刚才那一下爆发让受伤的右臂传来尖锐的刺痛,冷汗瞬间渗出额角。 东方卿吟的脚步在南司枭扑出的瞬间就已停下。 他看着那颗被暴力抽飞的篮球,又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南司枭挡在他身侧、微微颤抖却如磐石般稳固的左臂上。 夕阳的金辉落在那贲张的肌肉线条和额角滚落的汗珠上,带着一种原始而暴烈的力量感。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处,那层万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蛮横的、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狠狠凿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与南司枭那双燃烧着未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眼对视了两秒。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那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极其迅速地、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扶了一下南司枭因剧痛和乏力而微晃的肘关节内侧。 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走。”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少了半分往日的绝对冰冷。 南司枭被他指尖那微凉的触碰激得身体一僵,赤红的眼底翻涌起更复杂的浪潮。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刚从地上爬起来、敢怒不敢言的男生,喉结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绷紧了下颌,带着一身未散的骇人戾气,沉默地跟在东方卿吟身侧半步之后,离开了这片陷入诡异安静的球场。 夕阳将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残留着暴力的余波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而另一边蕴钰CP这一边。 季家别墅顶楼露台。 夜幕低垂,星河初现。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远处铺开,如同坠落的星海。 露台四周精心布置的暖黄色小串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与天幕上的星辰交相辉映。 空气中浮动着晚风送来的玫瑰与夜来香的清甜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刚出炉食物的甜蜜暖香。 一张铺着米白色亚麻桌布的小圆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水果。 白钰坐在桌边,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盛满了星光的琉璃盏。 他面前的碟子里,静静躺着他亲手制作的、每一颗都包裹着独立糖纸的巧克力。 形状各异,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如同他此刻忐忑又甜蜜的心情。 季蕴坐在他对面,灯光勾勒着他清隽温柔的侧影。 他没有去看那些点心,漂亮的桃花眼带着能将人溺毙的笑意,专注地凝望着白钰。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在星光与灯光下缓缓打开。 盒内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极其特殊的“胸针”。 它并非金属宝石,而是一枚直径约两厘米的、极其通透纯净的天然水晶薄片。 薄片内部,利用最精密的激光内雕技术,完美复刻了今夜——农历乙巳蛇年七月初七——北半球肉眼可见的、最清晰真实的星辰排列图景。 银河的走向,牛郎织女星的方位,甚至周围拱卫的夏季大三角,牛郎星、织女星、天津四都清晰无误,细微的星辰如同被永恒冻结在水晶内部的碎钻光点,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晕。 “这是……” 白钰清澈的眼眸瞬间睁大,被那片凝固的星河深深吸引,几乎忘记了呼吸。 “是你生日那晚。” 季蕴的声音低沉温柔,如同拂过夜风的琴弦。 “我们躺在花园里看到的那片星空,天文台的林教授帮忙校准了数据和位置,用了点‘小手段’,把它‘保存’下来了。” 他拿起那枚水晶星图,指尖拂过冰凉的表面,目光却始终缠绕在白钰脸上。 “送给你。属于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的……永恒七夕,七夕快乐我的小白兔。” 白钰的心跳如同擂鼓! 他看着那片在水晶中永恒闪耀的星图,再看看季蕴眼中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星辉,巨大的幸福感和一种近乎眩晕的悸动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清澈的眼底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大胆和不顾一切的爱意! “季蕴,我好爱你!” 白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甜意,如同浸透了蜜糖。 在季蕴温柔询问的目光中,白钰绕过小圆桌,站到了季蕴面前。 暖黄的灯光在他柔软的发顶跳跃,他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季蕴的脸,也清晰地映着他此刻决绝的心意: “我的礼物…是我自己,七夕快乐。”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季蕴带着巨大震动和惊喜的注视下,白钰闭上眼,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全然的交付,主动将自己的唇瓣,温软而炽热地,印上了季蕴微凉的唇! “唔……” 一声细微的轻哼湮灭在相贴的唇间。 季蕴的身体在触碰到那份温软炽热的瞬间,如同被最纯净的电流贯穿! 他漂亮的桃花眼骤然睁大,眼底的星河瞬间被点燃,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 所有的温柔、克制、守护,在这一刻被这主动献上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彻底点燃!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狂喜和珍视,猛地抬起双臂,将这个将自己作为最珍贵礼物献上的少年,紧紧地、深深地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 温热的气息彻底交融。 唇齿间的笨拙试探很快被季蕴温柔而强势的引导所取代。 星河在头顶旋转,晚风在耳边低语,串灯的暖光温柔地笼罩着这对拥吻的爱侣。 白钰生涩地回应着,指尖紧紧攥住季蕴后背的衬衫衣料,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季蕴一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迟来却又恰逢其时的吻。 露台上,食物的甜香被一种全新的、名为“彼此交融”的甜蜜气息所覆盖。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七夕,在星河见证下,完成了最彻底的交付与确认。 另一边。 顶层公寓露台上。 不同于季家露台的暖黄温馨,这里只有冰冷的现代感。 巨大的无边泳池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倒映着城市冰冷的霓虹。 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延伸至边缘的玻璃围栏,没有多余的装饰,清冷空旷得如同太空舱的一角。 夜风带着高层特有的凛冽呼啸而过,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泳池的幽蓝波光,靠在冰冷的玻璃围栏上。 右臂的石膏在夜色中显出冰冷的白色轮廓。 他赤红的眼望着远处城市连绵的灯海,眉峰紧锁,下颚绷紧,周身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和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茫。 掌心里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几条家族发来的、公式化的七夕问候短信,刺眼又冰冷。 手臂深处的闷痛似乎在寂静的夜色中被无限放大,连同着心底那份因东方卿吟而起的、被枷锁束缚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着他。 七夕? 这该死的节日和他有什么关系?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东方卿吟走到了他身侧半步的距离,停下。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在巨大的城市背景和幽蓝的泳池光线下显得愈发单薄而冷硬。 夜风掀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却毫无情绪的额头。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城市冰冷的光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 只有夜风的呼啸和远处城市的喧嚣在耳边鼓噪。 南司枭的烦躁几乎要达到顶点,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底带着被压抑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 他看向东方卿吟,想从那张该死的、万年冰山般的脸上找到一丝属于这个夜晚的、哪怕最微小的涟漪。 他甚至做好了再次被冰冷无视或拒绝的准备。 然而—— 东方卿吟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了南司枭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 在南司枭几乎要被他这平静逼得再次失控的瞬间—— 东方卿吟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骨节分明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抬了起来。 他没有递出任何东西。 那只微凉的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生涩的主动,轻轻地、覆盖在了南司枭搁在冰冷玻璃围栏上的、未受伤的左手手背上。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僵直!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赤红的瞳孔在夜色中骤然紧缩! 所有翻滚的暴戾和烦躁,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凉的触碰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上那只覆盖上来的、属于东方卿吟的手。 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 更令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一幕紧随其后—— 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并未停留。 它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在搬动千钧巨石的力道,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牵引着南司枭那只粗糙宽厚的手,向上移动。 移动的方向……是东方卿吟自己的侧脸。 在夜风的呼啸声中,在泳池幽蓝的波光里,在远处城市冰冷灯火的映照下—— 南司枭那只带着薄茧、滚烫而充满力量的手,被东方卿吟牵引着,掌心缓缓地、完全地贴合在了他那线条冷硬、肌肤微凉的侧颊之上! 微凉的肌肤触碰到滚烫的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东方卿吟微微侧着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完全地依偎进南司枭宽厚的掌心里。 他甚至极其细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生涩,蹭了一下那滚烫的掌心皮肤。 然后,他终于抬起眼。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镜片和幽深的夜色,直直地看向南司枭那双因震惊而几乎失去焦距的赤红眼眸。 那眼底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静,而是翻涌着一种沉重的、如同打破亘古坚冰决堤而出的、汹涌而复杂的暗流。 他薄唇轻启。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玉石摩擦般质感,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夜风声的字节,如同惊雷般在南司枭耳边炸响: “……七夕快乐,司枭。” 轰——! 南司枭的脑海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风声、城市的喧嚣、血液奔流的轰鸣——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只剩下那掌心中贴合着的、微凉的触感,那一下细微却足以撼动灵魂的轻蹭,以及那六个字在耳边反复震荡的回响! 不是幻觉! 这块冰冷的石头……主动牵了他的手! 主动把脸贴上了他的掌心! 主动对他说了……七夕快乐?! 还主动叫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不是全名仅仅只是“司枭!” 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到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狂喜、震颤、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悲怆的满足感,如同失控的山洪,瞬间冲垮了南司枭所有的理智堤防! 赤红的眼底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点燃! “东方……七夕快乐。” 南司枭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震颤。 下一秒,他那只被东方卿吟牵引着、抚在对方脸颊上的手猛地翻转,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东方卿吟那只主动覆上来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捏碎! 同时,他那只未受伤的手臂带着不顾一切的蛮横力道,猛地环过东方卿吟的后腰,将他整个人狠狠拽向自己滚烫的胸膛! “唔!” 东方卿吟被他猝然的力道带得一个踉跄,撞进他怀里! 微凉的鼻尖撞上南司枭坚硬灼热的锁骨! 南司枭低下头,赤红的眼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锁住怀中人那近在咫尺的、因撞击而微微蹙起的眉宇和金丝眼镜后那双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他滚烫的呼吸带着灼人的气息喷在东方卿吟的额发和镜片上。 “你……可不可以……”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再说一遍!” 没有回答。 东方卿吟被他强横地禁锢在怀中,下颌被迫微微仰起,承受着他几乎能将人点燃的灼热视线和滚烫的呼吸。 镜片后翻涌的复杂情绪在最初的震惊后,似乎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一丝疲惫的默许。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重复。 只是那只被南司枭攥得生疼的手腕象征性地挣动了一下,便放弃了抵抗。 温顺地,以这种被动的姿态,倚靠在南司枭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仿佛终于卸下了千钧重担,任由那滚烫的温度将自己包围、吞噬。 南司枭没有得到语言的回应,但怀中这副放弃抵抗、默许他侵占的温顺躯体,本身就是最强烈的答案! 一种巨大到灭顶的占有欲和失而复得般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再需要言语! 他猛地收紧了环在东方卿吟腰后的手臂,将他更紧、更密实地箍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 受伤的右臂也固执地用石膏部分紧贴住东方卿吟的脊背,形成一种笨拙却绝对占有的禁锢姿态! 两颗激烈碰撞的灵魂,在冰冷的露台,在幽蓝的波光与城市遥远的喧嚣中,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紧紧相拥。 南司枭滚烫的脸颊埋进东方卿吟微凉的发顶,沉重而滚烫的呼吸深深嗅闻着那记忆中清冽的气息,混乱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互相撞击,如同终于找到了归巢的鼓点。 东方卿吟僵硬的身体在南司枭绝对强势的拥抱和他胸腔传来的、那如同困兽出闸般激烈的心跳声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懈下来,最终将侧脸轻轻抵在了南司枭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金丝眼镜的镜架在挤压下微微变形,冰冷的镜片紧贴着南司枭颈侧灼热的皮肤,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依存。 夜风依旧凛冽地吹过空旷的露台,却再也无法侵入他们之间那方寸之地。 泳池的水波幽蓝地荡漾着,倒映着城市上空逐渐璀璨的星河,也倒映着这对在冰冷边缘终于以最激烈的方式相互确认、相互禁锢的身影。 沉默的拥抱如同凝固的雕塑,在七夕之夜冰冷的顶点,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崭新的、带着硝烟与血腥气、却又沉重如枷锁亦如归巢的羁绊,就此铸成。 星河在头顶缓缓流淌,月光无言地注视着人间。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汇聚成海。 季家露台的星光巧克力甜香未散,依偎的身影在暖光中交换着温存的呼吸。 而南司枭冰冷的顶层露台上,强势的拥抱如同沉默的锚,将两颗在风暴边缘相遇的灵魂,死死钉在了彼此崎岖的生命版图之上。 七夕的星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心防,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照亮了两片寂静已久的夜空。 七夕星辉,留恋星辰,柔情恰似常流水,爱意情浓生无悔,佳人有约似春梦,真心实意乐相逢,七夕今夕是何夕,鹊桥诠释真情意,爱情不是仅相思,明月照亮连理枝。 ——『命运的第三十三个齿轮七夕』 祝大家七夕快乐呀 谢谢大家的支持[让我康康] 爱你们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白钰和季蕴他们两个回到主卧。 窗外的星河静谧流淌,将柔和的银辉洒满房间。 壁灯早已调至最暗,只余一圈朦胧的光晕晕染着墙壁。 空气里还残留着露台上玫瑰与巧克力的淡淡甜香,此刻却被一种更私密、更慵懒的暖意覆盖。 中央空调送出恒定的微风,拂动着米白色纱帘,也轻轻撩动着床上依偎之人的发丝。 季蕴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衣,靠在宽大的床头。 他一只手臂舒展地搁在蓬松的羽绒枕上,另一只则稳稳地环着紧贴在他身侧的温软躯体。 白钰几乎是嵌在他怀里,侧身蜷缩着,脸颊深深埋在他颈窝与胸膛之间的凹陷处,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季蕴的锁骨下方,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心尖发颤的酥麻。 他身上是同款的浅灰色丝质睡衣,柔软的面料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轮廓。 季蕴的下颌轻轻抵着白钰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少年沐浴后清爽又带着独特暖香的气息。 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着,目光落在白钰近在咫尺、因熟睡而显得格外恬静的侧颜上。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微张的唇瓣泛着健康的粉色,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季蕴的胸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暖意填满,如同最温润的玉,被体温捂得滚烫。 露台上那个主动献上的、带着巧克力甜香的吻,此刻仿佛依旧烙印在唇齿之间,点燃了血液里绵长不绝的余温。 他环在白钰腰后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收紧了一点。 不是为了惊醒他,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确认,确认这份温柔和依恋真实地存在于自己怀中。 白钰在睡梦中似乎感应到了这份无声的占有和珍视,小巧的鼻尖无意识地在季蕴颈侧的皮肤上蹭了蹭,发出一声如同幼兽般的、含混的嘤咛。 这细微的动静像羽毛搔刮在季蕴的心尖上,激起更深沉的爱怜。 他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将一记饱含着珍重与宠溺的吻,印在了白钰光洁的额头上。 白钰的眉头在睡梦中舒展得更开,仿佛沉入了更安稳、更甜美的梦乡。 季蕴的唇角无声地扬起,收紧了怀抱,感受着彼此紧密相贴的体温和心跳,在这星河垂落的私密暖巢里,沉溺进无边的温柔乡。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东方卿吟和南司枭这边。 顶层公寓里面的主卧。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光源和喧嚣,只留下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恒定地制造着低温的空气,让空旷的卧室如同冰冷的金属舱体。 空气里没有甜香,只有一种冷冽的、属于高级织物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南司枭仰面躺在床中央。 手臂深处被石膏禁锢的闷痛在寂静中被放大,如同钝器在骨头缝里缓慢地磨。 他赤红的眼在黑暗中睁着,没有焦距地对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几个小时前露台上那石破天惊的主动触碰、脸颊依偎掌心的微凉触感、以及那声低沉沙哑的“七夕快乐”,如同烙印般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狂喜的余烬尚未冷却,一种更深沉的不确定和随之而来的、如同困兽般的烦躁又悄然滋生。 他得到了回应,但这回应沉重得像枷锁,带着东方卿吟独有的冰冷和莫测。 这巨大的反差,比纯粹的拒绝更让他心绪翻腾、坐卧难安。 他猛地侧过头,视线如同带着实质温度的探照灯,再次穿透黑暗,射向床铺左侧那片沉寂的轮廓。 东方卿吟背对着他侧卧,深灰色的丝质睡衣在黑暗中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 他的姿势依旧规整,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早已沉入无梦的深眠。 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被一种无形的疲惫所取代,如同卸下了沉重的盔甲,只留下沉默的躯壳。 南司枭胸腔里那股混杂着渴望、焦躁和强烈占有欲的火焰,被这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沉默背影再次点燃!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急切、更想确认的冲动,猛地朝东方卿吟腰侧的被子探去! 不再是宣告般的侵占,更像是一种溺水者徒劳的抓握,想抓住那微凉手掌带来的、稍纵即逝的暖意和真实感。 然而—— 他的手刚触碰到被子的边缘。 黑暗中,背对着他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动了。 东方卿吟没有转身。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沉睡中被惊扰般的、近乎本能的反应,身体在柔软的被褥里,向后……极其缓慢地、挪动了寸许。 仅仅寸许。 却让他的脊背,隔着两层薄薄的丝质睡衣,轻轻地、若有似无地,贴靠在了南司枭那只停在半空、僵硬的左臂外侧。 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南司枭全身! 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臂瞬间变得滚烫!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滑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脊背传来的、微凉的体温和那坚实肌肉的线条轮廓! 这无声的、细微的靠近,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它打破了那层冰冷的隔膜,传递着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却无比真实的温度! 南司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放大! 他所有的焦躁、不安和不确定,在这一刻被这微凉的、沉默的贴靠所安抚、所冻结! 他屏住了呼吸,那只僵在被子边缘的左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笨拙和试探,极其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落下。 掌心,隔着柔软的被子,轻轻地、无比谨慎地,覆在了东方卿吟贴近他手臂的那处腰侧凹陷。 掌下的躯体,在触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扰。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绷紧的线条在南司枭掌心滚烫的温度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懈下来。 沉重的、悠长的呼吸声再次变得平稳。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远离。 只是维持着那若有似无的贴靠,仿佛默许了身后那只滚烫手掌的存在和那无声传递过来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热度。 黑暗中,南司枭的手心贴着那微凉的腰线,感受着那层薄薄丝滑布料下传递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真实的体温和呼吸起伏。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和一种近乎悲怆的平静感,如同温热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狂躁的灵魂。 他不再试图将对方扳过来,不再渴求更多的回应。 仅仅是这沉默的、细微的贴靠,这掌下真实的、带着微凉体温的轮廓,便足以成为这冰冷黑暗里,唯一真实而沉重的锚点。 他赤红的眼底翻涌的浪潮渐渐平息,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占有欲的守护。 受伤的右臂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些,用石膏冰冷的边缘,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东方卿吟垂落在床单上的手肘。 无声的依偎,沉重的暖意,在冰冷的黑暗中悄然滋生、蔓延。 而另一边季蕴和白钰这边。 季家别墅内,主卧。 星河西移,月光透过纱帘的缝隙,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窄窄的银练。 房间里的暖意更沉,空气里慵懒的甜香似乎也沉淀下来,只剩下彼此交融的、温热的呼吸声。 季蕴依旧保持着半靠的姿势,只是怀里的白钰不知何时在睡梦中变换了姿势。 他不再深埋于颈窝,而是微微仰起了一点脸,额头抵着季蕴的下颌,柔软的发丝蹭着季蕴的唇角。 一只纤细的手臂不知何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如同寻求庇护的藤蔓,松松地环在了季蕴的腰上,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季蕴睡衣后背的一小块布料。 季蕴被这点细微的动静从浅眠中唤醒。 他低下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和壁灯微弱的光晕,凝视着怀中人近在咫尺的睡颜。 白钰的唇瓣在睡梦中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贝齿,温热的呼吸带着甜香拂过季蕴的唇畔。 那份毫无防备的依赖和全然交付的信任,像最醇厚的酒,无声地浸染着季蕴的心房,带来一阵阵深沉的悸动。 他环在白钰背后的手臂微微收紧,低下头。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额头。 温热的唇瓣带着无限的珍视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花瓣,落在了白钰微张的、柔软的唇上。 “唔……” 睡梦中的白钰似乎被这温柔的触碰惊扰,发出一声含混的呓语。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 清澈的眼眸在初醒的迷蒙中,如同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倒映着季蕴近在咫尺的、盛满温柔星辉的脸庞。 “吵醒你了,小白兔?” 季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晨露般的温柔,指腹轻轻抚过白钰微微泛红的脸颊。 白钰没有回答,只是眨了眨依旧带着睡意的眼睛。 在看清季蕴眼中那片几乎要将他吸进去的温柔深潭后,一种源自本能的爱恋和甜蜜瞬间驱散了残留的迷糊。 他环在季蕴腰后的手臂收紧,将自己更紧地贴向那片给予他无限安全感的温暖胸膛。 然后,他微微仰起脸,带着初醒的慵懒和全然的亲昵,主动将自己的唇瓣,温软地、依恋地,再次印上了季蕴的唇。 这不是露台上那个带着献祭般炽热的吻,而是充满了睡梦初醒的温存和如同归巢雏鸟般的眷恋。 温软相贴,气息交融。 季蕴的心尖被这温顺而依恋的主动彻底融化。 他回应着,将这个轻吻加深,唇齿间辗转着无声的呵护与甜蜜。 白钰闭着眼,温顺地承受着这份温柔的索取,指尖更紧地揪着季蕴背后的睡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点。 月光悄然移动,在地板上拉长那道银链。 房间里的暖意似乎又升高了几度。 季蕴的吻流连忘返,从唇瓣移到白钰柔嫩的颊侧,再到他敏感的耳廓,落下一个个滚烫而珍重的印记。 白钰的身体在他的亲吻下微微颤抖,发出小兔子似的、细微的呜咽,环抱着季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片只属于他的温暖港湾。 季蕴的吻最终停留在白钰光洁的额头上,带着沉沉的、饱含爱怜的呼吸。 他收紧了双臂,将怀中这具温软、散发着甜香、全然依赖着他的身体,更紧、更密实地嵌入自己怀中。 彼此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互相应和,如同最和谐的韵律。 白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脸颊重新贴回那令人安心的颈窝,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甜蜜的弧度,再次沉入了只属于他和季蕴的、安全而温暖的梦乡。 季蕴感受着怀中重新变得安稳的呼吸,下巴轻轻摩挲着白钰柔软的发顶,深邃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守护。 星河在窗外无声流淌,月光温柔地包裹着这方私密的暖巢。 紧密相贴的体温,交融的呼吸,无声地诉说着比星河更绵长的依恋。 在这静谧的深夜里,爱意无需言语,早已在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温存的贴近中,刻骨铭心。 另一边的顶层公寓,主卧。 黑暗浓稠如墨,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空调的低鸣是唯一的刻度。 南司枭依旧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但那只覆在东方卿吟腰侧的左手,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僵硬发麻。 然而他却丝毫不敢挪动,仿佛那掌心下隔着被子传递的微凉体温,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理智的绳索。 露台那主动的靠近和此刻背脊相贴的触感,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电流在他身体里冲撞,带来巨大的满足和更深的不安。 他赤红的眼在黑暗中依旧睁着,毫无睡意,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左臂外侧那若有似无的贴靠,和掌心下的那片区域。 突然—— 背对着他、似乎早已沉眠的东方卿吟,毫无预兆地动了一下。 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几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那原本就若有似无贴靠着南司枭手臂的脊背,瞬间拉开了距离。 冰冷的空气瞬间填补了那微小的空隙!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猛地攫住了南司枭! 仿佛唯一的光源骤然熄灭! 他那只僵硬的手掌几乎要失控地收紧,将那点残留的暖意死死攥住! 就在南司枭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底的赤红即将再次翻涌起暴戾的瞬间—— 背对着他的东方卿吟,在短暂的向内蜷缩后,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重新向后…… 挪动了回来。 这一次,他挪动的幅度比之前更大。 他的脊背,不再是若有似无的贴靠。 而是结结实实地、完全地、倚靠在了南司枭那只僵硬却滚烫的左臂之上。 那微凉的、带着丝质睡衣滑腻触感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沉重地熨帖着南司枭紧绷的神经。 南司枭的呼吸瞬间停滞! 紧接着—— 东方卿吟那只一直垂在身前、掩在被子里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在对抗着巨大阻力的生涩感,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他没有转身。 那只微凉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迟疑,最终…… 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南司枭那只僵硬地覆在他腰侧的手背上。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南司枭滚烫的手背皮肤。 如同寒冰投入熔岩。 南司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巨大的战栗感让他几乎要弹坐起来! 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了针尖! 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微凉的手,并未停止动作。 它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道,牵引着南司枭那只僵硬的手,向上移动。 移动的方向……是东方卿吟自己的身前。 最终,南司枭那只宽厚粗糙、带着薄茧的手,被牵引着,掌心向上,完全摊开。 然后—— 东方卿吟那只微凉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生涩却坚决地,嵌入了南司枭摊开的指缝之间。 十指相扣! 冰冷的指尖瞬间被滚烫的掌心包裹、吞噬! “呃……”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闷哼,从南司枭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巨大的、灭顶般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震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黑暗中那近在咫尺的、沉默的后脑轮廓,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东方卿吟依旧背对着他,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那嵌入南司枭指缝间的、微凉的手指,在最初的僵硬后,极其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指令。 一个沉重的交付。 一个冰冷的灵魂,在黑暗中主动将枷锁,扣在了另一只滚烫的手上。 南司枭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 下一秒,他那只被十指相扣死死锁住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量猛地回握!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东方卿吟那微凉的指骨捏碎! 同时,他那只受伤的右臂,不顾一切地、带着笨拙而固执的蛮横,猛地抬起沉重的石膏,用尽所有能用的力量,死死地、如同沉重的铁锚般,从后方箍住了东方卿吟的腰腹! 将他整个人更紧、更密实地,拖拽进自己滚烫而颤抖的怀中! “唔!” 东方卿吟被他猝然爆发的力道箍得闷哼一声,身体被迫完全贴靠上南司枭剧烈起伏的胸膛! 冰冷的金丝眼镜框硌在南司枭颈侧的皮肤上。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如同濒死般沉重的喘息和那死死交缠、传递着滚烫与微凉、绝望与交付的十指相扣。 南司枭滚烫的脸颊死死抵在东方卿吟微凉的后颈,沉重的呼吸如同灼热的烙印,深深烙进那冰冷的肌肤里。 他箍在东方卿吟腰腹的石膏臂膀,沉重得如同命运本身。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后,在南司枭那几乎要将他勒断的禁锢和颈后滚烫的呼吸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懈下来,最终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力道,任由自己沉重的躯壳,被身后那具滚烫的、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躯体,彻底吞噬、禁锢。 星河在窗外无声轮转。 季家卧室里,相贴的体温交换着甜蜜的呼吸,在月光下编织着温柔的梦。 而南司枭冰冷的黑暗牢笼里,十指相扣如同烧红的铁链,滚烫的怀抱如同绝望的熔炉,将两颗在深渊边缘相遇的灵魂,以最激烈也最沉重的方式,死死熔铸在了一起。 暖巢与牢笼,温柔的相贴与绝望的相扣,在同一个深夜里,无声地铭刻下爱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沉重,却同:样铭心刻骨。 ——『命运的三十四个齿轮暖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北四中的主楼顶层,天文台附属观星露台。 正午刚过,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宽阔的白色大理石露台上,蒸腾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的热浪。 巨大的球形天文观测穹顶在强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银辉。 空气干燥灼热,风似乎都被凝固了,只有远处树梢间传来单调疲倦的蝉鸣。 露台边缘的白色遮阳伞下,南司枭靠坐在藤编休闲椅里,右臂的石膏在烈日下白得晃眼。 他赤红的眼盯着手机屏幕上家族发来的、催促他下午务必出席某个无聊商业晚宴的短信,眉宇间积压着浓重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手臂深处被高温蒸腾出的闷痛,连同着昨夜黑暗中那场惊心动魄的十指相扣带来的巨大余震,在他胸腔里翻搅不休。 那份沉重的交付感非但没有带来平静,反而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搅起了更深沉的不安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 他需要确认,需要烙印,需要将这沉重的拥有昭告天下,哪怕这天下他根本不屑一顾。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蝉鸣淹没的快门声自身侧响起。 南司枭猛地转过头! 东方卿吟就坐在他旁边另一张藤椅上。 他穿着熨帖的学校校服,白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领带端正。 鼻梁上架着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镜片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微微侧着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拿着他自己的手机,镜头……似乎刚刚对准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位置。 南司枭的视线瞬间下移! 就在他和东方卿吟的藤椅扶手之间,在那片被遮阳伞阴影覆盖、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上—— 两只手。 他的左手,宽厚、粗糙、指节突出,带着常年搏击留下的薄茧。 东方卿吟的右手,修长、骨感、指甲修剪得极其整齐,皮肤是冷调的瓷白。 此刻,这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带着某种无声宣言般的姿态,静静地交叠在一起。 东方卿吟那只微凉的手,掌心向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动,覆盖在南司枭搁在膝头、微微摊开的左手手背上。 他的指尖,甚至极其自然地、微微嵌入了南司枭微微张开的指缝边缘。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的……十指相扣的前奏! 轰! 南司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炸开! 赤红的瞳孔在刺目的阳光下骤然收缩成一点! 所有的烦躁、阴郁、不安,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动覆盖上来的微凉触感彻底粉碎! 阳光变得刺眼而模糊,蝉鸣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手背上那只微凉的、带着东方卿吟特有清冽气息的手! 他昨晚在黑暗中苦苦求索、甚至不惜以近乎毁灭的力道攥住的回应,此刻竟如此猝不及防地、清晰地暴露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烧红的铁钎,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被镜片遮挡的脸上,想穿透那冰冷的反光,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东方卿吟却并未看他。 他依旧微微侧着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刚刚拍下的画面——遮阳伞的阴影里,白色大理石地面,两只交叠的手。 一只覆盖在另一只之上,指缝边缘紧密相依。 构图简洁、冰冷,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张力。 东方卿吟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检查照片。 然后,他那只覆盖在南司枭手背上的手,并未收回。 反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流畅,指尖微微用力,极其熟稔地…… 滑开了手机的社交软件界面。 点进了那个绿色的泡泡、打开朋友圈点击带着白色相机图标的图标。 选择了相册里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传。 光标在空白的配文框里闪烁。 南司枭的呼吸彻底停滞!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在屏幕上移动的指尖,每一个动作都像慢镜头在他赤红的眼底放大! 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狂喜和一种被推上悬崖边缘的窒息感同时攫住了他! 他喉咙发紧,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你……” 东方卿吟的指尖在配文框里悬停了一瞬。 然后,落下。 一个极其简短、冰冷、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南司枭耳边的四个字: 【我的男人。】 发送键□□脆利落地按下。 屏幕刷新。 一条只有一张照片和带有四个字“我的男人”的朋友圈,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出现在东方卿吟那寥寥无几、却分量惊人的社交圈动态里! 时间仿佛在灼热的阳光下凝固了。 南司枭僵在原地,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猛地转向东方卿吟那张被金丝眼镜和刺目光线分割得毫无表情的脸。 巨大的冲击让他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他得到了! 这块冰,这块石头,主动牵了他的手! 主动拍了照! 主动发到了朋友圈! 还用那个“我的男人”四个字来官宣他的存在,向所有人宣告了他们的关系! 狂喜如同岩浆喷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防! 一种灭顶般的、带着血腥气的占有和征服感,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他那只被覆盖的手猛地翻转! 如同烧红的铁钳,带着一种近乎要将对方指骨捏碎的狂暴力道,死死攥住了东方卿吟那只刚刚按下发送键的、微凉的手! 十指瞬间以最紧密、最蛮横的姿态,死死相扣! 滚烫与微凉,粗糙与修长,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在刺目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宣告着无声的归属! 东方卿吟的手被他攥得指节瞬间泛白,金丝眼镜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他任由南司枭如同宣誓主权般死死扣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平静地将手机收起,放回裤袋。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穿透刺目的光线和南司枭眼中翻涌的狂潮,平静地迎上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毁灭与占有火焰的眼眸。 那眼神里没有甜蜜,没有羞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平静,如同刚刚投下巨石后的深潭。 南司枭死死攥着那只微凉的手,感受着指骨在掌心被挤压的触感,赤红的眼底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东方卿吟笼罩! 他不再需要言语! 这阳光下紧扣的十指和那个带有一丝余温的“我的男人”四个字,就是最响亮的战鼓! 他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要将对方吞噬的狂猛气势,滚烫的呼吸喷在东方卿吟冰冷的镜片上,嘶哑的声音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 “东方卿吟……你是我的了!”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阳光书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午后炽烈的阳光被浅杏色的木百叶窗滤成一片片柔和的光栅,在地面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书墨香气和窗外花园里玫瑰的甜香。 恒温空调送出凉爽的微风,拂动着书桌上摊开的古籍书页。 季蕴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星图数据。 他穿着舒适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眼神专注而沉静。白钰则盘腿坐在书桌旁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地上,背靠着季蕴的腿。 他怀里抱着一个软垫,膝盖上摊开一本装帧精美的植物图鉴,清澈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微微仰着头,目光一眨不眨地、带着全然的依赖和甜蜜,追随着季蕴在键盘上移动的修长手指,又落在他沉静专注的侧脸上。 阳光的光斑在他柔软的发顶跳跃,将他白皙的脸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然后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将脸颊更紧地贴靠在季蕴结实的小腿上,隔着薄薄的亚麻裤料,传递着温热的体温。 季蕴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温热依偎,唇角无声地勾起温柔的涟漪。 他没有低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但那只放在触控板上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滑落,带着温热的掌心,无比熟稔地覆在了白钰靠在他腿边的、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揉了揉。 白钰舒服地眯了眯眼,清澈的眼底笑意更深。 他拿起自己放在地毯上的手机,指尖随意地划开屏幕。 一条新消息提示跳了出来,来自一个他几乎从未见过发动态的头像——东方卿吟。 白钰好奇地点开。 一张照片瞬间占满了屏幕。 遮阳伞的阴影下,白色大理石地面。 两只交叠的手。 一只覆盖在另一只之上,指缝边缘紧密相依。 一只宽厚粗糙,指节突出,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量感,白钰一眼认出那是南司枭的左手。 一只修长冷白,骨节分明,覆盖其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掌控感,当然毫无疑问是属于东方卿吟。 配文只有四个字: 【我的男人。】 白钰清澈的眼眸瞬间睁大!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像是被这无声的惊雷劈中!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手机屏幕,又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专注于屏幕的季蕴,清澈的眼底充满了巨大的震动和一丝被点亮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季蕴!季蕴!” 白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他扯了扯季蕴的裤腿。 “你看!东方!他和南司枭!他们……他们发朋友圈了!” 季蕴被他的动静从星图中拉回,漂亮的桃花眼带着询问的温柔转向白钰。 当他的目光落在白钰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看到那张照片和那个带有一丝余温的“我的男人”这几个字时,沉静的眼眸深处也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随即,那讶异化为一种了然和……无声的鼓励。 他看向白钰,眼底是温柔纵容的笑意。 “嗯,看到了,很有……东方卿吟的风格。” 白钰看着季蕴眼中的笑意和那份纵容,心中那份被点燃的冲动瞬间燃烧成了燎原大火! 东方学长那样冰冷的人都能主动官宣! 他和季蕴,他们这么好,这么光明正大,凭什么不能?! 巨大的勇气和一种想要向全世界宣告幸福的冲动瞬间填满了白钰的心房! 他清澈的眼底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猛地从地毯上爬起来,动作快得像一阵小旋风。 在季蕴带着温柔笑意的注视下,他直接绕到书桌后面,挤进了季蕴和书桌之间的空隙! “季蕴!” 白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甜意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不由分说地抓起季蕴那只刚刚还覆在他发顶的手,然后将自己微凉柔软的手,带着一种全然的交付和炽热的爱意,十指紧紧扣了进去! 肌肤相贴,指缝严丝合缝地嵌入。 季蕴被他猝然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随即感受到掌心那份微凉的、带着细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紧握。 他看着白钰近在咫尺、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开了比窗外阳光更璀璨的温柔笑意。 白钰一只手与季蕴十指紧扣,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他微微侧过身,将自己和季蕴都框进镜头里。 镜头里: 季蕴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衫,唇角噙着温柔纵容的笑意,漂亮的桃花眼深情地凝视着镜头方向——准确地说,是凝视着紧贴在他身边、与他十指紧扣的少年。 白钰紧挨着季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镜头,脸颊因激动和幸福而染着动人的绯红。 他微微仰着脸,唇角是抑制不住的、如同盛放花朵般的灿烂笑容。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光栅,温柔地洒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洒在季蕴温柔的侧脸和白钰灿烂的笑容上,在深色胡桃木书桌和古籍的背景衬托下,构成了一幅名为“幸福”的完美图景。 白钰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在静谧的书房里响起。 白钰迫不及待地低头看照片。 照片完美地捕捉到了那一刻——季蕴眼中的温柔,他脸上的灿烂,以及阳光中那紧紧相扣的十指。 “太棒了!” 白钰清澈的声音充满了雀跃。 他点开社交软件,手指飞快地在配文框里输入。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单字,而是如同他此刻心情般,甜蜜而郑重的宣言: 【我的永恒星图。@季蕴 】 指尖带着全然的幸福和期待,用力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瞬间发送成功! 白钰看着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又看看照片里季蕴温柔的眼眸和他们紧扣的双手,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如同烟花般在胸腔里炸开! 他猛地转过身,在季蕴带着无尽宠溺的注视下,像只快乐的小鸟,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季蕴的脖颈! 他将自己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季蕴温暖的颈窝,发出闷闷的、却充满了无限喜悦的欢呼。 “季蕴!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季蕴的心被这滚烫的拥抱和全然的喜悦彻底融化。 他放下手中的一切,抬起双臂,将这个向全世界宣告爱意的少年,紧紧地、深深地拥入怀中。 下巴轻轻抵着白钰柔软的发顶,感受着他身体的轻颤和那份纯粹的快乐,深邃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守护。 阳光在书页上移动,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甜香和一种全新的、名为“昭告天下”的幸福气息。 无声的社交圈。 两条相隔一小时的朋友圈,如同两颗投入不同水域的巨石,在各自封闭又紧密相连的圈层里,掀起了截然不同的滔天巨浪。 东方卿吟的【我的男人。】 顾沉舟的手机在会议桌上震动了一下。 他随意划开,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两只交叠的手上,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手中的金笔在昂贵的会议记录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耳的裂痕! 整个死寂。 他死死盯着那个带有一丝余温的“我的男人”字,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被人当众狠狠掴了一掌。 几秒后,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 南司家族几个核心成员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 南司枭的父亲看着照片,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直接拨通了管家的电话,声音冰冷:“查!立刻查清楚那个东方卿吟到底是什么来路!” 南司枭的堂兄看着照片,嗤笑一声,随手转发到家族小群:“呵,咱们这位‘疯狗’少爷,口味够独特啊?” 群里瞬间炸开锅,质疑、嘲讽、惊愕的消息疯狂刷屏。 北四中的几个老师和资深教授还有校长的手机屏幕亮起。 校长看着照片,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几位曾试图给东方卿吟介绍联姻对象的教授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尴尬。 东方卿吟那寥寥无几的社交圈彻底死寂。 没有人点赞,没有人评论。 只有后台疯狂飙升的浏览记录和私底下无数条加密的、带着巨大震惊和探寻意味的信息流,在无声地传递着这场无声核爆的余波。 这条动态,如同一块投入深海的玄冰,在死寂中冻结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猜疑。 有的同学看到激动的在底下评论。 “还有冰山学长和火山学长也是,啊啊啊! ! ! !好甜啊!” “清冷美人也官宣了,真稀奇,还真是好事成双成对啊!” 白钰的【我的永恒星图。@季蕴 】 季蕴的手机瞬间被潮水般的消息淹没! 家族群、同学群、朋友群瞬间99 !祝福的表情包如同烟花般炸开! “天哪!!!官宣了!!!白钰学长太勇敢了!!!季学长好帅!!!” “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锁死!钥匙我吞了!” “图书馆CP粉狂喜!泪目!这就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吧!” “@季蕴学长好福气!白钰学长要永远幸福啊!” 季蕴的母亲几乎是秒赞秒评:“宝贝们!妈妈等这天好久了!太般配了!上回来的时候这孩子言谈举止都很好,回家给你们做大餐庆祝!”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爱心和撒花。 白钰的手机同样被祝福轰炸。 他的同学们纷纷留言: “钰钰恭喜!一定要幸福!” “我就知道!季学长看你的眼神能拉丝!” “照片绝美!阳光和爱情都恰到好处!” 北四中的校园论坛瞬间被这条动态截图刷屏。 标题五花八门: “惊天巨糖!图书馆男神官宣了!” “年度最甜!实名羡慕白钰学弟!” “季蕴学长和白钰学弟——童话照进现实!” “冰山与火山的对碰。” “清冷美人和痞帅校霸——绝配。” 帖子热度瞬间登顶,回复里充满了羡慕和祝福。 季蕴的私人微信也收到了无数条好友申请和私信祝福。 他挑了几条重要的回复,唇角始终噙着温柔的笑意。 白钰则像只快乐的小松鼠,蜷在季蕴怀里,一条条翻看着评论,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星光,时不时指着某条特别有趣的评论给季蕴看,发出清脆的笑声。 南司枭顶层公寓主卧。 黑暗浓稠,万籁俱寂。 中央空调的低鸣如同催眠的节奏。 东方卿吟背对着南司枭侧卧,深灰色的丝质睡衣在黑暗中勾勒出沉默的线条。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早已沉入深眠。金丝眼镜被取下放在床头柜上。 几个小时前在正午阳光下主动覆盖、拍照、发送朋友圈带来的巨大消耗,似乎终于让这块冰冷的巨石感到了疲惫。 南司枭仰面躺着,赤红的眼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睡意。 手机早已被他扔在远处。 那些家族群里的嘲讽、质疑、暴怒的消息,那些来自东方卿吟圈子里死寂的窥探,此刻都被他屏蔽在感知之外。 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左侧——东方卿吟那近在咫尺、散发着微凉清冽气息的脊背轮廓。 黑暗中,一只宽厚粗糙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和无法熄灭的占有欲,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 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触碰到了东方卿吟微凉的睡衣布料。 停顿。 没有反应。 那只手继续向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覆在了东方卿吟侧卧时微微凹陷的腰线上。 掌心下温顺的躯体,在触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绷紧的线条在南司枭掌心滚烫的温度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懈下来。 沉重的呼吸声依旧平稳。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远离。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浪潮,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气的满足。他不再需要言语。 这黑暗中默许的靠近,这掌心下真实的温度,比阳光下那个带有一丝余温的“我的男人”字,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而真实的拥有。 他收拢了手臂,将身体更贴近那微凉的脊背,滚烫的胸膛紧贴上那片冰冷,如同绝望的困兽,终于将利爪下的猎物拖回了独属自己的巢穴。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主卧。 星河低垂,月光如温柔的纱幔,透过薄纱窗帘,笼罩着床上依偎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沐浴后的清新暖香和一种名为“幸福”的慵懒气息。 白钰侧身蜷缩在季蕴怀里,脸颊深深埋在他温暖的颈窝,睡得香甜。 一只纤细的手臂如同藤蔓,松松地环在季蕴的腰上。 手机被他随意地丢在枕边,屏幕早已因无数涌入的祝福消息而耗尽电量,陷入一片黑暗。 季蕴靠在床头,一条手臂稳稳地环着怀中的温软。 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幽光映亮了他温柔含笑的侧脸。 他正一条条翻阅着那些潮水般的祝福评论,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了细碎的星光。 指尖偶尔划过屏幕,回复一条来自长辈或挚友的问候。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白钰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唇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微上扬的弧度,仿佛梦中仍在回味那官宣的巨大喜悦。 季蕴的心尖被这毫无防备的依赖和全然的幸福彻底填满。 他放下手机,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白钰柔软的发丝,然后低下头,将一个饱含着无尽珍视与爱意的吻,轻轻印在了白钰光洁的额头上。 白钰在睡梦中似乎感应到了这份温柔,无意识地将脸颊更紧地贴向季蕴的颈窝,发出一声如同幼猫般满足的嘤咛。 季蕴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将怀中这具散发着暖香、全然依赖着他的身体,更紧、更密实地嵌入自己怀中。 月光在两人相贴的轮廓上流淌,十指在睡梦中依旧无意识地寻找着彼此,在柔软的床单上轻轻交扣。 星河在窗外无声轮转,将最温柔的祝福,洒满这片名为“家”的暖巢。 一个带有一丝余温的“我的男人”字在死寂中投下核弹,在窥探与风暴中宣告着扭曲的归属。 一句“我的永恒星图”在祝福的海洋里点亮灯塔,在阳光与爱意中铭刻下温暖的誓言。 夜幕深垂,两段截然不同的官宣,最终都归于同一片星河下的相拥。 一个在黑暗的禁锢中汲取扭曲的真实,一个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溺纯粹的幸福。 爱与占有,以各自的方式,在无声中刻下印记。 ——『命运的第三十五个齿轮官宣』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北四中学校旁边有一个射击训练馆。 金属弹壳特有的硝烟气与清洁剂的冰冷味道混合,沉淀在恒温的空气里。 一排排电子靶道延伸至远处,红色的靶心如凝固的血点。 墙面吸音材料吞噬了大部分声响,只剩下间歇响起的、短促而精准的电子枪击发声,如同冰冷的心跳。 最内侧的专用靶道。 东方卿吟穿着深灰色训练服,身形挺拔如松。 他戴着专业的隔音耳罩,冰冷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目光锐利如刀锋,牢牢锁定前方十米处的电子靶心。 他右臂平举,握枪的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稳定地扣在扳机护圈上。 每一次呼吸都极其悠长,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 就在他即将压下食指的瞬间—— 一股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气息猛地自身后笼罩下来! 南司枭那只未受伤的、带着薄茧的左手,如同烧红的铁钳,毫无预兆地从后方伸出,瞬间包裹住了东方卿吟握枪的右手! 滚烫粗糙的掌心死死贴合着东方卿吟微凉的、握着枪柄的手背,五指强硬地嵌入他的指缝,以一个近乎禁锢的姿势,将东方卿吟的右手连同那把训练枪,牢牢攥在自己掌心!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触碰的瞬间骤然绷紧! “放松。” 南司枭滚烫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嘶哑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直接喷在东方卿吟敏感的耳廓和冰冷的镜框边缘。 “手腕再压低半分,食指关节扣这里。” 他那只包裹着东方卿吟的手猛地用力,带动着他的手指强硬地调整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力量之大,让东方卿吟微凉的手指骨节在挤压下微微泛白。 东方卿吟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试图挣脱。 只是在那滚烫的、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怀抱禁锢和手掌的蛮横操控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懈了绷紧的肩线。 他任由那只滚烫的手掌如同枷锁般死死扣住自己握枪的手,感受着那几乎要将自己指骨碾碎的力道和紧贴后背传来的、属于南司枭剧烈的心跳震动。 冰冷的呼吸透过隔音耳罩的缝隙,变得略微沉重。 南司枭赤红的眼死死盯着前方靶心,视线余光却贪婪地锁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被自己气息喷吐而微微泛红的冷白耳廓。 掌心贴着那微凉的手背皮肤,感受着对方脉搏在自己指腹下细微的跳动,一种扭曲而巨大的满足感如同毒液般注入血管。 他需要这种掌控,需要这种无处不在的、如同烙印般的贴身存在! 他猛地收紧左臂,将东方卿吟更紧地勒向自己滚烫的胸腔,带着他握枪的手,近乎粗暴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比之前更响亮的枪击声在靶道回荡! 电子靶心瞬间爆开一个完美的十环! 猩红的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动。 南司枭的下巴用力抵在东方卿吟微凉的后颈上,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如同野兽啃噬猎物时的嘶鸣。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北四中的图书馆,楼里面的天文资料区专属卡座。 巨大的落地窗外,初秋午后的阳光变得温,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厚重的深红色地毯上投下晃动的、斑驳的金色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的陈香、咖啡豆烘焙后的醇厚气息,以及一种沉静的知识分子的氛围。 恒温空调送出无声的微风。 季蕴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一端,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星图年鉴和一台亮着复杂图表屏幕的笔记本电脑。 他穿着浅灰色的羊绒针织衫,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腕骨。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而精准地敲击,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嗒嗒声,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扫过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沉静而深邃。 白钰就坐在他对面。他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东亚蕨类植物图鉴》,旁边放着一个摊开的素描本,上面用铅笔细致地描绘着几种蕨类植物的形态特征。 他微微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下几缕,遮住了部分光洁的额头。 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绘图铅笔,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神情专注而宁静。 阳光的光斑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将他白皙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柔和。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植物的微观世界里,只有偶尔笔尖停顿思索时,清澈的目光会不自觉地抬起,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望向书桌对面的季蕴。 他没有打扰。 只是静静地看几秒。 看他沉静专注的侧脸,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看他偶尔蹙眉思考时眉心那道极淡的折痕,看着他垂眸凝视屏幕时,那浓密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扇形阴影。 每一次无声的注视,清澈的眼底都流淌着毫不掩饰的眷恋与温暖的光。 季蕴似乎总能感应到这道目光。 他没有立刻抬头,但每当那道温软的目光停留片刻,他专注的唇角便会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温柔的弧度。 键盘敲击的节奏不会被打乱,只是在白钰的目光移开、重新落回素描本之后,季蕴才会微微抬起眼,目光越过书脊和屏幕的边缘,落在对面那个重新沉浸于植物的少年身上。 那眼神里蕴含的温柔与守护,如同窗外无声流淌的阳光,安静却强大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当白钰终于完成一幅蕨类孢子囊群的精细素描,放下铅笔,轻轻舒了口气时,季蕴也恰好处理完一组数据。 他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白钰身上,带着询问的暖意: “画完了?” “嗯!” 白钰抬起头,将素描本转向季蕴,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小小的期盼。 “你看这个铁线蕨的孢子囊群,像不像一串小小的铃铛?” 季蕴接过素描本,认真地端详着那细致入微的线条,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很像,线条把握得很精准,光影过渡也很自然。” 他放下素描本,站起身,走到白钰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白钰额角被铅笔不经意蹭上的一小块浅浅铅灰。 “这里,沾到了一点。” 微凉的指腹带着温热的体温,轻轻擦过皮肤。 白钰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像初绽的蔷薇。 他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眼眸里全是季蕴温柔含笑的倒影,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额角轻柔地摩挲。 “晚上天文社在中心草坪有秋季观星科普活动……” 季蕴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少年皮肤柔嫩的触感。 “想去看看吗?今晚可以看到仙女座星系。” “当然想!” 白钰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立刻收拾起桌上的书本和素描本。 “和你一起去看星星!” 他的动作轻快,话语里带着全然的信赖和欢喜。 季蕴看着他雀跃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空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伸出——不是要求,而是一个无声的、等待着被填满的位置。 白钰的目光落在那只等待的手上,脸上的红晕更深,却毫不犹豫地、带着甜蜜的羞涩,将自己的右手,温软地、完全地,放进了季蕴宽厚的手掌中。 十指相扣。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微凉的指尖。 季蕴收拢手指,稳稳地握住,牵着他,离开了这片被阳光、书香和他们无声默契浸染的宁静港湾。 两双脚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如同和谐的韵律。 北四中的中心草坪,天文社观星活动现场。 巨大的墨绿色草坪如同铺开的绒毯。 暮色四合,深蓝色的天幕边缘还残留着一抹橘红的霞光。 几架口径不同的天文望远镜如同指向苍穹的银色炮筒,架设在草坪中央。 天文社的成员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社服,忙碌地支着折叠椅、调试设备、分发印有秋季星图的活动手册。 一些对天文感兴趣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空气中充满了兴奋期待的低语。 季蕴牵着白钰的手步入这片喧嚣。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风衣,身形挺拔,气质卓然,一出现便吸引了附近不少目光。 白钰则穿着暖白色的针织开衫和牛仔裤,像只温顺的小鹿紧跟在季蕴身边,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望远镜和人群。 “季蕴学弟!白钰学弟!这边这边,快来!” 天文社的社长,一个高年级的学姐,远远看到他们,热情地挥手招呼。 季蕴颔首,牵着白钰朝社团核心区域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认识的同学或社团成员向他们点头致意,目光落在他们始终紧扣的十指上,带着善意的了然和祝福的笑意。 “季蕴学弟!” “钰钰也来啦!” 白钰脸颊微红,有些羞涩,但扣着季蕴的手指却更紧了,清澈的眼底是明亮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冰冷气息,如同寒潮般从草坪入口处席卷而来! 原本喧闹的交谈声瞬间降低了好几个分贝!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愕、忌惮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齐刷刷地转向入口。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暮色中。 他穿着黑色紧身T恤,右臂上那刺眼的白色石膏终于被拆除,只留下小臂处一道明显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深褐色疤痕,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紧绷的肌肉上。 赤红的双眼扫过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审视,如同巡弋领地的猛兽。 而他的左手—— 正以一种极其强硬的、不容置疑的姿态,紧紧扣着东方卿吟的右手腕! 不是十指相扣,而是如同铁箍般,死死攥住东方卿吟那线条精致的腕骨,将他整个人半拖拽在身侧! 东方卿吟穿着熨帖的学校校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深灰色风衣。 金丝眼镜在暮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南司枭如同对待所有物般攥着自己的手腕,大步流星地拖着他穿过人群,走向草坪中央望远镜架设的区域。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死寂无声。 南司枭径直走到最大的一架望远镜旁,无视了旁边几个脸色发白的天文社成员。 他停下脚步,赤红的眼扫过面前的人群,最后落在远处正被热情包围的季蕴和白钰身上——尤其是他们那自然交握的手。 一丝扭曲的、如同浓硫酸般的嫉恨和不屑在他眼底翻涌。 他猛地收回视线,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再次用力收紧,几乎要将那脆弱的腕骨捏碎! 然后将东方卿吟如同战利品般,紧紧地拉向自己身侧! 他用一种宣告般的、嘶哑的声音对着东方卿吟的耳廓低吼,音量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想看哪个?指给我。” 语气强硬,不容置喙,如同主人对宠物的命令。 东方卿吟被他攥得手腕生疼,金丝眼镜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抿得更紧。 他没有回答,冰冷的视线穿透镜片,漠然地投向深蓝的、尚未有星光出现的夜空。 远处的季蕴和白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白钰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担忧和不适,下意识地更靠近了季蕴一些。 季蕴握着白钰的手微微收紧,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漂亮的桃花眼扫过南司枭那只攥着东方卿吟手腕、青筋毕露的手,又掠过东方卿吟那毫无表情却紧绷的下颌线,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带着冷意的了然。 他没有上前,只是将白钰往自己身后护了护,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视线。 “季蕴学弟。” 天文社社长强压下对南司枭那边的恐惧,挤出一个笑容走过来。 “设备都调试好了!你要不要给新的同学们先讲解一下今晚的重点观测目标?尤其是仙女座星系的位置和特征?” 季蕴收回目光,眼底的冷意瞬间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点点头,松开白钰的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一架已经对准了东北方天空的望远镜旁。 “好,就从仙女座星系开始吧。” 他微微俯身,熟练地调整着望远镜的目镜高度,声音清朗温和,瞬间吸引了周围好奇的学生们围拢过来。 “大家看这里,现在这个方位……” 季蕴专业而富有魅力的讲解很快驱散了南司枭带来的冰冷阴霾。 学生们重新被头顶深邃的星空吸引,纷纷围在望远镜周围,发出阵阵惊叹。 白钰站在季蕴身边,仰头专注地看着他讲解的侧脸,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全然的崇拜和爱恋。 偶尔,季蕴会自然地低下头,凑在白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一两句更专业或更私人的趣闻,引来白钰低低的轻笑和更明亮的眼神。 温暖和谐的氛围在他们周身流转。 而草坪的另一侧,巨大的望远镜旁。 南司枭依旧如同冰冷的黑色磐石般矗立着,赤红的眼死死盯着季蕴和白钰那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 他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那份属于他人的、自然流淌的温情,像针一样刺着他扭曲的神经! 他猛地侧过头,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东方卿吟冰冷的耳廓上,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说话!你想看什么?!” 命令,带着压抑到极点的狂躁。 东方卿吟被迫微微侧过脸,冰冷的镜片几乎贴上南司枭扭曲的脸颊。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空洞地掠过南司枭赤红的眼,最终落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薄唇终于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北斗。” 声音低沉,毫无波澜,如同机械的应答。 南司枭像是得到了某种扭曲的满足,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病态的亮光。 他粗暴地扳过东方卿吟的身体,将他推到望远镜前,粗糙的大手强硬地按在东方卿吟的后颈上,迫使他低下冰冷的头颅,凑近冰冷的目镜。 他自己则如同背后灵般紧贴上去,滚烫的胸膛紧压着东方卿吟微凉的后背,受伤的右臂也如同沉重的锁链般,从后方环过,死死箍在东方卿吟紧窄的腰腹之间! 一个冰冷而窒息的禁锢拥抱。 “看!” 他嘶哑地命令道,滚烫的呼吸灼烧着东方卿吟的后颈皮肤。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南司枭致命的怀抱和钳制下,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 透过冰冷狭窄的目镜视场,北斗七星冰冷的勺柄在深蓝天幕上遥遥悬挂。 然而视野的边缘,却不可避免地映入了远处镜头里——季蕴温和讲解的侧脸,白钰倚靠在他臂弯里仰望星空的、洋溢着温暖光芒的笑容。 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冰冷的视网膜上。 看完天文之后,时间也不早了,就都散去了。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回到家之后。 在顶层公寓主卧里面。 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空间。 中央空调的低鸣是唯一的声音。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都市所有的霓虹与星河。 东方卿吟独自坐在宽大的床边,背对着卧室中心那片空旷的黑暗区域。 他刚沐浴完,只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裤,**的背部在黑暗中勾勒出流畅而冷硬的肌肉线条,肩胛骨如同收拢的冰冷翅膀。 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后颈和额角,水珠顺着脊柱冷冽的线条缓缓下滑,没入睡裤边缘。 空气中漂浮着冷冽的沐浴露气息,却压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疲惫与冰冷的疏离。 几个小时前草坪上那窒息般的禁锢和望远镜目镜边缘烙下的、他人温暖的画面,如同无形的荆棘,缠绕着他冰冷的躯壳。 浴室磨砂玻璃门被粗暴地拉开! 蒸腾的热气和强烈的雄性气息瞬间涌出。 南司枭赤着上身走了出来。 紧实的肌肉在黑暗中隆起贲张的轮廓,小臂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如同扭曲的烙印。 炽热的水蒸气弥漫在他周身,滚烫的体温几乎要灼烧冰冷的空气。 赤红的眼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炭火,瞬间就锁定了床边那个**着上身、散发着冰冷水汽和无声抗拒的背影。 一股狂暴的、夹杂着占有欲和不安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南司枭的神经! 草坪上季蕴与白钰相依的画面,东方卿吟那空洞望向北斗的冰冷侧脸,如同双重引信,引爆了他压抑整晚的躁郁! 他需要确认! 需要掌控! 需要将这块冰冷的石头彻底打上自己的烙印! 他像一辆失控的攻城锤,带着滚烫的水汽和沉重的压迫感,几步就跨到了床边! 那只带着薄茧和未愈伤疤的左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猛地从后方伸出,瞬间死死扣住了东方卿吟**的左肩! 滚烫粗糙的掌心贴合着那片冰冷滑腻的皮肤,五指如同铁爪般深深嵌入紧实的肌肉! “呃……!”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东方卿吟的身体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他被迫侧过头,冰冷的金丝眼镜边缘折射着浴室透出的微弱光线。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射向身后那张被暴戾和占有欲扭曲的脸。 南司枭无视了他眼中的冰冷,另一只手受伤的右臂也猛地抬起,不顾伤口可能崩裂的疼痛,用尽全力,如同沉重的铁枷,从前方狠狠箍住了东方卿吟紧窄的腰腹! 将他整个人如同捕获的猎物般,死死地、密不透风地勒进自己滚烫**的胸膛! 滚烫与冰冷,汗水和未干的水珠,在肌肤相贴的瞬间疯狂交融! “你是我的……” 南司枭滚烫的脸颊死死抵在东方卿吟冰冷潮湿的后颈上,沉重的呼吸如同濒死的野兽,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味的偏执,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 “听见没有?!东方卿吟……你他妈只能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他箍在东方卿吟腰腹和肩头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勒断! **胸膛的剧烈起伏,疯狂挤压着东方卿吟冰冷的脊背。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南司枭致命的怀抱和滚烫的喘息中,绷紧到了极致! 冰冷的金丝眼镜被他撞得微微歪斜,镜片后的眼底翻涌着剧烈的风暴,那是被强行侵犯领地、被窒息禁锢的冰冷怒意! 他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肺部被挤压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肋骨被压迫的钝痛。 那滚烫的体温和带着血腥气的宣告,像熔岩般灼烧着他冰冷的皮肤和神经。 黑暗中,只有南司枭沉重如风箱的喘息和东方卿吟被压制到极限的、冰冷而急促的呼吸声在死寂中碰撞。 一具滚烫如同岩浆,一具冰冷如同玄铁,在绝望的拥抱中互相吞噬,如同两头在深渊边缘死死撕咬的困兽,在名为“占有”的无形之网里,共同沉沦。 ——『命运的第三十五个齿轮占有欲』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把他哄好之后,到了第二天。 下午的时候。 顶层公寓客厅里面。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星河,霓虹与车流编织成流动的光带。 室内却如同与世隔绝的深海。 灯光被调至最低,只有几处嵌入式的氛围灯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昂贵家具冷硬的轮廓。 空气里漂浮着昂贵皮革、威士忌残留的烟熏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胶灼。 客厅中央,一张宽大得近乎夸张的深灰色L型沙发如同沉默的岛屿。 南司枭靠坐在转角最深处的位置,右臂那道深褐色的伤疤在幽暗光线下如同蛰伏的毒蛇,盘踞在紧绷的小臂肌肉上。 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休闲长裤,紧实的胸腹线条在阴影中起伏,散发着未散的燥热。 赤红的眼没有焦点地盯着对面墙上巨幅的抽象画,那扭曲的色块仿佛映照着他此刻内心的狂躁与空虚。 东方卿吟就坐在他身前的地毯上。 背对着他。 脊背挺直,如同冰冷的玉柱,距离沙发边缘不过半臂之遥。 他穿着熨帖的黑色丝质家居服,衬得皮肤愈发冷白。 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封面烫着复杂金色纹路的精装书,似乎是某种晦涩的金融模型分析。 他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的细链垂在冷白的颊边。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发出极其轻微、规律的沙沙声。 姿态专注而疏离,仿佛他并非身处一个滚烫的怀抱边缘,而是在某个绝对静谧的私人图书馆。 南司枭的目光终于从那扭曲的色块上移开,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落在东方卿吟挺直的脊背上。 那冰冷的、拒绝靠近的姿态,像一根针,再次刺入他因酒精和躁郁而绷紧的神经。 几个小时前在学院里,他需要靠着暴力般的肢体禁锢才能确认这块冰的存在,而此刻,在这独属于他的巢穴里,他竟连这种最基础的靠近都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一种混合着挫败与更强烈占有欲的火焰猛地窜起!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猛地从沙发边缘垂下! 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如同捕食的蟒蛇,瞬间缠绕上东方卿吟紧窄的腰腹! 粗糙的指腹隔着冰凉的丝质布料,狠狠嵌入那紧实的肌肉线条! 东方卿吟翻动书页的手指骤然停顿! 身体在触碰的瞬间绷紧,如同一张瞬间拉满的弓。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幽暗光线下急剧收缩,冰冷的气息瞬间凝滞。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滚烫手掌的钳制下,僵硬得如同冻土。 南司枭感受到了掌下瞬间的僵硬和那无声的抗拒。挫败感瞬间化为更汹涌的暴戾! 他手臂猛地发力,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重物,粗暴地将东方卿吟从地毯上向后拖拽! “呃!” 东方卿吟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膝盖上的精装书在拉扯中滑落。 “啪”地一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整个人被那股蛮横的力量拽得失去平衡,后背重重撞上南司枭滚烫**的胸膛! 南司枭的左臂如同烧红的铁箍,死死勒住东方卿吟的腰腹,将他整个人牢牢地、密不透风地禁锢在自己怀中! 滚烫的胸膛紧贴着东方卿吟微凉的后背,心脏狂野的搏动如同擂鼓般撞击着对方的脊柱。 他受伤的右臂也随即抬起,不顾那道伤疤被牵拉的隐隐作痛,用肘弯和小臂从上方死死压住东方卿吟的左肩,形成一个从后腰到肩颈的、全方位的、令人窒息的禁锢! “看书?” 南司枭滚烫的嘴唇紧贴着东方卿吟冰冷的耳廓,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威士忌气息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 “靠着我……看!” 命令,不容置疑。 他箍在东方卿吟腰腹的手臂再次收紧,力量之大,几乎要让对方无法呼吸。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南司枭致命的怀抱和滚烫的呼吸中绷紧到了极限。 冰冷的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强行打破绝对领域后的屈辱。 他被迫仰着头,脆弱的颈项暴露在南司枭灼热的视线和气息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被挤压的钝痛。 那滚烫的体温和带着酒气的宣告,如同熔岩般包裹着他,企图融化他冰冷的躯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拥抱中凝固。 南司枭赤红的眼死死盯着怀中人那被迫仰起的、线条冷硬的下颌线,感受着掌心下那僵硬却真实的腰腹线条和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微凉体温。 一种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满足感暂时压倒了暴戾。 他需要这种紧贴,需要这种绝对的掌控感,哪怕怀中的身体如同冰冷的石雕。 他那只勒在腰腹的手臂稍微松了半分力道,不再那么致命,却依旧如同铁链般牢牢禁锢。 压住肩头的右臂也略微下滑,粗糙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极其生硬地、几乎是拍打般,落在东方卿吟紧攥在身侧、指节泛白的手背上,强迫他松开紧握的拳。 然后,他用那只滚烫的手,极其笨拙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抓起掉落在东方卿吟腿边地毯上的那本精装书,胡乱地塞回东方卿吟被迫摊开的、微凉的双手之中。 “看。” 他再次嘶哑地命令,滚烫的嘴唇几乎啃咬着东方卿吟冰冷的耳骨。 东方卿吟的双手被迫捧着那本沉重的书,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更加苍白。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烫金的封面纹路上,书页上的文字在眼前扭曲、模糊,无法聚焦。 后背紧贴着那具如同熔炉般的胸膛,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令人不适的摩擦和灼热。 肩头被压制的沉重感,腰腹间如同铁箍般的勒紧……所有感官都被身后这具充满侵略性的躯体强行占据、覆盖、涂抹。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垂下视线。 目光落在书页上。 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 然而,那些冰冷的符号,却无法穿透身后那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占有气息构筑的牢笼。 他只是维持着这个被迫的姿势,捧着书,像一个被强行摆弄的精致玩偶,在令人窒息的怀抱里,进行着一场徒劳的、冰冷的阅读。 幽暗的光线下,他冷白的面容毫无表情,只有紧抿的薄唇,泄露着一丝无声的、沉重的忍耐。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星空书房。 与南司枭公寓的深海囚笼截然不同。 巨大的穹顶式玻璃天窗将深秋的夜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璀璨流淌,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清晰可辨,如同一把缀满钻石的银弓悬挂。 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从书柜底部的灯带和书桌上的复古台灯中流淌出来,与星光交融,在深色胡桃木地板和满墙的书脊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的清香、窗外飘来的淡淡桂花甜香,以及一种沉静而专注的知识分子的气息。 书房中央,一张宽大的、线条流畅的胡桃木书桌面向着星空穹顶。 季蕴坐在书桌后,台灯的光晕将他笼罩。他穿着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至肘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面前摊开着几份打印出来的论文资料和一台亮着复杂地质图谱的笔记本电脑。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嗒嗒声,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和图表,沉静而深邃。 白钰则盘腿坐在书桌旁一张巨大的、铺着厚厚奶白色羊毛地毯的坐垫上。 他面前也放着一张矮矮的日式小书桌,上面摊开一本摊开的《古植物学》教材,一个摊开的笔记本,几支彩色荧光笔,还有一小碟季蕴母亲送来的、切好的水果。 他微微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落,暖黄的灯光在他白皙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上跳跃。 他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握着笔,时而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时而停下笔,蹙着秀气的眉头,对着教材上某个复杂的蕨类植物演化分支图陷入思索。 他的坐姿很放松,身体微微倾向季蕴的方向,仿佛天然地被那股沉静专注的气场所吸引。 偶尔遇到实在难以理解的问题,他会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书桌后的季蕴。 不需要出声,只是那样安静地、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看着。 季蕴似乎总能感应到这道目光。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会微微停顿,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漂亮的桃花眼带着询问的暖意迎上白钰的视线。 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换,季蕴便能从白钰微蹙的眉头或困惑的眼神中读懂他的疑问。 “这里……” 季蕴的声音温和清朗,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他微微侧过身,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屏幕上一个放大的地质剖面图。 “奥陶纪末期的冰川活动证据,你看这个冰碛层的分布,和你在看的那段植物集群灭绝的时间点……” 白钰立刻像只被召唤的小动物,放下笔,从坐垫上轻盈地起身,凑到季蕴身边。 他微微弯下腰,手自然地撑在季蕴的椅背上,清澈的目光顺着季蕴指尖的指引,专注地看向屏幕。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季蕴的耳廓和颈侧。 “啊!原来是这样!” 看到关键处,白钰恍然大悟,清澈的眼眸瞬间亮起,如同被点亮的星辰。 “冰川推进导致浅海陆架暴露,那些依赖浅海环境的早期维管植物就……” 他的声音带着雀跃,身体因为兴奋而更靠近了一些,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了季蕴的椅背和手臂上。 季蕴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温热依偎和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眼底的笑意如同星河流淌。 他没有推开,反而极其自然地抬起左臂,轻轻揽住了白钰靠过来的腰侧,将他更稳地固定在自己身边这个舒适的位置。 掌心隔着薄薄的棉质家居服,传递着温热的熨帖。 “没错。” 季蕴的声音带着赞许的温柔,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继续讲解着地质事件与生物演化的精妙关联。 白钰专注地听着,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地拿起自己刚才记录疑问的笔记本,放在季蕴的桌面上,指着自己画出的困惑点。 季蕴的目光扫过那稚嫩却认真的笔迹,低沉的嗓音耐心地补充着细节。 两人的头自然地靠得很近,发丝几乎相触,共同沉浸在数亿年前那场波澜壮阔的星球变迁与生命抗争的故事里。 讲解告一段落,白钰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清澈的眼底闪烁着被知识满足的光芒。 他拿起自己那碟水果,用叉子叉起一块清甜的蜜瓜,极其自然地递到季蕴唇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季蕴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更深的笑意,张口轻轻含住了那块水果。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 “甜吗?” 白钰期待地问。 “很甜。” 季蕴咽下,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意有所指。 白钰的脸颊微微泛红,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甜蜜的笑意,自己也叉起一块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偷到蜜的小猫。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坐垫和小书桌前,再次沉浸在书本中。 这一次,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独自思索,而是偶尔会抬起头,将自己新发现的、觉得有趣或者有疑问的段落,轻声读给季蕴听。 季蕴会停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倾听,时而给出精辟的见解,时而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少年被知识点燃的、熠熠生辉的脸庞。 星光无声地流淌过玻璃穹顶,将两人专注的身影温柔包裹。 书页翻动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低低的讨论声,交织成一片名为“共生”的宁静乐章。 在这片被知识与暖意浸透的空间里,靠近不是禁锢,而是灵魂与思想自然交融的港湾。 白钰的脚尖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偶尔会碰到季蕴垂在桌下的裤脚,带来一丝细微的、温暖的触碰。 季蕴的目光偶尔从屏幕移开,落在少年伏案时露出的、一截白皙的后颈上,眼底的温柔如同窗外亘古的星河。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管家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花草茶和两个杯子进来,看到这静谧和谐的一幕,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无声地将茶盘放在角落的小几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花草的清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漫,与星光、书香、还有那无声流淌的、名为“陪伴”的暖流,融为一体。 城市的另一端,深陷在冰冷怀抱中的东方卿吟,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书页边缘,金丝眼镜反射着幽暗的光,倒映着窗外那片他无法触及的、流动的星河。 ——『命运的第三十七个齿轮共生』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北四中旁边的那击剑馆里面。 巨大的空间被金属网格分割成数个剑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以及金属摩擦后特有的、淡淡的铁锈味。 此起彼伏的“铛铛”声是剑刃交击的清鸣,伴随着练习者短促的呼喝和脚步在光滑地板上摩擦的声响。 阳光透过高处的条形天窗斜射下来,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飞舞的尘埃清晰可见。 东方卿吟站在最内侧的剑道旁。 他穿着深蓝色击剑服,修身的设计勾勒出劲瘦挺拔的线条。 护面被他摘下,随意地拎在左手中,露出了那张毫无表情的冷白面容。 金丝眼镜反射着从高处斜射下来的、有些刺目的阳光,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深邃、平静,却又隔绝了所有温度。 他刚刚结束一场练习,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深色的击剑服领口,洇开深色的水迹。 他微微喘息着,胸膛平稳起伏,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两个穿着同样击剑服、身材高大的男生,显然是高年级的学长,脸上带着某种混合着仰慕和刻意亲近的笑容,正围在他身边,试图搭话。 “东方学弟,刚才那几剑真漂亮!反应速度绝了!” 其中一个寸头男生语气热络,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啊是啊!那个防守反击简直教科书级别!学弟平时都在哪里练习?我们校队最近在选拔……”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也赶紧附和,身体下意识地向前靠近半步。 东方卿吟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们一眼。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隔音的玻璃罩中。 目光径直越过眼前聒噪的两人,投向远处正在整理装备包的南司枭。 他仿佛没听到任何声音,没看到任何表情。 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右手,用手背动作轻轻的,一个极其疏离且带着自我清理意味的动作—个极其随意地拂过额角沾染的汗水。 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那两个学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寸头男生眼中闪过一丝被无视的羞恼,正想再说什么,一阵沉重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由远及近。 南司枭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同样穿着深蓝色击剑服,但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紧实起伏的胸膛轮廓。 小臂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击剑服的袖口边缘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凶兽。 赤红的眼如同烧红的炭,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一种近乎野兽巡弋领地的独占欲,瞬间扫过那两个僵在东方卿吟身边的学长。 那两个男生在南司枭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脸色瞬间发白,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僵硬和恐惧。 南司枭径直走到东方卿吟面前。 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 他身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滚烫热气和浓烈的雄性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将东方卿吟包裹。 他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额角仍在滑落的汗珠,又扫过他刚刚用手背拂汗的右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 南司枭猛地抬起自己那只带着薄茧、指节粗大的右手! 他没有像东方卿吟那样疏离地用手背擦拭。 而是直接伸出了拇指! 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极其粗糙的触感,用力地、甚至有些笨拙地,直接抹过东方卿吟冷白额角那道细密的汗痕! 指腹粗粝的纹理狠狠擦过光滑的皮肤,留下了一道极其明显的、带着力道的红痕! 整个动作粗暴、直接、充满了强烈的侵犯感和占有意味! 如同猛兽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南司枭手指触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刺目的阳光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然而,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瞬间的紧绷如同幻觉般消失。 他没有后退。 没有避开。 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流露出任何冰冷的警告或彻底的隔绝。 他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只是被那粗粝的触感蹭得有些不舒服。 然后,便恢复了那冰雕般的静止。 任由南司枭那只带着汗水和强烈气息的手指,如同擦拭一件独属于自己的物品般,粗鲁地抹掉他额角的汗水。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平静地承受了这份在旁人看来近乎羞辱的触碰。 击剑馆内,附近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几个高年级学长彻底石化,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从尴尬变成了彻底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们看着南司枭那充满侵略性的动作,看着东方卿吟那毫无反抗甚至可以说是“默许”的姿态,巨大的反差如同冰锥刺入大脑! 这……这还是那个对所有人、包括学院高层都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东方卿吟吗?! 南司枭显然极为满意东方卿吟这无声的“纵容”。 他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近乎得意的亮光。 他收回手,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东方卿吟皮肤那微凉光滑的触感和汗水的湿意。 他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不再看那几个如同背景板般僵硬的学长,嘶哑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对东方卿吟道: “走了。” 说完,率先转身,朝着更衣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东方卿吟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几个僵立原地的学长,如同掠过几块毫无意义的石头。 他拎着护面,迈开长腿,步履平稳地跟上了南司枭的背影。 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一个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一个如同沉默的冰封河流,以这种旁人无法理解、却无比紧密的方式,消失在通往更衣室的通道拐角。 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惊骇和无数道窥探的、充满震撼与猜疑的目光。 那道留在东方卿吟额角的、由南司枭指腹擦出的红痕,像一个无声却无比刺眼的烙印,昭示着某种冰冷而扭曲的双标界限。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北四中学校的图书馆,顶层植物学专区。 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温暖柔和的色调,洒落在深色的木质长桌和排列整齐的、高耸至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上。 空气里沉淀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带着历史感的陈香,以及窗外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初秋草木气息。 这里是知识的圣殿,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靠窗的最佳位置。 季蕴和白钰并肩坐在一张宽大的深红色丝绒沙发里。 沙发旁立着一盏优雅的铜制落地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 季蕴微微侧着身,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全球地质演化图谱》。 他穿着浅咖色的薄款针织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修长的手指正指着图谱上一处复杂的板块运动示意图,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温和专注的笑意,低声对身旁的人讲解着: “……看这里,古特提斯洋的闭合过程,直接导致了喜马拉雅造山带的隆起,也深刻影响了当时东亚的植被分布……” 白钰紧挨着他。 不是那种拘谨的、带着距离的并肩。 而是整个身体都放松地、毫无保留地依偎在季蕴的臂弯里。他侧坐着,双腿蜷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环在季蕴劲瘦的腰后,另一只手则放在季蕴摊开的书页上,指尖随着季蕴的讲解,轻轻点着图谱上的关键位置。 他穿着暖白色的连帽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柔软而温暖。 清澈的眼眸亮晶晶地追随着季蕴的手指和话语,白皙的脸颊因为专注和靠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甜蜜而满足的弧度。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些高山植物区系,很多都是那个时候被迫迁移、分化出来的幸存者?” 白钰仰起脸,清澈的声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求知欲,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季蕴的颈侧。 “非常正确。” 季蕴眼底的笑意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微微低下头,靠近白钰的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分享一个温暖的秘密一样。 “就像生命的韧性,总能找到新的方向。” 说话时,他环在白钰肩后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收紧了一下,将他更密实地拢在自己怀中这个温暖的位置。 这个动作做得无比熟练和理所当然,仿佛他们的身体本该如此契合。 温暖的灯光和阳光交融,笼罩着他们依偎的身影。 季蕴低沉温和的讲解声,白钰偶尔发出的、带着恍然大悟的轻叹和清脆的提问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他们分享着同一本书,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身体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带着无声的默契和亲昵。 不远处,几个同样在查阅资料的学生,目光不时被这温暖和谐的一幕吸引。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轻轻碰了碰同伴的手臂,眼神示意了一下季蕴和白钰的方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祝福的笑意,用气声对同伴说: “看,图书馆男神和他的小太阳……太甜了吧……” 同伴也看过去,看到白钰像只温顺的小猫般依偎在季蕴怀里,季蕴低头讲解时,那专注温柔的眼神几乎能溺死人,忍不住笑着点头:“是啊,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世界真美好。” 她们的对话虽然极轻,却清晰地飘入了白钰的耳中。 白钰的脸颊瞬间变得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羞涩,但更多的却是被祝福和认可的巨大甜蜜。 他下意识地将脸颊更紧地贴向季蕴温暖的臂膀,环在季蕴腰后的手臂也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份幸福牢牢抱住。 季蕴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低语和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动作。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开更深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水。 他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只是低下头,极其自然地用自己的侧脸轻轻蹭了蹭白钰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宠溺。 “害羞了?” 白钰埋在他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带着甜蜜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像只撒娇的小动物。 季蕴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他不再继续地质的话题,而是将手中的图谱轻轻合上,温声问: “累了?要不要去现在回去看看妈做了什么?听说今天妈有新的研究菜品。” “好呀!” 白钰立刻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星光,刚才的羞涩被雀跃取代。 “要和你一起吃!” 话语里是全然的依赖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却纯净得如同水晶。 季蕴笑着应下,极其自然地牵起白钰环在自己腰后的手,十指相扣。 然后,他先站起身,再微微用力,将依偎在自己怀中的白钰稳稳地带起来。 动作流畅而充满保护感。两人收拾好书本,季蕴一手拎着包,一手始终紧紧牵着白钰,在周围众多善意而温暖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这片被阳光、书香和他们甜蜜依偎浸染的角落。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口,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名为“幸福”的暖香。 图书馆的宁静重新笼罩,但刚才那一幕温暖的画面,却如同投入心湖的暖阳,在每一个目击者心中漾开了温柔的涟漪。 这份肆意的、旁若无人的恩爱,如同最纯净的光,照亮了这方知识的殿堂,也清晰地映照着另一组关系里,那道冰冷而扭曲的双标鸿沟。 季蕴和白钰离开图书馆之后回到季家的别墅里面。 别墅的餐厅内。 巨大的长方形胡桃木餐桌上铺着米白色的亚麻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骨瓷餐具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几盏暖黄色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散发着温馨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餐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垂涎的食物香气——清蒸鲈鱼的鲜香、蜜汁烤肋排的浓郁甜香、清炒时蔬的爽脆气息,还有浓郁的菌菇汤的暖香。 背景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钢琴曲,气氛温馨而舒适。 季蕴的父母坐在长桌的一端。季母穿着优雅的香槟色家居裙,脸上带着温柔满足的笑意,正热情地招呼着:“钰钰,快尝尝这个排骨,阿姨特意给你做的,少糖版的!” 季父则穿着舒适的羊绒衫,气质儒雅沉稳,看向白钰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 白钰和季蕴紧挨着坐在长桌的一侧。 白钰面前的碗碟里已经被季蕴堆成了小山。一块去了骨的肋排肉,几块清甜的百合西芹,几勺嫩滑的蒸蛋羹,还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点缀着翠绿葱花的菌菇汤。 季蕴的动作极其自然熟稔,一边和父母说着话,一边不时地留意着白钰的碗碟,看他喜欢吃什么,便不动声色地再添一些过去。 “谢谢阿姨!特别好吃!” 白钰夹起一块肋排肉,咬了一口,眼睛幸福地眯起,像只满足的小仓鼠,还不忘转过头,清澈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季蕴,声音带着全然的欢喜。 “季蕴,这个酱汁调得刚刚好!” 季蕴看着他鼓起的脸颊和满足的神情,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了细碎的笑意,自然地拿起餐巾,宠溺的轻轻擦去白钰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蜜汁酱料。 “喜欢就多吃点。” 指尖的动作温柔而宠溺。 “这孩子,看把你瘦的,多吃点多吃点!” 季母看着他们自然的互动,脸上的笑意更深,又亲自给白钰盛了一碗汤。 “这汤也鲜,多喝点暖胃。” 白钰连忙道谢,脸颊因为被宠爱而泛着红晕。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清甜的滋味暖到心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悄悄在餐桌下,用自己穿着柔软棉袜的脚,轻轻碰了碰旁边季蕴同样穿着家居拖鞋的脚踝。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亲昵和甜蜜的小动作。 季蕴正和父亲谈论着近期的一个地质学术会议,感受到脚踝处那细微的、带着依赖的触碰,话语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极其自然地滑落,精准地握住了白钰放在腿上的手,十指相扣,在温暖的桌布掩盖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作为无声的回应。 白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力道,嘴角的弧度更甜了,清澈的眼底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的星光。 餐桌上的气氛温馨而融洽。 季蕴父母温和的交谈,白钰满足的咀嚼声,季蕴低沉悦耳的嗓音,以及他们之间那些无声胜有声的亲昵小动作,交织成一曲名为“家”的温暖乐章。 白钰偶尔会小声地和季蕴分享某道菜的感受,季蕴总是耐心地倾听,然后带着笑意回应。 季母看着他们,不时地和季父交换一个欣慰的眼神。 灯光柔和,食物可口,空气中流淌着无言的幸福与归属感。 而东方卿吟和南司枭离开击剑馆之后回到家。 顶层公寓内,巨大落地窗前。 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铺陈在脚下的星河,万家灯火与流动的车河交织成一片永不熄灭的光海。 公寓内却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吧台上一盏孤零零的射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勉强照亮吧台上散落的几个空酒瓶和一只倒扣的酒杯。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威士忌酒气、未散的烟草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沉郁。 巨大的空间空旷而冰冷,昂贵的家具在阴影中如同沉默的怪兽。 南司枭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窗台上。 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紧实的肌肉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起伏,小臂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如同扭曲的烙印。 他弓着背,左手撑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右手则拎着一个半空的威士忌酒瓶,瓶口倾斜,琥珀色的液体随时可能滴落。 赤红的眼空洞地望着脚下那片流动的光海,眼底翻涌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鸷、狂躁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孤独。 酒精和尼古丁也无法麻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空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需要宣泄,需要破坏,需要……确认那唯一能填补这空洞的存在。 东方卿吟就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阴影里。 背对着他。 同样沉默。 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瘦挺拔,如同一柄插在鞘中的冷剑。 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遥远而冰冷的霓虹光芒,镜片后的目光同样投向那片光海,却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他刚刚处理完几份紧急的家族线上文件,此刻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雕像。 死寂。 只有南司枭指间香烟燃烧的细微嘶嘶声,和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 “砰!” 一声极其刺耳的碎裂声猛然炸响! 南司枭那只拎着酒瓶的右手猛地扬起,带着一股狂暴的戾气,将手中那半瓶昂贵的威士忌狠狠砸向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血腥烟花,瞬间四溅开来! 浓烈的酒气如同实质般汹涌弥漫!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声音炸响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震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 如同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仅此而已。 他没有回头。 没有惊愕。 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反应。 仿佛那刺耳的碎裂声和四溅的玻璃碎片,不过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依旧维持着背对南司枭的姿态,目光平静地穿透落地窗,投向那片遥远的、冰冷的光海。 挺直的脊背在昏暗中勾勒出沉默而坚硬的线条,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冷的界碑,将身后的狂躁与毁灭彻底隔绝。 南司枭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钉在东方卿吟那毫无反应、冰冷沉默的背影上! 巨大的声响没有换来一丝波澜! 他砸碎了酒瓶,如同砸碎了自己的愤怒和绝望,却连对方一个回头的眼神都换不来! 一种被彻底无视、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暴怒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从窗台上弹起! 带着浓烈的酒气、烟味和毁灭的气息,几步就冲到了东方卿吟身后! 那只带着烟蒂、滚烫粗糙的左手,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足以捏碎骨头的恐怖力道,猛地从后方伸出,狠狠攫住了东方卿吟冷白脆弱的脖颈! 滚烫的指腹死死压住喉结两侧的动脉! 滚烫的烟蒂几乎要烫到东方卿吟颈后冰凉的皮肤! “看着我!” 南司枭滚烫的胸膛紧贴着东方卿吟微凉的后背,嘶哑的咆哮带着血腥味喷吐在他的耳廓和冰冷的金丝眼镜框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暴戾和烦闷。 “东方卿吟!你TM的看着我!” 这一次。 东方卿吟的身体终于不再是细微的震动。 在南司枭那只带着烟蒂和像拎着小猫后脖颈一样的手扼住他脖颈的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如同被瞬间拉满的、即将断裂的弓弦!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从他紧绷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骤然收缩成两点针尖般的寒芒! 然而,这紧绷和烦闷,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 就在南司枭那绝望的咆哮喷吐在他耳际的瞬间。 那绷紧到极致的肌肉线条,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般,一点一点地松懈了下来。 那爆发的冰冷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沉淀。 最终,化为一片更深沉、更死寂的冰冷。 东方卿吟没有挣扎。 没有反击。 甚至没有试图掰开那只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像拎着小猫后脖颈一样。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迟滞,微微侧过了头。 冰冷的金丝眼镜边缘,几乎贴上了南司枭因暴怒和烦闷而扭曲的脸颊。 镜片后的目光,终于从窗外那片遥远冰冷的光海收回。 落进了南司枭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眸里。 那眼神。 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 没有恐惧。 没有厌恶。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冰冷和平静,早已见怪不怪。 如同在凝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陷入癫狂的陌生物体。 但这一个回视。 这一个冰冷平静的眼神。 却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 瞬间浇熄了南司枭眼中那狂躁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扼住脖颈的滚烫手掌,力道一点一点地松懈了下来。 最终,那只带着烟蒂的手,只是虚虚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茫然,搭在了东方卿吟的颈侧。 滚烫的烟蒂掉落在地毯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 南司枭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滚烫的额头抵在东方卿吟冰冷而僵硬的后肩上,沉重的呼吸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被彻底抽空的烦闷。 东方卿吟感受着颈侧那虚搭的、滚烫而颤抖的手掌,感受着后肩上传来的沉重压力和灼热温度。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冰冷平静,没有任何回应。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风暴过后唯一矗立的冰冷礁石,承受着身后这具陷入崩溃的、滚烫躯体的全部重量。 窗外的霓虹依旧璀璨流淌,无声地映照着这片昏暗空间里,这无声的、扭曲的、冰冷与滚烫的依偎。 东方卿吟对南司枭的双标,在此刻达到了极致——那是用绝对的冷漠和平静的承受,筑起的一道只对他一人开放的、冰冷而扭曲的堤坝。 而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季家温暖的灯光下,白钰正依偎在季蕴怀里,分享着一起买的一块甜美的栗子蛋糕,清澈的笑声如同温暖的泉水,在静谧的夜色中流淌。 ——『命运的第三十八个齿轮甜蜜与隐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南司枭脑袋紧紧依靠在东方卿吟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掠过肌肤,东方卿吟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东方卿吟平静的开口:“好了好了,别闹了,时间不早了。” 南司枭的蹭了蹭他的颈窝。 “你只能对我好。” 东方卿吟无奈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的宠溺。 “知道了,回房间睡觉吧。 话落,东方卿吟主动拉起南司枭的手走进卧室里面。 躺在床上,南司枭紧紧搂着东方卿吟,如同一个八爪鱼一样。 东方卿吟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就这样静静的让他搂着自己。 一夜未语,眨眼间便到了第二天下午。 顶层公寓内的书房里面。 沉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客厅残留的酒气和死寂。 书房内只亮着一盏沉重的黄铜台灯,灯罩将光线聚拢成一小片昏黄的光域,照亮了宽大书桌的一角,其余空间则沉没在浓稠的、带着旧书和皮革气息的黑暗里。 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南司枭背对着书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永不落幕的璀璨星河,流动的光带映照着他**的上身,紧绷的背部肌肉如同起伏的山峦,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流动的光影下如同扭曲的活物。 他没有开灯,赤红的眼死死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以及倒影深处那片冰冷的光海。 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 几个小时前,一通来自南司家族老宅子的加密通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本就狂躁不安的神经。 家族对他近期“失控行为”的警告,对他“与不稳定因素过度纠缠”的隐晦指责,以及……对他未来“伴侣”选择的“建议。” 一个名字被冰冷地提及,一个代表着庞大利益与体面的、与他毫无关系的名字。 那不仅仅是建议,那是**裸的、带着血腥味的威胁和交易! 一股狂暴的、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对命运摆布的憎恨,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占有欲,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沸腾! 他需要宣告! 需要烙印! 需要将那个唯一能填满他灵魂空洞的存在,彻底、永远地打上只属于他南司枭的印记! 不容置疑! 不容染指! 他猛地转身! 动作带着撕裂空气的戾气! 赤红的眼如同燃烧的熔岩,瞬间锁定了书桌边缘那片昏黄光域里的人。 东方卿吟坐在厚重的皮椅里,背脊挺直如松,仿佛并未感受到身后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狂暴气息。 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 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摊开在桌面上的一份加密文件上,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正冷静地批注着什么。 灯光勾勒出他冷硬而完美的侧脸线条,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狂暴氛围格格不入的、深海般的冰冷沉静。 这份沉静,此刻却如同最烈的助燃剂! 南司枭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几步就跨到了书桌前! 沉重的脚步砸在厚地毯上,发出闷响。 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东方卿吟完全笼罩! 带着滚烫体温和浓烈雄性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淹没了那片昏黄的光域! 东方卿吟批注的笔尖微微一顿。 极其细微。 随即,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穿透昏黄的灯光和浓稠的黑暗,精准地迎上了南司枭那双燃烧着毁灭烈焰的赤红眼眸。 没有询问,没有惊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等待风暴降临的冰冷。 南司枭的呼吸粗重如风箱,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俯身,滚烫粗糙的双手狠狠撑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身体前倾,将东方卿吟完全困在自己与书桌形成的狭小空间里! 滚烫的呼吸带着血腥味和威士忌的余烬,狠狠喷在东方卿吟冰冷的镜片和毫无表情的脸上。 “东方卿吟!” 南司枭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狂暴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你听清楚!” 他赤红的眼死死攫住东方卿吟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烙印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我南司枭这辈子——” 他猛地抬起右手! 那只紧握的拳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砸在东方卿吟面前的文件上! “砰!” 一声闷响! 昂贵的钢笔被震得跳起,文件散落! “——生也好!死也罢!” 他的左手如同烧红的铁钳,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道,猛地攫住了东方卿吟握着钢笔的、微凉的右手腕! 力量之大,几乎要将那脆弱的腕骨捏碎! “——只有你!” 他滚烫的脸颊逼近,鼻尖几乎贴上东方卿吟冰冷的镜片,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扭曲的、绝望的、如同深渊般的占有欲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只能是你!” “——这辈子我南司枭,除了你东方卿吟不会在爱上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娶任何一个人!” 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嗥叫,带着血腥味的宣示,在死寂的书房里轰然炸响! 这不是情话,不是告白,这是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带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独占宣言也带着一丝的承诺! 是他在整个世界倾轧之下,唯一能抓住的、扭曲的浮木! 空气死寂。 只有南司枭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在回荡。 台灯昏黄的光晕下,他撑在桌面上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虬结,攫住东方卿吟手腕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彻底焚毁,还是……被这冰冷的深渊接纳? 东方卿吟被他死死攥着手腕,金丝眼镜的镜片在近距离下反射着南司枭扭曲的面容和赤红的眼。 巨大的力量让他的指骨传来尖锐的疼痛,冰冷的镜框边缘被南司枭灼热的呼吸喷得微微发烫。 然而,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挣扎,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对峙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南司枭眼中那狂躁的火焰,在东方卿吟绝对的冰冷和沉默中,一点点被绝望的灰烬覆盖。 攫住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松懈了一丝。 一种灭顶的、被彻底抛弃的寒意,开始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那狂躁即将彻底转化为毁灭性的暴戾的前一瞬—— 东方卿吟被攥住的右手,那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挣扎。 不是反抗。 而是……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迟滞,微微翻转了手腕。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的掌心,从被迫紧贴桌面的姿势,变成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向上的角度。 一个……可以被更完整握住的姿势。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落在南司枭眼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攫住东方卿吟手腕的左手,那狂暴的力道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只剩下滚烫的温度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他那只砸在文件上的右手也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覆盖在了东方卿吟那微凉的手背上。 不再是禁锢。 而是覆盖。 滚烫的掌心,包裹住微凉的手背。 十指……以一种极其生硬、却无比紧密的方式,交扣在了一起。 东方卿吟依旧没有看他。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南司枭狂喜与难以置信的脸,落在了更深的黑暗虚空。 但他那微凉的手指,在南司枭滚烫的、颤抖的掌心覆盖下,没有抽离。 没有抗拒。 只是……沉默地、冰冷地……承受着这份滚烫的、带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烙印。 这无声的、冰冷的默许,如同最甘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南司枭心中所有的狂躁与绝望,点燃了一种近乎眩晕的、扭曲的狂喜! 他猛地收紧交扣的双手,将东方卿吟的手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都融入进去! 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嘴唇,如同膜拜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偏执,狠狠印在东方卿吟冰冷的手背上! 一个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吻。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烙印。 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浓稠的黑暗里,在家族倾轧与命运狂澜的边缘,这两个灵魂,以这种扭曲而唯一的方式,完成了属于他们的、不容于世的“私定终身”。 没有誓言,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承受与滚烫的占有,在深渊边缘,死死纠缠。 而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季家别墅,星空书房。 巨大的穹顶玻璃天窗外,深秋的夜空如同最上等的丝绒,星河璀璨静谧,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清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温柔地填满了整个空间。 柔和的暖黄色阅读灯在书桌一角亮着,与星月光辉交融,在深色胡桃木地板和满墙的书脊上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影。 空气里飘浮着旧书纸张的清香、白钰刚喝过的热可可残留的甜香,以及一种名为“安心”的静谧气息。 季蕴和白钰并肩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那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 身下是铺着厚厚奶白色羊毛地毯的柔软坐垫。 他们没有看书,也没有看电脑。 只是这样静静地依偎着,仰头望着那片浩瀚而温柔的星空穹顶。 季蕴穿着舒适的深蓝色家居服,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另一条腿伸直。 白钰则穿着暖白色的珊瑚绒睡衣,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整个身体都放松地依偎在季蕴的臂弯里。 他的头枕在季蕴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季蕴柔软的衣料,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环在季蕴的腰间。 季蕴的左臂则稳稳地环抱着白钰的肩膀,将他完全拢在自己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 两人的手在身侧自然地交握着,十指相扣,温热的掌心熨贴着彼此。 星河流转,月光静谧。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彼此依偎的体温,平稳交织的呼吸,以及指间传来的、令人心安的脉搏跳动。 一种无需言语的、全然的信任和归属感,如同星辉般流淌在他们之间,温暖而充盈。 白钰微微动了动,在季蕴的肩窝里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穹顶流淌的星河,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梦幻般的柔软。 “季蕴……” “嗯?” 季蕴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白钰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尽的温柔。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白钰仰起脸,月光在他清澈的眼底跳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不确定的微光,却又充满了全然的信赖。 “像现在这样……看星星,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承载着最郑重的期许。 季蕴的心在那一刻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环抱着白钰的手臂微微收紧,将他更密实地拥入怀中。 漂亮的桃花眼在星月的光辉下,盛满了足以溺毙星辰的温柔和坚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极其郑重地、缓缓松开了与白钰十指相扣的手。 白钰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下一秒,那疑惑便化为了更明亮的光。 只见季蕴抬起手,探向自己颈间。 月光下,一条极其纤细的、几乎隐没在他锁骨线条下的铂金项链被轻轻拉出。 项链的底端,悬着一枚小小的、造型极其古朴简约的指环。 指环材质是温润的月光石,内圈似乎隐隐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在星月光辉下流转着朦胧而柔和的光泽。 这枚指环很小,明显不是成年男性的尺寸,更像是一件……古老的、被珍藏的信物。 季蕴小心翼翼地将项链解下,将那枚小小的月光石指环托在掌心。 月光石温润的光泽映照着他无比郑重的面容。 “这是我祖母留下的。” 季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承诺,在静谧的书房里流淌。 “是她少女时代,外曾祖母传给她的护身符,也是她和我祖父定情之物。” 他的指尖无比珍惜地抚过那温润的指环,目光温柔地看向怀中屏息凝望的白钰。 “她说,月光石能守护最纯粹的心意,指引迷途的灵魂找到归家的方向。” 季蕴的目光如同最深的海洋,将白钰完全包裹。 “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他轻轻执起白钰的左手。 少年的手指纤细白皙,微微有些颤抖。 季蕴的动作轻柔而珍重,如同捧起稀世的珍宝。 他将那枚小小的、带着家族传承与岁月温情的月光石指环,缓缓地、稳稳地,套在了白钰左手纤细的食指上。 尺寸竟出乎意料地契合。 温润的玉石触感贴在指根,带着季蕴掌心的温热。 “白钰。” 季蕴抬起头,目光如同穿越了亘古的星河,牢牢锁住白钰瞬间盈满水光的清澈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如同在星空下刻下永恒的誓言: “以星辰为证,以季家先祖的祝福为凭。” “我季蕴此生,只愿与你一人,共看星河璀璨,共度岁月漫长。” “无论顺境逆境,健康疾病,贫穷富有,” “此心不渝,此情不移。” “你愿意……成为我唯一的归宿吗?” 白钰的视线早已被汹涌的泪水模糊。 指根处那枚温润的月光石指环,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一直烫到了心底最深处。 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如同星河倒灌,将他彻底淹没。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力地点头,清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滴在季蕴深蓝色的家居服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他猛地扑进季蕴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季蕴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那温暖而令人安心的颈窝,带着浓重鼻音的、无比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在季蕴耳边响起: “我愿意!季蕴!我愿意!” “我也只要你!只有你!”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看一辈子的星星!” 季蕴收拢双臂,将怀中颤抖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少年紧紧拥住,如同拥住了整个宇宙最珍贵的宝藏。 他低下头,带着无尽的爱怜和珍重,轻柔的吻如同星尘般,落在白钰的眉心、眼睫、最后,无比珍重地、印在那枚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月光石指环上。 星月无声,温柔地凝视着穹顶之下这对相拥的身影。 古老的指环承载着跨越时光的祝福,在少年纤细的手指上流转着温润的光华,如同一个无声却永恒的契约。 在这片被星光与爱意浸透的空间里,他们的私定终身,是灵魂深处最纯粹的回响,是命运之河最温柔的合流。 窗外,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过城市森林,既照耀着顶层公寓书房里那冰冷扭曲的烙印,也温柔包裹着星空穹顶下那温暖永恒的誓言。 深夜的指针悄然划过,在两颗截然不同的心灵上,刻下了同样名为“终身”的印记,一个冰冷烙印,一个如星河暖玉。 ——『命运的第三十九个齿轮烙印』 第40章 第四十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两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在这看似短暂的时间里,他们的感情却如同一坛陈酿的美酒,愈发醇厚。 两年前的那个瞬间,仿佛还历历在目。 那时的他们,或许只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和敌人,但命运的齿轮却悄然转动,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两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 有欢笑,有泪水,有争吵,也有甜蜜。 每一个瞬间,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与辛酸。 如今,他们的感情已经走过了两年的时光,虽然期间有过磕磕绊绊,但彼此的心中都深深烙印着对方的影子。 这份感情,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他们的心灵;又似夏日里的清风,轻抚着他们的脸庞。 北四中学校高三(3)班教室。 盛夏的余威尚未完全褪去,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叶,在光洁的走廊地面投下晃动的金色光斑。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书卷油墨、粉笔灰尘以及青春期特有的、略带躁动的气息。 黑板上方悬挂着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牌,鲜红的数字无声地宣告着紧迫。 课桌上堆叠的试卷和参考书如同连绵的山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低声的讨论和翻书声。 靠窗的座位。 东方卿吟微微侧身坐着,阳光勾勒着他愈发清俊挺拔的轮廓。 高三的学业压力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疲惫的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为内敛沉静的气质。 他穿着熨帖的白色校服,袖口挽至肘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正专注地在摊开的数学竞赛题集上演算。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而深邃。 他的同桌,南司枭,以一种绝对占据的姿态坐在旁边。 高大健硕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座位三分之二的空间,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但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紧实的锁骨和一小片麦色的皮肤。 他一条长腿大大咧咧地伸到了东方卿吟的座位下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占意味。 然而,此刻的他,却没有丝毫过去那种坐立不安的焦躁。 南司枭正低着头,赤红的眼罕见地没有燃烧着狂躁或阴鸷,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专注,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物理练习册。 他浓黑的眉头紧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似乎正与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题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搏斗。 那只曾经只会用来砸东西、扼住别人脖颈的、带着薄茧和疤痕的右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支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草稿纸上划拉着歪歪扭扭的公式。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却并非源于暴怒,而是全神贯注的思考带来的紧绷。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 南司枭的眉头越拧越紧,草稿纸上的演算陷入僵局。 他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挫败感的低哼,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可怜的笔杆捏碎,或者将练习册狠狠掼出去。 就在那熟悉的暴戾气息即将冲破忍耐的临界点—— 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 不是阻止。 不是安抚。 而是精准地点在了南司枭练习册上那道题的关键条件上。 东方卿吟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题集上,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他清冷的嗓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南司枭粗重的呼吸,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平静。 “这里。初始磁通量方向反了。” 没有指责。 没有不耐。 只有冷静的提醒。 南司枭赤红的瞳孔猛地聚焦在那根微凉的手指所指之处! 如同拨云见日,堵塞的思路瞬间贯通! 他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抓起笔,按照那冷静的指引,飞快地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起来。 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额角的汗意也慢慢消褪。 虽然动作依旧带着野性的粗粝,但那即将爆发的狂躁,却在那微凉指尖的轻点和清冷嗓音的提醒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按捺下去,最终化为全神贯注的攻克。 东方卿吟在他重新沉浸于题目后,才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南司枭专注的侧脸和那紧握着笔、却不再因暴怒而颤抖的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 那不再是面对他人时纯粹的冰冷壁垒,而是一种只对身边这头逐渐学会克制的凶兽敞开的、带着纵容意味的平静港湾。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北四中的医学社的活动室内。 夕阳的余晖透过宽大的窗户,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橙色。 空气里飘散着矿物样本淡淡的尘土气息、旧地图的纸张味,以及……新鲜出炉的曲奇饼干的香甜。 活动室中央的大长桌上摊开着几幅巨大的地质构造图,旁边散落着各种岩石标本和笔记本。 季蕴坐在长桌的一端,穿着干净的米白色针织衫,袖口依旧随意地挽着。 他正低头,修长的手指在一台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将一幅复杂的地层剖面图进行数字化标注。 高三的忙碌让他眉宇间添了一丝沉稳,漂亮的桃花眼专注时,更显深邃。 然而,那曾经流转于不同人群、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光芒,如今早已沉淀,只余下面对地质图谱和身边人时,那份清晰而恒定的专注与温柔。 白钰正站在活动室角落的小吧台前,背对着季蕴。 暖橘色的夕阳为他纤瘦却明显挺拔了些许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光。 他穿着浅蓝色的连帽卫衣,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揪,露出白皙的后颈。 他小心翼翼地用夹子将烤盘里最后几块形状可爱的黄油曲奇夹进铺着吸油纸的碟子里,动作认真而轻快。 他微微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清澈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季蕴!快来尝尝!这次的火候绝对完美!” 白钰端着那碟还冒着热气的曲奇,转过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阳光。 他快步走到长桌旁,将碟子推到季蕴手边,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和全然的分享欲。 “我特意少放了糖,不会太腻!” 季蕴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看向白钰。 夕阳的金辉落进白钰盛满笑意的眼底,那曾经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自卑,如同被阳光蒸腾的晨雾,早已消散无踪。 如今的他,像一株终于挣脱了阴霾、尽情舒展枝叶的小树,散发着蓬勃而温暖的生命力。 季蕴眼底瞬间漾开足以融化冰川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触控笔,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没有先去拿曲奇,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白钰额角因为忙碌而沾上的一点点面粉。 “这么厉害?” 季蕴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看来我的小班长大人,已经快晋升为首席烘焙师了。” 他拿起一块还温热的曲奇,小心地掰开一小块,递到白钰唇边。 “功臣先尝。” 白钰的脸颊因为夸奖和亲昵的动作而泛起红晕,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只有满满的甜蜜。 他张口含住那小块曲奇,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咪,含糊地说: “好吃!你快尝尝整块的!” 他拿起另一块完整的曲奇,直接送到季蕴嘴边,清澈的眼眸期待地看着他。 季蕴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酥脆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嗯,完美。” 他笑着肯定,目光始终温柔地锁在白钰洋溢着自信和快乐的脸庞上。 曾几何时,白钰连在他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更遑论如此主动而明媚地表达自己、分享快乐。 这份开朗,如同最珍贵的阳光,是季蕴倾尽所有温柔与坚定,一点一滴驱散阴霾后,结出的最甜美的果实。 北四中学校的附近,有一个静谧的河滨公园。 深秋的夜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拂过河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依旧璀璨,只是较之盛夏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深邃的静谧。 河岸边高大的梧桐树投下婆娑的暗影,路灯昏黄的光晕在蜿蜒的小径上间隔点亮。 远处城市的灯火倒映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如同被打碎的星辰。 河岸边一张僻静的长椅上。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并肩坐着。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占据了长椅的大半,一条手臂极其霸道地横亘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种半包围的姿态。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连帽运动外套,拉链没拉,里面是深色的T恤。 赤红的眼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沉淀为一种更为幽深的、如同暗夜礁石般的色泽,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疲惫、压抑,还有一种极力克制的烦躁。 高三繁重的学业和家族日益紧迫的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刚刚因为一道怎么也搞不懂的化学题和一份措辞强硬的家族邮件,在公寓里几乎砸了桌子,最终却硬生生将那股毁灭的冲动压了下来,只是胸口依旧憋闷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微微仰着头,望着墨蓝天幕上的星河。 他穿着浅灰色的薄呢大衣,围巾随意地搭在颈间,金丝眼镜反射着路灯微弱的光。 夜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两年多的时光,似乎悄然磨平了他周身那层最为尖锐的冰凌。 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那份拒人千里的绝对冰冷,却仿佛融化了一层,显露出底下更为温润的玉质。 那份温柔并非外显的暖意,而是一种只对特定人敞开的、深海般的包容与沉静。 “妈的……烦透了。” 南司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余烬,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猛地收回目光,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刺硬的短发,发泄似地低吼。 “那些老东西……还有那些破题!操!” 他胸膛剧烈起伏,搁在椅背上的手臂肌肉绷紧,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去砸点什么。 就在这时。 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 不是阻止他的抱怨。 而是轻轻落在了他紧握成拳、搁在膝盖上的右手上。 指尖微凉,触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平息风暴的力量。 南司枭暴躁的低吼戛然而止。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浑身猛地一僵,赤红的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膝盖上那只覆盖上来的、属于东方卿吟的手。 那微凉的触感顺着紧绷的神经蔓延,奇迹般地抚平了血管里奔涌的岩浆。 东方卿吟的目光依旧望着星河,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沉静如水。 他没有看南司枭,只是用那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意味,覆在南司枭紧握的拳头上,指尖甚至极其细微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他指节上因用力而泛白的皮肤。 没有言语。 只有夜风的低吟和星河无声的注视。 还有掌心下,那紧绷的、充满毁灭力量的拳头,在那微凉而轻柔的覆盖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力道。 紧握的指节放松,暴起的青筋平复,最终,那只曾经只会带来破坏的手,带着一种近乎驯服的姿态,安静地停留在东方卿吟微凉的掌心之下。 南司枭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憋闷和狂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他赤红的眼底,翻涌的暴戾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依赖,是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这无声温柔彻底俘获的茫然。 他不再说话,只是侧过头,将视线重新投向墨蓝的夜空,沉重的头颅微微偏移,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靠在了东方卿吟微凉却稳如磐石的肩膀上。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那重量靠上来的瞬间,依旧挺直如松。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从星河收回,微微垂落,落在南司枭靠在自己肩上的、刺硬的发顶。 他没有推开,没有言语。 只是那只覆在南司枭手背上的微凉手掌,极其自然地翻转,变成了一个更契合的、十指交扣的姿态。 无声地,将他掌心的微凉与包容,传递给身边这个逐渐学会收敛利爪、展露疲惫的凶兽。 夜风拂过河面,带来远处模糊的城市低鸣。 长椅上,两个身影在昏黄路灯下依偎。一个收敛了暴戾,学会了依靠;一个融化了坚冰,给予了沉默的港湾。 时光的刻痕,无声地改变了他们相处的底色。 而另一边白钰季蕴看着时间不早了,回到家后。 季家别墅内,星空书房里面。 巨大的玻璃穹顶将深秋的夜空完整地框入视野。 星河浩瀚,月光清冷如霜,流淌在深色胡桃木地板和相拥而坐的两人身上。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与星月光辉交融。 空气里是熟悉的旧书纸张香,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白钰刚喝过的热牛奶的甜香。 季蕴和白钰背靠着书桌,并肩坐在厚厚的地毯上。 季蕴穿着深蓝色的丝绒家居服,一条长腿屈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白钰穿着同款的暖白色家居服,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整个人放松地依偎在季蕴怀里,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季蕴的左臂稳稳地环抱着他,下巴轻轻抵着白钰柔软的发顶。 他们面前摊开着几份打印好的大学志愿草表和各种专业资料。 高三的选择,如同横亘在星河下的分岔路口,充满了甜蜜的期许与沉甸甸的重量。 “季蕴……” 白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却又充满了全然的信任。 他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眼眸在星月的光辉下,倒映着季蕴温柔的脸庞。 “医学和生物学……真的可以双修吗?会不会太难了?” 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食指上那枚温润的月光石指环,那是他勇气的源泉,也是他所有安全感的锚点。 季蕴低下头,漂亮的桃花眼在星月的光辉下,盛满了足以包容整个宇宙的温柔和坚定。 他环抱着白钰的手臂微微收紧,将他更密实地拥入怀中这个专属的位置。 “当然可以。” 季蕴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 “哈医大的医学和生物学研究中心有这两项的培养项目,强度是很大,但……” 他微微停顿,指尖极其温柔地拂开白钰额前的一缕碎发,目光如同深邃的海洋,将他完全包裹。 “只要是你想走的路,再难,我都会陪你一起。” 他拿起一份哈医大的项目简介,修长的手指指着上面的课程设置和导师信息,声音沉稳而清晰: “你看,核心的医学课程是基础,生物学的专修方向可以集中在植物演化过程是怎么样的有什么用处或者是生物解剖什么的,这正好是你最喜欢的。” 他的讲解条理分明,目光灼灼,带着对未来的清晰规划和全然的信心,那曾流连于不同风景的玩世不恭,早已被眼前唯一的珍宝所取代,沉淀为磐石般的专注与守护。 白钰听着季蕴沉稳有力的分析,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清晰的路径,心底最后一丝因前路未知而产生的阴霾被彻底驱散。 他的眼眸越来越亮,如同被点亮的星辰,那曾经困扰他的自卑,早已在季蕴日复一日的爱与肯定中,化为了追逐梦想的勇气和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不敢表达渴望的少年此刻的他,依偎在季蕴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那份强大而专一的守护,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 “嗯!” 白钰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而自信的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朝阳。 “我不怕难!我们一起努力!” 他伸出手,主动拿起笔,在志愿草表上哈医大的医学后面,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清晰而有力。 季蕴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和那坚定落笔的动作,眼底的笑意如同星河倾泻。 他低下头,无比珍重地吻了吻白钰的眉心,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份草表,也在“医学”专业后面,同样清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名字,并排落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梦想的起点之下。 “好。” 季蕴的声音温柔而郑重,如同在星空下许下永恒的诺言。 “我们一起。” 星河无声,温柔地凝视着穹顶下这对被爱与梦想照亮的身影。 白钰的开朗自信,季蕴的磐石专一,在这片被星月祝福的空间里,交织成通向未来的、最坚实的桥梁。 时光的刻痕,不仅改变了他们,更将他们锻造成彼此最契合的模样,在浩瀚星河下,携手走向共同的远方。 深秋的夜风穿过城市,拂过河滨公园长椅上南司枭靠向东方卿吟肩头的刺硬发顶,也拂过季家星空穹顶下白钰在志愿表上落下的坚定笔迹。 高三的时光悄然流逝,而改变的印记,已深深镌刻进每一段关系、每一个灵魂。 冰冷的变得可以触摸滚烫,暴躁的学会了安静栖息,自卑的绽放出自信光芒,游离的找到了唯一归途。 时光无声,却刻下最深。 ——『命运的第四十个齿轮时光的刻痕』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南司枭顶层公寓,书房。 浓稠的夜色被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切割,流淌进室内,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和昂贵的家具上投下冰冷而流动的光影。 书房内只亮着一盏沉重的黄铜台灯,光晕昏黄,堪堪照亮书桌一角。 空气里残留着未散的威士忌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但较之过往,少了几分令人窒息的狂躁,多了几分沉郁的、努力维持的平静。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背对着书桌,面朝落地窗外的光海。 他赤着上身,紧实的肌肉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下起伏,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如同沉睡的凶兽。 他右手烦躁地抓着一支笔,左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赤红的眼死死盯着摊开在膝盖上的一份满是复杂公式的物理试卷。 紧锁的眉头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与那些扭曲的符号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濒临崩溃的搏斗。 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即将喷发的岩浆热度。 他需要答案,需要那个冰冷大脑的指引,但开口求助本身,对他而言就是撕扯自尊的酷刑。 东方卿吟就坐在书桌的另一侧。 一盏独立的阅读灯在他面前投下柔和的光圈。 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领口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反射着冷静的光。 修长的手指正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德文原版《高等植物生理学》,神情专注而疏离,仿佛身边那个散发着浓烈焦躁气息的火山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那微垂的眼睫下,偶尔会极其快速地扫过南司枭紧绷的侧影和那几乎要将试卷揉碎的拳头。 时间在笔尖无意义的划动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中流逝。 南司枭的耐心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迅速燃尽。 他猛地将笔掼在试卷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粗粝的手指狠狠插入自己刺硬的短发,胸膛剧烈起伏,眼看那熟悉的、毁灭性的暴戾就要冲破最后的堤坝—— “第三题。” 一个清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突兀地在昏暗中响起。 东方卿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页上,指尖甚至优雅地翻过一页。 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 “辅助线画错了。” 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连接BD,不是AC。” 南司枭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即将爆发的狂躁如同被无形的冰水兜头浇下! 他赤红的眼猛地聚焦在试卷的第三题上,那道他抓耳挠腮、几乎要放弃的几何证明题! 辅助线……BD?不是他画的AC? 他几乎是立刻抓起笔,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按照那冰冷声音的指引,在图上狠狠划下新的线条! 堵塞的思路豁然贯通! 他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疯狂地演算起来,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粗重的呼吸也逐渐平复。 东方卿吟在他重新沉浸于解题后,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睫。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隔着昏黄的光晕,落在南司枭那依旧带着野性轮廓、却因为专注解题而显得异常……顺服的侧脸上。 那紧绷的肌肉线条,那紧握着笔却不再因暴怒而颤抖的手……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极其短暂地掠过东方卿吟紧抿的唇角,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那弧度迅速消失,被一种刻意维持的冷淡取代。 他微微蹙起眉,仿佛对空气中残留的烦躁气息感到不悦,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明显嫌弃意味的轻哼。 然而,这声嫌弃的轻哼,并未引起任何反弹。 南司枭甚至没有抬头。 他只是在那道题解出的瞬间,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混杂着攻克难题的、笨拙的满足感。 他放下笔,长长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所有淤积的岩浆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侧过头,赤红的眼看向东方卿吟。 那眼神里没有了暴戾,没有了毁灭欲,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大型猛兽被顺毛后的、带着依赖和一丝……笨拙讨好的温顺光芒。 “喂……” 南司枭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咆哮,反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点干巴巴的。 “那个……谢了。” 东方卿吟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没有移开半分,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声罕见的道谢。 只是,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白的耳廓边缘,悄然晕开了一抹极其浅淡、几乎被昏黄灯光吞没的……粉色。 他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那刻意维持的冷淡侧脸线条,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弧度。 这便是独属于东方卿吟的“傲娇”——用嫌弃的轻哼掩盖那一瞬的指引,用绝对的沉默回应那声笨拙的感谢,而耳际那抹转瞬即逝的微红,是他唯一泄露的、不愿承认的柔软。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北四中的地质社活动室里面。 夕阳的金辉透过宽大的窗户,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蜜糖色。 空气里飘散着矿物标本的尘土气息、旧地图的纸张香,以及一种名为“期待”的轻盈氛围。 活动室中央的长桌上,几份摊开的地质报告被暂时推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几盒包装精美的点心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花果茶。 白钰像只快乐的小云雀,在活动室里轻盈地穿梭。 他穿着柔软的奶白色毛衣,衬得脸颊愈发白皙红润。 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喜悦。 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点缀着新鲜草莓的戚风蛋糕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拿起几张设计得充满童趣又温馨的手写邀请卡。 “季蕴!” 白钰转过身,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将其中一张卡片递向坐在桌边、正含笑注视着他的季蕴。 “这是给你的!明天晚上,一定要来哦!” 他的声音清脆,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毫不掩饰的期待。 季蕴接过那张画着可爱地质锤和小星星的卡片,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开足以融化冰川的温柔笑意。 “当然……”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承诺的份量。 “我的宝贝钰钰的生日,我怎么可能缺席。”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拂去白钰鼻尖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奶油,动作轻柔而充满爱怜。 白钰的脸颊因为亲昵而微红,但笑容更加明媚。 他又拿起另外两张卡片,目光转向安静坐在角落沙发里、各自占据一方空间的东方卿吟和南司枭。 邀请他们,对白钰而言需要一点小小的勇气,毕竟那两人周身的气场与这温暖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他清澈的眼底满是真诚,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东方同学,南司同学,” 白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依旧清晰而友好。 “明天是我的生日,想邀请你们一起来玩,就在学校旁边的‘时光小筑’,晚上七点。” 他将两张同样精心准备的卡片递了过去。 南司枭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里,一条手臂极其霸道地搭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沙发背上,赤红的眼没什么情绪地扫过白钰递来的卡片,又瞥了一眼身边仿佛置身事外的东方卿吟。 换做一年前,对这种“无聊”的社交邀请,他只会嗤之以鼻,甚至可能直接吓退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鬼。 但此刻,他喉咙里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并没有立刻拒绝。 他甚至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侧头看向东方卿吟。 那份暴躁的棱角,在时光的打磨和某种无形的牵引下,似乎真的被包裹上了一层名为“耐心”的、粗糙却真实存在的薄茧。 东方卿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依旧专注于膝盖上摊开的一本精装硬壳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根本没听到白钰的邀请。 只是,在南司枭带着询问意味看过来时,他那握着书页边缘的、微凉的指尖,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表示“知道了”的微小动作。 南司枭接收到这个无声的信号,赤红的眼重新看向白钰,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凶悍表情,声音也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 “……知道了。” 算是应下了。 那份“耐心”虽然笨拙生硬,却真实存在。 白钰得到了回应,虽然简单,但对他而言已是巨大的成功。 他清澈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开心地说: “太好了!那明天见!” 说完,又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回了季蕴身边。 东方卿吟这才在金丝眼镜后,极其快速地抬了一下眼睫,目光扫过白钰雀跃的背影和南司枭那副“完成任务”般的别扭表情。 一丝极淡的、带着点嫌弃又有点无奈的复杂神色,极其短暂地掠过他冷玉般的面容。 他重新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微抿的唇角,似乎比刚才更紧了一分,泄露了他内心对这份“被迫”社交的、傲娇的抗拒。 邀请完大家之后。 季蕴去开车去了,季氏集团旗下顶级珠宝工坊,VIP设计室。 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室内光线明亮而柔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稀有木料、贵金属以及精密仪器运转时特有的、冷静而昂贵的气息。 巨大的工作台上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各种精密的镶嵌工具、打磨设备和成排闪耀的钻石、彩宝如同星辰般陈列其上,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光芒。 季蕴站在工作台前。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平日的温柔笑意,只剩下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和沉静的期待。 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戴着薄薄的白色手套,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台高倍显微镜下的精密镊子。 工作台天鹅绒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两枚即将成型的铂金戒指。 戒指的造型极其简约流畅,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却充满了内敛而永恒的力量感。 独特之处在于戒圈内侧,极其隐秘的位置,并非光滑的平面,而是被巧妙地设计成了两段微缩的、如同古老岩层般的纹理。 一段纹理粗犷而富有力量感,如同地壳运动的痕迹;另一段则相对细腻,带着一种柔和的韵律,如同远古生命留下的印记。 此刻,季蕴正全神贯注地将两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深邃蓝绿色泽的宝石,镶嵌进那代表“生命印记”的戒圈纹理的特定凹槽中。 那并非普通的蓝宝石或绿松石,而是经过特殊切割和处理的、极其稀有的硅化木薄片。 这些硅化木来自遥远的侏罗纪地层,在亿万年的地质变迁中,树木的有机质被二氧化硅完美替代,保留了最原始的木质结构和纹理,又在漫长的矿化过程中,浸润了铁、锰等矿物元素,形成了独一无二的蓝绿色调与如同树木年轮般的瑰丽图案。 每一片,都是凝固了亿万年时光的、独一无二的生命诗篇。 季蕴屏住呼吸,镊子尖端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他将最后一片只有米粒大小、却清晰展现出古老树木导管结构的蓝绿色硅化木薄片,精准地嵌入凹槽。 当特制的无色粘合剂在紫外光下瞬间固化,将这片来自史前的生命印记与象征永恒的铂金完美结合时,季蕴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摘下目镜,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工作台上这对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光泽的戒指,眼底深处涌动着如同深海般的温柔与郑重。 这对戒,是他为白钰准备的生日礼物。 也是他无声的誓言。 粗犷的“地壳运动”纹理,是他——沉稳、守护、承载一切的力量。 细腻的“生命印记”纹理,镶嵌着独一无二的远古硅化木,是白钰——纯净、温暖、如同穿越时光而来的奇迹,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发现。 它们相互契合,如同地质史上每一次伟大的板块碰撞与生命演化,缺一不可,共同构成了名为“季蕴与白钰”的完整世界。 铂金的永恒光泽,包裹着亿万年的生命回响,诉说着比任何语言都更深沉的爱意与承诺。 到了第二天晚上,大家陆陆续续已经全部到来。 “时光小筑”咖啡馆,私密花园露台内。 夜色温柔,露台上方悬挂着暖黄色的星星灯串,如同落下的银河。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新鲜烤制的甜点气息,以及初秋夜晚特有的、带着花草清香的微凉晚风。 一张铺着米白色桌布的长桌被布置得温馨浪漫,中央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点缀着新鲜浆果和薄荷叶的生日蛋糕,暖黄的烛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白钰被朋友们围在中间,头上戴着一顶可爱的生日帽,白皙的脸颊因为兴奋和开心而泛着健康的红晕,清澈的眼眸在烛光下亮如星辰。 他身上穿着季蕴特意为他挑选的、暖杏色的柔软针织衫,整个人像一颗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小太阳。 朋友们唱着生日歌,笑声和祝福声交织在一起,气氛温暖而欢快。 季蕴坐在白钰身边,手臂自然地环在白钰的椅背上,漂亮的桃花眼含笑注视着被祝福包围的爱人,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准备的礼物,那对承载了亿万年时光与深情的戒指,正安静地躺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等待着一个最合适的时刻。 长桌的另一端。 东方卿吟和南司枭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如同两个不小心闯入温暖童话的异世界来客。 南司枭靠在一张藤编扶手椅里,姿势依旧带着霸道的占有感,一条长腿大大咧咧地伸着。 赤红的眼没什么情绪地扫视着热闹的场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融入,也不像过去那样随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他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显得异常……安静?或者说,是在努力适应这种他并不熟悉、却被身边人“默许”出席的场合。 那份“耐心”虽然生硬,却如同他此刻努力收敛的存在感一样真实。 东方卿吟则坐在他旁边一张更靠边的椅子上。 他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如松,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金丝眼镜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冷光。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清水,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桌布的纹理,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那份“傲娇”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明明答应了出席,却用绝对的沉默和疏离将自己隔绝开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唱完生日歌,到了送礼物环节。 朋友们纷纷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白钰开心地一一接过,清脆的道谢声不断。 季蕴微笑着看着,并没有急于拿出自己的礼物,他在等待一个更私密的时刻。 就在气氛热烈之时。 一直沉默得像块冰雕的东方卿吟,突然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线条冷硬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用深蓝色丝绒包裹的长方形盒子。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只是完成某种义务般的随意。 他将盒子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推到白钰面前。 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看白钰一眼。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低垂,仿佛在欣赏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 清冷的嗓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毫无波澜的、毫无温度的平静: “生日礼物,给你。” 言简意赅,毫无祝福的暖意,配合着他那副拒人千里的姿态,简直将“傲娇”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瞬。 朋友们都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冰山男神和他这堪称“无礼”的送礼方式。 南司枭也侧过头,赤红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意味。 白钰也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又看了看东方卿吟那副冷冰冰、仿佛多给一个字都嫌麻烦的样子。 然而,他清澈的眼底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而亮起了一丝好奇和……真诚的感谢。 他知道东方卿吟能来、能送礼物,本身就已经是极其“破例”的举动了。 “谢谢你东方!” 白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丝毫芥蒂,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盒子。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他轻轻打开了丝绒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不,准确地说,是一本极其罕见的、保存完好的精装初版画册。 深棕色的皮质封面烫着优雅的金字——《柯蒂斯植物图鉴精选:19世纪手绘珍本复刻》。 书页的边缘已经泛着温润的岁月黄,但保存得极其完好。 翻开扉页,里面是一幅幅美得令人窒息的、细腻到极致的植物手绘插图,从娇嫩的兰花到参天的巨木,色彩饱满,笔触精妙,将植物的生命力和形态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一件艺术品,一份凝固了时光的自然馈赠。 白钰瞬间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惊艳和难以置信的喜爱! “天啊……太漂亮了!”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指尖珍惜地抚过那细腻的页面。 “这是……这是我一直想找的版本!东方同学,谢谢你!真的……太棒了!”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东方卿吟在金丝眼镜后,极其快速地抬了一下眼睫,扫过白钰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惊喜和爱不释手的表情。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满意神色,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他冰冷的眼底。 随即,他迅速垂下眼帘,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仿佛刚才送出那本珍贵画册的人不是他。 只是,那微抿的唇角,似乎比刚才放松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弧度。 这便是东方卿吟式的“傲娇”——用最冰冷的姿态送出最契合心意的礼物,用绝对的沉默掩盖那份洞察对方喜好的细心,而当对方真心喜爱时,那转瞬即逝的满意,是他唯一泄露的、不愿承认的愉悦。 南司枭看着白钰那开心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身边重新化作冰雕、但明显气场没那么冻人的东方卿吟,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笑意。 他端起咖啡,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那份被时光磨砺出的“温柔”与“耐心”,在此刻,化作了他对身边人这份别扭心照不宣的、沉默的纵容。 季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漂亮的桃花眼中笑意更深。 他轻轻握住白钰因为兴奋而有些微凉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 “看来东方很了解你的喜好呢。” 白钰用力点头,抱着那本珍贵的画册,像得到了稀世珍宝,清澈的眼眸看向东方卿吟,满是真诚的感谢。 露台上,暖黄的星星灯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温柔的星河。 生日蛋糕的烛光跳跃着,映照着白钰灿烂的笑脸、季蕴深情的注视、东方卿吟刻意维持的冰冷侧影、以及南司枭那带着点别扭却不再刺人戾气的轮廓。 时光的刻痕,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同的印记: 傲娇的冰层下渗出微光,暴躁的火焰学会了安静燃烧,而那份纯粹的爱意,在亿万年的生命印记与流转的星轨见证下,即将迎来最郑重的加冕。 季蕴的手,轻轻按在了贴身的口袋上,那里,一对承载着永恒誓言的戒指,正等待着属于它们的时刻。 当朋友们都送完礼物的那一刻,季蕴走到白钰面前,单膝下跪,打开戒子的盒子。 “钰钰,昨天的传家宝戒指是家里面的人对你的认可和家族对你的认可,而现在这一枚戒指是我对你的喜欢与爱,想要与你长相厮守的承诺!” 白钰被着突如其来的惊喜震惊到,又开心,又感动。 而季蕴继续说到:“我希望以后你的身边一直都是我,我的身边也只会是你,你愿意吗?” 白钰热泪盈眶点了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季蕴白戒指戴着白钰的无名指之后,白钰一下子扑进季蕴怀里,季蕴也紧紧抱着他。 众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心里都是替他们的高兴。 南司枭看到这样的画面想了想,如果是东方卿吟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东方卿吟一眼看破他在想什么。 “想都不要想!” 傲娇又带着一丝可爱,南司枭听见东方卿吟这么说无奈又带着宠溺的轻轻摇了摇头。 “好好好,都听你的。” 就这样大家在白钰的生日会中愉快的过去了,经过时间的长流,一切都变得好像成为一条井然有序的河流,平平淡淡又有许许多多的色彩在生活中,美好又来之不易。 ——『命运的第四十一个齿轮改变』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北四中的高三(3)班教室里面。 晨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带。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油墨试卷的气息、早餐残留的奶香,以及高三特有的、混合着困倦与紧张的躁动。 桌椅挪动声、书本翻页声、压低嗓子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开学日的背景音。 靠窗的座位,气氛却有些异样。 东方卿吟如往常般端坐着,脊背挺直如松。 他穿着熨帖的白色校服的衬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冷白而线条流畅的小臂。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落在摊开的英文原版《分子生物学导论》上,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笔尖在书页边缘的空白处留下细密而工整的批注。 阳光勾勒着他清俊冷冽的侧脸,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壁。 然而,这层冰壁,今日却遭到了“明目张胆”的入侵。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占据着旁边的座位,姿势依旧带着惯有的霸道。 但此刻,他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焦躁地转笔或散发生人勿近的戾气,反而以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侧身面向东方卿吟。 他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横过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态,赤红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东方卿吟……面前那本厚厚的书。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东方卿吟握着钢笔的、微凉的手指。 “喂……” 南司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粗粝质感的沙哑,仿佛在进行某种严肃的学术探讨。 “这个单词……怎么念?” 他伸出一根带着薄茧和细微疤痕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指向书页上一个复杂的专业术语。 指尖距离书页还有几毫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东方卿吟批注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住。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并未从书页上移开,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仿佛没看见,也完全无视了横亘在自己身后椅背上的那条存在感极强的胳膊,以及几乎贴在自己耳侧的那份灼热的、带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用微凉的指尖将钢笔换了个方向,用笔尾极其精准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点在南司枭所指的那个单词下方。 “Phosphorylation” 清冷的嗓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石,清晰地报出发音,随即补充。 “磷酸化作用。” 解释简洁,毫无冗余,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下。 南司枭赤红的眼盯着那被笔尾点过的位置,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被这种冷淡激怒,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或确认,眼底掠过一丝笨拙的满足。 他收回手指,身体却并未退开,依旧维持着那个半包围的、充满占有欲的姿态,目光“专注”地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真的在努力理解那个复杂的生化过程。 那份“温柔”与“耐心”,在此刻化作了一种近乎固执的、物理上的贴近和无声的“请教”。 前排几个偷偷观察的同学交换着惊愕又带着点兴奋的眼神——南司枭居然在“请教”问题?而且东方卿吟居然没把他冻成冰雕? 虽然氛围依旧诡异,但这绝对是高三(3)班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秀恩爱”现场! 冰冷学霸与暴躁校霸的界限,以一种极其生硬又莫名和谐的方式,被打破了。 而另一边白钰季蕴这一边。 北四中学校的天台上面。 正午的阳光灿烂却不灼人,天空是澄澈的蔚蓝,几缕薄云慵懒地漂浮着。 天台上风有些大,吹拂着少年们的衣角和发梢。 这里视野开阔,远离了教室的喧嚣,是午休时难得的清净之地。 季蕴和白钰并肩坐在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凉的水塔基座。 季蕴穿着干净的浅灰色连帽卫衣,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另一条伸直。 白钰穿着暖黄色的柔软毛衣,像只依赖阳光的小猫,整个身体放松地依偎在季蕴的臂弯里,头枕着他的肩膀。 季蕴的左臂稳稳地环抱着他,下巴轻轻抵着白钰柔软的发顶。 两人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古生物图鉴,白钰纤细的手指正指着其中一幅栩栩如生的三叶虫复原图,清澈的嗓音带着雀跃,兴奋地给季蕴讲解着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奇妙。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含笑注视着爱人神采飞扬的侧脸。 阳光落进白钰盛满热情的眼眸里,像撒了一把碎钻。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开朗和自信,是季蕴最珍视的珍宝。 他偶尔低头,极其自然地在白钰光洁的额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如同嘉奖他精彩的“演讲”,又或只是单纯地想要亲近。 白钰会因为这个吻而脸颊微红,讲解的声音顿一下,但清澈眼底的笑意和依赖却更浓,身体也更往季蕴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指着下一幅图。 他们的“秀恩爱”没有南司枭那种生硬的占有姿态,也没有东方卿吟那种冰冷的默许。 季蕴的专一与深情,化作了无处不在的温柔注视和亲昵小动作,如同阳光般自然温暖;白钰的开朗与信任,则化作了毫无保留的分享和依恋,如同清泉般甘甜纯粹。 风拂过天台,吹动他们的衣角和发丝,也吹不散两人之间流淌的、无声胜有声的甜蜜。 就在这时,通往天台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脸平静、仿佛只是换个地方看书的东方卿吟。 南司枭赤红的眼扫过角落依偎在一起、气氛甜得能滴出蜜糖的两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目标明确地占据了天台另一侧视野同样好的位置。 他动作有些刻意地拉开两张并排的折叠椅(作者: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儿子是不是从保健室偷拿的)。 然后看向东方卿吟,声音带着点命令式的生硬,却又努力想显得“自然”:“坐。” 东方卿吟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冷淡,在南司枭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再次打开了手中的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背景板。 南司枭似乎对这个配合很满意。 他也坐下,身体却不像季蕴那样自然地贴近,反而坐得笔直,带着点刻意展示的意味。 他从一个印着凶猛豹头徽标的昂贵保温袋里,拿出两个同样印着奢华品牌标志的便当盒。 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不容忽视的声响。 他将其中一个盒子,以一种“赏赐”般的姿态,“啪”地一声放在东方卿吟面前的书上挡住了书页,粗声粗气道:“吃。” 便当盒打开,里面是顶级和牛寿司、帝王蟹腿肉沙拉、鱼子酱点缀的玉子烧……食材昂贵,摆盘却带着一股“堆砌”的豪横感,毫无美感可言。 东方卿吟看着被便当盒盖住的书页,又看了看面前那份散发着金钱味道的午餐,金丝眼镜后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一丝嫌弃的傲娇掠过眼底。 他抬手,用微凉的指尖,极其精准地将那碍事的便当盒往桌角推开了几公分,让书本重见天日,然后才拿起银质的筷子。 他没有看南司枭,也没有对这份“豪奢”午餐发表任何评价,只是极其优雅地、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严谨态度,夹起一小块和牛寿司,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那份“傲娇”,在此刻体现为对夸张物质的无声鄙夷和对身边人笨拙讨好方式的冷漠接受。 南司枭没得到预想中的惊叹或感谢,赤红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他粗鲁地打开自己的便当盒,叉起一大块和牛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天台另一侧。 季蕴将南司枭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 他轻轻捏了捏白钰的手,示意他暂停讲解。 然后,季蕴极其自然地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一个看起来朴素许多的藤编食盒。 盖子掀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色彩搭配清新诱人的饭团。 饭团捏成可爱的花朵和小动物形状,用海苔剪出的眼睛嘴巴惟妙惟肖。 旁边小格子里是碧绿的焯水西兰花、金黄的玉子烧条、粉嫩的虾仁,还有一小份淋着琥珀色酱汁的照烧鸡块。 没有昂贵的食材堆砌,却处处透着用心和温暖的生活气息。 “哇!好可爱!” 白钰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清澈的眼眸亮起惊喜的光芒。 “季蕴你什么时候做的?” 他拿起一个做成小兔子形状的饭团,爱不释手。 “早上。” 季蕴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笑意。 “想着你最近复习辛苦,做点好看的,心情好。”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照烧鸡块,极其自然地递到白钰唇边。 “尝尝味道?” 白钰的脸颊因为这份用心而染上更深的红晕,他张口含住,细细咀嚼,脸上洋溢着全然的幸福和满足。 “嗯!好好吃!” 他拿起另一个小熊饭团,也递到季蕴嘴边,清澈的眼眸带着期待。 “你也吃!”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相投喂,分享着这份充满爱意和巧思的午餐。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份温馨自然、充满生活情趣的甜蜜,与另一边豪横却冰冷的“金钱便当”形成了鲜明对比。 南司枭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看着白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福笑容,看着季蕴眼中那宠溺的温柔,再看看自己面前那份虽然昂贵却显得冰冷笨拙的午餐,以及身边那位专注于书本、对自己精心准备的“豪礼”毫无反应的冰山…… 一股莫名的、幼稚的攀比心和不爽,如同被点燃的小火苗,蹭地窜了上来! 他赤红的眼盯着季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猛地将叉子戳进一块巨大的蟹腿肉里,叉起,然后……动作生硬地、带着点豁出去的架势,递到了正低头看书的东方卿吟唇边! “喂!张嘴!” 南司枭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却紧紧盯着东方卿吟的反应,像在等待某种“胜利”的宣判。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连风都停滞了。 东方卿吟翻书的动作彻底僵住。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意,落在了杵在自己唇边那块颤巍巍的巨大蟹腿肉上,以及南司枭那张写满了“快吃!不能输!”的、幼稚而固执的脸上。 白钰惊讶地捂住了嘴。 季蕴则挑了挑眉,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笑意,手臂悠闲地环住白钰的肩膀。 东方卿吟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盯着那块蟹肉,又缓缓抬起眼睫,平静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南司枭期待的脸。 时间仿佛被拉长,天台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就在白钰以为东方卿吟会直接把那叉子拍飞或者用眼神将南司枭冻成渣的时候—— 东方卿吟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屈尊降贵般的、极其嫌弃的幅度,微微偏了一下头。 不是避开。 而是极其勉强地,就着南司枭的手,用唇极其快速地、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那块蟹肉的边缘。 然后立刻、极其迅速地扭回头,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手边的水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水。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但他耳廓边缘那抹迅速晕开、连阳光都无法完全掩盖的浅淡绯红,却出卖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南司枭以为他会拒绝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配合自己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叉子上那块只被“碰”了一下的蟹肉,又看看东方卿吟那副仿佛遭受了巨大侮辱、耳尖却可疑泛红的冰冷侧脸,赤红的眼底先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竟奇异地亮起了一丝……得意? 虽然方式极其别扭,效果也极其诡异,但……他喂了! 他吃了一点点! 他没有完全拒绝! 南司枭瞬间挺直了腰板,带着一种幼稚园小朋友赢了比赛的得意表情,挑衅地瞪向季蕴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宣告:看!我也能喂! 季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无奈地摇摇头,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这家伙没救了”的宠溺笑意,手臂将偷笑的、肩膀微微颤抖的白钰搂得更紧了些。 白钰也忍俊不禁,清澈的眼底是同样的无奈和纵容,他轻轻拉了拉季蕴的衣袖,小声说: “南司同学……好幼稚哦。”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厌恶,只有一种对朋友笨拙行为的包容。 东方卿吟则完全无视了身边那头陷入幼稚胜利情绪的大型犬。 他重新将目光投回书本,只是翻书的动作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耳际那抹未褪尽的微红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微微侧过头,几不可闻地、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却还有一丝丝宠溺,轻轻摇了一下头。 那细微的动作,是独属于他的、对南司枭这份幼稚攀比的、冰冷外壳下的宠溺与纵容。 他拿起银筷,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份被推开的“豪奢”午餐,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喂食事件从未发生。 阳光炽烈,天台上,两对璧人,两种截然不同的甜蜜。 攀比的刻度尺在幼稚的维度上疯狂跳动,而无奈摇头的宠溺,是这荒诞又温馨午间剧里,最温暖的底色。 ——『命运的第四十二个齿轮幼稚』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到了周末,东方卿吟回到家。 东方家宅邸,主餐厅内。 暮色四合,将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松柏染上沉静的墨色。 餐厅内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而柔和的光晕,落在光可鉴人的长条红木餐桌上。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檀香、上等红茶的氤氲,以及一种属于古老世家特有的、内敛而厚重的气息。 精致的骨瓷餐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几道以时令山珍和清淡海鲜为主、兼具养生与格调的菜肴摆放得赏心悦目。 东方卿吟坐在主位一侧,身姿依旧挺直如松。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在熟悉的家中似乎收敛了几分,显出一种更为内敛的疏离。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温热的骨瓷茶杯,指节匀称,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优雅韵律。 他的母亲,林缘箐,一位气质雍容、保养得宜的妇人,坐在主位。 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发髻一丝不苟,眉眼间依稀可见东方卿吟的清冷轮廓,只是多了岁月沉淀的温婉与洞察。 此刻,她正用公筷,极其自然地将一块清蒸鲥鱼腹部最鲜嫩的肉,夹到东方卿吟面前的碟子里。 动作熟稔而充满无声的关切。 “卿吟……” 东方夫人林缘箐的声音温和,如同上好的丝绸,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轻轻落在儿子沉静的侧脸上。 “那位南司家的孩子……你们……相处得如何了?” 她斟酌着词句,语气里没有明显的反对,却也绝非全然的欣然接受。 东方家百年清誉,书香门第,骤然得知独子与南司家那个在圈内以“暴戾”、“难驯”闻名的继承人走到了一起,最初的震动与忧虑可想而知。 是东方卿吟用他一贯的冷静、条理分明的剖析,以及那份近乎执拗的坚定,才让这扇厚重的家门,为这份不被世俗轻易接纳的感情,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东方卿吟端起茶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落在碟子里那块莹白的鱼肉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他……在改。” 清冷的嗓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炽热的宣告,只有三个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和笃定。 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自己严密考察和确认的一件事实。 “没那么容易炸了。” 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物品的物理性能,可那刻意维持的冷淡下,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傲娇”的维护。 东方夫人林缘箐静静地看着儿子。 她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停顿,也听出了那冰冷话语下潜藏的、极其细微的波澜。 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儿子那层坚冰外壳下的温度。 能让卿吟说出“在改”这两个字,能让那份平静中透出一丝维护……那个南司家的孩子,或许真的走进了她这个看似无坚不摧、实则心防极重的儿子内心最深处。 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掠过林缘箐温婉的眼眸——有担忧,有无奈,但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融入了温热的茶香里。 她没再追问,只是又夹了一小撮清炒时蔬放到东方卿吟碟中,温声道: “那就好,只要……你自己觉得好,我和你的父亲就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了。” 东方卿吟的父亲东方羽殷威严又带着一丝对儿子的宠溺同意的点点头。 “只要你喜欢就好,不要做了自己后悔的决定,爸爸妈妈一直支持你。” 这便是东方家的态度:门第的考量、世俗的偏见固然存在,但在儿子清晰坚定的意志面前,最终选择了退让和理解。 这份“接受”,如同此刻餐厅内温暖却不过分炽热的灯光,带着克制的包容。 东方卿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母亲和父亲的关切。 他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一口。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依旧,只是那微抿的唇角,似乎比刚才放松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弧度。 这扇名为“家”的门,在理解和爱的力量下,终究是为他和南司枭打开了。 虽然门内并非全然的阳光明媚,但至少,不再是坚冰铸就的壁垒。 而另一边南司枭这一边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南司家老宅,沉重压抑的书房。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老宅远离市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影影绰绰、在夜风中呜咽的古老松林。 书房内只点着几盏光线昏黄的壁灯,沉重的红木家具和深色天鹅绒窗帘吞噬了大部分光线,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阴郁和压迫感。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雪茄烟味、陈年皮革的气息,还有一种属于绝对权威的、不容置喙的铁锈般的冰冷。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如同标枪般矗立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肌肉在黑色衬衫下绷紧。 赤红的眼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沉淀为一种压抑的、如同深渊熔岩般的暗红,里面翻滚着不甘、愤怒,以及一种被死死压制的、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本能躁动。 他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书桌后,巨大的高背皮椅如同王座。 南司枭的爷爷南司锦端坐其上。 老人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枯瘦,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式褂子,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和威严留下的深刻沟壑,一双眼睛不大,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地审视着站在面前的孙子。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带着审视货物般的漠然,牢牢钳制着南司枭的每一寸神经。 “两年了。” 南司锦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干涩、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我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被那张漂亮脸蛋迷昏了头。” 南司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丧钟。 “没想到,你倒越来越认真了?甚至为了那个东方家的小子,开始学什么……‘克制’?” 最后两个字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仿佛在嘲笑一个天大的笑话。 南司枭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赤红的眼底岩浆翻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砸碎眼前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但脑海中瞬间闪过东方卿吟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闪过他微凉指尖点在自己试卷上时的触感,闪过他耳际那抹不易察觉的微红……那股毁灭的冲动,硬生生被他用两年时间磨砺出的、那层名为“耐心”和“守护”的粗糙薄茧,死死按捺下去。 他紧咬着后槽牙,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爷爷,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南司锦猛地提高了音量,鹰隼般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狠狠刺向南司枭。 “东方家?书香门第?清贵得很!可那又如何?两个男人!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你是南司家未来的继承人,未来的家主!跟一个男人搅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腐朽而顽固的力量,如同这栋老宅本身散发出的沉沉暮气。 “你父亲当年糊涂,找了个没用的女人,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现在你也要步他后尘?把南司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让人踩吗?!” “不许你提我妈!” 南司枭如同被踩到逆鳞的凶兽,赤红的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压抑的暴戾几乎冲破临界点! 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沉重的身躯带起一股劲风! 那紧握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出! “枭少爷!”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老管家,一个箭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提醒。 南司枭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他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书桌后那张冰冷而苍老的脸,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 母亲,是他心底最深的疤,最不能触碰的禁忌! 爷爷的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最痛的地方! 那股毁灭一切的**疯狂冲击着他脆弱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东方卿吟的脸。 不是他冰冷疏离的样子,而是在河滨公园的夜晚,他微凉的手覆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无声地传递着包容与力量的样子;是在他公寓的书房里,他清冷的嗓音点破自己解题困境的样子……那画面如同冰泉,浇熄了他眼底即将喷发的熔岩。 “呼……” 南司枭重重地、带着血腥味的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踏出的半步收了回来。 他重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依旧翻涌着痛苦和愤怒,但那毁灭的冲动,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 南司锦威严又带着凌厉的目光看着他。 “家族脸面和东方卿吟你只能选择一个。” 他挺直了背脊,如同伤痕累累却不肯倒下的孤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一字一句地砸在沉重的空气里: “我选他。” “南司家的脸面……我自己挣!” “不需要……靠牺牲谁来维护!” 说完,他不再看爷爷那骤然变得更加阴沉冰冷的脸色,猛地转身,沉重的脚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决绝,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权威与冰冷。 这扇名为“家族”的门,不仅对他紧闭,门□□出的,更是淬毒的冷箭。 接受?理解?在这里是奢望。 只有**裸的反对和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否定。 静谧的河滨公园,熟悉的长椅。 深秋的夜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拂过河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草木凋零前的最后一丝清香。 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低垂,月光清冷,将蜿蜒的河水和婆娑的树影染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倒映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如同流动的星带。 长椅孤零零地立在岸边,被路灯昏黄的光晕温柔笼罩。 长椅上,南司枭高大的身躯深陷其中,周身散发着浓烈得化不开的低气压和未散的戾气。 他微微弓着背,双臂撑在膝盖上,赤红的眼死死盯着脚下被路灯拉长的、扭曲的影子,仿佛要将那影子烧穿。 紧握的双拳搁在膝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毒蛇,无声地诉说着书房里那场冰冷对峙带来的剧烈冲击和无处发泄的狂怒。 他像一座濒临爆发的活火山,内里岩浆翻腾,外表却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死寂。 东方卿吟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穿着米白色的薄呢风衣,围巾随意地搭着,金丝眼镜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书,只是静静地望着流淌的河水,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清俊冷冽。 然而,那份冰冷的疏离感,在此刻却奇异地转化为一种深海般的包容与沉静。 他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南司枭周身那骇人的戾气与周遭温柔的夜色隔绝开来。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夜风的低吟中流逝。 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 他终于无法忍受这死寂的煎熬,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在昏黄路灯下如同燃烧的炭火,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怒和深沉的痛苦,死死看向东方卿吟: “为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为什么我家就不能……同意你的存在?!就因为……咱们两个都是个男人?!还是因为……我是南司枭?!是他眼里那个……只会惹祸的混账东西?!” 这声质问,包含了太多:对爷爷冰冷态度的愤怒,对东方家温和接纳的复杂感受,对自己身份和性向的迷茫痛苦,以及……深埋在心底、因母亲被侮辱而再次撕裂的、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 东方卿吟缓缓转过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月光,平静地落在南司枭那张写满痛苦和狂怒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伸出了自己微凉的手。 不是覆上他紧握的拳。 而是轻轻捧住了南司枭那因为极度压抑而微微颤抖、紧绷得如同岩石般的脸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 如同冰与火的瞬间交融。 南司枭浑身剧震! 赤红的眼底翻涌的暴戾和痛苦,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东方卿吟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摩挲着他紧绷的颧骨和刺硬的鬓角。 “南司枭。” 东方卿吟的声音响起,清冷依旧,却不再冰冷,而是如同沉入水底的玉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南司枭混乱的思绪。 “看着我。”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如同包容一切的夜空。 “不需要为什么。” “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更不需要……为了他的愚蠢和偏见,惩罚你自己。” 他的话语简洁,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逻辑链条,瞬间锚定了南司枭几乎要失控的情绪风暴中心。 “你是南司枭。” 东方卿吟的指尖微微用力,让南司枭无法移开视线。 “虽然你暴躁,固执,像头没开化的野兽……” 他毫不留情地陈述着事实,却在南司枭眼底戾气再次翻涌前,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 “……但你在改。” “你在学着不炸。” “你在学着……做我的南司枭做我的男人。” “这就够了。” “至于他?” 东方卿吟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睥睨般的傲然和不屑。 “一个被时代和腐朽观念困住的老顽固罢了,他的门关着,是他的损失,是他的愚蠢。” “我的门开着……”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南司枭赤红的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只为你。” “这就够了。”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南司枭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如同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脸颊上那微凉的触感,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奇迹般地抚平了他血管里奔涌的岩浆。 东方卿吟那冰冷、理智、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霸道偏袒的话语,如同最坚固的锚链,将他从绝望的漩涡中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不是被家族抛弃的可怜虫。 他是东方卿吟认定的、独一无二的南司枭。 他有人要。 有人……只为他开着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委屈和巨大依赖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南司枭强行筑起的堤坝。 他赤红的眼底,那骇人的戾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随即,是如同熔岩冷却后、深沉的、滚烫的依赖。 他猛地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想要把对方揉进骨子里的力度,将眼前这个清冷如玉、却给了他唯一救赎的人,狠狠揉进自己滚烫而宽阔的怀抱里! “东方……你就像一束光一样照亮着浑浑噩噩我,虽然你有时候冰冷但是你一直在救赎着我。” 他粗嘎的声音闷在东方卿吟的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颤抖,如同受伤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巢穴。 “所以别走……不许走……一辈子在我身边。”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那巨大的力量拥抱下微微僵硬了一瞬,却没有丝毫挣扎。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沉静,只是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他抬起微凉的手,没有推开,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回抱住了南司枭宽阔却微微颤抖的后背。 那微凉的指尖,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一点一点,抚平着怀中凶兽炸起的逆鳞和深藏的伤口。 “嗯……你也是我的救赎。” 一句极轻的回应,如同叹息,融入了清冷的月色里。 河对岸,璀璨的城市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 另一张长椅上,季蕴和白钰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在星光下显得温暖而安宁。 白钰靠在季蕴肩头,清澈的眼眸担忧地望着河对岸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小声问。 “南司同学……没事吧?” 季蕴搂紧了他,漂亮的桃花眼望向对岸,目光深邃。 他看到了南司枭那几乎要将东方卿吟揉碎般的拥抱,也看到了东方卿吟那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的回抱。 “会没事的。” 季蕴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洞悉的力量。 “有东方在。” 他低头,吻了吻白钰柔软的发顶。 “就像你有我一样。” 星河浩瀚,沉默地见证着河岸两边截然不同的温度。 一扇门内是温暖的包容,另一扇门外是冰冷的拒绝。 但爱,如同这亘古流淌的河水,不为门扉所阻,不为偏见所困。 它在冰与火的碰撞中淬炼,在无声的拥抱里诉说永恒。 南司枭将脸深深埋在东方卿吟带着冷香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微凉的皮肤,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委屈和那份笨拙却沉重的依赖,都烙印进去。 东方卿吟任由他抱着,微凉的手指在他宽阔而紧绷的后背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节奏。 夜色深沉,冰火相融,唯有星光无声流淌。 ——『命运的第四十三个齿轮你是我的“救赎”』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静谧的河滨公园长椅上。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夜色和沉重的呼吸凝固。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汲取了某种禁忌的能量源泉,死死地将东方卿吟禁锢在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他的脸深深埋在对方微凉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带着未散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一下下灼烧着那片冷玉般的肌肤,像要将自己所有的委屈、愤怒、以及那份笨拙却沉重的依赖,都通过这灼热的烙印传递过去。 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闷在喉咙深处,如同受伤孤狼在巢穴里舔舐伤口时发出的悲鸣。 两年时间磨砺出的那层名为“克制”的薄茧,在家族冰冷的利刃和母亲被提及的剧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抓紧他唯一认定的救赎。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中依旧显得清瘦而挺拔。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推拒的意图。 米白色的薄呢风衣在蛮力的禁锢下起了褶皱,金丝眼镜的镜腿微微压着鬓角。 他微凉的手掌始终停留在南司枭宽阔却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韵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从紧绷如铁的肩胛骨,到沿着脊椎微微凹陷的线条,再到腰侧贲张的肌肉群……那微凉的触感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所过之处,一点点抚平着凶兽炸起的逆鳞,熨贴着那些深藏在暴躁表象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和水汽,拂过河面,掠过树梢,吹动东方卿吟额前几缕细碎的黑发。 他微微侧过头,清冷的月光勾勒着他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落在南司枭那刺硬的短发和微微颤抖的后颈上。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理智得近乎无情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南司老爷子冰冷话语的愠怒,有对怀中人承受痛苦的疼惜,更有一种超越了言语的、沉甸甸的承诺。 他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每一次压抑的抽噎都如同重锤砸在自己心上。 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自己颈侧的衣料。 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将自己揉碎、融入骨血的绝望依赖。 这不再是过去那种充满暴力和占有欲的掠夺式拥抱。 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冰冷的世界里,向他袒露了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内核,寻求唯一的庇护与温暖。 东方卿吟那总是精密计算、冷静分析的大脑,此刻被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汹涌的情感洪流所淹没。 心疼,如同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着他筑起的冰层。 一种强烈的、想要给予更多、更直接安慰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理性的矜持和冰冷的疏离。 他捧在南司枭脸颊上的那只微凉的手,几不可察地移动了角度。 拇指的指腹,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极其轻柔地拂过南司枭紧锁的眉心,试图抚平那深刻的褶皱。 指腹下滚烫的温度和紧绷的触感,让他心尖也跟着一颤。 然后,在月光与路灯昏黄光晕交织的朦胧光影里,在夜风低吟的河畔,在季蕴和白钰无声的注视下—— 东方卿吟做了一个让时间都为之停滞的动作。 他微微抬起了下颌。 清冷如玉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试探。 以一种近乎决然的、却又带着冰川融化般珍重意味的姿态,主动地、坚定地,将自己的唇,印上了南司枭紧抿的、带着血腥味和泪痕咸涩的薄唇。 这个吻,毫无预兆。 却并非掠夺,不是征服,更不是**的宣泄。 它像一片在极寒之地悄然飘落的雪花,带着微凉的触感,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虔诚的、想要传递温暖的决心,轻柔地覆盖在了那滚烫、干裂、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土地上。 南司枭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 他所有的呜咽、所有的颤抖、所有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被按下了绝对的暂停键! 赤红的眼猛地睁开,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里面翻涌的岩浆和痛苦被一片空白的震惊彻底覆盖! 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唇上传来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东方卿吟身上特有的、清冽如雪后松林般的冷香。 这触感如此陌生,却又如此……致命地吸引着他濒临崩溃的灵魂。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唇齿接触。 过去的那些,往往伴随着暴戾的撕咬、掠夺般的啃噬、以及如同战场般硝烟弥漫的对抗。 那是**与征服的交锋,是冰与火最原始、最激烈的碰撞。 而此刻…… 此刻这个吻,是温柔的。 是带着抚慰力量的。 是……东方卿吟主动给予的。 南司枭僵硬的身体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开始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颤抖起来。 那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暖流涌动时产生的、细微的冰裂声。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眸,此刻在昏暗中清晰地倒映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面容,里面翻涌起一种近乎卑微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依赖。 东方卿吟的吻很生涩。 他显然并不擅长这种纯粹的、传递情感的亲密。 他的唇只是轻轻地贴着南司枭的,带着微凉的颤抖,像一片停驻的雪花,笨拙地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融化另一片冻土。 金丝眼镜后的眼睫微微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可能泄露的所有情绪。 然而,他捧在南司枭脸颊上的手,指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坚定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在用行动无声地宣告:我在,我在这里……。 时间,在两人唇瓣相贴的方寸之地,缓慢地流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南司枭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叹息般的哽咽。 随即,他那双原本死死禁锢着对方的手臂,力道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要将人揉碎的拥抱。 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放松了禁锢,转而以一种更加契合、更加温存的姿态,将东方卿吟清瘦的身体圈入怀中,小心翼翼地收紧。 与此同时,他那一直紧抿的、带着血腥味的薄唇,开始有了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的回应。 不再是狂风暴雨。 而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的唇瓣微微开启一道缝隙,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未干的泪痕湿意,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学习姿态,轻轻含住了东方卿吟微凉的下唇。 舌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胆怯的旅人,极其珍惜地、一点一点地描摹着那柔软的唇线,吮去那微凉肌肤上沾染的、属于自己的咸涩泪水。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的回应。 是凶兽收起了利爪,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最珍视的冰川。 是熔岩学会了控制温度,只为温暖那唯一能容纳它的冰冷山巅。 没有激烈的纠缠,没有窒息的掠夺。 只有唇瓣间轻柔的厮磨,气息间无声的交融,以及那份在冰冷夜色中缓缓升腾的、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意。 河对岸,长椅上。 白钰清澈的眼眸早已睁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他看到南司枭那几乎要将东方卿吟揉碎的拥抱时,心都揪紧了。 此刻,看到那两个身影在月光下温柔相拥、唇齿相依的画面,那份担忧终于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带着祝福的释然。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季蕴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对岸,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月光和远处城市的灯火,也清晰地映着那两个在冰冷世界中相互依偎取暖的身影。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那是一个真正放下心来的、带着欣慰和洞悉的笑容。 他收紧了环住白钰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爱人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温和,清晰地传入白钰耳中: “看,没事了。” “东方他……比我们想象的,更懂得怎么安抚那头野兽。” “或者说……” 季蕴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感慨。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语言。” 是的,这是独属于东方卿吟和南司枭的语言。 一个主动的、带着笨拙温柔的吻,代替了千言万语的安慰。 一个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的回应,宣告了所有风暴的平息。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长椅上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辉。 冰川不再拒绝熔岩的靠近,熔岩学会了为冰川收敛炽热。 他们在无声的唇齿相依中,找到了抵御外界所有冰冷与偏见的堡垒。 南司枭滚烫的泪水终于止住,紧锁的眉心在东方卿吟微凉的指尖和温柔的唇瓣下缓缓舒展。 他赤红的眼底,那骇人的戾气和深沉的痛苦被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无比安宁的依赖所取代。 许久,东方卿吟的唇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离开了南司枭的唇瓣。 他的气息微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避开了南司枭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视线。 冷白的耳廓,在月光下晕染开一片再也无法掩饰的、动人的绯色,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桃花。 “够了……” 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却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点窘迫的宣告。 南司枭没有像过去那样不满地低吼或抱怨。 他只是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东方卿吟那染上绯色的耳尖和紧抿却不再冰冷的薄唇,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近乎虔诚的爱意和满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如同大型猫科动物满足时的咕噜声。 “嗯……” 他应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温顺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安宁。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东方卿吟微凉的额头上,赤红的眼缓缓闭上,享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与温暖。 河对岸,季蕴轻轻拍了拍白钰的手背。 “走吧……” 他低声说,声音温柔。 “该把这里留给他们了。” 白钰点点头,清澈的眼底带着温暖的笑意,最后看了一眼对岸那两个仿佛自成一方天地的身影,依偎着季蕴,悄然起身,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里。 月光依旧清冷,河水依旧流淌。 长椅上,冰川与熔岩安静相拥。 一个主动的吻,消弭了世界的冰冷。 一个温柔的回应,抚平了所有的伤痕。 爱意无声,却已震耳欲聋。 ——『命运的第四十四个齿轮月下』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这件事暂时过去之后,南司枭就没有回家一直在和东方卿吟住一起。 市中心的顶层公寓里面。 巨大的落地窗外,晨曦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上,将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 室内却还残留着夜间的静谧与微凉。 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雪松与冷杉混合的淡香,是东方卿吟惯用的香氛,如同他本人一般冷冽而疏离。 然而,这份冷冽之中,如今却掺杂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带着雄性荷尔蒙的温热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每一个角落。 柔软宽大的床上,薄被凌乱。 南司枭高大健硕的身躯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势侧躺着,一条肌肉线条贲张的手臂和一条长腿,如同沉重的锁链,牢牢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横跨在东方卿吟清瘦的腰腹之上。 赤红的眼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 褪去了白日里那份刻意收敛的戾气,此刻沉睡的他,眉宇间竟奇异地透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毫无防备的安稳,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餍足。 鼻息悠长而温热,一下下喷洒在东方卿吟的颈侧。 东方卿吟平躺着。 他穿着丝质的深灰色睡衣,质地冰凉顺滑。 金丝眼镜被妥帖地放在床头柜上,少了镜片的阻隔,那张清俊冷冽的面容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柔和了几分,却也更加清晰地透出睡眠被打扰的隐忍。 他试图像过去独居时那样,在生物钟精确唤醒的瞬间利落起身,然而腰腹间那条沉重如铁的胳膊和腿,却成了无法撼动的锁链一样紧紧把他圈在里面。 他微微蹙眉,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无奈,随即是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他伸出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习惯性的动作,轻轻去推搡南司枭横亘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南司枭……” 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却依旧清冷。 “松手,该起了。” “唔……” 回应他的是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 南司枭非但没松手,反而像是被惊扰了美梦的大型犬,下意识地将沉重的脑袋更深地埋进东方卿吟的颈窝,滚烫的鼻息更加灼热地喷吐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横在他腰腹间的手臂也收得更紧了些。 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要将身下这块“领地”完全据为己有的霸道,甚至无意识地用下巴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发出类似大型猫科动物满足时的呼噜声。 东方卿吟的身体瞬间僵硬。 颈窝处传来的、带着滚烫湿意的摩擦感,以及那沉重身躯带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温热触感,让他冷白的耳廓再次不受控制地晕开一片浅淡的绯色。 金丝眼镜后的眉头蹙得更紧,眼底的无奈几乎要溢出来,可那推搡的手,力道却莫名地卸了大半。 他侧过头,避开那灼热的呼吸,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妥协”的微恼。 “别蹭了……。” 语气虽然是惯有的嫌弃,尾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软意。 南司枭似乎捕捉到了这丝软意。 他赤红的眼终于勉强掀开一条缝隙,里面是尚未完全清醒的、如同熔岩般粘稠的混沌。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东方卿吟,那清冷的面容在晨光中如同冰雕玉琢。 没有清醒时的锋利和防备,只有一种近乎懵懂的、被吵醒的不悦和……纵容? 这个认知让南司枭混沌的大脑瞬间注入一股暖流。 他非但没松开,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占有欲,将那条横在东方卿吟腰腹间的腿也收了收,将人更紧地、更全面地圈进自己滚烫的怀抱里,像巨龙守卫着它最珍爱的宝藏。 灼热的唇瓣极其自然地贴上东方卿吟微凉的耳廓,声音含混而霸道。 “再睡……五分钟……” 说完,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呼吸重新变得悠长,仿佛刚才的“谈判”从未发生。 他赤红的发丝蹭着东方卿吟的颈侧,带着一种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姿态。 东方卿吟无奈的说:“行吧行吧。” 他感受着周身密不透风的温热包裹,感受着耳廓上那灼热的、如同烙印般的触感,感受着那份几乎将他吞噬的、蛮横又纯粹的依赖。 金丝眼镜后的眼底,无奈、嫌弃、纵容、以及一丝连他都无法理解的柔软,交织翻涌。 最终,他放弃了挣扎。 僵硬的身体在那滚烫的怀抱里缓缓放松,如同冰川在暖洋中一点点融化。 他微微侧过脸,清冷的视线落在窗外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上,紧抿的唇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如同冰面上一闪而过的阳光,却真实存在。 公寓里,雪松冷杉的清冽,终究是彻底被那份霸道而温暖的雄性气息所覆盖。 五分钟到了之后,他们收拾好东西就去了学校。 北四中高三(3)班教室。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过不久,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周末即将到来的轻松与躁动。 桌椅挪动声、书包拉链声、少年少女们兴奋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窗边的座位。 东方卿吟正收拾着书包,动作一如既往的条理分明、不疾不徐。 他将厚重的生物化学笔记和几本原文书整齐地码放进一个设计简约却质感极佳的黑色皮质书包里,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与精准。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然而,这层屏障,如今有了一个固定的、且越来越“放肆”的“漏洞”。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几乎贴在东方卿吟身后。 他没有像其他急着回家的同学那样收拾自己的东西,反而以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看着东方卿吟的动作。 他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搭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形成半包围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下巴几乎要搁到东方卿吟的肩膀上。 赤红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东方卿吟白皙而灵巧的手指将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妥帖地收进笔袋的夹层里,仿佛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喂……” 南司枭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低沉,灼热的呼吸拂过东方卿吟的耳廓。 “晚上……想吃什么?”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日常、最理所当然的对话。 说话间,那只搭在椅背上的手,极其自然地滑落下来,极其熟稔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环住了东方卿吟清瘦的腰。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权宣告。 东方卿吟整理笔袋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没有从书包上移开,但耳廓边缘那抹熟悉的、不易察觉的绯色却再次悄然晕染开来。 他没有挣脱腰间那只滚烫而霸道的手,只是用微凉的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习惯性的纵容。 “随便吧,都可以。” 语气平淡,仿佛毫不在意。 前排座位上,季蕴正慢悠悠地将一本画满了古生物速写的素描本收进背包里。 他漂亮的桃花眼瞥见窗边那几乎“长”在东方卿吟身上的大型挂件,以及东方卿吟那副看似嫌弃、实则默许的姿态,眼底瞬间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正在小心翼翼整理生物标本笔记的白钰。 “啧啧!” 季蕴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清晰地传入窗边两人的耳中,也吸引了几位还没离开的同学好奇的目光。 “钰钰你看……” 他朝南司枭的方向努了努嘴,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两道狡黠的月牙。 “像不像那种……被彻底驯服了的大型猛兽?明明骨子里还是头狼,偏偏在主人面前,就只会摇尾巴、蹭脖子、还总想叼着主人的衣角走。” 他的比喻精准又带着点戏谑,目光在南司枭环着东方卿吟腰的那只手臂和几乎黏在对方肩背上的姿势上扫过,笑意更深。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几位偷看的同学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神在季蕴和南司枭之间来回扫视,带着紧张又兴奋的吃瓜光芒——季蕴居然敢这么调侃南司枭?!不要命了? 南司枭赤红的眼瞬间危险地眯起,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凶兽。 他猛地抬起头,凶狠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般射向季蕴,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一股熟悉的、久违的暴戾气息隐隐升腾,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暴躁。 “季蕴!你闲的没事干是不是?!” 那炸毛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咬人的姿态,完美契合了季蕴口中“大型猛兽”的形象。 白钰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记,柔软的手指轻轻扯了扯季蕴的衣袖,温润的嗓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季蕴!别瞎说……” 他看向南司枭,清澈的眼眸里是真诚的歉意和温柔的调解。 “南司同学只是……嗯……比较依赖东方同学而已。”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试图缓解这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 “就像……就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一样,对吧?” 他的目光真诚地望向南司枭,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无害和善意。 季蕴被白钰扯着衣袖,看着他那副紧张又努力打圆场的可爱模样,眼底的促狭瞬间化作了浓浓的宠溺。 他顺势反手握住白钰的手,十指相扣,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仿佛刚才那个点火的人不是他。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看着南司枭那副炸毛又碍于东方卿吟在场不能发作的憋屈样子,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是是是,钰钰说得对。不是被驯服,是找到了‘港湾’。” 他刻意加重了“港湾”两个字,眼神瞟向被南司枭牢牢环住的东方卿吟,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东方卿吟在金丝眼镜后冷冷地瞥了季蕴一眼。 那眼神如同冰锥,带着无声的警告和“闭嘴”的意味。 但随即,他的目光落在腰间那只因为季蕴的话而更加用力收紧、仿佛宣示主权般的手臂上,又感受到身后那具身躯传来的、因被调侃而炸起却强忍着的紧绷感……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笑意,极快地掠过他清冷的眼底。 他没有开口斥责季蕴,也没有安抚炸毛的南司枭,只是抬起微凉的手,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南司枭环在自己腰间、勒得他有些不适的手臂往下……挪了挪位置。 从勒紧的腰腹,挪到了更下方、靠近髋骨的位置。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调整一个不舒服的姿势。 “走了。” 清冷的嗓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是拎起了收拾好的书包。 南司枭被东方卿吟这看似嫌弃实则默许甚至还有一点纵容的小动作安抚了。 他凶狠地瞪了季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走运”,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主人发话了”的顺从姿态。 顺势接过了东方卿吟手中的书包,动作极其熟稔,另一只手臂依旧固执地环在对方调整后的位置上,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宣告所有权的姿态,半拥着东方卿吟,目不斜视地大步朝教室门口走去。 那高大健硕的身躯紧紧贴着清瘦挺拔的身影,赤红的眼底戾气尽散,只剩下一种心满意足的、被顺毛后的餍足。 季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南司枭那副“凶神恶煞”地护着东方卿吟、亦步亦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微微耸动。 “看吧看吧。” 他侧头对白钰说,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我说得没错吧?像不像被顺了毛的大狼狗?凶是凶,但链子……,永远在东方手里攥着呢。” 他晃了晃和白钰十指相扣的手。 白钰看着那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清澈的眼眸里也漾开温暖的笑意。 他无奈地摇摇头,语气温柔又带着点小小的责备。 “季蕴,你下次别这样逗南司同学了……他其实……” 他顿了顿,想起南司枭在东方卿吟面前那份笨拙的依赖和瞬间被安抚的样子,笑容更甜。 “他其实很在意东方同学的感受的。” 就像他自己,永远在意着季蕴的感受一样。 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教室里漂浮的微尘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季蕴收敛了笑容,温柔地揉了揉白钰柔软的发顶,深邃的目光望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嗯,我知道。” 他轻声说,握紧了白钰的手。 “所以,才更觉得……能这样,真好。” 是的,真好。 暴躁的野兽找到了能安抚他的冰川,冰川也默许了熔岩的靠近。 他们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笨拙又坚定地,在这充满规则和目光的世界里,圈出了一方只属于彼此的、和谐又温馨的天地。 ——『命运的第四十五个齿轮驯服』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回到顶层的公寓内,书房内。 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将深沉的夜幕切割成无数闪烁的碎片。 公寓内却是一片与喧嚣隔绝的静谧。 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外界的声浪,只留下无声的光影在光洁的地板上缓缓流淌。 空气里,雪松与冷杉的清冽气息依旧占据主导,却无法完全覆盖另一股更加强势的、带着阳光曝晒后皮革与雄性荷尔蒙混合的温热体息——那是南司枭彻底入侵并扎根于此的印记。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造型简洁的落地阅读灯,暖黄的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结界,将中央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笼罩其中。 桌面纤尘不染,只有两台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几本厚重的原文书和习题册、以及两个并排放置的骨瓷水杯,昭示着使用者的一丝不苟。 东方卿吟端坐在宽大的工学椅上。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家居服,深灰色,衬得皮肤愈发冷白。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落在面前亮着的电脑屏幕上。 屏幕上布满了复杂精密的分子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英文文献,光标在他微凉而灵巧的指尖操控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平稳而迅捷地移动、标注、记录。 他的背脊挺直如松,侧脸在暖黄光晕下勾勒出清冷而专注的轮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无机质的、高效运转的理性光芒。 南司枭就坐在他旁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手臂散发的温度。 他的椅子被刻意拖得很近,高大的身躯微微侧倾,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搭在东方卿吟的椅背上,形成半包围的姿态。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同样令人头疼的金融模型和数据分析图表。 赤红的眼盯着那些跳跃的数字和曲线,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带着一种面对天敌般的烦躁和……不易察觉的挫败。 他显然在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东方卿吟那非人的节奏,但那份专注如同沙堡,在名为“东方卿吟就在身边”的潮水反复冲刷下,摇摇欲坠。 他的注意力,早已从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转移到了身边这个人身上。 东方卿吟微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发出的、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哒哒声。 他偶尔推一下金丝眼镜时,镜片反射的微光。 他微微蹙眉思考时,眉心那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褶皱。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缕若有似无的、清冽如雪后松林的冷香…… 这一切,都如同最致命的诱惑,疯狂地撩拨着南司枭本就所剩无几的定力。 他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光滑的木质表面,频率越来越快,透露出主人内心的躁动。 赤红的眼底,那些复杂的图表渐渐模糊、褪色,最终被东方卿吟清俊专注的侧影完全占据。 终于,在东方卿吟完成一个复杂的公式推导,指尖离开键盘,端起骨瓷杯浅啜一口温水的瞬间—— 南司枭紧绷的弦,断了。 那只一直安分或者说努力安分的搭在椅背上的手,如同蓄谋已久的猎豹,骤然出击! 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牢牢地,落在了东方卿吟清瘦的腰侧! 东方卿吟端杯的动作猛地一顿。 杯中平静的水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从屏幕上的分子式抽离,带着一丝被打断精密思维的冷锐,倏地侧头看向南司枭。 那眼神如同寒冰乍破,带着无声的质问。 南司枭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这份警告。 他的手掌宽大、指腹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此刻正隔着东方卿吟柔软的家居服布料,极其放肆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贪婪的揉捏力道,在他腰侧敏感的线条上缓缓游移。 那滚烫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带着强烈的、不容忽视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赤红的眼不再看屏幕,而是牢牢锁住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翻涌着压抑已久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渴望和一种近乎耍赖的、理直气壮的索取。 他甚至还故意凑近了些,灼热的呼吸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强势地拂过东方卿吟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如同大提琴般撩人心弦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小钩子。 “……写完了吗?” 他明知故问,那只作乱的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顺着腰线缓缓向下滑去,意图更加明显。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那滚烫的、带着明确意图的抚摸下,瞬间绷紧!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电流感从那被触碰的腰侧瞬间窜遍全身,激得他后颈的寒毛都微微竖立。 冷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被触碰的腰侧开始,迅速蔓延开一片动人的绯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朱砂,一路染红了他的耳根、脖颈,甚至连金丝眼镜下的眼尾都晕开了淡淡的粉。 “啪嗒。” 骨瓷杯被有些慌乱地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南司枭!” 东方卿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微恼和……明显的慌乱。 他清冷的嗓音不复平日的平稳,尾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猛地抬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防御的姿态,精准地抓住了南司枭那只正在他腰侧和下方作乱、意图更加深入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 暖黄的灯光下,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又带着一丝剑拔弩张的张力。 南司枭的手腕被东方卿吟微凉的手指扣住,动作被迫停滞。 他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和更加汹涌的渴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一头被强行按住头的大型猛兽,发出低低的、不满的咕哝声。 身体更加用力地朝东方卿吟的方向倾轧过去,试图挣脱那微凉的桎梏,继续自己未尽的“探索”。 东方卿吟清晰地感受到那滚烫手腕上传来的、蓄势待发的力量,以及南司枭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入南司枭赤红的眼底。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借着抓住对方手腕的力道,微微侧过身,正面对上南司枭带着侵略性的目光。 他的呼吸有些微乱,胸口微微起伏,冷玉般的脸颊和耳廓上那片诱人的绯色非但没有褪去,反而因为近距离的对峙而显得更加艳丽。 然而,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紧抿的薄唇微微开启,清冷的嗓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静,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两人之间粘稠的空气里。 “现在……” “还不可以!” 这五个字,如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精准地浇在南司枭那颗熊熊燃烧、几乎要失控的心脏上。 南司枭的动作彻底僵住。 赤红的眼底,那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熔岩般的渴望,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翻涌,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失落、不解和一丝被拒绝的委屈所取代。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卿吟,看着他脸上那片动人的红晕,感受着他微凉指尖扣在自己滚烫手腕上的触感,以及那清冷眼眸中不容动摇的坚决。 “为什么?!”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带着被**和失落双重煎熬的粗嘎,像被砂纸磨过。 “明明……你也……” 他盯着东方卿吟绯红的耳尖,仿佛在控诉对方的口是心非。 他无法理解,明明怀中的人身体是热的,呼吸是乱的,连耳尖都红得那样诱人,为什么偏偏要说“不可以”? 河滨公园那个主动的、温柔的吻难道都是假的吗? 东方卿吟清晰地看到了南司枭眼底翻涌的委屈和不解,那眼神像极了被夺走心爱骨头的大型犬。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自身反应的羞赧,有对他这份直白**的无奈,更有一种更深沉的、需要克制的考量。 他扣住南司枭手腕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反而用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轻轻摩挲了一下对方手腕内侧滚烫的皮肤。 “没有为什么。”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冰碴,而是多了一丝……解释的意味,虽然这解释听起来依旧强硬。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面上摊开的、只完成了一半的复杂金融模型。 “你的作业,写完了?” 话题转移得生硬无比,却带着东方卿吟式的、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南司枭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对这个答案极其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他像一头被强行套上缰绳的烈马,焦躁地刨着蹄子,却不敢真的挣脱。 那只被扣住的手腕微微用力,反手一翻,极其自然地挣脱了东方卿吟微凉的指尖或者说是东方卿吟默许了他的挣脱。 然后带着一种不甘心的、却又不敢再过分造次的委屈,转而一把牢牢地、霸道地环住了东方卿吟清瘦的腰,将人狠狠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箍进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下巴重重地搁在东方卿吟单薄的肩膀上,滚烫的脸颊紧贴着对方微凉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满,尽数喷洒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 “没写完……” 闷闷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带着点耍赖和告状的意味。 “太难了……不会……” 赤红的眼却微微眯起,像狡猾的狐狸,享受着将人牢牢抱在怀里的满足感,同时偷偷汲取着对方身上那能让他躁动灵魂平静下来的冷香。 东方卿吟的身体再次僵硬在那滚烫的怀抱里。 腰间的手臂如同铁箍,颈窝处灼热的呼吸和紧贴的脸颊触感,让他好不容易平复些许的呼吸又乱了几分。 金丝眼镜后的眉头蹙起,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和……纵容。 他没有再推开,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呼吸,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命令。 “坐好。” “哪里不会?” 南司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哼声,像得逞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非但没有“坐好”,反而抱得更紧了些,但总算把搁在东方卿吟肩上的脑袋微微抬起,赤红的眼看向屏幕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图表,胡乱指了一个地方,声音依旧闷闷的。 “这里……还有这里……都看不懂。” 心思显然完全不在题目上。 东方卿吟无语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腰间那存在感极强的滚烫手臂和紧贴着自己的宽阔胸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重新投向屏幕,清冷的嗓音开始条理分明地讲解起来。 只是那微红的耳尖和偶尔停顿的呼吸,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窗外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书房内暖黄的灯光下,高大的“猛兽”将清冷的“冰川”牢牢圈在怀里,一边心猿意马地听着讲解,一边贪婪地汲取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份微凉与馨香。 一个“不可以”,划下了暂时的界限,却并未熄灭靠近的渴望,反而让这份依恋,在克制中显得更加粘稠和……温馨。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白钰和季蕴这里。 季蕴与白钰的公寓里面。 相较于东方卿吟公寓里那种冷冽与炽热交织的张力,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如同春日午后阳光晒过棉被般的温暖甜香。 柔和的暖黄色主灯并未开启,只亮着几盏光线朦胧的壁灯和角落里一盏落地阅读灯,营造出一种慵懒而私密的氛围。 柔软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个卡通抱枕,地毯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漫画书和画册,角落里摆放着一盆长势极好的绿萝,翠绿的藤蔓蜿蜒垂下,为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机。 浴室的门被推开,带出一片氤氲的水汽。 白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柔软黑发走了出来,白皙的脸颊被热气蒸腾得粉扑扑的,像一颗新鲜的水蜜桃。 他身上穿着印有可爱卡通图案的棉质睡衣,宽宽松松,更衬得身形纤细。 清澈的眼眸里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湿漉漉的,显得格外纯净无辜。 季蕴早已洗好,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丝绒家居服,慵懒地斜倚在沙发扶手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厚重的古生物图鉴。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漂亮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白钰顶着湿发出来,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漾开毫不掩饰的宠溺笑意。 “又不擦干。” 季蕴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责备,放下图鉴,起身走了过来。 他自然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条柔软吸水毛巾,动作轻柔地罩在白钰湿漉漉的脑袋上,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耐心地揉搓着那柔软的发丝。 白钰乖乖地站着,任由季蕴动作,微微仰着脸,清澈的眼眸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赖和依恋。 他享受着季蕴指尖隔着毛巾传来的温柔力道和那份被珍视的感觉,像一只被顺毛的、极其满足的小动物。 “季蕴……” 他软软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温软。 “嗯?” 季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令人安心的磁性。 白钰的脸颊似乎比刚才更红了些,清澈的眼眸微微闪烁,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鼓起勇气的认真。 他抬起手,柔软的指尖轻轻抓住了季蕴正在为他擦头发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季蕴有些诧异地停下,漂亮的桃花眼带着询问看向他。 白钰深吸一口气,清澈的目光勇敢地迎上季蕴深邃的眼眸,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柔软的坚定。 “季蕴……” “等毕业……” “等毕业了,再……给你。”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季蕴的动作完全顿住。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白钰那张带着羞涩红晕、眼神却无比认真的小脸。 那软糯的嗓音,那简单却重若千钧的承诺,如同最甜美的蜜糖,瞬间灌满了季蕴的心房,又像最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反复搔刮。 一股汹涌的、滚烫的爱意混合着强烈的悸动,猛地冲上季蕴的头顶! 他深邃的眼眸瞬间暗沉下来,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几乎要失控的渴望。 握着毛巾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猛地俯下身!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势,瞬间将白钰笼罩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季蕴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紧紧锁住白钰清澈的眼底,那里面清晰的倒映着他此刻因为强烈悸动而显得有些侵略性的面容。 白钰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季蕴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浓烈情感惊得微微后退了小半步,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本能的慌乱,像受惊的小鹿。 抓着季蕴手腕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然而,季蕴的动作却并没有如白钰预想的那般继续“进攻”。 他在距离白钰的唇只有寸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沐浴后的清新和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温度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季蕴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白钰眼底那抹清澈的、带着小小慌乱却依旧坚持的认真。 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洪流,在那份纯净的承诺面前,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滚烫的珍视与怜惜,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过于汹涌的情绪。 随即,那带着侵略性的俯身姿态,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温柔的转折,改变了方向。 季蕴滚烫的唇,没有落在白钰柔软的唇瓣上。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无比珍惜的力度,轻轻地、郑重地,印在了白钰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滚烫的、带着压抑的喘息和浓烈爱意的吻。 “好。” 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回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情动沙哑,清晰地落在白钰的额间皮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季蕴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依旧深邃如海,里面的风暴却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溺毙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满足。 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刚刚被自己吻过的那片光洁肌肤,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我等你。” “多久……都等。” 白钰清澈的眼眸里,那丝小小的慌乱早已被巨大的安心和甜蜜所取代。 他白皙的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抖。 他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了季蕴精瘦的腰身,将滚烫的小脸埋进了对方温暖而坚实的胸膛里,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甜蜜的羞涩传来。 “嗯……好。” 季蕴收紧了手臂,将怀中这温软的一团紧紧拥住,下巴轻轻抵在白钰柔软的发顶,嗅着他发间清新的洗发水香气和独属于他的、阳光般的温暖气息。 漂亮的桃花眼满足地闭上,唇角勾起一抹餍足而温柔的弧度。 壁灯的光线温柔地洒落,将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温暖的地毯上。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甜蜜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对未来充满期许的宁静。 没有炽烈的索取,只有温柔的等待;没有冲破界限的**,只有珍重承诺的守候。 这份在克制中流淌的浓情,如同陈年的佳酿,在时光的窖藏中,愈发醇厚动人。 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无声流淌,勾勒出万千扇窗户后的悲欢离合。 而在这一扇窗内,是冰川默许了熔岩的靠近,熔岩学会了为冰川收敛炽热,在理智与**的边界线上,笨拙又坚定地圈出独属彼此的温暖。 在另一扇窗内,是月光与溪流清澈的交融,用最温柔的等待,守护着对未来的郑重承诺,在克制与期许中,酿制着最醇厚的甜蜜。 爱有千万种形态,或炽热,或温柔,或克制,或纵容。 唯一不变的,是门扉之后,那份只属于彼此的、足以抵御世间一切寒凉的暖意。 夜色深沉,星河低语,见证着每一份独特的心意,在名为“家”的港湾里,安然栖息。 ——『命运的第四十六个齿轮**』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北四中的高三(3)班教室内。 秋日的晨光,带着一种通透的金黄,斜斜地穿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粉尘,在光束里如同跳跃的金屑。 教室里已坐了大半学生,早读前的喧闹尚未完全平息,低语声、书本翻页声、文具盒开合的轻响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窗边的位置,如同一个独立于喧嚣之外的、被无形结界笼罩的小世界。 东方卿吟端坐如常。 他穿着北四中学校的校服,熨帖合身的深色校服白色衬衫,衬得身形愈发清瘦挺拔。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落在摊开的厚重英文原版生物化学教材上。 晨光勾勒着他线条冷冽的侧脸和微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近乎冰封的静谧气场。 修长而微凉的手指间,一支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钢笔,正以稳定而精准的节奏,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留下行云流水般的墨迹,字迹清隽有力,如同他本人一般一丝不苟。 然而,这份冰封的静谧,正遭受着持续不断、且日益“嚣张”的“地热”侵扰。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紧贴着东方卿吟而坐,两人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他面前的课本摊开着,但赤红的眼睛显然没有落在那些复杂的公式或图表上。 他的坐姿极其随意,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横搭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宽阔的手掌几乎覆住了东方卿吟整个单薄的肩胛骨区域。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指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正极其“专注”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玩着东方卿吟垂落在肩侧的一缕柔软黑发。 那缕发丝在他指间缠绕、松开,如同把玩着最珍贵的丝线,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眷恋。 他的下巴,几乎要搁到东方卿吟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如同阳光曝晒后皮革般的温热气息,一阵阵拂过东方卿吟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赤红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 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 从那清冷专注的眉眼,滑落到紧抿却形状优美的薄唇。 再到随着书写动作而微微滑动的、线条优美的喉结……那眼神,**裸地写着“专注”与“渴望”,仿佛眼前这个人,比世界上任何一本艰深的教材都要吸引他千百倍。 东方卿吟握着钢笔的手指,在又一次感受到颈侧那灼热气息的拂过时,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 金丝眼镜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眉一下。 但他并未像过去那样,用冷言冷语和冷若冰霜的眼神或警告的将人逼退。 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试图避开那过于灼热的呼吸,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恼,却并无真正的怒意。 “热,离远点。” 语气平淡,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点傲娇意味的抱怨。 “不热。” 南司枭立刻反驳,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点理直气壮的耍赖。 非但没有“离远点”,反而将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将东方卿吟半个身子都圈进自己怀里。 捻玩发丝的手指也顺势滑下,极其自然地、带着试探性的力道,落在了东方卿吟清瘦的腰侧,隔着挺括的校服布料,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流畅的线条。 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占有欲和……一种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源于本能**的撩拨。 他的视线更加灼热地焦着在东方卿吟的侧脸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东方卿吟的身体在那滚烫手掌贴上腰侧的瞬间,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硬。 冷白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一片浅淡的绯色,如同冰层下悄然渗出的血色。 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用力的白。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完全不为所动,但那紧抿的薄唇却泄露了一丝隐忍。 他没有再出声斥责,也没有拍开那只作乱的手,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如同在抵御某种无形的侵袭,又像是在默许某种既定的亲密。 笔尖重新落下,在纸面上划出流畅的线条,只是那书写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点。 教室的另一端。 几个靠窗坐着的女生早已无心早读。她们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脸颊泛红,拼命压抑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聚焦在窗边那对身影上——南司枭那极具占有欲的环抱姿势,那只在东方卿吟腰侧“作乱”的手,东方卿吟那微红的耳尖和看似冷淡实则纵容的姿态…… “啊啊啊!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南司同学的手!在腰上!” “东方学神耳朵红了!绝对红了!虽然他还是没表情!” “天呐……这占有欲……这体型差……南司同学看东方学神的眼神……我要不行了……” “这哪是上课?这是付费才能看的VIP日常好吗!” “磕死我了!冰山学神和他的暴躁忠犬!这设定我能磕一辈子!” 细碎而激动到颤抖的议论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女生的小圈子里激起一圈圈无法抑制的涟漪。 她们偷偷拿出手机,在桌子底下飞快地敲打着,北四中学校的校园论坛内部某个隐秘的、名为“冰川观察日记”的匿名论坛,此刻正被实时更新的“糖点”疯狂刷屏,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 前排座位上。 季蕴单手支着下巴,漂亮的桃花眼懒洋洋地扫过窗边那对“连体婴”,目光在南司枭那只明目张胆放在东方卿吟腰上的手和东方卿吟微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正认真默写英文单词的白钰。 “钰钰……” 季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慵懒的笑意,下巴朝窗边努了努。 “看看那边,那头狼……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焊在东方身上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南司枭几乎将东方卿吟圈进怀里的姿势上。 白钰停下笔,清澈的眼眸顺着季蕴的示意望去。 看到南司枭那副黏糊又充满占有欲的姿态,以及东方卿吟那副“我自岿然不动”实则耳尖通红的模样,他白皙的脸上也忍不住漾开温暖的笑意,清澈的眼底满是了然和祝福。 “嗯……” 他点点头,声音温软的。 “南司同学……真的很喜欢东方同学呢。” 他的目光落在东方卿吟挺直的背影上,带着一丝钦佩。 “东方同学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其实很包容南司同学呢。” 季蕴轻笑出声,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 “何止是包容?简直是纵容,你看他那副样子。” 他模仿着东方卿吟挺直脊背、强装镇定的模样,语气带着调侃。 “明明被骚扰得耳朵都红透了,还要维持那张冰雕脸,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啧啧,这哪里是冰川?分明是座底下埋着活火山的冰山。”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窗边,南司枭正趁着东方卿吟低头看书的间隙,快速地将脸凑近,鼻尖几乎蹭到对方微红的耳廓,贪婪地嗅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眯起赤红的眼,像偷腥成功的大型猫科动物。 季蕴的笑意更深。 “至于这位……啧,热情得都快自燃了,也不怕把冰山给烤化了。” 白钰看着南司枭那孩子气的举动和东方卿吟依旧维持着书写姿势、只是那绯色似乎又蔓延到了脖颈的细微变化,忍不住也低低地笑出声,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温暖的光。 “可是……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白钰继续说道。 “一个像平静的深水,一个像热烈的火焰,虽然不一样,但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温暖,很和谐。” 他转头看向季蕴,眼神温柔而纯粹。 季蕴心头一软,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他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白钰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你说得对。”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掠过窗边那对在晨光中自成一方天地的身影,带着一丝感慨。 “平静如水,热情如火,看似极端,却偏偏……找到了最契合彼此的相处方式。” 这或许就是独属于他们的,旁人无法复刻的温馨。 午休时间,天高云淡,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灼热,变得温煦而慷慨,毫无保留地洒满空旷的天台。 风带着清爽的凉意,吹拂着衣角发梢,也带来了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运动喧闹声。 天台一角,巨大的水箱投下浓重的阴影,形成一片相对安静的角落。 东方卿吟背靠着冰凉的水箱壁,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校服,金丝眼镜被取下,拿在微凉的指尖。 少了镜片的阻隔,那张清俊冷冽的面容在阳光下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罕见的放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阳光勾勒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下颌线流畅而优美。 他似乎在享受这片刻难得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短暂。 一片带着滚烫体温的阴影笼罩下来。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暖炉,极其自然地挤进了东方卿吟和水箱之间的狭小空间。 他一条手臂撑在水箱壁上,将东方卿吟困在自己胸膛和水箱之间,另一只手则极其熟稔地、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霸道,环住了东方卿吟清瘦的腰身。 他微微低着头,赤红的眼贪婪地凝视着东方卿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静谧的睡颜或者说是闭目养神,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 “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午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累了吗?” 说话间,环在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缓缓移动。 带着薄茧的指腹,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布料,极其缓慢地、带着明确意图地,在东方卿吟紧实而敏感的腰侧线条上画着圈。 那滚烫的触感,如同带着电流的羽毛,一下下撩拨着紧绷的神经。 他的视线,从光洁的额头滑落到微抿的薄唇,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赤红的眼底,毫不掩饰的**如同岩浆般翻涌、沸腾,几乎要喷薄而出。 身体也下意识地更加贴近,胸膛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去。 东方卿吟的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但身体在那滚烫的怀抱和腰间作乱的手指下,已经不受控制地绷紧。 冷白的肌肤在阳光直射下,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颈侧和耳后迅速蔓延开的绯色。 他微抿的唇线绷得更紧了一些,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南司枭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那隐忍的姿态和迅速蔓延的绯色,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他压抑了一上午的躁动。 他不再满足于腰间的流连,那只撑在水箱壁上的手也滑了下来,带着滚烫的温度,极其大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抚上了东方卿吟线条优美的颈侧。 粗糙的指腹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摩挲着那细腻肌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感受着那份生命的搏动和……因他而起的温度变化。 “别在这里……” 东方卿吟终于睁开眼。 清冷的眼眸在阳光下如同剔透的琥珀,里面清晰地映着南司枭近在咫尺的、写满**的脸。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还有一丝被打扰的微哑,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下,是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急促心跳。 他抬起微凉的手,精准地扣住了南司枭在自己颈侧作乱的手腕,力道带着制止的意味。 “那去哪里?” 南司枭立刻追问,声音更加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急切的渴望。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被扣住手腕的姿势,身体更加用力地贴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滚烫的额头几乎抵上东方卿吟微凉的额头,赤红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裸的渴求,像一头亟待被满足的凶兽。 “回家?现在?”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也收得更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扛起来带走。 阳光刺眼,天台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骤然升腾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暧昧温度。 东方卿吟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手腕上那蓄势待发的力量,以及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火焰。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直直刺入那翻涌的熔岩深处。 他扣住对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清冷的嗓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静,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粘稠的空气里。 “现在,不行。” 依旧是那四个字,如同最坚固的冰盾。 南司枭眼底的火焰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不解浇灭了一瞬,随即又燃起更旺的焦躁。 他不满地皱紧眉头,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带着浓重的委屈。 “为什么?!你明明……” 他盯着东方卿吟颈侧那片诱人的绯色,像是在控诉对方的口是心非。 他无法理解,明明身体是诚实的,为什么总是拒绝。 东方卿吟没有解释。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南司枭过于灼热和委屈的视线,也避开了那几乎要贴上来的唇。 冷白的耳廓在阳光下红得几乎透明。 他松开了扣住南司枭手腕的手,那只微凉的手转而抬起,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却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用食指指尖,轻轻戳了戳南司枭紧蹙的眉心。 “下午有课。” 他淡淡地说,理由简单得近乎敷衍,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 指尖微凉的触感点在滚烫的皮肤上,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南司枭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亲昵意味的小动作弄得一愣。 眉心处那微凉的触感,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平息了部分躁动。 他看着东方卿吟依旧清冷、但耳尖却红得滴血的侧脸,那份笨拙的安抚和强装的镇定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萌,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那股焦躁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按了下去。 他赤红的眼底,委屈和不满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顺毛后的、近乎傻气的满足。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势低下头,将额头更紧地抵在东方卿吟微凉的额头上,像只终于得到安抚的大狗,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环在腰间的手臂依旧霸道地圈着,力道却放柔了许多,从禁锢变成了依恋的拥抱。 “嗯……”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下午有课”的敷衍理由。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交错的鼻息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妥协。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在阳光下、在无人角落里独属于他的亲密与安宁,享受着东方卿吟那看似冰冷实则纵容的默许。 阳光依旧慷慨,天台风依旧清爽。 水箱的阴影下,高大的“熔岩”将清冷的“冰川”牢牢圈在怀里,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的火焰暂时被一句“不行”和一个小动作安抚下去,化作更加粘稠的依恋。 一个平静如水,纵容却自有底线;一个热情如火,冲动却甘愿被驯服。 在这方寸之地,冰与火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谱写着独属于他们的、旁人无法理解的温馨日常。 远处操场的喧闹声模糊传来,更衬得这一隅的宁静与亲昵,如同被时光温柔定格的画卷。 ——『命运的第四十七个感情』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北四中的高三(3)班教室里面。 放学铃声的余韵早已消散,白日里喧嚣的教室此刻空旷而寂静。 夕阳熔金般的余晖穿透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泼洒进来,将整齐排列的桌椅镀上一层温暖而怀旧的橘红,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空气中漂浮着微尘,在光束里无声地旋转、沉浮,仿佛时光本身凝固的颗粒。 值日的同学早已离开,只有窗边角落的位置,还坐着几个身影,沐浴在这片宁静的暮光之中。 东方卿吟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书包。 深色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修长微凉的手指动作精准而高效,将厚重的原文书、笔记、钢笔一一归位。 夕阳勾勒着他冷冽的侧脸轮廓,在眼睫下方投下小片深邃的阴影,整个人如同一座沐浴在暖光中的冰雕,沉静、疏离,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几乎黏在东方卿吟身边。 他面前的课桌空空如也,显然心思从未放在收拾东西上。 一条手臂极其霸道地横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在桌下,握住了东方卿吟微凉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带着点占有欲地摩挲着对方腕骨内侧细腻的皮肤。 赤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东方卿吟的动作,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将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刻进眼底。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赤红的发梢上,跳跃着温暖的光点,却无法完全融化他眉宇间那份因专注凝视而显得格外锐利的侵略性。 前排座位上。 季蕴懒散地斜靠在椅背上,漂亮的桃花眼半眯着,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放学后宁静时光。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造型独特的古生物化石造型笔,目光偶尔掠过窗边那对身影,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白钰则乖巧地坐在旁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绘制着精美植物解剖图的素描纸收进画夹里。 夕阳柔和的光线落在他柔软的黑色发顶,映得他白皙的侧脸温润如玉。 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安静与满足,偶尔与季蕴交换一个无声的眼神,空气中便流淌开默契的暖意。 这份黄昏的宁静,被一阵突兀而沉重的脚步声骤然打破。 脚步声来自走廊,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清晰地穿透教室的寂静,由远及近。 那声音沉稳、厚重,如同某种巨兽的逼近,瞬间打破了夕阳暮色里的温馨滤镜。 东方卿吟整理书包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低垂,但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瞬间凝滞,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块巨石。 南司枭摩挲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指猛地一僵! 赤红的眼瞳骤然收缩,如同嗅到危险气息的猛兽,锐利的目光瞬间从东方卿吟脸上移开,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猛地射向教室门口! 他周身那原本慵懒粘人的气息在刹那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的、蓄势待发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在骨子里的忌惮。 环在椅背上的手臂肌肉瞬间腾起,握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 季蕴把玩化石笔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睁开,慵懒尽褪,里面闪过一丝惊诧和凝重。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同样投向门口。 白钰清澈的眼眸里也浮现出明显的紧张,他下意识地靠近了季蕴一些,柔软的手指轻轻抓住了季蕴的衣袖。 教室的门,被一只布满岁月刻痕、却依旧遒劲有力的大手,缓缓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如同苍劲古松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线,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用料昂贵的深黑色手工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 雪白的衬衫领口系着深紫色领带,领带夹是一枚造型古朴、色泽沉郁的紫翡,低调中透着无言的奢华与威严。 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深刻的法令纹和紧抿的薄唇昭示着其性格的冷硬与说一不二。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鬓角染着岁月的霜白。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与南司枭如出一辙的赤红,却沉淀了数十年风雨沧桑,锐利、冰冷、如同两柄深藏于鞘中、一旦出鞘必见血封喉的古剑。 目光扫过教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漠然,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带着千钧重压,落在了窗边东方卿吟的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夕阳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教室内的温度骤降。 南司枭的呼吸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变得粗重而压抑。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下意识地、极其强硬地将东方卿吟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抗拒,以及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流露出的、源自血脉的敬畏。 他紧握着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呢喃。 “爷爷……您怎么来了?!” 声音嘶哑紧绷,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强烈的排斥。 被南司枭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东方卿吟,缓缓抬起了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门口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没有慌乱,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冷冽。 他轻轻拂开南司枭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这个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示意他自己可以面对,缓缓站起身。 清瘦的身影在南司枭高大的身躯旁显得有些单薄,但那份沉静的气度,却奇异地并未被对方强大的气场完全压倒。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的矜持与疏离,清冷的嗓音在凝固的空气中响起,清晰而稳定。 “南司老先生。” 礼节周全,却无半分温度。 南司锦——南司枭的祖父,南司家族如今的掌舵人,那双赤红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东方卿吟。 从他那张过分年轻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到他清瘦挺拔的身姿,再到那份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保持的、近乎非人的沉静。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这层看似完美的冰壳,挖掘出底下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软弱或不堪。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南司锦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苍老,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清晰无比,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裸的轻蔑。 “东方卿吟。” 他叫出名字,语气平淡,却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离开我的孙子。” 没有询问,没有铺垫,直截了当,如同下达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 那赤红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冻结的漠然,仿佛在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 南司枭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股狂暴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戾气瞬间从他身上炸开! 赤红的眼底瞬间被怒火点燃,如同爆发的火山熔岩!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东方卿吟身前,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护犊凶兽,对着自己的祖父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爷爷!您凭什么……!” “闭嘴!” 南司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那苍老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南司枭的怒吼,带着一种雷霆般的威压,震得整个空旷的教室似乎都嗡嗡作响!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南司枭,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严厉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是在跟这位东方同学谈!” 他刻意加重了“东方同学”四个字,其中的轻蔑与疏离如同淬毒的冰针。 南司枭被这声厉喝震得身体一僵,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压制下去,但那赤红的眼底,屈辱、不甘和熊熊燃烧的愤怒却更加汹涌地翻腾着! 他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猛兽,浑身肌肉紧绷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祖父,仿佛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南司锦不再看几乎失控的孙子,冰冷的目光重新锁定东方卿吟。 他向前缓缓踱了一步,那股久居上位的、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瞬间更加沉重地碾压过来。 他微微眯起那双赤红的眼,锐利的目光如同解剖刀,试图切割开东方卿吟平静的外表。 “年轻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冰冷的金属质感,却比刚才更加刺骨。 “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碰的。有些身份,更不是你能肖想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枭儿还小,贪图一时新鲜,玩一玩,可以理解。” “但你……” 他的目光如同冰刃,直刺东方卿吟的心脏。 “应该清楚自己的斤两,懂得适可而止。” “南司家未来的主母,需要的是一位门当户对、能为他、为家族带来真正助力的淑女,而不是……” 他的目光在东方卿吟清俊却冷冽的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彻底的否定,那未尽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回荡,充满了极致的羞辱。 “……一个男人。”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南司枭的脑海里彻底炸开了! 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在祖父那毫不留情的、将东方卿吟贬低到尘埃里的羞辱话语中,彻底崩断! 一股狂暴到极致的戾气和屈辱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赤红的眼底瞬间被一片骇人的血红覆盖,如同濒临失控的凶兽! “爷爷!!!”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咆哮从南司枭喉咙深处炸裂而出!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愤怒、痛苦和被至亲背叛的绝望! 他猛地转身,不再面对祖父,而是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赤红着双眼,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用尽全力地一拳砸向旁边的墙壁!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空旷的教室里骤然爆发! 坚硬的、覆盖着光滑涂料的墙壁,以他拳头为中心,瞬间如同蛛网般龟裂开来! 细密的裂纹疯狂蔓延,白色的墙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 殷红的鲜血,顺着南司枭紧握的、指骨已经皮开肉绽的拳头,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南司枭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般起伏,那砸在墙上的拳头依旧死死地抵着冰冷的墙面,鲜血顺着指缝流淌。 他没有回头,宽阔的肩背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着,赤红的眼底一片疯狂的血色,喉间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这一拳,砸向的是墙壁,更是砸向那冰冷无情、试图掌控他一切的家族枷锁,砸向那份几乎将他心爱之人碾碎的羞辱! 他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宣泄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滔天怒火和绝望的守护! 白钰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吓得脸色煞白,清澈的眼眸里瞬间盈满了惊恐的泪水,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季蕴的手臂,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反手紧紧握住白钰冰凉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南司枭鲜血淋漓的拳头和剧烈颤抖的背影,又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冰冷如刀的南司锦。 最后,落在了风暴中心——那个依旧沉静站立的东方卿吟身上。 东方卿吟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平静地落在南司锦身上。 即使在那句“玩一玩”出口时,即使在那**裸的羞辱如同冰锥刺来时,即使在南司枭发出绝望咆哮、自残般砸向墙壁的瞬间…… 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再猛烈的风暴,也无法撼动其深层的核心。 然而,这份极致的平静之下,却酝酿着比南司枭的狂暴更加令人心悸的寒意。 就在南司锦因孙子的激烈反应而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似乎想再说什么时—— 东方卿吟动了。 他极其平静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这一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他绕开了挡在身前、如同受伤困兽般剧烈颤抖的南司枭,清瘦的身影毫无遮挡地,直面南司锦那如同山岳般的威压。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迎上南司锦那双锐利冰冷的赤红眼眸。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辩解,只有一片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微微抬起下颌,线条优美的脖颈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清冷的嗓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的死寂,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南司老先生。” 他再次开口,称呼依旧礼貌,却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彻底的疏离。 “我想,您弄错了几件事。” 东方卿吟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第一,我与南司枭之间,不存在‘玩一玩’这种轻佻的关系。” “第二,我对成为您口中所谓‘南司家主母’的位置,毫无兴趣。” “第三,我也是东方家的大少爷,我的家族也是可以和南司家族平起平坐的,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 他微微停顿,金丝眼镜的镜片在夕阳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弧。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南司锦那双沉淀了数十年权谋的赤红眼底。 “您似乎习惯于替他人决定命运,习惯于将人视为棋子与工具。” “但很遗憾……” 东方卿吟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不是您的棋子。” “南司枭……”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身边依旧剧烈喘息、拳头鲜血淋漓、赤红眼底翻涌着痛苦与震惊交织情绪的南司枭,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也不是。”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让南司锦那双古井无波的赤红眼眸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那是一种权威被公然挑衅、掌控被彻底否定的震怒! 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更加深沉的冰冷怒意!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压瞬间变得更加恐怖,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冻结! “你——!” 南司锦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怒火,正要发作。 “南司爷爷!” 一个清澈而带着急切颤抖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 是白钰。 他不知何时松开了紧抓着季蕴的手,鼓起莫大的勇气,向前走了一小步。 清澈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勇敢和无畏。 他看着南司锦那张因震怒而显得更加威严可怕的脸,声音虽然带着颤抖,却清晰地响起。 “南司爷爷……请您……请您先冷静一下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平稳一些。 “感情……不是交易,也不是筹码,东方同学和南司同学……他们是真心的!我……我能感觉到!” 他的目光真诚而恳切,带着一种纯净的力量。 “您……您这样说话,真的……真的很伤人的……而且也不太尊重小辈。” 季蕴几乎在白钰开口的瞬间,就站到了他的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漂亮的桃花眼此刻也敛去了惯有的慵懒,变得深邃而郑重。 他没有直接反驳南司锦,而是将目光投向几乎被愤怒和痛苦撕裂的南司枭,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南司枭,你的手在流血。” 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目光扫过那染血的拳头和龟裂的墙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先处理伤口。失控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在乎你的人更加担心。” 他的话语,巧妙地避开了与南司锦的正面冲突,却将焦点引向了南司枭的伤势和情绪。 同时也暗含了对东方卿吟处境的提醒——失控的南司枭,只会让局面更加恶化,让东方卿吟的处境更加难堪。 季蕴的目光随后转向南司锦,姿态不卑不亢,语气带着晚辈应有的尊重,却也透着一份不容忽视的沉稳。 “南司老先生,请恕晚辈直言。” 季蕴没有给南司锦开口机会。 “时代不同了,南司同学早已不是需要您手把手牵引的孩子,他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有些路,即使布满荆棘,也唯有亲身走过,才能刻骨铭心,强加的意志,哪怕出于‘为你好’的初衷,最终也可能成为最深的伤痕。” 他没有直接为东方卿吟辩护,而是从南司枭的角度,点出了强权干预的弊端,话语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 南司锦冰冷的赤红眼眸扫过白钰那双含着泪、却充满恳切和勇气的眼睛,又掠过季蕴那张精致却带着沉稳力量的脸庞。 他脸上的怒意依旧深沉,但那股几乎要爆发的恐怖威压,似乎被这两个年轻人不合时宜的介入,硬生生地阻滞了一瞬。 东方卿吟在金丝眼镜后,极其平静地看了季蕴和白钰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季蕴心头微微一凛,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扫过。 随即,东方卿吟的目光重新落回南司锦身上,依旧是那副冰川般的沉静。 “南司老先生……”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无波,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您的警告,我收到了。” “但我的回答,也请您听清楚——”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分不分手,是我与南司枭之间的事。” “不劳您费心。” 说完,他不再看南司锦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也没有去看身边南司枭震惊、痛苦、愤怒交织的复杂眼神。 他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微凉的手伸向自己收拾好的书包。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书包带子的瞬间—— 一只染着鲜血、指骨破裂、却依旧滚烫而颤抖的大手,猛地伸了过来! 南司枭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强硬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一把死死地抓住了东方卿吟微凉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捏碎! 他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血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不顾一切,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不准走……不准听他的!我不准……!”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祖父宣告自己绝不妥协的决心。 东方卿吟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强行止住。 他微微侧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南司枭那张因痛苦、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俊脸上,落在他那只鲜血淋漓、还在微微颤抖的拳头上,最后,落在他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同样沾着血污的滚烫大手上。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另一只微凉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根一根地,将南司枭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染血的手指……掰开。 动作冷静得近乎残忍。 然后,在所有人——南司锦冰冷审视的、南司枭绝望不解的、季蕴凝重担忧的、白钰含着泪的——目光注视下。 东方卿吟拎起自己的书包,动作依旧优雅、精准,如同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在夕阳熔金的余晖中,迈着平稳而沉静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教室门口。 经过南司锦身边时,他甚至没有停顿,也没有再看这位威严的老者一眼。 仿佛对方只是一尊无关紧要的雕塑。 教室的门被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 那清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渐深的暮色里。 只留下一室死寂,一地狼藉的墙皮碎片和刺目的血迹,以及凝固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南司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靠在了那面被他砸裂的墙壁上。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东方卿吟掰开的、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赤红的眼底,那疯狂的血色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茫然和……一种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彻骨寒意。 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 南司锦站在原地,赤红的眼眸深沉如渊,望着东方卿吟消失的门口,又缓缓移向失魂落魄的孙子。那张刚毅的脸上,怒意未消,却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情。 是震惊于东方卿吟那份超乎年龄的、可怕的冷静与决绝?还是对孙子此刻状态的一丝……动容? 季蕴紧紧握着白钰冰凉的手,漂亮的桃花眼深深看了一眼靠在墙上、如同失去灵魂的南司枭,又看了一眼门口,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夕阳最后的余晖,将教室里的影子拉得斜长而扭曲,如同这场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风暴,留下的冰冷伤痕。 ——『命运的第四十八个齿轮对峙』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北四中学校的图书馆,顶楼自习区内。 冷白的灯光如同凝固的月华,无声地倾泻在沉甸甸的木桌和埋头的身影上。 空气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轻响,以及一种名为“高考倒计时”的巨大无形压力,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靠窗的四人桌,是这片紧绷海域里一个温度异常、引力奇特的孤岛。 东方卿吟端坐如静谧的冰川。 深色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摊开的物理竞赛难题集。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而复杂的轨迹。 他的存在,是这片焦灼中唯一恒定不变的坐标。 然而,这座冰川正被一团名为“南司枭”的、持续燃烧且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烈焰全方位包裹、烘烤、甚至试图融化。 南司枭的椅子与东方卿吟的椅子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他高大的身躯以一种近乎“寄生”的姿态侧倾着,宽阔的胸膛紧贴着东方卿吟单薄的臂膀,滚烫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衬衫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一条手臂如同铁铸的围栏,横亘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贴着东方卿吟的脊背中心,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烙印上去。 桌下,他的另一只手更是霸道地覆盖着东方卿吟放在腿上的左手,五指强势地嵌入对方的指缝,以一种十指紧扣的、充满占有欲的姿态紧紧攥住,指腹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指节和手背皮肤,如同在反复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的下巴,这次不仅仅是搁在东方卿吟的肩上,而是近乎“嵌”了进去。 赤红的眼珠如同最高精度的追踪仪,一眨不眨地锁死在东方卿吟的侧脸上。 每一次东方卿吟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每一次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的细密阴影的颤动,甚至每一次喉结因吞咽而极其轻微的滑动,都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南司枭的视线。 他灼热的呼吸带着一种干燥的、如同沙漠烈日般的气息,持续不断地拂过东方卿吟的耳廓和颈侧敏感的皮肤,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无声的、神经质的确认:他在,他还在,他没有消失。 这种程度的“物理绑定”和“视线锁定”,已经从自习开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季蕴和白钰早已放弃了最初的震惊和劝阻,从担忧转为习以为常的无奈,甚至带上了点看戏的麻木。 只是季蕴漂亮的桃花眼底,那份对南司枭状态的深层忧虑,如同水底的暗礁,始终未曾散去。 东方卿吟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杯口氤氲出淡淡的热气。 他正准备喝水润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几乎是水杯离开桌面的瞬间—— 南司枭搁在他肩上的下巴猛地抬起! 赤红的眼瞬间聚焦在杯子上,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东方卿吟握着杯子的手腕! “你干嘛?” 南司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脱口而出。 仿佛东方卿吟拿起水杯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都蕴含着某种不可预测的、可能离开的风险。 东方卿吟的动作顿住。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向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再看向南司枭写满紧张和一丝被自己反应惊到、略显狼狈的脸。 清冷的嗓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恼。 “喝水。” 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南司枭被噎了一下,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窘迫。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像个杯弓蛇影的傻瓜。 但他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指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带着点别扭的固执,手指在那微凉的皮肤上又摩挲了两下,才像是确认了对方真的只是要喝水,而不是要“离开”,才讪讪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力道。 他重新重重地将下巴“砸”回东方卿吟的肩膀上,闷闷地“哦”了一声,眼神却依旧粘在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上,仿佛要用视线将这个人彻底固化在自己身边。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从摊开的英文报纸上抬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放下书本,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唇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无奈、好笑和深深担忧的复杂弧度。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打破四人小圈子的安静。 “我说,枭哥。” 季蕴的目光在南司枭紧贴着东方卿吟的姿态和桌下紧扣的双手上饶有深意地扫过: “你这‘人形挂件’功能,是不是又升级了?现在连卿吟喝口水,都得先向你打报告,申请‘位移许可证’了?” 他顿了顿,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语气里的调侃带着尖锐的真实。 “知道的,是你俩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卿吟身上装了GPS,你手机APP上24小时监控他的‘位移轨迹’和‘动作日志’呢?” 最后一句,精准地刺中了南司枭那病态焦虑的核心。 白钰清澈的眼眸也从生物笔记上抬起,看了看南司枭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东方卿吟微不可察蹙起的眉头,又看看季蕴带着提醒的眼神。 他抿了抿唇,小声地、带着点打圆场的意味补充道。 “季蕴……南司同学他只是……比较关心卿吟哥。” 声音轻柔,却也透着一丝无力。 南司枭赤红的眼珠猛地转向季蕴,眼神里充满了被戳破心事的暴躁和“要你管”的凶狠警告。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某种逆反的占有欲,将搁在东方卿吟肩上的下巴故意又往里顶了顶,环在椅背上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把东方卿吟整个箍进自己怀里。 他对着季蕴的方向,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野兽般的咕噜声。 桌下紧扣着东方卿吟的手指,更是用力地收紧了一下,像是在宣示主权,也像是在寻求某种对抗外界质疑的支撑。 东方卿吟对这番暗流涌动置若罔闻。 他极其平静地喝了两口水,然后轻轻将保温杯放回桌面。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重新落回难题集,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拿起笔,继续演算,只是脊背似乎比刚才挺得更直了些,像在默默承受着一份过于沉重的依恋。 然而,这份沉重的依恋很快迎来了新一轮的“测试”。 东方卿吟放下笔,再次极其自然地站起身。 动作依旧轻缓,如同秋叶飘落。 “你去哪?” 如同被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南司枭几乎是弹射而起! 椅子腿再次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打破了自习区的宁静,引来更多不满的侧目。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几乎破音的急切,高大的身躯瞬间挡在东方卿吟面前,赤红的眼底是**裸的恐慌和“绝不允许你离开视线”的执拗。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试图拦住东方卿吟的去路。 东方卿吟脚步停下,微微仰头,平静地迎上南司枭那双被不安彻底占据的眼睛。 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光。 “洗手间。” 依旧是那三个字,清冽,无波。 “我……” 南司枭脱口就想说“我陪你去”,但话到嘴边,看着东方卿吟那双沉静得仿佛能映照出自己所有狼狈的眼睛,再看看周围那些或诧异或无语的目光,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被审视的难堪猛地涌上心头。 他的脸瞬间涨红,那句“我陪你去”卡在喉咙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赤红的眼底剧烈翻腾着——想跟上去的冲动和被理智强行压制的难堪激烈交锋。 最终,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伸出的手臂颓然地垂落下来,像一只斗败的、被拔掉了利爪的困兽。 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神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充满了无助的哀求和不甘。 东方卿吟看着他这副挣扎痛苦的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叹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平静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侧身绕过了僵立当场的南司枭,步履沉稳地走向自习区尽头。 南司枭僵在原地,看着那个清冷挺拔的背影再次消失在洗手间门后,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转身,焦躁地在原地狠狠踏了两步,双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火红的短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最终没有跟过去,只是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沉重地坐回椅子上,赤红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熔穿。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季蕴和白钰的心都揪紧了。 “他这样……不行。” 季蕴的声音压得极低,漂亮的眉头紧锁,眼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你看他那状态,跟要上刑场一样,这哪是谈恋爱,这是酷刑!对他自己,对卿吟,都是!” 他修长的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高考怎么办?他这样别说复习,连正常生活都成问题!” 白钰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心疼,他看着南司枭那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颓然背影,小声说。 “好啦好啦,季蕴……南司同学他……心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好疼好疼……只有卿吟哥能填上一点点……” 那份纯粹的共情,让季蕴也哑然。 洗手间内。 水流冰冷刺骨。东方卿吟将双手浸在冷水中,微微闭了闭眼。 镜中的少年,眉眼依旧清冷如画,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如同晕开的墨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南司枭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不安和依赖,像藤蔓缠绕着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压力。 他理解那份恐惧的根源——祖父冷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自己当时掰开他手指离开的背影,更是亲手在他心上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道伤口在无安全感的环境中,迅速溃烂、发炎,变成了如今这副病态的黏着。 纵容,是饮鸩止渴;推开,可能瞬间将他推入深渊。 这份两难的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一点点擦干手上的水珠,动作缓慢而用力,仿佛在擦拭着心头的沉重。 镜中的身影,脊背挺直如不屈的雪松。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衬衫领口,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深潭。 深吸一口气,他拉开了门。 门外,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就杵在几步之遥的走廊阴影里! 他竟然没有回到座位,就这么直挺挺地、焦灼不安地等在这里! 赤红的眼在门开的瞬间,如同探照灯般猛地聚焦在东方卿吟脸上,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尚未褪去的恐慌、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被推开的卑微。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动作却又僵在半空,像一只等待主人最终宣判的大型犬,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只有他们两人。 远处自习区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东方卿吟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几分钟的离开就濒临崩溃边缘的少年。 看着他赤红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烧穿的恐惧和依恋。 看着他高大身躯里透出的、与外表截然相反的脆弱。 那份沉重的无奈,在胸腔里无声地撞击。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东方卿吟没有立刻走开,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用沉默的疏离推开他。 他微微仰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直直地望进南司枭那双被恐惧彻底淹没的赤红眼眸深处。 那目光沉静、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一切喧嚣直达核心的力量。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依旧是那清冷的音质,却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如同玉石相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砸进南司枭的灵魂深处。 “南司枭。” 他叫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混乱的绝对力量。 “看着我。”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所有的焦躁、不安、恐慌,在这一声呼唤和注视下,瞬间被强行凝固、压缩。 他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意识都被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彻底吸摄,只能死死地、屏住呼吸地看着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的目光没有丝毫游移,清晰地映照着南司枭眼底的惊涛骇浪。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赋予接下来的话语足以支撑灵魂的重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稳定、如同古老的磐石般落下。 “不用担心。”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南司枭心中翻涌的黑暗! “今年……” 他的目光锁着南司枭,没有一丝动摇。 “明年……” “年年……” 最后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超越时间、近乎永恒的笃定。 “我都会陪着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拥抱。 只有这短短十二个字。 却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光明,像一座拔地而起、足以抵挡任何风浪的永恒山脉,瞬间在南司枭那充满绝望和惊涛的心海上轰然矗立! 南司枭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赤红的眼底,所有的恐惧、不安、焦灼,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剧烈地翻腾、炸裂!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排山倒海般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撑爆的狂喜和巨大的酸楚,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从心脏最深处轰然喷发! 那是一种长久被遗弃在冰冷宇宙中的人,突然被承诺拥有整个星河的巨大冲击!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岩浆堵住,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巨大的情感冲击碾得粉碎。 高大的身躯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沉重的承诺而剧烈地晃了一下,赤红的眼底瞬间弥漫开浓重的水雾,视线彻底模糊。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破眼眶的堤坝,顺着刚硬的脸颊线条汹涌而下,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想说话,想嘶吼,想抓住眼前的人确认这不是幻觉,却最终只是像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家的路标,死死地、死死地用模糊的泪眼盯着东方卿吟那双承载着“永恒”承诺的眼睛,仿佛要将这瞬间烙印进自己的每一寸血肉和骨髓。 东方卿吟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看他,也没有为他汹涌的泪水停留。 他极其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早已存在、无需置疑的事实。 他迈开步子,从僵立当场、泪流满面的南司枭身边走过,步履沉稳地朝着自习区的光亮处走去。 清瘦的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却仿佛带着一种足以抚平世间一切伤痕的、磐石般的力量。 南司枭在原地僵立了仿佛一个世纪。 汹涌的泪水冲刷着脸颊,带来一种近乎灼烧的刺痛感,却也冲刷着那积压已久的恐慌和绝望。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狼狈。 当他的手放下时,赤红的眼底,那份盘踞已久的惊惶和脆弱,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被彻底清洗过的、带着巨大冲击后的空白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的安宁。 那是一种灵魂深处被烙下永恒印记后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他挺直了曾经因为不安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迈开脚步,不再是焦躁地追赶,而是带着一种沉稳的、确认了方向的步伐,紧紧跟在东方卿吟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的目光不再狂乱地扫描四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满足,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锁着前方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仿佛那是他生命唯一需要追随的、永恒的航标灯。 当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时,季蕴和白钰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变化。 南司枭身上那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躁和不安消失了。 他依旧紧挨着东方卿吟坐下,手臂也习惯性地环在椅背上,但那份力道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禁锢,而是一种寻求靠近的本能。 他赤红的眼依旧追随着东方卿吟,但眼神里那些惊惶的、不确定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风暴被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安宁所取代。 那是一种被巨大安全感彻底包裹后的平静。 他不再神经质地试图去触碰东方卿吟的手腕或手指,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偶尔,目光会落在东方卿吟放在桌面的左手上,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被承诺永恒守护后的柔软和满足。 他的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弧度。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探究、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在东方卿吟沉静如初的侧脸和南司枭那如同被“格式化”后重新“写入”了安宁程序的状态之间来回扫视。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白钰,凑过去用气声低语,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一丝调侃。 “看见没?学神出手,直接给某只大型犬的灵魂打上了‘终生保修’的烙印,这下,总算能消停点了吧?” 眼底那份深重的忧虑,终于散去了大半。 白钰清澈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星光。 他看着南司枭那副终于从惊涛骇浪中靠岸、仿佛整个人都沉淀下来的样子,再看看东方卿吟专注解题时那沉静如磐石般的侧影,小小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得几乎要融化的笑容,充满了纯粹的感动和安心。 他用力地点点头,小声回应季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真好……南司同学……他的心……好像终于能休息了……” 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季蕴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了暖意。 自习区重新被沙沙的书写声统治,仿佛刚才走廊里那场无声的风暴从未发生。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永不停歇的星河,流淌着时间冷酷的光影。 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靠窗的景象。 季蕴重新拿起英文报纸,漂亮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认真研究着之前被点出的错误。 白钰低着头,白皙的手指握着彩铅,在生物图谱上细致地描绘着叶绿体的结构,神情专注而宁静。 南司枭安静地坐在那里,赤红的眼底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凝固的安宁,目光长久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感,落在身边人沉静的侧脸上,嘴角那抹微小的弧度始终未曾消失。 而东方卿吟,脊背挺直如永不弯折的青松,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专注,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全神贯注地攻克着那道复杂的物理难题。 他的左手,自然地放在桌面,不再紧绷,也不再需要去安抚谁,仿佛只是放置在那里,便已是一座永恒的山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厚重的平静。 一句跨越时间的承诺,如同最坚固的锚链,终于深深扎入南司枭灵魂的港湾,将那艘在恐惧风暴中失控颠簸的巨轮牢牢定住。 风浪暂时止息,港湾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静谧和汲取力量的喘息。 这份守护的力量,如同无声的暖流,也悄然浸润着季蕴和白钰的心田,让他们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一丝难得的舒缓。 然而,这片港湾并非永恒的避风港。 自习区入口处,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猩红的数字在冷白灯光下,如同命运冷酷的沙漏,依旧冰冷而刺目地跳动着: 【高考倒计时:254天】 那鲜红的“254”,如同一只悬在头顶、永不闭眼的巨目,无声地凝视着港湾里每一个暂时获得喘息的人。 它冷酷地提醒着:永恒的承诺是灵魂的锚点,是穿越风暴的勇气之源。 但真正要劈开惊涛骇浪、抵达名为“未来”的彼岸,承诺只是起点,唯有依靠自身磨砺出的、无坚不摧的意志与力量,才能将“年年岁岁”的誓言,锻造成永不沉没的方舟。 短暂的宁静,是积蓄力量的时刻。 风暴,终将在倒计时归零时,如期而至。 ——『命运的第四十九个齿轮承诺』 祝大家国庆快乐呀! 每位宝宝天天开心!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50章 第五十章 北四中学校顶楼自习区。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里。 距离高考又近了几天,那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脆响,汇成一片压抑而焦灼的背景音浪,冲刷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靠窗的四人桌,依旧是这片高压海域中一个奇特的能量场。 东方卿吟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冰山。 白炽灯的冷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切割着面前摊开的大学自主招生数学真题卷。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复杂的空间向量与解析几何的迷宫中穿行,留下清晰而优雅的轨迹。 他的专注力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喧嚣。 然而,屏障之外,南司枭的存在感却如同持续喷发的火山,带着滚烫的、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温。 他高大的身躯紧挨着东方卿吟,椅子之间依旧不留缝隙。 一条手臂如同习惯性的藤蔓,松松地环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宽大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意识地摩挲着东方卿吟肩胛骨的位置,布料下传来温热而稳定的触碰。 桌下,他的左手不再像之前那样神经质地紧抓,而是极其自然地覆盖在东方卿吟放在腿上的左手背上,指尖偶尔会轻轻刮过对方微凉的指关节,带着一种确认存在般的、下意识的亲昵。 他的下巴偶尔会轻轻搁在东方卿吟的肩上,赤红的眼不再是之前那种扫描仪般的焦虑,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心满意足的专注,长久地凝视着东方卿吟沉静的侧脸和镜片后专注的眼神。 那份源自于几天前的那句“年年岁岁”承诺的巨大安全感。 如同温暖的岩浆流淌在他四肢百骸,抚平了最深的裂痕,但依旧带着灼热的余韵和不易察觉的依赖。 季蕴放下手中的化学竞赛讲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漂亮的桃花眼看向对面安静画着植物细胞超微结构图的白钰。 白钰白皙的手指握着细长的彩铅,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季蕴的目光在他柔软的发顶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和忧虑——忧虑高考这座大山,也忧虑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自习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身着职业套裙、神情严肃的年级主任李老师,在班主任王老师的陪同下,步履略显匆忙地径直朝着他们这个靠窗的角落走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自习区不少学生的目光。 四人几乎同时抬起头。 东方卿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带着一贯的疏离审视。 南司枭赤红的眼微微眯起,下意识地将搁在东方卿吟肩上的下巴收紧了几分,盖在东方卿吟手背上的大手也微微压紧,带着一种领地即将被入侵的本能警觉。 季蕴漂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白钰则停下了画笔,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茫然和紧张,望向走近的老师。 李老师在四人桌前站定,目光在东方卿吟和白钰之间逡巡,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带着明显赞许的笑容,声音刻意压低却清晰地传入四人耳中: “东方卿吟同学,白钰同学,打扰一下,请跟我到外面办公室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们谈一谈。” 东方卿吟神色未变,只是极其平静地放下笔,微微颔首: “好的,李主任。” 白钰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季蕴,得到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有些忐忑地放下彩铅,小声应道: “……好。” “什么事?” 南司枭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头护食的猛兽,赤红的眼紧紧盯着李主任,那份刚刚平息不久的不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又漾开了涟漪。 李主任似乎对南司枭的态度习以为常,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南司枭同学,请稍安勿躁。是关系到两位同学未来发展的重要机遇,具体细节需要单独沟通。” 她特意强调了“单独”二字。 南司枭的嘴唇抿紧了,还想说什么,东方卿吟却已经站起身。 他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南司枭紧握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了南司枭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却让南司枭即将喷发的躁郁瞬间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喉咙深处一声压抑的咕哝。 东方卿吟和白钰跟着两位老师离开了自习区。 南司枭的目光死死追随着东方卿吟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赤红的眼底翻滚着不安的暗流。 他猛地收回视线,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火红的短发,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眼神却空洞地瞪着天花板,胸膛微微起伏。 季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是什么“重要机遇”。 以东方卿吟和白钰稳坐榜首的成绩和竞赛表现,除了那几个顶尖大学的橄榄枝,更有可能的,就是……出国。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收紧感。 他漂亮的桃花眼看向身边明显开始焦躁的南司枭,再看看对面空着的座位,心底一片冰凉。 高考的压力已经如同巨山,如今又横插进来这个巨大的变量……特别是对于刚刚才被那句“年年岁岁”勉强缝合起来的南司枭来说,这无异于在尚未痊愈的伤疤上再狠狠捅上一刀。 “枭哥……” 季蕴的声音有些干涩,试图安抚。 “闭嘴!” 南司枭猛地低吼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濒临爆发的狂躁。 他赤红的眼珠转向季蕴,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攻击性。 “你知道是什么事对不对?他们要把他弄走?是不是?!” 季蕴看着南司枭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赤瞳,看着他因为巨大的恐慌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沉默地移开视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桌面,指节泛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自习区的沙沙书写声仿佛成了最残忍的背景音,嘲笑着他们内心的煎熬。 南司枭的焦躁几乎化为实质。 他不停地变换坐姿,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短发,仿佛要将某种恐怖的念头甩出去;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赤红的眼底血丝密布,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那句“年年岁岁”的承诺,此刻在巨大的未知恐惧面前,似乎变得摇摇欲坠。 季蕴也坐立难安。 他强迫自己盯着面前的化学讲义,视线却无法聚焦。 白钰那双清澈的、带着些许依赖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晃动。 出国……顶尖的资源,光明的未来……这对白钰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季蕴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那股沉闷的酸涩。 他尊重白钰的选择,无论那是什么。 但这种尊重本身,就带着剜心般的疼痛。 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小白值得最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口终于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东方卿吟和白钰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东方卿吟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但熟悉他的人,如南司枭和季蕴,却能从那微微抿紧的唇角,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白钰则低着头,白皙的脸颊带着一丝未褪的红晕,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纠结和茫然,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 南司枭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的弹簧,瞬间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巨大的动作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再次打破了自习区的宁静,引来一片侧目。 他完全顾不得这些,几个箭步就冲到了东方卿吟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嘶哑变形: “说什么了?!他们要你去哪儿?!是不是要把你送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东方卿吟的肩膀,像抓住即将流失的浮木。 东方卿吟脚步顿住,平静地抬眼看他。 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光。 “回去说。”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南司枭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东方卿吟越过自己,径直走向座位。 那份刻骨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 他僵在原地,高大的身躯透着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和冰冷。 季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站起身,迎向低着头走过来的白钰,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白钰微凉的手腕,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紧张: “小白?怎么了?老师说什么了?” 白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带着一种无助的迷茫,小声嗫嚅: “季蕴……学校……推荐我和卿吟哥……去国外最好的理工学院……提前录取……” 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却像巨石砸在季蕴心上。 果然! 季蕴的脸色瞬间白了白,握着白钰手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 “哦……这是好事啊,小白。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教授……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他眼底深处的失落和强忍的痛楚,又如何瞒得过心思细腻的白钰? 南司枭像一尊移动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火山,沉默地回到了座位。 他没有坐下,只是双手撑在桌面上,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赤红的眼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脸上,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问句: “我再问一遍,他们是不是要你走?” 自习区角落里,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远处的喧嚣仿佛与他们隔绝,只剩下四人之间沉重的磁场。 东方卿吟端坐着,脊背挺直如松。 他没有立刻回答南司枭,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南司枭写满惊惧的脸,再掠过季蕴眼中强撑的安慰和掩饰不住的失落,最后落在白钰茫然无措的小脸上。 片刻的沉默后,他清冷的嗓音如同冰泉流淌,打破了这片死寂: “学校推荐我和白钰,申请国外顶尖理工学院的提前录取名额。” “轰——!”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南司枭脑子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几天前刚刚被那句“年年岁岁”勉强缝合的伤痕,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撕开! 鲜血淋漓! 祖父冷酷的威胁、自己当时被掰开手指的绝望、这几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安全感……所有恐怖的画面和感受如同失控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不!!!” 一声压抑到极点、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南司枭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低沉、破碎、充满了绝望的狂怒! 他赤红的眼底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厚重的实木桌面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摊开的书本、水杯、笔袋哗啦一声被震落一地! 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整个自习区所有惊愕的目光! “南司枭!” 季蕴脸色骤变,厉声喝止。 白钰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季蕴的衣袖。 东方卿吟放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南司枭,金丝眼镜后的眼底,终于翻涌起无法掩饰的震动和……一丝沉重的痛楚。 南司枭却像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里面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崩溃和一种被背叛般的狂怒: “骗子……”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一般。 “你说年年岁岁……你说陪着我!都是骗我的!你要走!你要跟他们走!像上次一样!掰开我的手就走!!”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让他口不择言,几天前那场撕裂般的分离记忆被彻底激活,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刚刚愈合的心。 整个自习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王老师听到动静,也一脸严肃地快步走了过来。 东方卿吟在巨大的混乱和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 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沉静。 他没有看走过来的老师,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入南司枭那双被痛苦和狂怒彻底淹没的赤瞳深处。 “冷静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寒冰投入烈火,瞬间让南司枭狂乱的嘶吼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南司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说的是推荐。不是决定。”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同样紧张望向他的季蕴和白钰,最终落回南司枭脸上,语气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我没答应。” 四个字。 如同三颗冰雹,砸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南司枭混乱大脑里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狂怒、所有的绝望,在这三个字面前,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 砸在桌上的拳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指关节处一片通红的擦痕。 季蕴和白钰也瞬间愣住了。 白钰清澈的眼睛猛地睁大,带着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看向东方卿吟。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悬着的心重重落下,随即涌上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喜,有释然,更有对东方卿吟抉择分量的清晰认知。 教导主任李老师已经走到近前,听到东方卿吟的话,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和急切: “东方卿吟同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世界顶级的理工学院,最前沿的科研环境,最顶尖的导师!这对你未来的学术生涯意味着什么?!你不能因为一时的……”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旁边依旧僵硬的南司枭。 “……情绪冲动,就放弃这样的前程!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 班主任王老师也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补充: “是啊,卿吟,白钰。老师知道你们……关系要好。但前途是前途,这种机会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急着做决定!” 所有的目光,带着审视、不解、惋惜、劝诫,如同无形的压力汇聚在东方卿吟和白钰身上。 东方卿吟没有理会李主任的质问和王老师的劝导。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南司枭。 看着那双赤红眼底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剩下的是空洞的茫然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微光。 他知道,南司枭需要更明确的锚点。 他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迎向李主任,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决断: “李主任,王老师。感谢学校和老师们的厚爱与推荐。” 他的声音清晰、沉稳,响彻在寂静的自习区角落: “我很清楚这份推荐的分量。但我的未来,我的人生轨迹,由我自己选择和定义。”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身边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的南司枭,那眼神深处,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沉重羁绊。 “这里有我无法割舍的、必须以当下全部身心去守护的人和承诺。世界的舞台很大,但我的战场,就在这里。”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他说完,不再看两位老师骤然难看的脸色,重新转向南司枭。 南司枭依旧僵立着,赤红的眼死死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有尚未散尽的恐惧,还有一种被过于沉重的东西击中后的无措。 东方卿吟没有多余的话语。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流畅而坚定,穿过南司枭僵硬的臂弯,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南司枭那只还撑在桌面上、指节通红的手腕。 一个无声的、却重逾千钧的宣告和安抚。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颤! 手腕上传来那熟悉的、微凉的、却带着无比坚定力量的触感,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僵硬和茫然!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 滚烫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猛地低下头,用另一只手臂狠狠抹去脸上的狼狈,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喘息。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被东方卿吟的宣言震撼到的季蕴,都下意识地转向了另一个关键人物——白钰。 白钰还站在季蕴身边,小手依旧紧张地揪着季蕴的衣袖。 他低着头,白皙的耳尖泛着红。 他能感受到季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和、尊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等待。 那份尊重,比任何劝说都更让白钰心头滚烫。 他知道季蕴一定会说“小白,别管我,去追求最好的”,可正是这份全然为他着想的尊重,让他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心。 教导主任李老师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将目光投向白钰,语气带着强烈的诱导: “白钰同学!你是懂事的孩子!你和东方卿吟情况不一样!你想想你的未来!想想那么好的平台!不要被一时的感情冲动……” 班主任王老师也急忙附和: “是啊白钰,你好好想想!老师是为你好!这种机会……” 无数道目光的压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白钰单薄的肩上。 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头埋得更低了。 季蕴清晰地感觉到白钰的颤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带着支持和鼓励: “小白……” 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白钰耳中。 “别怕。无论你怎么选,哥都支持你。别委屈自己,选你最想要的就好。” 他说得诚恳,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行压抑的艰涩。 他松开了握着白钰手腕的手,仿佛在无声地给予他选择的自由空间。 白钰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向季蕴。 那里面有挣扎,有茫然,但在季蕴那双漂亮桃花眼里,他只看到了全然的信任、包容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哪怕那份支持背后,是季蕴哥自己的割舍之痛。 这份纯粹而沉重的信任,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白钰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枷锁。 他看着季蕴,看着季蕴眼中那份强撑的温柔和等待,小小的拳头在身侧用力攥紧。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转向两位老师,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清澈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坠落般的坚定光芒: “老师!”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少年的清亮,却异常清晰、坚定地穿透了自习区嘈杂的背景音: “我的选择……” 他微微停顿,目光转向身边一直沉默守护着他、给了他无声勇气的季蕴,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温暖而纯净的弧度: “和卿吟哥一样。” “一样”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季蕴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一样”? 他……也不走?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钰那张带着坚定笑容的小脸,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被巨大幸福砸中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他! 所有的沉重、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割舍之痛,在这短短两个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 他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瞬间瓦解,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傻气的笑容,眼底的震惊瞬间被汹涌的、难以置信的欣喜光芒彻底点亮! 教导主任李老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班主任王老师也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充满了无限的惋惜。 南司枭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底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目光死死地盯在白钰脸上,又猛地转向东方卿吟。 当看到东方卿吟握着自己手腕的坚定姿态,看到白钰那纯净而温暖的“一样”笑容。 他脑子里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终于如同被阳光彻底驱散的浓雾,消散无踪! 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巨大庆幸和一种被彻底填满的巨大满足感! 他反手用力地、死死地回握住了东方卿吟的手,十指紧扣! 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锚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东方卿吟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微微闪动,没有任何挣脱的迹象,只是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指,也无声地收紧了几分。 沉静的眼眸深处,那份磐石般的坚定,从未动摇。 自习区的角落,空气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后的洗礼。 一片狼藉的地面,被南司枭震落的书本,两位老师难看的脸色,周围尚未散去的惊愕目光……都成了这小小世界中无关紧要的背景。 唯有那两双手紧紧相扣的坚定力量——东方卿吟与南司枭十指紧扣的手,季蕴悄悄重新握住白钰手腕的、带着微微颤抖的手——无声地宣告着: 风暴或许会来,惊涛或许依旧在前方汹涌。 但此刻,他们的船,已用最沉重的承诺浇筑了最坚固的锚链。 未来或许艰难,但航向已定。 他们将并肩,在这片名为“高考”的海域,与他们选择的人,一同驶向未知的彼岸。 ——『命运的第五十个齿轮选择』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深秋的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洇染着北四中学校的天空。 几片早衰的梧桐叶被渐起的凉风卷离枝头,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空旷寂静的操场跑道上。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属于秋天的、干燥清冽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教学楼里尚未散尽的、属于书本和粉笔的独特味道。 白日里喧嚣鼎沸的校园,此刻被一种巨大的、紧绷的安静所笼罩。 这种安静并非真正的宁静,而是无数心弦被拉至极限后发出的、唯有灵魂能听见的尖锐嗡鸣。 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 每一扇窗户都像一只只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固执地对抗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咖啡、提神药膏混合的、独属于高考冲刺期的浓烈气味,厚重得几乎能粘住呼吸。 走廊里空空荡荡,偶尔有抱着厚厚一摞试卷或习题册的学生匆匆走过,脚步急促而沉重,脸上带着一种被时间追赶的麻木和疲惫。 巨大的倒计时牌悬挂在楼梯口最显眼的位置,猩红的数字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滴血的伤口,冰冷刺目: 【高考倒计时:3天】 那鲜红的“3”,像三根烧红的钢针,深深扎进每一个路过者的瞳孔,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刺痛和晕眩。 顶楼尽头,那间熟悉的四人自习室。 灯光冷白,将四个伏案的身影清晰地拓印在玻璃窗上。 空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挤压成了固态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 东方卿吟端坐如亘古不变的磐石。 深秋的傍晚已带寒意,他依旧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关节处,露出清瘦而线条清晰的手腕。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在冰水中淬炼过的刀锋,精准而高效地切割着面前最后一套押题密卷。 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是这片沉重空间里唯一稳定而富有节奏的脉动。 他的沉静,是这片焦灼风暴眼中唯一恒定的坐标。 南司枭紧挨着他,高大的身躯散发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种灼人的焦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依恋,如同藤蔓缠绕着赖以生存的古树。 他的椅子与东方卿吟的椅子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丝可供空气流通的缝隙。 一条手臂如同焊死般环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宽大的手掌不是虚搭,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紧紧贴着东方卿吟肩胛骨下方的位置,掌心滚烫的热量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仿佛在汲取某种生命能量。 桌下他的左手不再是覆盖。 而是近乎“镶嵌”般地紧紧攥着东方卿吟放在腿上的左手,十指以一种死锁的姿态紧扣,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力度。 反复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指骨和手背皮肤,每一次摩擦都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和依赖。 他的下巴,此刻不仅仅是搁在东方卿吟的肩上,而是近乎“埋”了进去。 赤红的眼珠一眨不眨地、长久地凝视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视线如同凝固的胶水,粘在那专注的眉眼、微抿的薄唇和镜片后沉静的眼眸上。 灼热的呼吸带着干燥的、如同秋日枯草般的气息,持续地、细细密密地拂过东方卿吟的耳廓和颈侧敏感的皮肤,每一次气息的交换,都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对“存在”的反复确认。 季蕴坐在白钰旁边,漂亮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深重的疲惫。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连精心打理的发丝都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随意地垂落几缕在额前。 他面前的化学笔记摊开着,但视线却有些涣散。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金属签字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阴影,那是长期缺乏睡眠和过度消耗精力的铁证。 偶尔,他会抬手用力按压几下太阳穴,试图驱散那顽固的胀痛感。 目光虽然落在笔记上,思绪却显然飘向了更沉重的地方——堆积如山的公司文件,股东会议上的唇枪舌剑,父亲在电话里不容置疑的指令,还有那悬在头顶、只剩下三天的巨大倒计时。 双重压力如同两座不断挤压的大山,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弯。 白钰敏锐地感受到了身边人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他停下了在错题本上认真誊写的笔,清澈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悄悄望向季蕴。 看到季蕴紧锁的眉头和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白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季蕴放在桌面上、紧握成拳的右手手背。 那触碰很轻,带着试探的暖意。 季蕴的身体微微一震,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他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影响了白钰。 几乎是本能地,他强行压下眉宇间的倦怠,漂亮的桃花眼弯起一个惯常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唇角也努力向上勾起,对着白钰露出一个“我没事”的微笑他甚至抬起手,习惯性地想去揉一揉白钰柔软的发顶,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白钰没有像往常那样微微低下头,温顺地接受这份安抚。 相反,他清澈的眼睛依旧固执地、带着浓浓担忧地望着季蕴,小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柔软的坚持: “季蕴,别笑了。” 他顿了顿,清澈的眼底满是心疼。 “你累,我知道的。” 那柔软的声音,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季蕴强撑的伪装。 他嘴角那抹勉力维持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如同破碎的面具般无声地瓦解。 漂亮的桃花眼底,那份强行压下的沉重和疲惫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漫了上来。 他看着白钰那双盛满了纯粹担忧和心疼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无奈和深深感动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仓促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下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 南司枭的视线终于从东方卿吟脸上移开了一瞬,赤红的眼珠扫过季蕴那瞬间崩溃又强行压抑的侧脸。 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感在他心头掠过。 他下意识地将环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也更深地埋进对方的颈窝,仿佛要从这具沉静的身体里汲取对抗所有不安的力量。 桌下紧扣的手指,也用力地捏了一下东方卿吟的手背。 东方卿吟笔尖的沙沙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他并未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落在试卷上,但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却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许。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具高大身躯传递过来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巨大依赖,也能感受到对面角落那份无声弥漫的沉重压力。 这两股力量,如同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的心神。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秋夜的微凉,强行压下心湖泛起的涟漪,笔尖重新在纸面上划动起来,仿佛要将所有外界的纷扰都隔绝在专注的壁垒之外。 时间在沉重的笔尖下、在无声的焦灼中、在反复的摩挲确认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暮色彻底褪尽,墨蓝的夜空如同巨大的丝绒幕布,将整个校园温柔地包裹。 教学楼里的灯光显得更加刺眼明亮,像一座座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孤岛。 白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清澈的眼睛看向季蕴,带着询问。 季蕴也从那份沉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勉强打起精神,拿起自己的东西,对着白钰点点头: “走吧。” 南司枭几乎是同步地、带着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急切弹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刚刚放下笔的东方卿吟,赤红的眼牢牢锁着他,无声地催促。 四人沉默地走出自习室,融入走廊里稀疏的人流。 通往校门的林荫道两旁,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深秋的薄雾中晕染开来,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冰冷的地面上。 南司枭紧贴着东方卿吟,手臂依旧占有性地环着他的腰,脚步亦步亦趋。 沉默中,一种粘稠的、名为“分离焦虑”的暗流,在他紧绷的身体里无声地酝酿、发酵。 倒计时的“3”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海里闪烁放大。 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东方卿吟掰开他手指、决然离去的冰冷背影。 那份被“年年岁岁”的承诺暂时缝合的安全感,在时间的终点逼近时,再次变得摇摇欲坠,裂痕悄然蔓延。 季蕴和白钰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 季蕴的脚步有些沉重,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疲惫而凝重的脸。 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来自公司高管和父亲的未读信息,标题都带着刺眼的“急件”或“审批”字样。 他烦躁地按熄了屏幕,将它塞回口袋,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尽。 白钰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将季蕴所有的细微动作和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清澈的眼底满是担忧,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分担这份沉重的压力。 他只能更靠近一些,让自己的存在成为一种无声的慰藉。 走到校门口,季蕴家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安静地停在路边。 司机早已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季蕴……” 白钰停下脚步,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纯粹的关心。 “你……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季蕴看着白钰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手,这次终于如愿地、带着一丝珍惜地揉了揉白钰柔软的发顶,声音有些沙哑: “好哒,我知道了。小白也是,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 他的目光在白钰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眷恋,然后才弯腰坐进了车内。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季蕴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脸上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只剩下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白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尾灯在车流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心疼和隐隐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他转过身,看到南司枭依旧如同连体婴般紧紧贴着东方卿吟,而东方卿吟正抬手拦出租车。 一辆空车停下。 南司枭几乎是半抱着东方卿吟挤进了后座,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手臂依旧紧紧环着东方卿吟的腰,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将他固定在自己怀里。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这对姿势奇特的少年,眼神古怪。 车子启动。 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在深秋的夜里闪烁着冰冷而虚幻的光芒。 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车流声。 南司枭侧着头,下巴搁在东方卿吟的肩上,赤红的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沉静的侧脸。 那倒计时的“3”字,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放大、扭曲。 祖父冰冷威胁的话语、东方卿吟掰开他手指的冰冷触感、那句“年年岁岁”带来的短暂温暖……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感受如同失控的碎片,在他混乱的思维里高速旋转、碰撞!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从心脏深处疯狂滋生、蔓延,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卿吟……” 他干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赤红的眼底瞬间弥漫开浓重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水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天……只有三天了……” 东方卿吟的身体因为那巨大的力道而微微僵了一下。 他侧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平静地看向南司枭。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双赤瞳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大恐慌。 他刚想开口。 “别走!” 南司枭却像是被他的动作彻底刺激到了临界点,猛地爆发出来! 他几乎是凭借着蛮力,不顾一切地将东方卿吟的身体用力扳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然后,在东方卿吟微微错愕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力度,紧紧抱进了自己滚烫的胸膛里! 高大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带着一种溺水般的绝望和狂乱! 南司枭将脸深深埋进东方卿吟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对方微凉的皮肤。 他强壮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死死地锁住怀里清瘦的身体,仿佛要将对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吼,伴随着滚烫的泪水,毫无顾忌地、一遍又一遍地砸在东方卿吟的耳边和颈侧,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哀求: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像上次那样……掰开我的手就走……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爱你……我爱你啊卿吟!别走……别离开我……求你……” 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依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泣血的心头硬生生剜出来的。 前排的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车子在路面上轻微地晃了一下。 他惊恐地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那激烈而绝望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东方卿吟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海啸般的激烈情感彻底淹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身体的剧烈颤抖,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灼烧着自己的皮肤,感受到那勒紧自己几乎窒息的力道里蕴含的巨大恐慌和……那份过于沉重、过于直白的“爱”的告白。 这份情感,如同失控的洪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心防。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想要挣脱那令人窒息的拥抱。 “别动!别推开我!” 感受到他的动作,南司枭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猛地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 嘶吼声带着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求你……别推开……别掰开我的手……求你了卿吟……”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去,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地抽搐着。 东方卿吟的动作顿住了。 金丝眼镜后的眼底,那份磐石般的沉静终于被剧烈的震动所取代。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却又冰冷陌生的城市夜景。 感受着颈窝处那滚烫的濡湿和耳边绝望的哀求,胸腔里那颗被理智层层包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那是……心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秋夜的凉意和车内压抑的空气。 他没有再试图挣脱,也没有立刻回应那焦急的告白。 他微微侧过头,被禁锢的身体只能做出极其有限的调整。 然后,他抬起那只没有被完全压住的右手,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轻轻覆上了南司枭埋在自己颈窝的后脑勺。 掌心下,是南司枭滚烫的、被汗水和泪水濡湿的短发。 那发丝硬而粗粝,如同主人此刻狂乱的心绪。 东方卿吟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极其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南司枭的后脑勺。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安抚幼兽般的耐心和包容。 这无声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南司枭混乱绝望的屏障。 他狂暴的颤抖和哭泣,在那轻柔而稳定的抚摸下,奇迹般地、一点点地平息下来。 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紧箍的手臂虽然依旧没有放松,但那力道中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却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他只是更深地将脸埋在东方卿吟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流淌,身体依旧微微颤抖,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癫狂。 东方卿吟感受着怀中身体的细微变化。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流动的黑暗。 那只安抚的手掌,依旧在一下下地、轻柔地抚摸着南司枭滚烫的后脑勺。 车厢内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声、引擎的嗡鸣,以及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安抚。 许久,当南司枭的颤抖终于变成细微的抽噎,情绪似乎暂时被那无声的安抚勉强压制下去时,东方卿吟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微微偏过头,薄唇几乎贴着南司枭被泪水浸湿的鬓角。 清冷的嗓音压得极低,如同冰层下流淌的暖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送入南司枭混乱的耳中: “我在……” “不走……” “别怕。” 六个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热烈的回应。 只有这简单到极致、却重逾千钧的承诺和安抚。 像三根最坚固的锚链,猛地扎进南司枭那几乎被恐惧风暴彻底掀翻的心海深处!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一震! 环抱的手臂力道微微松开了一瞬,随即又更紧地收拢,却不再是那种绝望的禁锢,而是一种寻求庇护和确认的拥抱。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东方卿吟的颈窝,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混杂着巨大委屈和终于获得一丝喘息的沉重呜咽。 滚烫的泪水依旧在流,但那其中纯粹的恐惧,似乎被某种沉重而酸楚的、被承诺安抚后的巨大情感所取代。 前排的司机早已吓得汗流浃背,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前方道路,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别墅区,在东方卿吟家门前停下。 东方卿吟轻轻拍了拍南司枭依旧紧箍着自己的手臂。 这一次,南司枭没有再固执地不放手。 他缓缓地、带着万分的不舍和一种被安抚后的顺从,松开了手臂。 抬起头时,赤红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但眼底那份盘踞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风暴。 终于被那六个字和之前的安抚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对眼前人的依赖。 东方卿吟没有看他狼狈的脸,只是极其平静地推开车门,下车。 南司枭立刻像被牵动了线的木偶,紧跟着钻了出来,高大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贴在东方卿吟身后,赤红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在夜色里。 别墅的灯光温暖地亮着,驱散了门外的寒意。 但门内门外的两个世界,都笼罩在高考倒计时最后三天的巨大阴影之下。 南司枭被暂时安抚的惊涛。 季蕴肩上沉重的担子。 白钰眼中纯净的担忧。 以及东方卿吟眼底那深藏的、磐石般的守护意志…… 所有的情感与压力,都在深秋的夜色里无声地流淌、碰撞、凝结。 距离那决定性的时刻,只剩下最后的七十二小时。 命运的巨轮,正碾过时间的刻度,朝着他们,轰然驶来。 ——『命运的第五十一个齿轮依赖』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沉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深秋微凉的夜风隔绝在外。 玄关处暖黄色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晕驱散了门厅的幽暗,却驱不散南司枭眼中那份粘稠得化不开的、近乎实质的恐慌与依恋。 出租车里那场短暂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但那份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惊涛骇浪,如同地壳下奔涌的岩浆,在踏入这方私密空间的瞬间,失去了所有外在的束缚,以更汹涌、更急迫的姿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几乎在门锁“咔哒”落下的同一秒,南司枭猛地转身!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将刚刚脱下鞋、身形清瘦的东方卿吟完全笼罩! 赤红的眼底是尚未干涸的泪痕和一种被逼到绝境般的、孤注一掷的占有欲! 他根本没有给东方卿吟任何反应或说话的机会,强有力的手臂如同钢铁浇筑的锁链,骤然穿过东方卿吟的膝弯和后背—— “唔!” 东方卿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便瞬间腾空! 南司枭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宣告主权般的姿态,将东方卿吟打横抱了起来! 标准的公主抱。 东方卿吟身体骤然悬空带来的失重感。 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南司枭宽阔的肩膀,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冰锥,带着一丝惊愕和薄怒: “南司枭!放我下来!” 南司枭充耳不闻。 他赤红的眼死死盯着怀里的人,如同猛兽盯着失而复得的、随时可能再次消失的珍宝。 抱着他的手臂肌肉贲张,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大步流星地穿过光线昏蒙的客厅走廊,目标明确地直奔二楼卧室! “砰!” 卧室门被南司枭用脚后跟狠狠踹开,又在他抱着东方卿吟进去后,被反作用力猛地弹回,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门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虚掩着,留下一条晃动的缝隙。 卧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暖昧昏黄的光晕,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模糊的光影。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属于东方卿吟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被南司枭身上那股灼热、焦躁、带着泪水和汗水的雄性气息强势入侵。 南司枭几步冲到宽大的床边,没有丝毫犹豫或缓冲,抱着东方卿吟。 如同倾倒某种不容抗拒的宿命般,将他重重地、仰面压进了柔软得足以吞噬一切的羽绒被褥之中! 高大的身躯紧随其后,带着滚烫的体温和沉重的分量,如同山峦倾覆,严丝合缝地覆压下来! 瞬间将东方卿吟清瘦的身体完全禁锢在自己与柔软床垫形成的牢笼里! “呃!” 东方卿吟的后背陷入一片绵软,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呼吸一窒。 金丝眼镜在动作中微微滑落,镜片后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上方那张写满狂乱、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渴求的脸。 南司枭的呼吸粗重而灼热,喷在东方卿吟的脸上。 赤红的眼珠如同烧红的炭火,贪婪地、一寸寸地逡巡着身下这张刻入骨血的面容。 那倒计时的“三”天,如同鬼火般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跳跃、放大,燃烧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他需要更切实的、能烙印在灵魂上的确认! 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冲动主宰了他! 滚烫的、带着咸涩泪水味道的唇,如同密集而虔诚的烙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急切和恐慌,狂风暴雨般落下! 额头。 一个沉重而滚烫的吻,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无以言表的珍视,仿佛要将某种誓言刻进骨骼。 眉心。 轻柔却颤抖的触碰,如同试图抚平对方微蹙的痕迹,又像是在确认这真实的存在并非幻梦。 紧闭的眼睑。 那薄薄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让南司枭的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怜惜的颤抖,却又蕴含着汹涌的情感。 挺直的鼻梁。 一路向下,带着掠夺般的急切,却又在鼻尖处短暂停留,贪婪地汲取着对方清浅呼吸的气息。 最后,是那总是微抿的、线条优美却显得薄情的唇。 南司枭的吻重重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封缄了东方卿吟所有可能发出的、冷静的言语。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溺水者攫取空气般的绝望和疯狂! 滚烫的舌带着攻城略地的蛮横,急切地撬开那紧闭的齿关,长驱直入! 贪婪地、不知餍足地席卷着每一寸领地,吮吸着那清冽的气息,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也一同吸吮出来,融入自己的骨血! 每一次纠缠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力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惧这温热的触感会再次消失! “唔……!” 东方卿吟的身体瞬间绷紧! 从未被人如此强势、如此彻底地侵入和占有! 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的敏感和失控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滚烫的体温,沉重的压迫,疯狂的心跳,以及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绝望的索求!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警告着界限被打破的警报,然而身体却在对方过于炽烈的情感风暴中,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违背意志的战栗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隐秘的回应。 这陌生的感受让他心慌意乱。 灼热的吻并未停止,反而如同燎原的野火,带着焚毁一切的热度,沿着紧绷的下颌线,一路向下蔓延,烙上那线条优美的脖颈! 当那滚烫的唇舌带着湿濡的触感,重重印上东方卿吟颈侧最敏感脆弱的皮肤时,一种更强烈的、如同过电般的酥麻感猛地窜上他的脊椎! 同时,南司枭覆压在他身上的沉重身躯也开始不安分地移动,带着明显**意味的摩,,一只手更是急切地探入他衬衫的下摆,滚烫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贴上他腰侧微凉的皮肤,并且有继续向上探索的趋势! “轰——!” 东方卿吟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身体被唤醒的陌生敏感和对方明显越界的下一步动作前,绷断到极限! 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和失控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南司枭!” 一声清冷的、带着明显压抑的喘息和一丝薄怒的低喝,如同惊雷般在两人灼热的唇齿纠缠间炸响! 东方卿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偏开头,避开了那继续向下肆虐的唇舌! 同时,被压在身侧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带了些许防御性的力道,用力地、坚决地推在了南司枭滚烫坚实的胸膛上! “别闹了!” 他的声音因为之前的纠缠而带着一丝微哑,却依旧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清晰地刺破了满室的旖旎与狂乱。 金丝眼镜在挣扎中彻底滑落,掉在枕边,露出那双此刻不再沉静、而是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邃眼眸。 那里面有被冒犯的愠怒,有身体被强行唤醒的羞恼,有对失控边缘的警惕,更有……一丝清晰可见的、对南司枭此刻濒临崩溃状态的心疼。 被猝然推开的力道并不足以撼动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狂乱的**和恐慌的深渊边缘猛地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撑起身体,赤红的眼难以置信地、带着巨大的受伤和茫然看着身下的人。 那眼神,像一只被主人狠狠推开、不知所措的大型犬,充满了被拒绝的委屈、恐慌和更深的不安。 “卿吟……”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脆弱,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推开。 难道连这样最亲密的确认,都无法抚平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吗?难道三天后,他依旧要面临被掰开手指、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结局? 东方卿吟胸膛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和身体里那陌生的、被强行点燃又被强行压下的躁动。 他看着南司枭那双赤瞳里翻涌的痛苦、委屈和更深的不安,心口那阵尖锐的刺痛再次清晰地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愠怒和身体的异样感,抬起那只刚刚推开对方的手。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带有任何抗拒的力道。 修长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极其复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温柔,轻轻抚上了南司枭依旧残留着泪痕、写满脆弱和不安的脸颊。 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红肿的眼角,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珍宝。 金丝眼镜不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毫无遮挡地凝视着南司枭,里面翻涌的情绪沉淀下来,最终化为一种深重的、带着磐石般重量的包容和……承诺。 “乖。” 东方卿吟的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单音节词。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性的沙哑。 这个字,如同一个魔咒,瞬间击中了南司枭最脆弱的核心。 不是冰冷的斥责,不是理智的推拒。 是一个带着温度、带着承诺、带着无限包容的“乖”。 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狂躁的褶皱。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赤红的眼底瞬间再次弥漫上巨大的水雾,却不是恐慌的泪水,而是一种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温柔彻底击中的酸楚和委屈! 他像终于找到了港湾的迷航巨轮,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强硬外壳,巨大的头颅重重地、带着依赖地埋进了东方卿吟的颈窝,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呜咽般的沉重叹息。 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濡湿了东方卿吟的衣领。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疲惫到极点、终于找到安全港湾后的无声宣泄。 环抱着东方卿吟腰身的手臂依旧紧得发疼,却不再是充满攻击性和绝望的禁锢,而是一种寻求庇护和确认的、带着巨大依赖的拥抱。 东方卿吟感受着颈窝的濡湿和怀中身体的沉重依赖,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脸颊轻轻贴在南司枭汗湿滚烫的短发上,那只抚在他脸上的手,缓缓滑下,带着无声的安抚,一下下地、轻轻地拍抚着他宽阔而微微颤抖的背脊。 卧室里,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两人交错的、逐渐平复的呼吸声,以及南司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狂乱的风暴暂时停歇,留下满地狼藉的情感和无声流淌的暖流。 与此同时,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端。 季家那座位于半山、如同庄园般恢弘的宅邸,在深秋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寂静而冰冷。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挑高的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昂贵却冰冷的欧式家具,空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车库。 季蕴推开车门,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踏上冰凉的地面。 管家早已恭敬地迎候在旁,接过他脱下的校服外套。 “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关于明天上午和盛泰的并购会议,需要最后确认几个细节。” 管家的声音刻板而恭敬。 “知道了。” 季蕴的声音有些疲惫的沙哑,漂亮的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色。 他扯了扯束缚了一天的领带,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径直走向餐厅旁的开放式西厨。 果然,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前。 白钰正踮着脚,努力想够到冰箱上层冷藏区的鲜牛奶。 他身上还穿着北四中学校的校服,身形单薄,在空旷奢华的巨大厨房里,显得格外纤细,像一株误入冰冷殿堂的、带着露水的小草。 季蕴的脚步顿住,站在厨房入口的阴影里,没有出声。 疲惫的眼底,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他看着白钰费劲地踮着脚尖,白皙的手指终于够到了那盒牛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然后又轻手轻脚地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放在光洁的流理台上。 他拧开牛奶盒,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倒着,动作专注而认真,暖白的灯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和低垂的长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牛奶倒得太满,有几滴溅了出来,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他慌忙地伸出粉嫩的舌尖,像只小猫一样,飞快地舔掉了。 这个细微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动作,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季蕴心头积压的厚重阴霾和疲惫。 他冰冷的豪宅,他沉重的责任,他即将面临的枯燥会议……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小小的、温暖的画面所融化。 白钰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转过身,清澈的眼睛在看到阴影里站着的季蕴时,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季蕴!” 他小步快走过来,将牛奶杯递到季蕴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和小心翼翼。 “喝点牛奶吧,热的,能……能睡得好一点。” 他知道季蕴最近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 季蕴看着眼前这杯温热的牛奶,看着白钰清澈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期待,喉咙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他抬起手,没有立刻去接牛奶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珍惜的力道,极其轻柔地抚上了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穿过细软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如同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谢谢小白。”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漂亮的桃花眼里,那份强撑的精英面具彻底卸下,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被温暖包裹的深深眷恋。 他接过那杯温热的牛奶,指尖触碰到白钰微凉的手指。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没有像东方卿吟和南司枭一样的出租车里的激烈爆发,也没有卧室里的抵死缠绵。 只有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个轻柔的抚摸,一个依赖的眼神,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容。 巨大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涓涓流淌的暖意,如同静谧的溪流,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空气里弥漫着牛奶的醇香和一种无需言明的、深沉的不舍与牵挂。 白钰仰着小脸,看着季蕴眼下浓重的青黑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倦怠,清澈的眼底盛满了心疼。 他知道,他和季蕴一起要考的哈医大,以他们的成绩,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对未来能继续和季蕴在同一所大学充满笃定的期待。 但此刻,压在他心头的,是季蕴肩上那份更沉重的担子——那庞大的家族公司,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深夜不熄的灯火。 “季蕴……” 白钰的声音很轻,带着柔软的坚持。 “喝完牛奶……就上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他知道那些会议和文件很重要,但他更心疼眼前这个人。 季蕴看着白钰眼中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担忧,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 他仰头,将杯中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熨帖。 他放下空杯,再次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掉白钰唇角刚刚舔牛奶时留下的一点微不可察的奶渍。 “好。” 他应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暖意。 他牵起白钰微凉的小手,带着他,一起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两人的影子在冰冷奢华的大理石地面上拉长、交叠。 楼梯转角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万家灯火。 倒计时的“三”天,如同悬在夜空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闪烁。 但在这一刻,在这座冰冷宅邸的楼梯上,在两只交握的手传递的微薄暖意里,在另一处卧室昏黄灯光下无声的拥抱和安抚中,时间仿佛被按下了缓慢的暂停键。 灼热的吻痕烙印在颈侧,无声的暖流流淌在指间。 风暴或许就在门外,惊雷已在云层深处酝酿。 但此刻,他们选择以各自的方式,紧紧抓住眼前人,在这最后的七十二小时里,汲取着对抗整个世界的、微小却真实的温暖与力量。 ——『命运的第五十二个齿轮』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深秋的午后,阳光呈现出一种近乎奢侈的、浓稠的金色。 它慷慨地泼洒在北四中学校的宽阔的中心草坪上,将每一片草叶的尖端都镀上跳跃的光晕。 空气澄澈得如同被反复滤洗过的水晶,带着清冽的凉意和干燥草木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远处,教学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像一块块倾斜放置的、流动的熔金。 偌大的校园,平日里的紧绷和冲刺的硝烟味似乎被这温柔的秋阳暂时稀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盛大而微妙的氛围——一种盛放在离别边缘的、带着淡淡惆怅的喧嚣。 高考,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役,只剩下最后不足二十四小时。 明日此刻,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将取代此刻所有的喧哗。 然而今天,属于高三学子的主题,是“告别”,是“定格”。 毕业典礼的筹备早已开始。 巨大的充气拱门在礼堂入口处巍然耸立,红底金字的“北四中的高三毕业典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穿梭忙碌,调试着音响设备,麦克风偶尔发出的尖锐啸叫,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抱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感伤、迷茫与期冀交织的复杂气息,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所有的颜色都在无声地流淌、晕染。 而此刻,人流汇聚的中心,是图书馆前那片宽阔的、被几棵高大银杏树环抱的草坪。 金黄的银杏叶如同无数小小的扇子,在湛蓝的天幕下簌簌作响,不时有几片挣脱枝头,打着旋儿,轻盈地飘落下来。 毕业照拍摄,正在进行。 草坪上,按照班级划分的区域里,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统一深色学士服、头戴学士帽的高三学生。 黑色的袍子在金色的阳光和绿色的草坪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 学士帽下,是一张张年轻的、带着稚气未脱却又努力显出成熟模样的脸庞。 兴奋的交谈声、相互整理的窸窣声、摄影师大声调整队形的吆喝声,还有相机快门清脆的“咔嚓”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属于青春的声浪。 “三班!高三(3)班的同学集合了!快!按身高排好!女生尽量在前两排!” 戴着鸭舌帽的摄影师助理举着小喇叭,声音穿透嘈杂。 人流开始涌动。 熟悉的身影在喧闹中逐渐靠近。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 一身宽大的学士服套在他身上,非但没有丝毫滑稽,反而奇异地中和了他眉宇间那份过于凌厉的野性,平添了几分庄重的少年气。 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珠,此刻并无多少被毕业氛围感染的兴奋。 它们如同精准的雷达,穿透晃动的人头,牢牢锁定着不远处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正安静地站在指定的位置,任由身边的同学帮他整理歪斜的学士帽穗子。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清冷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柔暖的金边。 深色的学士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依旧,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被一层无形的壁垒隔绝在外。 南司枭几乎是凭借本能,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人,大步朝他走去。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目标明确得如同归巢的倦鸟。 东方卿吟似有所感,微微侧过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南司枭赤瞳深处那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粘稠情绪——那里面有依恋,有恐慌,有对明日未知的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却随时可能破笼而出的占有欲。 倒计时的指针仿佛就悬在他们头顶,滴答作响的声音在南司枭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 没有言语。 南司枭走到东方卿吟身边,高大的身躯自然而然地将周围的空间隔绝开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天地。 在周遭无数道或好奇、或善意调侃、或心照不宣的目光注视下,在摄影师助理催促站位的喊声中—— 南司枭伸出了他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薄茧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坚定地、缓慢地,插入了东方卿吟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掌指缝之间! 肌肤相触的瞬间,南司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般的满足。 随即,他修长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锁扣,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确认和一种宣告主权的占有欲,一根一根地、缓慢而有力地,嵌入对方的指缝,直至每一寸空隙都被严丝合缝地填满! 十指相扣。 掌心紧密相贴,带着各自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 南司枭的手指收拢的力量很大,大到东方卿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指骨被压迫的轻微痛感,仿佛对方要通过这紧密的纠缠,将他的存在深深烙印进自己的血肉骨骼之中。 那力道里传递过来的,是沉甸甸的依赖,是无法言喻的恐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更是浓烈到近乎燃烧的占有。 东方卿吟的身体有极其短暂的僵硬。 他并非习惯在如此公开的场合表露亲昵。 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带着好奇、探究和善意的起哄。 然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司枭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赤瞳深处剧烈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强烈情感。 那目光沉静,深邃,如同深潭。 没有抽离,没有抗拒。 在短暂的停顿后,东方卿吟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挣扎,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顺从和……一种无声的承诺,任由自己的手指,同样收拢,回应了那份过于用力的紧握。 他的指腹,甚至轻轻摩挲了一下南司枭紧绷的手背关节处突出的骨节。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 但对于南司枭而言,却不啻于一道惊雷,一道撕裂他心中所有阴霾的光! 南司枭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瞳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望向东方卿吟沉静的侧脸。 那眼底翻涌的恐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动荡了一下,随即漾开了一圈圈巨大的、名为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涟漪。 他握着东方卿吟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又加重了一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更紧、更紧地回握过去,将所有的言语和汹涌的情感,都灌注在这无声的、紧密相扣的十指之间。 “咔嚓!” 不远处,不知是谁按下了快门,捕捉到了这无声胜有声的一幕。 阳光下,穿着同样学士服的两位少年,身姿挺拔如山与竹,双手紧紧交握,十指紧紧相扣。 南司枭侧头凝望的赤瞳里,翻涌着几乎要溢出的复杂情感;东方卿吟微微垂眸,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唇角却似乎扬起了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融化在金色的光晕里。 飘落的银杏叶,如同金色的雨点,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肩头。 几步之遥。 另一片小小的天地里,是截然不同的温柔气流。 白钰小小的身影裹在宽大的学士服里,帽子几乎要盖住他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有种稚气未脱的可爱。 季蕴站在他身侧,修长的手指正极其耐心地、小心翼翼地替他将歪向一边的帽子扶正,又将那垂落的穗子轻轻理顺。 “好了。” 季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连日劳累和缺乏睡眠的证据。 他收回手,漂亮得过分的桃花眼低垂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白钰。 白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秋水。 他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又兴奋的红晕,仰望着季蕴: “季蕴,你看我的帽子正了吗?” 阳光穿过摇曳的银杏枝叶,细碎地洒在季蕴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下无法用精致妆容掩盖的、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也照亮了他眼底此刻毫不掩饰流淌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情。 那目光深邃、专注,如同暖阳下的湖泊,荡漾着能将人溺毙的温柔。 它细细地描摹着白钰光洁的额头,清澈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微微张开的、如同樱花般粉润的唇瓣上。 那里面没有丝毫戏谑或轻佻,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陈年佳酿般熨帖心脾的珍惜和……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高考在即,哈医大的录取对白钰和季蕴而言,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坦途。 他们拥有共同的未来,清晰可见。 然而,季蕴眼底这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不舍”,却并非来自对前途的担忧。 他的不舍,来自即将到来的、短暂的分离。 来自肩上那副重逾千钧的、名为家族责任的枷锁。 来自这最后无忧无虑的学生时光即将彻底终结的怅惘。 更来自眼前这个水晶般剔透、阳光般温暖的人儿,即将因为自己的忙碌,而不得不一次次独自面对校园生活的小小身影。 他舍不得这纯粹依赖的眼神,舍不得这毫无保留的关心,舍不得这伸手就能触碰到的、真实的温暖。 “正了。” 季蕴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温柔、几乎能将冰雪融化的弧度。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只有白钰能清晰听见。 他抬起手,没有去整理帽子,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珍惜,拂过白钰被阳光晒得微暖的、细腻的脸颊皮肤。 那指尖的触碰很轻,带着怜惜的温度。 白钰的脸颊瞬间飞起了两朵更明显的红云,清澈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恋。 他下意识地,朝季蕴的身边,更贴近了一小步。 小小的身体,几乎要依偎进季蕴的怀里。 季蕴感受着那靠近的体温,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垂下眼睫,遮住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柔情,有眷恋,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歉疚的不舍。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微微侧过身,将自己挺拔的身躯,更自然地挡在白钰身侧,为他隔开人群偶尔的碰撞。 一只温暖的手掌,极其自然地、带着守护的姿态,轻轻搭在了白钰单薄的肩头,将他半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高三(3)班!看镜头!第一排的女生再笑开一点!对!后面那位高个子男生……对,就是你,稍微往左边站一点,别挡着旁边同学的脸!好!准备——” 摄影师洪亮的指令声打断了这片无声流淌的温情。 南司枭仿佛如梦初醒,猛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画面定格。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宣告归属的意味,将东方卿吟的手微微朝自己身边拉近了几分。 东方卿吟感受到那力道,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镜头,只是被紧扣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回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季蕴搭在白钰肩头的手掌,也下意识地收拢了些许力道。 他挺直了背脊,脸上瞬间切换成惯常的、无可挑剔的精英式微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唯有搭在白钰肩上的那只手,指尖的温度和微微的力道,泄露了心底最真实的关切。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 “咔嚓!” “咔嚓!” 一连好几下。 无数张年轻的面孔,带着对未来最张扬的憧憬或最含蓄的期许,带着对同窗情谊的不舍或对崭新旅程的忐忑。 连同那些无声流淌的、各不相同的浓烈情愫——紧张的紧握、沉静的守护、温柔的凝视、全然的依恋——都被忠实地、永恒地定格在小小的镜头之中。 阳光如金箔般流淌。 银杏叶如同金色的雨,无声飘落。 学士服的袍角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所有的喧嚣、压力、离别、期冀、爱恋、不舍……都凝固在这流金般的秋日午后,凝固成一张张永不褪色的影像。 毕业照之后,是更加自由散漫的、属于好友之间的纪念时间。 草坪上瞬间沸腾起来。 “东方!南司枭!看这边!我们来一张!” 有胆子大的男生举着手机喊。 “白钰!季蕴学长!我们也合个影吧!” “班长!来来来,我们宿舍的必须来一张!” 人群分散开来,欢笑和打闹声更加肆无忌惮。 南司枭依旧牢牢扣着东方卿吟的手,像个固执的守卫,赤红的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只有在东方卿吟极其平静地看向他,低声说一句“别挡着别人拍照”时,他才会不情不愿地松开一点力道,但身体依旧像一堵移动的墙,紧紧贴着东方卿吟。 季蕴则被几个学生会的干部和相熟的同学围住,应付着各种合影的要求。 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疏离的笑容,应对得体,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晃动的人影,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看到白钰被几个同班女生拉着拍照,有些局促又努力配合地微笑着,季蕴眼底的柔光一闪而过。 终于,人潮暂时散去一些。 南司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东方卿吟,走向一棵相对僻静的巨大银杏树下。 金色的落叶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东方卿吟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穿透枝叶,在他赤红的眼底跳跃。 “卿吟……”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沙哑。 他举起两人一直未曾松开的手,十指依旧紧扣着,举到两人之间。 阳光照亮了他们紧紧交缠的手指,也照亮了南司枭眼底那份近乎偏执的确认。 “明天……考完……” 他没有说完。 但东方卿吟懂他所有未尽的恐慌。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回望着他。 东方卿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那只自由的手。 在漫天飘落的金色银杏叶中,在夕阳熔金的余晖里,在远处喧嚣的背景音衬托下—— 他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郑重,轻轻擦过南司枭紧抿的唇角。 指尖微凉,触感却如同烙铁。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僵住,赤红的眼瞳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超越一切言语的、难以言喻的亲密与承诺! 它瞬间击溃了南司枭心中所有摇摇欲坠的堡垒! 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在东方卿吟微凉的额头上! 灼热的呼吸交缠! 高大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微微颤抖! 紧扣着东方卿吟的手指,收拢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他没有再嘶吼,没有再说“别走”,只是用尽全身的力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终于得到救赎般的颤抖: “嗯……” 短促的单音节,包含了千言万语。 不远处。 季蕴终于摆脱了人群,走向独自站在一片树影下、似乎在等他拍照的白钰。 “小白。” 他走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放松下来的柔和。 白钰转过身,清澈的眼睛在看到他时瞬间亮起,像落满了星辰。 他小跑两步迎上来,脸上带着纯净的、毫不掩饰的欣喜。 “季蕴!” 他小声唤道,带着雀跃。 季蕴停下脚步,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眼前这张仰起的、写满依恋的小脸。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周围是喧闹的告别声,是飘落的金色树叶,是青春散场的盛大背景音。 然而季蕴的眼底,此刻只清晰地映着白钰一人。 那目光深邃、专注,流淌着一种近乎要将人溺毙的、毫不掩饰的柔情。 如同沉静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足以掀翻所有理智的汹涌暖流。 那里面有对眼前人纯粹的珍视,有对即将到来的、不得不暂时抽身去面对繁重责任的深深不舍,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想要将这一刻永远留存的渴望。 他看着白钰清澈眼底自己的倒影,看着他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的唇瓣,看着他因为靠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喧嚣的背景模糊成遥远的底色。 飘落的银杏叶如同慢镜头。 季蕴没有举相机。 他只是微微弯下腰,让自己能更清晰地凝视着这双只映着自己影子的眼眸。 他抬起手,没有去碰相机快门,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珍惜,极其轻柔地用指腹,将白钰被风吹落到额前的一缕柔软发丝,轻轻地、温柔地别到了他小巧的耳后。 指尖不经意划过白钰微凉的耳廓。 白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清澈的眼眸瞬间睁大,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扑闪着,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如同晕染开的水彩。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瓣,像一只被温柔捕获的小动物,忘记了动弹,只是呆呆地望着季蕴近在咫尺的、盛满了柔情的脸。 季蕴的动作极尽温柔。 他做完这个小小的动作,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极其留恋地、在白钰柔软的发梢处短暂停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白钰,眼底那片深沉的柔情如同暖洋,无声地将白钰完全包裹。 他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暖的弧度,那笑容里承载了太多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爱怜、不舍、承诺、以及一种深沉的、想要守护这纯粹美好的坚定。 白钰清晰地看到了季蕴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和不舍。 一股温热的气流瞬间涌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明白了那份不舍并非源于距离或分离,而是源于季蕴哥对自己那份沉甸甸的心疼和责任。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小的手悄悄抬起,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勇敢,轻轻抓住了季蕴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的几根指尖。 指尖传来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让季蕴的心脏如同被最轻柔的羽毛扫过,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反手,将那只小小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 然后,他举起另一只手,对着不远处的摄影师助理微微示意了一下。 “咔嚓!” 快门声轻轻响起。 镜头里定格下这样的画面:高大的银杏树下,金叶纷飞。 穿着学士服的少年微微俯身,漂亮得惊人的桃花眼里盛满了能将冰山融化的浓烈柔情,专注地凝视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少年,手指轻柔地停留在对方的耳际发梢。 而那个被他凝视的少年,微微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眸如同被星光点亮,脸颊绯红,小小的一只手被对方温暖的手掌完全包裹,脸上是全然信赖的、纯净的依恋。 金色的阳光仿佛偏爱般落在他们身上,将这一刻的温柔与不舍,永恒地凝固在流金的时光里。 夕阳西沉,将天际的云霞点燃成一片壮丽的、燃烧的金红色。 草坪上的喧嚣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细碎的光影和飘落的银杏叶。 穿着学士服的身影三三两两地离开,走向不同的方向,带着对明天的未知和对过往的不舍。 南司枭依旧紧紧扣着东方卿吟的手,如同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夕阳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极长,覆盖在身边人清瘦的影子之上,仿佛要将对方永远笼罩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蕴牵着白钰的手,一步步走下草坪的缓坡。 两人的影子在身后紧紧依偎,投射在金色的草地上,被夕阳拉长、融合。 定格的照片记录下青春的面庞。 紧握的双手传递着无声的誓言。 流转的眼波诉说着不渝的情深。 在这盛大告别的前夕,在这流金熔铸的深秋,所有的爱恋、恐慌、不舍与承诺,都如同这漫天飘落的银杏金叶,在命运的晚风中,无声地旋转、飞舞,最终沉淀为心头永不褪色的印记。 明日的高考铃声,将敲响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此刻紧握的手,凝望的眼,便是他们穿越惊雷与风暴,抵达“未来生活”彼岸的唯一锚点。 ——『命运的第五十三个齿轮定格』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深秋的天空,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慷慨铺陈的、近乎奢侈的金色。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着,沉甸甸地覆盖着整座城市,如同巨大的、吸饱了水汽的棉絮,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风是冷的,带着湿重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细碎而萧瑟的呜咽。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意,压在胸口,让人无端地生出烦闷与窒息感。 北四中学校的门口,此刻却像一锅煮沸的水,蒸腾着焦灼、期待、紧张与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高考,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走向的战役,终于在今天,在这个阴沉的周日,拉开了最后的帷幕。 巨大的红色横幅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沉着冷静,诚信应考,祝北四中的学子金榜题名!” 字字鲜红刺目,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校门口早已被送考的家长围得水泄不通,殷切的目光,絮絮叨叨的叮嘱,强作镇定的笑容,以及掩饰不住的焦虑,交织成一片巨大而嘈杂的背景音。 各种私家车、出租车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更添几分混乱。 穿着统一校服的高三学生们,背着书包,手里或拿着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身份证和必需的文具,或捏着最后几页复习资料。 如同即将奔赴前线的士兵,脸上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有人面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有人则故作轻松,大声和同伴说笑,试图用夸张的语调掩盖内心的紧张;还有人则沉默地站在角落,一遍遍检查着文件袋里的东西,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考完试我要睡他个三天三夜!谁也别叫我!” “对对对!然后咱们去海边!必须去!憋疯了!” “我妈答应我考完就换新手机!最新款!” “听说后街新开了家密室逃脱,巨恐怖,组队啊!” “先别想那么远!过了今天再说吧!老天保佑数学别太难!” “佛祖保佑!文曲星保佑!” “祝我好的全会蒙的全对,跪求了!” 兴奋的、对未来短暂自由的憧憬,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巨大的紧张和压力下跳跃着,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 讨论“考完干什么”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种群体性的自我安慰,在沉闷的空气中制造着短暂而虚幻的轻松气泡。 人群深处,东方卿吟和白钰并肩站着,等待进入第一个考场所在的教学楼。 他们同样穿着北四中学校的校服,东方卿吟身姿挺拔如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白钰则显得更单薄些,清澈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对身边人的信赖。 南司枭和季蕴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准备前往第三考场。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如同绷紧的弓弦,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东方卿吟清瘦的背影,仿佛只要视线移开一秒,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倒计时的最后几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像岩石,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遭关于“考后狂欢”的讨论,在他听来如同毫无意义的噪音,他只想立刻结束这一切,然后把那个人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季蕴站在南司枭身侧,精致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无可挑剔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浓重的青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泄露了他连日来在学业与庞大公司事务间斡旋的消耗。 他漂亮的桃花眼同样望向白钰的方向,目光里流淌着一种深沉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他知道,考试结束,他和小白即将短暂分离——小白会进入轻松的大学生活,而他,虽然也要进入大学生活但是他还要进入冷漠的商战之中。 虽然同在国内,但那种朝夕相伴的纯粹时光,将一去不复返。 人流开始缓慢地向考场教学楼移动,如同归巢的蚁群。 就在东方卿吟和白钰准备迈步汇入人流时,东方卿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头,靠近白钰。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瞬间被周围的嘈杂吞没。 “小白。” 白钰立刻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带着询问看向他。 东方卿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依旧,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看着白钰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而平静地说道: “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考完试,我需要立刻出国几年。”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白钰清澈的眼睛瞬间睁大,满是惊愕! 出国? 几年?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浑身散发着焦躁气息的南司枭,心脏猛地一沉! 南司枭哥要是知道…… 东方卿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用那平稳无波的声线说道: “我没有告诉他。他……接受不了。” 这句话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几近叹息的重量。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白钰的头顶,似乎短暂地落在那道焦灼的身影上,又迅速收回,重新聚焦在白钰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 “所以,等考完试,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会找个机会……偷偷离开。” “不要告诉他。”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清晰地落入白钰耳中。 白钰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他看着东方卿吟沉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又想到南司枭哥那濒临崩溃的状态,小小的手在身侧微微攥紧了。 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了东方卿吟此刻平静外表下可能隐藏的艰难抉择。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郑重和一丝心疼,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我知道了。” 他看着东方卿吟的眼睛,承诺道: “我和季蕴……会拦着点他。” 他知道这很难,非常难。 但他必须做到。 东方卿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更沉重的东西。 他没有再看白钰,也没有再看那个方向,只是平静地转过身,随着人流,步履沉稳地走向第一考场所在的入口。 宽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笔直的背影,在灰暗的天色和涌动的人潮中,透出一种孤绝的、即将远行的决绝。 白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汇入人流,消失在教学楼的门内。 他小小的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担忧,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涌上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责任感。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寒意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波澜,才迈开脚步,小跑着跟了上去。 另一边,通往第三考场的人群相对稀疏一些。 南司枭依旧像一尊沉默而焦躁的雕像,每一步都踩得沉重。 季蕴走在他身侧,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压力别太大,以你的实力,正常发挥就好。” 南司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第一考场的方向,尽管那里早已看不到东方卿吟的身影。 季蕴看着好友这副魂不守舍、仿佛随时会爆发的状态,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起小白清澈依赖的眼神,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分离,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油然而生。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试图将话题引向一个或许能带来些许慰藉的方向: “其实……想想考完也不错。” 季蕴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安抚的温和。 “你看我和小白,虽然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在一起了,但起码……”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表达。 “起码我们都在国内,想见面,总归是容易的,高铁飞机,几个小时的事情。” 他看向南司枭紧绷的侧脸,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安抚: “你和东方卿吟……” 他故意将尾音拖长,试图引导南司枭去设想一个同样充满希望的未来。 “以他的成绩,国内和国外的顶尖大学任他选,你们……” 季蕴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南司枭猛地停下了脚步!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骤然钉在原地! 周围赶考的学生被他吓了一跳,纷纷绕开他前行,投来不满或好奇的目光。 他却浑然不觉。 季蕴也停下,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只见南司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赤红的眼珠,此刻不再是焦躁,不再是恐慌,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那火焰如此炽烈,如此纯粹,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偏执,直直地刺向季蕴! 他紧抿的唇线崩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带着滚烫的血气,硬生生地挤出来,砸在季蕴耳膜上: “公司、学业、前途……这些,我都可以失去不要!”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宣读某种不容置疑的誓言。 “丢掉!毁掉!都没关系!” 他猛地抬手,指向第一考场的方向,赤红的眼底瞬间弥漫上巨大的水雾,那水雾被眼底的火焰蒸腾着,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痛苦与疯狂交织的漩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是——!” “唯独他!唯独东方卿吟!” “我唯独不能没有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季蕴心头! 他看着南司枭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生命本源般的绝对占有和依赖,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智、超越了得失、甚至超越了生死的执念! 这**裸的情感宣泄,如此猛烈,如此绝望,让季蕴瞬间失语,所有试图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甚至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东方卿吟的离开计划被此刻的南司枭知晓…… 南司枭吼完,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 他不再看季蕴,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大步冲向第三考场的入口,仿佛那里不是考场,而是最后的战场。 季蕴站在原地,看着南司枭决绝而痛苦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又想起白钰那清澈担忧的眼神,以及东方卿吟那沉静得反常的侧脸。 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这阴沉天空下聚集的厚重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第一考场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无数蚕在啃食桑叶,单调而密集,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监考老师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无声地扫视着整个教室。 讲台正上方悬挂的圆形时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发出清晰可闻的“咔哒”声,冷酷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摊开的试卷上。 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的中性笔,在答题卡上流畅地书写着,速度平稳,字迹清晰隽秀,一如他本人般冷静自持。 窗外的天光被厚厚的云层过滤,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灰白,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给他沉静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金属质感。 没有人能看出,在这份近乎完美的冷静之下,暗流是如何汹涌。 他清晰地记得白钰那双清澈眼眸里瞬间涌起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郑重承诺。 那句“我和季蕴哥会拦着点他”,像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执行计划的微小助力,也让他心头那根名为愧疚的刺,扎得更深、更痛。 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填上最后一个选项。 他没有立刻翻页,而是目光微抬,透过冰凉的玻璃窗,望向外面阴沉得如同墨染的天空。 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酝酿着即将倾泻的狂暴。 这天气,像极了此刻他胸腔里无声肆虐的风暴。 他知道南司枭那句话的分量——“唯独不能没有自己”。 那不是在考场外对季蕴的嘶吼,那是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最原始的生命呐喊。 是对自己的依赖。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自己消失的那一刻,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会爆发出怎样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 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微微泛白。 金丝眼镜后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深重的痛楚,快得如同错觉。 他迅速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冰封的湖面之下,目光重新聚焦在下一道题目上。 笔尖再次落下,依旧平稳,依旧精准。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第三考场。 气氛同样凝重。 压抑的呼吸声,偶尔传来的、因紧张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以及翻动试卷时纸张摩擦的哗啦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南司枭坐在教室中后排。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手臂肌肉贲张,几乎要将那支可怜的笔捏碎! 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试卷上的题目,目光却显得有些涣散,仿佛无法聚焦。 那些复杂的符号、冗长的题干,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搅成一团浆糊。 “唯独不能没有他……” “唯独不能没有他!” “唯独不能没有他——!!!”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疯狂回荡、放大,盖过了所有解题的思路!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击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倒计时的指针仿佛不是挂在墙上,而是直接插在他的太阳穴上,滴答滴答地催命!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山口上炙烤的囚徒,而唯一的救赎,就在隔壁那栋楼里! 他需要立刻、马上结束这该死的考试! 然后! 抓住他!锁住他!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他再也无法离开一步! 笔尖在答题卡上无意识地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扭曲的痕迹,几乎要穿透纸张。 他猛地回过神,看着那道刺眼的划痕,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粗暴地用橡皮擦去,动作大得引来了旁边考生不满的侧目和监考老师警告的注视。 他毫不在意,只是用力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投向试卷,试图从那片混乱的文字中找到一丝头绪。 上午的考试结束铃声终于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闷。 如同开闸泄洪,各个考场瞬间涌出疲惫而神情各异的学生。 有人兴奋地对答案,有人懊恼地捶头,有人沉默地快步离开。 南司枭几乎是第一个冲出第三考场! 他像一头挣脱牢笼的猛兽,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流,目标明确地冲向第一考场的方向! 赤红的眼珠在人群中疯狂扫视,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第一考场的学生也陆续走了出来。 东方卿吟走在人群中,步履依旧沉稳。 金丝眼镜反射着阴沉的天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白钰紧紧跟在他身边,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清澈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南司枭一眼就锁定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卿吟!” 一声嘶哑的低吼,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激动和一种急切的确认! 他几步冲上前,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人群,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抓住了东方卿吟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让东方卿吟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有没有不舒服?” 南司枭连珠炮似的发问,赤红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急切地在东方卿吟脸上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异样。 他的呼吸灼热,喷在东方卿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紧张。 东方卿吟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并未挣脱。 他抬起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南司枭焦灼的视线,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稳: “还好,正常发挥。” 简单的几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南司枭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这简单的回答而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握着东方卿吟手腕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仿佛一松开,人就会消失。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白钰,以及随后赶到的季蕴。 “枭哥,你抓太紧了……” 白钰小声提醒,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担忧,目光飞快地与东方卿吟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垂下。 季蕴也走上前,看着南司枭那副草木皆兵的状态,漂亮的眉头微蹙,适时地插话: “都考完了就别想了,先去吃饭补充体力。”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感。 南司枭似乎这才找回一点理智,但依旧紧紧挨着东方卿吟,目光片刻不离。 午餐选在学校附近一家相对安静、环境尚可的餐厅包间。 季蕴提前订好了位置,显然是为了避开外面嘈杂的人流。 菜肴很快上齐。 南司枭却没什么胃口,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身边的东方卿吟身上。 他不停地给东方卿吟夹菜,目光如同粘稠的胶水,紧紧黏在对方身上,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咀嚼的频率,甚至喝水的姿态。 仿佛要通过这些最日常的细节,来确认对方存在的绝对真实。 东方卿吟安静地吃着,举止优雅,对南司枭过度的关注和夹菜的行为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只是偶尔会低声说一句“我自己来”。 他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白钰坐在季蕴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时地悄悄抬眼看向东方卿吟,又迅速瞥一眼南司枭,清澈的眼底充满了紧张和担忧。 季蕴敏锐地察觉到了白钰的异常,给他碗里夹了一块他喜欢的糖醋排骨,低声问: “小白?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声音里满是关切。 白钰猛地回过神,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看季蕴温柔询问的眼睛,心头一酸,差点脱口而出那个沉重的秘密。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在对上东方卿吟平静扫过来的目光时,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没…没有,季蕴,菜很好吃。” 他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头沉甸甸的。 季蕴看着白钰低垂的脑袋和那细微的、带着心事的小动作,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更深的心疼。 他伸出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了白钰放在腿上的、有些微凉的小手,用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白钰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抽回,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午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厚重的云层翻滚着,如同打翻的墨池。 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低吼。 风也大了起来,吹得餐厅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预示着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东方卿吟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这个平常的动作,在此刻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南司枭依旧紧盯着他的脸,然后,极其自然地站起身。 “我去趟洗手间。”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南司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也要跟着站起来: “我陪你去!” “不用。” 东方卿吟抬手,轻轻按在了南司枭的肩膀上。 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南司枭焦灼的赤瞳,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安心吃饭,我很快回来。” 或许是那按在肩上的手传来的微凉触感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许是那句“很快回来”像一颗定心丸。 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赤红的眼底虽然仍有不安,但终究没有再坚持起身,只是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东方卿吟离开包间的背影,直到那扇门完全关上。 包间的门轻轻合拢。 隔绝了那道焦灼的视线。 东方卿吟站在门外灯光稍显昏暗的走廊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没有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而是径直朝着与包间相反的方向——餐厅后门员工通道的方向走去。 步伐沉稳,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留恋。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 包间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南司枭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底那点刚刚被安抚下去的不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地荡漾、扩散! 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慌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放下筷子! “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白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是立刻看向季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 季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东方卿吟离开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了。 看着南司枭骤然变色的脸,以及白钰那异常紧张的反应,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如同巨斧劈开苍穹,在餐厅上空轰然炸响! 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紧接着,酝酿已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倒泻,狂暴地冲刷而下! 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这声惊雷,如同最后的丧钟! 南司枭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一种灭顶般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 他再也无法等待! 猛地推开椅子,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如同失控的火车头,撞开包间的门,冲向走廊! “卿吟——!!!”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巨大恐慌和绝望的嘶吼,瞬间穿透了餐厅嘈杂的背景音和狂暴的雨声,在走廊里凄厉地回荡! 他冲到洗手间门口,不管不顾地推开门! 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哗哗的水龙头流水声,冰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慌。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倾盆的暴雨,瞬间将南司枭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赤红的眼珠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枭哥!” 白钰和季蕴紧跟着冲了出来,看到南司枭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样子,心头都是一沉! 白钰清澈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死死咬着下唇,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他知道,东方卿吟已经走了。 就在这声惊雷炸响的瞬间,或者更早。 季蕴看着南司枭濒临崩溃的状态,又看着白钰强忍泪水的模样,瞬间明白了所有!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被欺骗的寒意涌上心头! 东方卿吟! 他竟然真的…… “找!” 南司枭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底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濒临疯狂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季蕴,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餐厅大门,不顾外面是倾盆的暴雨,一头扎进了那片白茫茫的、冰冷刺骨的水幕之中。 “卿吟——!!!” 凄厉绝望的呼喊,瞬间被狂暴的雨声吞没。 季蕴脸色铁青,一把拉住也要跟着冲出去的白钰: “小白!危险!先别出去!” “可是枭哥他……” 白钰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流淌。 季蕴看着南司枭瞬间消失在暴雨中的背影,又看着身边瑟瑟发抖、满眼自责和担忧的白钰,心头一片冰凉。 他紧紧攥着白钰的手,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温润,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沉重的无力感。 惊雷在头顶翻滚。 暴雨如注,冲刷着冰冷的世界。 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声的告别,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在撕心裂肺的呼喊里,彻底撕裂了虚假的平静。 命运的轨迹,在这狂暴的雨幕中,被强行劈开,指向未知的、充满荆棘与风暴的远方。 南司枭那绝望的呼喊,如同困兽最后的悲鸣,久久地回荡在这片被雨水淹没的天地之间。 ——『命运的第五十四个齿轮无声』 祝各位宝宝中秋快乐![让我康康] 岁岁欢愉,万事胜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得令人窒息,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揉碎。 窗外,方才那场倾盆的暴雨已转为连绵不断的凄冷雨幕,密集的雨线敲打着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水汽弥漫,将停机坪上庞大的钢铁巨兽和远处模糊的建筑轮廓晕染成一片冰冷而潮湿的灰蓝。 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潮湿地毯和消毒水混合的、属于大型交通枢纽特有的味道,冰冷,疏离。 东方卿吟坐在靠近舷窗的位置。 机舱内的恒温空调驱散了雨天的湿寒,却驱不散他心口那片蚀骨的冰封。 宽大的座椅旁,是他简单的随身行李。 他微微侧着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模糊的雨帘,落在窗外那片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空荡冰冷的停机坪上。 那里,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开始响起,如同沉闷的巨兽在低吼,机体随之传来轻微的震动。 这声音和震动,宣告着物理距离即将被无限拉开的残酷事实。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深处。 南司枭……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反复刺穿着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几乎能清晰地“看见”餐厅包间门关上的瞬间,南司枭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是如何瞬间点燃了惊疑的火星。 他更能清晰地“听见”,那声撕心裂肺、穿透暴雨的嘶吼——“卿吟——!!!” 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恐慌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贯穿他的四肢百骸! 他心里担心他。 担心那个在暴雨中不顾一切冲出去寻找的身影,此刻是否被冰冷的雨水浇透? 担心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是否只剩下被全世界背叛的、无边无际的茫然和黑暗? 担心那具永远像燃烧着火焰般炽热的身体,是否正被绝望的寒意一点点吞噬体温? 担心他暴戾的脾气之下,那颗千疮百孔又纯粹执着的心,是否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抛弃”彻底碾碎?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般的抽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舍不得他。 是的,舍不得。 比想象中,更要舍不得千万倍! 这份“舍不得”,并非源于对舒适习惯的留恋,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最本能的呐喊! 那个人的存在,早已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如同空气、如同水源、如同支撑他行走于这繁杂世间的唯一骨骼! 南司枭炽热的体温,霸道的气息,固执的守护,甚至是那带着原始占有欲的、令人窒息的恐慌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生命脉络,成为再也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离不开他! 离开他,就像将灵魂硬生生从躯体里剥离,留下的是一个空洞冰冷的躯壳,行走在无光的荒漠。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名为“南司枭”的神经末梢,带来绵延不绝的、尖锐的痛楚。 他爱他。 这份爱,在分离的这一刻,被淬炼得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如此刻骨铭心! 它不再仅仅是悸动或吸引,而是早已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一种超越理智、超越得失、甚至超越自我保全的绝对依存! “……先生?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 空乘温和而职业化的提醒声,将东方卿吟从翻涌的思绪中惊醒。 他猛地回过神,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焦,随即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冷凝。 他微微颔首,动作有些机械地拉过安全带扣好。 冰冷的金属扣环贴合身体的触感,像是宣告着禁锢的开始。 舷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向后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占据了听觉的全部。 机身颠簸着,在湿滑的跑道上积蓄着力量,然后猛地抬头,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冲入铅灰色的、被雨水填满的天空! 失重感瞬间袭来。 东方卿吟的身体随着机身的抬升被紧紧压向椅背。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但脑海中翻腾的画面却更加清晰——暴雨中那个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撕心裂肺呼喊的绝望身影,餐厅里那双死死黏在自己身上、充满固执占有和不安恐慌的赤红眼瞳,银杏树下额头相抵时那滚烫的呼吸和压抑的呜咽,毕业照上紧紧十指相扣、将自己视作唯一的手…… 巨大的轰鸣声和剧烈的颠簸中,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东方卿吟紧闭的眼角滑落。 它无声地划过他白皙冰冷的脸颊,在下颌处短暂停留,随即滴落在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背上。 摔得粉碎。 像他那颗在万米高空之上、在引擎咆哮之中,无声碎裂的心。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钢针,狂暴地、毫不留情地刺穿着南司枭的身体。 他像一头彻底迷失方向、被猎人射穿了心脏的困兽,在茫茫雨幕中疯狂地奔跑、嘶吼、寻找! “卿吟——!!!” “东方卿吟——!!你在哪儿?!回答我——!!!” 嘶哑的吼声被狂暴的雨声瞬间吞噬,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 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混着滚烫的液体——那是愤怒、是恐惧、是巨大的茫然和刻骨的背叛感交织成的洪流——顺着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淌下。 昂贵的校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贲张的肌肉线条和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 赤红的眼珠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浸泡在血水中的琉璃,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但那火焰深处,却是空洞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冲出餐厅,不顾一切地奔向附近的街道、巷口,甚至试图冲进旁边的小区! 每一个相似的清瘦背影都让他心脏狂跳,每一次靠近却发现认错人时,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他粗暴地推开挡路的路人,引来一阵阵惊叫和怒骂,但他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个消失的身影! 他的感官,只对那个名字有反应! “枭哥!枭哥!” 白钰带着哭腔的呼喊被淹没在雨声里。 他和季蕴撑着伞追出来,季蕴死死拽住想要冲进雨幕更深处的白钰。 “季蕴!怎么办啊!枭哥他……” 白钰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雨水,看着南司枭在暴雨中如同受伤野兽般横冲直撞的身影,心疼得无以复加。 季蕴的脸色铁青,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沉重的担忧。 他一边紧紧护住白钰不被大雨淋透,一边死死盯着南司枭失控的身影。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任何道理都无法进入那个被绝望和背叛感彻底吞噬的大脑。 他只能等待,等待南司枭耗尽体力,或者……出现更可怕的后果。 终于,在一次徒劳地冲撞了街角的垃圾桶之后,南司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踉跄,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积满雨水的柏油路面上! 溅起的污水弄脏了他的裤腿,但他浑然不觉。 他双手撑地,低垂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那不是累,那是心被生生剜去后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带来的窒息感! “为什么……” 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滔天恨意的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直直刺向灰暗的天空,仿佛在质问那冷酷的命运之神! 雨水冲刷着他痛苦扭曲的面容。 “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啊!!” “说话啊!东方卿吟——!!!” 最后一声嘶嚎,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绝望,穿透雨幕,直上云霄,却又无可奈何地被漫天雨水狠狠砸落,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季蕴看准时机,拉着白钰快步冲了过去。 伞根本无法遮挡住南司枭高大的身躯,雨水依旧无情地浇灌着他。 “南司枭!够了!” 季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试图唤回他一丝理智。 “你这样找到天亮也没用!先跟我们回去!” 白钰也蹲下身,小小的手颤抖着,带着哭腔: “枭哥……起来吧……求你了……淋雨会生病的……” 他看着南司枭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样子,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也更加怨恨自己没能做得更好。 南司枭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依旧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脖颈不断流下,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砸在地上。 季蕴和白钰费力地将他搀扶起来。 高大的身躯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两人身上,脚步虚浮踉跄。 回到季蕴在附近一处安静的公寓时,南司枭已经完全脱力,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季蕴将他安置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 湿透的衣服被强行扒了下来,季蕴拿了干毛巾和干净的衣服。 白钰端来热水,想要喂他喝一点,却被南司枭粗暴地挥手打翻! 杯子碎裂在地毯上,热水四溅! “滚……都滚……” 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暴戾和拒人千里的绝望。 他蜷缩在沙发角落,赤红的眼瞳空洞地瞪着天花板,仿佛沉浸在另一个只有黑暗和背叛的世界里。 白钰吓得后退一步,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季蕴将他护在身后,看着南司枭这副模样,眉头紧锁。 他示意白钰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坐在离沙发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雨声单调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永恒。 南司枭蜷缩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空气,发出一种如同梦呓般的、破碎不堪的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不解和巨大的悲伤: “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可以依靠的人……?” “在他眼里……我是不是……永远都只是个……只会惹麻烦的……负担……?”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滴落的血珠。 “所以……他才觉得……连告别……都是多余的……” 最后一句,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足以压垮骆驼的重量落下。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否定,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理解! 他怎么也想不通! 那么多次的十指紧扣,额头相抵时的依恋低语,毕业照上紧握的手传递的无言承诺……难道都是假的吗?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吝啬给予?为什么选择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消失?! 白钰再也忍不住了。 他挣脱季蕴下意识的保护,快步冲到沙发前,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不是的!枭哥!不是那样的!东方学长他……他不是不把你当依靠!他不是觉得你是负担!” 他急切地看着南司枭依旧空洞的侧脸,提高了声音: “他是怕你伤心啊!”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终于让南司枭僵硬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白钰那张写满焦急和心疼的小脸上。 “他家里……家里突然有点事情……很急很急的事情……需要他立刻出国处理!” 白钰语速很快,像是生怕自己说不完。 “他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他是怕你知道了……怕你知道了会……会很难过!会像现在这样!他不想让你在考试的关键时候受影响!他……他更怕自己看到你这个样子……就走不了了!” 真相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对东方卿吟决定的复杂理解和对南司枭的心疼,冲口而出。 “他不是不爱你!枭哥!真的不是!” 白钰的声音带着哭腔,无比笃定地喊道。 “他临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和季蕴拦着点你……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会受不了!就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雨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 南司枭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钰,里面那片浓重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蕴站起身,走到沙发边,递上一杯温水。 他看着南司枭这副被巨大的信息冲击得近乎呆滞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郑重地补充道: “小白说得没错。虽然东方卿吟这种做法……确实欠妥,甚至残忍……” 季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显然并不完全认同东方的选择。 “但归根结底,他并非不告而别,而是选择了一种……他认为对你伤害最小的方式离开。” “他家那边的情况具体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季蕴的分析冷静的告诉他,试图引导南司枭跳出被抛弃的痛苦漩涡。 “他选择独自承担,或许正是出于对你……过于强烈的保护欲,只是,他用错了方式。” “南司枭……” 季蕴的声音加重了几分,目光直视着南司枭赤红的、渐渐聚焦起惊愕和剧烈情绪波动的眼瞳。 “他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恰恰可能是因为……太爱你了,爱到不愿意让你分担他可能面临的沉重,爱到宁愿自己背负‘背叛者’的骂名,也要把你隔绝在他认定的‘风暴’之外。”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沉重。 “虽然这种‘爱’,过于自以为是,也……过于伤人。” “太爱我……” 南司枭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砾摩擦。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季蕴的水杯,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白钰的胳膊! 力道之大,让白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强忍着没有挣脱。 “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事需要他立刻走?!几年?!到底是几年?!” 南司枭急切地追问,赤红的眼瞳里重新燃起了火焰,但那不再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怒火,而是一种掺杂着巨大担忧、恐慌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急切! 他需要知道! 他必须知道! 他不能让卿吟一个人面对! 无论是什么! 白钰被他抓得生疼,小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忍着痛,飞快地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我不知道具体……卿吟哥没有细说……他只说家里有事……必须立刻出国几年……” 他也为无法提供更多信息而懊恼。 “几年……几年……” 南司枭松开白钰,高大的身躯颓然地靠回沙发里,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刚刚燃起的一点光亮,又被巨大的“几年”所带来的漫长黑暗吞噬。 几年?会是多久?一年?三年?五年?还是……更久? 在那些未知的岁月里,他的卿吟会遇到什么?会经历什么?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忘了他?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心头。 季蕴将水杯塞进南司枭冰凉的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现在知道这些,已经够了,至少,你知道他不是不要你,不是抛弃你,他有他的苦衷和自以为是的理由,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 季蕴的目光望向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声音低沉而坚决: “等一切安定下来……” “只要你想,只要他还在这个地球上,翻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也会帮你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 白钰用力地点着头,小手悄悄握住了南司枭冰凉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枭哥……卿吟哥他一定也很舍不得你……他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南司枭没有再嘶吼,没有再挣扎。 他只是紧紧地攥着季蕴塞给他的水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灼烧着他冰冷的掌心。 他赤红的眼瞳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怨恨、不解、担忧、恐慌……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由白钰和季蕴的话语点燃的、名为“希望”的星火。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雨还在下。 灰暗的光线透过玻璃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冰冷的绝望与微弱的光亮,在南司枭空洞的眼底无声地交战、拉锯。 万米高空之上。 巨大的客机穿透厚重的云层,下方是翻滚的、如同无边无际灰色棉絮的云海,上方,是久违的、令人刺目的灼目阳光。 东方卿吟靠在舷窗旁,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机舱内光线明亮,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和即将供应午餐的通知。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 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玉质细腻,触手生温,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绳穿着。 这是去年冬天,南司枭在一个拍卖会上偶然看到,硬是说这玉的气质像他,然后不由分说拍下来给他戴上的。 南司枭当时霸道地给他系上皮绳,假装恶狠狠地说: “戴着!不许摘!保你平平安安!一辈子都得戴着!” 他一直贴身戴着,从未取下。 此刻,温润的玉扣静静躺在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南司枭指腹的温度和那霸道又执拗的气息。 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轻轻拂过玉扣光滑的表面。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刺目而纯粹的阳光上。 阳光驱散了云层的阴霾,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知道,此刻地面上的那个人,必定深陷在痛苦的风暴中心。 对不起…… 他在心底无声地说。 对不起,司枭。 对不起我的不告而别。 对不起我的自以为是。 对不起……让你如此痛苦。 他缓缓闭上眼,将紧握着白玉平安扣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位置。 仿佛想将那玉石的温润和南司枭残留的气息,烙印进自己的血肉里,成为支撑他走过未来漫长未知岁月的、唯一的暖源与力量。 温热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濡湿了紧闭的眼睫。 舷窗之外,是浩瀚无垠的天空与云海。 机舱之内,是无声流淌的、蚀骨的离殇。 那枚紧贴心口的平安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关于过去炽热爱恋的,冰冷的信物。 而心之所向,却早已跨越万里云层,逆着时光,沉沦于暴雨肆虐的冰冷城市里,那个被绝望吞噬的身影之中。 爱意从未消减,思念已成枷锁。 离别已成定局,归期……杳杳无期。 ——『命运的第五十五个齿轮离殇』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波士顿的秋,比家乡的秋来得更早,也更凛冽。 查尔斯河畔,哈佛深红色的砖墙在午后偏西的阳光下,沉淀着厚重与肃穆。 古老的建筑群间,是匆匆而过的、肤色各异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英荟萃的、略带距离感的学术气息,以及一种属于异国的、挥之不去的疏离。 东方卿吟独自坐在怀德纳图书馆靠窗的一个角落。 面前摊开的是厚重的《公司财务战略》,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如同冰冷的密码。 阳光透过高大的哥特式窗棂,在他清瘦的侧脸和摊开的书页上投下几何形的、切割分明的光斑。 他微微垂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看似专注,指尖却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藏在衣襟下、紧贴心口的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的触感,却再也无法汲取到记忆深处那份霸道炽热的暖意。 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身边永远有一个高大的、散发着热源的身影,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隔绝开他不愿沾染的喧嚣。 习惯了他带着不耐却精准地替自己挡开不必要的社交,习惯了他总是将自己喜欢的食物默不作声地推到自己面前,习惯了自习时那人看似百无聊赖趴在桌上睡觉、实则每次自己稍有动作便会立刻警觉抬起的赤红眼瞳……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带着压迫感的“习惯。” 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浸满了南司枭独有的、粗粝又滚烫的气息,像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里。 而此刻,周围只有冰冷的、带着历史尘埃气息的书架,和偶尔传来的、压低的、陌生语言的讨论声。 巨大的图书馆安静得如同深海,将他独自一人吞没。 他下意识地,在落座时,依旧习惯性地在身边留出了一个空位。 仿佛下一秒,那个带着一身阳光或戾气的家伙,就会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气息,重重地落座,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而,空位始终是空的。 只有冰冷的空气,无声地填充着那个本该属于某人的空间。 每一次习惯性地侧头,每一次下意识地为那个空位让出位置,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抽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生理性的不适,提醒着他——那个曾经如同空气般自然存在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必须习惯这种空旷,习惯这种无声的缺失。 同一时刻,地球的另一端。 北京这一边。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古朴的塔影。 北京大学校园里洋溢着新生入学的喧闹与朝气。 银杏叶开始泛黄,在微风中飒飒作响。 南司枭靠在一棵粗壮的银杏树干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落寞,与周围兴奋的新生格格不入。 他赤红的眼珠没有焦距地望着湖面跳跃的光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刚刚查询到的高考成绩页面。 他的名字后面,是706。 一个足够耀眼、足以敲开任何顶尖学府大门的分数。 季蕴的名字紧挨着他,同样是706。 他们甚至选择了同一个专业——金融学。 季蕴需要这个专业为他将来接管庞大的家族企业奠基,而他……选择这里,仅仅是因为这里是东方卿吟原本最可能的选择,是那个“本该一起”的地方。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东方卿吟。 后面跟着一个刺目的、几乎带着嘲讽意味的数字:727。 一个高得离谱、足以让所有仰望的分数。 一个本应让他们在未名湖畔并肩而行、共享顶尖学府荣光的分数。 一个本该属于他们共同未来的、璀璨的起点。 可是现在呢? 727分的成绩单,像一张冰冷的讣告,宣告着那个“本该”的彻底死亡。 那个人,带着这个足以傲视群雄的分数,消失在了大洋彼岸,留下他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本该属于两个人的风景里。 未名湖的波光再美,博雅塔的身影再巍峨,落在他空洞的眼底,都只剩下灰白一片。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被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 南司枭猛地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机器连同屏幕上刺眼的数字一起捏碎! 思念如同无数只疯狂的蚂蚁,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无时无刻! 吃饭时,会想起那人慢条斯理、优雅得近乎刻板的用餐姿态;走路时,会习惯性地放慢脚步,等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跟上;深夜躺在床上,黑暗中仿佛还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如同冷玉般干净的气息…… 每一个细微的日常碎片,都成了点燃思念的引信,将他拖入名为“东方卿吟”的、甜蜜又痛苦的深渊。 “枭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南司枭猛地回过神,眼底翻涌的痛楚被强行压下,换上惯常的、带着几分戾气的冷漠。 他转头,看到季蕴和白钰正朝他走来。 季蕴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即使在新生报到的人潮中,也自带一种沉稳矜贵的气场。 他走到南司枭身边,漂亮的桃花眼扫过他紧攥手机的动作和眼底未及散尽的阴郁,心中了然。 他沉默地拍了拍南司枭紧绷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钰则显得更加雀跃一些,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对大学生活纯粹的憧憬。 他仰着小脸,兴奋地说: “枭哥!季蕴哥!我的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哈医大临床医学!” 他开心地比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 “711分! 我查过了,比录取线高了好多呢!” 他的喜悦是纯粹的,像一束温暖的阳光,试图驱散身边两位兄长身上的阴霾。 季蕴看着白钰亮晶晶的眼睛,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伸手自然地揉了揉白钰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宠溺: “嗯,我们家小白最棒了。” 然而,那宠溺之下,一丝深沉的、不易察觉的不舍悄然滑过。 哈尔滨医科大学……祖国最北方的冰城。 而他的北大,在北京。 地图上遥远的距离,即将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 南司枭看着白钰开心的样子,又看看季蕴眼底那抹温柔下的隐忧,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感涌上心头。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白钰的喜悦,声音沙哑: “恭喜。” 季蕴的目光重新落回南司枭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呢?还……好吗?” 他问得隐晦,但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南司枭赤红的眼珠重新望向平静的湖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自嘲和化不开的痛楚: “好?” “看着他的分数……”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手机屏幕,落在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名字和分数上。 “看着我们本该一起待的地方……” “看着他本该坐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 “你告诉我……怎么好?” 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黄连汁液,苦涩得让人窒息。 他高大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几天后,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北京深秋特有的、高远而略显清冷的蓝天。 广播里传来航班信息的播报声,带着一种催促离别的冷漠。 白钰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手里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站在安检口前。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被衬得更加白皙,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离别的忐忑和对未知的期待,像一只即将离巢、飞向遥远北国的小鸟。 季蕴站在他对面,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他漂亮的脸庞上,那层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此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将白钰羽绒服上那圈蓬松的毛领仔细地整理好,指尖不经意间拂过白钰微凉的脸颊。 “哈尔滨那边冷,下了飞机就把围巾帽子都戴好,别图省事。” 季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事无巨细的叮嘱,每一个字都透着不舍。 “到了宿舍先开暖气,检查一下窗户漏不漏风。食堂吃不惯就告诉我,别饿着自己……”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里无法亲力亲为的照顾,都浓缩在这片刻的叮嘱里。 白钰仰着小脸,认真地听着,清澈的眼底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我知道的,季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季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塞进白钰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 “拿着。” “是什么?” 白钰下意识想掏出来看。 “别在这里看。” 季蕴按住他的手,漂亮的桃花眼深深地看着他,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和一种沉重的承诺。 “等你到了宿舍,安顿好了再看。”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和笃定: “乖乖的。” “等我。” “我会去看你。” 最后一句,像是誓言,重重地砸在白钰心上。 白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他猛地扑进季蕴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带着熟悉冷冽香气的胸膛里,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季蕴……我会想你的……每天都想……” 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季蕴用力地回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走。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白钰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汲取着属于小白的气息。 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也有些微红,但他迅速调整好情绪,轻轻拍着白钰的背,声音带着安抚的魔力: “嗯,我也想你。每天,每时每刻。” “好了,不哭了,再哭安检的姐姐要笑话你了。” 他轻轻拭去白钰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进去吧。到了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报平安。” 白钰抽噎着,依依不舍地从季蕴怀里退出来,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安检口。 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不舍的泪水,每一次回头,都像在季蕴心口划上一刀。 季蕴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那个小小的、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汇入茫茫人海。 他挺拔的身影在喧嚣的机场大厅里,显得格外孤寂。 南司枭一直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插在黑色夹克的口袋里,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看着季蕴和白钰难舍难分的告别,看着白钰消失在通道尽头,看着季蕴眼中那瞬间弥漫开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和落寞…… 一种尖锐的、冰冷的共鸣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站在未名湖畔,看着那个本该属于东方卿吟的空位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那份深入骨髓的思念,那份被强行撕裂的痛楚,那份对未来漫长分离的恐慌……是如此相似! 如此刺眼! 白钰和季蕴,一个北上冰城,一个留在京都。 地理的距离,已然拉开了异地恋的序幕。 而他南司枭呢? 他和东方卿吟之间,隔着的不是铁路线,不是高铁距离,是浩瀚无垠的太平洋! 是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是对方刻意切断的联系! 是杳无音信的、令人绝望的未知! “呵……” 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自嘲和悲凉的冷笑,从南司枭紧抿的唇边溢出。 他赤红的眼珠里,翻涌着比季蕴更加深沉、更加狂躁的痛苦漩涡。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季蕴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机场出口走去,仿佛要逃离这充满离别气息的、令人窒息的地方。 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愤怒,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被全世界遗弃的戾气。 季蕴被他的冷笑惊醒,看着南司枭决绝离去的背影,又想起消失在通道尽头的小白,一种巨大的、名为“分离”的无力感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楚,也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两个同样被思念和距离折磨的身影,一前一后,沉默地融入机场外深秋清冷的阳光里,各自背负着沉重的离殇。 夜幕降临,月圆当空。 波士顿的夜空,清冷而高远。 一轮皎洁的满月悬挂在哈佛钟楼尖顶的上方,洒下清辉如霜。 异国的月亮,似乎比家乡的更亮,也更冷。 东方卿吟独自站在宿舍的窗前。 狭小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流淌进来,将他清瘦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是异国校园中秋夜的宁静,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带着口音的谈笑声。 他摊开掌心,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仿佛在汲取某种早已消散的余温。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国内高考成绩查询的页面上。 他看到了自己的727,看到了南司枭的706,也看到了白钰的711和季蕴的706。 冰冷的数字,清晰地勾勒出命运转折后的轨迹。 本该并肩未名湖畔的,如今散落天涯。 本该在同一个国度、至少可以守望相助的恋人,也要开始承受相思之苦。 而他…… 东方卿吟微微仰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向那轮遥远的、圆满得刺眼的月亮。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映照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孤寂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团圆之夜,月圆人不圆。 太平洋的惊涛骇浪,将圆月撕成了两半。 一半冰冷地映照着异国他乡的孤独窗棂。 一半,无声地沉沦在故国未名湖畔,那抹被思念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赤红的眼瞳深处。 ——『命运的第五十六个齿轮月缺』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北京大学的银杏大道金灿灿地铺展开去,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匆匆行走的学生肩头。 未名湖畔的喧嚣在傍晚将至时沉淀下来,染上几分秋天的疏朗与寂寥。 南司枭的身影出现在法学院大楼前空旷的石阶上。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工装裤,高大的身躯倚着冰冷的石柱,像一尊沉默的、被遗忘的雕像。 赤红的眼瞳没有焦点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里面翻涌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和沉寂,昔日的张扬跋扈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河床,只剩下嶙峋的、狰狞的裂痕。 他变了。 这变化并非一蹴而就,却像缓慢侵蚀的铁锈,早已爬满了他生命的每一个缝隙。 喧闹的场合,他沉默得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独处时,那沉默则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灵魂已抽离,只余一具被思念蛀空了内核的躯壳。 曾经令人生畏的戾气被一种更深沉、也更危险的阴郁取代,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到极致的墨色海面。 无时无刻。 思念像附骨之疽,攀附在他每一次心跳的间隙。 教室里前排那个空着的座位,图书馆靠窗那个东方卿吟最喜欢的、能晒到阳光的位置,食堂里他习惯性多点的那份清淡的餐食……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成了点燃痛苦的引信。 他甚至会在喧嚣的人群中猛地停下脚步,只因为恍惚间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玉般干净的气息,心脏狂跳着搜寻,最终却只撞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留下更深的、被愚弄般的绝望。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南司枭像是被惊醒的猛兽,几乎是瞬间将手机掏了出来,动作快得好似带起一阵风一样。 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屏幕,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解锁——不是短信,也不是任何社交软件的消息提示。 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校园活动推送通知。 眼底那瞬间燃起的、如同濒死者抓住稻草般的微弱光亮,倏然熄灭。 比之前更加浓重的黑暗和暴戾瞬间充斥了那双赤红的眼瞳! 一种被巨大失落感和愤怒裹挟的冲动直冲头顶!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间滚出。 他猛地攥紧手机,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机朝着前方冰冷的石阶砸去! “砰——!” 一声刺耳脆响! 金属和玻璃的碎片在石阶上炸开,四散飞溅! 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机身扭曲变形,如同他被反复蹂躏碾碎的心跳。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远处几个学生的侧目和低呼。 南司枭却浑然未觉。 他只是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残骸,仿佛那是导致他所有痛苦的罪魁祸首。 过了几秒,他僵硬地弯下腰,在一片狼藉中,精准地捡起了那张被保护壳护着的、仅存完好的手机卡。 他死死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连接他与某个消失坐标的唯一、脆弱的脐带。 同一时刻,哈尔滨。 深秋的寒意已提前降临这座北国冰城。 医科大学主校区内,苏式风格的建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有些肃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落叶混合的气息,冰冷而干燥。 白钰抱着几本厚重的医学基础教材,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林荫道上。 他身上裹着季蕴强行塞给他的那件厚实羽绒服——下飞机时才发现口袋里除了那个小盒子,还有一张纸条写着“立刻穿上,别冻着,你要记得我爱你”——让他即使在寒风中也不觉得太冷。 只是那份物理的温暖,无法驱散心底深处巨大的空旷感。 他被分配在临床医学专业的新生宿舍楼。 推开四人间宿舍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气息和几张同样带着好奇与忐忑的年轻面孔。 礼貌而略带疏离的寒暄后,他默默地将行李箱放在靠窗的下铺位置。 室友们各自忙碌着整理行李、和家人通话,带着初入大学的兴奋。 而他,只是安静地将季蕴给他的那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头下面最贴近内侧的位置,甚至没有勇气立刻打开。 身边没有了季蕴。 这种失去依凭的空落感,在每个细微的瞬间啃噬着他的心脏。 去食堂打饭,他会下意识地想回头询问季蕴想吃什么,然后才惊觉身后空无一人;拥挤的阶梯教室占座,再也没有人会提前替他占好靠前又不会被空调直吹的最佳位置;晚上回到宿舍,也再没有那个带着淡淡冷冽香气、会温柔地替他擦干湿漉漉头发的怀抱…… 生理学课上,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偌大的阶梯教室回荡。 白钰努力集中精神,握着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复杂的神经传导机制。 可写着写着,笔尖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目光落在笔记本页脚的空白处,一个熟悉的名字毫无征兆地、带着温柔的笔触,悄然落在了那里——季蕴。 他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用笔重重地涂掉那两个字,留下一个墨迹浓重的黑疙瘩。 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一阵酸涩的雾气。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书,却感觉书页上的字迹模糊成一团。 他用力眨着眼睛,拼命想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不能哭。 季蕴说过,要勇敢。 可思念如同这北方的寒风,无孔不入,吹得他心口生疼。 北京这一边。 季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天际线,璀璨而冰冷。 季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亟待签字的项目文件。 他身上昂贵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俊美的脸上是惯常的冷静自持,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审视着文件上的条款和数据,仿佛能精准地剥离出任何潜在的风险。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清晰的字符在他眼里,偶尔会变成哈尔滨医科大学某个宿舍楼的模糊影像。 笔尖流畅地签下名字,落笔的刹那,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白钰在机场安检口一步三回头、含着眼泪的模样。 思念是无形的藤蔓。 它不会粗暴地打断你的工作,却会在每一个思维间隙悄然缠绕上来,无声收紧。 当助理端着咖啡进来放下又离开,办公室里重归寂静时,那份寂静会被陡然放大,清晰地提醒着他——那个会在他工作时悄悄溜进来,蜷缩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只是安静地玩手机等待的身影,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份陪伴的暖意,被抽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中央空调恒温的冰冷空气。 他端起精致的骨瓷杯,抿了一口黑咖啡。 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却压不住心头那份更加绵长、更加空旷的涩意。 他想念那只会在看书时微微蜷缩起来的小手,想念他仰起脸时清澈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想念他轻声细语地说“季蕴,休息一下吧……”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季蕴几乎是立刻放下咖啡杯,目光锐利地扫过去——是一条工作邮件提醒。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失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悄然荡开,随即被更深沉的专注覆盖。 他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冰冷的数字和条款之中。 只有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笔而微微泛白,泄露了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无处安放的思念。 波士顿,查尔斯河畔的秋夜湿冷入骨。 哈佛商学院灯火通明的小组讨论室里,气氛热烈。 几位来自不同国家的精英学员围绕着最新的跨国并购案例争论不休,思维碰撞,力求在教授面前展现出最敏锐的商业洞察力。 东方卿吟坐在靠边的位置,金丝眼镜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 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复杂的财务模型和行业分析图表铺满屏幕。 他微微侧头,似乎在专注地倾听一位德国同学的发言,偶尔在键盘上敲下几个简洁的笔记关键词,姿态无可挑剔的冷静专业。 没有人察觉到他放在桌面下的、左手细微的动作。 指尖隔着薄薄的羊毛衫面料,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偏执地摩挲着紧贴在心口位置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冰凉的玉石被他的体温一点点焐热,却始终无法温暖那颗浸泡在极北寒冰中的心脏。 讨论激烈地进行着。 东方卿吟薄唇微启,正准备接上一位同学的论点,清晰地阐述一个关于文化整合风险的补充观点。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一个极其突兀、毫无逻辑或者说毫不相干关联的词语,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冲破喉咙——司枭!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东方卿吟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硬生生将那呼之欲出的两个字堵了回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骤然收紧,死死摁住心口那枚平安扣,力道之大,让坚硬的玉石边缘深深硌进了掌心的皮肉里! 借着这尖锐的痛楚,他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层薄冰般的平静面具,只有金丝眼镜后瞬间收缩的瞳孔,暴露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失控边缘。 讨论仍在继续,无人发觉这短暂的惊涛骇浪。 东方卿吟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悸和更深沉的痛楚。 舌尖的刺痛提醒着他的失态,掌心的钝痛则提醒着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习惯如同空气。 当那个人已经成为呼吸般自然的存在,骤然剥离,带来的不仅是窒息般的痛苦,更是身体和灵魂在无数次习惯性依赖后,骤然落空的失控与惊惶! 每一次想转头分享观点时身侧的空荡,每一次深夜自习结束无人并肩而行的寂静长廊,每一次下意识寻找那份熟悉的、带着霸道气息的体温时落空的指尖……都是对他理智防线的无声凌迟。 而他,必须用更强大的意志力,将自己牢牢钉在这冰冷的学术殿堂里,扮演一个无懈可击的东方卿吟。 夜幕彻底笼罩了北半球。 哈尔滨的夜空,清冷得没有一丝云彩,一轮巨大的、玉盘似的圆月孤悬天际,将清冷的光辉洒在哈医大寂静的校园里。 宿舍楼大多熄了灯,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着微光。 白钰蜷缩在自己的下铺床上,小小的身躯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清澈眼睛。 他终于鼓起勇气,拿出了枕头下那个被体温焐热的小盒子。 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部最新款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 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季蕴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谁给你的礼物喜不喜欢,乖,想我了用它联系我,任何时候。” “等我。” 灼热的液体瞬间冲垮了堤坝,无声地顺着白钰的脸颊汹涌滑落,浸湿了枕畔。 他颤抖着拿起那部冰冷的手机,熟悉的操作界面亮起,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季蕴。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手机,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空,剧烈地颤抖着。 巨大的思念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呜咽。 可他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将脸深深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却无比陌生的被子里,压抑着无声的啜泣。 窗外,那轮巨大的冰月,冷冷地注视着人间。 北京,未名湖畔湖边。 南司枭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提罐装啤酒,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湖边石凳上。 脚下是摔得稀烂的手机残骸。 他拉开一罐,仰头猛灌,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一路灼烧进胃里,却浇不灭心头的焦渴与荒芜。 他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湖水中那轮被水波揉碎的月影,仿佛那是某个遥不可及的身影倒映出的、冰冷的幻象。 他突然狠狠地将喝空的易拉罐捏扁,朝着湖中心那破碎的月影用力砸去!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月影碎得更彻底,涟漪一圈圈荡开,很快又归于平静。 正如他此刻的心湖,被巨大的失落和狂暴的痛苦反复搅碎,却最终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他颓然地靠向冰冷的石椅背,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着天上那轮圆满得刺眼的月亮,胸膛里发出几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闷而压抑的呜咽。 季蕴站在季氏大厦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轮皓月高悬在公司上方如同像悬在冰冷的钢铁森林之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将杯子里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似乎能稍微麻痹一下那无孔不入的思念。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壁纸是白钰阳光下笑得眉眼弯弯的照片。 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那张温暖的笑脸,一丝深沉的痛楚终于从他完美的面具下泄露出来。 他点开购票软件,输入目的地:哈尔滨。 最早的航班信息跳了出来。 波士顿,哈佛法学院的单人宿舍。 东方卿吟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流淌进来,勾勒出他清瘦而疲惫的轮廓。 金丝眼镜被摘下随意丢在一旁。 他蜷起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紧握的右手摊开,掌心被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的边缘硌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隐隐透出血丝。 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在月光下摔得粉碎。 太平洋的波涛在夜色中无声翻滚。 同一轮明月,清冷地照耀着分隔四地的、破碎的团圆。 思念是蚀骨的毒药,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分悄然发作,啃噬着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习惯了的温暖骤然抽离,留下的岂止是寒冷? 那是一个个无声的、巨大的空洞,呼啸着穿过他们的生命,提醒着他们—— 曾经拥有什么,如今又失去了什么。 思念是一把刀,也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把倒影印在心中,回忆种种往事。 ——『命运的第五十七个齿轮思念』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北京的午后。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小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点。 秋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湖边咖啡座旁弥漫的、属于青春的躁动气息。 季蕴坐在一张白色的户外藤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只喝了一小半的美式咖啡。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外搭一件深灰色长款风衣,姿态优雅闲适,漂亮的桃花眼淡淡扫过湖面泛起的粼光,周身却自然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刚从一场冗长的院系会议中脱身,此刻难得的静谧,是他用来整理思绪、以及……压下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对北国冰城的牵挂的短暂空隙。 “季蕴同学!” 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紧张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季蕴抬眸,看到一个穿着浅粉色毛衣、长发及肩的女生站在他桌旁,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绯红,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和勇气。 她身后几步远,还站着一个同样年轻、正探头探脑、带着鼓励神情的闺蜜。 “有事吗,这位同学?” 季蕴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他惯有的、无懈可击的礼貌,但那温和之下,是清晰可辨的、带着距离感的冰层。 女生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说: “季蕴学长,我……我是经管院大一的林薇。从开学的那天第一次见到你……就……就喜欢你了!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我想……” 后面的话,似乎因为过于羞怯和紧张,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充满期待地看着季蕴。 不远处的树荫下,南司枭正靠着一棵粗壮的银杏树干抽烟。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兜帽罩着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赤红的眼瞳藏在帽檐的阴影里,像两簇在暗处燃烧的、沉默的火焰。 他目睹了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浓重嘲讽和更深沉痛楚的弧度。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却并未离开季蕴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早已预知的答案,又或者……是在透过这一幕,确认自己心底某个顽固的烙印。 季蕴静静地看着眼前羞涩又勇敢的女孩。 她的青春、她的直白、她的无所畏惧,都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另一个遥远的身影——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也会用这样清澈又执着的眼神望着他的小白。 只是,这面镜子照出的,终究不是属于他的风景。 他放下交叠的长腿,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表示倾听和尊重的姿态,却无形中将那份疏离感拉得更开。 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丝毫的得意或窘迫,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地传入女孩和她闺蜜的耳中,也落入了不远处南司枭的耳朵里: “谢谢你的欣赏,林薇同学。”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而坦诚地迎上女孩期待的眼眸。 “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因为,我已经有对象了。”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自然,无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不容置疑的事实。 女孩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染上一层浓重的失落和难堪。 季蕴的语调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重量,清晰地补充道: “我们在一起,已经四年了。” “他在很远的地方,但在我这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动作优雅而郑重。 “从未离开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薇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对不起,打扰季蕴同学了……不好意思……” 说完,拉着身后同样有些懵的闺蜜,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季蕴看着她们消失在银杏大道的尽头,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才微微松动,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孩勇气的尊重,有对小白更深切的思念,也有对这份漫长等待的沉重——从他眼底飞快掠过。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似乎能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 就在这时,林薇的那个闺蜜,一个看起来性格更外向些的短发女生,大概是出于不甘心或者纯粹的好奇,竟又折返了回来。 她的目标,直指树荫下那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如同阴影般沉默的南司枭。 她几步走到南司枭面前,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怕死的八卦精神,仰头问道: “喂,那边的帅哥!看你跟季学长挺熟的?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她指了指季蕴的方向,语气带着点“物以类聚”的调侃。 南司枭像是被惊扰的猛兽,缓缓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那双赤红的眼瞳如同淬了血的琉璃,带着未散尽的嘲讽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暴戾,直直刺向眼前的女生。 那眼神太过骇人,让短发女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下一秒,一个沙哑、冰冷、带着毫无波澜与情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砸在地上: “女朋友?” 南司枭嘴角扯出一个平静又有一丝冷漠、又不失礼貌的一个弧度。 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盯着眼前的女生,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没有。” “但是老子有男朋友!” 短发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宣告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完全忘了反应。 南司枭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狠狠将烟蒂摁灭在粗糙的树皮上,火星四溅。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天空,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上。 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宣誓般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执念,补充道: “老子只爱他一个!”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他妈只爱他!”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毁灭一切的决绝,在寂静的午后湖畔炸开! 说完,他不再看那被震住的女生一眼,猛地拉紧兜帽,像一道沉默而压抑的黑色飓风,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背影僵硬而孤绝,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思念。 季蕴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看着南司枭消失在林荫深处的背影,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深沉的复杂。 南司枭那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宣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囚禁? 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是支撑,也是枷锁。 同一时刻,地球另一端。 波士顿的深秋已带着刺骨的湿寒。 哈佛校园里,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更加肃穆。 一场冰冷的细雨无声飘落,将查尔斯河面笼罩在朦胧的烟霭之中。 商学院一间宽敞明亮的案例讨论室刚刚结束了一场小组会议。 学生们收拾着电脑和资料,三三两两交谈着离开。 东方卿吟整理好自己的文件,将笔记本电脑装进公文包,动作一丝不苟。 他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准备离开。 “东方同学,请稍等一下!” 一个温和而带着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东方卿吟脚步微顿,转过身。 叫住他的是同组的David(戴维),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笑容阳光自信的M国本土学生。 David(戴维)在小组合作中表现出了对东方卿吟专业能力的欣赏,此刻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感,几步走到东方卿吟面前,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英文说道: “Orient, your analysis is always impressive and to the point. I do not know Are you free later? I know a great cafe nearby. Maybe we can go there and continue to discuss the merger strategy for next week? Or Just have a cup of coffee?”(东方,你的分析总是那么一针见血,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空?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棒的咖啡馆,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继续讨论一下下周的并购策略?或者……只是单纯地喝杯咖啡?) 他话语里的邀请意味,清晰得不容错辨。 东方卿吟静静地看着David(戴维)热情洋溢的脸。 对方身上散发着西方文化特有的直接和自信。 这种直接的欣赏和邀约,在开放的环境里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份热情落在他身上,却只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的礼貌,也带着东方人特有的疏离感。 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玉石相击,用同样流利纯正的英文回应,没有任何犹豫和拖泥带水: “Thank you for the invitation, David.(谢谢你的邀请,大卫。)” “However, I must decline.(但是,我必须拒绝。)”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而坦诚,清晰地补充道: “I have a boyfriend.(我有男朋友了。)” “And my heart is fullymitted.(而且,我的心已有所属,再无余地。)” David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露出一丝明显的错愕和尴尬,但很快被西方人惯有的洒脱取代。 他耸耸肩,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Wow, okay. Lucky guy.(哇,好吧。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他倒也没有纠缠,只是拍了拍东方卿吟的肩膀。 “Well, see you in class tomorrow.(那好吧,明天课上见。)”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东方卿吟站在原地,看着David(戴维)消失在走廊尽头。 细雨打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抬起手,指尖隔着质感精良的深灰色羊毛衫,轻轻按在了左胸心口的位置。 那里,紧贴着皮肤,是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心里依然还爱着对方。 这份爱,早已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像呼吸一样,成为他存在的基础。 拒绝所有靠近的可能,并非出于道德约束,而是因为那颗心,早已被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份炽热到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情感,彻底填满,再无一丝缝隙留给旁人。 那烙印是如此之深,深到融入骨血,深到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个名字的回响——南司枭。 指尖感受着平安扣那熟悉的、微凉的轮廓,金丝眼镜后的眼底,终于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思念。 他转身,独自一人走进哈佛古老而空旷的回廊。 冰冷的石柱,幽深的长廊,细密的雨声,将他清瘦而孤寂的身影彻底吞没。 那份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爱恋,在这异国的深秋雨幕中,无声地燃烧着,温暖着他,也煎熬着他。 哈尔滨,哈医大校园内。 深秋的北国,寒意已然刺骨。 昨夜一场悄然而至的初雪,为校园的屋顶和树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白,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 白钰从温暖的解剖楼里走出来,立刻被外面的冷空气激得缩了缩脖子。 他赶紧把季蕴送的厚围巾又裹紧了些,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身边跟着两个新认识的室友——高大爽朗的东北本地人张浩,和来自辽宁、对任何事情充满新鲜感的陈宇飞。 “白钰,走!去后街!整点热乎的!” 张浩一把揽住白钰的肩膀,嗓门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热情。 “新开那家铁锅炖,嘎嘎香!再整点冻梨,透心凉,贼爽!” 他夸张地形容着,试图驱散白钰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疏离感。 陈宇飞也在一旁附和: “就是!学习这么烧脑,必须补补!白钰,你南方人肯定没吃过咱东北正宗铁锅炖吧?那大鹅,那土豆粉条,吸溜……” 他故意吸了吸口水,逗得白钰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因为东北的室友非常仁义又豪爽,白钰也开始渐渐融入。 张浩的大大咧咧和热心肠,陈宇飞对雪景的惊叹和对美食的向往,像一股股带着暖意的风,吹散了笼罩在白钰心头的、因骤然离别而凝结的冰霜。 宿舍里,张浩会教他用东北话吐槽繁重的课业,陈宇飞会拉着他一起研究暖气片上烤袜子的最佳位置。 课堂上,小组讨论时,他们也会主动把白钰拉进圈子。 这份属于同龄人、属于集体生活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虽然无法替代季蕴怀抱里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全感,却也在一点一滴地填补着他初来乍到的不安和孤独。 “好啊。” 白钰点点头,清澈的眼睛里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驱散了那抹习惯性萦绕的、对远方思念的忧郁。 他学着张浩的语气,不太熟练地应了一句: “那……整点?” “对喽!这才像样儿!” 张浩用力一拍白钰的后背,哈哈大笑。 “走着!” 三人踩着薄薄的积雪,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说说笑笑地朝着热闹的后街走去。 白钰夹在中间,听着身边室友们关于哪个窗口的锅包肉更地道的争论,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属于朋友间毫无顾忌的触碰,心底那份巨大的空旷感,似乎被这北国的寒风、室友的热情和食物的香气,稍稍填满了一些。 只是,当路过校园里那棵挂满晶莹雾凇的大树时,白钰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一片纯净的银白,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季蕴,北京的银杏,也这么美吗? 你……有没有在想我? 他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部卫星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一丝暖意又悄悄涌上心头。 至少,他们还有联系。 这让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思念,有了一根可以攀附的线。 夜幕降临,分隔三地。 北京这一边,季蕴独自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湖面倒映的稀疏灯火。 他没有看书,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一个极其简约的铂金指环——那是白钰用他人生第一笔奖学金,虽然数额不大却非常用心,也是偷偷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指环内圈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J&B。 指尖感受着金属微凉的触感和那细微的刻痕,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在无人处才敢流露的、深沉如海的思念。 南司枭则将自己关在漆黑的宿舍里。 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碎裂后仅存的一小块亮光区域,幽幽地映着他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偷拍的、东方卿吟穿着高中校服、低头看书的侧影。 照片很模糊,甚至有些虚焦,却被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那影像刻进自己的视网膜里。 他布满薄茧的指腹,一遍遍、近乎偏执地摩挲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呜。 波士顿的公寓里,东方卿吟站在淋浴下。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清瘦的身体,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 他抬手,抹去镜面上的雾气,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指尖最终停留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平安扣的轮廓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庞,也冲刷掉眼角那滴无声滑落的、滚烫的液体。 哈尔滨的宿舍里暖气很足。 白钰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怀里紧紧抱着那新的手机。 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季蕴的短信界面。最后一条信息是季蕴发来的: “降温了,盖好被子,好想你。” 白钰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甜甜的、带着思念的弧度。 窗外,北国的月光清冷地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莹白的光。 室友张浩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太平洋的波涛在夜色中无声涌动。 思念无声,却早已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经历什么,那份爱,如同心口紧贴的信物,如同深夜屏幕的微光,如同无名指上的刻痕,如同雪地里反射的月华…… 始终都在。 无声地宣告着归属。 ——『命运的第五十八个齿轮忠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波士顿深秋的午后,阳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云层,在查尔斯河面投下破碎的、灰白的光斑。 哈佛商学院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靠窗的位置几乎成了东方卿吟的专属领地。 巨大的橡木桌面上,摊开的是艰涩的《国际金融衍生品定价模型》,旁边却放着一本与周遭学术氛围格格不入的、素雅厚重的空白线装册子,以及一支笔锋内敛的乌木钢笔。 东方卿吟的指尖停留在冰冷的书页上,目光却穿透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表,落在了窗外一片被秋风卷起的、打着旋儿坠落的枯叶上。 那片叶子在风中挣扎、飘零,最终无力地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像一只被钉住的、失去生命的蝶。 想他。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如同淬毒的荆棘,瞬间刺穿了刻意维持的平静壁垒。 心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钝痛。 南司枭那张带着不羁戾气的脸,那双如同燃烧熔岩般的赤红眼瞳,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他身上永远带着阳光和淡淡烟草味的、霸道而滚烫的气息…… 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带着灼人的温度,蛮横地闯入脑海,瞬间将他拖入思念的深海,窒息般沉溺。 东方卿吟猛地闭上眼,金丝眼镜后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烧。 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放下手中的专业书,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翻开了那本空白的线装册子。 柔软的宣纸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他拿起那支乌木钢笔,笔尖饱蘸浓墨。 悬腕,落笔。 墨色在素白的纸页上无声晕开,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刻下一刀。 司枭: 波士顿今日阴,冷风穿城而过,如刀。图书馆依旧空寂,身侧的位置,始终无人落座。方才读至衍生品风险对冲模型,忽忆起你曾言,最厌数字堆砌,如同枷锁。彼时只觉聒噪,此刻却……却盼能再闻你一声不耐的抱怨。窗上有落叶贴附,挣扎之姿,一如我此刻心境。想你。无时无刻。 —— 卿吟于哈佛 笔尖停顿在落款处,一滴浓墨无声坠落,在“吟”字旁洇开一小片深沉的墨痕,如同心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东方卿吟静静地看着那滴墨痕扩散,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温凉湿润的印记,仿佛在触摸那份无处安放的、沉重的疼痛。 他合上册子,指尖在那素雅的亚麻布封面上停留片刻,感受着其下纸张承载的、一份又一份未曾寄出、也无法寄出的思念的重量。 每一封信,都是沉重的爱。 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呢喃,是灵魂在无垠孤寂中发出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悲鸣。 它们被小心地封存在这本册子里,如同将一颗滚烫的心,一层层裹上冰冷的蚕茧,深埋。 这无声的书写,是他在这异国他乡,对抗蚀骨思念唯一的方式,也是他为自己那早已无法回头的情感,留下的、唯一清晰的墓志铭。 同一个地球的另一边。 哈尔滨,哈医大这一边。 深秋的寒意已有了初冬的凛冽。 天空是常年灰蒙蒙的铅色,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校园里行色匆匆的学生们裹紧厚厚的冬装,像一个个移动的、臃肿的包裹。 白钰刚从一场持续四个小时的大体解剖实验课中出来。 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头发和每一寸衣服纤维,即使站在寒风里也挥之不去。 他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原本就小巧的下巴似乎更尖了些。 他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病理学、药理学、局部解剖学的教材和笔记,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弱的胳膊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实验楼,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提醒着他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清晨胡乱塞进嘴里的半片面包,再无任何食物入腹。 下一堂《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的阶梯大课在二十分钟后,在教学楼的另一端。 他需要穿越几乎整个校园。 白钰每天都因为学业忙前跑后基本没有吃饭时间。 临床医学的课程如同汹涌的海啸,将他单薄的身影彻底淹没。 无尽的课堂、堆积如山的文献、需要精确到毫厘的解剖图谱绘制、随时可能降临的随堂测试……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片都写满了“追赶”和“消化”。 吃饭,成了最奢侈也最容易被牺牲掉的部分。 食堂总是人满为患,排队需要时间;后街的小店虽然近些,但吃一顿像样的饭也需要至少二十分钟。 而这二十分钟,足够他背下几十个拗口的医学名词,或者弄懂一个复杂的酶促反应机制。 “白钰!等等!” 室友张浩洪亮的嗓门从后面传来,几步追上了他。 “又没吃饭吧?给!” 他不由分说地把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塞进白钰怀里,烫得白钰差点没抱住书。 “刚在门口大爷那儿买的!快趁热乎垫吧两口!别TM真学成仙了!” 烤红薯的香甜温热透过纸袋传递到手心,白钰的胃部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抽搐。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浩,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 “谢了浩子……” “谢个屁!赶紧吃!瞅你这小脸儿煞白的!” 张浩皱着眉,看着白钰眼底的疲惫,忍不住叨叨。 “我说小白,你这样真不行!铁打的也扛不住啊!你对象季蕴要是知道……” 听到“季蕴”两个字,白钰抱着红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清澈的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浓重的水汽和……深深的自责。 他猛地低下头,掩饰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闷闷的: “别告诉他……求你了耗子。” 他不能让季蕴知道。 季蕴在北京,既要应付北大的学业,还要管理庞大的季氏集团,已经够累够难了。 他不能再让季蕴哥为自己担心。 这份思念和牵挂,应该像季蕴哥给他的温暖一样,是支撑,而不是负担。 他胡乱撕开烤红薯焦黑的外皮,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 滚烫软糯的薯肉烫得他舌尖发麻,却也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绞痛和心头的酸涩。 他一边囫囵吞咽着,一边抱着沉重的书,小跑着冲向下一个上课的教学楼。 寒风吹在他沾着红薯碎屑的嘴角,带来刺骨的凉意。 那份沉甸甸的、来自遥远北京的牵挂,此刻却成了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石头——他不能让季蕴失望,更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北京这一边。 季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的灯光,与未名湖对岸图书馆的灯火遥相呼应,在深秋的寒夜里,勾勒出两片截然不同却同样孤寂的光域。 季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他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桌面上,左边是摊开的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高级公司金融》的厚重教材和写满批注的案例报告,右边则是堆积如山的季氏集团季度财务报表、项目风险评估书和待签字的合同草案。 台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 漂亮的桃花眼在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财务数据和摊开的教材间快速切换,眼神锐利如鹰隼,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处理着截然不同却又同等重要的信息流。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偶尔停下,在文件上签下力透纸背的名字,或在教材的空白处写下严谨的推导公式。 季蕴一边管理公司一边跟上学习进度。 时间对他而言,是比黄金更稀缺的资源。 北大的课程要求极高,尤其是金融专业,需要大量的阅读、案例分析和数学建模。 而季氏集团这艘庞大的商业航母,更需要他这位年轻的掌舵者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绝对的掌控力。 他像一个在刀尖上起舞的表演者,精准地分配着每一分每一秒,将效率压榨到极致。 白天属于课堂和公司会议,深夜则属于那些啃不完的文献和审不完的文件。 睡眠被压缩成奢侈品,咖啡成了维持清醒的血液。 然而,身体的疲惫尚可用意志力强行压下。 心里还有夜夜思念。 当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指尖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时,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思念便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溢上来,浸透每一寸神经。 他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敲击的手指,目光落在桌角那个小小的、旋转的雪花水晶球上——那是白钰在哈尔滨中央大街给他买的纪念品,里面是一座微缩的圣索菲亚教堂。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球面,仿佛能触碰到北国冰冷的空气和那人微凉的脸颊。 小白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解剖室待到深夜?有没有按时吃饭?哈尔滨那么冷,他带的衣服够不够暖? 无数个细碎的担忧和思念,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那个加密通讯软件。 屏幕亮起,壁纸是白钰裹着厚厚围巾、在雪地里笑得眉眼弯弯的照片。 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发出了一句最简单、却承载了千钧重量的问候: “降温了,关好窗,想你也爱你。” 发送。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小白”的回复跳了出来,简短,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依赖: “嗯,季蕴晚安,也想你我也爱你。” 季蕴看着那短短几个字,漂亮的桃花眼里,那层坚冰般的专注终于融化,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将手机屏幕按灭,轻轻贴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能汲取到一丝来自遥远冰城的微弱暖意。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冰冷,重新投入那片由数字和条款构成的、没有硝烟的战场。 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彻底消散的、名为“依赖”的柔软,证明着这颗高速运转的冰冷心脏,依旧在为一个人炽热地跳动。 北大南门外的“深蓝”酒吧。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撞击着耳膜,迷幻的镭射灯光在烟雾缭绕的空气里疯狂切割。 这里是年轻荷尔蒙和过剩精力宣泄的场所,尖叫、笑闹、酒杯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躁动。 吧台最阴暗的角落。 南司枭独自一人坐在高脚凳上。 面前一字排开四五个空了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残液在杯底反射着迷离的光。 他穿着黑色的机车夹克,领口敞开,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和一小片小伤口。 赤红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颗在灰烬中阴燃的炭火,空洞、暴戾,却又透着一种被掏空般的死寂。 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自带的、生人勿近的戾气,让周围喧嚣的人群都下意识地远离这个角落。 他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尽头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依旧是那张模糊的、东方卿吟高中时的侧影偷拍照。 屏幕的裂纹像蛛网般爬满那张清冷的脸庞。 心里还有夜夜思念。 这思念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了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五脏六腑里疯狂地搅动! 想他! 想得骨头缝都疼! 想他握笔时微微泛白的指节,想他看书时偶尔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想他清冷声线里偶尔泄露出的、只有自己才能捕捉到的细微情绪波动……更想把他狠狠揉进怀里,用体温去暖他那永远微凉的指尖,用最粗暴的方式确认他的存在! “操!” 南司枭猛地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吧台冰冷的金属面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他抓起面前还剩半杯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 浓烈的酒精如同滚烫的岩浆,一路灼烧至胃部,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更深的空虚。 他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疯狂地涌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他猛地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那是他无数次撕毁又无数次小心翼翼粘好的、仅存的几封东方卿吟高中时写给他的、内容极其公式化的“提醒事项”纸条,比如“下周物理测验范围”、“值日轮换”之类。 他把信封里那几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纸条粗暴地抽出来,上面是东方卿吟清隽工整的字迹,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南司枭布满薄茧的指腹,近乎贪婪地、一遍遍摩挲着那冰冷的字迹。 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写字的那个人。 巨大的痛苦和思念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 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里,在这无人敢靠近的角落,他终于卸下了所有暴戾的伪装,露出了被思念啃噬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内核。 “东方卿吟……” 沙哑破碎的、带着浓重酒气和血腥味的低喃,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瞬间被震耳的音乐吞没。 “你TM的……到底在哪……我好想你……”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地砸在吧台冰冷的金属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水痕。 如同他那份无处投递、也永无回应的、沉重而绝望的爱。 夜色更深。 波士顿的公寓里,东方卿吟站在书桌前。 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清瘦的身影。 他刚刚写完新的一页信笺。 墨迹未干。 此间月色清冷,不似故园。遥想未名湖畔,银杏应已尽染金黄。不知你……可曾抬头看过?” 他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叠好,放入那本越来越厚的线装册中。 指尖抚过册子侧面那一道道新增的、代表沉重思念的墨痕,金丝眼镜后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孤寂海洋。 哈尔滨的宿舍里,白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面前摊开的《生物化学》课本上,还压着他未完成的思维导图。 小小的脸埋在臂弯里,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 那新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停留在和季蕴最后的晚安界面上。 窗外,是北国沉沉的、寒冷的夜。 图书馆灯火渐次熄灭。 季蕴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白钰安静的睡颜,他让助理通过特殊方式拍下的宿舍监控截图。 指尖隔着冰冷的屏幕,轻轻描摹着那张疲惫的小脸,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沉甸甸的守护。 “深蓝”酒吧的喧嚣渐渐散去。 南司枭趴在冰冷的吧台上,酒意和巨大的疲惫将他彻底击垮。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条,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赤红的眼瞳紧闭着,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结,眼角残留着未干的湿痕。 太平洋的波涛在深沉的夜色中永恒地翻涌。 思念无声,却重逾千钧。 它以墨痕为刃,以疲惫为鞘,以酒精为引,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蚀心刻骨。 爱是沉重的枷锁,也是深夜里唯一微弱的光。 他们背负着,在各自孤独的轨道上,艰难前行。 ——『命运的第五十九个齿轮蚀心』 第60章 第六十章 哈尔滨的夜,已被深秋的寒意彻底浸透。 窗外,零星的路灯光晕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晕染开一小片昏黄,更衬得室内暖气的嗡鸣声格外清晰。 宿舍里,张浩和陈宇飞早已沉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只有白钰床铺的位置,还亮着一小团微弱的光。 白钰整个人蜷缩在厚实的羽绒被里,像一只怕冷的小动物,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握着手机的手。 屏幕的光映着他柔软的脸颊,嘴角噙着一抹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甜得发腻的笑意。 视频通话的界面里,季蕴的脸占据了大部分屏幕。 他显然还在季氏顶层的办公室里,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外北京璀璨而冰冷的夜景。 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他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的线条,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倦意,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所以,那个实验数据最后导出来了?” 季蕴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低沉悦耳,带着只有白钰能听出的宠溺,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室友的睡眠。 “嗯嗯!” 白钰用力点头,被子随着他的动作窸窣作响,他声音也放得极轻,像小动物在撒娇。 “折腾到快十二点呢!不过季蕴你教我的方法真的超管用!一下子就跑通了!” 他兴奋地汇报着,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仿佛一天的疲惫都在看到屏幕里那张脸的瞬间烟消云散。 季蕴低低地笑了声,那笑意仿佛带着电流,顺着耳机钻进白钰的耳朵里,让他耳根微微发烫。 “我的小白最聪明了。” 他毫不吝啬地夸奖,目光细细描摹着屏幕里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眉心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脸是不是又瘦了点?今天按时吃饭了吗?冰箱里给你订的牛奶喝了没?” 白钰眼神心虚地飘忽了一下,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遮住下巴: “吃……吃了!牛奶也喝了!真的!” 声音却弱了几分。 他不想让季蕴哥担心。 这一年,他们就是这样过来的。 隔着冰冷的屏幕,靠着电波传递的思念和温度,即使不在同一个地方也很腻歪。 每一次视频,都像一场短暂的精神充电,填补着物理距离带来的巨大空洞。 白钰会絮絮叨叨讲解剖课的趣事,讲东北室友带他尝试的奇怪冻果,讲哈尔滨早早就飘落的初雪;季蕴则会分享公司里遇到的难题,当然都是处理好的,北大课堂上的高深见解,还有北京渐渐染上金色的银杏大道。 那些琐碎的日常,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梗,那些隔着屏幕偷偷交换的眼神和笑容,是支撑他们熬过这漫长分离的、最甜蜜的毒药。 “撒谎。” 季蕴的语调沉了一分,带着洞悉一切的无奈和心疼。 “明天,我要看到你拍早餐给我看。否则……”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我就让助理订最快的航班飞过去,亲自盯着你吃饭。” “不要!” 白钰立刻抗议,声音没控制住,惹得对面床铺的张浩翻了个身。 他吓得赶紧捂住嘴,大眼睛里满是惊慌,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我明天一定吃!拍给你看!季蕴你别来……太折腾了……” 看着屏幕里那张瞬间紧张又带着依赖的小脸,季蕴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疼得发紧。 他隔着屏幕,指尖轻轻点了点,仿佛能触碰到白钰的鼻尖: “乖。很晚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实验室?” “嗯……” 白钰不舍地应着,眷恋的目光流连在季蕴的脸上。 “季蕴,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好。” 季蕴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 “晚安,小白,我爱你。” “晚安,季蕴,我也爱你。” 白钰小声回应,指尖悬在挂断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最后还是季蕴带着宠溺的笑意,轻轻说了句“听话”,才主动结束了通话。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宿舍里彻底陷入黑暗。 白钰把发烫的手机紧紧捂在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对面残留的温度和气息。 窗外是哈尔滨沉沉的夜,寂静无声。 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甜蜜思念,在黑暗里悄然发酵,带着一丝酸涩的回甘。 一年了。 时间快得让人心惊,也慢得如同钝刀割肉。 但至少,他们从未断开联系。 这份联系,是他们对抗距离的唯一武器。 同一时刻,北京。 北大南门外,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灯光清冷。 深秋的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南司枭刚从“深蓝”酒吧出来,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气,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没有回宿舍,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赤红的眼瞳在夜色里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荒芜。 在这一年里面南司枭有很多人表白过都被拒绝。 他的暴戾和阴郁并未因时间而消减,反而沉淀得更加内敛而危险,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 然而这种危险的气质,混合着他那张棱角分明、充满野性张力的脸和显赫的家世,却意外地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男男女女,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有大胆直白的告白,有含蓄迂回的试探,更有甚者,试图模仿某个人的清冷气质,以期得到一丝垂青。 每一次,南司枭的回应都简单粗暴到令人心寒。 “滚。” “离老子远点。” “想死?” 眼神里的厌恶和暴戾如同实质的冰锥,足以将任何靠近的勇气瞬间冻结、粉碎。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守护着心底那个早已远在彼岸、不容任何人亵渎的神祇。 便利店门口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身影怯生生地拦住了他。 是个很漂亮的女生,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一丝刻意模仿的清冷。 她显然已经观察了南司枭很久。 “南司枭……” 她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刻意放得有些低缓。 “我知道你……你一直在等一个人。他……他在国外对吗?” 南司枭脚步顿住,赤红的眼珠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转向她,带着一种审视死物般的漠然与冷漠。 那眼神让女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自以为是的怜悯: “一年了……他都没有回来。你这样……不苦吗?” 她往前凑近一小步,身上刻意喷洒的、带着冷冽前调的香水味飘散过来,试图模仿记忆中那缕若有似无的冷玉气息。 “为什么……不试试看别人呢?也许……也许我可以……”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她微微抬起下巴,试图展现一种清高的姿态,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就在此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季蕴拿着刚买的黑咖啡走了出来。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漂亮的桃花眼扫过南司枭和那个女生,瞬间了然。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南司枭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他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试图模仿、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脸,一股暴戾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侮辱感直冲头顶!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吓得那女生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试试看别人?”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液和浓重的嘲讽,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刺耳。 “找个替身?”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由自主的嗤笑一声。 他感觉这句话对于他来说近乎残忍就如同让他放弃自己一样,赤红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呵…” 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带着对她自大或者说自以为是又刻意模仿的冷笑。 “如果我找一个替身,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受伤野兽的嘶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捍卫。 “我爱他!他是东方卿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 那个名字被他吼出来,带着刻骨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烙印,在夜空中回荡,震得那女生面无血色,也震得阴影里的季蕴心头微动。 南司枭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着疯狂的光,他死死盯着那个已经完全吓傻的女生,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如果我找替身,对那个人也是不公平的!” “因为老子这颗心,早就他妈的烂透了!烂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名字!” “除了他,老子谁都不要!谁都装不下!听明白了吗?!” 吼完最后一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蛮牛,大步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狂暴而绝望的宣言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回响。 便利店门口,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精心打扮的女生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显然被南司枭那毫不掩饰的暴戾和绝望彻底吓懵了。 精心模仿的清冷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难堪。 阴影里,季蕴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南司枭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女生,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端起手中的黑咖啡,抿了一口。 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心头的悸动。 他回想着南司枭刚才那番如同泣血般的嘶吼。 那番话里,没有了他惯有的、毁灭一切的暴戾,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和……令人动容的担当。 拒绝替身,不仅是对东方卿吟的绝对忠诚,也是对“替身”本身人格的尊重。 这种认知,是曾经的南司枭绝不会拥有的。 季蕴在一旁听着也很欣慰南司枭变得成熟了。 那份深入骨髓的爱,如同一把烈火,在焚烧他的同时,也锻造了他。 痛苦没有摧毁他,反而将他淬炼得更加锋利,也更加……沉重。 那份成熟,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季蕴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也融入了深秋美丽的夜色里面。 手中的咖啡,似乎没那么苦涩了。 波士顿,凌晨四点。 哈佛法学院古老的单人宿舍里,一片死寂。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查尔斯河畔最后一点稀薄的晨光。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线,映着东方卿吟清瘦而疲惫的侧脸。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不知多久。 屏幕上打开的,是堆积如山的案例分析和一篇即将提交的、关于跨国知识产权壁垒的论文草稿。 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如同黑色的蚁群,在他干涩的眼底爬行,却无法真正进入大脑。 东方卿吟在哈佛大学这一边,无一时刻不是在思念南司枭。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年了。 三百多个日夜,思念从未停止,反而在每一个独自醒来的清晨、每一个灯火阑珊的深夜、每一次看到校园里情侣并肩而行的瞬间……疯狂滋长,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南司枭那双赤红的、永远燃烧着火焰的眼眸,他低沉沙哑的、带着粗粝质感的声音,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和烟草味的、霸道而滚烫的气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紧贴心口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冰凉的玉石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却依旧无法温暖胸腔里那片冰冷的空洞。 他闭上眼,试图将思绪拉回眼前的论文,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滑向那一年前离开的那个时候。 他骗南司枭去卫生间其实偷偷离开的场景,他能想到南司枭发他不见的那个场面,仿佛将在眼前一样。 那眼神里的愤怒、不解、受伤和……被强行压抑的、绝望的挽留,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一幕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也想要快点回国,但是他还不能。 哈佛法学院的重要项目,竞争激烈如战场。 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野心,更是家族沉甸甸的期望和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需要这顶常青藤的桂冠,需要这份无可挑剔的履历,来为他未来铺就一条足够强大、足够安全的道路。 这份强大,或许……也是为了将来能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那个如同烈焰般、足以焚毁一切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悸,随即被更深沉的苦涩淹没。 回去?回去之后呢?面对南司枭那滔天的怒火和可能早已冷却的心?还是面对自己也无法理清的、如同乱麻般的感情? 每一瞬间,都是思念化成时间的等待。 等待学业的终结,等待归期的临近,等待一个……渺茫的、不知会走向何方的重逢。这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凌迟。 他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掌心,金丝眼镜被推到额前。 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的啜气,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线,映出他指缝间悄然滑落的、滚烫的湿痕。 等待的滋味,是蚀骨的毒。 它不致命,却日日夜夜,蚕食着灵魂的每一寸鲜活。 太平洋的波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翻涌,无声地连接着三个被思念灼伤的角落。 哈尔滨温暖的被窝里,白钰抱着手机沉沉睡去,嘴角还残留着与季蕴视频后的甜蜜余韵。 北京未名湖畔秋季的凌冽寒风中,南司枭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暗夜里狂奔,宣泄着无处可去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忠诚。 波士顿凌晨的宿舍里,东方卿吟在无人的黑暗中卸下所有伪装,任由思念的潮水将自己彻底淹没。 爱是烙印,是枷锁,是蚀骨的毒药,也是深夜里唯一微弱的光。 他们背负着,在各自孤独的轨道上,艰难前行。 等待的重量,压弯了脊梁,却压不垮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命运的第六十个齿轮替身』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北京,季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将城市璀璨的灯火框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窗外是深秋的凉意,室内却因高效运转的中央空调而保持着恒温。 季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搭在椅背,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低调的机械腕表。 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金融衍生品定价模型,旁边摊开的北大光华《高级计量经济学》教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推导公式和批注。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漂亮的桃花眼在屏幕和文件间飞速切换,眼神专注而锐利,像一台精密校准过的仪器。 处理完一个季氏旗下科技子公司的融资方案,他迅速切换到另一个窗口,开始推导一个复杂的计量模型。 时间被压缩成薄片,每一秒都承载着双重的重量——季氏这艘商业航母的航向,以及北大光华那令人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学业巅峰。 南司枭和季蕴天天为公司和学业繁忙。 这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 白天属于课堂和会议室,夜晚则属于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晦涩难懂的理论。 睡眠被压缩到极致,咖啡因是维持清醒的血液。 身体的疲惫如同附骨之疽,但精神却像被拉满的弓弦,时刻紧绷。 南司枭那边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南家的产业同样庞大复杂,而他在北大经院同样顶着巨大的学业压力。 两人偶尔在公司或学校匆匆碰面,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里是同样的疲惫,同样的孤军奋战,也蕴藏着同样不肯熄灭的火焰。 季蕴揉了揉因长时间注视屏幕而刺痛的眉心,目光不经意扫过桌角那个小小的雪花水晶球。 里面微缩的圣索菲亚教堂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冰城……小白……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周身的紧绷和疲惫。 每一次想到白钰就会重新燃起斗志。 那份柔软而坚韧的牵挂,是刺破沉重阴霾的光,是深海里指引方向的灯塔。 想到小白在遥远的北国,同样在繁重的医学课业里挣扎拼搏,想到他清澈眼底的疲惫和努力,季蕴心底便涌起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不能倒下,不能懈怠。 他要变得更强,更快地扫清前方的障碍,为那个在冰天雪地里努力奔跑的身影,撑起一片足够安稳、足够强大的天空。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守护欲,是比任何咖啡因都更有效的强心剂。 他深吸一口气,脊背挺得更直,目光再次凝聚在屏幕上复杂的公式上,指尖敲击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北大南门外的“深蓝”酒吧尚未迎来喧嚣的高峰。 南司枭坐在吧台最角落的老位置,面前只放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他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兜帽罩着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赤红的眼瞳隐藏在阴影里,像两簇在暗夜中沉默燃烧的余烬。 他没有碰那杯酒,只是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一颗颗滑落,如同无声流逝的时间。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前奏已经开始预热,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躁动不安的气息。 几个穿着大胆、妆容精致的男女在舞池边缘跃跃欲试,目光时不时瞟向南司枭这个散发着危险与孤绝气息的角落,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一年了,足够让“南司枭生人勿近只等一人”的消息传遍某些特定的圈子,也足够让一些自诩胆大或别有所图的人,将挑战这座“冰山”视为某种刺激的游戏。 南司枭对此视若无睹。 那些或热切或算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世界,早已被一个名字彻底占据、封锁。 南司枭也是会想起东方卿吟。 不是偶尔,是时时刻刻。 那清冷如霜的眉眼,那握笔时微微泛白的指节,那金丝眼镜后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他才能捕捉到的情绪……每一个细节都在岁月的沉淀中越发清晰,如同烙印般烙在灵魂深处。 想让东方卿吟知道他已经成熟了可以成为他的依靠他的靠山。 这个念头,在无数个被思念啃噬的深夜,在无数次拒绝诱惑的瞬间,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曾经的他,暴戾、冲动、不计后果,像一团随时会焚毁一切的野火。 而东方卿吟,是那轮清冷的月,看似遥不可及,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用理智的微光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 分离的这一年,被思念和孤独反复淬炼,被学业和家族责任反复捶打。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用拳头和怒吼解决问题的少年。 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权衡,学会了如何在商场的暗流中不动声色地运筹帷幄。 他依然有他的锋利和不容侵犯的领地,但那锋芒之下,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他想让东方卿吟看到,这头曾经只会横冲直撞的凶兽,如今已经磨砺出足以守护珍宝的利爪和羽翼。 他想成为他的靠山,成为他无需任何顾忌的退路,成为能稳稳接住他所有清冷疏离下疲惫的港湾。 这份渴望,支撑着他熬过每一个没有东方卿吟的、冰冷而漫长的日夜。 他端起那杯冰凉的威士忌,猛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也点燃了眼底更深的决心。 快了,东方卿吟,等着我。 而在哈医大大学的白钰这一边。 晚上20:30。 解剖楼里依旧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 白钰刚结束一场持续了近三小时的神经解剖小组讨论,感觉脑袋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嗡嗡作响。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桌上还摊着明天要交的病理学实验报告。 宿舍门被推开,张浩的大嗓门带着室外的寒气冲了进来: “哎哟我去!小白同志,你这脸儿咋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又被大体老师教育了?” 他手里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浓郁的甜香瞬间驱散了些许宿舍里沉闷的空气。 陈宇飞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串糖葫芦,山楂在灯光下红得诱人: “小白,赶紧的,补充点糖分!浩子特意给你买的,说是怕你学傻了!” 白钰挣扎着坐起来,看到室友们关切的笑脸,还有那散发着温暖气息的食物,心头一暖,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他接过张浩递来的烤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纸袋暖着冰凉的手心: “谢谢浩子,谢谢飞哥。”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软糯的薯肉,胃里渐渐暖和起来。 白钰在哈医大虽然很累,但是每天晚上和季蕴打视频都会感觉很幸福。 那是一天中最期待、也最放松的时刻。 无论白天多么疲惫不堪,多么被复杂的医学名词和结构图折磨得头昏脑涨,只要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看到季蕴那张俊美温柔的脸,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声音,所有的辛苦仿佛瞬间被抚平。 他会叽叽喳喳地跟季蕴讲今天遇到的趣事——比如张浩在解剖课上差点把标本认错的糗事,比如陈宇飞和他们一起打雪仗的时候兴奋得在雪地里像小孩子似的的样子,也会小小地抱怨一下课业的繁重。 季蕴总是耐心地听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偶尔给出一些专业的建议,虽然季蕴不是学医的,但他强大的逻辑和学习能力总能给白钰启发,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思念和力量。 那短短的几十分钟视频,是支撑他熬过漫长白昼的甜蜜糖果。 有时候张浩也会打趣他几句。 比如现在,张浩看着白钰捧着手机,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傻笑,就忍不住“啧啧”两声: “哎呦喂,瞅瞅这笑容,齁甜!又是季哥查岗吧?我说小白,你跟季哥这天天视频,比那牛郎织女可强多了,人家一年才见一回呢!” 白钰的脸“唰”地红了,像煮熟的虾子,赶紧把手机屏幕往下扣了扣,小声嘟囔: “浩子你别瞎说……” “我瞎说啥了?” 张浩故意凑近,挤眉弄眼。 “咱小白长得这么水灵,季哥看得紧点怎么了?要是我对象长这样,我也得天天盯着!” 陈宇飞也笑着加入打趣白钰: “就是就是!小白,下次视频让季哥露个脸呗?让咱也瞻仰瞻仰能把咱小白迷得五迷三道的季大总裁的风采!”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白钰又羞又窘,但心底却是一片温暖。 白钰的舍友知道白钰喜欢男人,没有对他歧视觉得是异类,反而经常帮助他。 张浩和陈宇飞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理解和支持,从未有过任何异样的眼光或疏远的举动。 他们像对待任何一个兄弟一样对待白钰,会在他忘记吃饭时塞给他热乎的烤红薯,会在他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时拉他出去吃顿好的,也会像现在这样,用最直白最接地气的方式,表达对他和季蕴感情的认可和祝福。 这份来自同龄人的、毫无保留的接纳和善意,是白钰在远离季蕴的冰城,收获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 白钰对他们也很好。 他会默默记住室友的生日,省下零花钱给他们准备小惊喜;会在张浩打球受伤时,用刚学的包扎技术笨拙却认真地帮他处理伤口;会在陈宇飞想家时,陪他聊天,分享自己带来的南方小零食。 这份真诚的付出和回应,让这个小小的四人宿舍,虽然另一个室友经常不在,充满了属于青春的、温暖的烟火气。 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季蕴”的头像。 白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室友一眼,飞快地抓起手机跑向阳台,关上门的瞬间,还能听到张浩在屋里故意拉长调子的“哦~~~”声。 寒风瞬间包裹了他,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冷,迫不及待地接通了视频。 屏幕亮起,季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出现在眼前,背景是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季蕴!” 白钰的声音带着雀跃,所有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小白” 季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刚回宿舍?累坏了吧?” 阳台的灯光昏黄,映着白钰冻得微红却笑容灿烂的脸。 窗内,张浩和陈宇飞相视一笑,继续啃着手里的红薯和糖葫芦。 窗外,是哈尔滨深秋寂静的夜晚。 而地球的另一边,因为国家不同纬度线不一样所以时间也不一样,这一边波士顿时间是早上8:11。 黎明刚刚驱散了夜的最后一缕深蓝,天空呈现出一种清透的、带着水汽的灰白。 空气冰冷而湿润,带着河水特有的微腥气息。 哈佛法学院古老的图书馆刚刚开放,穹顶高耸,一排排深色的橡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沐浴在从巨大的彩色玻璃窗透进来的、稀薄而圣洁的晨光里。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一个固定位置。 面前摊开的不是厚重的法学典籍,而是一份来自东方集团总部、经由特殊加密渠道传送过来的文件。 文件内容简洁明了:困扰家族近两年的核心产业股权纠纷,已由他远程主导、家族律师团队具体执行,彻底解决。 所有潜在的威胁和不稳定因素,均被干净利落地拔除。 一切尘埃落定。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合上文件夹,指尖在光滑的硬质封面上停留片刻。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以及更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深邃。 窗外,查尔斯河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银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留下清越的鸣叫。 东方卿吟在哈佛大学已经把家里的事情解决完了。 这份沉重的担子,终于卸下。 他不再是那个被家族事务牵绊、需要时刻分心权衡的继承人。 此刻,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即将完成学业的哈佛商学和法学一起兼顾的学生。 但是他还是要把学业读完。 这是原则,也是承诺,更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不容动摇的道路。 在哈佛大学毕业的学生一个专业已经很厉害的而且他还是双修,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纸文凭,它代表着最高殿堂的系统淬炼,代表着全球视野的建立,代表着未来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坚实的基石。 这份力量,是他为自己,或许……也是为未来某个可能的时刻,准备的铠甲和利剑。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 晨光熹微中,查尔斯河对岸的城市轮廓渐渐清晰。 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落在了那片有着红墙绿瓦、有着喧嚣烟火、有着……某个如同烈焰般身影的土地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带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抽痛。 他在心里默默说:还有两年就可以回国。 两年。 七百多个日夜。 这个数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既漫长又迫近的奇异感觉。 漫长是因为每一秒的思念都如同凌迟;迫近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归途的终点。 司枭,在等等我。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地滑过,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酸楚。 他仿佛能看到那双赤红的、永远燃烧着不羁火焰的眼睛,此刻是否在未名湖畔的某个角落,同样望着这片异国的天空? 南司枭……那个名字的主人,在这一年里,是否真如季蕴偶尔邮件中隐晦提及的那样,在痛苦中淬炼出了成熟? 那份成熟,是否能承受得住他归去时可能带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又或者,那火焰是否早已在漫长的等待中熄灭,徒留冰冷的灰烬? 他不敢深想。 这份爱,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炽热、危险,却无法熄灭。 他只知道,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面对那份注定无法平息的情感,无论结局是毁灭还是重生。 一阵清冷的风,裹挟着查尔斯河的水汽,从未完全关闭的古老窗棂缝隙中钻入,拂过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吹动了他额前几缕柔软的黑发。 那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也带来了遥远彼岸的气息。 东方卿吟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风掠过皮肤的触感。 思念是说给风听的。 他无法宣之于口的话语,无法传递的煎熬,无法诉说的承诺……此刻,都交付给这穿城而过的风。 让风代替他传递自己的心声。 司枭…… 风会替我告诉你,归期已定。 风会替我告诉你,我在等。 风会替我告诉你……无论你是否还在原地,无论你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烈火,我终将归来。 因为,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从未改变。 他缓缓睁开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被晨光洗涤过的寒潭,清澈而坚定。 他收拾好桌上的文件,重新翻开厚重的《国际商法案例精析》。 晨光落在他清瘦却挺拔的脊背上,在古老的橡木地板上投下一个沉默而执着的剪影。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 他将在思念中砥砺前行,直至归期。 太平洋的波涛在晨昏线两侧永恒地翻涌,无声地连接着三个被思念浸透的角落。 北京未名湖畔的灯火彻夜不息,季蕴在文件的海洋里为爱人筑造着坚实的未来。 哈尔滨温暖的宿舍阳台,白钰对着手机屏幕笑得眉眼弯弯,寒风中传递着甜蜜的依恋。 波士顿查尔斯河畔的晨光里,东方卿吟在古老的书架间,将归期刻入风语。 而北大南门外清冷的街道上,南司枭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赤红的眼底映着未明的天色,心中那座名为“东方卿吟”的城池,固若金汤。 时间在走,思念在烧。 风过处,皆是无声的誓言。 ——『命运的第六十一个齿轮风语』 第62章 补二十七章 时间在唇齿相贴的瞬间被无限拉长、凝滞。 运河的波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墙面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 投影幕布早已熄灭,只留下模糊的灰白底色。 空气中残留的奶茶甜香被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气息悄然取代——那是属于季蕴的清冽气息,带着前所未有的浓度和侵略性,将白钰完全笼罩。 白钰的瞳孔在极近的距离里,清晰地映出季蕴深邃的眼眸。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不再含笑,而是盛满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浓稠如墨的暗潮,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 唇上清晰传来的、温柔却不容置疑的温热压力,以及那细微的、带着探索意味的厮磨,像一道惊雷在他混沌初醒的意识中炸开! “唔……” 一声短促而含糊的惊呼,带着刚脱离睡梦的软糯和巨大的羞赧,被季蕴覆下的唇瓣温柔却强势地堵了回去。 温热的触感是如此陌生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亲密意味,瞬间点燃了白钰脸颊上燎原的火焰,一直烧到耳根、脖颈。 他纤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清澈的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盛满了巨大的茫然、羞怯和无措。 季蕴没有给他任何逃离或思考的间隙。 他捕捉到了那双小鹿般惊慌失措的眼眸深处,除了羞怯,还有一丝未曾完全清醒的迷蒙和一种……连白钰自己都尚未察觉的、隐秘的接纳。 这微弱的接纳信号,如同投入干柴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季蕴眼中压抑的暗焰。 环抱着白钰的手臂猛地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怀中温软的身体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几乎要揉进骨血。 另一只手捧住白钰滚烫的脸颊,指尖陷入他细腻的肌肤,带着灼人的温度,固定住他试图微微后仰躲避的小脑袋。 与此同时,他含吮着白钰下唇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不再是试探性的描摹,而是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占有欲。 温热的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耐心和技巧,如同最温柔的攻城锤,开始细致地、执着地描绘那柔软唇瓣的轮廓,感受着那份不可思议的饱满和温润。 “嗯……” 白钰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破碎,从被迫紧贴的唇缝间溢出,带着无助的颤抖。 巨大的羞意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让他浑身僵硬,指尖死死攥着季蕴胸前的T恤布料,指节泛白。 陌生的酥麻感从被反复舔舐、吮吸的唇瓣上蔓延开来,如同细微的电流,迅速窜过脊椎,流向四肢百骸,带起一阵阵令人心慌腿软的颤栗。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坠入激流的叶子,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被动地依附在季蕴滚烫坚实的怀抱里,承受着这颠覆认知的亲密风暴。 季蕴的进攻温柔而缜密。 他不再满足于唇瓣表面的厮磨,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诱哄般的力度,开始温柔地、耐心地叩击白钰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齿关。 每一次轻触,都像是在无声地请求,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白钰的齿关在最初的僵硬后,在那份持续不断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温柔叩击下,终于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冰雪,极其细微地、颤抖着松开了最后一丝抵抗的缝隙。 这个缝隙,便是季蕴等待已久的邀请!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滚烫的舌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和压抑已久的渴望,温柔却坚定地探入了那片湿热甜美的禁地! “呜——!” 白钰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更强的电流贯穿!清澈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瞳孔里氤氲的水汽几乎要凝结成珠滚落下来。 口腔内壁被完全陌生的、带着季蕴独特气息的滚烫柔软所触碰、探索的感觉,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于唇瓣的接触!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抵灵魂的侵占! 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舌尖怯生生地、慌乱地想要躲避那强势的入侵者。 然而,季蕴的吻技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舌尖如同最高明的舞者,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钰那丝微弱的退缩和笨拙的闪躲。 他没有强硬的追逐,而是巧妙地变换了节奏,带着无尽的耐心和温柔,如同安抚受惊的小动物,用舌尖轻柔地、缓慢地缠绕住白钰那怯生生的、柔软滑腻的小舌,引导着它,邀请着它,与之共舞。 一种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战栗感,从两人舌尖缠绵的触点,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圈令人晕眩的涟漪,迅速扩散至白钰的全身。 那份极致的亲密感所带来的巨大刺激,混合着无法抗拒的酥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沉溺的欢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抵抗和羞赧的堤坝。 攥着季蕴衣襟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又像是寻求依靠般,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季蕴劲瘦的腰侧。 紧绷的身体在季蕴坚定而温柔的怀抱里,如同融化的春雪,一点点、彻底地软化下来,最终只能仰着纤细的脖颈,将所有的重量和呼吸都交付给这个掌控着他、引领着他的深吻。 长长的睫毛终于承受不住这份排山倒海般的情潮,缓缓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迷离的水光和彻底的沉沦。 唯有喉间溢出的、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呜咽,在寂静的阁楼里,如同最旖旎的伴奏,诉说着初吻的震撼与甜蜜。 季蕴感受着怀中人儿从僵硬到软化、从抵抗到顺从、从羞怯到沉沦的完整蜕变。 那份生涩的、笨拙的回应,那份因情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份依赖的倚靠,都像最醇厚的美酒,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加深了这个吻,吮吸的力道带着克制的贪婪,舌尖的纠缠变得更加缱绻而炽热,仿佛要将白钰口腔中每一寸甜美的气息都掠夺干净,要将他的灵魂都吸入自己的生命深处。 阁楼里只剩下两人急促交织的喘息和唇舌缠绵时发出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水声。 窗外运河的波光,温柔地见证着这个由懵懂触碰点燃、最终在唇齿间开辟出全新宇宙的夜晚。 而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医院单人病房。 空气仿佛被投入熔炉,粘稠、灼热,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汗水蒸腾的气息。 时间在唇齿野蛮的碰撞后,陷入了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唯有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般在死寂中拉扯。 东方卿吟维持着那个被迫俯身、几乎半压在床沿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瞬间速冻的寒冰。 所有的感官神经都聚焦在唇上——那被粗暴碾压、撕磨的痛感,混合着南司枭滚烫干裂唇瓣带来的灼烧感,以及那弥漫在口鼻间、属于南司枭的浓烈雄性气息,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将他二十多年来构建的、冰冷坚固的理性世界彻底冲垮! 大脑一片轰鸣,思维完全停滞,只剩下唇上那陌生而暴烈的触感在疯狂尖叫! 南司枭的吻毫无章法,只有本能的啃噬和贪婪的吮吸。 剧烈的痛楚和濒临崩溃的绝望如同燃料,让这个吻充满了毁灭与占有的原始力量。 他像一头在荒漠中濒临边缘的一只野兽,终于找到了一口甘泉,不顾一切地要将这救命的源泉吞噬殆尽喝光! 东方卿吟微凉柔软的唇瓣带来的奇异镇痛效果,比他想象中更为强烈,身体深处翻涌的狂躁和噬骨的剧痛,在这份不顾一切的掠夺中,竟真的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奇异地平息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焦渴的需要更多。 攥着东方卿吟手腕的那只手,如同烧红的铁钳,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吻得投入而越收越紧,指节深深陷入对方腕骨上冰冷的皮肤,留下清晰的指痕。 另一只撑在床沿的手,指尖深深陷进被褥里,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 最初的惊涛骇浪般的冲击过后,一种更加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在东方卿吟死寂的空白下悄然翻腾——是愤怒吗? 对于这彻底的侵犯、距烈的失守? 是恐慌吗? 对于自身彻底失控、被拉下神坛的恐惧? 还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因感受到对方唇齿间传递出的那份巨大痛苦和孤注一掷的绝望渴求而产生的、几乎要将他心脏撕裂的……心疼? 这复杂而尖锐的“心疼”,如同淬毒的匕首,比唇上的疼痛更甚百倍,狠狠扎进他冰冷外壳下从未示人的柔软内核!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吻中那份濒死的依赖! 那份沉重的守护决心,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混合着唇上陌生的、粗暴的、却带着致命灼热的触感,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躯壳内奔涌冲撞! 悬在南司枭后背上方那只手,带着细微的痉挛,终于沉重地、带着一种山峦崩摧般的认命,落了下去。 掌心隔着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的粗糙病号服布料,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背部肌肉剧烈的起伏和细微的、因疼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滚烫的温度和生命的搏动,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东方卿吟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长睫在昏暗光线下剧烈地颤抖,如同风暴中濒临折断的蝶翼。 紧抿的唇线,在南司枭固执而笨拙的撕磨下,终于,极其细微地、带着一种万籁俱寂般的松动,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 这丝缝隙,如同为猛兽打开了最后的囚笼!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更深的贪婪,如同岩浆喷发! 他更加用力地贴近,仿佛要将东方卿吟整个印在自己怀里永远不分离。 滚烫的,舌尖,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拒绝的蛮力,生涩却无比执着地试图撬开那丝松动,更深地侵入那片他渴望已久的、带着微凉薄荷气息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禁地”! “唔……!” 东方卿吟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因为这更深一步、更加湿黏的,入侵而骤然绷紧! 被动承受的唇齿间,瞬间被南司枭滚烫而带着血腥味的舌尖彻底占领、搅动、纠缠! 陌生的滑腻触感、唾液交融的粘腻感、以及那深入口腔,内壁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舔舐,带来的感官冲击比之前强烈百倍!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强烈不适和奇异悸动的混乱风暴,彻底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落在对方后背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死死攥皱了那湿透的布料。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只是僵硬地承受着这场由对方主导的、混乱而暴烈的唇舌风暴。 冰冷的金丝眼镜片上,不知何时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一种全新的、名为“吻”的领域,带着血腥的温度、疼痛的重量和一种毁灭性的亲密,在这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寂静病房里,以一种最野蛮的方式,轰然向他打开了大门。 南司枭的吻在深入后变得更加贪婪而混乱。 他的舌尖毫无章法地在东方卿吟的口腔,内壁扫荡、舔舐,带着一种标记领地的本能,吮吸着那微凉的气息,纠缠着那被迫与之共舞的柔软。 混乱的喘息和唾液交换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充满了令人面红耳赤的狎昵感。 剧烈的疼痛似乎真的被这极致的感官刺激所麻痹,他沉重的身体在东方卿吟臂弯的支撑和唇舌的掠夺中,竟奇异地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平静和满足。 东方卿吟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最初的震惊、愤怒和恐慌,在对方那份不顾一切的绝望索取和唇舌间传递出的痛苦重量下,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认命所取代。 攥着对方后背衣料的手指,在长久的僵硬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力道,收拢了些许。 这个细微的动作,不再是支撑,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沉重的圈禁——一种对这份混乱关系的、带着疼痛的默认和……承担。 紧闭的眼睫下,一滴生理性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消失无踪。 而季家别墅阁楼这一边。 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深吻终于结束。 季蕴缓缓地、带着无限眷恋地松开了白钰被吮吸得微微红肿的唇瓣,两人的唇齿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了一下,随即断裂。 他微微喘息着,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着怀中人儿。 白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季蕴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 白皙的脸颊如同熟透的蜜桃,染满了醉人的红晕,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 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迷离的水光,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无法从那场席卷灵魂的风暴中完全回神。 唇瓣传来清晰的、带着细微刺痛的麻胀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 巨大的羞赧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不敢看季蕴的眼睛,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藏起来。 小巧的下巴几乎要埋进胸口,滚烫的额头抵着季蕴同样起伏不定的胸膛,感受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激烈的心跳。 季蕴低沉的、带着浓浓**沙哑的笑声从头顶传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白钰紧贴的额头上。 “躲什么?” 季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满足。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白钰微微红肿的下唇,那细腻的触感和温热的温度让他眸色又是一暗轻轻开口。 “…害羞了?” 指腹的触碰让白钰的身体轻轻地轻颤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更像是在撒娇。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飞快地瞥了季蕴一眼,那里面盛满了羞涩、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亲吻后的依赖和依恋。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季蕴被他这副模样撩拨得心尖发烫。 他不再逗弄,长臂一揽,将白钰更紧地拥入怀中,让他的侧脸完全贴靠在自己颈窝,一只手安抚地、有节奏地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另一只手则插入他柔软的发丝间,温柔地梳理着。 “乖…”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地在白钰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一样。 “…小白兔的每一次吻,都是我的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占有欲和毫不掩饰的得意。 白钰的身体在他温柔而强势的怀抱里彻底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船。 那份汹涌的羞意被这份紧密的拥抱和无言的安抚所平息。 他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季蕴颈窝,嗅着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感受着那规律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心感和归属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将他淹没。 他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更像是一种默认和交付。 环在季蕴腰间的手臂,带着一种固执的、不愿分离的力道,悄悄地收紧了。 阁楼里,运河的波光依旧温柔地流淌。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奶茶的甜香,而是一种全新的、名为“亲密”的气息,带着唇齿间的余温,无声地宣告着一段关系的质变与升华。 而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一切都显得格外反差与白钰和季蕴那一边比起来。 混乱而漫长的唇舌纠缠终于在南司枭力竭的喘息中渐渐停歇。 他的身体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困兽,沉重地靠在东方卿吟的臂弯里,头颅无力地抵着对方的颈窝,只剩下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剧烈的疼痛似乎真的被这疯狂的举动暂时麻痹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仿佛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东方卿吟依旧维持着那个半俯撑的姿势,后背的肌肉僵硬如铁。 唇上传来清晰的、混合着刺痛和麻胀的怪异感觉,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属于南司枭的、不容错辨的气息。 他缓缓地睁开眼,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残留着湿意。 镜片上凝结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南司枭汗湿的头顶和剧烈起伏的肩膀。 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早已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手腕上清晰的指痕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 落在南司枭后背的手,却依旧沉重地搁在那里,没有收回。 那份混乱风暴后的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南司枭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是沉重地呼吸着,滚烫的呼吸急促地喷在东方卿吟的颈动脉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颤栗。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滴落的雨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南司枭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模糊地挤出几个字: “…书呆子……药……” 东方卿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这声呼唤,不再是那一声失控的“宝宝”,也不是方才撕咬时的沉默掠夺,它带着一种事后的、近乎虚弱的依赖,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东方卿吟心中那片混乱的迷雾。 他沉默着,动作却带着一种理性一般的温柔。 缓缓地抽回了搁在南司枭后背的手。 那只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滚烫的体温和汗湿衣料的触感。 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个几乎半压在南司枭身上的姿势,身体因为长久的僵硬而有些微的踉跄。 他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拿起药片。 这一次,当他把药片递到南司枭唇边时,南司枭没有再抗拒。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赤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唇,含住了药片,就着东方卿吟递来的吸管,大口吞咽着温水。 东方卿吟沉默地看着他吞咽,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混乱的风暴平息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战场和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温毛巾,动作不再有下午的生涩,却依旧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凝滞的缓慢,开始擦拭南司枭额角、鬓边重新渗出的冷汗。 南司枭闭着眼,任由那微凉的毛巾拂过自己滚烫的皮肤。 他没有再要求“宝宝”,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在毛巾擦拭到他下颌时,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用自己的脸颊,在那温软的毛巾上,轻轻蹭了一下。 东方卿吟擦拭的动作,因为这细微的蹭动,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冰冷的镜片后,眸光沉黯如深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那场颠覆一切的唇齿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那沉重的死寂,无声地记录着这个夜晚,在这间病房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补二十七章的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哈尔滨的深秋,暮色来得格外早。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 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旷的校园小径上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哀鸣。 哈医大主教学楼门口,刚结束下午最后一堂《病理生理学》的学生们裹紧厚实的冬装,像一群迁徙的企鹅,步履匆匆地涌出来,脸上大多带着被晦涩机制和复杂模型折磨后的麻木与疲惫。 白钰夹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单薄。 他裹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半张小脸埋在柔软的毛领里,只露出一双清澈却写满倦意的眼睛。 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医学教材和笔记本,沉甸甸的,压得他微微弓着背。 连续几小时高强度的脑力消耗,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胃里也空空荡荡,隐隐作痛。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宿舍,灌下一杯热水,然后缩进被窝,等着晚上季蕴的视频电话——那是他一天里唯一能汲取温暖和力量的时刻。 他低着头,随着人流机械地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下意识地把脸往毛领里又埋了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季蕴挑选了一天没有课程和太多工作的一天。这并不容易。 季氏集团的庞大机器和北大光华的繁重学业,如同两座不停旋转的大山,将他牢牢夹在中间。 但思念如藤蔓,早已在心底疯长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 尤其是最近几次视频,看到小白眼底那几乎无法掩饰的青黑和强撑的笑容,那份想要亲眼确认他安好、想要亲手拂去他眉间疲惫的冲动,便再也无法抑制。 于是,他近乎冷酷地压缩了所有能压缩的时间,将未来几天的工作和课业极限前置,甚至推掉了一个并非绝对必要的跨国视频会议。 最终,硬生生从密不透风的日程里,撕扯出了这宝贵的24小时。 他订了最早一班飞往哈尔滨的航班,买了票去哈尔滨给白钰一个惊喜。 没有提前告知,他要亲眼看到小白猝不及防的惊喜模样。 登机前,他特意绕道去了白钰最喜欢的那家老字号点心铺子,拿着白钰喜欢吃的零食——刚出炉的、裹着厚厚糖霜的沙琪玛,还有松软香甜的枣泥酥。 温热的点心香气透过精致的纸袋氤氲出来,驱散了些许机场的冰冷。 此刻,季蕴就站在教学楼侧前方那棵叶子几乎掉光的老槐树下。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在灰蒙蒙的暮色和行色匆匆的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矜贵与耀眼。 他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手拎着那个印着老字号Logo的点心纸袋,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在涌出的人潮中飞快地扫描着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寒风撩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俊美得令人窒息的侧脸线条。 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在商场或课堂上的锐利与冰冷,只剩下焦灼的期待和深不见底的温柔。 白钰低着头,只顾着躲避寒风和脚下的台阶,丝毫没有察觉到那道跨越千里、穿透人群、牢牢锁住他的炽热目光。 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习惯性地向左转,准备抄近路回宿舍区。 “小白。” 一个低沉悦耳、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裹挟着寒风,清晰地送入耳中。 白钰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灰暗的暮色,喧嚣的人声,刺骨的寒风……周遭的一切都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模糊、失声。 视野里,只剩下那棵老槐树下,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季蕴?! 是……是他吗?不是幻觉?不是太过思念而产生的臆想? 白钰清澈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季蕴那张含笑凝望着他的、俊美无俦的脸。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滚烫的思念和宠溺,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理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呼啸,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狂喜!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季蕴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白钰刚下课就看到季蕴在门口等他,又惊又喜扑进他怀里! 他像一只归巢的乳燕,更像一颗被强力磁石吸引的流星,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朝着那个身影冲了过去! 怀里的书本“哗啦”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全然不顾! 几步的距离被他瞬间跨越,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和无法抑制的哽咽,狠狠撞进了季蕴早已为他敞开的、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 “季蕴——!” 一声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呼喊,冲破了喉咙,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尽的委屈,重重砸在季蕴的心上! 季蕴被撞得微微后退半步,随即稳稳地接住了这具带着寒气、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 温热的、熟悉的、属于小白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他毫不犹豫地收紧双臂,将那小小的、冰凉的身体死死地、用力地嵌入自己的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隔着厚实的衣物,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白剧烈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巨大的满足感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季蕴,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白钰柔软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那独属于他的气息。 “我好想你……” 白钰的脸深深埋在季蕴温暖的大衣前襟,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季蕴昂贵的羊绒面料。 不是委屈,是巨大的惊喜冲击下,所有压抑的思念和疲惫瞬间决堤。 他想念这个怀抱,想念这份温暖,想念这个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想到心都痛了! 每一天的视频,都无法填补这种真实的、可以触碰的渴望! “我知道,我知道……不哭不哭……” 季蕴的声音低沉沙哑,同样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他一手紧紧环抱着白钰纤细的腰背,另一只手抬起来,宠溺地摸了摸白钰的头,指尖穿过他柔软微凉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那小心翼翼又无比珍视的姿态,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 “我也想你,小白,每一天,每一刻都想。” 暮色四合,寒风依旧。 教学楼前,这对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自成一个隔绝了寒冷与喧嚣的小世界。 掉落的书本散在脚边,无人顾及。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隔着衣料紧紧相贴,传递着最真实、最滚烫的思念与爱意。 “我靠!小白!书都不要了?!” “哎呦我去!那是……季哥?!” 两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张浩和陈宇飞刚勾肩搭背地走出教学楼,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下抱成一团的两个人,以及散落一地的书本。 张浩眼尖,立刻认出了那个气场强大、抱着白钰的男人是谁,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陈宇飞也是一脸震惊加八卦。 白钰被这声音惊得身体一僵,猛地从季蕴怀里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的小脸,写满了羞窘和无措。 季蕴却依旧淡定,只是搂着白钰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将他半护在怀里,然后才抬眼,看向台阶上目瞪口呆的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浩拉着陈宇飞几步就冲了下来,围着两人,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和兴奋。 “我的天!真是季哥!您这是……搞突然袭击啊?” 张浩围着季蕴转了小半圈,啧啧称奇。 “我说小白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合着这是心有灵犀啊?” 陈宇飞则弯腰帮白钰捡起散落的书本,一边捡一边冲白钰挤眉弄眼: “小白,可以啊!这惊喜够大的!瞧这小脸哭的,感动的吧?” 张浩和陈飞宇看见了打趣他们两个。 他们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恶意,只有为兄弟高兴的真诚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白钰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整张脸连同耳朵尖都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下意识地往季蕴怀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羞答答的眼睛。 季蕴感受到他的依赖和害羞,眼底的笑意更深,顺手接过陈宇飞递来的书本,礼貌而疏离地道谢: “多谢。” “嘿嘿,季哥客气啥!” 张浩大咧咧地摆摆手,眼睛在季蕴和白钰之间滴溜溜地转。 “那啥,季哥您远道而来,要不……今晚咱出去搓一顿?给季哥接风洗尘?也庆祝咱小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 “浩子!” 白钰羞恼地低喊一声,小手偷偷在季蕴腰侧掐了一下,当然没用力只不过轻轻的闹着玩。 季蕴低笑出声,大手安抚地拍了拍白钰的后背,然后看向张浩和陈宇飞,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今晚恐怕不行。小白累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改天,我请二位吃饭,感谢你们平时对小白照顾。” 他的目光扫过白钰眼下明显的青黑,心疼之色一闪而过。 张浩和陈宇飞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立刻嘿嘿笑着点头: “懂懂懂!**一刻值千金!哦不,是久别重逢胜新婚!季哥您忙!小白交给你我们放一百个心!走了走了!” 两人识趣地不再当电灯泡,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跑开了,留下白钰在原地羞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季蕴看着两人跑远,这才低头,看着怀里羞愤欲绝的小家伙,眼底是化不开的宠溺。 他弯腰,亲自把剩下的书本捡起来,然后一手稳稳地拎着书本和点心袋,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牵起白钰冰凉的手,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牢牢包裹住。 “走吧,我们回家。” 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家?” 白钰还有些懵懵的,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嗯,酒店。” 季蕴牵着他,迈开长腿。 “我订了房间,离你学校很近。” 他晃了晃手中的点心袋。 “还有你爱吃的沙琪玛和枣泥酥,热的。” 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羞窘和疲惫。 白钰紧紧回握住季蕴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寒风依旧凛冽,但被包裹的手心,暖得发烫。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季蕴,走向暮色深处,走向那个短暂却无比温暖的“家”。 至于宿舍?今晚它不存在。 北京,北大南门外的“深蓝”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实质的音浪,冲击着每一寸空气。 迷幻的镭射灯光在弥漫的烟雾中疯狂切割,舞池里是扭动宣泄的人群。 吧台最阴暗的角落,南司枭独自一人坐在高脚凳上,面前已经摆了三个空掉的威士忌杯。 他穿着黑色的紧身T恤,勾勒出健硕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敞开的机车夹克。 赤红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簇在灰烬中明灭的火焰,空洞、沉寂,却又翻滚着深不见底的阴郁。 他指尖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灭,烟雾缭绕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冷硬和疏离。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依旧是那张模糊的、东方卿吟高中时的侧影偷拍照。 屏幕的裂纹像蛛网般盘踞在那张清冷的脸上,如同他此刻布满裂痕的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消息弹出,来自季蕴的助理,负责处理一些必要的行程对接。 内容很简短: “季总已安全抵达哈尔滨,并接到白先生。” 下面附了一张抓拍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隔着一段距离偷拍的。 暮色中的哈医大教学楼前,季蕴长身玉立,微微俯身,紧紧抱着扑进他怀里的白钰。 白钰的脸埋在季蕴胸前,只露出一点柔软的头发和紧紧抓住季蕴大衣后背的小手。 季蕴的手则温柔地护在白钰的后脑勺上,姿态充满了绝对的占有和珍视。 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南司枭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张照片,指间的香烟被捏得变了形! 照片里那份毫无保留的拥抱和依赖,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剧烈的疼痛混合着滔天的嫉妒和无法言说的酸楚,瞬间席卷了他! 季蕴可以想飞就飞,跨越千里去拥抱他的小白。 而他呢?他连东方卿吟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 他只能守着这张该死的、模糊的旧照片,在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用酒精麻痹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 南司枭知道季蕴去找白钰,有一些落寞。 那不仅仅是落寞,是如同海啸般将他瞬间淹没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和绝望。 他仰头,将杯中最后一点琥珀色的液体狠狠灌入喉咙! 辛辣的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胃部,却无法温暖那颗冰冷刺骨的心。 他猛地将空杯重重顿在吧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引得旁边几个偷偷打量他的男女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他也想东方卿吟。 想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想他清冷的眉眼,想他握笔时微抿的薄唇,想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如同冷玉般的气息! 那份思念如同附骨之蛆,早已融入他的血液,啃噬着他的骨髓! 他快要被这无望的等待逼疯了! 也想抱抱他诉说思念。 他多想! 多想也能像季蕴那样,跨越千山万水,找到那个人! 然后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把他狠狠地、死死地揉进自己滚烫的胸膛里! 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他的存在! 他要告诉东方卿吟,这一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要告诉他,他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混蛋了! 他想成为他的依靠! 他要告诉他,他有多想他! 想到快要窒息! 想到心脏每天都在滴血! 可是……不能。 东方卿吟在哪里?哈佛?他不敢确定。 就算知道了,他能去吗?去了,东方卿吟会见他吗?会允许他靠近吗? 还是会用那种冰冷刺骨、如同看陌生垃圾的眼神,将他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那份深埋心底的爱意越是汹涌,那份恐惧就越是深刻。 他怕。 怕自己不顾一切的靠近,换来的只是更彻底的毁灭。 他承受不起第二次那样的眼神。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 他猛地抓起吧台上的烟盒,粗暴地抽出一根新的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赤红的眼底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光。 他趴在冰冷的吧台上,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那份无处宣泄的、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思念和落寞,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无声地将他吞噬。 照片里季蕴和白钰相拥的画面,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在他眼前反复闪现。 他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指间的香烟,烟灰簌簌落下。 波士顿,深夜。 哈佛法学院图书馆灯火通明,如同不夜之城。 巨大的穹顶之下,一排排深色的橡木书架沉默矗立,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油墨气息和咖啡因的苦涩。 时间已是深夜,大部分区域都已空寂,只有少数几个角落还亮着台灯,映照着熬夜苦读的身影。 东方卿吟坐在他惯常的靠窗位置。 巨大的落地窗外,查尔斯河对岸的城市灯火已稀疏,倒映在漆黑如墨的河面上,如同散落的星辰。 桌面上,左边摊开的是一本厚重的《美国统一商法典释义与案例》,右边则是《国际投资法原则与实务》。 两本书的空白处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条理清晰的笔记,字迹清隽而有力。 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同时打开着几个复杂的法律数据库检索界面和一份正在撰写的、关于跨国并购中反垄断审查风险的论文草稿。 他微微低着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遮住了眼底深处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时而快速在键盘上敲击,时而在厚厚的法典书页间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清瘦而冷峻,薄唇紧抿,透着一股近乎苛刻的专注和自律。 东方卿吟在哈佛大学努力学习商学和法学两门科目双修。 这并非他的专业要求,每一个项目本身已足够繁重,而是他为自己额外添加的砝码。 东方家族的核心产业横跨金融、科技、地产,未来的掌舵者,仅精通法律条文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洞悉商业运作的核心逻辑,理解资本流动的规则,预判市场风险的风向。 商法双修,是将自己淬炼成一把更锋利、更全面的利刃的必要过程。 这背后所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每天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咖啡成了维持清醒的必需品,社交和娱乐更”是被彻底剔除出日程表。 疲惫如同附骨之疽,时刻侵袭着他。 高强度用脑后的神经性头痛时常发作,像细密的针扎在太阳穴上。 但他只是偶尔会停下敲击的手指,用冰凉的指尖用力按压几下额角,或者端起手边早已冷透的黑咖啡啜饮一口,用那极致的苦涩强行驱散困倦,然后便再次投入那浩瀚而艰深的知识海洋。 支撑他的,是什么? 是家族的责任?是攀登学术巅峰的野心?是追求完美的偏执? 或许都有。 但更深层、更隐秘、更强大的驱动力,是那个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的名字——南司枭。 是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思念。 争取早日回国。 这个念头,是深夜里支撑他熬过每一个极限时刻的灯塔。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完美的姿态,完成这一切。 不是为了向谁证明,而是为了……当那一天到来,当他终于有资格、也有能力站在那个人面前时,能够拥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去面对那份如同烈焰般、足以焚毁一切也足以照亮一切的情感。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那份刻骨铭心的……爱一个交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图书馆里最后几个身影也陆续离开,只剩下他这一隅还亮着孤灯。 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目光从屏幕上复杂的法律条款移开,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查尔斯河在夜色中静静流淌,沉默地奔向远方的大海。 那方向,是东方。 司枭…… 他在心底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冰冷的书页边缘留下浅浅的折痕。 快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快了。 哈尔滨,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 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北国深秋的寒意。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白钰洗了个热水澡,穿着柔软舒适的浴袍,小脸红扑扑的,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窝在客厅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小口小口地啃着季蕴带来的、依旧温热的枣泥酥。 香甜软糯的点心在舌尖化开,甜到了心尖上。 季蕴也换了舒适的居家服,坐在他旁边,没有处理工作,也没有看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钰,看着他像小松鼠一样珍惜地吃着点心,看着他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他浴袍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满足。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白钰嘴角沾着的一点酥皮碎屑。 白钰抬起头,对上季蕴的目光,清澈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依恋和幸福。 他放下手里的半块点心,像只撒娇的小猫,主动挪过去,依偎进季蕴温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季蕴……” 他小声说,声音带着点心带来的甜糯。 “我好开心。” 季蕴收拢手臂,将他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发顶,低声回应: “嗯,我也是。” 窗外是冰城寒冷的夜。 窗内,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温暖如春的小世界。 所有的疲惫和思念,都在这个拥抱里得到了最完美的抚慰。 而在同一片星空下。 北京的酒吧角落,南司枭趴在冰冷的吧台上,指间的香烟燃尽,烫到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赤红的眼瞳紧闭,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结。 波士顿的图书馆孤灯下,东方卿吟重新低下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初,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又一个精准的法律术语。 窗外的风,掠过查尔斯河面,带着无声的思念,一路向东。 归途漫漫,思念蚀骨。 有人在温暖的怀抱里汲取力量。 有人在冰冷的酒杯里沉溺孤独。 有人在浩瀚的书海里砥砺前行。 但终点,似乎已在风声中,隐隐传来回响。 ——『命运的第六十二个齿轮惊喜』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哈尔滨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内,隔绝了窗外深秋的寒夜。 暖气无声地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沐浴后清爽的柠檬草香气,混合着一种无声涌动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却远不及室内一盏暖黄色落地灯的光晕来得温柔。 白钰穿着柔软的白色浴袍,盘腿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湿漉漉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泽。 他手里捧着一杯季蕴刚给他热好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熨帖了整日的疲惫。 季蕴坐在他身旁,同样穿着深色的丝绒浴袍,姿态放松却依旧优雅。 他刚刚结束一个简短但重要的跨国电话会议,处理完最后几封紧急邮件,此刻终于完全属于身边这个人。 “所以,南司枭那家伙……” 季蕴放下手机,侧过身,手臂自然地搭在沙发背上,形成一个将白钰半圈在怀里的姿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白钰一缕柔软的发丝。 “今天在公司例会上,差点把新来的风控总监怼哭。”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那总监也是轴,非揪着一个数据模型的风险概率跟他较真,说我们枭哥太激进。结果南司枭直接甩出过去五年类似案例的成功率和失败成本分析,数据详实得吓人,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逻辑严密得滴水不漏,把人家堵得哑口无言,脸都白了。” 白钰听得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叹: “枭哥现在……这么厉害了吗?” 在他的印象里,南司枭还是那个在篮球场上横冲直撞、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暴躁易怒的少年。 很难想象他西装革履、条理清晰地用数据和逻辑碾压专业人士的样子。 “嗯。” 季蕴点头,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一年,他确实变了很多。被逼出来的。南家的担子不轻,他又憋着一股劲儿……” 他顿了顿,没有点破那股劲儿来自谁。 “学业上也是,经济学专业的课程一节没有旷课,虽然累得跟狗一样,但成绩单亮眼得很。连他们系那个出了名苛刻的老教授,都私下夸他有悟性,就是脾气太冲。” 季蕴和白钰分享自己在北大经济专业和南司枭的事情。 白钰听得入神,也为南司枭感到高兴,但更多的是对季蕴的心疼。 他知道季蕴所承受的压力,是南司枭一样的压力。 “那季蕴你呢?” 他放下牛奶杯,转过身,认真地看向季蕴,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季蕴浴袍的袖子。 “你又要管公司,又要学那么难的课程……是不是更累?我看你眼睛下面都有点青了。”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季蕴眼下那淡淡的阴影,语气里满是担忧和毫不掩饰的心疼。 季蕴的心瞬间被这小小的触碰和关切填得满满当当,如同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得到了抚慰。 他反手握住白钰微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细腻的手背肌肤。 “还好。” 他声音低沉温柔。 “看到你,就不累了。” 他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白钰柔软的脸颊,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他。 “你呢?在冰城,累不累?解剖课还怕不怕?那个总爱刁难人的病理老师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白钰摇摇头,又点点头,像只诚实的小动物: “累……有时候看书看到半夜,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解剖课……好多了,虽然还是有点……嗯,敬畏。不过浩子和飞哥帮了我很多。”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室友的趣事,说起食堂新出的难吃的菜,说起哈尔滨第一场雪落下时他的兴奋。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依赖地靠在季蕴怀里,汲取着那份阔别已久的温暖和安全感。 季蕴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温柔地锁在白钰脸上,仿佛要将他这一年错过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心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白钰浴袍的系带,指尖偶尔擦过他锁骨下方一小片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电流。 白钰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靠在季蕴温暖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包裹着自己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归属感充盈着四肢百骸。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这两个人的呼吸声音。 落地灯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亲昵依偎的轮廓。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暧昧,带着柠檬草的清香和一种无声的、逐渐升温的氛围。 白钰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抬起头,对上季蕴那双漂亮的、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和温柔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深邃的漩涡,将他牢牢吸引,无法挣脱。 一个埋藏已久的承诺,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这份浓情和安全感悄然唤醒。 白钰想起之前高中时答应季蕴的话。 那是高考马上要到的时候,在季家别墅静谧的花园里。 蝉鸣阵阵,星光璀璨。 他鼓起毕生的勇气,红着脸,声音细若蚊呐,却无比清晰地对着那个他仰望了整个青春的少年说: “季蕴……等……等我们毕业了……我……我就把第一次……给你。” 那是他用尽所有力气才做出的承诺,是青□□恋里最赤诚、最珍贵的献礼。 时间如白驹过隙。 高中毕业,大学也已过半。 到现在已经大学现在已经过了很久。 这份承诺,在分离的思念和成长的淬炼中,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他爱季蕴。 这份爱,早已超越了年少的悸动和依赖,融入了骨髓,成为了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觉得季蕴就是他这一生的爱。 就是这个人了。 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多少坎坷,他都愿意牵着这个人的手,一直走下去。 此刻,在这个远离尘嚣的温暖空间里,在季蕴深邃温柔的目光中,在经历了漫长等待和刻骨思念之后,那份想要完完全全属于他、也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渴望,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熔岩,终于冲破了所有羞涩和矜持的桎梏! 白钰清澈的眼眸里,氤氲起一层朦胧的水汽,映着暖黄的灯光,如同星辰坠入了湖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献祭般的虔诚,柔软的唇瓣,轻轻印上了季蕴微凉的薄唇! 主动献吻。 这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试探和颤抖的触碰。 如同蝴蝶初次停驻花瓣,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无尽的羞涩。 他的气息温热而清甜,带着牛奶的香甜,瞬间将季蕴彻底笼罩。 季蕴的身体在那一瞬间骤然僵硬!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唇上那柔软、微颤的触感,感受到了小白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电流,从两人相贴的唇瓣瞬间窜遍全身,点燃了每一个沉睡的细胞!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甘霖般的主动献吻,瞬间击溃了季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小白这带着献祭意味的触碰下,土崩瓦解!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猛的掠夺欲,猛地收紧环在白钰腰间的手臂,将他更紧、更密实地压向自己! 季蕴回应他。 不再是轻柔的触碰,而是滚烫而深入的回应! 他反客为主,摁住他的脖颈,深吻。 他的吻激烈又深情,方法陷入星辰大海。 “唔……” 白钰发出一声呜咽,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能无力地攀附着季蕴宽阔坚实的肩膀。 陌生的、强烈的感官刺激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大脑一片空白。 季蕴的吻,从最初的强占掠夺,渐渐转为一种更深沉、更磨人的纠缠。 一只手紧紧扣着白钰的后脑勺,将他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白钰的脸颊。 “嗯……” 那滚烫的触碰让白钰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更娇更软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季蕴牢牢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暖黄的灯光下,那细腻的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因为情动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如同初绽的樱花,诱人采撷。 季蕴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滚烫,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渴望。 他的吻轻轻的落在白钰的脸颊上。 轻轻咬着白皙的脖颈,引得身下的人儿一阵阵颤抖。 “季蕴……等……等一下……” 声音带着些许不安。 季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隐忍,却也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别怕小白,交给我。” 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如同誓言。 “相信我。” 白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盛满了自己倒影的漂亮眼睛,里面翻滚的渴望清晰可见,但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疼惜、珍视和无条件的爱意。 那份不安,在那片深情的海洋里,奇迹般地渐渐平息。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交付。 季蕴的吻再次落下,却变得无比温柔而虔诚,如同膜拜最神圣的殿堂。 暖黄的灯光下,那具青涩而美好的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每一处都惊心动魄。 季蕴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底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但他没有急躁,而是用滚烫的唇和带着薄茧的指腹,耐心地、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从上到下一点一点的划过。 发出声音。 “唔……” 一股强烈的、从未体验过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大脑,带来一片炫目的白光! 他无助地抓紧了身下的沙发靠垫,脚趾因为刺激而紧紧蜷缩起来。 季蕴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带着磁性,震动通过紧贴的胸腔传递,更添几分暧昧。 微微的声音发出,身体变软,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季蕴抚摸着白钰的脸颊。 他抬起头,看着身下早已迷迷糊糊、眼含水光、红唇微肿的白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小白……可以吗?” 白钰迷蒙地睁开水汽氤氲的眼睛,对上季蕴那双压抑着风暴、却盛满询问和珍视的眸子。 白钰轻轻的点头回应他。 季蕴的声音带着安抚的魔力,滚烫的吻雨点般落在白钰颤抖的唇瓣上试图缓解他的紧张。 微微的疼痛让白钰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季蕴心疼地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动作却不敢停。 “宝贝,看着我。” 季蕴捧住白钰汗湿的小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我的小白……。” “啊——!!!”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他俯下身,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轻声的安慰白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带着浓浓的心疼和压抑的痛苦: “乖……忍一忍……小白……放松……很快就不疼了……” 季蕴那带着心疼的安抚的温柔触碰,让白钰慢慢放松下来。 白钰慢慢的适应着。 时间在痛苦与极致的亲密中缓缓过去。 指尖抚摸着白钰光滑白皙的脸颊但是此时此刻满是红晕。 “小白……我的小白……” 季蕴气喘如牛,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赤红的眼底只剩下纯粹的、想要将身下人彻底吞噬的渴望! 他俯身,狠狠吻住白钰微张的红唇,将他的声音和呼吸声尽数吞没! 一阵阵的剧烈。 沙发承受不住剧烈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麝香味、**的气息和一种灵魂交融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战斗。 季蕴重重地呼吸着,把白钰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渐渐趋于同步。 他低头,吻去白钰眼角的泪痕和额角的汗水,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慵懒和浓得化不开的满足: “小白……我的小白……” 白钰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软软地窝在季蕴怀里,感受着身体的酸痛。 季蕴轻轻的抚摸着白钰的脸颊,温柔的安抚着他。 他温柔地将瘫软无力的白钰打横抱起,走向卧室那张宽大柔软的床铺。 这一夜,远未结束。 初次尝到甜味的季蕴好似一头饿狼,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等白钰缓过来一点,季蕴又吻上他的唇。 开始不知道几次的战斗。 从床上一直到浴室又从浴室到床上。 白钰也从被动也渐渐变成主动。 极致的欢愉与疲惫交织。 当窗外的天色终于透出蒙蒙的灰白时,白钰感觉自己像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过,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他蜷缩在季蕴滚烫的怀抱里,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带着一丝疲惫而满足的弧度。 季蕴紧紧拥着他,看着怀中人儿沉睡的、布满红痕的恬静睡颜,心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归属感填满。 他低头,在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重的吻,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白钰扶着腰下床,季蕴一脸满足帮他揉了揉腰。 当上午十点多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白钰才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尤其是后腰和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又酸又胀,稍微一动就牵扯出清晰的痛楚。 他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皱着小脸,艰难地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 一个低沉慵懒、带着无限餍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季蕴早已醒来,正支着头,侧卧着,含笑凝望着他。 晨光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侧脸线条,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某种心满意足的光芒。 他伸手,温热的大掌自然地覆上白钰酸软的身体,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嗯……” 白钰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但随即想起昨晚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小脸瞬间又红透了,鸵鸟似的把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个红彤彤的耳朵尖。 季蕴低低地笑起来,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 他俯身,吻了吻那白皙的脸颊,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歉意: “小白,对不起。” 他的吻移到白钰的唇上,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都怪我……昨晚没有把控好。是不是很疼?” 季蕴用头蹭了蹭他的脸,如同大型犬一样。 “小白对不起都怪我没有把控好。” 他指的是最后那几次,白钰哭着求饶他也没能及时停下。 白钰埋在枕头里,闷闷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 “……还好。” 其实很疼,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 但那份疼痛里,却掺杂着一种奇异的、被彻底占有和珍视的满足感。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只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说: “季蕴哥开心就好。”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搔过季蕴的心尖,又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柔情。 他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将人更紧地搂进怀里,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 “我的小白,怎么这么好……” 他拿起手机,对着怀里只露出半张红扑扑小脸、还带着初夜后慵懒媚态的白钰,“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白钰依偎在他胸前,眼神迷蒙,嘴唇微肿,脖颈间暧昧的红痕若隐若现,像一只被彻底宠爱过的、楚楚可怜的精致娃娃。 季蕴看着照片,眼底的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他手指轻点,将照片发给了远在北京的南司枭。 “我家小白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发送。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南司枭的回复跳了出来,简单粗暴,带着一股熟悉的、永不认输的倔强: “放屁!我的卿吟才是!” 南司枭回复他我的卿吟才是。 季蕴看着这条回复,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能想象此刻南司枭看到这张照片时,那张英俊却阴沉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羡慕?嫉妒?还是更深沉的落寞? 北京,“深蓝”酒吧尚未营业的昏暗空间里。 南司枭独自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脚下已经滚落了几个空酒瓶。 他赤红的眼瞳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季蕴发来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白钰那副被彻底疼爱过、慵懒依赖的模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烫进他的心里! 一股尖锐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嫉妒和铺天盖地的酸楚瞬间将他淹没! 季蕴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他的爱人,可以炫耀他的幸福。 而他呢? 他连东方卿吟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还记得他都不知道! 他只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用酒精麻痹自己快要爆炸的神经! 看着他们两个这样他也很羡慕。 何止是羡慕! 是深入骨髓的渴望和无处发泄的狂躁! 他猛地抓起手边的酒瓶,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他用力将手机屏幕扣在冰冷的吧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赤红的眼底翻涌着痛苦、不甘和一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戾! 卿吟……他的卿吟……到底还要他等多久?!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波士顿,哈佛法学院图书馆。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古老的橡木书桌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刚刚收到的、哈佛商学院核心课程《高级公司金融战略》的期中成绩单。 鲜红的“a ”如同勋章,印在纸页顶端。 东方卿吟在哈佛大学商学和法学专业获得了很不错的成就。 这并非偶然。 每一个“a ”背后,都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呕心沥血,是咖啡因支撑下大脑极限运转的疲惫,是牺牲了所有社交和娱乐换来的、近乎苛刻的自律。 商法双修的压力如同两座大山,但他凭借惊人的毅力和天赋,硬生生在双峰之间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然而此刻,看着那耀眼的成绩,他清冷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浓重疲惫。 高强度用脑后的神经性头痛如同附骨之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额角,指尖冰凉。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最难熬的,是精神上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和如同潮水般反复侵袭的思念。 每一次攻克一个艰深的课题,每一次在模拟法庭上击败对手,每一次拿到一份完美的成绩单,短暂的成就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空虚和寂寥。 无人分享的喜悦,如同隔夜的咖啡,只剩下冰冷的苦涩。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眼前瞬间浮现的,不是复杂的法律条文或金融模型,而是……一双赤红的、永远燃烧着不羁火焰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有着棱角分明的、充满野性张力的脸,有着低沉沙哑的、能轻易撩动他心弦的声音。 每一次累到崩溃就会想起南司枭。 想起那人暴躁易怒却又在某些时刻透露出笨拙的温柔;想起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般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他被自己用最冰冷的话语推开时,眼底那瞬间碎裂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光芒……那些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疲惫不堪的心上,一遍遍刻下那个名字。 这份思念,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在每一个濒临崩溃的深夜,在每一次被孤独感吞噬的瞬间,汹涌地灼烧着他的灵魂。 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着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仿佛只要想到那双赤红的眼睛还在彼岸的某个地方燃烧,即使可能燃烧着对他的恨意,但是他就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司枭…… 东方卿吟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快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还有不到两年。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烈火,他终将回去,去面对那个……他亲手推开,却又刻入骨髓的男人。 这份思念,是他熬过漫长孤寂、攀爬学术巅峰的唯一动力,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无法逃避的归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和剧烈的头痛。 重新坐直身体,翻开下一本厚重的案例集。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窗外的阳光,在他清瘦而挺拔的脊背上,投下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剪影。 归途尚远,思念为火。 ——『命运的第六十三个齿轮欢愉』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 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着远处跑道尽头光秃秃的树梢。 深秋的寒风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打着旋儿,卷起细小的尘沙和枯叶,发出呜呜的悲鸣。 航站楼内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消毒水和无数旅人匆匆的气息,形成一种特有的、带着离别意味的沉闷。 季蕴和白钰站在安检通道口附近相对安静的角落。 短短两天的相聚,像一场过于奢侈的美梦,此刻正被机场冰冷的广播无情地切割着,走向尾声。 季蕴换回了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不舍。 他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轻装上阵,一如他来时那样。 白钰站在他面前,身上还穿着季蕴昨天给他买的新羽绒服,暖和的烟粉色衬得他小脸更加白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红通通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长而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鼻尖也泛着红。 他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羽绒服的衣角,把那柔软的布料揉得不成样子。 他努力想憋住眼泪,可眼眶里蓄满的水汽还是不听使唤,模糊了视线。 “季蕴……”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小的,像被遗弃的猫崽发出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沉甸甸的依恋。 “你……你要走了吗?” 明知故问的话,却是不舍到了极致,想抓住哪怕多一秒的挽留。 季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胀得发疼。 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点拭去白钰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 那眼泪烫得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嗯……” 他低声应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公司那边积压的事情太多了,下午还有个重要的投资决策会,必须我亲自回去主持。” 他顿了顿,看着白钰哭得通红的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学业……也落下不少。” 北大光华那边,极限压缩时间换来的短暂相聚,代价就是堆积如山、刻不容缓的课业。 白钰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他知道季蕴哥很忙,他不能不懂事。 可那份汹涌而来的离别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根本控制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扑进季蕴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季蕴劲瘦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大衣前襟。 “我……我知道……” 他闷闷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哽咽,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抖动。 “我就是……就是舍不得你……” 怀抱里的温暖和气息是如此真实而令人眷恋,想到下一秒就要失去,巨大的空洞感几乎将他吞噬。 季蕴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这个颤抖的小身体用力、再用力地按进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下巴抵在白钰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独属于小白的气息刻进肺腑。 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白剧烈的心跳和无助的颤抖。 机场广播冰冷地催促着飞往北京的航班登机,像倒计时的丧钟,一下下敲击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乖,不哭了。” 季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拍抚着白钰单薄的背脊,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很快的,我答应你,下次……一定多留几天,好不好?带你去中央大街吃马迭尔冰棍,去看冰雪大世界。” 他描绘着冰城冬天的美好愿景,试图驱散离别的阴霾。 白钰在他怀里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洇湿了季蕴胸前一大片衣料。 时间无情地流逝。 助理在不远处安静而焦急地看着手表,无声地提醒着。 季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坚定。 他稍稍松开怀抱,双手捧起白钰哭得湿漉漉的小脸,强迫他抬起头。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映着白钰红肿的眼睛,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怜。 “小白,看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白钰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对上季蕴深邃的目光。 “等我。” 季蕴的拇指指腹再次温柔地擦过他的眼角,带走一串新的泪珠。 他微微俯身,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轻落在白钰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那触感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烫进了白钰的心底。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季蕴一字一句,清晰地叮嘱,目光牢牢锁住他。 “每天晚上,我等你视频。” 白钰用力点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更紧地抓住季蕴大衣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最终,季蕴还是狠下心来,轻轻掰开了白钰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指。 那小小的、冰凉的手指带着万般不舍的力道,松开的那一刻,季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某处也跟着空了一块。 “走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白钰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不再犹豫,利落地转身,拉起登机箱,迈开长腿,走向安检通道。 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近乎决绝的孤绝。 白钰送他。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雪娃娃,呆呆地望着季蕴高大挺拔的身影汇入安检的人流。 那道熟悉的灰色身影,在冷色调的安检口灯光下,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可触及。 他看着他拿出证件,看着他通过安检门,看着他拿起箱子……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彻底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白钰彻底淹没。 他僵立在原地,维持着那个遥望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机场的喧嚣人声、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冰原上。 等季蕴离开的下一秒,下起了雪。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心底的苍凉,就在季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一瞬间,白钰失神的目光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沉晦暗。 细小的、晶莹的白色颗粒,开始悄无声息地从灰蒙蒙的天幕中飘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试探般地落在冰冷的停机坪上,瞬间便消融不见。 紧接着,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一片、两片、无数片…… 洁白的、轻盈的雪花,如同被揉碎的云絮,又如同被风吹散的思念,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哈尔滨的初雪,在季蕴离开的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白钰怔怔地看着窗外。 雪花无声地扑打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很快便融化成细小的水痕,蜿蜒滑落,像一道道无声的泪。 停机坪上,远处停泊的飞机机翼上,很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圣洁的白色。 整个世界,在短短几分钟内,被这突如其来的初雪,温柔而安静地笼罩。 是松的思念。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白钰空茫的心底。 冰城人都说,初雪是松花江最深沉的思念凝结而成,纯洁、冰凉,又带着绵长的等待。 松花江思念着远方,思念着春天,于是便将这份刻骨的思念,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飘向它无法触及的远方。 就像他此刻,思念着那个刚刚消失在通道尽头的人。 泪水再次毫无阻碍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白钰缓缓抬起手,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触碰着窗外那片飞舞的洁白。 季蕴哥……下雪了…… 哈尔滨的初雪…… 可惜,你没能看到。 北京这一边,季氏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窗外深秋午后的阳光,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的高管。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照出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财务数据和复杂的市场分析图表。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高级香水的余韵,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季蕴坐在主位,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峻。 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白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漂亮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如鹰隼,快速地扫过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薄唇紧抿,偶尔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让负责汇报的部门主管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会议已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 季蕴不在的两天,集团几个核心项目的推进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阻滞,需要他回来立刻拍板定夺的决策堆积如山。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消化信息,理清脉络,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处理着海量的信息,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身体的疲惫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只有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细微血丝,泄露了连续奔波和高度集中带来的消耗。 而坐在季蕴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的南司枭,状态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高大的身躯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两条包裹在昂贵西裤下的长腿大剌剌地伸到会议桌下,姿态是毫不掩饰的散漫和不耐烦。 他同样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但领带早就被他扯松了,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麦色的、带着野性张力的胸膛。 他一手撑着下巴,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那支笔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如同有了生命般上下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他那双标志性的赤红眼瞳,此刻半眯着,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浓重的烦躁,像两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目光扫过投影幕布上那些令人头疼的数字和曲线时,里面的厌烦几乎要溢出来。 他南司枭在北京一边处理自己公司的事务一边处理季蕴公司的事务还要兼顾学业。 这简直是地狱模式!他自己的南氏集团正处于一个关键并购案的收尾阶段,同样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等着他亲自处理。 北大的课业?呵,那些深奥的经济学模型和理论,对他来说理解起来不算太难,但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却是实打实的! 更别提还要分神坐在这里,听这帮季氏的高管们用冗长而刻板的语言汇报那些在他看来完全可以更简洁高效解决的问题! “综上所述,基于当前市场波动率和风险溢价模型测算,我们建议对‘天穹’项目的初始投资额进行15%的阶段性下调,以规避潜在的……” 财务总监还在滔滔不绝。 “下调个屁!” 南司枭猛地将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拍在会议桌上! 力道之大,让整个桌面都轻微震颤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瞬间噤声,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位脾气暴躁、代理了两天总裁职位的“太子爷”。 南司枭烦躁地扒了一下自己浓密的黑发,赤红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刮过财务总监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模型模型!你们他妈的就只会对着模型磕头是吧?市场是死的?数据是死的?风险溢价是死的?十五个点的下调,你们问过前线跟项目的人没有?问过合作方那边的反应没有?问过下调之后可能错失的机会窗口没有?光抱着个模型算算算,算NM呢!老子代理这两天,光听你们念经了!” 他劈头盖脸一顿吼,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气氛降到了冰点。 几个高管大气不敢出,求助般地看向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季蕴。 季蕴终于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南司枭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指责,也没有赞同,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司枭” 季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瞬间压下所有躁动的力量。 “你的意见我收到了。具体决策,等我看完详细报告再说。” 他目光转向噤若寒蝉的财务总监。 “继续。讲重点,简化数据,我要核心逻辑和潜在影响。” 财务总监如蒙大赦,赶紧擦擦汗,调整思路继续汇报,只是语速快了很多,也精简了许多。 南司枭冷哼一声,重新瘫回椅子里,继续烦躁地转他的笔,只是那股随时要掀桌子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点。 他斜睨着身边重新投入工作的季蕴,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那份令人讨厌的专注,心里那点因为被拉来顶缸两天而积攒的怨气,莫名其妙地又掺杂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 妈的,都是被责任和思念两头撕扯的可怜虫罢了。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高管们如同逃难般迅速撤离了这间充满低气压的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南司枭就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一把扯掉脖子上那根碍事的领带,随手揉成一团塞进西装口袋里,然后几步走到季蕴面前,双手重重拍在季蕴面前的会议桌上,身体前倾,赤红的眼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死死盯着季蕴: “姓季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子给你当了两天牛马!现在!立刻!马上!把你那一摊子破事给老子接回去!” 他喘了口气,那眼神恨不得把季蕴生吞活剥了: “潇洒完了就快点干活! 老子自己的烂摊子还等着收拾呢!没空陪你在这耗!” 吼完,他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猛地直起身,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会议室门口走去,黑色西装外套的下摆被他带起一阵风。 走到门口,他却又猛地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有那暴躁的声音硬邦邦地甩回来: “……喂!冰城那边……下雪了?” 问完,似乎又觉得这问题显得自己太婆妈,不等季蕴回答,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狼,一把拉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气,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走廊里很快传来他暴躁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偌大的会议室里,瞬间只剩下季蕴一人。 紧绷的气氛随着南司枭的离开和那声关于“雪”的突兀询问,而骤然松懈下来。 季蕴挺拔的脊背终于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靠向椅背。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眉心,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而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白钰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白钰一个小时前发的,一张照片。 点开。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在情绪激动下拍摄的。背景是机场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漫天飞舞、如同鹅毛般的洁白雪花,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纯净。 照片下方,是白钰发来的一行字,带着浓重的鼻音感: 哥,你刚走……哈尔滨就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后面跟着一个泪汪汪的小兔子表情包。 季蕴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看着那片被初雪覆盖的、他刚刚离开的冰城。 看着照片背后,那个站在玻璃幕墙前、泪眼朦胧望着飘雪、思念着他的小小身影。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软得发疼。 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和巨大的遗憾,汹涌地漫过刚刚被工作强行压下的情绪。 他错过了。 错过了和小白的第一个初雪。 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会冻得鼻尖通红、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雪花、会偷偷伸出舌尖去接雪花的……他的小白。 他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想回复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将那张初雪的照片,默默地保存了下来。 然后关掉手机屏幕,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窗外的北京,深秋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俊美却写满倦意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有五分钟。 然后,他必须重新披上铠甲,去面对那堆积如山的工作。 因为,有人在遥远的北国,等着他的归期。 而地球的另一边。 波士顿,查尔斯河畔。 深秋的哈佛校园。 阳光正好,却带着一种清透的凉意。 天空是极高远的湛蓝,几缕薄云如同撕扯开的棉絮,慵懒地飘荡着。 金红交织的枫叶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校园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群间铺陈开浓墨重彩的画卷。 风带着凉意,卷起落叶,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时光流逝的低语。 东方卿吟坐在怀德纳图书馆后面一处僻静的长椅上。 这里远离主路,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钟声。 他刚刚结束上午最后一场《公司法》的研讨课,紧绷的神经需要片刻的喘息。 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证券法案例精析》,但他并未阅读,只是将它当作一个支撑。 他微微仰着头,靠着冰冷的木质椅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投向头顶那片被绚烂枫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湛蓝天空。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叶隙,在他清隽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秋风带着河水的微腥和草木凋零的气息,拂过他额前柔软的黑发,带来一阵清醒的凉意。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身形在宽大的长椅上显得有些单薄。 东方卿吟这一边秋风萧瑟。 波士顿的秋天很美,美得像一幅浓烈的油画。 但这种美,带着一种疏离的、旁观者的意味。 色彩越是绚烂,越衬得他心底那份空旷的寂寥。 这里的风,没有故土的气息;这里的落叶,飘不进他心底那座早已落锁的城池。 那份思念,如同深埋在冻土之下的种子,在异国的秋风里,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凉。 指尖下意识地抚摸着紧贴心口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温润的玉石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层叠的枫叶,投向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 算了算时间,国内都开始下雪了。 北京和哈尔滨,应该已经进入深秋,甚至初冬了吧?按照节气,哈尔滨的初雪,应该就在这几天了?他闭上眼,大脑里清晰地勾勒出那片熟悉的土地。 红墙金瓦的故宫落雪该是何等肃穆庄严?未名湖畔的垂柳银装素裹又是怎样的清冷诗意?还有……冰城哈尔滨,那座冰雪雕琢的童话之城,此刻是否正被洁白的初雪温柔覆盖?松花江是否已开始凝结冰层? 一个清晰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是南司枭。 不是记忆中那个暴躁易怒的少年。 而是……想象中,此刻的他。 或许是在北京的未名湖畔,或许是在南氏顶层的巨大落地窗前,或许……是在某个喧嚣的酒吧门口。 他穿着黑色的厚外套,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赤红的眼瞳,是否正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那双眼睛里,是依旧燃烧着不羁的火焰,还是……也染上了这深冬的寂寥? 第一个初雪,本应该跟爱人一起……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冰冷的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刺痛。 初雪。 在古老的东方传说里,初雪是纯洁的象征,是祥瑞的预兆。 恋人们相信,如果能一起看到初雪,就能携手走到白头。 那是应该和心爱之人,在温暖的房间里,捧着一杯热茶,依偎在窗前,静静看着洁白的精灵从天而降,覆盖整个世界,然后在寂静中交换一个带着雪意清香的吻的时刻。 是无需言语,只需感受彼此体温和心跳,便能胜过千言万语的时刻。 可惜天各一方。 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将那份虚幻的温暖画面击得粉碎。 太平洋的波涛,隔开的不仅仅是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更是无法逾越的思念鸿沟。 他的初雪,注定要在这异国他乡,独自一人,看着别人的绚烂秋色,去想象万里之外那片洁白的寂静。 东方卿吟缓缓睁开眼。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被秋风吹过的寒潭,清澈、平静,却深不见底,倒映着头顶那片支离破碎的、湛蓝而疏离的天空。 他拿起长椅上那本厚重的《证券法案例精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还有两年。 七百多个日夜。 他低下头,翻开冰冷的书页。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如同坚实的砖石,一块块垒砌着他通往归途的路。 风卷起一片金红的枫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的脚边。 他将所有的思念,所有的遗憾,所有对初雪的想象,都无声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命运的第六十四个齿轮初雪』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北京的深秋,寒意已如浸透骨髓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未名湖畔的垂柳褪尽了最后一丝黄绿,枯瘦的枝条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划破铅灰色的低垂天幕。 枯叶被冷风卷起,在空旷的路面上打着旋儿,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垂死的叹息。 一场酝酿已久的寒流,正虎视眈眈地蛰伏在西北方向的天空尽头,空气中弥漫着雪前特有的、沉重而压抑的湿冷。 南司枭靠坐在他那辆线条凌厉如刀的黑色库里南后座,赤红的眼瞳映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寒意冻结的城市光影。 车内的顶级柏林之声音响流淌着低沉的大提琴曲,却丝毫冲刷不掉他眉宇间深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与疲惫。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极其消耗精力的跨国视频谈判,为自己的公司又啃下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方向盘还在掌心残留着操控庞然大物时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力度感,可此刻,胸腔里奔涌的却只有一片冰冷黏稠的倦怠。 学业?北大光华那些深奥的经济模型和理论,被他以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和实战中锤炼出的敏锐,硬生生撕开豁口,成绩单漂亮得无可挑剔。 公司?季氏那边,顶住季蕴离开后短暂的压力期,各项核心指标依旧稳稳地运行在上升通道;他自己的公司,更是在他铁腕雷厉的掌控下,版图持续扩张,锋芒毕露。 在外人看来,他南司枭坐拥顶级学府的光环,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权柄,年轻、强大、无所不能,是站在金字塔尖肆意俯瞰众生的存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这副看似坚不可摧躯壳的,是早已被思念蛀空的根基和依靠近乎自虐的忙碌堆砌出的摇摇欲坠的平衡。 每一次短暂停歇,每一次夜深人静,那个如同烙印般刻在骨髓里的名字——东方卿吟——就会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浮现出来,啃噬他的神经,灼烧他的心脏。 那份思念,是深埋在冻土下的烈焰,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焦灼地疼痛,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他像一头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在无边荒原上的困兽,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咆哮与冲撞中,消耗着自己。 库里南最终停在京郊一片占地广阔、门禁森严的庄园式宅邸前。 高耸的铁艺大门自动滑开,露出里面修剪得一丝不苟却尽显萧瑟的园林和灯光冰冷的主宅轮廓。 这里是南司家老宅,一座用权势与财富堆砌、却也冻结了所有温度的华丽囚笼。 南司枭推开车门,裹挟着深秋凛冽的寒意,大步走向那扇沉重得如同墓穴入口的雕花胡桃木大门。 步伐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仿佛要用这身戾气压倒宅子里那无处不在的陈腐与压抑。 晚餐的氛围如同凝固的石膏,沉重得让人窒息。 巨大的长条餐桌足够容纳二十人,此刻却只有三个人:南司枭,他那久居幕后却依旧掌控着家族无形命脉的爷爷南司锦,以及几乎如同背景板般沉默的父亲。 精致的骨瓷餐具碰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珍馐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丝毫勾不起南司枭半点食欲。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死寂,习惯了对面老爷子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浑浊眼睛带来的无形压力。 “枭儿” 南司锦搁下银箸,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旧时代沉淀下来的优雅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寂静的餐厅里激起冰冷的回音。 “你也大了,学业事业都算有了根基。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来了。 南司枭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杯中的深红酒液微微晃动。 他抬起赤红的眼瞳,毫不避讳地迎上爷爷审视的目光,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钢铁般的冷硬: “爷爷,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有数?” 南司锦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一个锋利的弧度,那双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洞悉一切的冷漠。 “你有什么数?守着大洋彼岸那个杳无音信的东方家小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向南司枭最脆弱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他都走了那么久,你觉得还会记得你吗?年轻人,别太天真。” 嗡—— 南司枭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握着酒杯的指关节用力到泛出森然的青白色! 一股狂暴的戾气如同失控的熔岩,瞬间冲上天灵盖!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酒杯狠狠砸碎在这冰冷华丽的地板上! 南司锦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翻涌的血色风暴,声音平稳而冷酷,继续剥开血淋淋的现实: “东方家那孩子,心气高,骨头硬,走的是条通天的大道。你和他?哼,你们不合适。” 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南司枭瞬间变得狰狞的脸,吐出的话语彻底撕碎了所有遮羞布。 “两个男生在一起,注定没有结果! 之前我就说过玩玩可以,当真?那是自取其辱!是给整个家族蒙羞!是让祖宗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后面的话语更加粗鄙难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如同一盆混杂着冰碴的污水,兜头浇下! “够了!” 南司枭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带倒了身后的高背椅,沉重的实木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餐桌上的杯盘碗盏随之剧烈震颤! 他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着近乎毁灭的火焰,死死盯着自己的爷爷,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濒临爆炸的火药桶!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安排!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南司锦猛地站起来指着南司枭。 “你是未来的继承人,必须找个女生。” 南司枭反驳道: “不可能!这个继承人的位置,老子不稀罕!谁他妈爱坐谁坐!” 吼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逆子!你敢!” 南司锦也猛地拍案而起,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射出真正的怒火! 那股久居上位、掌控生杀予夺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向全场! “你看我敢不敢!” 南司枭狂怒地咆哮回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撕碎了一切伪装的凶兽,赤红的眼瞳里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巨大的屈辱、不被理解的愤怒、长久压抑的思念带来的剧痛、以及对这份冰冷桎梏的彻底绝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他不再看爷爷那张震怒到扭曲的脸,猛地转身! 黑色西装外套的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南司枭摔门离开! “砰——!!!” 那扇象征着家族权威、沉重无比的胡桃木大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甩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是整个腐朽世界的坍塌! 门框都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透单薄的西装,狠狠扎在滚烫的皮肤上! 南司枭冲出那令人窒息的金丝牢笼,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与冰冷的空气剧烈对冲,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踉跄着冲到空旷冰冷的花园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又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弯下腰,双手撑住冰冷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火辣辣的疼痛! 眼眶灼热得如同被烙铁烫过,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几乎要冲破最后的堤坝汹涌而出! 记得之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鬼魅般撕裂眼前的黑暗,猛地撞进脑海! 同样冰冷的夜晚,同样令人窒息的老宅,同样充满了鄙夷和算计的“为你好”。 那时,也是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被粗暴地掀开、践踏和否定。 十八岁的自己,同样狂怒地摔门而出,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 但是之前有东方卿吟陪在…… 记忆的画面陡然切换。 不再是刺骨的寒风和无边的黑暗。 胡同口昏黄摇晃的路灯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如玉般的侧脸,眼眸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宁静而深邃地穿透黑暗,稳稳地接住了他所有的狼狈与狂暴。 “……司枭。” 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像初融的雪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滔天怒火。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矫情的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夜露气息,轻轻拂开了黏在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那一刻,被全世界遗弃的荒芜感骤然消散。 仿佛只要这个人在身边,所有的狂风暴雨都成了背景板。 再深的屈辱和愤怒,都能在那个清冷的注视下归于沉寂,转化成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 而现在…… 这一次,只有他自己。 冰冷刺骨的现实将他从短暂的回忆中狠狠拽回! 冰冷的寒风无情地灌进衣领,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巨大的庄园空旷得如同坟场,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哀鸣。 视线下意识地扫向当年那个路灯的方向—— 空空如也。 没有那道清瘦的身影。 没有那双沉静的眼眸。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然后残忍地撕扯开! 巨大的失落和孤独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远比刚才在餐厅里承受的屈辱和愤怒更加汹涌,更加致命! 他猛地直起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濒死般的嘶哑呜咽! 赤红的眼瞳死死瞪着那片虚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思念、蚀骨的疼痛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以为这两年多的分离,那份思念早已麻木成了习惯。 直到这一刻,当熟悉的巨浪再次将他拍倒在地,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份思念从未停止生长! 它早已深入骨髓,融进血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无声地叫嚣着那个人的名字! 东方卿吟!东方卿吟!东方卿吟! 想见他!想得快要发疯!想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去哪里? 偌大的北京城,灯红酒绿,繁华似锦,却没有一处能容得下他此刻汹涌的狼狈和无处安放的思念! 酒精?女人?无休止的工作? 那些麻痹神经的毒药,在东方卿吟这四个字面前,统统失效。 他需要一个地方喘口气,需要一个……或许能理解这种蚀骨之痛的人。 库里南狂暴的引擎声撕裂了京郊冰冷的夜幕,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驰向城市另一端。 南司枭将油门踩到了底,车窗外的霓虹拉成一片混沌的光带,冷风灌进车厢,吹得他额前的黑发狂乱飞舞,却吹不散心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阴霾。 季蕴位于京城市中心顶层公寓的客厅,此刻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温暖天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星河;窗内,恒温系统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壁炉造型的空气净化器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气息。 季蕴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态放松地靠坐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支架上,屏幕里映出的,是白钰那张在宿舍暖黄灯光下愈发显得柔和温暖的小脸。 白钰刚洗完澡,穿着毛茸茸的浅蓝色小熊睡衣,头发还带着湿气,软软地贴在额前,整个人像一颗刚剥开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荔枝。 他正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一小碗洗干净的草莓,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哪个教授讲课特别逗,解剖课上遇到了什么新奇标本,食堂新出的糖醋里脊超级好吃……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凝视着屏幕,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 他偶尔插一两句话,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引得屏幕那头的小白笑得眉眼弯弯,草莓都差点拿不稳。 窗外的寒流似乎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只有跨越千里的温暖絮语。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极其粗暴、毫无规律的捶门声! “咚咚咚咚——!” 那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破坏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那扇昂贵的实木门板砸穿! 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季蕴和白钰同时一怔。 季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门禁可视屏幕前。 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门外那个高大的、浑身散发着暴戾寒气和浓重酒意的身影——正是南司枭! 他黑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也被扯得歪歪扭扭,额前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赤红的眼瞳,但那周身弥漫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危险气息,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 季蕴瞬间了然。 能让南司枭变成这副鬼样子、还直接杀到他家门口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没多问,直接用指纹开了门锁。 门被粗暴地拉开! 一股浓烈的威士忌气味混合着深秋夜风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挤进门内,看也没看季蕴一眼,像一头失控的蛮牛,踉跄着径直冲向客厅中央! 然后—— “咚!” 一声闷响! 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在了客厅中央那张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脸朝下,一动不动。 仿佛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气。 只有宽阔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抖动,透露出这具躯壳下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巨大痛苦。 季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玄关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地毯上那团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身影。 屏幕里,白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担忧地小声问: “季蕴……是枭哥吗?他……怎么了?” 季蕴走回沙发边,拿起平板,将镜头转向地毯上的南司枭,声音平静无波: “嗯,看样子,南司家又给他上‘教育课’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世家子弟的宿命,又有谁能真正逃脱? 白钰看着屏幕里那个蜷缩在地毯上、散发着浓浓悲伤和无助的高大身影,心里猛地一揪。 他见过南司枭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样子,也见过他偶尔流露出的深沉和落寞,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脆弱,像一头被世界抛弃、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那份巨大的痛苦,即使隔着屏幕,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枭哥……” 白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你……还好吗?” 地上那团身影似乎被这声小心翼翼的呼唤触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南司枭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毯上。 手臂横在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低沉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酒精味的破碎声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来: “……老东西……要我……联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抠出来的一样艰难。 后面那些更加不堪入耳的、关于他和东方卿吟的论断,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那是扎在他心上最深、最毒的刺,无法宣之于口。 季蕴和白钰瞬间明白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南司枭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季蕴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吧台,倒了一杯温水。 他没有去扶南司枭,只是走过去,将那杯水轻轻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然后坐回沙发,将平板的角度调整好,让白钰也能清晰地看到这边。 他拿起自己的清茶,慢慢啜饮了一口,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联姻?拒绝就是了,你们家公司没了你,明天太阳一样升起,公司还会继续运转,但你没了东方卿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南司枭遮住眼睛的手臂上,语气笃定而锐利,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剑,精准地刺破那层自欺欺人的外壳。 “会死。” “轰——!” 季蕴这句平静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狠狠劈在南司枭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横在眼前的手臂猛地一震!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尖锐的疼痛瞬间直冲天灵盖! 那些被死死压抑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思念和绝望,再也无法遏制! 他猛地放下手臂,赤红的眼瞳死死瞪着天花板璀璨冰冷的水晶吊灯! 那里面如同困兽般挣扎翻滚的痛苦和一片猩红的血色,清晰得令人心惊!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拼命吞咽着什么灼热滚烫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终于冲破了最后的禁锢! “……我他妈……当然知道!”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浓重哭腔和绝望的嘶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地从地毯上坐起,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双手狠狠插入自己浓密的黑发中,用力撕扯着! “老子拒绝!老子当然拒绝了!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和迷茫。 “可是他在哪儿啊!东方卿吟!他在哪儿啊!美国那么大!哈佛那么大!我找不到他!我不敢找他,我他妈……我他妈怕啊!” 吼到最后,那声音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高大的身躯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恋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在这一刻**裸地暴露无遗。 他怕东方卿吟早已将他遗忘在故国的尘埃里,怕自己不顾一切的靠近换来的只是冰冷的拒绝和鄙夷,怕那份深沉刻骨的爱意最终只是他的一场可笑独角戏,怕自己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彻底打碎! 看着他蜷缩在地毯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发出绝望而无助的低吼,季蕴沉默着,目光沉静如深海。 白钰在屏幕那边,眼眶早已通红,他抱着平板,小声地、哽咽地说: “枭哥……卿吟哥……他一定也在想你!我能感觉到!他那么……那么好的人,不会忘记你的!你要相信他!也要……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种孩子般的坚定和温暖。 他不懂世家大族的倾轧,但他懂得思念的蚀骨,更懂得他们相处三年那个清冷如月的东方卿吟,绝非薄情之人。 季蕴伸出手,宽厚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轻轻拍了拍南司枭剧烈颤抖的、紧绷如岩石般的肩膀。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一种沉默而坚实的陪伴。 他们两个一起安慰他。 一个用冷静如刀的话语劈开迷雾,一个用温柔似水的信念传递暖意。 这份无声的支撑,如同黑暗中递过来的一根浮木,让濒临溺毙的人,终于能短暂地喘息一口。 南司枭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宽阔的肩膀依旧在无法抑制地抖动。 他没有再嘶吼,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蜷缩的身体里传出来。 泪水浸湿了昂贵的地毯,留下深色的印记。 那是积压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思念、委屈、恐惧和无望的爱。 季蕴和白钰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客厅里只剩下壁炉净化器柔和的光晕,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以及那压抑悲伤的呜咽声。 而此时此刻的另一边。 深秋的晨光清冽而透彻,穿过高大的拱形窗棂,在怀德纳图书馆古老而肃穆的空气里投下长长的光柱。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混合着橡木书架的陈年气息,以及一种永恒的、令人心神沉静的静谧。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国际商法经典案例剖析》厚得像一块砖头。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查尔斯河平静流淌的波光。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暗金色的万宝龙钢笔,笔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快速而流畅地移动,留下一行行清晰隽永、条理分明的笔记。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瘦而专注的轮廓,薄唇微抿,神情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平静无波。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专注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就在刚才,当他写下其中一条关于这本书的注解时,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刺痛了一下!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 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笔尖在雪白的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长长的墨痕! 他猛地停住笔,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指尖隔着柔软的羊绒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紧贴心口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温润的轮廓。 可此刻,那份熟悉的温润似乎也无法驱散心底骤然升起的那股强烈到心悸的空茫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怎么了? 东方卿吟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投向窗外。 查尔斯河在晨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如同揉碎钻石的光芒,河对岸的城市轮廓清晰可见。 一切如常。 可那股突如其来的、如同冰冷海水淹没口鼻般的窒息感和心悸,却真实得可怕。 仿佛隔着太平洋的浩渺波涛,感应到了某种撕心裂肺的共振。 他缓缓松开按住心口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抚上那枚平安扣。 微凉的玉石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司枭……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心底滑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份被强行压制在冰山之下、日复一日被理智和繁重学业禁锢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休眠火山骤然苏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疯狂地冲击着看似坚固的心防! 远在异国他乡的东方卿吟也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 窗外绚烂的秋叶,图书馆古朴的穹顶,浩如烟海的法学典籍……这一切都无法填补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 那个空洞的形状,只有一个名字可以填满——南司枭。 那个暴躁的、嚣张的、固执的、却又带着一股傻气勇往直前的混蛋! 他的眉眼,他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的火焰,他低沉带着磁性的笑声,他生气时拧紧的眉头……每一个细节,都在岁月的打磨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清晰刻骨! 这份思念早已融入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成为了他生命无法分割的部分。 他想念他粗粝手掌的温度。 想念他带着烟草和皮革气味的气息。 想念他怀抱里那份滚烫到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安全感。 想念他每一次笨拙又霸道的靠近。 想念他赤红眼瞳深处,那份只对他流露出的、混杂着不安和执拗的……深情。 他想要回国!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这一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席卷了他的全部理智!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规划、所有的克制,在这份汹涌到灭顶的思念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合上面前厚重的法典!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阅览区显得格外突兀,引得附近几个学生惊诧地侧目。 但他浑然不顾! 他只想立刻!马上! 回到那片有他的土地! 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想看他嚣张跋扈的样子! 想看他被自己噎得哑口无言时憋屈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想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和怀抱的力度! 想要抱他! 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岩浆在他四肢百骸里奔流咆哮! 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那个高大滚烫的身体! 将脸深深埋进他那带着独特气息的颈窝! 感受那份真实的、有力的心跳! 驱散这萦绕了一年多的冰冷梦境! 他需要确认,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呼吸着的,是活生生的! 而不是记忆中一个日渐模糊的幻影! 想要告诉他自己爱他! 爱到骨子里! 那份深埋心底、甚至在自己面前都羞于启齿、只能用最冷漠的外壳包裹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破闸而出的洪流,再也无法抑制! 他要告诉他! 用最清晰、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他! 东方卿吟早已爱上南司枭了! 不是少年时懵懂的好感,不是被纠缠后的妥协,不是出于任何责任或算计! 是清醒的、彻底的、深入骨髓的、如同烙印般无法磨灭的——爱! 爱他的棱角分明,爱他的横冲直撞,爱他眼底那份永不熄灭的火焰,爱他那份笨拙却固执的守护! 爱到愿意放弃所有的权衡利弊! 爱到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 爱到……没有了这个人,生命将失去所有色彩和意义!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震得他浑身颤抖!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露出底下汹涌澎湃、炽热滚烫的熔岩!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瞬间冲上了眼眶!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 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发出又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顾不得旁人惊愕的目光,也顾不得桌上摊开的厚重书籍和笔记。 他一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羊毛大衣,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心口那枚仿佛在发烫的玉扣,几乎是踉跄着,脚步有些虚浮地冲向图书馆厚重而冰冷的大门! 他需要空气! 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书本围城! 他只想冲到外面去!冲到那片空旷的天空下! 朝着东方,朝着太平洋彼岸那个人的方向,对着这冰冷的空气,对着这异国的风,发出内心最深处、最绝望也最炽热的呼喊! 司枭!等我! 等着我! 然而,就在他猛地推开图书馆那扇厚重的、带着铜质把手的橡木大门,冰冷的晨风瞬间扑面而来,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得他发热的大脑微微一凛的刹那—— 他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阳光有些刺眼地落在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眼前,是查尔斯河畔金红交织的绚烂秋色,是古老的哈佛校园,是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异国学子。 不是北京。 不是有他的地方。 那份想要不顾一切冲回他身边的疯狂冲动,被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熄了一部分。 如同沸腾的熔岩遭遇了万年冰川,升腾起一片绝望的白雾。 东方卿吟站在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上,晨风吹起他深色大衣的下摆。 他紧紧攥着大衣的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挣扎的痛苦、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思念,以及一丝……清醒过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不行。 还不行。 契约上的时间,刻在骨子里的责任,还有那份……必须在更强大的位置上才能拥有的、守护这份不容于世感情的底气……都在冰冷地提醒着他。 归途未尽。 他还不能回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攥着衣襟的手。 胸口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那份蚀骨的思念和疼痛,却更深地沉淀了下去,沉入了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波士顿冰冷而陌生的空气,再睁开时,里面的狂澜巨浪已被强行压制下去,只余下比往日更加深沉的寂静。 他转过身,重新推开那扇厚重的图书馆大门,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了回去。 背影在巨大的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清瘦而孤绝。 笔记本翻开,那道划破纸页的长长墨痕,如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他拿起笔,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地,在墨痕旁,写下了一个新的、工整的法条注解。 爱意无声,却早已刻入骨血。 归期未至,却已在心尖生根发芽。 风雪将至,思念为刃,砥砺前行。 ——『命运的第六十五个齿轮联姻』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深秋的寒意已彻底浸透了这座古老的学府。 枯黄的柳条无力地垂在暗沉的水面上,随风摆动,划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压着图书馆朱红的飞檐和远处光秃秃的西山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雪前特有的、沉重而湿冷的味道。 一场酝酿已久的初雪,似乎随时会撕开这铅色的天幕。 季蕴和南司枭刚从经济学院那栋庄严肃穆的红砖楼里走出来。 刚结束一堂关于“高级宏观经济学模型前沿应用”的大课,高强度脑力消耗带来的余韵还在神经末梢跳跃。 季蕴手里拎着厚重的原版教材,步履沉稳,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白钰在冰城雪地里笑得眉眼弯弯的照片,眼底的疲惫瞬间被一丝柔和冲淡。 走在他身侧的南司枭,状态却截然不同。 他同样穿着黑色长款大衣,身姿依旧高大挺拔,带着一种天然的侵略性气场,但那份曾经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狂躁戾气,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封冻住了。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下颌线绷得很紧,赤红的眼瞳深处,不再是翻腾的火焰,而是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连光都能吞噬的沉寂。 那份沉寂下,压抑着的是被至亲否定后的冰冷荒芜,是日夜啃噬的蚀骨思念,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自那天在老宅摔门而出,与家族彻底撕破脸后,他便一直住在季蕴市中心的公寓里,成了那座冰冷华丽牢笼的“逃犯”。 季蕴从未多问,只是默许了他的存在,如同默许一片飘零的落叶暂时栖息在自己的树荫下。 两人沉默地沿着湖畔小路走着,皮鞋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碎响,是这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 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南司枭的肩头。 他只是微微侧头,任由叶子滑落,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那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这时,前方小径的拐角处,一个身影有些突兀地出现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 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围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浅粉色羊绒围巾,乌黑的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长大的、温室花朵般的柔美和……一丝刻意营造的楚楚可怜。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某奢侈品牌Logo的精致纸袋。 看到南司枭和季蕴走近,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羞涩和惊喜的笑容。 “南司学长!季蕴学长!好巧!”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刻意的甜腻,快步迎了上来,挡在了两人面前。 季蕴脚步微顿,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张陌生的、精心修饰过的脸,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出于最基本的教养,微微颔首示意。 南司枭的脚步却连顿都没顿一下。 那双沉寂的赤红眼瞳,仿佛穿透了空气,穿透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笔直地望向前方虚无的远方。 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声刻意拔高的呼唤,也完全没有看到这个拦路的人。 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气场,径直向前走去,眼看就要撞上那个女孩! 那女孩——周雪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难堪。 她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是如此直接的无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让开了道路,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无视,连忙又追着南司枭的背影,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南司学长!我是周雪梅!我们……我们见过的!在……在我爷爷的寿宴上!” 她试图唤起对方的记忆,脸颊因为激动和一丝羞愤而微微泛红。 南司枭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的呼唤。 而是因为季蕴无声地、几不可察地轻轻拉了一下他的大衣袖口,一个极其微小的提醒动作。 南司枭这才缓缓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侧过头,赤红的眼瞳终于聚焦,居高临下地落在了周雪梅那张写满期待的脸上。 那眼神。 冰冷。 漠然。 平静。 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好奇或探究。 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摆在路边橱窗里、与他毫无关系的、冰冷的展示品。 那目光扫过她精致的妆容、昂贵的衣着、以及手中那个刺眼的奢侈品袋子,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掠过一片尘埃。 周雪梅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底一寒,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冰冷和漠视,那是一种比厌恶和鄙夷更彻底的无视。 仿佛她的存在,她的精心准备,她的满腔热情,在他眼中,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猛地涌上心头! 但她很快又强行压下,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着: “南司学长,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那双令她心悸的赤红眼瞳,声音放柔,带着一种自我感动的坚定。 “但是……没关系!我相信只要我足够真诚,足够坚持,总有一天,我能……我能走进你的心里!让你看到我的好!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 南司枭已经转回了头。 他甚至没有听完她这番“感人肺腑”的表白。 仿佛那只是耳边刮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迈开长腿,继续向前走去。 背影挺拔而冰冷,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拒绝都更加伤人。 周雪梅知道南司枭心里有一个男生,所以她觉得自己只要坚持不懈就可以打破他的心房让自己成为他这样的人。 可笑的想法。 她僵在原地,脸上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惨白和难堪。 手中那个昂贵的纸袋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看着那个决绝离去的、连一个多余眼神都吝于给予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点可怜的“坚持”和“真诚”,在那个男人心中,或许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那份建立在自我幻想上的执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她像个小丑,上演了一场无人观看的独角戏。 季蕴落在后面一步。 他没有像南司枭那样彻底无视,但也仅仅停留了不到一秒。 他的目光同样落在周雪梅身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任何南司枭式的冰冷,却也没有丝毫温度。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对陌生人的礼貌。 如同看一个在路边问路的陌生路人,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微微颔首,随即迈步跟上了南司枭。 仿佛就是一个微乎其微的人。 没有鄙夷,没有轻视,甚至连一丝探究的兴趣都没有。 她的存在,她的身份,她的心意,在季蕴眼中,也不过是这深秋湖畔万千落叶中,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埃。风过无痕。 周雪梅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深秋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拂着她单薄的身体,卷起她精心打理的长发。 她看着那两个同样出色、同样冷漠、同样将她视若无物的男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湖畔小径的尽头,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屈辱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手中的纸袋“啪嗒”一声掉落在铺满枯叶的地上。 她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幻想,在那个男人和他朋友眼中,都可笑得如同一个拙劣的笑话。 哈尔滨医科大学,解剖教学楼走廊。 刚结束一堂神经解剖实验课,空气里还残留着福尔马林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 白钰脱掉实验服,洗干净手,抱着厚厚的教材和笔记本,随着人流走出实验室。 他穿着厚厚的烟粉色羽绒服,鼻尖被室外的冷空气冻得微微发红,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沉浸在知识海洋里的专注光芒。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白钰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的提示映入眼帘。 发信人的名字,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东方卿吟! 那个遥远的、清冷如月、却又牵动着他们所有人思念的名字! 白钰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了信息。 内容很简短,带着东方卿吟一贯的克制风格: 【吟】小白,你和季蕴,还好吗?司枭……他怎么样? 白钰的心跳骤然加速! 一股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 是卿吟哥! 他终于主动联系了! 他立刻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仿佛生怕回复慢了一秒,那微弱的联系就会断掉。 【钰】卿吟哥!我们很好!季蕴哥也很好!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东方卿吟问起南司枭,想到枭哥这些天近乎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了上来。 他咬了咬下唇,指尖带着一种急切,继续写道: 【钰】枭哥……他现在变得成熟了好多。 白钰想了想,用“成熟”来形容那个暴戾褪去、只剩沉寂的南司枭,似乎是最贴切的。 【钰】但是……卿吟哥,他家里…… 白钰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们逼枭哥联姻,就是和一个姓周的女生。 【钰】枭哥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彻底闹翻了,现在一直住在季蕴哥家里……他……他很难过,我看得出来。 信息发送出去,白钰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他不知道这样告诉东方卿吟对不对,但他觉得,卿吟哥有权利知道枭哥正在经历什么。 屏幕那头,波士顿查尔斯河畔的晨光中。 东方卿吟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白钰发来的文字。 当看到“联姻”、“姓周的女生”、“闹翻”、“很难过”这些字眼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拧了一下! 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穿透了胸腔!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骤然收缩,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东方卿吟心里一痛! 那痛楚如此清晰,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最柔软的地方。 他能想象得到南司枭面对家族逼迫时那种狂暴的愤怒和绝望,能想象到他摔门而出时的决绝背影,更能想象到他此刻寄人篱下、被思念和现实双重煎熬的沉寂与痛苦。 那个如同火焰般耀眼、又如同孤狼般桀骜的男人,此刻该是何等的煎熬? 但是他相信南司枭不会背叛他! 这份信任,如同磐石般扎根在心底最深处,从未动摇。 即使隔着太平洋的汹涌波涛,即使听闻“联姻”二字带来的刺痛,这份信任也未曾减少分毫。 他了解南司枭,了解那份深入骨髓的固执和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背叛? 除非南司枭的心停止跳动。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波士顿清晨冰冷而陌生的空气,压下心口的剧痛和汹涌的思念。 指尖在屏幕上移动,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吟】小白,我知道了,等我。等我大学毕业就回来。还有两年。不要告诉司枭。 每一个字都敲得极重,仿佛在对着冰冷的屏幕立下誓言。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 这是他为自己划下的归期,也是他必须独自走完的最后一段征途。 提前告知,只会让那份灼热的思念和等待变得更加煎熬,甚至可能让南司枭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他必须忍耐。 如同淬火的刀,在极致的冰冷与煎熬中,等待最终出鞘的锋芒。 白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回复,眼眶瞬间就红了。 等我大学毕业就回来。 还有两年。 不要告诉司枭。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压抑到极致的思念! 两年! 卿吟哥终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归期! 虽然还有那么久……但至少,不再是遥遥无期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飞快地回复: 【钰】嗯!卿吟哥,我答应你!绝对不告诉枭哥!我们等你! 打完这几个字,巨大的思念和往昔的美好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垮了最后的防线。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屏幕的光。 他颤抖着手指,又加了一句: 【钰】卿吟哥……我们好想你…… 枭哥也是……他肯定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想你……好想念高中的时候,咱们四个一起的日子…… 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篮球场上南司枭嚣张的扣篮和季蕴精准的三分球,看台上他和东方卿吟并排坐着,卿吟哥安静地看着书,偶尔抬眼看向球场,嘴角会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些无忧无虑的喧嚣,那些少年肆意的笑声,那些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美好时光……如今想来,竟如同隔世般遥远而珍贵。 信息发送出去,白钰抱着手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走廊冰冷的地面上。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抽动着。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东方卿吟的聊天界面。 那几句简单的对话,承载着跨越太平洋的沉重思念和无言的承诺。 季蕴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北京城的万家灯火如同铺陈开来的璀璨星河,冰冷而遥远。 室内暖气充足,却依旧驱散不了那份无形的清冷。 南司枭靠坐在客厅角落一张单人沙发里。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他高大却透着浓重疲惫的轮廓。 他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冰冷的灯火,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个早已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咔哒”声。 季蕴在书房处理一些紧急的邮件,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片沉重的寂静。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嗡鸣。 南司枭像是被惊醒般,眼睫颤动了一下,目光缓缓聚焦,落在了那亮起的屏幕上。 不是他期待的那个名字。 是白钰发来的信息。 他迟疑了几秒,才有些僵硬地伸手拿过手机,点开。 信息内容很简单: 【钰】枭哥,在干嘛?要开心点哦!我和季蕴哥都支持你,卿吟哥也会想你的!早点休息!晚安! 后面跟着一个努力微笑的小兔子表情包。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提任何不该提的人和事。 只是最普通的问候和关心。 南司枭看着那个努力微笑的小兔子表情包,赤红的眼瞳深处,那片死寂的冰面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短暂地扩散开来。 他紧抿的唇线似乎也松动了一瞬。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屏幕的光都暗了下去。 最终,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两个字: 【枭】嗯。安。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如同他此刻的状态。 发送。 屏幕熄灭。 客厅再次陷入那片昏黄孤寂的光影里。 他重新靠回沙发背,将脸隐没在灯光的阴影中,只有手中那个冰冷的打火机,依旧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咔哒、咔哒”声。 而远在太平洋彼岸的这一边。 怀德纳图书馆巨大的拱形窗户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在查尔斯河对岸亮起。 东方卿吟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映着他清隽而略显苍白的脸。 他刚刚结束一段复杂的案例分析。 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和白钰的聊天界面。 目光久久地停驻在白钰最后发来的那句话上: 【钰】卿吟哥……我们好想你……枭哥也是……好想念高中的时候咱们四个一起的日子……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那片寒潭终于掀起了无法抑制的波澜。 思念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他缓缓闭上眼,指尖用力按了按紧贴心口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冰冷的玉石,似乎也沾染上了他指尖滚烫的温度。 司枭…… 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带着刻骨的眷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疼痛。 两年。 等我。 窗外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图书馆里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轻响。 东方卿吟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冰冷的法律条文上。 那坚硬的文字,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通往归途的砖石。 他将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承诺、所有对旧日时光的缱绻,都强行压回心底最深、最坚固的角落。 拿起笔,笔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落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灯光下,他的侧影专注而孤绝,如同一座沉默的灯塔,在无边的思念之海上,固执地向着东方那座名为“归期”的岛屿,投射出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芒。 ——『命运的第六十六个齿轮问候』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北京城彻底沦陷在初冬的怀抱里。 铅灰色的苍穹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之上。 天空最近天天飘着雪花,不再是初冬那种轻柔的试探,而是密集、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的鹅毛大雪,被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如同亿万颗细小的冰晶子弹,无休无止地抽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屋顶、光秃秃的枝桠,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而冰冷的白霜。 路灯昏黄的光晕穿透纷扬的雪幕,在地面积水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层湿冷、灰白、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季蕴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蒙混沌的城市雪夜。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界的酷寒,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 南司枭盘腿坐在那张他惯常占据的、靠近角落的单人沙发里。 他没有看电视,没有看书,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无意识地摆弄打火机。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握,赤红的眼瞳空洞地凝视着脚下深灰色地毯上某个虚无的点。 窗外风雪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种近乎石雕般的沉寂与疲惫。 那份被思念蛀空的孤寂和与家族决裂后深埋的荒芜,仿佛已浸透他的骨髓,化作一层肉眼可见的冰冷外壳。 季蕴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后,笔记本屏幕的光映着他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掠过沙发角落那个如同凝固的剪影。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信息跳出屏幕: 【钰】季蕴哥,睡了吗?北京是不是下好大的雪?枭哥……还好吗? 后面跟着一个小心翼翼探头的熊猫表情。 是白钰。 季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指尖快速回复: 【蕴】没睡。雪很大。他……在发呆。 发送前,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蕴】想你。 信息几乎是秒回: 【钰】我也想你!超级想!你让枭哥别老坐着发呆,会冻着的!还有你也是!早点休息! 后面跟着一连串拥抱和爱心的表情。 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数千公里的风雪,那份纯粹的关切和思念如同涓涓暖流,暂时熨帖了季蕴心底的冷硬。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沉寂的身影。 刚要开口说点什么,门禁可视屏突兀地响了起来。 南司枭如同惊醒般,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身体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那刺耳的铃声不过是遥远世界的背景噪音。 季蕴蹙了蹙眉,起身走到玄关。 可视屏幕上,映出一张被冻得发红、雪花沾湿了额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精致妆容的脸——周雪梅。 周雪梅天天缠着南司枭,妄想有一天走进他的心里。 她穿着昂贵的白色长款羽绒服,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保温桶之类的东西,站在公寓楼单元门外的风雪中,鼻尖冻得通红,望向摄像头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固执的、近乎卑微的期盼。 季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霜。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去按通话键,直接抬手—— “啪嗒。” 清脆的落锁声响起。 门禁系统被彻底切断。 屏幕上那张写满期盼的脸瞬间凝固、错愕,然后被屏幕熄灭后的黑暗彻底吞噬。 季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回客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掉了一片落在肩上的雪尘。 南司枭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觉。 南司枭天天如同看空气一样,压根没有把它放在眼里。 周雪梅的存在,她的纠缠,她的期盼,她的风雪守候……这一切,在他那片被更深邃的东西占据的心渊里,激不起一丝涟漪。 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个移动的、聒噪的、惹人厌烦的背景板,如同窗外永无止境的落雪,除了带来寒意和噪音,别无意义。 他甚至吝于给予一丝厌恶的情绪,那是彻底的、绝对的虚无与无视。 季蕴坐回书桌后,没有再看南司枭,也没有解释刚才的举动。 季蕴之前还是客客气气的,到最后也把她当成空气。 最初基于教养的疏离礼貌早已耗尽。 当一个人将死缠烂打视为“真诚”,将自我感动当作“深情”,并固执地试图用这些去撬动一座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冰山时,任何形式的回应都成了对这份愚蠢和纠缠的变相鼓励。 无视,是最节省精力、也最彻底的拒绝。 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容纳这个角色的空间,一丝一毫都没有。 哈尔滨,医科大学校园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纯净。 教学楼暖黄的灯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窗户,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白钰刚从一上午紧张的实验课中解脱出来,裹紧了厚厚的烟粉色羽绒服,抱着书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朝着宿舍楼走去。 冷冽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雪花的清甜气息。 他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氤氲开,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然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却跳跃着一种与寒冷冬日格格不入的、隐秘的雀跃和期盼。 白钰自从因为东方卿吟给他发信息、还告诉他回国的时间,每天都期盼着。 东方卿吟那句“等我大学毕业就回来,等着我。” 如同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颗种子在冰天雪地里非但没有冻结,反而在每一次想起时,就悄然萌发出一片嫩绿的芽叶,带来一丝暖融融的希望。 七百多个日夜,听起来无比漫长,但有了一个清晰的终点,再长的等待似乎也有了可以丈量的刻度。 每一天的流逝,都意味着离那个终点更近一步。 他开始偷偷地在手机日历上倒数,看着那个代表“两年后”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心里就涌起一股小小的、踏实的力量。 他甚至没忍住,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偷偷告诉了季蕴。 他知道季蕴哥一定不会泄露给南司枭,那是属于卿吟哥和枭哥之间最郑重其事的承诺仪式。 他只是太需要一个可以分享这份巨大喜悦和期盼的人了。 季蕴当时听完,沉默了片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似乎也掠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最终只是温柔的,低声说: “知道了,咱们好好等他回来。” 那份沉静的肯定,让白钰心里的雀跃更加安稳。 他踢开脚边一小堆积雪,看着晶莹的雪粒飞扬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弧度。 快了,卿吟哥,又过去一天了。 他一定会好好的,枭哥也会好好的。 等你们再见面的时候…… 国外这一边。 哈佛法学院图书馆早已过了最喧嚣的时段。 巨大的穹顶之下,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和更深的寂静。 书页翻动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几声极力压低的咳嗽,都被这片恒久的静谧所包容、吸收。 东方卿吟独自坐在最角落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如砖块的书,旁边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分析要点的笔记本。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密密麻麻的英文案例上,指尖握着笔,偶尔在纸上快速地圈点勾画。 灯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瘦而紧绷的线条,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整个人如同一尊精密运转、专注于目标的仪器。 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仪器内部并非毫无波澜。 距离和白钰那次通话,已经过去几天。 但南司枭被逼联姻、与家族决裂、寄人篱下、沉寂痛苦的消息,却如同卡在精密齿轮间的坚硬砂砾,带来持续的、无法忽视的钝痛和干扰。 他能完美地分析一个价值百亿并购案中的法律陷阱,却无法精准解析自己此刻混乱的心绪。 那份思念,在得知那人正在受苦后,不再仅仅是蚀骨的缠绵,更添了一层尖锐的焦虑和……一种深埋于理智之下的恐惧。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案例上。 手指用力掐了一下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个高大却沉寂落寞的身影。 他需要更快!更高效!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每一天都不能浪费! 他要带着足够的资本和力量回去,足以碾碎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足以让南司锦那样的老东西闭上嘴巴! 这是支撑他在异国他乡冰冷书卷中熬过无数个日夜的唯一信念。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的提示。 发件人:南司枭。 简单的两个字,跃入眼帘的瞬间,东方卿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点开了那条信息。 内容简短得如同窗外冰冷的空气: 【枭】北京下雪了,我好想你。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只有浓浓的思念。 只有几个字,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可就是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骤然在东方卿吟强行维持的冷静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高大的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赤红的眼瞳望着窗外漫天风雪,周身弥漫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沉寂。 他是在陈述天气?还是在传递某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抑或……只是在那片荒芜的心渊里,下意识地抓住了唯一还能联系上自己的方式,哪怕只是发送一句最无关痛痒的话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锐的思念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东方卿吟第一次因为哭泣。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情。 酸涩的热意毫无预兆地汹涌冲上眼眶! 金丝眼镜瞬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他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瞬间狼狈的神情。 修长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冰冷的金属笔身硌得掌骨生疼! 胸腔里翻涌着剧烈的、几乎要撕裂他的疼痛和渴望! 他想立刻回复他! 想问他冷不冷?问他住在季蕴那里习不习惯?问那个姓周的女人还有没有再去烦他? 想告诉他自己好想他,好想陪在他的身边一起看雪! 想隔着这冰冷的屏幕,去触碰他那颗同样在风雪中煎熬的心! 可是……不能。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死死压了回去。 手指颤抖着,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却迟迟无法落下。 他害怕。 也害怕南司枭被迫联姻。 虽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嘶吼着信任,信任那个如同孤狼般固执的男人绝不会妥协。 可理智的角落,一个冰冷的幽灵始终挥之不去——那是庞大的家族意志,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枷锁,是南司锦那种老狐狸层出不穷的威逼利诱和肮脏手段。 南司枭摔门而出的决绝令人心折,可那份决绝在日复一日的压力、孤立和现实的冰冷消磨下,又能坚持多久?他能扛住多久? 那个姓周的女人,会不会用看似“温柔”、“痴情”的假象,编织出新的、更难以挣脱的网?会不会用自己的优势来攻略南司枭呢?会不会用家族来捆绑他? 这份深埋的恐惧,如同暗河里冰冷的水草,在他得知联姻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悄然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 每一次南司枭异常的沉默,每一次从白钰那里听到他状态更差一点的描述,都会让这水草缠绕得更紧一分。 他怕。 怕自己拼尽全力跑向终点时,那个等在风雪中的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怕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太平洋的波涛,还有一道名为“现实妥协”的、更加冰冷的鸿沟。 怕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恋,最终败给时间和命运无情的消磨。 怕自己……终究来不及。 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冲破防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摊开的、写满冰冷法律名词的书页上! 墨水书写的字迹被迅速晕开,模糊成一团绝望的深蓝污迹。 他将脸深深埋进摊开的书页里,宽阔瘦削的肩膀在图书馆死寂的角落里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恸和恐惧在空旷的寂静里汹涌弥漫。 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恋与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彻底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眶一片通红的湿濡,素来清冷无波的脸上残留着狼狈的泪痕,薄唇被咬破的地方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四个冰冷的字,又低头看了看书页上被泪水晕染开的污迹,眼底翻涌的痛苦和脆弱逐渐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所取代。 不能等了。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煎熬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胸腔的窒痛。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度,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删删改改,最终,只留下了一句简短到极致,却几乎耗尽他所有勇气和滚烫心意的回复: 【吟】我也很想你,你还有我。 发送之前,他停顿了一秒,指尖颤抖着,又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在后面加上了三个字: 【吟】我爱你。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仿佛有千钧之重。 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却从未宣之于口的话语,此刻以文字的形式冲出牢笼,带着滚烫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重重按了下去! 信息发送成功。 东方卿吟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摘下歪斜的眼镜,用力按了按刺痛的眉心,指尖再次抚上紧贴心口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冰凉的玉石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 司枭,你听到了吗? 风雪再大,你还有我。 我爱你。 等我回来。 图书馆古老的穹顶之下,时间无声流淌。 窗外的波士顿早已沉入更深的夜色。 东方卿吟重新戴上眼镜,拿起那支冰冷的钢笔,无视书页上那片绝望的泪痕,目光重新聚焦在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上。 那专注的神情里,除了往日的清冷,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锐利和不顾一切的执拗。 泪水风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也洗去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风雪之途,心渊之困,唯有以骨血为刃,劈开前路。 ——『命运的第六十七个齿轮心渊』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窗外风雪依旧,密集的雪粒子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冰冷的蚕在啃噬着玻璃。 室内暖气充足,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清冷。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针声落地可闻。 南司枭依旧蜷缩在那张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 他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混沌的黑暗与灯光交织的迷蒙雪景,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的“咔哒”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单调的节奏,如同他荒芜心渊里缓慢流逝的时间。 手机屏幕,在昏黄落地灯光的映照下,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震动,是屏幕自动唤醒时柔和的光晕。 南司枭的目光甚至没有聚焦过去。 是无关紧要的推送吧。 或者是白钰又发来的、带着小兔子表情的晚安问候。 他早已习惯了这片沉寂的黑暗,习惯了心口那片被思念和现实双重冰封的冻土。 指尖无意识地继续拨弄着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然而,就在那屏幕亮起后的几秒。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电流击中! 拨弄打火机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 赤红的眼瞳猛地收缩!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那亮起的屏幕上—— 发信息的人:【吟】 是东方卿吟! 那个名字! 那个刻在他骨血深处、日夜啃噬着他灵魂的名字! 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刺目火焰,瞬间灼痛了他的视网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倒流回四肢百骸!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感让他几乎窒息!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以一种近乎抢夺的姿态,猛地抓起手机!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点开了那条信息!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简短到极致,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千钧的重量,狠狠砸进他的眼底,砸进他那片沉寂荒芜的心渊! 【吟】我也很想你,你还有我。 之后南司枭紧紧盯着最后那三个字。 【吟】我爱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窗外的风雪声、打火机冰冷的触感、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十二个字。 我也很想你,你还有我。 我爱你。 一股滚烫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最深处,从四肢百骸,从每一个被冰封的细胞里,轰然炸开! 瞬间冲垮了那层坚固的、名为沉寂和麻木的冰冷外壳! 委屈。 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不是被家族逼迫、被父亲否定的那种狂暴愤怒的委屈,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隐秘的、只有在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面前才会袒露的脆弱。 他想告诉他,他有多难熬。 被至亲当成交易的筹码,被逼着去拥抱一个陌生的人,那种从骨子里泛起的恶心和屈辱;摔门而出时决绝背影下的茫然和孤注一掷;住在季蕴这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却找不到自己归处的荒芜;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蚀骨灼心的思念! 他想把这些日子强行咽下的所有苦涩、所有挣扎、所有被冰封的痛楚,都一股脑地倾倒给他! 成长。 被现实强行催熟的苦涩成长。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拳头和怒火解决问题的南司枭了。 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将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学会了在季蕴面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学会了在白钰小心翼翼的关心中,给予一个“嗯”字的回应。 他知道了什么叫责任,知道了什么叫代价。 这份被迫的成熟,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他想告诉他,你看,我变了,我在努力变成……能配得上站在你身边的人。 而这一切委屈、挣扎、成长和……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滚烫到足以融化窗外风雪的思念,最终都化作一股汹涌的倾诉欲! 他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六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 他想立刻回复他! 想用尽所有力气告诉他: 我也爱你,特别爱你,我想你,想得快疯了,等我,我一定会撑住,我会变得更好,等你回来! 他颤抖着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删删改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笨拙得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找到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只敲下了一句话,发送出去: 【枭】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 南司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沙发背,胸膛剧烈起伏。 他闭上眼睛,将滚烫的脸颊埋在微微颤抖的手掌里。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发红的耳廓和紧抿的、却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层笼罩了他多日的、厚重阴沉的冰壳,仿佛被这十二个字带来的滚烫温度瞬间灼穿、融化! 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和踏实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注入他那片干涸荒芜的心渊。 他知道,他能看见。 他的委屈,他的成长,他那无法言说的思念……那个人都看见了。 他给了他回应。 虽然只有十二个字,却重逾千钧,是承诺,是灯塔,是他在这漫天风雪中坚持下去的全部力量源泉。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学院的图书馆里面,同样的角落。 东方卿吟看着屏幕上南司枭回复的那条信息。 【枭】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有欣慰,有酸楚,有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滚烫思念,更有一种尖锐的、近乎自虐的克制。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冲撞。 他想问他,北京还冷吗?雪是不是很大? 想告诉他,波士顿的天真的很美,查尔斯河畔的枫叶红得像火,但他只觉得冷,因为没有你在身边。 想叮嘱他,好好吃饭,别老坐着发呆,别理那个姓周的女人。 想一遍遍地告诉他,我也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指尖的禁锢!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他猛地收回了手! 东方卿吟看到了,没有回他。他怕自己忍不住! 那条“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已经是他在极致情绪冲击下,冲破理智壁垒的孤注一掷。 那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承诺和安慰。 再多的交流,只会让那份灼热的思念更加滚烫,让分离的痛苦更加清晰,甚至可能扰乱彼此好不容易才重新锚定的心绪。 南司枭需要的是支撑,而不是更多的情绪负担。 他自己,更需要将这份滚烫的爱意和思念,全部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还没有到时候! 七百多个日夜,这是他们必须独自穿越的、淬炼灵魂的归途。 提前的沉溺,只会让脚步变得沉重。 他必须狠下心,将这份汹涌的爱意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化为燃料,而不是羁绊。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致命的吸引。 目光重新聚焦在摊开的、厚重的法律典籍上,笔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和决绝。 司枭,等我。 用我的全部,铺就我们回家的路。 连续几日的风雪终于有了短暂的停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稀薄的、带着寒意的阳光。 未名湖畔的积雪尚未融化,覆盖在枯黄的草地上、光秃的枝桠上,反射着清冷的光。 空气依旧凛冽,吸进肺里带着冰碴般的刺痛。 季蕴和南司枭刚结束上午的课程,并肩走出经济学院的红砖楼。 南司枭穿着黑色长款大衣,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那股沉郁冰冷的低气压却消散了大半。 他手里拿着手机,赤红的眼瞳低垂,专注地看着屏幕,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他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枭】下课了,虽然出太阳了,但是积雪还没化。 【枭】季蕴说食堂新出了糖醋排骨,不知道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信息发送成功。 南司枭自从因为那个回复,天天跟日记本一样给东方卿吟发信息。 不再是之前那种沉寂到令人窒息的空洞,他开始分享生活里最微小的碎片。 早晨被闹钟吵醒的烦躁,路上看到一只在雪地里打滚的傻狗,教授讲课时的口误,季蕴公寓楼下那只总对他龇牙的流浪猫……事无巨细,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想要将缺席的时光全部填满的急切,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撒娇。 他知道,虽然东方卿吟没有回他,但是他肯定看了。 这份笃定,成了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他不再需要回应,只是固执地、不知疲倦地发送着。 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生活的气息,隔着太平洋的波涛,传递到那个人的身边,就能让那人冰冷的异国岁月,沾染上一点点属于他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 这成了他新的习惯,新的支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季蕴走在他身侧,眼角的余光将南司枭低头专注发信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弧度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揶揄的笑意。 他故意放慢脚步,侧过头,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贯的清冷,却清晰地传入南司枭耳中: “枭哥,对着手机傻笑什么呢?这状态……啧,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 “怎么,最近有好事?” 南司枭正在打字的手指猛地一顿! 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包的小孩,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窘迫的红晕迅速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瞳瞪向季蕴,里面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和强装的凶狠: “滚!谁傻笑了!看你的路!” 可他那微微发红的耳廓和躲闪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 那层厚重的冰壳早已融化,底下鲜活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水,藏都藏不住。 季蕴眼底的笑意更深,却也没再继续打趣,只是了然地挑了挑眉,仿佛在说“行,你继续装”。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只是嘴角那抹清浅的弧度,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南司枭这状态,确实回来了。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份死寂的荒芜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活气的、甚至有点幼稚的执着。 季蕴知道这变化因何而来。 他看着好友从行尸走肉般的沉寂中一点点“活”过来,心底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悄然落了地。 这样就好。能撑下去就好。 哈尔滨的大学校园里面,厚厚的积雪在下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白钰刚结束一天的课程,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学楼。 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清澈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明亮的笑意和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白钰也欣慰,终于回到正轨了。 他偷偷观察着季蕴哥偶尔发来的、关于枭哥状态的只言片语。 那些“在发信息”、“对着手机发呆”、“被季蕴哥打趣后恼羞成怒”的描述,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久违的“人气”。 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揪心的沉寂和麻木。 他知道,是卿吟哥那条信息起了作用。 虽然枭哥嘴上不说,但他偷偷给卿吟哥发信息的样子,就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收起利爪的大型犬,笨拙又执着地想要靠近。 那份压在心底、为枭哥日夜悬心的担忧,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某种可控的轨道上,朝着那个“两年”的终点,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也映亮了他心底那份纯粹的、为朋友重获生机而由衷开心的欣慰。 他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校园雪景——洁白的雪地上,一排歪歪扭扭、不知是谁踩出来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被阳光镀上金边的教学楼。 然后,他点开了东方卿吟的聊天框,将照片发了过去,附上一行字: 【钰】卿吟哥,看!哈尔滨的雪好厚!枭哥今天肯定又给你发了好多条信息吧?偷偷告诉你,季蕴哥说他像个抱着日记本的小学生!不过……这样真好! 后面跟着一个捂嘴偷笑的小狐狸表情。 他想象着卿吟哥在遥远的波士顿,看到这条信息时,金丝眼镜后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或许也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吧? 这样就很好。 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季蕴公寓楼下。 风雪停歇后的傍晚,寒意更甚。 路灯早早亮起,在薄暮和未融的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一个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纤细身影,提着一个与之前相似的保温桶,固执地站在单元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目光紧紧盯着公寓楼出口的方向。 而周雪梅依然不死心。 她看到了季蕴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入地下车库。 她知道他们快回来了。 这几天,她依旧锲而不舍地出现在南司枭可能出现的地方——教学楼外、食堂门口、甚至季蕴公寓楼下。 每一次,都精心打扮,带着自以为能打动人的“温暖”食物或小礼物。 每一次,结局都毫无悬念。 南司枭依旧当她不存在。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她站立的方向,但那眼神,比看路边一根灯柱还要空洞和漠然。 他甚至不会因为她挡路而皱眉,只会像绕过一块碍事的石头一样,径直走开,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吝于给予。 季蕴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只会面无表情地按下车钥匙,打开单元门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冰冷的门禁系统在她眼前无情闭合,如同隔绝两个世界的高墙。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骄傲和自尊。 那份建立在自我幻想上的“坚持”,在日复一日的彻底无视中,早已摇摇欲坠。 可心底那份不甘,那份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压力,以及对南司枭那份复杂扭曲的执念,或许早已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征服欲,让她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抓住最后的筹码不肯离场。 “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在心里一遍遍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催眠,试图用冰冷的信念驱散身体和心头的寒意。 “他只是还没看到我的好……他只是被那个男人迷惑了……只要我坚持下去……” 单元门“嘀”的一声轻响,自动滑开。 季蕴和南司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南司枭低着头,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什么,嘴角那丝极淡的弧度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清晰可见。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反而透着一股专注的、甚至有点傻气的鲜活感。 周雪梅眼睛一亮!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她几乎是立刻扬起一个自认为最温柔、最楚楚动人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声音带着刻意的甜美和惊喜: “南司学长!季蕴学长!你们回来啦!今天好冷,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南司枭甚至没有抬一下头。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修长的手指依旧在屏幕上飞舞,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带起的冷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 那份专注,那份旁若无人的姿态,比任何刻意的鄙夷都更加伤人! 而季蕴,更是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他跟在南司枭身后,目光平静地掠过周雪梅那张瞬间惨白、笑容僵硬的脸,如同掠过路边一张被丢弃的废纸。 他拿出车钥匙,解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南司枭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依旧低头看着手机,手指还在动,似乎在发送最后一条信息。 周雪梅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 手中那个精心准备的保温桶,“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 盖子摔开,里面温热的汤水溅了出来,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狼狈的污迹。 她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毫不留恋地启动、驶离,尾灯在薄暮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光痕,迅速消失在街角。 寒风卷着未化的雪粒,无情地抽打在她脸上。 这一次,连屈辱感都变得麻木。 只有一种彻骨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坚持”和“真诚”,在那个男人眼中,或许连他此刻手机屏幕上正在发送的那条无关紧要的信息都不如。 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固执地站在风雪里,演着一场无人观看、也永远不会有结局的独角戏。 单元门在她身后无声地闭合,发出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路灯昏黄的光,将她在雪地里那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命运的第六十八个齿轮来自远方的信息』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北京城的深夜被一种奇异的静谧笼罩。 白日里喧嚣的风雪终于彻底停歇,只留下窗外一片被路灯映照得泛着冷光的洁白世界。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城市的棱角,吸纳了所有的噪音,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 季蕴的顶层公寓里,暖气低低嗡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展向远方的、无声的雪原和零星亮起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在白色绒布上的冰冷星辰。 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南司枭陷在柔软的靠垫中。 他高大的身躯不再紧绷僵硬,而是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慵懒的松弛。 昏黄的落地灯光柔和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依旧分明,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锋锐。 他赤红的眼瞳低垂,目光专注地落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飞快地滑动、轻点。 南司枭没有像之前那样沉寂,而是一有空闲就给东方卿吟发信息。 此刻,屏幕上刚发送出去一条信息: 【枭】刚和季蕴吃完宵夜,他煮的面,难吃死了,还是你做的好。想你做的糖醋小排了。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撇嘴的、带着点委屈的小狗表情包。 那表情包憨态可掬,与南司枭本人冷硬的外表形成一种强烈的、近乎幼稚的反差萌。 发送完毕,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放下手机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微微歪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屏幕边缘,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回味刚才发送出去的那些带着温度的字句和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表情。 赤红的眼底深处,不再是空洞的沉寂或压抑的痛楚,而是流淌着一种专注的、近乎柔软的微光。 那光芒里,带着一种笨拙却真实的依赖和……撒娇。 虽然东方卿吟没有回复,但是看着南司枭的撒娇与依赖,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念头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心尖,带来一丝隐秘的、滚烫的悸动。 他能想象到,在遥远的波士顿,那个清冷如月的人,或许刚刚结束一天的苦读,疲惫地摘下金丝眼镜,点开他这些絮絮叨叨、甚至有些幼稚的信息。 看到那个撇嘴的小狗表情时,那人清隽的、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会不会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样,控制不住地,嘴角微微上扬? 仅仅是想象着对方可能流露出的那一点点笑意,一股温热的暖流便从心口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这雪夜所有的寒意和孤寂。 这份单向的倾诉,成了他荒芜世界里唯一盛开的秘密花园,每一句发送出去的话,都是他笨拙地种下的、名为思念的花。 季蕴端着一杯温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昏黄的光晕下,南司枭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近乎“温顺”的氛围里,对着手机屏幕,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清晰可见。 那份专注和柔软,是季蕴许久未曾见过的。 自从东方卿吟离开,南司枭的世界要么是狂暴的飓风,要么是死寂的冰原。 如今,这片冰原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微弱却执拗的光,而光的那一端,系在太平洋的彼岸。 季蕴看着他这样,安心了许多。 那份长久以来悬在心头的、为好友状态担忧的沉重感,终于可以稍稍卸下。 至少,南司枭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出口,一个支撑下去的支点。 虽然这方式笨拙得像只第一次学舔舐伤口的幼兽,但那份鲜活的生命力,比什么都重要。 季蕴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目光掠过南司枭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脸。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浮起一层清浅的、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啧,某些人这表情管理,快赶上专业演员了,对着手机都能笑出朵花来?”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学着南司枭刚才的姿态,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上面点了几下,然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向南司枭,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不行,看不下去了,我也好想我的小白。”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夸张的、模仿南司枭的“撒娇”语气: “我也要给他发信息。” 南司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打趣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脸上的温度“腾”地一下升高,赤红的眼瞳瞬间瞪向季蕴,里面混合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和强装的凶狠: “季蕴!你他妈找抽是不是?!” 可他那瞬间爆红的脸颊和几乎要冒烟的耳朵,彻底暴露了他此刻的窘迫。 季蕴看着他那副炸毛又无处发泄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朗,如同碎冰落入玉盘,在这温暖的、弥漫着淡淡雪后清冽气息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也冲淡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凝滞。 季蕴给白钰发信息。 他不再理会旁边那个快要恼羞成怒的大型“犬科动物”,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盈地点动,一条信息带着他眼底未散尽的笑意发送了出去: 【蕴】睡了吗?刚被某只大型犬的肉麻信息闪瞎了眼,突然很想你,哈尔滨的雪,厚得能埋人了吧? 信息几乎是秒回。 手机屏幕瞬间亮起,白钰的头像跳了出来,后面跟着一连串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兔子表情: 【钰】还没睡呢,刚洗完澡,大型犬?枭哥吗?他是不是又给卿吟哥发小狗表情包了?哈哈哈哈哈! 文字后面,立刻跟了一张照片——白钰穿着毛茸茸的连体兔子睡衣,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小脸红扑扑的,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宿舍暖黄色的灯光和堆满医书的书桌。 紧接着,又是一条信息: 【钰】季蕴哥我跟你说!今天解剖课超级搞笑!我们组那个标本,老师说是‘大体老师’要尊重……结果隔壁组一个男生,对着他们组的标本,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兄弟,你这肌肉纹理真清晰啊!’ 噗!当场就被老师罚去抄写《医学生誓言》十遍!整个实验室都憋笑憋疯了! 发完信息之后附带了一个兔子捶地笑的表情包。 白钰刚下课回复他,还讲述了自己上课的趣事。 隔着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少年清脆活泼的声音和生动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季蕴看着照片里白钰笑得没心没肺的小脸,再看着那些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少年意气的文字,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开一片真实的、如同春水般温柔的涟漪。 他几乎能想象到白钰在实验室里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笑的样子。指尖轻快地回复: 【蕴】嗯,看到了,笑得像只傻兔子。解剖课认真点。不过……确实挺傻的。早点休息,别熬夜。想你。 发送。 放下手机,季蕴脸上的笑意依旧未散。 窗外是无边的雪夜和寂静的城市,室内是暖黄的灯光、朋友笨拙的思念和恋人活泼的分享。 这一刻的安宁与暖意,如同珍贵的琉璃,脆弱却美好。 南司家老宅在一边。 一场大雪后,这里更显幽深肃穆。 古朴厚重的宅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飞檐斗拱上悬挂着长长的冰凌,在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庭院里几株苍劲的古松也被白雪压弯了枝桠,透着一股沉寂的威压。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雪后松针混合的清冽气息,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书房内,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寒气。 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南司锦端坐在太师椅上。 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式对襟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眸,在袅袅升起的檀香烟雾后,闪烁着深沉莫测的光芒。 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上面清晰地印着“周氏集团第三季度财报摘要”的字样。 管家垂手侍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 “……少爷他……还是住在季家公子那里。周小姐……每天都去学校或者公寓楼下等,但……少爷他……” 管家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少爷他,似乎完全……不予理会。” 南司锦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予理会?” 南司锦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还是那个样子?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理?” “这……” 管家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据……据跟着的人说,少爷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总是阴沉着脸发呆……经常……会看手机,有时候……还会对着手机笑。” 管家说得有些艰难,这观察结果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对着手机笑?” 南司锦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猛地抬起,穿透缭绕的檀香烟雾,直直刺向管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寒意! 那寒意并非针对管家,而是针对那个他瞬间就锁定的、唯一的可能性! “东方家那个小崽子?”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刻骨的厌恶和一丝被挑衅的暴怒。 那个名字,那个如同阴魂不散般纠缠着他孙子、打乱他全盘计划的“祸害”!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 檀香的烟雾都似乎凝固了一瞬。 管家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怒意,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南司锦的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原以为,将南司枭赶出家门,切断他的经济来源,让他尝尽寄人篱下的冷眼和现实的冰冷,再辅以周雪梅看似“温柔体贴”的攻势,时间一长,这个桀骜不驯的孙子总会低头,总会明白什么才是对他、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他低估了南司枭的固执,更低估了东方卿吟那个小崽子在南司枭心里的分量! 隔着太平洋的波涛,竟然还能让南司枭对着手机笑? 事情仿佛恢复到了正轨,但是并没有。 南司枭的爷爷南司锦还是想着让南司枭和周雪梅联姻。 这份执念,如同烙印在他骨子里的家族责任和掌控欲,绝不会因为孙子的些许“好转”而动摇。 相反,南司枭这份因东方卿吟而起的“鲜活”,在南司锦眼中,更是必须被掐灭的、危险的苗头! 这苗头意味着他精心策划的联姻和掌控,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来自内部的挑战! “不知天高地厚!” 南司锦猛地一掌拍在红木书桌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桌上的茶杯盖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檀香的烟雾被气流搅动,剧烈地翻滚起来。 “真以为跑到国外去,翅膀就硬了?就能翻天?” 他眼神阴冷,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周家那边,对我们南司家很重要。这个姻,必须联!由不得他任性!”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眼神重新变得深沉如渊,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冷酷: “周家那丫头,还是太嫩,手段太软。” 他冷冷道:“告诉她,光嘘寒问暖没用,南司枭那小子软硬不吃,呵……那也得看是什么‘软’什么是‘硬’,让她动动脑子,必要的时候……用点‘非常手段’也无妨,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闹得人尽皆知……我看他南司枭还有没有脸面、有没有骨气继续当那个缩头乌龟,继续惦记着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针,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和冷酷。 而周雪梅也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嘘寒问暖。 在南司锦眼中,这种表面的“温暖”不过是隔靴搔痒。 他要的,是结果。 是彻底将南司枭绑上家族的战车,斩断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 为此,他不介意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不择手段。 管家听着这冰冷刺骨的指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不敢抬头,只能低声应道:“是,老爷。我……我会想办法转告周小姐。” 他知道,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更加冷酷、更加不择手段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依旧是那个在雪夜中对着手机笨拙地发送思念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窗外,山风卷起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如同无声的叹息,很快又被这深宅大院的寂静所吞没。 ——『命运的第六十九个齿轮雪尘』 第71章 第七十章 北京城的初冬夜色来得格外早。 不到八点,天空已是浓稠的墨蓝,白日短暂露脸的阳光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声飘落的细密雪粉,被凛冽的北风卷着,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翻飞旋舞。 气温骤降,街头行人裹紧了厚实的冬衣,行色匆匆,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在雪幕中晕染开模糊而冰冷的光斑,透出一种疏离的繁华。 市中心一家会员制的高级日料店“隐泉”,隐匿在一条僻静的胡同深处。 古朴的木质门廊悬挂着暖黄的纸灯笼,在风雪中微微摇晃,投下温暖却略显孤寂的光影。 店内环境清雅,暖黄色的灯光、原木色调的装潢、潺潺的流水造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酒香气和食材的清鲜味道。 背景音乐是若有似无的日本三味线,本该是让人放松的所在,此刻靠窗的一隅雅间里,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冰窖。 南司枭靠坐在包间的榻榻米软垫上,面无表情。 他身上只穿着件深灰色的高领羊绒衫,衬得肩背线条愈发宽阔利落。 面前的矮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刺身和清酒壶,但他一口未动。 赤红的眼瞳如同淬了寒冰的宝石,冷冷地扫过坐在他对面、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周雪梅。 周雪梅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羊毛裙,外面搭着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努力维持着温婉可人的形象。 她微微倾身,拿起小巧精致的清酒壶,手腕轻抬,动作优雅地替南司枭面前那只几乎没动过的青瓷酒杯斟满。 “南司学长,这清酒是这家店的招牌,温过的,口感很柔和,你尝尝看驱驱寒?”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 她指尖捏着壶柄的地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南司枭的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只是一个移动的摆件。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拿起那杯刚刚斟满的清酒,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他今天本不想来。 是周雪梅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季蕴公寓的内部通讯号码,在可视门禁里哭红了眼圈,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家里人都出差了,她一个人在北京,只想请他吃顿饭,就当是……普通朋友的告别。 语气哀婉,姿态放得极低。 季蕴当时正好在旁边,挑了挑眉,带着点玩味地说了句: “枭哥,鸿门宴哦?不过……去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也挺有意思。” 南司枭最终来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想看看她到底能演到什么地步的冷漠。 周雪梅看着他端起酒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强压下狂喜,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声音带着刻意的甜美和脆弱: “学长,谢谢你今天能来陪我过生日。我知道……我以前可能做得不对,让你困扰了。这杯酒……” 她微微举起酒杯,眼神里含着水光,仿佛真的无比诚恳。 “算是我向你道歉,也向你告别,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说完,仰头将自己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脸颊已经飞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也带上了几分迷离的水汽,楚楚可怜地望着南司枭,等待着他喝下那杯精心准备的“和解酒”。 南司枭的手指依旧摩挲着杯壁,赤红的眼瞳终于缓缓抬起,落在了周雪梅那张写满期待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无视,而是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周雪梅几乎要被那目光看得无所遁形、心慌意乱之时,南司枭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笑意毫无温度,如同锋利的刀锋在冰面上划过,冰冷而刺骨。 “呵。”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浓讥诮意味的轻嗤,从他喉间溢出。 他捏着那只青瓷酒杯,手臂随意地向外一扬—— 哗啦! 清澈的酒液连同那只精致的酒杯,被他毫不犹豫地、重重泼在了雅间角落那盆翠绿的日本矮松盆栽里! 冰冷的酒水瞬间浸湿了土壤,在青翠的叶片上留下狼狈的水渍。 周雪梅用下流手段想要得到南司枭,南司枭识破她的手段嘲讽她。 “周雪梅……” 南司枭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周雪梅瞬间血色褪尽的脸上。 “收起你这套下三滥的手段。以为给我下点东西,就能得逞?” 他眼底的讽刺浓得化不开,如同在看一场拙劣滑稽的表演。 “想生米煮成熟饭?让我南司枭就范?凭你?也配?” “下……下东西?学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雪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和伪装。 季蕴也跟看乐子一样看着她。 就在这时,雅间的日式推拉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 季蕴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在胸前,漂亮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观赏一出荒诞喜剧般的淡漠和玩味。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 他微微歪着头,目光掠过周雪梅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恐和狼狈的脸,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像是对这场闹剧的最终审判: “需要我叫人把后厨那个收了钱帮你‘温酒’的服务员带过来,或者直接报警查查这壶酒的成分吗,周小姐?” 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雪梅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最后的伪装被撕得粉碎! 巨大的羞耻、恐惧和被当众拆穿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 她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体面,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甚至撞翻了面前的矮几! 杯碟碗筷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汤汁污渍溅在她昂贵的裙摆上,留下狼藉的印记。 她浑身剧烈颤抖,眼泪汹涌而出,并非因为伤心,而是极致的恐惧和羞愤! 她甚至不敢再看南司枭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更不敢看门口季蕴那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神,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抓起自己的包,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雅间,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雅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翻倒的矮几、狼藉的杯盘和空气中残留的清酒与尴尬的气息。 那盆被泼了酒水的矮松,翠绿的叶片在灯光下无力地低垂着。 南司枭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片狼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拍死了一只扰人的苍蝇。 “走了。” 他对着门口的季蕴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季蕴看着好友平静无波的脸,眼底那点看戏的玩味也消散了,只剩下冰冷的了然。 他点点头,侧身让开通道。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穿过清幽而寂静的餐厅走廊。 身后,只剩下那片无人收拾的狼藉和空气中冰冷的嘲讽,无声地诉说着适才的惊涛骇浪。 风雪似乎大了些,密集的雪粒子敲打着季蕴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室内温暖如春,巨大的空间里只开了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柔和。 南司枭冲完澡,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前,赤红的眼瞳里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慵懒和放松。 他盘腿坐在客厅中央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K线图和报表数据。 他似乎在尝试接触季蕴家的一些边缘业务,笨拙却认真地研究着,这是他对抗家族、为自己和未来积累资本的第一步。 季蕴则舒服地陷在旁边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 他刚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的小几上。 他拿起手机,指尖轻点了几下,拨通了视频通话。 屏幕很快亮起,显示出白钰那张还带着浴室水汽、红扑扑的小脸。 他显然刚洗完澡,柔软的栗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脖颈,穿着一件毛茸茸的、连帽上还带着两只长长兔耳朵的奶白色珊瑚绒睡衣,整个人像一团刚出炉冒着热气的软糯年糕。 背景是他宿舍的书桌,能看到摊开的医学解剖图谱和笔记本电脑。 “季蕴哥!” 白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显而易见的欢快,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小星星。 季蕴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不自觉地漾开温柔的笑意。 “嗯,小白兔洗香香了?” 他语气带着亲昵的逗弄。 白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嘿嘿一笑,随即好奇地问: “季蕴哥,晚上吃什么啦?枭哥呢?” 季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促狭,语气却故意放得随意: “哦,晚上带枭哥出去吃了顿‘大餐’……嗯,看了一场挺有意思的戏。 ” 他顿了顿,看着屏幕里白钰瞬间瞪圆的好奇眼睛,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周雪梅,今晚给枭哥下了点‘佐料’,想演一出‘酒后乱性、生米煮成熟饭’的经典戏码,被她枭哥当场识破,连人带酒一起掀翻了,哭得挺惨,跑得也挺快。” 白钰听到这件事很震惊。 “啊?!” 白钰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轻松的笑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是满满的震惊和后怕! 他抱着手机的手都无意识地收紧了: “”下……下药?!她……她疯了吗?!这也太过分了!太极端了!” 少年的声音因为惊骇而拔高,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强烈的愤怒。 他知道周雪梅不死心,但没想到会用这么下作、这么危险的手段!枭哥要是真的喝了…… “”枭哥他……他没事吧?!” 白钰急切地追问,小脸上满是担忧。 地毯上的南司枭,原本专注在屏幕上的目光,因为白钰陡然拔高的声音而微微偏移。 他听到了季蕴的讲述和白钰的惊呼。 赤红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极其随意地用鼻音发出一声短促的: “嗯。”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不屑。 仿佛周雪梅倾尽所有孤注一掷的算计和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粒落在肩头、随手便能拂去的尘埃。 他甚至连多给一丝情绪都觉得浪费。 季蕴看着屏幕里白钰紧张担忧的小脸,安抚道: “ 放心,你枭哥鼻子比警犬还灵,闻着味儿不对就把酒泼松树上了。”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揶揄。 白钰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吓死我了!幸好枭哥厉害!” 但随即,他秀气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里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 可是……她这样也太吓人了!这次没成功,万一她下次又……枭哥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吧?他是真的害怕,那种不择手段的疯狂,想想都让人脊背发凉。” 南司枭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心里想只要卿吟是他的就好。 南司枭的目光终于短暂地离开了电脑屏幕。 他微微侧过头,赤红的眼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落在了季蕴手机屏幕上白钰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上。 那份担忧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冷硬的、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陈述太阳从东边升起这种常识般的语气,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话: “无所谓。” 他顿了顿,赤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坚定的微光,如同冰封火山下流淌的熔岩: “只要卿吟是我的,就够了。” 这句话没有任何修饰,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没有起伏的语调。 它平静得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礁石,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度和不可动摇的信念。 其他的一切风雨、算计、纠缠,在他这块名为“东方卿吟”的基石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他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 只要那个人还在,这片天地就塌不了。 白钰在屏幕那头愣住了。 他看着南司枭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眼神,听着那句简单到极致却重逾泰山的宣告,心头那点担忧和惊悸,奇异地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踏实的信任感所取代。 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 “嗯!卿吟哥一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深秋的河岸是燃烧的画卷。 高大古老的枫树层林尽染,深红、赭石、金黄的叶子在深蓝天幕下交织出最浓烈的色彩,倒映在波光粼粼的宽阔河面上,随水流缓缓流淌,绚烂夺目。 凛冽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枯叶、泥土和河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穿着运动服晨跑的人们呼出团团白气,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划过河岸小路,与枫叶的沙沙声、河水的低语共同谱写着这座古老学城充满活力的秋日晨曲。 哈佛法学院图书馆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内,一场紧张激烈的模拟法庭辩论刚刚结束。 模拟法庭内座无虚席,旁听席上坐满了学生甚至一些穿着正式、神情专注的教授和执业律师。 空气中还残留着唇枪舌剑后无形的硝烟味。 主审判席侧后方,东方卿吟从容起身。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剪裁完美地衬托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姿,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系着深蓝色领带,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锐利而沉静,不带一丝刚刚结束高强度辩论的疲惫。 他微微向审判席和听众席颔首致意,动作优雅而克制。 “ To sum up, we believe that when the California District Court applied the "long-arm jurisdiction principle", it obviously exceeded the reasonable jurisdiction boundary and violated the principle of internationality, and its judgment should not be recognized and enforced in this state. Thank you(综上所述,我方认为,加州地方法院在适用‘长臂管辖原则’时,明显超越了合理的管辖权边界,违反了国际礼让原则,其判决不应在本州获得承认与执行,谢谢。)” 最后一句总结陈词落下,声音清越平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回荡在肃静的法庭内。 短暂的寂静后,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夹杂着赞叹的低语: “(简直无懈可击……逻辑太清晰了)It''s impeccable. The logic is too clear.!” “His grasp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and jurisprudence is like a textbook.(他对国际私法和判例的把握简直像教科书……)” “Dongfang! That''s awesome!(东方!太厉害了!)” 担任本次模拟审判首席法官的、法学院以严苛著称的克莱恩教授摘下眼镜,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毫不掩饰的赞许笑容,对着东方卿吟的方向点了点头。 而东方卿吟在哈佛大学那一边也混的风生水起了。 东方卿吟面色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目光和掌声,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得意之色,只有一种任务圆满完成后的沉静。 他收拾好自己的文件夹,步伐稳健地走下模拟法庭的台阶。 立刻有几位不同肤色的同学围了上来: “Hey, Dongfang!Congratulations! Another good win.(嘿,东方!恭喜!又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男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由衷。 “Qing Yin, the latest ruling of the Ninth Circuit Court you just quoted is too critical! I almost missed it! Are you free tonight? Have a drink together? By the way, I would like to ask you the secret of this case search!(卿吟,你刚才引用的那个联邦第九巡回法庭的最新判例太关键了!我差点漏掉!晚上有空吗?一起喝一杯?顺便请教一下你这个案例检索的秘诀!)”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亚裔女生推了推眼镜,急切地问。 “Dongfang, Professor Smith asked me to tell you that he was very satisfied with your performance today and asked you if you would be interested in participating in the cross-border merger and acquisition research project he will be leading next month?(东方,史密斯教授让我转告你,他对你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问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他下个月主持的那个跨国并购案研究项目?) ” 另一个同学挤过来说道。 东方卿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稳地应对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有礼的微笑,言简意赅地回应着: “Thanks, Brian.(谢谢,布莱恩。)” “Sorry, Lillian. There''s a panel tonight. I can email you the keywordbination of the case retrieval later.(抱歉,莉莉安,今晚有小组讨论。案例检索的关键词组合我可以稍后邮件给你。)” “OK, Tom, please tell Professor Smith that I am honored, and please email me the follow-up details.(好的,汤姆,请转告史密斯教授,我很荣幸,后续细节麻烦发邮件给我。)”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热情的攀谈和邀约中,姿态从容,应对得体,既不显得傲慢,又保持着清晰的边界感。 那份属于顶尖精英的冷静、高效和不容置疑的专业能力,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为他在这片汇集了世界顶尖头脑的土壤上,赢得了应有的尊重和地位。 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带着一身孤冷气息的东方交换生,他的名字“Qingyin Dong”正在法学院的精英圈层里,悄然建立起不容忽视的分量。 离开喧闹的人群,走出法学院古老厚重的石砌大门。 深秋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枫叶的甜香和河水的湿意。 东方卿吟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给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 那个标注为“枭”的联系人,聊天框里塞满了未读信息。最新的几条跳了出来: 【枭】今天出太阳了,季蕴公寓楼下那只傻猫居然会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枭】晚上去应付周雪梅的‘鸿门宴’,季蕴说有好戏看。 【枭】回来了。她手段太脏,被我掀了桌子。 【枭】没事了,想你。 信息一条条,如同生活的碎片,带着独属于南司枭的笨拙和温度,跨越千山万水,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里。 东方卿吟的目光落在最后那条简短却有力的“没事了,想你。”上,金丝眼镜后清冷无波的眼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悄然荡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 他几乎能想象到南司枭打下这几个字时,那副故作随意却又掩不住一丝邀功般的小得意神情。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能触摸到那几千公里外传递过来的、滚烫的思念。 他最终没有回复。 只是抬起头,望向遥远的东方。 在那个方向,遥远的北京城,风雪正浓。 他微微眯起眼,迎着查尔斯河畔绚烂的秋阳,薄唇无声地开合,吐出两个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字: “等我。” 声音消散在波士顿深秋凛冽的风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如同誓言。 风生水起,亦为归途。 ——『命运的第七十个齿轮下药』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站楼内。 深秋的北京,天空是那种洗练过的高远湛蓝,阳光带着一种澄澈的金黄,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得熠熠生辉,仿佛流动的液态黄金。 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消毒水和旅人匆忙脚步混合的独特气息,广播里中英文交替的航班信息在空旷高挑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国际化的繁忙节奏。 国际到达出口处,人流如织。 接机的人群举着各式各样的牌子,翘首以盼,脸上写满期待、焦灼或重逢的喜悦。 在这片喧嚣的背景音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推着简单的深灰色行李箱,步履从容地走了出来。 东方卿吟终于功成名就地回国了。 他身上是一件剪裁极为考究的深海军蓝羊绒大衣,内搭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一粒纽扣,恰到好处地消解了正装的拘谨,又增添了几分随性的优雅。 曾经在哈佛图书馆灯光下沉静的侧脸轮廓,如今线条更加清晰,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凿,透着一股经过淬炼的冷硬与成熟。 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却不再是两年前那种纯粹的、带着学术气息的清冷,而是沉淀了更深邃的东西——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历经磨砺的锐利,以及被无数场不见硝烟的商战淬炼出的、不动声色的威压。 他像一柄收入名贵鲨鱼皮鞘中的古剑,锋芒内敛,却无人敢忽视其出鞘时的寒光。 两年的时光,将那个在查尔斯河畔枫叶下、背负着沉重思念与目标的法学骄子,彻底打磨成了如今这位足以在东方家族庞大商业版图上执掌一方的年轻掌舵人。 东方卿吟回国没有告诉他们四个,想要偷偷回来给南司枭一个惊喜。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间那只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出口处涌动的人潮,没有在任何一个显眼的位置停留。 没有通知季蕴,没有告诉白钰,更没有让那个在心底盘踞了七百多个日夜、几乎成为他生命锚点的人知晓半分风声。 一丝极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笑意,悄然掠过他微抿的唇角。 他想象着南司枭得知他突然出现时的表情——是惊愕?是狂喜?还是那副强装镇定却瞬间红透耳根、连凶狠眼神都藏不住雀跃的别扭模样? 这份期待,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要破土而出,在胸腔里鼓噪着,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少年心性的悸动。 他拿出手机,指尖划过那个标注为【枭】的联系人,屏幕上密密麻麻、塞满了近千条未读信息,最后一条停留在三天前: 【枭】楼下那只傻猫生崽了,一窝四只,丑得各有千秋,好想你。 东方卿吟眼底的柔光一闪而逝,随即收起手机,迈开长腿,融入了这片阔别两年的故土喧嚣。 他的归来,是无声的惊喜,只待在那个人面前轰然炸响。 北京的医院里面,住院部心内科走廊。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午后阳光晒暖被褥的气息,构成了医院特有的复杂味道。 走廊里人来人往,护士推着治疗车轻快地走过,家属低声交谈,病人挂着点滴缓慢踱步。 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一间医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白钰走了出来,身上合体的白大褂衬得他身姿挺拔,褪去了几分学生气的青涩,多了几分职业赋予的沉稳。 他刚结束一台介入手术的术后观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明亮有神,如同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 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颈,刚走到护士站准备查看病历,目光就被走廊尽头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牢牢攫住。 季蕴斜倚在护士站对面的窗边。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烟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身姿颀长,气质清贵,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面印着某家知名甜品店的Logo。 看到白钰出来,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如同春风吹皱一池静水。 他直起身,几步便走到白钰面前,很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轻轻蹭掉白钰额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 “累不累?刚出炉的栗子蒙布朗,你喜欢的。”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白钰也成功在哈医大毕业,回到北京的医院当医生。 季蕴和白钰又可以在一起了。 自从白钰回来之后,季蕴天天去探班,好似有说不尽的思念。 白钰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甜蜜的笑意,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接过纸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季蕴微凉的手指: “季蕴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别总跑来嘛,医院病菌多……最近忽冷忽热,小心别感冒了。” 语气是埋怨的,尾音却微微上扬,泄露了心底的欢喜。 “不来怎么行?” 季蕴挑眉,眼底促狭的光一闪而过,微微俯身,凑近白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 “某个小兔子医生,昨晚视频的时候还抱怨食堂的饭难吃,说想念我公寓楼下那家粤菜馆的烧鹅……我不来投喂,饿瘦了怎么办?”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白钰的耳朵尖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羞赧地瞪了季蕴一眼,却藏不住眼底满溢的幸福。 两年的分离,让重逢后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季蕴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把探班当成了每日必修课,风雨无阻。 那份失而复得的珍惜和绵长的思念,都化作了此刻无声的注视和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流淌在两人之间。 “对了……” 季蕴像是想起什么,看着白钰小口咬着蒙布朗的满足样子,状似随意地提起: “枭哥今天被老爷子叫回去了,估计……又是那档子事。” 他漂亮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白钰咀嚼的动作一顿,明亮眼眸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染上担忧: “周雪梅……还在纠缠枭哥吗?都两年了……” 他想起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鸿门宴”,心有余悸。 “嗯。” 季蕴的声音冷了几分。 “阴魂不散,老爷子那边……态度更硬了。” 他拍了拍白钰的肩膀。 “别担心,枭哥心里有数。” 只是这份“有数”,背后是两年里独自承受的、从未间断的压力和风暴。 而此刻的风暴中心,正在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桎梏的老宅里,酝酿着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南司家老宅。 深秋的山风裹挟着寒意,穿过庭院里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发出萧瑟的声响。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偌大的厅堂里,只亮着几盏光线昏黄的古董宫灯,光影在深色的红木家具和冰冷的青砖地上摇曳,营造出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氛围。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家具的木头味、线香燃烧后的余烬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南司枭坐在下首一张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张绷紧的硬弓。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勾勒出愈发成熟硬朗的肩背线条。 两年的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戾气,轮廓更加深邃冷硬,如同被风雪雕琢过的岩石。 赤红的眼瞳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沉默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在死寂的表象下压抑着滚烫的熔岩。 周雪梅就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 她比两年前更添了几分刻意的温婉和成熟,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米白色套裙,妆容精致。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目光却像是黏在了南司枭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混合着痴迷、不甘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司枭哥,天冷了,你喝口热茶吧?这是爷爷珍藏的金骏眉……” 她将茶杯轻轻往前推了推,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南司枭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也根本没看见眼前这个人。 那份无视,比任何厌恶的眼神都更具杀伤力。 主位的太师椅上,南司锦端坐着。 他穿着深紫色的团花绸缎马褂,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固执的光芒。 他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珠子碰撞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哒、哒”声,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已经四年了。” 南司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地面上。 “该收心了吧,周家与我们南司家,世代交好,门当户对,雪梅这孩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等了这么久,你们的婚事,年底就定下来。” 他直接宣布了决定,甚至没有询问南司枭的意见。 在他眼中,这从来就不是需要商议的事情。 南司枭交握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瞳如同燃烧的火焰,直直射向南司锦: “我说过,不可能。” 声音冰冷,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混账!” 南司锦手中的佛珠串猛地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昏黄的灯光下,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由不得你!南司家的责任,你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你以为你翅膀硬了?离了南司家,你算什么?!” 暴怒的呵斥如同冰雹砸下。 压抑了两年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 南司枭“霍”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赤红的眼瞳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痛苦: “责任?南司家的责任?” 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像受伤野兽的咆哮。 “我母亲呢?!她的责任是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外国人’,就因为她不符合你心中‘门当户对’的标准!你就把她逼上绝路!” 他几乎是嘶吼着,将尘封多年的血淋淋的伤疤狠狠撕开! 南司枭提起自己的母亲。 因为南司枭母亲是外国人,古板的南司锦不同意就把他母亲逼死了,留下了他。 南司枭的父亲也不敢违抗。 厅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连佛珠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 昏黄的灯光下,南司锦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刷了一层灰白的漆,嘴唇哆嗦着,眼神阴鸷得可怕。 周雪梅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和地毯,她却浑然不觉,惊恐地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动了动。 那是南司枭的父亲。 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身形有些佝偻,头发已经花白。 从始至终,他都低着头,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此刻,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质问,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蜷缩起来,指节捏得发白,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儿子。 那份懦弱和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心寒。 他不敢违抗父亲的意志,当年不敢,现在依然不敢。 妻子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住口!你这个逆子!竟敢……竟敢污蔑……!” 南司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南司枭的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尖利刺耳。 “污蔑?”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是破碎的冰渣和燃烧的烈焰,他死死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逼死他母亲、又想掌控他一生的老人,声音冰冷彻骨,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和决绝: “我身上流着一半你口中‘异族’的血!你看着我,是不是也像看着一个污点?!”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厅堂内任何一个人,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这个家,让我恶心!” 他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咆哮,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猛地推开沉重的厅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深秋凛冽的寒风里! “砰——!” 沉重的紫檀木门在他身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狠狠合拢,彻底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充满腐朽与血腥味的泥沼。 西郊通往市区的盘山公路上。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山道,吹动路旁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旷野中孤魂的哭泣。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将这片山野彻底埋葬。 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云层完全吞噬,天色迅速暗沉下去,浓重的暮色如同冰冷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 南司枭像一头彻底失控、迷失了方向的野兽,在冰冷坚硬的山道上狂奔!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 逃离那座如同巨大坟墓的老宅,逃离那些道貌岸然、满手血腥的“亲人”,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掌控和逼死了他母亲的、名为“家族责任”的冰冷枷锁!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割得生疼,却丝毫无法冷却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烈焰! 母亲的死! 那个温柔美丽、有着异域眼眸的女人,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来自不同的国度?就因为她的爱不合所谓“规矩”? 就被那个冷血的老人,用最残忍的手段,生生逼上了绝路! 而他的父亲……那个懦弱的男人! 他甚至不敢为妻子说一句话! 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 赤红的眼瞳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被绝望和恨意烧灼后的、干涸龟裂的血色荒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涌上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跑得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要将灵魂都甩脱这具承载了太多痛苦和肮脏血脉的躯壳! 昂贵的皮鞋踩在山道上坚硬的碎石上,踉跄着,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的疼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向远方暮色四合、如同巨大怪兽般匍匐的城市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索,将他死死缠绕,勒得他透不过气。 世界之大,竟无一处是他的归途。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冰冷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之际—— 一辆沉稳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过山道,在他前方不远处缓缓停下。 流畅的车身在昏沉的暮色中泛着冷硬而优雅的光泽。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南司枭喘息着,赤红的眼瞳茫然地、带着被痛苦灼烧后的麻木,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车窗内,露出一张脸。 一张刻在他骨血深处、魂牵梦萦了七百多个日夜、以为此生还要再等无数个日夜才能得见的脸! 金丝眼镜后,那双沉静如渊、此刻却蕴藏着惊涛骇浪般复杂情绪的眼眸,正清晰地、不可置信地、带着锐利审视和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穿透昏沉的暮色,直直地撞入他的眼底! 在南司枭又一次因为联姻和家事冲出家门的时候,在大街上走,正好碰到了刚回国准备给他们四个惊喜的东方卿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凝固! 风停了。 山道上呼啸的风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南司枭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如同被最刺目的强光狠狠灼伤!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迹般的重逢彻底击碎!轰然炸开! 南司枭瞬间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委屈和挫折,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扑进东方卿吟怀里。 那根死死绷紧了两年的、名为理智和坚强的弦,在这一刻,在猝不及防地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彻底崩断了! 什么隐忍!什么成熟!什么南司家的责任和屈辱!什么七百多个日夜的孤独等待和咬牙支撑!什么周雪梅的纠缠!什么南司锦的逼迫! 所有积压的委屈、痛苦、愤怒、绝望、孤独、思念……所有汹涌的情绪,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熔岩,在认出眼前人的瞬间,失去了最后一道堤坝的阻拦,轰然爆发! 决堤而出!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赤红的眼瞳里,那层干涸龟裂的荒原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 滚烫的、咸涩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那张让他思念入骨、支撑他走到此刻的脸庞!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突然出现! 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一切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唯一光源的迷途孩童,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后、终于找到归巢港湾的受伤幼兽,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脆弱和不顾一切的依赖,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扑向了那扇打开的车门! “砰!” 他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凉的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臂,带着千钧的力道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渴望,狠狠地、死死地抱住了车里那个刚刚探出身来的人! 东方卿吟刚刚推开车门,一只脚甚至还没踏出车外,就被一股带着寒风和巨大冲击力的重量狠狠撞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撞得他胸口一阵闷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一下,脊背重重抵在真皮座椅上。 怀中的人,身躯高大而滚烫,却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那颤抖如同电流,瞬间传导到东方卿吟的四肢百骸! 滚烫的、汹涌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昂贵大衣的前襟,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烫得他心脏骤然紧缩! 他脸上的震惊尚未褪去,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为怀中人突如其来的崩溃而剧烈震动! 发生了什么? 他那个永远像头桀骜孤狼、宁肯咬碎牙和血吞也绝不会在人前示弱的南司枭……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所有的疑问,在感受到怀中那具身体传递来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委屈、绝望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不放的依赖时,瞬间化为乌有。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穿心脏的剧痛和汹涌的怜惜,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东方卿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猛地收紧双臂!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要将他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力道,将那个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崩溃无助的男人紧紧、紧紧地回抱住! 一只手用力地、安抚性地按在他剧烈起伏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则穿过他汗湿冰冷的发丝,将他那颗沉重地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头颅,更紧地按向自己温暖的胸膛。 “……我在。” 东方卿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有着一种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沉稳力量,清晰地穿透南司枭混乱的哭喘和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在他的耳膜上,砸进他那片被痛苦和绝望撕裂的心渊深处。 “别怕。” “我回来了。” “我们一起回家,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温度的烙印,烙在南司枭破碎的灵魂上。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像溺水的旅人终于抓住了浮木,所有的委屈、痛苦、孤独和绝望,都在这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在这句“我回来了”的宣告中,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和安放之地。 他死死抱着东方卿吟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那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颈窝,所有的呜咽和颤抖都化作无声的、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浸透了对方的衣襟,仿佛要将过去七百多个日夜的艰难跋涉和此刻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都融化在这个迟来太久的拥抱里。 山风呜咽,暮色四合。 空旷冰冷的盘山道上,昏黄的车灯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灯影里,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如同被命运风暴撕扯后终于重逢的孤舟,在无边的寒夜与绝望的汪洋里,牢牢地锚定了彼此。 所有的风雨飘摇,都在此刻凝固成永恒的归途。 ——『命运的第七十一个齿轮归途』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西郊盘山公路的暮色已浓得化不开,像一滩冰冷的浓墨泼洒在天地间。 山风尖啸着掠过光秃的枝桠,卷起尘土和枯叶,抽打在停驻的两辆车身上,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 昏黄的车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光源,固执地切割着深重的黑暗,光柱里尘埃与寒意纠缠共舞。 光源的中心,南司枭高大的身躯依旧死死地嵌在东方卿吟怀里,仿佛要将自己揉碎了塞进去。 他宽阔的肩背不再剧烈起伏,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压抑的余韵,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残留着深沉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在东方卿吟深海军蓝的羊绒大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印记,那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烙在皮肤上,也烙在东方卿吟骤然收紧的心脏上。 南司枭紧紧抱着东方卿吟,仿佛松开下一秒就会离开一样。 “为什么……非得是你走?” 南司枭的声音闷在东方卿吟的颈窝,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七百多天……东方卿吟,你他妈知道……知道老子是怎么数着秒针熬过来的吗?”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瞳被泪水彻底冲刷浸泡,肿胀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翻涌的已不仅仅是控诉,更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被长久思念和痛苦反复碾压后的茫然与脆弱。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镜片后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仿佛要在那里面寻找一个能支撑自己不再坍塌的支点。 “那个家……像个冰窖!季蕴有他的小白兔暖着……我呢?”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全世界遗忘的孤寂。 “只有手机……只有你那些冷冰冰的字……看得见,摸不着!” 南司枭像个终于找到唯一可以依赖对象的、精疲力竭的孩子,将积攒了七百多个日夜的孤独、委屈和对这个人蚀骨的思念,化作毫无逻辑却字字泣血的质问,一股脑地砸向眼前这个让他恨得牙痒又爱得心颤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有多想……多想把你从那个破手机里拽出来!狠狠揍一顿……再他妈……再他妈……” 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哽咽堵住,只剩下破碎的抽气声。 东方卿吟被他撞得脊背抵着冰凉的车门,金丝眼镜在刚才的混乱中微微滑落,露出一点挺拔的鼻梁。 怀中人那崩溃后的脆弱和滚烫的泪,像最炽热的烙铁,烫穿了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外壳。 听着那嘶哑的、不成调的质问,看着他赤红眼底那片被痛苦犁过、只剩下茫然和依赖的荒原,东方卿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和怜惜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压下喉间的滞涩和眼底的灼热。 他非但没有推开这几乎窒息的桎梏,反而收紧了手臂,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将怀中颤抖的身躯更用力、更紧密地按向自己温热的胸膛。 一只手依旧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按在他起伏渐缓却依旧紧绷的后背上,感受着那骨骼下压抑的风暴余波。 另一只手抬起,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南司枭泪水狼藉、冰冷僵硬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拭去那些滚烫的、苦涩的痕迹。 “司枭……” 东方卿吟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复往日的清越,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穿透暮色的沉稳力量,清晰地传入南司枭混乱的意识深处,每个字都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试图漾开一丝暖意。 “我懂……我都懂。” 他的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南司枭红肿的眼角,带走一滴新涌出的泪,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异国他乡的凌晨三点的灯光有多刺眼,寂静的夜晚就有多难熬。” 他微微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南司枭汗湿冰冷的额角,金丝眼镜冰凉的镜框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日历撕了一页又一页……航班信息刷了一遍又一遍……离能回来见你,还有多远……那是我每天唯一能想的事情。” 他的叹息轻得如同呓语,裹挟着深重的疲惫和无尽的思念。 “没有你在的地方……一样是困住我的牢笼。” 他停顿了一下,感受到怀中人粗重的抽泣声似乎又平缓了一分,才继续用那种无奈却又浸满纵容的、只对他才有的柔软语气低语: “别哭了……再哭下去,嗓子真要哑了。嗯?” 指腹再次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按了按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你看……我这不是……提前把自己送回来了吗?” 那声“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像在安抚一只炸毛后终于肯收起爪子的猛兽。 这低沉而笃定的安抚,这近在咫尺的、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体温,这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和依靠的存在,像一剂温热的良药,缓慢而有力地渗透进南司枭狂暴后只剩一片狼藉的情绪废墟里。 那滔天的委屈和愤怒如同撞上了最坚不可摧的堤岸,虽然余波仍在胸腔里回荡,却终于不再是无望的奔涌。 他赤红的眼瞳里,疯狂的漩涡彻底平息,只剩下被泪水反复冲刷后的、一片疲惫的茫然和全然的依赖。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高大的身躯彻底松懈下来,重量几乎完全倚靠在东方卿吟身上,额头抵着对方温热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那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只是那双环抱着对方腰身的手臂,依旧固执地、死死地圈着,仿佛那是维系他此刻不会坠入虚无深渊的唯一绳索。 寂静的山道上,只剩下南司枭尚未完全平复的、压抑的抽噎和风声的呜咽。 昏黄的车灯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路面上,如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开出唯一一朵相互依存的花。 就在这短暂的、近乎凝固的宁静中。 两道雪亮刺目的光束,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前方浓稠如墨的黑暗! 引擎暴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焦灼,瞬间打破了这片劫后余生的寂静。 一辆线条凌厉的深灰色跑车以一个带着刺耳摩擦声的甩尾,稳稳地刹停在黑色轿车前方几米处,轮胎在冰冷的路面擦出淡淡的青烟。 车门几乎是同时被弹开。 一道穿着奶白色羊绒外套的身影,像一只受惊后急于确认安危的小动物,率先从副驾驶窜了出来。 白钰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未褪的惊慌和一路疾驰而来的担忧,目光急切地扫过昏暗的光线,瞬间就锁定了车灯聚焦处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尤其是那个被死死抱住、穿着深海军蓝大衣、戴着标志性金丝眼镜的侧影! 季蕴听到南司枭又吵架了,和白钰出来找他,正好碰到这个场面。 白钰红了眼睛卿吟哥。 “卿……卿吟哥?!” 白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骤然涌上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喜而骤然收缩! 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瞬间染上了浓重的哭腔! 下一秒,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盈满了眼眶,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划过他因为焦急和寒冷而微微发白的面颊。 是卿吟哥! 真的是他! 在这个最不可能的时刻,在这个枭哥最崩溃绝望的悬崖边,他像一道劈开黑暗的光,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混合着看到枭哥终于被牢牢护住、不再独自沉沦的心疼酸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纤细的情绪堤坝,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更大力度地推开。 季蕴迈步下来,修长的身形裹在剪裁精良的烟灰色羊绒长大衣里,颀长挺拔。 他惯常挂在脸上的慵懒和玩味早已消失无踪,紧蹙的眉头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尚未散尽的凝重和一路飞驰而来的焦灼。 当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昏黄摇曳的光线,清晰地捕捉到那个被南司枭如同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露出的半张戴着金丝眼镜的熟悉侧脸时。 紧绷的下颌线骤然一松! 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如同沉寂的夜空骤然被星辰点亮! 那光芒迅速驱散了所有阴霾,被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所取代! 紧绷的肩膀也瞬间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操!” 一声短促的、带着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感叹词,从季蕴漂亮的薄唇中逸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他几个大步就跨到白钰身边,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将还在簌簌掉眼泪、身体微微颤抖的小兔子揽进自己怀里,坚实的臂膀给予无声的支撑和温暖,带着他一同走向那对依旧沉浸在彼此世界里的身影。 季蕴的脚步声和那声低骂,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让几乎完全沉浸在东方卿吟气息和体温中的南司枭身体猛地一僵。 他像是被从一场隔绝外界的大梦中惊醒,埋在东方卿吟颈窝里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情愿地抬起。 赤红的眼瞳因为哭泣太久而布满狰狞的血丝,眼皮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交错,狼狈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冷硬桀骜的南司枭的影子?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然后对上了季蕴那双带着了然、促狭、以及巨大喜悦的桃花眼,最后落在季蕴臂弯里那个红着眼圈、正用袖子擦眼泪的白钰身上。 “轰——!”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他!脸上尚未风干的泪痕瞬间变得滚烫灼人!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血色,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用力挣脱东方卿吟的怀抱,把自己这副丢盔弃甲、脆弱不堪的模样彻底藏起来——太他妈丢人了! 他南司枭这辈子都没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季蕴这个损友面前,哭成这副鬼样子过!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东方卿吟圈在他腰背上的手臂,却像最坚固的藤蔓,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的力道,稳稳地将他禁锢在原地,阻挡了他任何试图退缩和逃避的动作。 东方卿吟甚至微微侧转了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南司枭那张狼狈不堪、羞愤欲绝的脸大半挡在了自己宽阔的肩后,只留给季蕴和白钰一个冷静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他没事了,交给我。 季蕴看着南司枭那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躲闪飘忽、耳根脖子红得滴血却又被牢牢固定在东方卿吟怀里的别扭模样,漂亮的嘴角差点没忍住向上扬起。 他强压下那点促狭的笑意,目光转向东方卿吟,桃花眼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喜,语气带着重逢的温暖和一丝心照不宣的调侃: “我说呢,这跑出去的人都没个信儿,合着咱们枭哥是开了天眼,精准定位到你这块‘吸铁石’了?” 他朝东方卿吟扬了扬线条优美的下巴,笑意直达眼底,漾开一片暖意。 “欢迎回家,卿吟,不过你这‘惊喜’玩得够大啊,一回来就捡到个大的。” 最后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带着善意的揶揄,扫了一眼依旧被东方卿吟牢牢护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半边羞愤欲绝的侧脸和通红的耳朵尖的南司枭。 季蕴也很开心。 他们四个终于又聚到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白钰在季蕴怀里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那些不听话的眼泪憋回去。 可看到卿吟哥真的活生生站在眼前,看到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守护的姿态紧紧抱着枭哥,看到季蕴哥脸上那久违的、真正开怀放松、眼底闪着光的笑容……那股混合着巨大喜悦、释然和心酸的暖流再次凶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他轻轻挣开季蕴揽着他的手臂,像只归巢的小鸟,几步就小跑到东方卿吟面前,仰起那张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小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大大的、带着傻气和无比满足的笑容: “卿吟哥!你……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他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想伸手去碰碰卿吟哥的胳膊确认这不是幻觉,又怕打扰到依旧赖在卿吟哥怀里不肯抬头的枭哥,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哭又笑,像个终于找回了失散珍宝的孩子。 东方卿吟看着白钰这副真情流露的模样,再看向季蕴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欣喜和彻底放松下来的光彩,最后,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回怀中男人身上——虽然羞恼得恨不得原地消失,身体却不再颤抖崩溃,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全然放松的依赖,将全身的重量都安心地交付给自己。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如同终年冰封的深海终于迎来了破晓的朝阳,漾开一片足以融化一切严寒的、温暖而真实的温柔笑意。 那笑意发自肺腑,不再是谈判桌上完美的面具,而是跨越山海、历经漫长等待后终得圆满的纯粹喜悦。 他微微松开了些许怀抱的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南司枭,一只手依旧稳稳地、充满力量地揽着他的腰,给予他无声却坚实的支撑。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温暖地扫过季蕴和白钰,郑重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嗯。”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越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后的温暖和磐石般的承诺感,清晰地穿透呼啸的山风,回荡在暮色四合的盘山道上: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沉重,带着千钧的份量和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季蕴脸上的笑容瞬间如春花绽放,灿烂而真实。 他长臂一伸,重新将还在用手背抹眼泪的白钰捞回自己温暖的怀里,用力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彻底的轻快和安心: “听见没?卿吟都发话了!走了小白兔,回家!”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东方卿吟和他臂弯里那个虽然依旧别扭地低着头、却明显气场安稳、甚至透出一丝困倦依赖的南司枭,眼底是满满的释然和欣慰。 “这下,咱们这张桌子,四个角总算都齐了!” 白钰靠在季蕴温暖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小手紧紧抓住季蕴大衣的前襟,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破涕为笑,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 “嗯,齐了、齐了,再也不分开了!” 南司枭被东方卿吟半揽半抱着,像个大型的、闹完脾气后终于筋疲力尽的困兽。 他依旧固执地把脸埋在东方卿吟肩头,只露出一点通红的耳朵尖和乱糟糟的黑发,拒绝与任何人对视。 然而,在听到季蕴那句“四个角总算都齐了”和白钰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再也不分开了”时,他那紧绷的、带着羞愤的肩背线条,几不可查地、极其缓慢地松懈了下来。 一直死死攥着东方卿吟大衣后摆、指节发白的手,也悄然松开了些许力道,只是依旧紧紧地抓着那片衣料,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回家。” 东方卿吟低头,看着怀中那颗毛茸茸、不肯抬起的脑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温柔。 他揽在南司枭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无声的引导和支撑,将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走向自己那辆沉稳的黑色轿车。 司机早已无声地打开了后座车门,温暖的车内灯光流泻出来,像一个无声的、温暖的邀请。 季蕴看着东方卿吟护着南司枭坐进后座,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 他低头对怀里的白钰笑了笑,捏了捏他微凉的脸颊: “走了,小兔子,咱们一起回家了。” 他揽着白钰,走向自己那辆线条张扬的跑车。 两辆风格迥异的车,一前一后,亮起温暖的车灯,如同两颗依偎的星辰,缓缓驶离这片曾见证崩溃与重逢、绝望与救赎的冰冷山道。 车灯划破浓稠的黑暗,坚定地驶向山下那片璀璨的、名为“家”的灯火海洋。 引擎的低鸣在山谷间回荡,像是归巢的号角。 季蕴位于市中心顶层的高级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北京城流光溢彩、无边无际的璀璨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如同一条条流动的光河。 室内却温暖如春,柔和的暖光灯洒下,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一丝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家居气息。 浅色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杂音,只留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客厅中央宽大舒适的米白色沙发上,南司枭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的大型猫科动物,蜷缩在沙发一角。 他洗过了脸,换上了季蕴找出来的柔软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赤红的眼睛因为哭过和极度疲惫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空洞的茫然。 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松软的羽毛大靠垫,下巴搁在上面,眼神没什么焦距地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整个人透出一种精疲力竭后的安静和脆弱。 之前的崩溃、羞愤似乎都被巨大的疲惫冲刷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种近乎脱力的空白。 东方卿吟就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上也换下了沾染了泪痕的大衣,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润。 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却没有喝,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始终落在蜷缩着的南司枭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深沉的关注。 偶尔,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开南司枭垂落到眼前的湿发,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白钰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咖啡机,试图给每人做一杯热饮。 他脱掉了外套,穿着暖黄色的毛衣,显得格外柔软。 只是他显然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沙发角落里的南司枭和安静守护的东方卿吟,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心疼和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的安静喜悦。 他泡好一杯热可可,想了想,又在里面多加了一大勺蜂蜜。 季蕴斜倚在岛台边,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看着白钰忙碌。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安静得近乎凝固的画面,又落回白钰身上,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 “啧,看看枭哥那样子……跟被雷劈了八百回又捡回条命似的,小白,你说他现在脑子里是不是还在循环播放下午抱着卿吟哥哭鼻子的画面?羞愤欲绝?” 他模仿着南司枭可能的表情,夸张地做了个捂脸的动作。 白钰被他逗得忍不住抿嘴笑了,脸颊微红,嗔怪地轻轻推了他一下: “季蕴哥!你别说了……枭哥他……他今天肯定难受死了。” 他把那杯加了双倍蜂蜜的热可可递给季蕴,示意他拿给南司枭。 “这个给枭哥吧,甜的,喝了会舒服点。” 声音软软的,带着心疼。 季蕴接过温热的杯子,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没再逗他。 他端着杯子走到客厅,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 果然,蜷缩在沙发里的南司枭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抱着靠垫的手臂收紧,脑袋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点红得滴血的耳朵尖。 季蕴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把杯子轻轻放在南司枭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喏,小白的特供,双倍甜蜜暴击。”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惯有的调侃。 “喝点吧,枭哥,嗓子哭哑了多不划算,以后还怎么吼人?” 他故意把“哭哑了”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点点。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抱着靠垫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季蕴,里面燃烧着熟悉的怒火和羞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季蕴!你他妈……” 声音果然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窘迫感。 “闭嘴。” 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瞬间平息风暴的力量。 东方卿吟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他没有看季蕴,目光依旧落在南司枭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只是对南司枭淡淡地说了一句: “喝掉。” 然后,目光转向季蕴,虽然没有责备,但那平静的注视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季蕴耸耸肩,做了个“我闭嘴”的手势,漂亮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眼底却带着“得逞”的促狭光芒。 他施施然走到另一边的沙发坐下,长腿交叠,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南司枭被东方卿吟那两个字钉在原地,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不甘心的余烟。 他瞪着眼前那杯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热可可,又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笑得像只狐狸的季蕴,最后,那带着血丝和残余羞愤的目光,落回了东方卿吟平静无波的脸上。 对峙了几秒。 东方卿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却有一种“你必须喝”的笃定。 南司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又或者是那杯热可可的甜香真的勾起了某种疲惫身体的本能渴望。 他极其不情愿地、带着一种“老子不是听你的只是老子渴了”的别扭表情,慢吞吞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杯热可可,动作粗鲁得差点把杯子打翻。 然后,他仰起头,像喝毒药一样,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那滚烫甜腻的液体灌了下去,被烫得龇牙咧嘴也强忍着没出声。 喝完后,他把空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顿,发出“哐”的一声响,然后立刻又把自己蜷缩回沙发角落,重新抱起那个大靠垫,把脸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写满了“生人勿近,尤其季蕴滚远点”的、毛茸茸的后脑勺给众人。 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尖,似乎因为热饮的缘故,颜色更深了。 东方卿吟看着他这副鸵鸟样,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笑意飞快地掠过唇角。 他没再说什么,重新端起了自己那杯早已凉掉的黑咖啡。 白钰端着另外两杯咖啡走过来,看到南司枭面前空掉的杯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满足又安心的笑容。 他把一杯咖啡递给季蕴,另一杯轻轻放在东方卿吟手边。 季蕴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角落里安静蜷缩、拒绝交流的南司枭,旁边沉稳如山、无声守护的东方卿吟,身边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眼睛亮晶晶看着大家、一脸心满意足的小兔子白钰。 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切,窗外是繁华而冰冷的城市,窗内是劫后余生、终于归位的温暖。 他漂亮得惊人的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更真实的平和与满足。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放松地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们四个终于又聚到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白钰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声的圆满,他放下杯子,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最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了季蕴的肩膀上。 季蕴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将他更紧地揽入怀中。 客厅里一片安静。 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淌,咖啡的香气在萦绕。 南司枭埋在靠垫里的呼吸声似乎变得均匀绵长了些,像是紧绷了太久终于扛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东方卿吟的目光从南司枭身上移开,隔着袅袅上升的咖啡热气,与对面沙发里拥着白钰的季蕴目光相遇。 没有言语。 只是一个平静的对视。 季蕴的桃花眼里是了然的、释然的、终于尘埃落定的笑意。 东方卿吟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沉静依旧,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承诺和磐石般的安稳。 白钰靠在季蕴温暖的肩头,清澈的眼睛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卿吟哥就在那里,枭哥也安静地睡在旁边,季蕴哥的怀抱温暖而踏实。 他小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不灭的星河。 窗内,这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天地里,分离的轨迹终于闭合,离散的灵魂重归本位。 风暴止歇,漂泊的孤舟终于归港。 这一方灯火,便是他们此心安处的归巢。 再也不分开了。 ——『命运的第七十二个齿轮团圆』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季蕴顶层公寓的暖意像一层无形的茧,包裹着客厅里劫后余生的静默。 窗外,北京城的霓虹流淌成冰冷的星河,与室内柔和的灯光泾渭分明。 角落里,南司枭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紧抱着那个羽毛靠垫,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紧闭的眼帘。 他呼吸均匀却异常沉缓,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深重的阴影,整个人陷在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深层沉睡中,仿佛要将积累了好几年的疲惫和今日的崩溃彻底睡去。 东方卿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米白色羊绒衫衬得他侧脸线条沉静。 手中的黑咖啡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细细勾勒着南司枭沉睡的轮廓。 那紧蹙的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完全舒展,透着一丝残留的委屈和不安。 时间悄然滑过,墙上的时钟无声地指向十点半。 东方卿吟终于轻轻放下杯子,起身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生怕惊扰了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 他走到沙发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安谧的阴影。 微微俯身,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南司枭额前汗湿的发丝,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古瓷。 沉睡中的人似乎有所感应,鼻翼几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 东方卿吟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一只穿过南司枭的膝弯,一只稳稳地托住他的肩背,用尽全身的克制保持平稳,像抱起一件易碎的珍宝,将那个高大却在此刻显得异常脆弱的身躯,稳稳地从沙发深处托了起来。 身体陡然悬空带来的轻微失重感,终于让南司枭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眉心皱得更紧,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向东方卿吟温热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带着沉沉睡意和毫无防备的依赖。 东方卿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眼底漾开一片更深沉的柔软。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南司枭靠得更舒服些,迈着稳健而无声的步伐,抱着他走向走廊深处那间为客人准备的、此刻只属于他们的静谧客房。 客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朦胧而私密。 空气里弥漫着新换床品干净的阳光气息。 东方卿吟将南司枭极其轻柔地放在松软宽大的床上,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安放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替他拉好被子,仔细地掖好被角,确保不会漏进一丝凉风。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床沿,借着幽暗的光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小数点,细细描摹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和戾气,也洗刷了崩溃时的脆弱和狼狈,沉睡中的南司枭显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孩子气。 鼻梁高挺,唇线在放松状态下少了几分锋锐,却依旧固执地微微抿着。 东方卿吟的指尖带着某种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贪恋,轻轻拂过那微蹙的眉心,仿佛要抚平那残留的褶皱。 指尖流连,最终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沉淀了七百多个日夜的深沉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珍重,轻轻落在了那略显干燥的唇瓣上。触感温热而真实。 东方卿吟看着南司枭的脸,轻轻的抚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那是一个极轻、极柔的吻。 如同蝴蝶栖息在清晨沾露的花瓣,带着虔诚的呵护和小心翼翼,仅仅是一个温暖的触碰,一触即分。 然而,就在那蜻蜓点水般的柔软离开的瞬间—— 如同沉睡的火山感应到了最深处的熔岩涌动! 南司枭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不是初醒的茫然懵懂,那眼底瞬间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如同野兽被侵入领地般的警觉和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几乎要将人焚毁的光芒! 他像是被那轻柔的吻彻底点燃了某种蛰伏的引信,所有的理智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那只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如同捕猎的猛兽出击般迅疾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死死攥住了东方卿吟正欲收回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同时,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圈住了东方卿吟的后颈,带着一股失控的蛮力,狠狠地将他拉向自己! “唔!” 东方卿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失去了平衡,被他强硬地拽倒在床上,半个身体压在了南司枭的身上。 下一秒,南司枭炽热的、带着浓郁男性气息和一种近乎掠夺意味的吻,重重地覆了上来! 不再是东方卿吟方才那轻柔虔诚的试探,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绝对掌控和深沉渴望的吻。 滚烫的唇舌带着狂风暴雨般的力道,强势地顶开东方卿吟微凉的唇齿,长驱直入。 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甘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贪婪和疯狂的吮吸索取。 他紧紧地、死死地箍着东方卿吟的身体,仿佛要将对方揉碎了完全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力道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占有欲,传递着七百多个日夜积累的蚀骨思念、无边等待的焦灼煎熬、被抛下的委屈愤怒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 东方卿吟最初的惊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手腕和颈后的剧痛清晰地传来,但他却没有丝毫挣扎。 金丝眼镜在剧烈的动作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露出一双此刻同样燃烧着火焰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冷静自持,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同样汹涌澎湃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炽热情潮。 面对南司枭这近乎粗暴的掠夺,东方卿吟非但没有推拒,反而以一种更沉稳、更包容、更纵容的方式,狠狠地回应了过去。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南司枭狂风暴雨般的吻席卷自己,甚至主动迎合上去,用自己的唇舌去缠绕、去安抚、去更深地沉溺。 他圈在南司枭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以一种更为强硬的姿态将彼此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他将自己积攒了两年的刻骨思念、在异国他乡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的蚀骨孤独、对眼前这个人深入骨髓的爱恋和愧疚,所有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疯狂地释放在这个滚烫得足以焚烧灵魂的深吻里。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所有的委屈、控诉、思念、歉疚、狂喜和至死不渝的承诺,都在唇齿的激烈交缠、在身体每一寸肌肤的紧密贴合、在几乎要将对方融入骨髓的拥抱中,得到了最原始、最直接、最彻底的宣泄和确认。 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只剩下粗重紊乱的呼吸声和唇舌激烈纠缠的声音,在昏暗静谧的房间里交织回响,暧昧得令人心悸。 与此同时,主卧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尽头那间客房内正在上演的激烈风暴。 房间内灯光调得更为柔和,是温暖的橘黄色。 季蕴和白钰并肩坐在宽大的床沿。 白钰身上还穿着那件暖黄色的衣服,此刻正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清澈的眼睛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眼神却有些失焦,嘴角挂着一抹如梦似幻的傻笑。 季蕴斜倚在床头,身上是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一条长腿随意地支着,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姿态慵懒。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有看夜景,而是带着一丝玩味和了然的温柔,落在身边兀自出神傻笑的小兔子脸上。 “想什么呢?” 季蕴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笑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白钰猛地回过神,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软糯: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季蕴,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 “季蕴哥,你说……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回到高中那时候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脸上带着回忆的甜蜜: “那时候,枭哥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总是罩着我们;卿吟哥最沉稳,像定海神针;季蕴哥你点子最多,总能带我们玩出新花样……我们四个,好像整天都黏在一起,逃课去游戏厅,翻墙出去吃路边摊,或者在卿吟哥家那个大院子里,看星星……”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后来……后来卿吟哥走了……枭哥就变了……我们也很难再聚得那么齐了……刚才在客厅,看到枭哥终于睡着了,卿吟哥守着他,季蕴哥你也在……我就觉得……好像那个圈,一下子又圆回来了。” 季蕴静静地听着,俊美的脸上那惯常的漫不经心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柔和。 他伸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白钰柔软的发顶,将那点湿润的泪意温柔地按了回去。 “是啊……” 季蕴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穿过时光隧道的回响。 “兜兜转转,吵吵闹闹,分分合合……这四个角,总算又严丝合缝地拼上了。” 他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历经波折后的圆满释然。 “卿吟这家伙,不声不响憋了个大招回来,你是没看见下午枭哥抱着他哭得那个惨样……” 他想起南司枭那副狼狈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愉悦的弧度。 “真是活久见。” 白钰也被他的话逗得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高高扬起,用力点了点头: “嗯!虽然枭哥好可怜,但是……看到他终于能安稳地睡着,卿吟哥就在旁边……真好。” 他顿了顿,小脸微微皱起,带着点心疼。 “就是不知道枭哥嗓子哭哑了没有,刚才看他都不想说话。” 季蕴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促狭: “嗓子哑了怕什么?有卿吟在,给他灌十杯蜂蜜水也乐意。”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正经而温柔,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笃定。 “重要的是,他心里的那道坎,有人能给他填平了,我们四个,以后不会再散了。” 话音落下,季蕴长臂一伸,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坐在床沿的白钰整个揽入自己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不再是之前那种安抚性的轻搂,而是以一种极其紧密、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姿态,将他纤瘦的身体完全包裹住。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白钰柔软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白钰敏感的耳廓。 “我的小白……” 季蕴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心。 “记住,以后我们的桌子,四个角,一个都不能少。” 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份失而复得的圆满牢牢锁住。 “谁TM的再敢掉链子跑了,老子亲自去抓回来。” 白钰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份坚实的温暖和不容置疑的承诺,心头那股酸酸甜甜的暖流再次汹涌澎湃。 他用力地回抱住季蕴劲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散发着清冽气息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嗯!一个都不能少!” 主卧里,暖黄的灯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空气里流淌着劫后重聚的温馨与安宁。 窗外的城市霓虹依旧冰冷地闪烁,却再也无法侵入这片小小的、终于圆满的天地。 然而,同一轮清冷月色之下,城市的另一端,有人却因为这迟来的“圆满”而怒火中烧。 市中心顶级酒店式公寓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铺洒在地上的星河,奢华开阔的客厅里流淌着悠扬的古典乐。 周雪梅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睡袍,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正慵懒地倚在进口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指尖优雅地晃动着水晶高脚杯里猩红的酒液。 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听着电话那头手下低声的汇报。 然而,那抹完美的笑容在她清晰地听到“东方卿吟”、“回国”、“南司枭”、“紧紧抱着”、“哭泣”这几个关键词时,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出现裂痕,瞬间凝固、僵硬,随即彻底碎裂!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只价值不菲的奥地利水晶杯被她失控的手指狠狠掼砸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飞溅开来,染红了洁白的羊毛地毯和她的真丝睡袍下摆,留下狼藉狰狞的污渍。 周雪梅听到南司枭夜夜思念的那个男人回国了,心里不服气,自己的联姻更没有可能了。 周雪梅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精心描绘的眉眼因为极度的震惊、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巨大羞辱感而扭曲!那张美丽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戾气! “东方卿吟?!”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拔得又尖又利,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从容优雅,尖锐得几乎要刺破空气。 “他竟然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来回踱步,如同困兽,高跟鞋踩在冰冷的玻璃碎片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南司枭……南司枭那个疯子……他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对着落地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眼底燃烧着熊熊的妒火和不甘。 “哈!怪不得!怪不得他最近不再像之前那样!怪不得他对我的所有暗示装聋作哑!怪不得他死活不肯点头联姻!”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射向地板上那片猩红的狼藉,仿佛那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化身,眼神充满了怨毒和刻骨的恨意。 “东方卿吟……好!你回来得真是时候!”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恨而微微发抖。 “南司枭那种疯子,竟然也会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这么多年……真是恶心!” 她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她此刻内心的恐慌和愤怒! “我的联姻……我周家等了这么久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不甘,眼神变得如同冰封的毒蛇,闪烁着算计和阴冷的光芒。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也想坏我的事?休想!” 她走到吧台前,重新拿起一瓶酒,粗暴地拔掉瓶塞,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让她混乱的思绪更加疯狂。 “南司枭,你跑不掉!南家少奶奶的位置,只能是我的!谁挡我的路,我就让谁……彻底消失!” 冰冷怨毒的低语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回荡,与悠扬的古典乐格格不入,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城市另一端,南家老宅。 厚重窗帘紧闭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沉重的黄铜老式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紫檀木大书桌的一角。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书卷气和顶级沉香的袅袅余韵,本该是凝神静气的氛围,此刻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南司锦,南家如今的掌舵人,南司枭的亲大伯,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式褂子,身形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度。 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如同深潭,古井无波。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由心腹秘书送来的简报,纸张在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管家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在南司锦耳边忐忑的低语几了句,南司锦脸色大变。 原来是跟着南司枭的人回来说,看到少爷抱着一个男人在大街上痛哭流涕,之后就跟着季家少爷回去了,他们猜测有可能就是少爷一直夜夜思念等待的那个叫东方卿吟的人。 南司锦也听到东方卿吟回国了这个消息,气的敲了一下桌子。 “咚!”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重响,骤然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南司锦那只刚刚还稳稳端着紫砂茶杯的手,此刻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在了坚硬厚重的紫檀木书桌桌面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笔架、砚台都跟着跳了一跳。 杯盖在紫砂杯口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深色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渍。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剧烈变化,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却骤然掀起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涛。 那怒意并非狂暴外露,而是沉积在眼底最深处,如同千年寒冰骤然开裂,透出令人胆寒的锋芒。 整个书房的气压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秘书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跟随南司锦多年,深知这位家主越是愤怒,表面反而越是平静。 这一拳砸下去,蕴含的雷霆之怒远超想象! 南司锦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南司枭那张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上。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完美瓷器上无法容忍的丑陋裂痕,充满了失望、愤怒,以及一种被忤逆的冰冷寒意。 “没出息的东西……”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终于从南司锦紧抿的唇齿间缓缓挤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刮过空气。 “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在外疯癫两年,如今更是……当街失态,痛哭流涕……”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声音更沉了几分。 “南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昏黄的灯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冰冷的怒意深处,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意外打乱计划的阴鸷算计。 “东方卿吟……” 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带着倒刺的骨头。 “好……很好,消失了这么多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掌缓缓收拢,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看来,有些人,是嫌这池水还不够浑。” 他没有再看那份简报,也没有再看那张刺眼的照片。 只是沉默地坐在昏黄的灯光里,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覆盖着厚厚冰雪的火山。 书房里的空气凝滞如冰,只有沉香的气息在无声地盘旋,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的宁静。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注定无眠。 重逢的炽热与温馨,怨毒的诅咒与算计,冰冷的怒火与审视,在这座巨大城市的角落里面悄然酝酿,如同深海中交汇的暗流,等待着最终的碰撞。 ——『命运的第七十三个齿轮涟漪』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季蕴顶层公寓的巨大落地窗外,是北京城略显清冷的阳光,穿过明净的玻璃,在浅色羊毛地毯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尘埃落定的宁谧。 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重逢与风暴,似乎已被这晨光悄然抚平,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彼此相依的安稳。 客厅里,南司枭穿着昨天那身季蕴的灰色家居服,高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赤着脚,一条腿随意地曲着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条腿伸得老长。 虽然眼皮还有些浮肿,眼白里也残留着些许红血丝,但那股沉郁阴鸷的戾气已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慵懒的、心满意足的餍足感,像只被彻底捋顺了毛、晒着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一只手臂松松地环在坐在他身边的东方卿吟腰间,手指无意识地、带着点占有意味地捻着对方衣服的柔软衣料。 东方卿吟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穿着合体的米白色高领的衬衫和深色长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摊开在膝头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邮件。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对于腰间那只存在感极强的、带着点固执意味的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推拒,反而身体微微向那热源倾斜,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和纵容。 偶尔,南司枭的手指捻动衣料的动作大了些,他会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覆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轻轻拍两下,像安抚一只不安分的宠物。 白钰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正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准备早午餐。 暖黄色的衣服衬得他格外柔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动作轻快地将烤好的吐司、煎蛋和培根分装在精致的骨瓷盘里。 季蕴斜倚在岛台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笑意,看着白钰忙碌,偶尔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对旁若无人、自成天地的身影,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促狭。 门铃声就是在这片宁馨和谐中突兀响起的。 清脆、急促、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甚至是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傲慢,一遍又一遍,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白钰手上的动作顿住,疑惑地看向季蕴。 季蕴挑了挑眉,放下咖啡杯,眼底那点慵懒的笑意瞬间淡去,染上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 他公寓的门禁系统非熟人不知,能直接按响门铃的,来者不善。 南司枭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被打扰的烦躁重新爬上眉梢。 东方卿吟则平静地按灭了平板屏幕,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投向玄关方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不速之客。 季蕴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亮起,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穿着昂贵香奈儿套装、下巴微抬、眼神带着刻意倨傲的女人面孔——周雪梅。 季蕴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按下通话键,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被打扰的冷淡: “周小姐?稀客,有何贵干?” 屏幕上,周雪梅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脆而带着刻意的张扬: “季少,打扰了。听说枭少在这里,还有位‘贵客’?我代表南伯伯,特地来探望一下,顺便……送份‘薄礼’。” 她刻意加重了“贵客”和“薄礼”的读音。 季蕴回头,目光与东方卿吟平静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彼此了然。 季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按下了开门键。 “咔哒”一声轻响,公寓的智能门锁解开。 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 周雪梅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带着一阵浓郁的、侵略性极强的香水味,姿态优雅却步步生风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客厅沙发里姿态亲密的两人。 当她的视线触及南司枭那只毫不避讳地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以及东方卿吟那副沉静如水、仿佛她根本不存在的姿态时,那完美的笑容如同被冰水浇过,瞬间僵硬,眼底深处压抑的怨毒和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她强行按捺住了。 “枭哥哥……” 周雪梅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娇柔和亲昵,目光却如刀子般刮过东方卿吟。 “听说你昨晚不太舒服?南伯伯很担心你,特意让我来看看。” 她说着,将手中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系着金色缎带的礼盒放在玄关的矮柜上,动作带着施舍般的意味。 “这是南伯伯让我带来的上等血燕和虫草,给你补补身子。”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转向东方卿吟,笑容里淬着冰。 “这位……想必就是东方先生吧?久仰大名,听说你昨天才回国?真是赶巧了。” 她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是南司家的意思,是南司锦的“慰问”,更是对她身份的一种宣告,只有她周雪梅,才是南司家认可的、能代表南司家来“探望”南司枭的人。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方卿吟,不过是南司枭一时糊涂的玩物,根本不值一提。 东方卿吟缓缓抬起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迎向周雪梅那充满挑衅和审视的眼神。 他没有立刻起身,甚至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只覆在南司枭手背上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周小姐。” 东方卿吟开口了,声音清越平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雪梅刻意营造的声势。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却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探望和礼物,南司枭收到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那份“薄礼”上极其短暂地掠过,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然后重新落回周雪梅脸上,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切割着她强撑的骄傲: “至于‘赶巧’……”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见他,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似乎……与周小姐,或者南老先生,并无关系?” 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珠玉落地。 “不劳费心,更不必‘赶巧’。” 周雪梅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 如同戴着一张劣质的面具,在对方平静却锋利的言语下寸寸龟裂。 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暗示,所有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对方这种近乎漠视的、轻描淡写的反驳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对方甚至没有动怒,没有争辩,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语调,就将她连同她背后的“南司家意志”,彻底排除在了他们两人的世界之外。 那份无视,比任何激烈的辱骂都更具杀伤力。 她精心描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站立不倒。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准备好的那些“南司家少奶奶”、“名分”、“体面”之类的说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发出一点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如同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厨房岛台边,季蕴忍不住抬手掩唇,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惊叹。 他侧过头,对着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端着盘子的白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笑道: “啧……看见没?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什么叫降维打击?卿吟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准狠啊。” 季蕴浅浅的笑了笑。 “就他这张嘴毒死人不偿命啊。!” 他语气里的赞叹和看戏的愉悦简直要溢出来。 白钰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周雪梅那副哑口无言、脸色青白变幻、恨不得原地爆炸的样子,再想起她平时仗着南家撑腰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一股巨大的解气感直冲头顶。 他赶紧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小脸憋得通红,清澈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和崇拜——卿吟哥太厉害了。 一句话就把那个讨厌的女人怼得找不到北。 白钰小声嘀咕。 “就卿吟哥真张嘴感觉都能把自己毒死。” 这压抑的低笑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沙发里,一直懒洋洋靠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南司枭,终于动了。 他那只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带着一种强烈的宣示意味,几乎将人半圈进自己怀里。 他抬起眼皮,那双还带着点慵懒睡意、却已恢复了几分桀骜和冷厉的眼眸,直直地刺向站在玄关处、浑身僵硬、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周雪梅。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冰冷的怜悯。 他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下巴搁在东方卿吟的肩窝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斩钉截铁的不耐烦,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周雪梅……” “看见了吗?” 他搂着东方卿吟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像是在展示自己最珍贵的所有物,眼神锐利如刀。 “这就是答案。” “别TM的再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留情的冷酷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向周雪梅。 “我南司枭,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更不会跟你,跟你们周家,搞什么狗屁联姻!” 他嗤笑一声,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回去告诉老头子,也告诉你爹,死了这条心吧有这功夫算计我,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家那点烂摊子收拾干净。” 南司枭的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周雪梅摇摇欲坠的、强撑的自尊。 她精心维持的优雅、体面、以及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在南司枭这**裸的、毫不留情的羞辱和东方卿吟那冰冷彻骨的漠视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她精心描画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怨毒、羞愤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巨大屈辱。 “你……你们……!” 周雪梅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涂着蔻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沙发上的两人,又从季蕴和白钰憋笑的脸上扫过,那副嘲弄的神情更是火上浇油。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短促而尖锐的呜咽,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话来。 精心打理的头发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散落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显得狼狈不堪。 她猛地转身,像是逃离瘟疫现场,尖细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急促而凌乱的“哒哒”声,如同她此刻崩溃的心跳。 她甚至没顾上去拿那个被她视作“身份象征”的礼盒,像只被彻底踩了尾巴的猫,带着一身狼狈的怨气和无法抑制的羞愤,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公寓大门,“砰”地一声巨响,狠狠甩上了门。 那巨大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如同她落荒而逃的狼狈注脚。 门关上的瞬间。 白钰和季蕴忍不住的笑了,打趣他们两个。 “噗嗤——哈哈哈!” 季蕴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肩膀笑得直抖。 他几步走到客厅,对着沙发上依旧维持着搂抱姿势的两人,竖起大拇指: “精彩!太TM的精彩了,枭哥,你这拒绝三连,杀伤力爆表啊。” 他揶揄的目光在南司枭紧搂着东方卿吟腰的手臂上扫过,促狭道。 “不过……你这姿势,是怕卿吟哥被周大小姐抢走吗?搂得这么紧?” 白钰也端着盘子小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努力忍着笑,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补充: “卿吟哥也好厉害,一句话就把她说得哑口无言了,那个周雪梅,脸都气绿了。” 他看向南司枭,带着点小小的崇拜。 “枭哥,你刚才……好帅!” 他指的是南司枭那番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的宣言。 南司枭被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打趣得耳根有点发烫,搂着东方卿吟的手臂下意识想松一点,却被东方卿吟覆在上面的手轻轻按住。 东方卿吟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季蕴和白钰,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替南司枭解围道: “行了,别闹他了,他嗓子还没好利索呢。” 南司枭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顺着东方卿吟的话,清了清依旧有些沙哑的嗓子,掩饰性地哼了一声,瞪了季蕴一眼: “笑屁!老子说的是实话。” 只是那眼神里,早已没了之前的戾气,反而带着一丝被调侃后的不自在和……隐藏得很深的、被认同的轻松。 季蕴笑得更大声了,揽过白钰的肩膀: “听见没?实话,大实话,枭哥威武。” 他看向东方卿吟,笑意里多了几分郑重。 “卿吟你现在回来了,以后有你在,某些人总算能消停了。” 他意有所指地朝玄关方向努了努嘴。 东方卿吟微微颔首,目光平静而深邃: “麻烦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 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赖在自己怀里、仿佛找到避风港的大型犬般的南司枭,眼底的温柔一闪而逝。 “兵来将挡。”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馨,甚至因为刚才那场闹剧的插曲,气氛反而更加轻松和亲密。 阳光依旧温暖,咖啡的香气重新弥漫开来。 白钰开心地把准备好的早午餐端上桌,小小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过后,湖面反而映照出更清晰的倒影。 南家老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厚重的紫檀木书房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空气里沉香的余韵似乎也凝滞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周雪梅几乎是冲进来的。 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昂贵的香奈儿套装下摆沾着刚才在季蕴公寓门口不小心蹭到的灰尘,妆容虽然大致完好,但那双眼睛却红肿不堪,里面布满了屈辱的泪水、滔天的怨毒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疯狂。 她甚至忘了敲门,也忘了平日的仪态,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乌木地板上,发出刺耳凌乱的声响。 “南司伯伯!” 她冲到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前,声音带着哭腔,尖锐而颤抖,充满了控诉和煽动。 “您要为我做主,您要为我做主啊。” 南司锦依旧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深灰色的中式褂子一丝不苟。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周雪梅冲进来的瞬间,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归于更深的冰冷。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周雪梅狼狈不堪的脸上,声音低沉而缓慢。 “雪梅,何事如此失态?坐下说话。” 这平静无波的态度,如同油锅里滴入冷水。 周雪梅非但没有坐下,反而情绪更加激动,泪水决堤般涌出,身体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剧烈颤抖: “失态?!南司伯伯!我……我被人当众羞辱!被他们踩在脚下!您让我如何不失态?!” 她指着自己,声音拔得又尖又利,仿佛要将刚才在季蕴公寓里遭受的所有屈辱都倾泻出来。 “那个东方卿吟!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男人!仗着枭少被他迷昏了头,就敢对我颐指气使!他……他竟然说我的探望‘不劳费心’!说他和枭少的事‘与我和您无关’!他凭什么?!他算老几?!” 她语无伦次,添油加醋地将东方卿吟那几句平静却致命的话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恨意: “还有枭哥哥!南司伯伯!他……他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他当着那个野男人的面,搂着那个贱人的腰!” 她说到“搂着腰”时,声音因为极度的嫉妒和恶心而扭曲变形。 “他说……他说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说绝不会跟我联姻,还……还让我转告您,死了这条心,说……说让您有功夫不如去收拾家里的烂摊子。” 最后这句,是她自己加工后最恶毒的揣测,带着强烈的煽动性。 周雪梅一边哭诉,一边仔细观察着南司锦的脸色。 当她看到南司锦那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在听到“搂着腰”、“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死了这条心”、“收拾烂摊子”这几个关键词时,眼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捏着玉扳指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时,她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她知道自己这把火,点对了地方。 她再接再厉,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和委屈: “南司伯伯!他们……他们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更没把我们周家放在眼里!那个东方卿吟,他算什么东西,也敢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他回来就是为了搅乱南司家!就是为了让枭哥哥彻底脱离您的掌控!” 周雪梅假装掩面哭泣偷偷用余光看着南司锦的表情。 您看看枭少现在被他迷成什么样子了?!为了他,连祖宗家业、连您的苦心都可以不顾了!这联姻要是黄了,我们周家的脸往哪搁?您南司家的脸又往哪搁?!以后谁还把我们两家当回事?!” 她声嘶力竭,将所有的怨恨、不甘和失败的羞辱,全部转化为对东方卿吟的恶毒攻击和对南家脸面、利益的煽动。 书房里回荡着她尖锐的哭诉和控诉,空气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南司锦静静地听着。 从头到尾,他没有打断周雪梅一句。 他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只是,他手中的那枚羊脂玉扳指,在他指腹无意识的、越来越重的摩挲下,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古井无波的表象下,翻涌着越来越浓烈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寒冰风暴。 当周雪梅终于哭诉完,用那双充满怨毒和期待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时。 南司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玉扳指。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周雪梅,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够了。” “出去。”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句对周雪梅遭遇的回应。 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两个字,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周雪梅被他那冰锥般的目光刺得一哆嗦,满腔的怨毒和控诉瞬间被冻住。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南司锦那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神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 她不敢再停留,强忍着屈辱和惊惧,踉跄着退出了书房,如同逃离虎穴。 厚重的书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南司锦依旧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孤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沉香燃尽后残留的、冰冷的灰烬气息。 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肌肉似乎在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桌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仿佛要穿透那坚硬的木质,看到那个让他震怒的、忤逆的、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侄子的脸。 气的南司锦一个踉镪。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抽动的声音,从他紧抿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 紧接着…… “砰!哗啦——!”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 南司锦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 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然而,就在他站起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猛地袭上他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和窒息感。 他高大却已显佝偻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踉镪着向前扑去。 布满青筋的手掌本能地、重重地撑在了面前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 “哐当——!” 那方沉重的、价值连城的紫檀木书桌被他身体失控的重量和手掌的巨力撞得猛地一颤。 桌面上那方同样名贵的端砚被震得跳了起来,然后“啪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浓黑的墨汁如同污血般泼溅开来,瞬间染污了深色的地毯和他深灰色褂子的下摆。 旁边那盏沉重的黄铜台灯也剧烈摇晃,灯罩发出“嗡嗡”的哀鸣。 南司锦双手死死撑着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变形,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 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鸣,额角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冰冷的汗珠。 原本只是略显灰白的脸色,此刻已是一片骇人的、毫无生气的死灰。 他努力想抬起头,想重新站直身体,想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属于南家掌舵人的尊严。 然而,那股眩晕和心脏的绞痛如同附骨之蛆,死死拖拽着他。 他只能像一头濒死的老兽,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抠住桌面,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彻底瘫倒在这片象征着他无上权力的书房里。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艰难、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那碎裂的端砚和泼洒的墨汁散发出的、刺鼻的、如同不祥预兆般的味道。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落在他剧烈颤抖的、佝偻的脊背上,投下一片巨大而压抑的、摇摇欲坠的阴影。 精心构建的壁垒,似乎在这一刻,从内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清晰的碎裂声。 季蕴公寓的餐厅里,气氛温馨而轻松。 长条形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广式点心:晶莹剔透的虾饺、金黄诱人的流沙包、软糯鲜香的豉汁凤爪……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融融的。 南司枭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衬得他高大的身形愈发挺拔。 虽然眼皮还有点肿,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眉宇间那股沉郁的戾气被一种近乎懒洋洋的、心满意足的神色取代。 他坐在东方卿吟旁边,姿态随意,一只手还搭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占有意味。 东方卿吟则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虾饺,动作优雅地放进南司枭面前的骨碟里。 白钰小口咬着流沙包,金黄的馅料沾了一点在嘴角,他浑然不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忍不住小声问: “卿吟哥,枭哥,那个周雪梅……她回去告状了,南司伯伯那边……会不会很麻烦?” 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担忧。 季蕴正用公筷给白钰夹凤爪,闻言嗤笑一声,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麻烦?麻烦肯定有,老头子那性格,被这么当众打脸,尤其还被枭哥指着鼻子让他‘死了这条心’,不气疯才怪。” 他看向东方卿吟,语气轻松。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有卿吟在,怕什么?他那张嘴,今天你也见识了,杀人不见血。” 南司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依旧有些不适的喉咙,闻言冷哼一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痛快: “怕他?老子早就受够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大不了这南司家,老子不回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身边的东方卿吟,似乎在寻求某种确认和支持。 东方卿吟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热毛巾,极其自然地替南司枭擦掉嘴角一点并不存在的点心碎屑。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三人,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麻烦不会少,但也不必过分忧虑。” 他顿了顿,看向南司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南司家回不回,在你。但无论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目光转向季蕴和白钰。 “我们四个,在一起就好。” ‘我们四个,在一起就好’简单的八个字,却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瞬间驱散了白钰心头那点小小的担忧。 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重新绽开灿烂的笑容。 “嗯!在一起就好!” 季蕴也笑了,举起茶杯。 “行!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四个角终于归位,干杯!” 南司枭看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沉静的侧脸,感受着腰间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无声却坚定的力量,再听着季蕴和白钰轻松的笑语,心头那块压了两年、冰冷沉重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温暖的阳光、美味的食物、以及身边这三个人的存在,彻底融化、驱散。 他端起茶杯,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碰了过去。 四只骨瓷茶杯轻轻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一个崭新的、属于他们的、充满未知却不再孤独的旅程,正式开启。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复杂,但窗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壁垒已然分明,归处就在身旁。 ——『命运的第七十四个齿轮示威』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两年期间从冬天到春夏,南司枭等待东方卿吟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鉴定天地可鉴的爱情。 但是在这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盛夏的北京城,骄阳似火,空气被炙烤得微微扭曲,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聒噪地穿透紧闭的落地窗。 季蕴顶层公寓的空调开得很足,恒定的冷气驱散了窗外的燥热,室内一片沁凉,浅米色的窗帘半拉着,滤掉了过于刺目的阳光,只留下柔和的光晕铺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空气里残留着早餐咖啡的微苦气息,混合着窗外偶尔飘来的、被热浪蒸腾过的草木清香,本该是慵懒闲适的夏日清晨。 然而,客厅里的气氛却如同窗外凝固的空气,沉闷压抑,带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南司枭穿着简单的黑色无袖背心和工装短裤,露出紧实流畅的臂膀线条和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姿态看似随意地靠坐在单人沙发里,一条腿曲着踩在沙发边缘,另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着,手里捏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咔哒、咔哒”地开合着,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 他眉宇间惯有的那点戾气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戒备取代,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客厅入口的方向,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守护着自己不容侵犯的领地。 东方卿吟坐在他旁边的长沙发上,依旧是熨帖的棉麻衬衫和长裤,浅灰色调,在冷气房里显得格外清爽。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指尖平稳地翻过一页。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偶尔,当南司枭手中打火机那“咔哒”声骤然停顿或者变得急促时,他那翻页的手指才会极其细微地顿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白钰蜷在长沙发另一头的角落,穿着印着小兔子图案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纤细白皙的小腿。 他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下巴搁在上面,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紧张和不安,视线在南司枭紧绷的侧脸和门口之间来回逡巡。 季蕴没有坐,他斜倚在餐厅与客厅之间的吧台边,手里端着一杯冰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慵懒笑意,只剩下清晰的冷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姿态看似闲适,绷紧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的紧绷。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和南司枭手中打火机那单调的“咔哒”声在回响,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门铃声,终于还是响了。 不是之前周雪梅来时那种刻意的、张扬的尖锐,而是极其沉闷、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迫感,如同古刹晨钟,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季蕴放下水杯,冰凉的杯壁在他掌心留下湿痕。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上清晰地映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神如同淬炼过的寒冰、不怒自威的脸孔——南司锦。 他身后,站着妆容精致、穿着昂贵夏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幸灾乐祸和得意笑容的周雪梅。 季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开门键。 厚重结实的房门被推开。 一股与室内冷气相撞的、带着湿闷暑气的气流涌了进来。 南司锦当先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惯常的中式褂子,而是一身剪裁考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夏款薄西装,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的压力。 手里拄着一根乌黑油亮、顶端镶嵌着白玉的沉重手杖,每一步落下,坚硬的杖尾敲击在光洁的木地板上,都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咚”、“咚”声,如同踩在人的心脏上。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客厅,掠过南司枭冰冷的戒备、东方卿吟沉静的侧脸、白钰不安的蜷缩,最后落在季蕴带着冷嘲的脸上,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山岳般的威压。 周雪梅紧随其后,一身香槟色的真丝连衣裙,姿态优雅,下巴微微抬起,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精心修饰过的、矜持而得意的笑容。 她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第一时间就黏在了东方卿吟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怨毒和看好戏的兴奋。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过渡。 南司锦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在那张宽阔的米白色长沙发正对面的单人扶手椅上坐下,手杖“笃”地一声顿在身侧,如同法官落槌。 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射向自他进门起就放下杂志、平静回视的东方卿吟。 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习惯性发号施令的冰冷腔调,没有丝毫温度,也毫无缓冲余地: “东方……” 他念出这个称呼,如同在念一份冰冷的判决书。 “听说,你和我这不孝的孙子,还没有分开啊?” 不等东方卿吟回答,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回答,那冰冷刻薄、充满了腐朽气息的话语,就如同淬毒的冰雹,裹挟着**裸的羞辱和鄙夷,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年轻人,我不管你在国外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蛊惑了枭儿,让他忤逆长辈,罔顾家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但你要搞清楚,男人和男人?这是什么道理?!违背人伦!伤风败俗!” “这是病!是心理扭曲!是断子绝孙的祸根!” 他用词恶毒,语气冰冷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们南司家,百年清誉,商业精英,绝不能容忍这种污糟事!更不能让一个男人,败坏了我南家的血脉,断了祖宗香火!” “你缠着枭儿,图什么?钱?权?还是想借着我南家的跳板往上爬?” 他嗤笑一声,充满了极致的轻蔑, “趁早收起你那些下作心思,立刻离开他,不要逼我这个老头子,用些你不愿意看到的手段,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充满了对同性之恋最腐朽、最恶毒的污名化!将人类最纯粹的情感贬低为“乌七八糟”、“病”、“扭曲”、“祸根”、“污糟事”、“下作心思”。 客厅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空调的冷风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寒意。 长沙发角落,白钰的身体猛地一颤,抱着抱枕的手臂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张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的小脸煞白一片,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巨大的窘迫。 那些恶毒的字眼,每一个都像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和季蕴……季蕴哥和他……他们也是两个男生在一起啊…… 那些“违背人伦”、“伤风败俗”、“心理扭曲”、“断子绝孙”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他小心翼翼呵护的、视若珍宝的感情切割得鲜血淋漓。 巨大的委屈、被冒犯的愤怒、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和自卑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将脸更深地埋进抱枕里,不敢去看季蕴的方向,更不敢去看东方卿吟此刻的表情。 他为卿吟哥感到心疼,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卿吟哥身上,可他……他觉得自己也被抽得体无完肤…… 周雪梅优雅地站在南司锦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一个完美的陪衬。 她微微侧着头,涂着裸色唇膏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清晰、毫不掩饰的得意弧度,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快意。 看着东方卿吟被南司锦用最恶毒的语言当众羞辱得体无完肤,看着白钰那副如遭雷击、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她心头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狠狠吐了出来。 真是太痛快了。 她甚至轻轻地、优雅地抬起手,用指尖理了理耳畔一丝并不存在的碎发,姿态矜持而高高在上,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排练好的戏剧。 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野鸡就是野鸡,再会迷惑人,也登不了大雅之堂,在真正的世家威严和伦常大道面前,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有被唾弃碾碎的份。 就在南司锦那番恶毒至极的话语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咔哒!” 南司枭手中那单调开合了许久的打火机,发出一声极其刺耳、如同金属断裂般的脆响。 他猛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骤然爆发的火山,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戾气。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猩红一片,死死地、如同要噬人般盯住坐在扶手椅上的南司锦。 “放你娘的狗屁!” 一声狂暴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客厅里死寂压抑的空气。 南司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老头子!” 他指着南司锦,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你TM的给我闭嘴!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轮不到你在这里污蔑他!” “什么狗屁人伦!什么狗屁香火!” 他怒极反笑,笑容带着一丝不屑,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南司家那点破铜烂铁的‘清誉’,老子早就不在乎了!至于香火?” 他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老子断子绝孙又怎样?老子乐意,老子只要他!” 他猛地一指身旁依旧平静坐着的东方卿吟,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偏执。 “这辈子除了他,谁都不要!男人女人都不要!听懂了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转向脸色煞白、得意笑容冻结在脸上的周雪梅,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将她凌迟: “还有你!周雪梅!” 他的声音如同冰棱,刺骨的寒冷。 “收起你那副看好戏的恶心嘴脸,滚出去,带着你的主子一起滚,别脏了这地方!” 几乎在南司枭爆发的同一时间,季蕴猛地将手中的冰水杯重重顿在吧台大理石台面上。 “哐!” 一声脆响。 杯中的冰块和水溅出,在台面上晕开一片湿痕。 他大步流星地跨步上前,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挡在了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白钰面前,将他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了半分慵懒和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怒火和一种护犊般的凶狠! “南司老先生!” 季蕴的声音比空调的冷气还要寒上三分,他直视着南司锦冰冷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 “这里是我的家!不是您南家的祠堂。” “您要管教孙子,烦请回您的紫檀木椅子上去管。”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和警告。 “在我的地方,对我的朋友、我的爱人,说出刚才那些侮辱性的言辞……”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锋。 “恕我直言,您逾矩了,也逾越了我容忍的底线。” “还有您口中所谓的‘伦常大道’、‘世家规矩’?” 季蕴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语气轻蔑。 “留着约束您自己吧,我们这一代人,不吃这套,我们爱谁,跟谁在一起,是我们自己的事,轮不到旁人来替天行道,更轮不到用您那套腐朽发霉的价值观来绑架。” 他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对峙。 南司枭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狂暴气息;季蕴则像一座高大的围墙,将白钰死死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与南司锦对视;而风暴的中心,东方卿吟,此刻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杂志。 他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依旧沉静从容,仿佛刚才那些恶毒的言语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南司锦那双深潭般冰冷、此刻也因为南司枭和季蕴的激烈反抗而翻涌起怒涛的眼睛。 “南司老先生。” 东方卿吟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平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南司枭粗重的喘息和空调的嗡鸣,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那粘稠压抑的空气都刺破了一丝缝隙。 “您刚才的话,我听到了。”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却比季蕴的锋芒更显冰冷。 “关于‘病’,关于‘扭曲’,关于‘祸根’……”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南司锦紧绷的脸上扫过,如同小数点一般精准。 “这不过是您基于自身狭隘认知和腐朽观念所做的、充满偏见的臆断。” “人类的感情,千姿百态。它与性别无关,只关乎灵魂的契合与选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力量,如同在宣读一篇驳斥谬误的檄文。 “您用‘传宗接代’来否定其价值,用‘伤风败俗’来定义其存在,这本身,就是一种更大的荒谬和愚昧。” “至于您提到的‘南司家清誉’、‘祖宗香火’……” 东方卿吟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悲悯的弧度。 “那并非枷锁,而是囚笼。用这种虚幻的‘责任’去扼杀一个活生生的人追求幸福的权利,才是对祖宗真正的亵渎和不孝。” “最后……”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寒星,直直的刺向南司锦。 “您威胁的‘手段’……” 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尽管使出来,我东方卿吟在此,接着。”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争辩辱骂。 东方卿吟的回应,如同最沉稳的磐石迎向最狂暴的海浪,用最冷静的理性、最清晰的逻辑、和最不容置喙的宣告,将南司锦那些建立在腐朽根基上的言论,寸寸瓦解。 那份不动如山的沉稳和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强大自信,形成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南司锦一直平静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龟裂。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和被如此顶撞、被彻底否定的巨大耻辱感。 他布满皱纹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握着乌木手杖的手背青筋暴凸,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东方卿吟,仿佛要用目光将这个胆大包天、油盐不进的年轻人彻底洞穿、碾碎。 一旁的周雪梅,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恐惧。 她没想到,面对南司锦如此直接的羞辱和威胁,东方卿吟非但没有崩溃退缩,反而如此平静而犀利地给予了最彻底的反击。 那份气势,竟隐隐压过了久居高位的南司锦。 这让她精心期待的、东方卿吟狼狈不堪的场面彻底落空,心头那股扭曲的快意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不安取代。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南司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强行压抑着喉头翻涌的腥甜。 他那冰冷的目光从东方卿吟沉静的脸上,扫过南司枭极度戒备、如同护食猛兽般的姿态,再扫过季蕴如同冰封堡垒般的守护,最后落在被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却紧紧抓着季蕴衣角的白钰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无力感和被时代抛弃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精心构筑了几十年的权威壁垒。 他意识到,在这个地方,面对这群油盐不进、离经叛道的年轻人,他引以为傲的世家威严、伦常大道、甚至**裸的威胁……都失效了。 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一丝他想要的涟漪。 反而将自己衬托得如同一个固执腐朽、格格不入、歇斯底里的……笑话。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从南司锦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极致的怒极反笑和一种巨大的挫败感。 他布满皱纹的脸扭曲着,眼神如同淬毒的寒冰,死死剐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真是好得很!”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发抖,手杖重重一顿地板。 “我们走!”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狼狈。 乌木手杖重重敲击地板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凌乱。 南司锦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那背影,不再是之前进来时的从容威压,反而透着一股被彻底击碎骄傲的虚张声势和恼羞成怒。 周雪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脸上的惊恐还未散去,看着南司锦决绝离开的背影,才猛地反应过来,再也顾不上维持什么优雅姿态,惊慌失措地踩着高跟鞋追了上去。 “南司伯伯!南司伯伯您等等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未尽的怨毒和计划落空的恐慌。 厚重冰冷的实木大门被南司锦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无处发泄的屈辱。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闷雷落地般的巨响。 狠狠地在走廊里炸开。 巨大的声浪和震动顺着地板传来,仿佛连整栋楼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门框上方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扇价值不菲、厚重坚实的房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地晃动呻吟着,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那巨大的摔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凝固的空气里回荡、震颤,然后渐渐消散。 玄关处,空气里还残留着南司锦身上那股陈旧的沉香气息和周雪梅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门外涌入的热浪,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南司枭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紧绷的身体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猩红尚未完全褪去,死死地盯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大门。 季蕴缓缓转过身,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放松,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白钰,眼神瞬间从冷漠转为深切的担忧和心疼。 东方卿吟静静地站在原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紧闭的大门上,仿佛在透过那扇门,看着落荒而逃的旧时代幽灵。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南司枭因为愤怒而依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白钰从季蕴身后探出头,小脸依旧苍白,眼睛红肿,但看着客厅里站着的三个人,看着他们彼此无言却紧密相连的姿态,看着那扇隔绝了所有污秽和攻击的大门,心头那巨大的恐慌和屈辱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开始一点点融化。 他松开紧紧抓着季蕴衣角的手,慢慢站直了身体。 窗外,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蝉鸣声不知何时又聒噪地响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生命的喧嚣与固执。 那一扇被摔上的门,隔绝了一个腐朽不堪的世界,却也将门内这四个人的身影,在夏日的光影里,勾勒得格外清晰,壁垒分明,坚不可摧。 ——『命运的第七十五个齿轮不速之客』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季蕴公寓的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如同被夜色挤压出的一个温暖茧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霓虹,也隔绝了不久前那场风暴残留的硝烟气息。 空气里飘浮着极淡的檀香,是东方卿吟点燃的,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压抑。 寂静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只有墙上古董挂钟的秒针,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嗒、嗒”声,切割着凝固的时间。 南司枭坐在落地灯旁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深陷其中。 他没有开顶灯,整个人几乎融进沙发柔软的阴影里,只被落地灯的光晕勾勒出一个紧绷而沉默的轮廓。 他身上还穿着傍晚时那件深灰色的衣服,袖子被随意地撸到了手肘,露出线条紧实却布满旧伤疤痕的小臂。 他没有抽烟,只是双手用力地交握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青色血管微微跳动。 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此刻翻涌着怎样情绪的眼眸。 从南司锦摔门而去,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客厅里残留的、属于南司锦身上的那股陈腐的沉香气息,和周雪梅浓烈刺鼻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屈辱的烙印,死死地烙在他的感官上,也烙在他的心上。 那些话,那些他亲爷爷口中吐出的、淬了毒的冰棱,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回放: “违背人伦!伤风败俗!” “是病!是心理扭曲!是断子绝孙的祸根!” “污糟事!下作心思!”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珍视、最不容玷污的珍宝上——东方卿吟。 更烫在他自己身上。 那些污言秽语,不仅仅是在辱骂卿吟,更是在将他南司枭视为珍宝的感情、他选择的道路、他认定的归宿,彻底地、恶毒地踩进泥泞里,还要啐上一口。 一种强烈的、几乎将他撕裂的自责感,如同冰冷的藤蔓,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是他……是他把卿吟卷入了这场肮脏的漩涡。 如果不是他姓南司,如果不是他身上流着那个老东西的血,卿吟那样干净清透的人,何至于要承受这种来自血脉亲人的、最恶毒最不堪的羞辱? 那个老头子,他怎么敢?他凭什么?! 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灼着他的理智,但紧随其后涌上的,是更深、更沉、更令他窒息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 他恨南司锦的刻薄恶毒,更恨自己此刻的“无能”。 他没能第一时间彻底阻止那些污言秽语,没能让卿吟完全避开这场风暴的核心。 他甚至……在那一刻,被巨大的愤怒和震惊冲击得有些失语。 是卿吟自己,用那样冷静而强大的姿态,接下了所有的恶意,并给予了最有力的反击。 可这并不能减轻他心头的半分沉重。 他保护不了他。 至少,没能完全将他隔绝在这令人作呕的家族倾轧之外。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砸向自己紧绷的大腿!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痛苦。 就在那拳头即将第二次落下时。 一只骨节分明、微凉而有力的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腕。 东方卿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那双沉静如深湖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南司枭此刻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一点微光,却遮不住眼底深处翻涌的心疼与怜惜。 他没有试图去掰开南司枭紧握的拳头,也没有用言语去劝慰。 他只是就着握住他手腕的姿势,另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环过南司枭紧绷的肩背,然后微微用力,将这个深陷在自责漩涡中的、高大却仿佛脆弱不堪的男人,轻轻地、坚定地拥进了自己怀里。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他本能地想抗拒这种“软弱”的依靠,想挣脱开,证明自己不需要被“哄”。 但东方卿吟的手臂环得很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暖意和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南司枭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南司枭。” “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度。 “那些话,是他的腐朽,是他的狭隘,是他的恐惧。” “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南司枭混乱的心弦上。 “更与我无关。” “它们伤不到我分毫。” 东方卿吟的语气平静而笃定,如同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能让我在意的,只有你。” “你不需要为他的愚蠢和恶毒自责。” 他的手臂收紧,将南司枭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窝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 “你很好。你选择我,护着我,这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噪音,不值得你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是东方卿吟惯用的香水后调,取代了空气中残留的腐朽味道,将他牢牢包裹。 那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是一股清泉,带着抚慰的力量,缓慢却坚定地冲刷着他心中翻涌的岩浆和冰冷的藤蔓。 南司枭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在那熟悉的怀抱和气息里,在那句“你很好”的肯定里,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 僵硬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猛地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东方卿吟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属于他的安定。 那是一种无声的、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沙发另一头,白钰蜷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小毯子,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 他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清澈的眸子里残留着惊悸过后的水光。 从南司锦摔门离开后,他就一直安静地缩在那里,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季蕴坐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一条手臂始终环着他的肩膀,将他半圈在怀里,无声地传递着守护的力量。 白钰的目光一直落在客厅中央相拥的两人身上。 他看着南司枭那如同受伤困兽般痛苦自责的样子,看着他砸向自己的那一拳,心也跟着揪紧。 当看到东方卿吟将人拥进怀里,用那样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安抚时,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些。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沙哑和软糯,小心翼翼地开口: “枭哥……” 他看向将脸埋在卿吟哥颈窝、只露出一个紧绷后脑勺的南司枭,眼神里充满了感同身受的难过和真诚的安慰。 “没……没关系的……” 他声音不大,却努力想让对方听清楚。 “卿吟哥说得对……那些话……都是乱说的……当不得真的……” 他想起那些同样刺伤自己的字眼,小脸又白了白,但语气却更加坚定。 “我们……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就够了……不用管别人说什么的……”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重复着东方卿吟话语里的核心意思,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善意和感同身受的理解。 他知道枭哥此刻的自责有多深,因为他自己也曾无数次因为外界的眼光和言语而感到恐慌和自卑。 但此刻,看着卿吟哥那样强大而温柔地包容着枭哥的脆弱,看着他们彼此依靠的姿态,白钰心头那点残余的寒意也被驱散了不少。 “是的,只要在一起,好好的,就够了。” 季蕴感受到怀里人细微的颤抖和努力安慰的意图,环在他肩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他微微侧身,让白钰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下巴轻轻蹭了蹭白钰柔软的发顶。 漂亮的桃花眼里,之前的冰冷和愠怒早已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沉静的守护。 他没有看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目光低垂,落在白钰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小白说得对。” 他肯定了白钰的话,语气带着抚慰。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噪音。” “别怕。”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抹去白钰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意,动作珍视而小心。 “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是他对怀中人永恒的承诺和壁垒。 客厅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紧绷。 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沙发上的两对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清幽的气息,还有彼此无声传递的体温和依靠。 时间,在这份劫后余生般的宁静里,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在东方卿吟的怀抱里彻底放松下来,只是依旧埋首在他颈间,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安定感,像一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旅人。 东方卿吟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背脊,如同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季蕴依旧让白钰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温柔地梳理着他柔软的发丝。 白钰的情绪也渐渐平复,靠在季蕴温热的胸膛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眼皮开始有些沉重,但还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对面那对相拥的身影。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寂静中流淌。 七年了。 不仅仅是相恋七年也是他们四个认识的第七年。 他们四个从青涩莽撞的少年,到如今在各自领域崭露头角、却又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青年。 他们相识于微时,见证了彼此最狼狈也最真实的模样。 一起经历过初识的试探、心动的忐忑、分离的煎熬、重逢的狂喜,也共同面对过无数来自外界的质疑、阻力、算计,甚至像今天这样**裸的、来自血脉亲人的恶意中伤。 时间像一把刻刀,在他们身上、心上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 南司枭眉宇间的戾气被磨砺得更加内敛,却也沉淀下更深的责任;东方卿吟的沉静中融入了更坚韧的锋芒;季蕴看似慵懒的外表下,是更加稳固的守护之心;白钰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怯懦的少年,眼底多了清澈的勇敢。 这七年,风雨兼程,磕磕绊绊,甚至伤痕累累。 但此刻,在这个凌晨的寂静里,在这方小小的、被暖光包裹的天地中,那些过往的惊涛骇浪、那些曾经的痛楚挣扎,仿佛都被这无声的相守熨帖、抚平。 留下的,是更深厚的羁绊,是更清晰的认知——无论外面风雨如何,只要他们四个在一起,背靠着背,就是一座无法被摧毁的堡垒。 东方卿吟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和与坚定,是对南司枭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七年了。” 他轻轻抚摸着南司枭后颈有些扎手的短发。 “我们经历过比这更难的时候。” “每一次,我们都走过来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季蕴和白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这一次,也一样。” “记住,南司枭……”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清晰地落在南司枭耳畔。 “你是我的选择,是我认定的归处。这点,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污言秽语而改变。”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谁也不行。” 南司枭埋在他颈间的头几不可查地点了点,环在他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无声地回应着这份承诺。 那沉重的自责感,在爱人坚定的话语和温暖的怀抱里,终于开始一点点消融,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守护欲所取代。 是啊,七年都走过来了,老头子几句屁话,算个球! 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 季蕴也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白钰的额头,目光温柔而坚定。 “卿吟说得对,七年算什么?我们还有七十年。” 白钰靠在他怀里,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终于重新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清澈的眼睛里映着暖光,亮晶晶的。 而此时此刻的另一边城西,周家别墅。 与季蕴公寓那方被暖意和相守填满的小天地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如同冰窖。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阴冷怨毒。 “哗啦——!” 一只价值不菲的限量版水晶花瓶被狠狠砸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晶莹的碎片混合着清水和昂贵的厄瓜多尔玫瑰,如同被践踏的尊严,狼藉地溅了一地。 “贱人!贱人!东方卿吟!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周雪梅披头散发,早已没了之前在季蕴公寓和南司锦面前维持的优雅从容。 她精心描绘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怨毒而扭曲变形,双眼赤红,如同淬了毒的蛇信。 昂贵的真丝睡袍被扯得凌乱不堪,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对满地的碎玻璃和水渍视若无睹。 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在宽敞却压抑的客厅里疯狂地发泄着。 “砰!” 一个清代官窑的青瓷笔洗被扫落桌面。 “哐当!” 沉重的黄铜摆件被狠狠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去死!都去死!凭什么?!凭什么那个野男人能得到他?!凭什么南司枭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凭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因为过度嘶吼而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不甘和毁灭欲。 佣人们早已吓得躲到了角落,大气不敢出。整个奢华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疯狂的破坏声和怨毒的咒骂在回荡。 她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毯上,胸口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 昂贵的睡袍下摆被水渍和玻璃碎片弄脏,精心保养的指甲在刚才疯狂的破坏中断裂了几根,渗出点点血珠。 可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头那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是那个东方卿吟。 那张总是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 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冰冷又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他那张该死的、永远吐不出好话的嘴。 是他。 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南司枭的青睐,南家少奶奶的尊荣,上流社会艳羡的目光……统统都被那个男人抢走了。 如果不是他,南司枭怎么会对她不屑一顾?南伯伯怎么会亲自出马都铩羽而归?她又怎么会沦为整个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今天在季蕴家发生的一幕幕,如同最清晰的慢镜头,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东方卿吟那平静却字字诛心的反驳;南司枭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将他搂在怀里、对自己说出那些冷酷至极的话语;季蕴那冰冷的警告;甚至那个不起眼的白钰,也被季蕴死死护在身后……而她自己,却像一个跳梁小丑,被无视,被羞辱,最后只能跟着愤怒离场的南伯伯,灰溜溜地离开。 巨大的屈辱感和失败感,如同硫酸般腐蚀着她的心。 她不甘心。 她周雪梅,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公主,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男人就能让她输得这么彻底?!这么狼狈?! “东方卿吟……”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断裂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滔天恨意。 她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而怨毒的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剧毒: “你给我等着……” “我周雪梅发誓……” “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我要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我要让你……永远消失在枭哥哥的面前。” 刻骨的诅咒如同最恶毒的誓言,在冰冷空旷的豪宅里无声回荡。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吞噬着最后一点星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周雪梅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如同盘踞在毒液里的蜘蛛,精心编织着复仇的网。 然而,她永远不会明白,有些壁垒,并非靠恨意就能摧毁;有些守护,早已在风雨同舟的七年里,淬炼得坚不可摧。 季蕴公寓的客厅里,落地灯已经熄灭。 熹微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带着暖意的光带。 空气中残留的檀香几乎散尽,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的倦怠感。 南司枭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高大的身躯侧躺在长沙发上,头枕在东方卿吟的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 即使在睡梦中,他英挺的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紧绷,但紧握的拳头已经松开,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东方卿吟的腰间,呈现出一种全然的依赖姿态。 呼吸均匀而绵长。 东方卿吟背靠着沙发靠背,也微微阖着眼,似乎在小憩。 晨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而坚定的轮廓。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南司枭的肩头,带着无声的守护。 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白钰蜷在季蕴怀里,睡得正沉。 小脸埋在季蕴胸前,只露出柔软的发顶和一点白皙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着,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安心的弧度。 季蕴的手臂依旧稳稳地环着他,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也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客厅里一片静谧。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一夜“风暴”,终将平息。 无论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与刻骨恨意,当晨曦降临,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相拥的温暖与无声的誓言在静静流淌。 七年筑起的壁垒,在共同抵御了又一次狂风骤雨后,变得更加坚实、清晰。 未来或许仍有风浪,但归处已在身旁,便无所畏惧。 ——『命运的第七十六个齿轮夜烬』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仲夏夜的北京城,白日蒸腾的热气尚未完全消散,空气里浮动着粘稠的暖意,混合着行道树浓郁的草木气息。 霓虹灯早早亮起,将车水马龙的街道晕染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 南司枭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捏着发胀的眉心走出季蕴公寓的书房,手机就在裤袋里急促地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一个没有备注、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在闪烁——周雪梅。 南司枭的眉头瞬间拧紧,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指尖悬在挂断键上,犹豫了一瞬。 周雪梅锲而不舍地又打来第二次,震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他还是划开了接听,声音冷硬得像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说。” 一个字,仿佛带着冰碴子。 电话那头,周雪梅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低的、不同寻常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枭哥哥……是我。”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背景音很安静。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不想听我说话,但……有些关于东方卿吟的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些……他过去在国外的事情,电话里不方便说。” 她刻意加重了“过去”、“国外”这几个字眼,像抛下了一个精心准备的诱饵。 “就在‘云顶’酒店,2208房,我等你半小时。” 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就这一次。说完,我保证,再也不打扰你们了,也……再也不提联姻的事,算我求你,给个机会,做个了断。” 南司枭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关于东方卿吟过去两年在国外的空白,一直是他心里一根隐秘的刺。 周雪梅精准地戳中了这个点。 他眼底的厌烦被一种冰冷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取代。 理智在警告他这是个陷阱,但那个名字带来的巨大好奇和某种潜藏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半小时,过时不候。” 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没等对方回应,直接掐断了电话。 走廊的阴影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是冷硬的抗拒,一半是被勾起的、难以按捺的阴郁。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步走向客厅。 东方卿吟正靠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看书,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他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专注,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格外安宁。 季蕴和白钰在另一边的地毯上打游戏,手柄按得噼啪作响,白钰偶尔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呼。 南司枭的目光在东方卿吟身上停留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句“周雪梅说有你的事要告诉我”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他咽了回去。 一种莫名的、不愿打破此刻宁静的念头,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关于那“过去”的忐忑,让他选择了沉默。 “我出去一趟。” 他声音有些生硬,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 “处理点事。”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拉开了大门。 夏夜温热的、带着汽车尾气味的风瞬间涌入。 东方卿吟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追随着南司枭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若有所思。 季蕴也暂停了游戏,和白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和隐隐的不安。 南司枭来到“云顶”酒店22层,2208套房。 厚重的深色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窗外璀璨的夜景。 室内只开着几盏壁灯,光线暧昧昏黄。 巨大的圆形水床铺着深紫色的丝绒床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有些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周雪梅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瓶打开的红酒,两只高脚杯。 其中一只杯子是空的,另一只则盛着半杯暗红色的液体。 她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睡裙的带子,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门铃响了。 周雪梅身体猛地一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剧烈的心跳,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看似得体、实则僵硬的笑容,起身去开门。 门外,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带着夏夜室外的燥热。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毫不客气地扫过周雪梅身上那件过分暴露的睡裙,再扫过昏暗暧昧的室内布置,最后落在那两只酒杯上,眉头仿佛要拧成了麻花,眼底的厌烦和警惕瞬间升到顶点。 “你最好真有要紧事说。” 南司枭一步踏进房间,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没有往里走,就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像一尊随时准备转身离开的煞神,声音冷得像冰。 “说完赶紧滚蛋。” 他刻意加重了“滚蛋”两个字。 周雪梅被他毫不留情的态度刺得心口一痛,脸上强撑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她暗暗咬牙,侧身让开,指着沙发,声音带着刻意的柔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枭哥哥,坐吧。我知道你烦我……就几分钟。” 她转身走向茶几,背对着南司枭,手指极其轻微地、飞快地在其中一只空酒杯的边缘抹了一下,然后将那瓶红酒拿了起来。 “喝一杯吧。” 她转过身,脸上是泫然欲泣的委屈,将那只被做了手脚的空酒杯递向南司枭,另一只盛着半杯酒的杯子留给了自己。 “就当……给我个面子,也当是……告别。”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南司枭,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疯狂。 “喝完这杯,我保证……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提联姻……我说到做到。”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配合着那“彻底消失”的承诺,像毒蛇吐信。 那只被递出的酒杯,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危险的光泽。 南司枭的视线在那杯酒和她的脸上来回扫视,浓重的香水味和这诡异的气氛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恶心的闹剧。 关于东方卿吟“过去”的诱饵,在踏进这间房、看到眼前这幕时,已经被他彻底抛到了脑后。 他现在只想让这个女人立刻、马上消失。 他极度不耐地“啧”了一声,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厌恶,一把夺过周雪梅递来的那只酒杯。 他甚至懒得看她一眼,更不屑于去碰她那杯酒,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履行这个所谓的“告别仪式”。 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南司枭仰起脖子,喉结滚动,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红酒特有的酸涩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异样感。 酒杯被他重重地顿在旁边的矮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行了,滚蛋吧。” 南司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耐,转身就要去拉门把手。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一股诡异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如同地底喷发的岩浆,猛地从小腹炸开。 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那热度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烧感,疯狂地冲击着他残存的理智。 “呃……”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僵住。 伸向门把的手停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后脑,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周雪梅那张带着得逞笑容的脸,在晃动的视野里扭曲变形。 血液像是在血管里被点燃,奔腾咆哮着涌向大脑和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一股原始的、完全不受控制的燥热和空虚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噬。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滚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火焰。 脸颊、脖颈瞬间漫上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他猛地转过身,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周雪梅,那眼神如同被激怒的、濒临失控的猛兽,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愤怒。 他想怒吼,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 “你……TM的……” 因为药物而恍惚的身体。 他猛地抬手,想抓住那个恶毒的女人,但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眼前阵阵发黑。 看着南司枭那副瞬间被**和愤怒吞噬、摇摇欲坠的强悍模样,周雪梅脸上那点强装的委屈和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占有欲。 她成功了。 这个她肖想了那么久、如同天神般强大、却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此刻终于被药物拉下了神坛,脆弱而失控地站在她面前,任她予取予求。 她发出一种兴奋到变调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猛地扑了上去。 “枭哥哥……枭哥哥,别挣扎了,让我帮你,我会让你舒服的。” 她带着浓烈香水味的身体紧紧贴上南司枭滚烫的胸膛。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一种即将得逞的疯狂。 南司枭只觉得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气和女人滑腻的触感包裹上来,如同毒蛇缠身。 这触碰非但没有缓解那焚身的燥热,反而像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油。 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药物带来的失控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猛地挥手,想将这个恶心的女人甩开。 “滚开!”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然而,药力太猛,他这一挥非但没有甩开周雪梅,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周雪梅尖叫一声,被他带得一起扑倒在那张巨大的、铺着深紫色丝绒的水床上。 柔软的床垫深深陷下去,周雪梅被南司枭沉重的身体压得闷哼一声,但她眼中却爆发出更亮的光。 她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南司枭,双手因为兴奋与激动而颤抖。 “放开……我……” 屈辱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试图用疼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但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他。 这让他更加痛恨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套房那扇厚重的实木房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纷飞!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带着一身凛冽刺骨的寒意,逆着走廊的光,踏着破碎的门板,一步跨入。 昏黄暧昧的光线下,东方卿吟那张俊美沉静的脸上,此刻如同覆盖着一层万年寒冰。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不再是平日的深邃平和,而是淬了剧毒的冰刃,锐利得足以刺穿灵魂。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水床上那纠缠的、让他目眦欲裂的身影。 当看到南司枭被那个女人压在身下,衣衫凌乱,眼神涣散,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因为药物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时,一股足以冻结一切的压迫感与寒意,瞬间以东方卿吟为中心爆发开来。 套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季蕴和白钰,看到眼前的景象,也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周、雪、梅!” 东方卿吟的声音并不高,却像带着冰渣子,一字一顿,如同死神的宣判。 那冰冷的怒意,让正沉浸在疯狂占有欲中的周雪梅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 她惊恐地回头看到东方卿吟站在门口,周雪梅想要赶紧离开。 但东方卿吟的动作比她更快。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一把抓住周雪梅那只还搭在南司枭皮带上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 周雪梅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东方卿吟看都没看她一眼,手臂猛地一甩,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将周雪梅整个人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从南司枭身上掀飞出去。 “砰!” 周雪梅的身体重重地砸在铺着厚地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摔得眼冒金星,骨头像是散了架,酒红色的吊带睡裙被扯开大半,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地蜷缩在那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和啜泣。 季蕴和白钰立刻上前。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嫌恶,他一把抓住周雪梅的手臂,动作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声音冷得像冰: “闭嘴!再嚎一声试试?” 他另一只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捂住了周雪梅还想尖叫的嘴。 白钰也气得小脸通红,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愤怒,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周雪梅,帮着季蕴一起,几乎是拖拽着将那个还在挣扎、哭嚎、试图狡辩的女人,强行拖出了这间弥漫着罪恶气息的套房。 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世界。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南司枭粗重滚烫的呼吸声,以及他因为药力发作而痛苦压抑的闷哼。 东方卿吟站在床边,刚才那身冰冷刺骨的寒意稍稍收敛,但眼底的愤怒并未融化。 他俯身,动作迅速而轻柔地查看南司枭的状况。 当指尖触碰到南司枭滚烫得吓人的皮肤,看到他眼中那被**和痛苦折磨得近乎涣散、却又在看到他时骤然爆发出巨大委屈和依赖的复杂光芒时,东方卿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卿……吟……” 南司枭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像受伤的幼兽找到了唯一的依靠,他挣扎着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东方卿吟垂在身侧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渴望。 东方卿吟刚想扶他起来,南司枭却像是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水床上弹起。 他从后面,用滚烫的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地、狠狠地抱住了东方卿吟。 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干净皂角香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那能让他稍微找回一丝清明的气息。 “热……好热……卿吟……我好热……” 南司枭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哭腔,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汗水,瞬间濡湿了东方卿吟颈侧的衣料。 他的身体像着了火,紧紧贴着东方卿吟微凉的后背,本能地磨蹭着,寻求着慰藉和一丝的凉意。 那灼热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喷洒在东方卿吟敏感的皮肤上。 东方卿吟的身体瞬间僵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具滚烫躯体的每一寸颤抖、每一次磨蹭所传递的汹涌情潮和濒临崩溃的痛苦。 颈窝处的湿热更是像熔岩般灼痛了他的心。 没有抗拒。 没有犹豫。 甚至连一丝推拒的动作都没有。 东方卿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身体。 他抬起手,没有去掰开那死死箍在自己腰间的滚烫手臂,而是极其温柔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覆在了南司枭那双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大手上。 他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唇瓣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印在了南司枭汗湿滚烫的额角。 “我在。” 东方卿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狂躁的魔力,清晰地传递到南司枭混乱的意识深处。 “别怕,交给我。” 他轻轻地、坚定地转过身,在南司枭那充满痛苦渴望和巨大依赖的、湿漉漉的目光注视下,主动迎了上去。 不再是刚才那安抚性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深沉包容和绝对占有的力量,深深地吻住南司枭微微颤抖的唇。 南司枭喉间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吼,如同被彻底解放的困兽,瞬间反客为主。 南司枭加深了这个吻,更加投入进去。 他滚烫的双手急切而笨拙地去撕扯东方卿吟身上那碍事的衬衫纽扣,动作带着被药物催化的狂乱和一种“死里逃生”的小惊吓。 东方卿吟没有阻止。 他一边承受着南司枭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和索取,一边极其耐心地、带着引导的意味,回应着他,安抚着他。 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南司枭汗湿的黑发中,温柔地按压着他的头皮,试图缓解他的焦躁,另一只手则顺着南司枭紧绷的脊背缓缓下滑,带着安抚的魔力。 深紫色的丝绒床罩被扯乱,昂贵的衬衫纽扣崩落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空气中浓烈的香水味被一种更原始、更滚烫的气息所取代。 粗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呜咽、身体相贴的摩擦声、以及唇舌激烈交缠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夏夜最隐秘、最炽烈的乐章。 东方卿吟的纵容和迎合,如同最有效的催化剂,让南司枭体内那焚身的药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是被药物控制的傀儡,而是在东方卿吟的引导和包容下,释放着积累了四年的蚀骨思念、患得患失的恐惧,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 套房门外。 走廊尽头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季蕴和白钰并排坐在一张深蓝色的丝绒沙发上。 周雪梅被季蕴用不知哪里找来的酒店浴袍带子反绑了双手,嘴里塞着一团从她睡裙上撕下来的布料,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 她头发散乱,妆容糊成一团,昂贵的睡裙被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带着刚才拖拽时的青紫,眼神空洞而怨毒,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偶尔的抽搐。 季蕴翘着二郎腿,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扫过地上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嫌恶,仿佛在看一堆恶臭的垃圾。 他手里把玩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才冲进房间前,他眼疾手快录下的几秒钟关键视频,周雪梅扑在南司枭身上撕扯他衣服的画面。 白钰小脸紧绷,清澈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愤怒和后怕。 他紧紧挨着季蕴坐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季蕴的衣角,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力量。 他时不时担忧地望向2208紧闭的房门,虽然隔音极好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季蕴哥……” 白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枭哥他……不会有事吧?卿吟哥他……” 季蕴伸手,安抚地揉了揉白钰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放心,有卿吟在,那疯子死不了。”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地上如同烂泥的周雪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至于这位……哼,等着看好戏吧。” 他晃了晃手机。 “敢玩这种下三滥,就要有身败名裂的觉悟。”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缓慢流淌。 走廊里偶尔有酒店服务人员经过,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两个气质不凡的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脚边瘫着一个被绑着、衣着暴露、狼狈不堪的女人,都吓得赶紧低头匆匆走过,不敢多看一眼。 季蕴和白钰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牢牢看守着地上那摊恶臭的垃圾,也守护着门内那场惊心动魄的解药风暴。 夏夜的闷热被中央空调的冷气驱散,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硝烟味,却越来越浓。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天际泛起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城市在晨曦中渐渐苏醒,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2208套房内。 疯狂早已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事后的慵懒和浓得化不开的暧昧气息。 巨大的水床上一片狼藉,深紫色的丝绒床罩皱成一团,上面沾染着不明的水渍和……点点干涸的血迹。 南司枭缓缓睁开了眼睛。 药力早已褪去,残留的是纵情过后的极度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满足。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晚那混乱、屈辱、疯狂又极致缠绵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猛地侧过头…… 东方卿吟就躺在他身边。 晨曦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吝啬地投下一道细细的光线,恰好落在东方卿吟沉睡的侧脸上。 他睡得很沉,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金丝眼镜被摘掉了,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暴露在微光下的脖颈、锁骨、胸膛……乃至更下方…… 那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吻痕和……咬痕。 青紫的淤痕如同盛开的毒花,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点,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尤其是左侧锁骨下方,一圈清晰的、带着深刻齿痕的印记,更是如同一个野蛮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激烈和……南司枭被药物催发下的失控与占有欲。 南司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 一股巨大的、尖锐的、混合着浓烈心疼和强烈自责的浪潮,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昨晚被药物控制,只剩下本能的掠夺和占有,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留下了如此……如此暴虐的痕迹。 “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颤抖。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虚虚地拂过东方卿吟锁骨下那圈深刻的齿痕。 那红色的牙印痕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恨自己。 恨自己被药物控制。 恨自己伤了他。 恨自己让他承受这些。 他甚至不敢想象,昨晚在自己疯狂的索取下,卿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然而,在这汹涌的心疼和自责之下,一种更深沉、更隐秘、更原始的情感也在同时翻腾‘满足’。 一种近乎病态的、野兽般的满足感。 看着东方卿吟身上那属于自己的、如同标记般的痕迹,看着他在自己身下彻底绽放、包容接纳自己所有疯狂的模样……一种失而复得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感,如同岩浆般滚烫地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满足和安定。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撕扯,让他眼眶发热,鼻尖发酸。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凑过去,像只做错事的大型犬,带着无限的悔意和珍重,将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东方卿吟微凉光滑的肩头,贪婪地呼吸着那能让他灵魂都为之安宁的气息。 一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凌乱的床单。 套房客厅里。 季蕴和白钰靠在沙发上,熬了一夜,都有些精神不济。 白钰靠在季蕴肩头,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季蕴则强撑着精神,目光冰冷地监视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瘫着的周雪梅。 她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泄露着刻骨的怨毒。 主卧的门被轻轻拉开。 南司枭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酒店浴袍,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澡。 虽然眉宇间还带着纵欲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沉静、锐利,深处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身上那股因东方卿吟归来而暂时蛰伏的暴戾和上位者的压迫感,此刻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地毯上的周雪梅。 那眼神,不再是昨晚的厌恶,而是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季蕴立刻精神一振,拍了拍身边迷迷糊糊的白钰。 白钰揉了揉眼睛,看到南司枭的样子,瞬间清醒,担忧地看向他。 南司枭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到周雪梅面前,蹲下身。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周雪梅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扯掉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 周雪梅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怨毒地盯着南司枭,刚想破口大骂。 “想身败名裂吗?” 南司枭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从地狱传来,清晰地砸在周雪梅的耳膜上。 “还是想周家跟着你一起完蛋?” 周雪梅的咒骂瞬间卡在喉咙里,脸色煞白。 她从南司枭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绝对说到做到的冷酷。 南司枭站起身,不再看她一眼,对季蕴道: “看着她。” 然后大步走向套房内的书桌,那里放着一台连接酒店内部网络的电脑。 南司枭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屏幕上迅速调出了酒店昨晚的监控画面。 他精准地找到了周雪梅进入酒店、前往前台、拿到房卡,显然她提前做了手脚、进入2208房间的片段。 最关键的,是走廊的监控清晰地拍到了昨晚季蕴和白钰将狼狈不堪、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的周雪梅拖出房间,扔在休息区沙发旁的过程。 她当时那副衣衫不整、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模样,被高清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 南司枭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 他熟练地操作着,将这些关键视频片段截取、打包,然后……登录了国内流量最大的几个社交媒体平台和八卦论坛的匿名账号。 他编辑了一段极其简短却信息量爆炸的文字: 【劲爆!周氏千金周雪梅,为逼婚南司氏继承人南司枭,竟在“云顶”酒店2208房设局下药!被当场撞破擒获,有图有真相,联姻?下药逼婚!周家好家教!】 文字下方,附上了那几段高清视频的压缩包链接。 点击,发送。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南司枭靠在宽大的皮椅里,点燃了一支烟。 袅袅升起的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如同狼王般的冷酷和快意。 周雪梅,周家……敢动他的人,就要有承受他雷霆之怒的觉悟。 几乎就在南司枭按下发送键的同一时间,套房外隐隐传来周雪梅那部被季蕴搜出来扔在一边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 如同催命的丧钟。 紧接着,是季蕴和白钰的手机也开始嗡嗡作响。 不用看也知道,那条爆炸性的匿名爆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网络。 舆论的滔天巨浪,将以摧毁一切之势,将周雪梅和周家彻底淹没。 南司枭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望向主卧紧闭的房门。 那里,有他伤痕累累却终于彻底拥有的珍宝。 至于南司锦和那所谓的家族联姻? 南司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经此一役,周雪梅身败名裂,周家颜面扫地,沦为全城笑柄。 南司家若再提联姻,那就是自取其辱,将整个家族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这桩由南司锦一力推动、如同枷锁般的联姻,在这一刻,被南司枭用最激烈、最决绝、最不留余地的方式,亲手撕得粉碎。 尘埃落定。 窗外的天空,终于完全亮了起来。 金色的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夏夜风波的都市。 新的篇章,伴随着刺眼的阳光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正式开启。 ——『命运的第七十六个齿轮身败名裂』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白日的燠热尚未散尽,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刚刚歇了脚,湿漉漉的水汽裹挟着泥土和草木被冲刷后的清新气息,沉甸甸地悬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季蕴公寓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窗外,被雨水洗过的霓虹流光溢彩,倒映在湿亮的街道上,如同流淌的星河。 室内灯光调得柔和。 南司枭只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臂膀,赤脚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像一头暂时收敛了利爪、在巢穴中休憩的猛兽。 他后背随意地抵着东方卿吟蜷在单人沙发里的小腿,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东方卿吟垂落的一缕柔软发丝。 东方卿吟穿着质地轻薄的浅灰色亚麻短袖,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 他膝上摊着一本精装画册,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垂着,安静地看着南司枭头顶的发旋儿,指尖偶尔轻轻拂过他后颈短短的硬发茬。 空气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弛,也有一丝更深沉的东西在无声流淌,像窗外悬而未落的雨滴。 季蕴和白钰窝在另一张宽大的豆袋沙发里。 白钰抱着一只软乎乎的抱枕,下巴搁在上面,小口啜饮着冰镇的气泡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季蕴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条腿的膝盖轻轻顶着白钰的腿侧,手里划拉着手机屏幕,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背景是慵懒的布鲁斯音乐,混合着雨后的潮湿空气、东方卿吟身上干净的皂角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南司枭的凛冽气息。 距离那场几乎颠覆一切的风暴已经过去数月,周家的丑闻余波渐平,南司锦那座沉默的冰山暂时没有新的动作,但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无声地拉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门铃就是在这片沉静的、带着夏日前奏的暖意里,猝然响起。 尖锐的电子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室内的松弛。 南司枭背脊的肌肉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捻着发丝的手指骤然顿住。 他抬起头,眼底的慵懒在刹那间褪尽,只剩下冰封般的警惕和一种深植骨髓的、对任何“意外”的本能抗拒。 南司枭小声呢喃着。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会是谁?爷爷的狗腿子?还是……” 东方卿吟几乎是同时合上了膝上的画册。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只原本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道,覆在了南司枭瞬间紧握成拳、青筋微凸的手背上。 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像一道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南司枭体内翻腾的惊疑。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玄关。 季蕴已经起身,眉头紧锁,快步走向门禁屏幕。 当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那张镌刻着岁月风霜、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深沉、与南司枭轮廓有着惊人相似却更显清癯内敛的面容时,季蕴漂亮的桃花眼骤然睁大,一声低呼几乎脱口而出: “……南司叔叔?!” 声音透过门禁传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门外,南司辰是南司枭的父亲,南司锦那座庞大冰山阴影下沉默的次子,南司家族里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存在,他对着镜头,微微颔首。 他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肩头被雨水洇湿了深色的痕迹,几缕湿发贴在额角,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季蕴,是我。” 他的声音透过门禁传来,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打扰了,开门吧,我找司枭……和卿吟,有些话,想当面说。” 沉重的公寓门无声滑开,带着室外潮湿的凉意。 南司辰走了进来。 他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季蕴立刻上前接过。 他里面是一件熨帖的浅蓝色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解开一颗纽扣,透出一种不同于南司锦那种咄咄逼人的、内敛的疲惫与儒雅。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在季蕴和白钰身上短暂停留,微微点头,带着一种长辈的温和,最后,如同两道沉甸甸的探照灯光束,落在了落地窗前那两个紧挨着的身影上,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与抗拒的儿子南司枭,以及他身旁,那个身形挺拔、目光沉静如古井、却隐隐透出守护姿态的年轻人东方卿吟。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质问,也没有虚伪的寒暄。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窗外残留的雨滴从高处坠落,砸在楼下遮阳棚上发出的、规律而沉闷的“啪嗒”声。 南司辰没有走向沙发,就站在客厅中央,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看着南司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沉闷的滴答声: “司枭,卿吟……” 他顿了顿,目光在南司枭紧绷如岩石的脸上逡巡,又落到东方卿吟沉静的眼眸深处。 “我来,你爷爷不知道,我也不是代表南司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只是我自己……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想和你们……聊聊。”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南司枭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不是爷爷派来的?父亲的身份? 他眼中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隙,那份激烈的抗拒被巨大的惊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渴望所取代。 他依旧紧紧抿着唇,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但身体那极度的紧绷,却微不可察地松缓了一分。 他死死盯着父亲,试图从那沉稳却难掩疲惫的面容上,分辨出任何一丝虚假或试探的痕迹。 东方卿吟覆在南司枭手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对着南司辰,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不迫。 “南司叔叔,您请坐。” 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季蕴立刻拉着白钰在稍远些的沙发角落坐下,尽量降低存在感,但目光却紧紧锁着这边。 白钰下意识地揪紧了抱枕的一角,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紧张。 南司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南司枭,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窗外沉沉的、尚未完全放晴的夜空,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疲惫和一种深藏的痛苦回忆。 “周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南司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表面。 “那丫头,自作孽,你爷爷他……” 他提到“爷爷”两个字时,声音下意识地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本能的、深入骨髓的谨慎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这次,太过了。” 他没有指责南司枭的激烈反击,反而直接点出了南司锦在这件事上的“过”。 这微妙的立场,让南司枭的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指关节的力度又松了些许。 南司辰的目光缓缓移开,投向窗外远处依旧被雨云笼罩的模糊天际线,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沉重的思绪。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穿越时光的尘埃与无法愈合的伤痛。 “看着你……和他……” 他的目光扫过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紧挨着的身影,那画面如此自然,又透着一种不容撼动的坚定。 “我就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我和你母亲。” 母亲! 这个遥远得如同隔世、被南司枭刻意尘封在心底最坚硬角落的称呼,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在他脑中炸开。 他浑身剧震。 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眼底深处,冰封的湖面下,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关于温柔的模糊记忆碎片,伴随着巨大的痛楚和……一丝隐秘的、从未熄灭的渴望,汹涌地翻腾上来。 南司辰没有回避儿子眼中那瞬间爆发的惊涛骇浪。 他眼中沉淀的痛苦和刻骨的遗憾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浮现出来,浓重得化不开。 “她……像山涧里最干净的那捧泉水,又像……夏夜里最温柔的那缕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追忆,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重的思念和悔恨。 “我们……也曾像你们这样。躲着所有人,在夹缝里抓着那一点点光,以为只要够倔,够能忍,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客厅里落针可闻,只有南司辰低沉缓慢的叙述在流淌,带着旧时光的苦涩尘埃。 窗外的“啪嗒”声仿佛成了这沉重回忆的鼓点。 季蕴和白钰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可我终究……没能护住她。” 南司辰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仿佛每个字都在撕裂声带,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 “家里的压力,你爷爷的步步紧逼,那些刀子一样的闲言碎语……像看不见的毒藤,一点点缠上来,勒进她的骨头缝里……耗尽了她的生气。” 他闭上眼,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凉和自责。 “她走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早就熄了。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一辈子都赎不完的罪。” 南司辰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地看向南司枭,也看向他身边的东方卿吟,那目光里有痛,有悔,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所以,司枭……”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沉重的磐石落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今晚来,是想告诉你……你和卿吟的事,我不反对,你们的感情自己做主。” 惊雷。 真正的惊雷仿佛在客厅里炸响。 南司枭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父亲……不反对?那个在南司家如同透明人、谨小慎微、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兄长的父亲?那个在母亲走后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的父亲?他说……他不反对?! 南司辰的目光转向东方卿吟,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审视,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带着沉重托付意味的郑重。 “我反对不了,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不会离开彼此的,我也……不想再反对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因为你母亲那件事,已经让我抱有了终身遗憾……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再经历一次我那样的痛苦和绝望。” 南司辰眼里满是忧伤与遗憾。 “那种眼睁睁看着心尖上的人被一点点磨去光彩、碾碎希望,自己却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的感觉……一次,就够了,够折磨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孤注一掷的坚定。 “司枭是我的儿子。他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那股不顾一切的倔强……像极了她,他认定了你,东方卿吟……” 他看着东方卿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就认定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本事给他铺一条康庄大道,挡不住你爷爷的雷霆手段,但我至少……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做个懦弱的帮凶,把你们往绝路上推。” 南司辰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南司枭心中那道锈迹斑斑、尘封已久的闸门。 那些关于父亲在南司家沉默寡言、谨小慎微、永远活在南司锦巨大阴影下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忽然就明白了父亲眼中那常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深藏的痛楚从何而来。 因为他自己,从小就是在那座名为“南司锦”的冰山阴影下、在无形的压迫和规训中长大的。 他理解了父亲当年的“懦弱”和“无力”。 那不是冷漠,而是被家族沉重的枷锁、被根深蒂固的恐惧、被长年累月的压制,硬生生磨平了棱角,折断了脊梁。 就像他此刻,看着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悔恨,看着他那份迟来的、带着破釜沉舟般勇气的“不反对”,南司枭心中那堵厚厚的冰墙,轰然倒塌。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酸楚混合着迟来的理解,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汹涌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翻腾,最终化作眼底一层迅速弥漫开来的、无法控制的水汽。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东方卿吟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南司枭的手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那只手从僵硬到剧烈颤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感受到南司枭此刻内心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的力度,轻轻按在了南司枭紧绷的后颈上,像在安抚一头受伤后应激的猛兽。 然后,他抬起头,迎向南司辰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眸子,此刻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坚定无比的涟漪。 “南司叔叔……” 东方卿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您放心。这辈子,下辈子,无论发生什么,刀山火海,深渊地狱,我都会在南司枭身边。他在哪,我在哪。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分不开。”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如同最坚固的磐石,带着一种以生命为祭的沉重誓言,砸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不是承诺,这是宣告。 是对南司辰的回应,更是对南司枭的烙印。 南司辰看着东方卿吟那双毫无退缩、澄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儿子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却不再抗拒、反而透出一种脆弱依赖的背影,他眼中那深沉的悲凉和疲惫里,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渗出了一丝……近乎释然的微光。 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 角落里的季蕴和白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里,最初的震惊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动容和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白钰的手。 白钰感受到季蕴的力度,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也泛着水光,是感同身受的激动和欣喜。 他想起季蕴带他回家时,季蕴父母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接纳;想起自己奶奶拉着季蕴的手,笑呵呵地说“小钰交给你,我放心”时,季蕴那难得一见的、带着点羞涩的郑重。 他们的路,虽然也有磕绊,但比起南司枭和东方卿吟此刻所面对的滔天巨浪,已是平顺太多。 此刻,看着南司枭的父亲,这个同样背负着沉重枷锁的男人,终于鼓起勇气,为儿子推开了一扇门,哪怕只是一道缝隙,也足以让人看到希望的光。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由衷的喜悦涌上白钰的心头。 他反手紧紧回握住季蕴的手,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明亮温暖的笑容,像初夏清晨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季蕴感受到他的情绪,侧过头,对上白钰亮晶晶的眼睛,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是欣慰,是祝福,也是对自己所拥有的、这份安稳幸福的更深珍惜。 季蕴轻轻捏了捏白钰的手心,无声地传递着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客厅中央那沉默却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战争的三个人,疲惫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父亲,情绪剧烈波动、在爱人无声安抚下渐渐平复的儿子,以及那个以最坚定姿态宣告守护的年轻人,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暖意,伴随着窗外雨停后渐起的、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微风,终于彻底驱散了室内最后一丝紧绷的阴霾。 窗外的云层不知何时悄然散开了一角,一弯清冷的弦月露出头来,将银辉洒向湿漉漉的城市。 室内的灯光显得更加柔和,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南司枭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眶依旧泛红,但眼底的戾气和抗拒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沉重理解的平静。 他看向父亲,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极低、却清晰无比的。 “爸……” 声音沙哑,带着久违的、生涩的依赖。 南司辰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向儿子,那双沉淀着太多痛苦的眼睛里,瞬间涌起巨大的波澜,有水光在深处剧烈地晃动。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近乎无声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东方卿吟放在南司枭后颈的手,安抚地、轻轻地拍了拍。 他看向南司辰,目光沉静而温和。 角落里,季蕴和白钰相视一笑,十指紧扣。 白钰将头轻轻靠在季蕴肩上,看着窗外那轮破云而出的月亮,只觉得初夏的夜风,从未如此温柔。 ——『命运的第七十八个齿轮父心』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带着迟暮的暖意,慵懒地铺满了北京喧闹的街头。 行道树早已枝繁叶茂,绿油油的给人一种生命力盛旺的感觉,心情也为这种生机勃勃而愉悦。 空气里浮动着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甜蜜蜜的香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干燥的尘土气息,是属于人间烟火最寻常的喧腾。 季蕴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的衣衫,配着深色牛仔裤,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随意地搭在白钰肩上。 白钰裹在轻薄的奶白色的衬衫里面,像一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东方卿吟依旧是简洁的浅灰色外套,里面是同色系的高领薄衫,身形挺拔,步履从容。 他身侧,南司枭只穿了件黑色的飞行员夹克,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简单的黑色T恤,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但此刻,他紧绷的线条却奇异地松弛着,一只手随意地揣在夹克口袋里,另一只手……若有若无地,不时擦过东方卿吟垂在身侧的手背。 四个人,就这样并排走在周末人流熙攘的步行街上。 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刻意低调,只是像最寻常不过的年轻人,享受着难得的、没有阴霾笼罩的闲暇时光。 距离南司辰那晚的深夜来访,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份沉甸甸的“不反对”和迟来的理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却在每个人心底留下了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般的松弛感。 尤其是南司枭,眉宇间那常年盘踞的阴鸷戾气,仿佛被秋阳晒化了一层,虽然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但看向身侧东方卿吟时,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的依赖。 步行街两侧商铺林立,巨大的玻璃橱窗反射着明亮的阳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各种促销的音乐、店员的吆喝、行人的谈笑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却意外地让人心安。 白钰被路边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吸引,拉着季蕴凑过去,指着一个粉蓝色的巨大棉花糖,眼睛亮晶晶的。 “季蕴哥,那个!像不像云朵?” 白钰的声音带着雀跃。 季蕴失笑,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 “像,像你一样甜。” 他掏出手机扫码,对摊主道。 “老板,来一个粉蓝的,再来个……嗯,纯白的吧。”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站在几步外等着。 南司枭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家灯火辉煌的金店橱窗上。 巨大的落地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里面射灯的光线打在层层叠叠的金饰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暖融融的璀璨光芒。 黄金的项链、手镯、戒指……整齐地陈列在丝绒托盘里,散发着属于世俗的、沉甸甸的富贵与喜庆气息。 东方卿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唇角微弯,没说话。 这时,季蕴拿着两个巨大的棉花糖回来了,把粉蓝色的塞给白钰,自己则举着那个纯白的。 白钰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嘴角立刻沾上了细碎的糖絮,像只偷吃的小猫,满足地眯起了眼。 季蕴看着白钰那副软萌的样子,又瞥见南司枭盯着金店橱窗若有所思的侧脸,一个促狭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身边正专注舔棉花糖的白钰,目光却带着一丝的笑意,意有所指地瞟向那家金店金光闪闪的招牌。 “哎,小白……” 季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几步外的南司枭和东方卿吟也清晰听见,带着明显的调侃但是更多的是认真。 “你说,要是以后我想把你娶回家,得准备多少彩礼啊?”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白钰瞬间瞪圆的眼睛和迅速漫上脸颊的绯红,坏笑着凑近一点。 “要不……咱现在进去看看?相中哪个金镯子金链子,哥现在就给你买,就当提前下聘了?你现在就嫁给我得了?” “轰”的一下,白钰整张脸连同脖子根都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他手里巨大的粉蓝棉花糖都忘了舔,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羞窘,慌乱地看向季蕴,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嗔怪。 “季蕴哥,你……你胡说什么呀,谁、谁要嫁给你了。” 他羞得恨不得把脸埋进棉花糖里。 季蕴被他这反应逗得哈哈大笑,故意把手里纯白的棉花糖往他脸前凑了凑。 “哟,害羞了?脸皮这么薄可不行啊小白,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怎么办?”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南司枭原本只是随意看着金店的目光,在季蕴那句“娶回家”和“彩礼”蹦出来时,就瞬间凝住了。 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视线从季蕴戏谑的笑脸,滑到白钰羞得通红的耳根,最后,定格在身侧东方卿吟线条清隽、神色平和的侧脸上。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涟漪。 娶……回家?彩礼? 这些属于世俗婚嫁最寻常不过的词汇,对于他和东方卿吟来说,曾经是遥不可及、甚至带着某种讽刺意味的符号。 他们的关系,是烈火中的相拥,是绝境里的不离,是刀锋舔血般的相守,是超越了世俗定义、刻进彼此骨血的羁绊。 那些“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繁文缛节,似乎从未属于过他们的世界。 然而此刻,看着季蕴那样轻松、甚至带着点无赖地打趣白钰,看着白钰羞红脸却掩不住眼底甜意的样子,南司枭那颗被冰封太久、习惯了在黑暗中搏杀的心,却像是被那金店橱窗里暖融融的光晕给烫了一下。 一种笨拙的、近乎模仿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南司枭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身边的东方卿吟。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锐利或深沉,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孩童般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薄唇微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在东方卿吟略带询问的平静目光注视下,南司枭用一种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完全不同于季蕴那种戏谑的语气,极其认真地开口问道。 “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磁石般的魔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让正在逗弄白钰的季蕴都停下了动作,诧异地看了过来。 “那……你要多少彩礼?”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季蕴举着棉花糖的手顿在半空,嘴巴微张,显然没料到南司枭会如此直接、如此……生硬地“活学活用”。 白钰也忘了害羞,睁大了眼睛,看看南司枭,又看看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显然也没料到南司枭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微微一怔,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他看着南司枭。 男人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黑色的夹克衬得他肩线愈发宽阔硬朗,那张英俊却总是透着冷硬和距离感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毫不作伪的认真。 那眼神,是纯粹的发问,没有调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专注。 仿佛只要东方卿吟说出一个数字,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下一刻就会去想办法摘下来。 这份笨拙的认真,像一根柔软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在东方卿吟的心尖上。 他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阵细微的、带着暖意的悸动。 东方卿吟的唇角,无法抑制地、缓缓向上弯起。 那笑意起初很浅,如同初春湖面破开的第一道涟漪,渐渐荡漾开来,晕染了整个眉眼。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戏谑,没有羞窘,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万语千言的温柔暖意。 他微微仰起头,迎上南司枭专注得近乎固执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宁静力量。 “我啊……” 东方卿吟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只要是你给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南司枭脸上逡巡,仿佛要将他此刻认真得近乎可爱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 “多少我都可以。” 不是“不要”,不是“无所谓”,而是“只要是你给的,多少都可以”。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带着千钧的重量,直直地砸进了南司枭的心坎里。它彻底消解了那个世俗“彩礼”概念里所有的物质衡量,将它升华成了一种纯粹的情感象征。 只要是“你”给的,无论是一粒沙,还是一座城,其价值都等同于心意的全部重量。 南司枭定定地看着东方卿吟。 看着他清隽面容上那抹浅淡却无比温柔的笑意,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沉静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如同深海般包容而坚定的情愫。 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融化的暖流,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深、更沉地看着东方卿吟,那眼神里翻涌的激烈情绪,几乎要将人溺毙。 季蕴和白钰在一旁看着。 季蕴脸上的戏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深切的动容。 他看了看南司枭那副被巨大暖意冲击得几乎失语的样子,又看了看东方卿吟那包容一切的浅笑,心里忍不住感叹。 [这两个人啊……真是绝配。一个笨拙直接,一个温柔包容,一个能把“彩礼”问得像生死之诺,一个能把回答说得比山盟海誓更动人。] 白钰也看呆了,手里融化的棉花糖滴下一点糖液都没察觉。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感动和羡慕。 季蕴哥说的是甜的,带着点促狭的烟火气。 可枭哥和卿吟哥的对话……却像一道温暖而坚固的光,直接照进了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季蕴回过神,看着白钰傻乎乎盯着糖液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擦拭。 “笨蛋,糖都化了。” 声音是惯常的嫌弃,动作却无比轻柔。 白钰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哦……哦。” 季蕴把擦干净的棉花糖塞回他手里,目光扫过旁边那对依旧沉浸在无声对视中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故意扬声道。 “喂喂喂!那边两位深情对望的,注意点影响好不好?这大街上呢,考虑一下我们这种普通情侣的感受行不行?” 他指了指自己和白钰。 “我们这种还在为‘彩礼’讨价还价的阶段,很脆弱的。” 东方卿吟闻声,终于从与南司枭的对视中抽离,看向季蕴,眼底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南司枭也回过神来,被季蕴这么一打岔,方才那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激烈情绪稍稍平复,但耳根处却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移开目光,但那只原本揣在口袋里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滑落下来,极其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握住了东方卿吟微凉的手指。 十指相扣。 没有任何言语,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 东方卿吟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唇角微扬,反手也轻轻回握。 “走吧。” 东方卿吟声音温和,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前面好像有家点心铺子,白钰刚才不是说想吃杏仁酥吗?” “嗯嗯!” 白钰立刻点头,举着棉花糖,拉着季蕴就往前蹦跶。 季蕴被他拽着,还不忘回头对着南司枭和东方卿吟挤眉弄眼。 “看吧,还是我们家小白好哄,几块点心就搞定了,对省心多可爱。” 南司枭懒得理他,只是握着东方卿吟的手,紧了紧,迈开长腿跟上。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四个人,两两成双,就这样融入周末午后喧闹的人潮里。 季蕴和白钰在前面走着,一个故意逗弄,一个羞恼反击,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般散开。 “季蕴哥你再胡说!我、我不理你了!” “我哪有胡说?你看枭哥多上道,直接问卿吟要多少,多爽快,学着点小白,以后彩礼可不能含糊,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送给你。” “别……别闹啦,这么多人呢!”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并肩走在后面,听着前面传来的笑闹。 南司枭微微侧头,看着东方卿吟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线条,看着他镜片上跳跃的光点,感受着掌心那真实而熨帖的温度。 那些盘踞在头顶的阴云,家族的压力,未知的风暴……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寻常街巷里的暖阳和喧嚣,暂时驱散了。 他不需要“彩礼”的证明。 东方卿吟的那句“只要是你给的”,已经抵得过世间所有沉甸甸的黄金。 他握紧的手,就是他能给出的、也是东方卿吟唯一认可的“聘礼”和“嫁妆”。 东方卿吟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有理解,有包容,有历经风雨后的平静,更有一种无声的誓言——无论前路如何,执手同行。 街角的清风带着的微凉,吹动了行人的衣角,也吹动了橱窗里金饰折射的碎光。 那些金光闪闪的物件,依旧在诉说着世俗的富贵与承诺。 但对于他们而言,最珍贵的宝藏,早已紧握在彼此交缠的指间,融化在相视而笑的眼底。 四个人其乐融融,暂时没有麻烦,没有唠叨。 只有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寻常又珍贵的欢喜,就好似最温暖的一束光,短暂地照亮了前行的路,足够支撑他们去面对未来所有已知和未知的风浪。 ——『命运的第七十九个齿轮悠闲的时光』 第81章 第八十章 盛夏,阳光是滚烫的白金,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炙烤着悉尼近郊这栋掩映在茂密蓝花楹树荫里的独栋别墅。 空气黏稠得仿佛凝固,裹挟着草木被晒蔫后的浓郁青涩气息,以及远处海风带来的微咸水汽。 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白色的纱帘被热风吹得微微鼓荡,却带不来多少凉意。 窗外,蔚蓝无垠的海面在炽烈阳光的照耀下,跳跃着无数细碎刺眼的钻石光点,蝉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嘶鸣着属于盛夏的焦灼。 室内,中央空调以最低的噪音持续运转,尽力维持着一方清凉。 东方卿吟只穿了件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领口敞着两粒纽扣,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他坐在宽大的胡桃木书桌前,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沉静专注的侧脸上。 修长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节奏分明、让人心定的“嗒嗒”声,屏幕上复杂的建筑结构图随着他的操作流畅地变换着角度。 汗水浸湿了他鬓角细软的黑发,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南司枭就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他没有看书,也没看手机。 高大的身躯陷在柔软的皮革里,只穿了件黑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线条强悍流畅的臂膀和紧实的胸腹肌肉。 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踩在沙发边缘,另一条腿舒展着。 他的姿势看似随意慵懒,像一头休憩的猛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鹰隼,精锐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东方卿吟身上,偶尔会扫向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或者门口的方向,带着一种无声的、高度的戒备。 他的一只手臂,越过两张座椅之间窄小的空隙,以一种绝对占有和守护的姿态,松松地、却又不容挣脱地环在东方卿吟的腰侧。 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东方卿吟衬衫下温热的皮肤纹路,如同在确认他的存在。 距离那次在季蕴公寓里,南司辰带来迟来的“不反对”,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那短暂的和煦如同镜花水月,很快就被更阴沉的现实取代。 南司锦,这位南司家族的绝对掌舵者,南司枭的爷爷,显然并没有因为周家的轰然倒塌和联姻计划的彻底破产而选择偃旗息鼓。 相反,这位掌控欲深入骨髓的老人,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既然无法用“体面”的方式达成目的,他便毫不犹豫地转换了策略,将手段变得更加阴鸷、粘稠,如同盛夏里无处不在、令人烦闷窒息的湿热空气,无声地渗透进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起初,是一些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意外”。 上周三下午,东方卿吟正在与海外甲方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视频会议,讨论摩天大楼核心筒的抗震结构优化方案。 屏幕那端,几位金发碧眼的工程师眉头紧锁,正围绕一个关键参数争论不休。 东方卿吟指尖翻飞,调出精确的力学模型,准备以最直观的数据说服对方。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关键时刻。 “啪。” 整个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空调的嗡鸣、电脑风扇的转动、屏幕的光亮……所有声音和光源,在同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视频会议被粗暴地切断。 黑暗中,东方卿吟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在冰冷的键帽上。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以及身边沙发上,南司枭猛地绷直身体、肌肉贲张时皮革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南司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东方卿吟能感觉到腰间那条手臂瞬间收拢的力量,勒得他几乎窒息。 浓重的戾气和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南司枭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黑暗的空间。 几秒钟后,东方卿吟放在桌面上的备用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季蕴发来的消息,带着一串愤怒的符号。 【蕴】靠!刚接到消息,你们那一片区说是‘突发性设备故障’,什么时候修好不知道!绝对是老爷子搞的鬼!故意掐时间点的!卿吟你那边会议怎么样? 东方卿吟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迅速打字回复。 【吟】中断在最关键节点。我稍后处理。 断电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光明和冷气重新涌入时,东方卿吟沉默地重启设备,联系焦急等待的甲方,用无可挑剔的专业术语和沉稳态度解释“突发状况”,并迅速重新梳理思路,力挽狂澜。 而南司枭,始终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坐在他身后的沙发里,目光沉沉地盯着重新亮起的屏幕,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出青白色。 他一个字都没说,但东方卿吟能感受到身后那如同即将喷发的休眠火山般压抑的、毁灭性的怒意。 那次之后,“意外”从未停止,且越发精准地指向东方卿吟的工作时间。 精心准备的设计方案上传云端时遭遇“未知错误”导致关键数据丢失;预约好的重要建材供应商临时取消会面,理由是“总公司紧急召回”;甚至是他惯用的几款专业设计软件,接连在不同的电脑上出现诡异的兼容性问题,导致工作进度一再延误。 更令人烦躁的是精神层面的骚扰。 深夜,万籁俱寂。 东方卿吟刚刚结束一个高强度工作时段,疲惫地揉着眉心,南司枭已经泡好了温热的蜂蜜水递到他唇边。 就在他接过杯子,指尖触碰到南司枭带着薄茧的手指,感受到那点难得的温情时。 床头柜上,东方卿吟的工作手机突兀地、尖锐地嘶鸣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被刻意隐藏了归属地的陌生号码。 东方卿吟动作一顿。 南司枭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夺过手机,看也不看就要掐断。 “等等……” 东方卿吟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工作后的沙哑,却异常冷静。 他拿过手机,在南司枭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划开了接听键,按下了免提。 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杂音,持续了足足十几秒,然后,“咔哒”一声,挂断了。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更显得室内空气凝滞。 南司枭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他走到窗边,一把扯开纱帘,赤红着眼睛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夜幕,揪出那个躲在阴沟里玩弄这种下作把戏的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冰冷破碎的字眼。 “老……东……西!” 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戾,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东方卿吟放下手机,走到他身后。 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从后面环抱住南司枭绷紧如岩石的腰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宽阔背脊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司枭身体里奔流的怒火和无力感。这份无声的贴近,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缓缓地平息着那头凶兽的暴戾。 良久,南司枭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松懈,他反手,用力地握住了东方卿吟环在他腰间的手,十指死死扣紧,仿佛要将那点冰凉汲取进自己滚烫的血液里。 然而,并非所有的黑暗都无人照亮。 在这场无声的消耗战里,总有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在暗处为他们拨开一点点迷雾。 那次关键视频会议被断电中断后不到半小时,东方卿吟尚未完全处理好善后,他的私人加密邮箱就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 附件里,赫然是他丢失的那份关键数据文件的完整备份。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包。 东方卿吟看着屏幕,沉默了几秒,然后迅速将文件导入。 他回头,看向沙发里依旧笼罩在低气压中的南司枭,轻声道。 “数据恢复了,来源……不明。” 南司枭猛地抬眼,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惊疑,随即,那冰冷的戾气中突兀地渗入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惊愕,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涩的暖流。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嘴唇紧抿,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悄然柔和了一丝。 建材供应商临时取消会面? 第二天一早,东方卿吟就接到了另一家实力更雄厚、业内口碑顶尖的供应商主动打来的电话,表示“听闻东方先生的项目需求,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尽快安排时间详谈”,态度诚恳热情得不像话。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每一次在他们因为南司锦的绊子陷入短暂的困扰或耽误时,总会有看似巧合的“意外之喜”悄然降临,准确而及时地填补上那个被恶意挖出的坑洞。 这些“巧合”背后那股沉默的力量,指向性明确得无需言明。 南司枭从一开始的震惊、疑惑,到后来渐渐沉默。 他不再追问东方卿吟细节,只是在又一次收到某个关键批文顺利通过、免去了原定复杂周折流程的消息时,独自一人走到别墅宽阔的露台上,面对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他深邃的眼眸望着无尽的海平线,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有对父亲那份迟来的、如同地下暗河般无声守护的复杂感受,有对自身无力彻底摆脱困境的郁结,更有一种沉重如山的压力。 他不能辜负这份守护,更不能让那道在阴影里为他们点亮微光的身影,更深的危险。陷入更深的 季蕴和白钰自然也知晓他们这 边的困境。季蕴在跨国视频会议间隙,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对时差的不适,利用加密通语音道发来信息,语气依旧是他特有的那种玩世不恭里,着狠劲儿: “卿吟,那个搞鬼的云端服务器IP我找人锁定了几个跳板,虽然暂时抓不到源头老鼠,但给你做了个自动备份同步脚本,你邮箱了。” 季蕴怒气冲冲的继续说到: “下次那老头再断你电断你网,你本地文件也能实时加密备份到我这边的物理硬盘里,让他断个寂寞,妈的,跟小爷玩。” 白钰则是在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心脏外科手术后,累得几乎虚脱,连无菌服都没来得及完全脱掉,就靠在更衣室冰冷的墙壁上,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给东方卿吟拨通了视频电话。 屏幕里,他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手术帽压得头发有点乱,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疲惫,却依旧努力挤出温暖的笑容。 “卿吟哥……”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异常柔软。 “我刚下手术台,你……和枭哥还好吗?别太累了,要按时吃饭……我、我休息日给你们带好吃的过去,是我自己烤的小饼干,季蕴哥说……说吃了能补充能量,打败大坏蛋。” 他甚至对着镜头,费力地挥了挥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做出一个“加油”的动作,模样笨拙又真诚得让人心疼。 东方卿吟看着屏幕上白钰那强打精神的疲惫笑脸,心中涌起一股柔软的暖流和深深的心疼。 他温声道。 “我们没事,小白,你刚做完手术,快去休息。” 挂了电话,东方卿吟看向沙发上的南司枭。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眼睛,正沉默地看着他手机屏幕的方向,显然也听到了白钰的话。 他深邃的眼底,那层冰封般的戾气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保护的决心和对朋友关心的复杂情绪。 他没说话,只是放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东方卿吟在家办公,南司枭就坐在东方卿吟旁边搂着他。 此刻,键盘的敲击声再次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沉稳而富有节奏,带着东方卿吟独有的冷静特质。 风轻轻的撩动着白色的纱帘,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南司枭维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手臂环在东方卿吟腰间,脸颊几乎贴着他微微汗湿的后颈。 他能清晰地嗅到东方卿吟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杂着墨水和纸张的气息,能感受到那截被他圈住的腰肢随着呼吸和轻微的动作而带来的细微起伏和温度。 这份真实的、温热的触感,和耳边那令人安心的敲击声,是他此刻对抗外界所有阴冷算计的唯一锚点。 屏幕上,复杂的结构线条如同生长的藤蔓,在东方卿吟精准的控制下,构筑起一座座虚拟空间的钢铁森林。 那是他的战场,是他力量的延伸。 而南司枭的战场,就在这方寸之间,就在他牢牢圈住的这个人周围。 他用沉默的守护和无时无刻的警惕,为东方卿吟隔绝着来自暗处的冷箭,为他撑起一片能暂时安心工作的方寸之地。 任外面暗礁遍布,惊涛欲来,只要这人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沉稳呼吸,只要那键盘敲击的声音还在持续,南司枭就觉得,哪怕头顶悬着南司锦这把无形的利刃,他也无所畏惧。 盛夏的午后,阳光灼热,蝉鸣喧嚣。 别墅里一片静谧,只有键盘敲击的“嗒嗒”声,和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无声却无比坚定的心跳。 南司枭微微低头,下巴轻轻抵在东方卿吟清瘦的肩胛骨上,感受着那点微凉的皮肤和温热的体温交织。 窗外,海天一色,蓝得刺眼。 ——『命运的第八十个齿轮守护』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午后,空气粘稠得如同融化了的蜜糖,沉甸甸地悬滞着,吸饱了阳光的热度。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覆盖了整座城市。 季蕴那间通风极好的高层公寓里,中央空调送出丝丝缕缕的凉风,才勉强抵御着室外肆虐的热浪。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白得刺眼的天空和远处被热气蒸腾得微微扭曲的楼宇轮廓。 客厅里光线充足,东方卿吟只穿了件宽松的纯白色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清瘦流畅的小臂线条。 他坐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硬壳书,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对面地毯上。 南司枭只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和沙滩裤,肌肉匀称紧实的身躯舒展着,直接躺在地毯上,头枕着东方卿吟随意垂落下来的小腿。 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被窗外无尽的蝉鸣扰了清梦,又像是体内那股永不熄灭的火焰即使在休憩时也难以完全平复。 东方卿吟一只手轻轻搭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短短的发茬,带来一点细微的凉意。 厨房里传来隐约的、细碎的说话声和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 季蕴正拉着白钰躲在里面,美其名曰“研发夏日特调冰饮”,实际上是把空间完全留给了外面那两个难得享受静谧午后的人。 距离南司辰那晚带来“不反对”的宣言,已经平稳地过去了一个多月。 没有来自南司家的雷霆手段,没有新的风波,时间仿佛真的在这间公寓里凝滞了,只有日历一页页翻过,窗外的绿意从初夏的鲜嫩转为盛夏的深沉浓烈。 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被每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啜饮着。 然而,这份平静,在门铃骤然尖锐地响起时,戛然而止。 “叮咚——叮咚——!!!” 连续两声,急促,尖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室内的静谧和空调送风的低鸣。 地毯上的南司枭几乎是弹射而起。 像一头沉睡中被惊醒的猛虎,浑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铁。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里面残余的一点惺忪睡意被瞬间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入侵”的暴戾反应。 谁?!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玄关,身体已经下意识进入了防御姿态。 东方卿吟的动作只比他慢了半拍。 他猛地合上膝头的书,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站了起来,清隽的面容瞬间绷紧,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沉静从容,而是凝聚成两道冰冷的探照光束,同样射向门口。 那只原本搭在南司枭额上的手,此刻已无声无息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厨房里的细碎声响也骤然停止。 季蕴和白钰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季蕴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切开一半的柠檬,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玄关方向。 白钰则紧张地抓住了季蕴的胳膊。 南司枭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 他迈开长腿,每一步都沉稳而充满力量感,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走向可视门禁。 当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那张威严、刻板、布满深刻皱纹、即使在盛夏也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立领唐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时,南司枭瞳孔猛地收缩。 南司锦! 他身后,跟着同样穿着浅色麻质衬衫、面色凝重、眼神复杂难辨的南司辰。 是南司锦。 他竟然亲自来了。 而且还带着父亲。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南司枭的脊椎窜升。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住了又骤然沸腾。 紧绷的神经拉到了极限。 是来宣战的?还是来彻底清算的?这一个月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终于要图穷匕见了吗? 南司枭眼中的风暴激烈翻涌,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张让他恨入骨髓又忌惮无比的脸。 东方卿吟已经无声地走到了他身侧,同样看到了屏幕里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南司枭肌肉贲张、蓄满力量的手臂上。 那微凉的温度和沉稳的力道,像一道电流,瞬间唤回了南司枭狂暴边缘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按下了开门键。 沉重的公寓大门,缓缓向内滑开。 一股带着室外暴烈暑气和尘土味道的热浪,瞬间涌入了清凉的室内,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温差。 南司锦拄着他那根标志性的紫檀木手杖,腰杆挺得笔直,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沉重,但那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让空调的冷气都似乎失去了效力。 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掠过厨房门口一脸紧张的季蕴和白钰,最终,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钉在了客厅中央,浑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戒备的南司枭身上,以及他身侧,那个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却同样蓄满力量的东方卿吟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让人窒息。 蝉鸣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顽强地钻进来,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刺耳的背景音。 南司辰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也走了进来。 他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室外的热浪和噪音。 他没有看南司枭,目光低垂,落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上,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压抑感。 南司锦停在客厅中央,手杖的乌木杖头轻轻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笃”的一声。 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牢牢地锁定了南司枭,开口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怎么?看到我这个老不死的亲自上门,很意外?还是说……” 他布满皱纹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讥讽。 “准备像对付周家一样,再给我也下点‘猛料’?” 这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尖锐的敌意,像火星溅入了汽油桶。 南司枭眼中的戾气瞬间暴涨。 浑身肌肉再次绷紧,颈侧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那股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怒。 东方卿吟按在他手臂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无声地传递着最强的压制信号。 季蕴和白钰在厨房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白钰紧紧抓着季蕴的胳膊。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南司锦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掠过。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倦?一种被岁月磨砺到极致的荒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握着手杖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杖的杖头甚至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细微的凹痕。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股锐利的锋芒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整个时代重量的苍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沙哑的,却奇异地削弱了那份咄咄逼人,多了一种近乎颓然的低沉。 “行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压了身边所有的人一辈子……我也老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让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紧绷的身体同时一震。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老?这个字眼,从这个永远如同钢铁堡垒般、掌控着一切、试图碾碎一切不合心意之物的老人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违和感。 “累了。” 南司锦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 “不想再……继续跟你们斗下去了。” 累? 不想斗了?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瞳孔骤缩。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们死死盯着南司锦那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脸,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这一定是新的陷阱,是麻痹他们的手段。 南司锦的目光缓缓抬起,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耻辱般的抗拒,扫过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紧挨着站在一起的身影。 那目光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厌恶,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浑浊的情绪,有根深蒂固的、无法消弭的排斥和不解,有被挑战权威的屈辱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岁月和眼前这种“顽抗”彻底耗尽了心力的、近乎灰败的疲惫。 “你们……”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像是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砂砾,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带着浓重的喘息。 “你们的事……我还是不接受,不合规矩,不成体统,丢尽了我南司家的脸面。”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些刻薄的字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苍老的面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浑浊的眼底充斥着一种顽固的、扭曲的愤怒。 然而,就在这激烈的、仿佛要爆发的指责之后,他的语调却陡然急转直下,如同泄尽了所有力气般,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颓唐和深重的无力感。 “……但是……”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那根支撑着他挺直腰杆的精神支柱似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连带着他的肩膀都微微佝偻了下去,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彻底的放弃和认命。 “……我也不管了。” 他抬起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半空中极其无力地挥了挥,仿佛要挥散掉眼前让他厌恶至极又无可奈何的景象。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僵立在原地,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们。 不接受?却不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这真的是从那个说一不二、掌控欲极强的南司锦口中说出的话?。 怀疑。 难以置信。 巨大的荒谬感充斥心头。 这一定是阴谋,是缓兵之计,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再给予致命一击。 他们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瞬间、急切地投向了南司辰。 南司辰一直站在父亲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此刻,感受到两道灼热而充满巨大疑问的目光,他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父亲那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背影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和……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然后,他缓缓地、沉重地,迎上了自己儿子和他身边那个年轻人震惊、质疑、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 南司辰的嘴唇抿得更紧,脸上的肌肉似乎都绷得僵硬。 他看着南司枭,看着儿子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杂着震惊、渴望与巨大不确定的光,那光芒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千斤重石。 最终,在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他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却无比清晰地。 点了点头。 那一下点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划破无尽黑夜的第一道曙光。 南司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用怀疑、仇恨和戒备筑成的、坚不可摧的高墙。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 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属于过去的伤痕、愤怒、绝望和对认可的隐秘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灼烧得通红。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他内心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东方卿吟同样感受到了灵魂深处那剧烈的震荡。 按在南司枭手臂上的手,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指节泛白。 他死死盯着南司辰那一下确认的点头,又看向南司锦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只剩下颓败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释然和巨大疲惫的暖流,猛地冲上喉咙。 他紧紧抿住了唇,镜片后的眼底,一片模糊的水光迅速弥漫开来。 家族的阻碍没有了,他们可以明目张胆了。 厨房门口,季蕴和白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季蕴手里的半个柠檬早就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咕噜噜滚到一边,留下几点湿润的痕迹也顾不上捡。 他漂亮的桃花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那个像座冰山一样压在南司枭头顶、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的南司锦……竟然……妥协了?! 白钰更是捂住了嘴,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巨大的感动和狂喜。 他看着客厅中央那两个仿佛被巨大幸福和冲击撞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看着南司锦颓然佝偻的背影,又看看南司辰那沉重而肯定的点头,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 却被身边的季蕴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捂住了嘴。 “唔……!” 白钰被捂住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大眼睛急切又兴奋地盯着季蕴。 季蕴对他使了个眼色,用力摇头,用气声极低极低地说: “别出声,小白,别出去。” 他紧张地瞥了一眼客厅方向,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还没完呢,让他们自己消化。” 白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小脸因为激动和憋气涨得通红,却乖乖地不再挣扎,只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透过厨房门框,紧紧锁定着客厅里那历史性的一幕。 季蕴松开捂着他嘴的手,依旧和他紧紧挨着,躲在厨房门边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地继续偷看。 他内心的震撼同样无以复杂了。 南司锦的妥协,意味着那座横亘在南司枭和东方卿吟面前、几乎不可能逾越的大山……轰然倒塌了。 从此之后,天堑变通途。 他们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再承受来自家族最核心、最强大的压力。 他们可以……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走在阳光下,接受祝福,或者……无视那些不祝福的目光。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喜悦和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了季蕴的全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白钰的手,两人十指紧扣,都感受到了彼此手心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 他们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自己朋友感到的、无法言喻的欣喜若狂。 “真……真的吗?” 季蕴用气声,几乎是无声地对着白钰的口型问,眼睛瞪得老大,还带着一丝恍惚,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嗯!嗯嗯!” 白钰用力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激动得眼泪汪汪,也用气声回应,手指用力地回握季蕴。 “枭哥他们……太好了!太好了!” 客厅里,死寂仍在蔓延,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消融、重组。 南司锦说完那番话后,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浑浊的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拄着手杖,沉默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门口走去。 那道曾经如同山岳般挺直、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背影,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苍凉。 他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南司辰看着父亲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震动中、背对着他的儿子南司枭,又看了一眼东方卿吟那双泛红却又无比坚定、此刻正牢牢锁在南司枭身上的眼睛。 他那沉重而复杂的目光里,似乎终于卸下了一份积压多年的巨石,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东方卿吟的方向,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沉默地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沉重的公寓大门,再次无声地滑开、闭合。 隔绝了室外汹涌的暑气,也隔绝了两个带来石破天惊消息的身影。 大门合拢的轻微声响,仿佛是一个开关。 一直紧绷着身体、背对着众人、深深低着头的南司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没有了外人在场,没有了需要维持的盔甲。 那张英俊却总是布满阴鸷和冷硬线条的脸上,此刻清晰地爬满了泪痕。 眼眶通红,睫毛被泪水浸湿粘连在一起,薄唇紧抿着,却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动、迟来的理解、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以及一种终于冲破黑夜、看到曙光的不敢置信的狂喜与脆弱。 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太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被巨大的希望冲击得近乎崩溃。 他抬眼,目光穿过模糊的泪雾,准确地、死死地锁定了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同样看着他。 镜片后的眼睛早已是一片模糊的水光,清隽的面容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庆幸。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拂去南司枭脸上的泪痕,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不需要任何言语。 下一秒,南司枭猛地向前一步,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困兽,张开强有力的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揉进骨血的力度,狠狠地将东方卿吟拥入了怀中。 那拥抱是如此之紧。 勒得东方卿吟几乎要窒息。 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仿佛要确认这一刻的真实存在。 东方卿吟没有丝毫挣扎,几乎是同时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双手用力地箍住南司枭宽阔的、微微颤抖的脊背,脸颊深深埋进他颈窝滚烫的皮肤里,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没有声音。 只有剧烈起伏的、带着哽咽的胸膛紧紧相贴。 只有窗外那不知疲倦、依旧嘶鸣的蝉声,成了这无声告白最宏大的背景乐章。 厨房门口的阴影里,季蕴和白钰早已泪流满面。 巨大的喜悦和感动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季蕴紧紧搂着白钰单薄的肩膀,白钰则把头深深埋在季蕴怀里,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抽动。 直到客厅里那紧紧相拥的身影终于微微分开,彼此抵着额头,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季蕴才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拉着同样眼眶红得像兔子、却带着明媚笑意的白钰,走出了厨房。 季蕴故意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客厅里那无声胜有声的氛围,声音因为激动还带着点沙哑,脸上却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喂,那边两位,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拖着夸张的调子,拉着白钰走过去,目光在南司枭依旧泛红却不再阴郁、反而透出一种明亮光彩的眼睛上扫过,又落在东方卿吟虽然带着泪痕却眉眼舒展、温柔得不可思议的脸上。 “不过嘛……鉴于今天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们了。” 他走到他们面前,张开手臂,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南司枭的背,又拍了拍东方卿吟的肩膀,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和激动。 “恭喜!” 白钰也用力点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明亮得像盛夏的阳光: “恭喜枭哥,恭喜卿吟哥!太好了!” 他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纯粹的祝福。 南司枭看着季蕴和白钰,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激动,心中那股巨大的暖流再次汹涌澎湃。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点残存的湿意拭去,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缓缓向上勾起。 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那种带着邪气或冷意的弧度,而是一种近乎阳光的、纯粹的、卸下了所有重负的明朗笑意。 他伸出手臂,一把将季蕴也用力揽了过来,给了这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朋友一个同样充满力量的拥抱。 东方卿吟看着眼前这一幕,南司枭脸上从未有过的明朗笑容,季蕴夸张的大叫,白钰亮晶晶的眼睛,他那双盛满了温柔和巨大庆幸的眼眸里,也漾开了深深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身边白钰单薄的肩膀,将他带近了些。 四个年轻人,在盛夏午后热烈的蝉鸣声里,在空调送出凉意的客厅中央,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改变命运走向的剧变之后,紧紧地站在一起,笑着,眼中带着泪光,胸膛里激荡着同一种巨大的欢喜和希望。 窗外,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喧嚣。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那些沉重的枷锁和乌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让名为“未来”的光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照亮了前路。 ——『命运的八十一章终章』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深夜,白昼积聚的酷热并未完全消退,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白日阳光灼烤后滚烫的余温,粘腻地包裹着皮肤。 窗外漆黑的夜幕下,蝉鸣声不知疲倦地喧嚣着,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声浪,钻进紧闭的窗户缝隙,成了寂静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与天空稀疏的星辰遥相呼应。 客厅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如同融化的琥珀,静静流淌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东方卿吟刚结束一通越洋电话,手机屏幕还亮着,映着他清隽却略显凝重的侧脸。 他穿着宽松的亚麻家居服,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玻璃,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模糊的光海,似乎在穿透空间,看向某个遥远的国度。 南司枭靠在宽大的沙发里,一条长腿随意地曲着,另一条伸直搁在茶几边缘。 他手里捏着一罐冰啤酒,指腹感受着金属罐壁上凝结的水珠带来的凉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视线却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虚空。 客厅的光线将他深刻的五官笼罩在明暗交界处,白日里那份卸下重负后的明朗似乎被夜色稀释了,只剩下一种沉凝的安静。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像一头绷紧了肌肉、警惕着无形危险的猛兽,尽管他极力放松姿态,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 那份尘埃落定、拨云见日般的巨大喜悦才过去不到十天,仿佛昨日还在为未来的坦途而雀跃,转眼间,现实的短暂分离便如一片阴云,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东方卿吟转过身,走到沙发边,挨着南司枭坐下。沙发柔软的凹陷将他们拉近。 他伸手,轻轻覆上南司枭握着啤酒罐的手背,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 “家里的事……” 东方卿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 “外国那边的项目出了点棘手的状况,老爷子让我尽快过去一趟,亲自处理。”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只手瞬间的僵硬。 “……最快下周一动身,可能……需要在那里待上几个星期。” “咔嚓——” 轻微的金属变形声响起。 南司枭捏着啤酒罐的手指骤然收紧。 坚硬的铝罐瞬间凹陷下去一块,冰冷的酒液差点从变形的开口处溢出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脖颈处的线条瞬间绷紧,下颌角咬得死硬,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即将破笼而出的东西。 空气里那份沉凝的安静,刹那间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紧绷。 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穿着耳膜。 然而,这剧烈的反应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南司枭几乎是立刻强迫自己松开了那几乎要将啤酒罐捏爆的手指。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那里面有浓重的抗拒,有被强行唤起的、源于无数次失去和分离留下的深刻恐惧,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爱人即将离开自己可控范围而产生的强烈不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强行压回胸腔深处。 再抬眼时,他脸上只剩下一种刻意的、近乎生硬的平静。 甚至唇角还扯出了一个极其细微、试图安抚对方的弧度。 他反手,握住了东方卿吟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微凉的手掌,干燥而灼热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对方略显骨感的指节,力道大得几乎要烙下印记。 “嗯,知道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如同绷紧的弦线,极力维持着那份伪装的镇定。 “事情要紧,你去处理就是。” 他甚至刻意放缓了语速,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更“正常”。 “需要多久,就多久,这边有我。” 他努力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理智、完全能够理解和支撑伴侣事业的伴侣。 仿佛那“几个星期”的分离,对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不值一提。 他甚至还加了一句: “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跟我说。” 语气听起来沉稳可靠,完全符合他南司枭一贯的强大表象。 但东方卿吟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每一个细微表情下隐藏的情绪风暴,了解他每一次刻意“正常”背后的惊涛骇浪。 他清楚地感受到掌心下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看到他被睫毛遮盖的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脆弱。 这份强装的镇定,比任何激烈的挽留或抱怨,都更让东方卿吟心脏揪紧。 他没有戳破南司枭笨拙的伪装,只是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两只手将南司枭那只宽大、带着薄茧、此刻透着惊人热度的手紧紧包裹住,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承诺。 他微微倾身,额头轻轻抵上南司枭坚硬的肩膀,声音放得很柔很低: “嗯,我会尽快处理完。”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安抚的笃定。 “很快回来。” 南司枭的下颌线依旧绷得死紧,他用力回握住东方卿吟的手,几乎要将那微凉的指骨揉进自己的掌纹里,仿佛这样就能将人永远留住。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让他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沉默地承受着那份刚刚获得自由、却又面临短暂分离的尖锐不适。 那份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焦虑,如同深海中蛰伏的巨兽,并未消失,只是在南司枭意识的边缘无声地咆哮着。 公寓楼下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里,此刻的气氛却与楼上的沉凝截然不同。 明亮的顶灯将料理台照得纤尘不染。 白钰系着一条小小的、印着小猫爪印的围裙,正小心翼翼地站在小凳子上,踮着脚,将一串串暖黄色的小灯串沿着厨房顶柜的边缘仔细缠绕。 他神情专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纯粹而雀跃的光芒。 每一盏小灯亮起,都像点亮了他眼底一颗小小的星星。 “左边,小白,左边再高一点点。” 季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指挥交响乐的架势。 他没系围裙,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流畅的小臂。 他正将一个巨大的、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长方形餐桌推到厨房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又变戏法似的从储物间搬出一个冰桶,里面插满了冒着冷气的各色饮料和几瓶漂亮的起泡酒。 桌上已经摆满了几个精致的大瓷盘,里面装着季蕴下午特意跑去高级超市采购的、现成的冷切火腿、萨拉米、奶酪拼盘、晶莹剔透的去壳大虾、还有色彩缤纷的时令水果切块。 西瓜、蜜瓜、芒果、蓝莓堆得像小山。 季蕴环顾一周,摸着下巴,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嗯,灯光氛围有了,食物有了,酒水到位……还差点什么呢?” 他打了个响指,目光落在白钰身上。 “对了,音乐,小白,去把我那黑胶唱机搬过来,就放角落那个小圆几上,再挑几张……嗯,适合夏夜微醺的爵士乐,要慵懒点,有情调点的。” 白钰立刻从小凳子上跳下来,像只得到指令的小鹿,哒哒哒地跑向客厅角落的黑胶唱机。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台复古的机器,又蹲在季蕴专门存放唱片的柜子前,认真地挑选起来。 “这张封面好看……这个乐队的名字好浪漫……” 他小声嘀咕着,白皙的手指在封套间滑过,最终抽出了几张。 “季蕴哥,你看这几张行吗?” 季蕴凑过去看了一眼,揉揉他的头发: “行!我们家小白眼光最好了!” 他接过唱片,利落地拆封、放上唱机,放下唱针。 几秒钟后,低沉慵懒的萨克斯风旋律如同醇厚的酒液,缓缓流淌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空间,将那点属于盛夏深夜的燥热悄然融化,营造出一种温暖、私密又带着点微醺期待的派对氛围。 白钰站在唱机旁,听着流淌而出的音乐,看着季蕴在暖黄灯光下忙碌布置的身影,看着桌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美食和冰桶里凝结的水珠,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开心和期待: “季蕴哥,你说……枭哥和卿吟哥会喜欢这个惊喜吗?” 他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 “卿吟哥要走了,枭哥肯定很难过……我们要让他们开心一点。” 季蕴正弯腰调整着桌布的角度,闻言直起身,看着白钰那张写满真诚担忧和祝福的小脸,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他走过去,伸手捏了捏白钰软乎乎的脸颊: “当然会喜欢!我们家小白亲手布置的灯串,挑的音乐,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他们敢不喜欢?” 他语气笃定,带着点小霸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 “再说了,主要目的是‘送别’吗?我这叫‘战前动员’,给枭哥那家伙打打气,省得卿吟一走,他又把自己憋成个炸药桶,还得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去拆引线。” 话虽这么说,他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白钰被他逗笑了,用力点头: “嗯,季蕴哥说得对,不能让枭哥难过。” 两人相视一笑,暖黄的灯光和流淌的爵士乐包裹着他们,厨房里充满了温馨而雀跃的气息。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楼上的那两位即将面对短暂分离的爱人,准备着一份能驱散阴霾的、名为“陪伴”的小小惊喜。 楼下的派对筹备如火如荼,楼上客厅的气氛却依旧凝滞。 南司枭靠在沙发里,姿势看似放松,但脊背的肌肉线条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手里那罐捏变形的啤酒早已喝空,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 东方卿吟靠在他身边,一只手依旧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只手则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邮件和行程安排,眉头微蹙,显然已在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前期准备。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平板电脑屏幕光的闪烁和窗外无尽的蝉鸣。 南司枭的目光落在东方卿吟专注的侧脸上,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镜片后沉静而认真的眼神,那份被强行压下去的分离焦虑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疯狂滋长,带着尖锐的倒刺,无声地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觉得无比烦躁。 这该死的安静。 这该死的准备工作。 还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噪音般嘶吼的蝉鸣。 它们都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提醒他离别的迫近。 他需要做点什么。 需要打破这该死的、让他窒息的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 “渴了,下去拿点喝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生硬的随意,甚至没看东方卿吟,径直朝着通往楼下的楼梯大步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东方卿吟抬起头,看着南司枭略显仓促、几乎是逃离般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和心疼。 他没有阻止,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平板电脑放到一边,也站起身,缓步跟了下去。 当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压抑的低气压,猛地推开厨房那扇磨砂玻璃门时,眼前骤然亮起的景象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原本只是功能区域的开放式厨房,此刻仿佛被施了魔法。 暖黄色的小灯串如同星河流淌,缠绕在顶柜边缘,勾勒出温暖暧昧的光晕。 长桌上铺着洁净的白色蕾丝桌布,上面琳琅满目地堆满了诱人的冷餐美食和缤纷水果,在暖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巨大的冰桶矗立一旁,凝结的水珠折射着细碎的光芒,里面插着饮料和漂亮的香槟瓶。 角落里,老式黑胶唱机悠悠旋转,慵懒性感的爵士女声低吟浅唱,音符在空气中慵懒地漂浮。 而季蕴和白钰,正站在桌子的另一头,手里还拿着刚拆封的零食,脸上带着大大的、毫不掩饰的、极其灿烂的笑容,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呆立的南司枭。 “Surprise!!!” 季蕴拖长了调子,声音响亮,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和满满的祝福。 “欢送卿吟远赴重洋交流会,暨枭哥临时单身狗安抚会,现在开始。” 白钰也兴奋地蹦了一下,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枭哥,卿吟哥,惊喜,是季蕴哥和我一起准备的。” 南司枭完全懵了。 他脸上那份强装的镇定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在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温暖和善意的“袭击”面前,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像个误入仙境的爱丽丝,茫然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无措。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跟来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也被眼前的景象微微触动,清隽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温暖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取代。 他走上前,自然地牵起南司枭那只有些僵硬的手,拉着他走进这片被精心布置过的温暖空间。 “谢谢……” 东方卿吟的声音带着真诚的笑意,目光扫过季蕴和白钰。 “很棒的惊喜。” 季蕴打了个响指,变戏法似的从冰桶里抽出一瓶香槟,熟练地撬开瓶塞。 “啵!”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白雾般的冷气。 “废话少说,气氛组到位,开吃开喝。” 他豪气地给每人面前的郁金香杯里倒上金黄色的、冒着细密气泡的酒液,率先举起杯子,看向南司枭。 “枭哥,来来来,别绷着你那张冰山脸了,卿吟只是暂时出差,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现在天堑变通途,你俩以后光明正大,想飞过去查岗还是卿吟飞回来给你顺毛,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几个礼拜而已,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喝。” 他一番话说得半是调侃半是劝解,大大咧咧地撞了一下南司枭的肩膀。 冰凉的酒杯被塞进南司枭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 他看着杯中跳跃上升的金色气泡,看着眼前季蕴带着关切的笑脸、白钰真诚祝福的眼神,还有身侧东方卿吟温柔注视的目光……鼻尖没来由地一酸,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被看穿的狼狈,猛地冲垮了他内心深处最后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强撑了近一天的镇定盔甲,在这一刻,在朋友毫无保留的温暖和爱人无声的陪伴面前,碎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仰头,将杯中冰凉的香槟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混合着气泡灼烧着喉咙,也冲开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再抬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再也掩饰不住那份汹涌的、沉甸甸的焦虑和不舍,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痛苦和此刻终于得以释放的狼狈,直直地看向东方卿吟,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崩塌的脆弱: “几个星期……” 他重复着季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地泄露出来。 “……太长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个被强行封锁的情绪闸门。 不再是强装的镇定,不再是生硬的安慰,而是最真实的恐惧和依赖。 他高大的身躯甚至微微晃了一下,像一个终于撑到极限的疲惫旅人。 东方卿吟的心被狠狠揪紧。 立刻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南司枭微微颤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不长……” 东方卿吟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目光坚定地捕捉住南司枭慌乱的眼眸。 “我保证,很快。” 他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南司枭紧绷的后颈,带着安抚的力道揉捏着那块坚硬如铁的肌肉,传递着无言的承诺和安全感。 季蕴和白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换成了深切的动容和了然。 季蕴放下酒杯,走过去,用力拍了拍南司枭的背: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来来来,坐下坐下,美食当前,音乐相伴,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他拉着白钰也坐到桌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活跃气氛。 “小白,快,把那盘最大的虾给枭哥端过去,吃饱了才有力气想老婆。” 白钰立刻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那盘晶莹剔透的大虾推到南司枭面前,声音软糯: “枭哥,吃虾,可新鲜了。” 南司枭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虾,又看看身边紧紧握着他手腕、眼神坚定的东方卿吟,再看看对面季蕴和白钰关切的目光,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终于被这巨大的、无声的暖意包裹着,缓缓地平复下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但那份狼狈,在这片温暖的灯火和真诚的陪伴中,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剥了起来。 动作算不上流畅,甚至还有点笨拙,但那份紧绷的僵硬感,正在缓慢地褪去。 东方卿吟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感受着他手腕脉搏渐渐平稳的跳动,心底一片柔软。 他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南司枭放在桌边的杯子。 “喝一点?” 声音温和。 南司枭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慵懒的爵士乐里,如同一个休止符,也像一个新的开始。 暖黄的灯光下,冰桶散发着丝丝凉意,美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四个人围坐在桌旁,暂时抛开了离愁别绪。 季蕴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和白钰下午采购时遇到的有趣路人,白钰在一旁小声补充着细节,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东方卿吟安静地听着,偶尔参与几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身边沉默剥虾、喝酒的南司枭。 南司枭虽然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但他紧绷的肩线放松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也悄然消散,只是安静地守在东方卿吟身边,如同守卫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食物的香气、爵士乐的慵懒、酒杯的碰撞、朋友的笑语……厨房这片小小的天地,被暖黄的灯光和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温柔地包裹着,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喧嚣与离愁的温暖气泡。 南司枭那颗被分离恐慌攥紧的心,在这份喧闹而真实的陪伴里,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暂时停靠的、安宁的港湾。 夜色渐深,窗外的灯火依旧连绵不绝,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光之河。 餐桌上的食物渐渐被扫空,冰桶里的冰块也已融化了大半。 香槟瓶空了,换成了冰镇的梅子酒,甜润微醺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季蕴和白钰窝在长沙发的一头,白钰大概是喝了点酒,又或许是玩累了,脸颊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水蜜桃,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季蕴的肩膀上,长长的睫毛垂落,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季蕴小心地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顺手拿过旁边的一张薄毯,轻轻盖在白钰身上。 他低头看着白钰安静的睡颜,眼底一片温柔的涟漪,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则坐在另一端靠落地窗的休闲椅上。 茶几上放着两只斟着琥珀色梅子酒的小瓷杯。 南司枭没有睡意,他靠在椅背里,长腿随意伸展着,一只手臂搭在旁边的扶手上,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空酒杯。 另一只手,却始终与东方卿吟的手十指相扣,没有松开过一刻。 他的目光透过落地窗,投向远方那片浩瀚的、由无数灯火组成的星河,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脱离了白日浮躁喧嚣后的沉静。 那份沉静之下,依旧潜藏着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深深不安,但已不再是惊涛骇浪,更像是夜色下暗涌的深海。 空调送着恒定的凉风,爵士乐早已停了,只有窗外低沉的、属于都市深夜的嗡鸣,如同催眠的底噪。 东方卿吟也没有睡意,他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南司枭线条硬朗的侧脸轮廓,看着他被窗外灯光勾勒出的深邃眉骨和高挺的鼻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相贴传递过来的、属于南司枭的体温和脉搏,那平稳的跳动下,是依旧未能完全平复的暗涌。 “在想什么?” 东方卿吟的声音很轻,打破了这静谧的沉默,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南司枭转动手中的杯子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那片光海上。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真实: “…你在那边,住的地方安全吗?” 他的问题很具体,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东方卿吟唇角微扬: “公司安排的公寓,安保级别很高,就在市中心,离办事的地方也近。” 他耐心地回答,指尖在南司枭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放心吧。” 南司枭沉默了一下,又问: “……那边的天气,跟这边一样热吗?” 他似乎想找个更“正常”的话题,却又显得笨拙。 “外国的话现在应该是冬季……” 东方卿吟眼底的笑意加深。 “很凉爽,甚至有点冷。” “哦……” 南司枭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像是在努力寻找着那些寻常情侣分别前会絮叨的、琐碎的安全问题,试图用一种“正常”的方式表达关心,却掩不住那份笨拙下深藏的担忧和依赖。 东方卿吟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他微微倾身,靠近南司枭,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司枭,看着我。” 南司枭依言,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汇。 窗外城市的灯火映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着细碎的光点,而那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孩童般的不安。 “我知道你在担心。” 东方卿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笃定。 “就像……我也会担心你在这里,会不会又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东西,或者冲下属发脾气。”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却直指核心。 南司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否认。 “但我们已经不一样了,司枭。” 东方卿吟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如同沉稳磐石。 “那座最大的山,已经不在了,这一次的离开,只是地图上一条很短的虚线。” 他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晃了晃,那是一个无比坚实的联结。 “电话,视频,随时都可以,我的航班号,酒店的地址,甚至每天几点吃饭,都会发给你。” 他顿了顿,目光里带着温柔的狡黠。 “让你随时都可以‘查岗’,满意了吗?” 南司枭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笃定和温柔,看着他此刻近在咫尺的、真实存在的面容。 那份承诺的力量,一点一滴地渗透进他焦躁不安的心绪。 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东方卿吟的手,仿佛要将那份承诺烙进骨髓里。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紧绷的嘴角有了一丝放松的迹象。 尽管那丝不安依旧盘踞在眼底深处,但他找到了一个锚点,东方卿吟的承诺和这份紧握的联系。 “…几点吃饭,也要发。”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别扭的固执,却不再是之前的混乱和痛苦。 东方卿吟笑了,轻轻回握: “好。几点吃饭都发。” 他凑近,在南司枭紧抿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而安抚的吻。 “我保证。” 这个吻很轻,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熨平了南司枭眉宇间最后一点褶皱。 他看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那被焦虑啃噬的心房,像是被注入了某种镇定剂,空洞被缓慢填满。 另一边的沙发上,季蕴看着白钰熟睡的脸庞,又抬眼看了看落地窗边那两个低声交谈、十指紧扣的身影。 夜色深沉,窗外是永无止息的城市脉搏,窗内是空调低低的嘶鸣。 南司枭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东方卿吟的额头上,安静地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如同倦鸟归巢。 那份属于夏夜的、带着微醺梅子酒香的静谧,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暂时的离别固然令人心头发涩,但黑暗中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分离本身,而是分离带来的不确定与孤立无援。 如今,山岳已移,前路坦荡,纵有万里之遥,亦知归路清晰,心意相通。 南风吹过窗棂,蝉鸣不知何时弱了下去。 ——『命运的第八十二个齿轮暂别』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盛夏的夜,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白日里肆虐的暑气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浓重的夜色里发酵,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一丝风也无。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沉滞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湿意。 窗外,浓墨般的乌云如同浸饱了水的巨兽,低低地匍匐着,遮蔽了最后一点星光。 远处天际偶尔有惨白的光无声地撕裂云层,几秒后,沉闷的雷声才如同困兽压抑的咆哮,隆隆滚过城市上空,震得人心头发颤。 暴雨,正在积蓄着倾盆而下的力量。 东方卿吟出国的第一个星期,就发生了事情。 南司枭站在医院VIP病房套间冰冷的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窗外,城市在雷光中明灭,如同濒死的巨兽在喘息。 他身上还穿着下午匆匆出门时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袖口不知在哪里蹭上了一道灰痕。 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却又透着一种被无形重担压垮的僵硬。 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屏幕上显示着最后一条未发送出去的消息,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孤独地闪烁,映着他布满血丝的、深陷的眼窝和下巴上冒出的、没来得及刮的青色胡茬。 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或阴鸷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呢。 几个小时前,那通来自老宅管家的电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毫无预兆地捅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枭少爷,老爷……老爷他突然晕倒了,叫不醒,医生……医生说情况很危急,您快回来吧。” 管家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哭腔,穿透听筒,瞬间冻结了南司枭周身的血液。 南司锦。 那个曾经像一座无法逾越、冰冷坚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冰山。 那个在盛夏午后,带着一身落寞的苍老和疲惫,说出“不管了”的老人。 倒了。 南司枭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公寓,怎么一路飙车赶到这所顶级私立医院的。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冲撞:他不能死,他还没……还没真正看到……还没…… 急救室的红灯刺目地亮着,像悬在头顶的剑一样。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 南司辰比他先到一步,这位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此刻也失去了平日的从容,背对着急救室的大门,面壁而立,肩膀微微佝偻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没有回头,只是听到南司枭急促的脚步声时,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那沉重的动作,无声地传递着情况的凶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次心跳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着胸腔。 南司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不到凉意,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一种由内而外的焦灼和恐惧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这个老人的复杂情绪,根深蒂固的怨恨、被压抑的渴望、以及那份在对方妥协后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牵绊,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将他彻底淹没。 当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宣布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情况仍不稳定,需要严密观察时,南司枭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几乎站立不稳。 他跟着医护人员将昏迷的老人送入重症监护病房旁边的VIP套间。 这里有最先进的设备,也有专门的陪护区域。 南司辰在确认父亲暂时无虞后,只重重地拍了拍南司枭的肩膀,声音嘶哑疲惫: “这里……交给你了,公司那边……还有几个紧急会议,我天亮前必须处理完,辛苦你了,小枭。” 他的眼神复杂,有托付,有愧疚,也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南司枭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的老人。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眼神锐利如鹰隼、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和家族命运的南司锦,此刻脆弱得如同一张被揉皱的旧报纸,在生命线上微弱地挣扎着。 毕竟是自己的爷爷。 这个认知,带着血淋淋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南司枭的心头。 恨意、怨怼、过往的伤痕……在死亡巨大的阴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而遥远。 他无法否认心底那份源自血脉的、最本能的悸动。 他无法转身离开。他必须守在这里。哪怕只是为了确认,那个老人……还活着。 他拒绝了护工,固执地守在套间里。 看着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代表生命体征的冰冷曲线,听着氧气面罩下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闷热潮湿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将他紧紧包裹。 他想给东方卿吟发个消息,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无数次,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说什么?怎么说? 他不想让远在异国、正在处理棘手工作的东方卿吟分心担忧,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这副被恐慌和脆弱击中的狼狈模样。 他只能攥着手机,像攥着一根无用的稻草,任由那份巨大的孤独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啃噬着自己。 病房厚重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季蕴那张带着明显担忧的俊脸探了进来,紧接着是白钰紧张兮兮的大眼睛。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季蕴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保温袋。 “枭哥!” 季蕴压低声音,快步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病床上昏迷的老人和守在床边、如同石雕般僵硬的南司枭,眉头立刻拧紧了。 “情况怎么样?我们一接到辰叔电话就赶过来了。” 白钰跟在后面,看到病床上的南司锦和仪器上闪烁的灯光,小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惧和担忧。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南司枭身边,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的胡茬,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浓浓的鼻音: “枭哥……你还好吗?吃饭了吗?我和季蕴哥带了点热粥和小菜……” 南司枭像是被他们的声音从某个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僵硬地转过头。 看到季蕴和白钰关切的脸庞,他眼底那层坚硬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深藏的脆弱和疲惫泄露出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季蕴立刻明白了。 他放下保温袋,走到南司枭身边,用力按了按他紧绷得像铁块般的肩膀: “行了,交给我们。你先去外面沙发上坐会儿,缓缓。”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眼神却充满了兄弟间才懂的关切。 “小白,去给枭哥倒杯温水来。” 白钰立刻点头,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轻手轻脚地跑向套间自带的小厨房。 季蕴则走到病床边,仔细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又低声询问了刚刚进来换药的护士几句。 他做事向来利落周全,很快就把病房里的情况大致摸清了。 白钰端着温水回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南司枭手里: “枭哥,喝水。” 他看着南司枭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得不行。 “你脸色好差……要不要躺一下?” 南司枭机械地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滑过干得发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看着季蕴在病房里忙碌的身影,检查仪器,低声和护士沟通,安排着后续的护理细节;看着白钰蹲在保温袋旁,把里面的保温桶一个个拿出来,揭开盖子,食物的热气瞬间在冰冷的病房里弥漫开一丝生活的气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他别开脸,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还好……他们来了。 这份无声的、坚实的陪伴,像一道堤坝,暂时拦住了他心中那片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之海。 “枭哥,多少吃点吧?” 白钰把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和一碟清爽的小菜端到沙发旁的小茶几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是季蕴哥特意让家里阿姨熬的,很清淡的。” 季蕴也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勺子塞进南司枭手里: “人是铁饭是钢,你现在要是倒了,谁来守着你爷爷?赶紧的,趁热喝两口。”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点命令式,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关心。 南司枭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粥,又看看季蕴和白钰写满担忧和坚持的脸,沉默了几秒,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热的米粥滑入胃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暖意,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僵硬。 窗外,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 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将病房映得一片刺目的惨白。 紧随而来的炸雷如同巨锤砸在头顶,震得整栋楼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病床上昏迷的南司锦似乎被这巨大的雷声惊扰,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 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猛地波动起来。 南司枭几乎是瞬间扔下勺子,像头受惊的猎豹般弹射而起,一步跨到病床边。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瞳孔因为紧张而急剧收缩,浑身肌肉再次绷紧如铁。 那份刚被食物安抚下去一点的恐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点燃,再次疯狂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医生,护士。” 季蕴反应极快,立刻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同时大声朝门外喊道。 白钰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了季蕴的胳膊。 值班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一阵紧张的检查和处理。 好在只是短暂的惊扰,老人的生命体征在医生处理下又慢慢平稳下来。 但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却久久无法放松,他像一尊守护神,死死地钉在病床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监护仪和老人灰败的脸,仿佛随时准备扑向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窗外的暴雨和雷声成了他紧绷神经的背景音。 季蕴看着南司枭这副模样,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走到套间外的小客厅,拿出手机,翻到那个远在外国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季蕴?” 东方卿吟清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么晚了,有事?” 他似乎还在忙。 季蕴深吸一口气,走到离病房门口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 “东方,是我,长话短说,老爷子……南司锦,今晚突发急病,情况一度很危急,现在人在ICU旁边的VIP套间,还没脱离危险期,枭哥……他在这里守着呢,状态很差,跟丢了魂似的,谁劝都不听,硬撑着,我看他快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电流的细微嘶嘶声和背景隐约的嘈杂。 几秒钟后,东方卿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地址发我。最快一班飞机,等我。”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迟疑。只有最直接的指令和最坚定的承诺。 南半球的世界,此刻正是冬日的午后。 天空是干净的蔚蓝色,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铺满文件的长桌上,带着一种清冷的明亮。 东方卿吟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手机还贴在耳边,季蕴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平静的心湖里炸起滔天巨浪。 南司锦病危。 司枭的状态极差。 他几乎能想象出南司枭独自一人守在病床边,被巨大的恐慌和过去的阴影死死攥住、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样子。 他猛地转过身,会议桌旁,几位澳洲分公司的高管和项目核心成员正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刚才中断的、关于关键节点推进方案的讨论。 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沉静温和,而是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 “Themeetingwassuspended.(会议暂停)。”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杂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Alloutstandingmatters,accordingtoplanB,David,follow-upcoordinationisyourfullresponsibility,thefinalplanemailcopyme,Amy,immediatelycontacttheairport,checkthelatestflighttoLinjiang,businessclass,nomatterwhichairline,nomatterhowmanytransfers,Iwantthefastest,now,immediately.(所有未决事项,按预案B推进,大卫,后续协调由你全权负责,最终方案邮件抄送我,艾米,立刻联系机场,查最近一班飞往临江的航班,公务舱,不管哪个航空公司,不管转机几次,我要最快的,现在,马上。)” 他的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 大卫和艾米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站起来,应声道: “Yes,Mr.Dongfang.(是,东方先生。)” 东方卿吟没有再看任何人,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外套,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会议室。 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惊愕不已的高管。 他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用手机迅速拨通另一个号码: “It''sme,immediatelycancelallthetravelarrangementsforthenextthreedays,starttheemergencyplan,authorizeyou,IgobacktoLinjiang,dealwithfamilyaffairs,thereturndateisuncertain,alldocumentsareprocessedonline,emergencycalls.(是我,立刻取消接下来三天所有行程安排,启动紧急预案,授权给你,我回临江,处理家事,归期不定,所有文件线上处理,急事电话。)” 他语速飞快地交代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进电梯。 电梯下行。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了闭眼。 脑海里全是南司枭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恐慌和脆弱无助的眼睛。 那份分离焦虑才刚刚被安抚下去,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撕裂。 他甚至不敢去想,此刻的南司枭,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东方卿吟连夜处理完工作回来。 他赶到机场时,艾米已经拿着打印好的机票在VIP通道口焦急地等待。 是最近一班飞往香港转机的航班,距离起飞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Mr.Dongfang,thisistheonlyone.AfterarrivinginHongKong,weneedtochangeplanes.Wecan''tgettoLinjianguntiltomorrowmorningattheearliest.(东方先生,只有这个了,到香港后需要转机,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到临江。)” 艾米语速飞快地汇报。 “May.(可以。)” 东方卿吟一把抓过机票和护照,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冲向安检通道。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如同炼狱。 机舱外是无尽的黑暗和云层,机舱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东方卿吟拒绝了所有的餐食和服务,只喝了几口水。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却根本无法入睡。 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南司枭强撑的疲惫脸庞和病床上南司锦灰败的面容。 他打开平板电脑,强迫自己处理一些紧急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心却早已飞越了万水千山,紧紧系在那个守在病床前的人身上。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刷新一次邮箱和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季蕴发来的最新消息。 当看到季蕴简短地告知“老爷子情况暂时稳定,枭哥还在硬撑”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份揪心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飞机在香港落地,他几乎是跑着冲向转机通道。 时间紧迫,他甚至来不及坐下喝口水,又登上了飞往临江的航班。 当飞机终于开始下降,舷窗外出现临江熟悉的灯火轮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临江市,医院VIP套间里面,清晨6:20。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天空是洗过一般的灰蓝色,湿漉漉的,残留的水珠顺着玻璃窗缓缓滑落。 病房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闷热感被空调的凉风驱散了不少。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主旋律。 南司枭依旧守在病床边,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他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巴的胡茬更深了,眼窝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墨染,整个人像一尊被风霜侵蚀、摇摇欲坠却依旧固执挺立的石像。 一夜未合眼的高度紧张和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机械的坚持。 季蕴和白钰蜷缩在套间外小客厅的沙发上,勉强打了个盹。 季蕴先醒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 看到南司枭几乎凝固的背影,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想劝他去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 病房厚重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意和长途跋涉的疲惫。 深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里面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的锁骨。 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在踏入病房的瞬间,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病床边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僵硬的背影。 东方卿吟。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他的目光掠过病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南司锦,最终,所有的焦点都凝聚在南司枭身上。 看着那宽阔却绷紧如石的脊背,看着那布满血丝、空洞望着前方的侧脸,看着他下巴上刺眼的胡茬……东方卿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尖锐的疼。 他迈开脚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极轻微的声响,一步步,走向那个如同困兽般的身影。 南司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当那张刻入骨髓的清隽面容,带着一身风霜和无法掩饰的疲惫,清晰地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眼瞳时。 南司枭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本应在万里之外的身影。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些被强行压制的疲惫、恐慌、茫然、脆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翻涌沸腾。 震惊。 难以置信。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东方卿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拂开南司枭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凌乱的碎发。 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个细微的触碰,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如同熔岩喷发般的激烈情绪。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委屈、脆弱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依赖。 他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力度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狠狠地将东方卿吟拥入怀中。 那拥抱紧得像是要将对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紧得东方卿吟几乎窒息。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人的真实存在。 “你……你怎么……”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哽咽,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冲出眼眶,灼热地砸在东方卿吟的颈窝里。 “……回来了?” 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的依赖和宣泄。 东方卿吟没有丝毫挣扎,几乎是同时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双臂紧紧箍住南司枭宽阔却剧烈颤抖的脊背,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汗味和消毒水味道的颈窝,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心口疼得发紧。 他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这具被恐慌和疲惫折磨得快要散架的身体,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穿越万里风尘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嗯,我回来了。” “别怕,我在。”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最坚固的锚,瞬间定住了南司枭在惊涛骇浪中飘摇欲坠的灵魂。 季蕴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也有些发热。 他默默地扶起被撞倒的椅子,拉着刚刚被惊醒、揉着眼睛走进来、看到相拥的两人后惊讶地捂住嘴的白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晨光熹微,透过沾着雨水的玻璃窗,朦朦胧胧地洒在病房里。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依旧。 病床上,南司锦依旧昏迷着,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而在冰冷的仪器旁,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成了这苍白世界里唯一温暖而坚实的岛屿。 长途奔袭的疲惫,一夜未眠的煎熬,巨大的恐慌和担忧……所有的一切,都融化在这个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里。 东方卿吟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从剧烈的颤抖到渐渐平复,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感受着他沉重而逐渐平稳的呼吸。 他微微偏过头,干燥的唇瓣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印在南司枭汗湿的、紧绷的太阳穴上。 漂泊的孤舟,终于靠岸。 ——『命运的第八十三个齿轮归心』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暴雨冲刷过的黎明,天空呈现一种湿漉漉的灰蓝色,厚重低垂的云层边缘被初生的日色染上极淡的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被浸泡后散发的微腥气息,粘稠而冰凉,渗入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昨夜的狂风骤雨徒劳地带走了酷热,却留下了更深沉的、粘腻骨髓的阴冷。 VIP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高架桥上稀疏的车灯如同疲惫的萤火虫,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拖曳出模糊的光痕。 雨水顺着落地窗的玻璃蜿蜒滑落,留下道道水痕,如同无声的泪迹。 病房内,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滴——”声,如同生命的秒表,在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暮年的沉暮气息。 南司锦躺在病床上,盖着洁白的薄被,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布满青紫色的瘀斑和留置针管。 他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灰败枯槁的面容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只剩下嶙峋的骨架轮廓,紧闭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灰白。 曾经锐利如鹰隼、掌控一切的目光,如今被沉重的眼睑永久地遮蔽了。 生命的气息,正如同窗外退潮的海水,缓慢而无可挽回地从这个苍老的身躯中抽离。 南司枭坐在紧挨病床的椅子上,背脊挺得像一块被海浪冲刷了千万年的礁石,坚硬却布满看不见的裂痕。 他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T恤,经过两天一夜的煎熬,衣料已经有些褶皱,沾染着汗水和疲惫的气息。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一只手僵硬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攥成了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而另一只手,却被东方卿吟的手紧紧包裹着,十指紧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 东方卿吟就坐在他身侧另一张稍矮的椅子上。 他身上的深色西装外套早已脱下,随意搭在椅背,里面的浅灰色衬衫袖口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清瘦却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显然也一夜未眠,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和彻夜守候叠加的清倦,眼下淡淡的青影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可他坐得笔直,如同一株沉静的雪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困顿,只有全然的清醒和一种无声的强大支撑。 他的视线,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南司枭紧绷的侧脸上,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看着他下颌上愈发浓密的青色胡茬。 偶尔,他也会抬起眼,目光平静而专注地扫过监护仪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生命体征的、跳动的线条和数字,然后又落回南司枭身上。 他始终紧紧握着南司枭的手,指尖的温度稳定而微凉,掌心紧贴,传递着无声却源源不断的力量。 每当南司枭的身体因为某种难以压抑的情绪而出现一丝细微的颤抖时,他都会悄然收紧手指,给予一个无声的回应。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南司辰走了进来。 这位南司家的掌舵人,此刻也卸下了所有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显得异常疲惫。 他身上昂贵的西装同样带着褶皱,眼睛同样是红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先是看了一眼病床上气息愈发微弱的父亲,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那里面有沉痛,有茫然,也有一丝被时间磨砺后的哀戚。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守在床边的那两人身上,落在了他们始终紧握的双手上。 他沉默地走到床的另一侧,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将目光凝滞在父亲灰败的脸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被窗外的水痕和监护仪的滴答声切割成碎片。 病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悲伤、沉寂、等待……一种巨大的、无言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 季蕴和白钰默默地站在病房靠门的位置,如同两尊背景。 季蕴的脸色也很沉重,他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白钰的肩膀,将他半护在身侧。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病床上弥留的老人,扫过南司枭痛苦僵直的背影,扫过东方卿吟那令人心折的沉静守护,最后落在南司辰沉默哀戚的侧脸上。 白钰依偎在季蕴身边,小脸苍白,眼眶一直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清澈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用担忧至极的目光,一遍遍望着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的方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病床上,南司锦覆盖在薄被下的枯槁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幅度小得几乎像是错觉。 离得最近的南司辰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死死盯住父亲的脸。 紧接着,南司锦干裂灰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如同气流摩擦砂纸般的声音。 “……水……” 那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微弱得几乎被监护仪的滴答声淹没。 南司辰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 他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润湿老人干裂的嘴唇: “爸……爸?您醒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东方卿吟立刻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南司枭的身体也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 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东方卿吟按住了紧紧相握的手腕。 东方卿吟对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 南司枭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爷爷那双紧闭的眼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期盼和恐惧。 医生和护士迅速进来,进行快速的检查。 医生的神情凝重,压低声音对南司辰和南司枭说: “应该是……回光返照,时间……不会太多了。有什么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医生和护士退了出去,将最后的时间留给家属。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空气中多了一丝濒临爆发的、令人心碎的紧张。 南司锦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如同被千斤重担压着,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锐利、威严、甚至冷酷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浑浊、涣散,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和神采,如同熄灭前的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地映着病房惨白的光线。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扫过南司辰布满血丝、写满哀伤的脸,最终,极其吃力地、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落在了病床这一侧,落在了南司枭僵硬紧绷的脸上,落在了他布满血丝、盈满了痛苦、脆弱和一种濒临失控的复杂情绪的眼睛里。 老人的目光在南司枭脸上停留了很久,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然后,那双灰翳遍布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挣扎着向下移动。 他的视线,落在了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始终未曾松开一秒的、十指紧扣的手上。 那双枯槁的手,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被东方卿吟修长而稳定的手指紧紧地握着。 这个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撞入了老人浑浊的视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南司锦浑浊的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灰翳之下,有什么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泛起了一圈涟漪。 那里面有震惊?有困惑?有挣扎?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困难地转动着眼珠,视线终于艰难地落在了东方卿吟的脸上。 东方卿吟迎着那道浑浊、脆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更没有松开握着南司枭的手。 他的眼神清澈、平静、坦荡,如同山涧深潭,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和守护的姿态。 没有怨恨,没有炫耀,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陪伴和承担。 老人干裂的嘴唇再次蠕动起来,幅度比刚才大了一些。 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嗬嗬的、艰难的气流声。 他似乎在积聚着最后一丝生命力,想要说什么。 南司枭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他几乎要窒息。 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剧烈颤抖起来,反被东方卿吟握着手腕的那只手掐得生疼。 东方卿吟感受到南司枭的失控,立刻加重了握着他手的力道,同时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却坚定地按住了南司枭的大腿,强行将他定在椅子上,无声地传递着命令:冷静,听话。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南司锦开合的嘴唇上。 季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白钰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终于,几个破碎、沙哑到极致,却又异常清晰的音节,艰难地从老人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病痛磨砺后的苍凉和迟来的、沉重的疲惫。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若鸿毛,却又重如千钧。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南司枭的脑海深处。 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去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撞在椅背上。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滔天巨浪般翻涌而上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酸楚,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死死地盯着爷爷那张灰败枯槁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体如同被冰水浇透,剧烈地颤抖起来。 南司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泪水瞬间冲出了眼眶。 东方卿吟握着南司枭的手,也猛地收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镜片后的眼底掀起剧烈的波澜,有震动,有释然,更有一种深沉的悲伤。 他用力支撑着南司枭几乎瘫软的身体,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对着床上弥留的老人,一字一句说道: “南司老先生,您不用道歉。” 他的目光坦荡而坚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让您……担心了这么久。” 听到东方卿吟的回答,南司锦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得到了某种最终的确认。 他灰败的、紧绷的面容线条,极其极其细微地……似乎松弛了一丝。 那是一种卸下了某种沉重枷锁的松弛。 他的目光最后极其缓慢地从东方卿吟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南司枭那张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彻底失神、写满痛苦和茫然的脸庞上。 老人灰翳遍布的眼底,似乎凝聚起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死死地、深深地、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最后看了他的孙子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漫长的岁月,穿透了所有的隔阂与伤害,带着无尽的苍凉和解脱。 他甚至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地动了动被东方卿吟握着的那只手所覆盖的指尖。 然后,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如同燃尽的烛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迅速地、无可挽回地黯淡了下去、熄灭了。 覆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彻底失去了细微的起伏。 南司枭看着爷爷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阵的酸痛。 南司枭清晰地感受到了指尖下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动弹。 他看着爷爷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浑浊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 看着他灰败的面容上最后一丝属于“生”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 看着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南司枭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极其怪异、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短促气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瞬间炸开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那不是尖锐的剧痛,而是如同被沉重的钝器反复撞击般的闷痛。 酸楚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上鼻腔,直冲眼眶。 过往所有被强制压抑的、对这个老人的复杂情感,根深蒂固的怨怼、被忽视的委屈、渴望认可的卑微、以及那份源自血脉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极其隐秘的孺慕之情,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混杂着此刻巨大的、冰冷的、永远失去的悲伤,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狠狠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枯叶。 被东方卿吟紧紧握住的手,冰冷僵硬,如同冰块。 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先是极致的震惊和空白,随即,浓重的、无法稀释的悲伤如同墨汁般汹涌地弥漫上来,瞬间盈满了整个眼眶。 滚烫的液体失去了所有控制,大颗大颗地、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他僵硬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砸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砸在东方卿吟的手背上。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已然阖目、再无生息的身影,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无法抑制地抽搐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无声的抽泣都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份深埋在骨子里的桀骜和倔强,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伤击垮、茫然无措的孩子。 东方卿吟紧紧牵着他的手。 东方卿吟没有试图去阻止南司枭的泪水,也没有说任何苍白无力的安慰话语。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如同磐石般稳固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绕过南司枭剧烈颤抖的肩背,以一种无比坚实的、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将他冰冷而深陷悲痛的头颅,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按在了自己同样沾染着疲惫微凉气息的颈窝里。 这个动作,彻底击碎了南司枭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 他猛地将脸深深埋进东方卿吟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对方的衣领。 他高大的身躯在东方卿吟的怀抱里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像受伤野兽绝望的悲鸣。 他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东方卿吟背部的衬衫衣料,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用力得像是要抓住这世间唯一的浮木。 东方卿吟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禁锢在自己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坚实的怀抱里。 下巴抵着南司枭汗湿冰冷的发顶,感受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汹涌的泪水,自己的眼眶也瞬间酸涩灼热无比。 他闭上眼,压下眼底汹涌的湿意,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崩溃的爱人,用身体无声地告诉他:我在,我一直都在,哭出来…… 南司辰站在病床的另一侧,清晰地看到了父亲最后看向南司枭的那一眼,也听到了那声迟来的、沉重的“对不起”。 他看着父亲的面容在眼前彻底失去生命的迹象,看着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最终拉成了一条冰冷刺眼的直线…… 这位习惯了掌控一切、喜怒不形于色的南司集团掌舵人,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他伸出手,死死地扶住了冰冷的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 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深切的悲痛如同汹涌的暗流,再也无法抑制。 滚烫的泪水瞬间充盈了整个眼眶,顺着他布满倦容的脸颊无声地滑下。 他没有像南司枭那样失控,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同刀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和某种同样迟来的、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父亲安息的遗容,又看向病房那头,在东方卿吟怀中无声崩溃的儿子……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地、沉重地弯下了腰,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无声地耸动着,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汹涌溢出。 季蕴和白钰站在门口的位置,将这一切无声地收入眼底。 季蕴的脸色异常凝重,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和不羁的眼睛里,此刻也弥漫着深切的悲伤和沉重。 他揽着白钰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紧握住白钰肩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着病床上已然逝去的老人,看着崩溃的南司枭被东方卿吟紧拥在怀,看着南司辰无声掩面的背影……一股强烈的悲怆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默默地垂下眼帘,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死紧,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白钰早已泣不成声。 他靠在季蕴怀里,小脸埋在季蕴的胸前,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清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季蕴胸前的衣襟。 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压抑不住的低低呜咽还是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为病逝的老人难过,但更多的眼泪,是为那个在他心中如同山岳般强大的枭哥,此刻那无法掩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流。 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东方卿吟紧紧抱着南司枭的画面,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心疼。 整个病房充满了悲伤与心痛 病房里,只有仪器冰冷的、持续的、单调的“滴————”长鸣声,尖锐地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除此之外,便是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隐忍的、破碎的呜咽。 悲伤如同实质的浓雾,冰冷地、沉重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浸透了每一个人的心肺。 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蓝色的天光正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试图驱散昨夜的阴霾。 残留的雨水挂在玻璃上,折射着微弱的光,如同未干的泪痕。 窗内,是凝固的悲痛画卷。 病床上,老人阖目长逝。 床边,中年男人掩面而立,肩膀无声耸动。 另一端,高大桀骜的男人被另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紧紧拥抱着,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汹涌地浸湿了彼此的衣衫。 门口,高大的青年沉默地站立,紧抿着唇,眼底是深沉的哀戚;他怀里的少年泪流满面,压抑地抽泣着。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无言的泪水,在这雨后清冷的晨曦中肆意流淌。 这便是死亡最真实的重量。 冰冷。 沉重。 无声。 却足以压垮最坚硬的心防,让所有过往的恩怨情仇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而苍白。 南司锦,这位横亘在南司枭人生道路上二十余载、如同冰冷阴影般的老人,最终在生命的终点,用一声迟来的道歉,为自己厚重而复杂的一生,画上了一个仓促却也带着一丝和解意味的句点。 而活着的人,还要在这充满泪水的晨曦里,继续背负着逝去的一切,蹒跚前行。 ——『命运的第八十四个齿轮和解』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阳光,如同融化的金箔,浓烈而慷慨地泼洒在北城第四中学的每一个角落。 十一年时光的冲刷,并未让这座承载了无数青春记忆的古老校园褪色分毫。 高大的梧桐依旧枝繁叶茂,浓密的树冠交织成巨大的绿色穹顶,在滚烫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深深浅浅、摇曳生姿的光斑。 空气被正午逼近的暑气蒸腾得微微扭曲,弥漫着青草被晒透后散发的干燥清香、老旧砖墙在烈日炙烤下散发的微尘气息,以及一种独属于校园、混合着书本油墨和少年汗水的、鲜活蓬勃的生命力。 蝉鸣是此刻最盛大的交响,不知疲倦地嘶鸣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穿透浓密的树荫,在空旷的操场上、在寂静的教学楼间反复回荡,将这盛夏的时光拉得格外悠长、喧闹,又带着一丝时光流逝的恍惚。 眨眼间已经四年过去了。 四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并肩走在通往大礼堂的林荫道上。 阳光穿透叶隙,在他们质地精良的衬衫和休闲裤上跳跃,勾勒出成熟而自信的轮廓。 四年的时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洗去了少年人最后一丝青涩的棱角,沉淀下更为内敛沉稳的光芒。 南司枭走在最外侧,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包裹着紧实健硕的臂膀,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单手插在米色休闲裤的口袋里,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四年的商场沉浮,让那份骨子里的桀骜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内敛的锋芒,如同藏于鞘中的利刃。 他微眯着眼,目光扫过熟悉的篮球场,那里正有几个不怕热的少年在挥汗如雨地奔跑跳跃,带球、上篮的动作还带着几分生涩的模仿痕迹。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不知天高地厚、在球场上横冲直撞的自己。 “啧,菜。”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嘲讽,反而带着点怀念的意味。 紧挨着他的是东方卿吟。 一件剪裁极佳的浅蓝色亚麻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清瘦的锁骨和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袖口同样随意地挽到手肘,显得清爽又斯文。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遮住了部分深邃的眼眸,却遮不住那份沉淀后的从容气度。 他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润湿了指尖。 听到南司枭的嗤笑,他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了然的笑意,轻轻撞了一下南司枭的胳膊。 “你当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南司同学,第一次在这里堵我的时候,带球过人的动作,生硬得能硌掉牙。” 他的声音清冽依旧,却多了几分岁月打磨后的温润,像山涧溪流滑过光滑的鹅卵石。 季蕴走在东方卿吟的另一侧,一件印着抽象艺术图案的潮牌T恤,搭配破洞水洗牛仔裤,依旧是不走寻常路的时尚感。 他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懒散,但那双锐利的桃花眼在阳光下微微眯起,打量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四年在艺术与设计领域的深耕,让他那份张扬的个性沉淀得更加圆融通透,举手投足间自信满满。 “喂喂喂,卿吟,揭短就没意思了啊。” 他笑着抗议,随即目光扫过远处安静的教学楼,语气带着点感慨。 “不过说真的,时间过得真TM快啊,感觉昨天还在这里被老刘头揪着耳朵训话呢,一眨眼……” 他身边的白钰立刻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季蕴的衣角,小声提醒: “季蕴哥,在学校呢……别说脏话……” 他的声音依旧软糯,带着点腼腆,像夏日里一缕清凉的风。 四年过去,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脸红、像只受惊小兔子的少年,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沉静的自信,清澈的大眼睛依旧纯粹,却添了专注和笃定。 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背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安静地走在季蕴身边,像一株清新挺拔的小白杨。 他看向季蕴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只是那份依赖里,融入了更深的、并肩同行的力量。 四个人,四道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和谐的身影。 他们的事业版图早已铺开,各自在商界、艺术、学术领域崭露头角,拥有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然而此刻,行走在这片承载了太多懵懂、碰撞、欢笑与泪水的土地上,那些属于成年世界的喧嚣与光环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他们只是四个回到起点的老同学,被熟悉的蝉鸣和树影拉回了最本真的状态。 一路走过教学楼,走过曾经挥洒汗水的操场,走过留下无数课间追逐打闹痕迹的走廊……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细节,在彼此的调侃和互相揭短中,一点点鲜活起来,带着盛夏特有的、灼热又潮湿的气息。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那座古朴的红砖大礼堂前。 厚重的木门敞开着,里面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活动,隐约传来学生们排练合唱的声音,空灵的歌声在空旷的礼堂内部回荡,混合着木质座椅和岁月沉淀的独特气息,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南司枭的脚步在大礼堂门口顿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向那扇高大的门扉。 阳光斜斜地照射在斑驳的红砖墙上,光影交错,勾勒出岁月的痕迹。 四年前那个混乱而充满火药味的下午,仿佛就在昨天。 东方卿吟也停下了脚步,顺着南司枭的目光望向礼堂深处,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显然也想起了什么。 他侧头看向南司枭,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温柔的浅笑: “怎么?想进去看看?” 南司枭没有立刻回答。 他深邃的目光从礼堂大门缓缓移开,落在了东方卿吟清隽的侧脸上。 阳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下颌线,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十一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从针锋相对到生死相依,从猜疑试探到刻骨铭心,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温柔缱绻、所有的患难与共,都沉淀在这一眼之中。 他忽然伸出手,干燥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东方卿吟微凉的手腕,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嗯,进去。”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错辨的郑重。 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瞬间攫住了东方卿吟的心神。 东方卿吟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南司枭眼中那不同寻常的光芒,一种近乎滚烫的、蓄势待发的力量。 他心头莫名地一跳,没有多问,只是任由南司枭牵着自己的手腕,迈步走进了光线略显昏暗的礼堂。 季蕴和白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讶异和一丝隐隐的预感。 季蕴挑了挑眉,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口型,拉着白钰的手,放轻脚步,悄悄地跟了进去,找了个靠近后排的角落坐下,屏息凝神。 礼堂内部的光线比外面幽暗许多,只有舞台上方几盏射灯亮着,照亮了正在排练合唱的一群学生。 空灵的歌声在穹顶下回荡,更衬得观众席一片安静。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南司枭拉着东方卿吟,没有走向观众席,而是径直走向舞台的方向让他站在演讲的台上。 那里,正是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动手、第一次在混乱的喘息与汗水中,撞入彼此命运轨迹的地方。 光线在这里变得异常昏暗,只有远处舞台的余光勉强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四周堆放着一些蒙尘的道具箱和废弃的布景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与记忆中那个混乱而心跳失序的午后,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东方卿吟被南司枭带到这里,有些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南司枭却猛地松开了他的手。 下一秒,南司枭毫无预兆地后退一步,走向观众席那里,坐在椅子上,形态懒散。 他的眼神在昏暗中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东方卿吟,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挑衅和野性的、极其熟悉的弧度,那神情,那姿态,与十一年前那个桀骜不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暴躁少年,惊人地重合。 “喂,东方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压得低沉,带着一丝刻意的、挑衅般的沙哑,在这片寂静的阴影里清晰地响起。 “看你那副假清高的样子就不爽,我就不安静,你能拿我怎么办呢好学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倒流键。 东方卿吟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昏暗中,看着眼前这个摆出熟悉姿态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刻意模仿却依旧带着独属于南司枭的炽热的“挑衅”,看着他那张褪去青涩、轮廓更加深刻硬朗、却在此刻因这个幼稚举动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怎么会忘记? 这熟悉的动作,这挑衅的语气,这如同困兽般充满攻击性的眼神……这正是他们初见时,南司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模一样。 就在东方卿吟因这突如其来的“情景重现”而完全失神、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南司枭眼中那刻意营造的“挑衅”和“桀骜”,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滚烫的、足以将人彻底焚毁的浓烈爱意和孤注一掷的紧张。 他向前一步,动作快如闪电。 在东方卿吟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单膝跪地。 坚硬冰凉的水磨石地面,膝盖重重落下的触感无比清晰。 南司枭仰起头,那张英俊得极具侵略性的脸庞,在昏暗中线条绷紧,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烧着最炽热的星辰,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锁住东方卿吟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方盒,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啪”地一声打开。 一枚设计极其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铂金男戒,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 戒圈线条流畅硬朗,中心镶嵌着一颗切割完美的、深邃如墨的黑色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星河,折射出内敛而璀璨的光芒。 那黑色钻石的周围,极其巧妙地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纯净无瑕的透明碎钻,如同众星拱月,又如同守护着最深沉的秘密。 “东方卿吟!” 南司枭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刻意模仿,而是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嘶哑和深沉,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砸在东方卿吟的心上。 “十一年前在这里,我他妈脑子进水,只想挑衅你看不惯你只想要和你打架。” “十一年后的今天,老子只想问你……”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或深藏着阴鸷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东方卿吟的身影,只剩下最纯粹、最滚烫、最不容置疑的爱恋与祈求。 “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一辈子?做我南司枭这辈子唯一的对手、唯一的爱人、唯一的……合法丈夫?!” 死寂。 礼堂深处传来的歌声仿佛在瞬间被拉远,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片昏暗中单膝跪地的身影,那枚闪烁着星芒的戒指,和那句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直击灵魂的求婚誓言。 东方卿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当场。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南司枭,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过往、此刻却盛满了纯粹爱意和紧张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枚如同承载了星辰大海的戒指……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和窒息般的狂喜。 初遇时的针锋相对,每一次碰撞的火花四溅,生死关头的紧紧相拥,漫长岁月里无声的陪伴与守护…… 十一年间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感,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在他眼前、在他心中疯狂地闪回、碰撞、最终汇聚成一股汹涌澎湃、几乎将他彻底淹没的洪流。 酸涩、狂喜、震惊、感动……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清冷的胸腔里剧烈地翻涌、冲撞。 他试图控制,试图找回一丝理智,然而所有的努力在南司枭那双燃烧着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了眼眶。 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冲击下,灵魂最本能的震颤与宣泄。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试图压抑住喉间即将失控的哽咽,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镜片后的双眼,如同被水洗过的墨玉,盈满了水光,清晰地倒映着南司枭紧张而期待的脸庞。 “司枭……” 东方卿吟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凉的地面上,也砸在南司枭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汹涌的情绪稍稍压下去一丝,带着泪意的、清冽的声音如同拨开云雾的月光,清晰地、坚定地响起: “傻子……” 他哽咽着,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水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谁要跟你打架一辈子……” 他缓缓地、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手,递到南司枭的面前,泪水滑过带笑的唇角,声音轻而坚定,如同誓言: “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如同被卸下了千斤重担。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他几乎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丝绒盒中取出那枚戒指,动作轻柔而珍重地,如同托着稀世珍宝,缓缓地、坚定地套进了东方卿吟左手的无名指。 冰凉的铂金圈住温热的指根,尺寸完美契合。 那颗深邃的黑钻,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宣告着归属。 南司枭猛地站起身,不等东方卿吟反应,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力量,狠狠地将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笑容灿烂的爱人,拥入怀中。 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滚烫的唇急切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吻上东方卿吟沾满泪水的眼睛,吻去他脸颊上的湿痕,最后,重重地、深深地封缄了他带着泪意的、上扬的唇。 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带着尘埃落定的圆满,带着四年间所有无法言说的深情与承诺,炙热滚烫,几乎要将两人一同点燃。 东方卿吟没有丝毫抗拒,他踮起脚尖,双手紧紧环住南司枭的脖颈,热烈地、忘我地回应着。 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嘴角的笑意却如同盛开的夏花,明媚而璀璨。 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只有这个深入灵魂的吻,诉说着彼此心中最汹涌澎湃的爱意。 观众席后排的阴影里,季蕴紧紧握着白钰的手,将刚才那震撼而浪漫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舞台上相拥深吻的两人,看着东方卿吟无名指上闪烁的光芒,胸口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填满。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早已被感动得泪眼汪汪、捂着嘴无声抽泣的白钰。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纯净而动人,正一眨不眨地、带着全然的羡慕和祝福,望着舞台的方向。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 季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所有的思维,就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着白钰站起身。 “小白!” 白钰正沉浸在为枭哥和卿吟哥感到的巨大幸福中,猝不及防被季蕴拉起来,茫然地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季蕴哥……?” 季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快步穿过几排座椅,来到了礼堂前方靠近舞台、光线相对明亮的一小块空地,那里,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正好形成一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欢快地飞舞。 “季蕴哥?你……” 白钰被季蕴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紧张、兴奋和无比郑重的神情惊住了,心头莫名地狂跳起来。 季蕴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白钰。 他松开了白钰的手,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也像南司枭那样,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他一贯的张扬,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 他从自己脖子上,解下那根从不离身的、挂着一个不起眼小银环的黑色皮绳。 那个小银环,是当年白钰送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手做的、歪歪扭扭的“戒指”。 十一年了,他一直贴身戴着,从未取下。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带着他体温的小银环从皮绳上取下,然后,在皮绳的末端,白钰震惊的目光中,如同变魔术般,轻轻一拉,皮绳的末端竟然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暗扣。 一枚同样设计简洁却闪耀着纯净光芒的铂金钻戒,赫然被拉了出来。 戒圈纤细优雅,中心镶嵌着一颗纯净无瑕的圆形白钻,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如同彩虹般的光芒。 那光芒纯粹而耀眼,如同白钰那双清澈的眼睛。 季蕴将那枚新戒指连同那个旧的小银环,一起托在掌心,高高举起,呈到白钰面前。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不羁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紧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祈求。 他仰望着白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穿透了礼堂的寂静。 “白钰!” “当年那个爱哭的胆小鬼,用这个丑得要命的小铁环,笨手笨脚地就想套牢我!” 他努力想维持轻松的语气,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哽咽了,眼眶瞬间泛红。 “十一年了,这个丑东西一直贴着我的心跳!” 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目光灼灼地锁住白钰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最深切的爱恋。 “白钰!你愿不愿意,收下这个新的‘圈套’?让我,名正言顺地、一辈子守着你,宠着你,把你这个爱哭包胆小鬼宠得再也找不到哭的理由?!” 白钰彻底呆住了。 他像一尊被施了魔法的白玉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清澈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到最大,死死地盯着季蕴掌心的两枚戒指,一枚闪耀着纯净光芒的新钻戒,一枚承载着他们最初懵懂心意的、早已磨得光滑的小银环。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完全没想到,季蕴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 季蕴后面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重重地烫在他的心上。 “爱哭的胆小鬼”、“小铁环”、“贴着心跳”、“宠得再也找不到哭的理由”……那些被他珍藏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细微最甜蜜的回忆瞬间汹涌而至。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他一直都珍藏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感动、难以置信和巨大幸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白钰所有的防线。 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决堤而出。 瞬间模糊了视线,顺着白皙的脸颊疯狂地滑落。 他死死地捂住嘴,却压抑不住喉间破碎的呜咽声。 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在季蕴托着戒指的手上,砸在光洁的地面上。 “季蕴哥……呜……” 他哭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模糊的、带着浓重哭腔的音节。 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像温暖的潮水,将他紧紧包裹,几乎要窒息。 季蕴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心上人,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更加清澈明亮的眼睛,自己的眼眶也瞬间红透。 他不再等待,猛地站起身,一步上前,将那枚闪耀的白钻戒指,坚定地、带着微微颤抖地,套进了白钰左手的无名指。 尺寸同样完美契合。 然后,他一把将那个哭得浑身颤抖的小家伙,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揉碎。 他把脸深深埋进白钰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满足。 “不哭了……乖,不哭了……我的小白……我的宝贝……” 白钰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在季蕴宽厚温暖的胸膛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带着巨大幸福和宣泄的、毫无保留的哭泣。 滚烫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溪流,瞬间浸透了季蕴胸前的T恤布料,留下大片深色的、带着体温的泪痕。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地点头,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季蕴怀里传来。 “呜……愿意……季蕴哥……我愿意……呜……” 四个人一路走过来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磨难与困难到现在此时此刻的圆满 舞台侧后方昏暗的阴影里,南司枭紧紧拥抱着东方卿吟,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无名指上的黑钻与铂金在昏暗中闪烁着坚定而内敛的光芒。 远处窗边明亮的光柱下,季蕴紧紧抱着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白钰,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轻摇晃着,低声安抚,白钰无名指上的白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纯净耀眼的虹彩。 两对璧人,两处相拥,两种截然不同的求婚场景,却在这座承载了他们青春初遇、见证了无数成长与碰撞的老旧礼堂里,奇妙地同框,共同谱写着生命中最华美、最圆满的乐章。 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四年前那场混乱打斗的碰撞声、少年人桀骜不驯的怒骂声。 而此刻,取而代之的,是无声流淌的幸福泪水,是紧紧相拥的温暖身躯,是唇齿间交换的滚烫誓言,是无名指上那圈象征着永恒承诺的冰凉金属。 从针锋相对的初遇,到生死与共的相守。 从懵懂胆怯的试探,到坚定不移的奔赴。 从家族桎梏的沉重阴影,到携手冲破樊笼的并肩而立。 从亲人离世的彻骨悲痛,到彼此支撑的温暖港湾…… 这一路走来,风雨如晦,荆棘遍布。 误解的利刃曾划开伤口,世俗的目光曾如影随形,生离死别的阴影曾沉重地笼罩。 他们经历过猜疑的煎熬,承受过分离的痛楚,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沉浮,在现实的磨盘下砥砺前行。 每一次磨难都如同淬火的锤打,每一次困境都像是熔炉的煅烧。 伤口结痂,化为坚硬的铠甲;泪水风干,凝成前行的力量。 而支撑他们穿越所有黑暗与寒冷的,是彼此紧握的双手,是望向对方时眼中永不熄灭的光芒,是刻入骨髓的信任与交付生死的勇气。 十一年,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淬炼与沉淀。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艰难险阻,所有的眼泪与汗水,所有的坚持与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在这座象征着起点也见证着轮回的礼堂里,在这盛夏蝉鸣最喧嚣炽烈的时节,开出了最绚烂、最圆满的花。 南司枭低下头,轻轻吻去东方卿吟眼角残余的泪痕,低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辈子,你跑不掉了,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仰起脸,泪水洗过的眼眸清澈明亮,倒映着南司枭深情的脸庞,嘴角扬起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弧度。 “嗯,不跑了。南司枭,这辈子,下辈子……都赖定你了。” 另一边,白钰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细小的抽噎,他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眼睛红得像兔子,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带着巨大幸福的笑容。 他举起戴着戒指的手,在阳光下仔细地看着,然后紧紧握住季蕴的手,声音软糯却充满力量。 “季蕴哥……这个‘圈套’,我好喜欢……” 季蕴低头,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又吻了吻那枚闪耀的戒指,桃花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如释重负的轻松。 “喜欢就好。我的胆小鬼爱哭包,以后只准笑,听到没?” 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礼堂古老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喊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如同最盛大的、永不落幕的礼赞。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欢快地舞蹈。 四个人,两双手,十指紧扣。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或明或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同样坚定而璀璨的光芒。 那是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圆满,是穿越风雨后抵达的港湾,是两颗灵魂向世界宣告的、永恒的归属。 盛夏的礼堂,时光在此刻凝固,圆满如画。 ——『命运的第八十五个齿轮圆梦』 第87章 请假条 家人们由于主播最近眼睛不太好有点复发所以我拖更两天好了立马更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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