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主,你的强来了》 第1章 第 1 章 雷云阁阁主家中闹鬼,后院一整面墙壁被鲜血黄浆涂了个满墙,阁主惨死家中,门窗封死,无人潜入。 一则以血为墨的求助帖,发向了江湖各大门派。 这一大早,帖子就像纷纷落雪,洒满莽苍大地。 十二京的白玉楼,自三年前,江饮声被各大门派围攻,废去一身修为后,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而今天,江饮声躺在小楼内,却也收到了雷云阁的求助帖。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没有收敛的强大内劲连房内的窗户都尽数震开。 一个鹅黄色的大汉身影窜到了江饮声面前,却是一副稚嫩的童声大着嗓门道:“哥!我跟娇娇姐去云溪镇了,大概半月左右回来。你照顾好自己,没事就出去转转啊。” 江礼追风逐电一般地从江饮声的床底下,掏出来早就被没收掉的她的雷风锤,重锤砸在地面上,把江饮声卧房的木地板砸出一个坑。 云溪镇便是那雷云阁所在之地。 隔着岁竹屏风,江饮声撑着脑袋,闭眼挥了挥手,任由她去了。 这小丫头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桌上小香炉散发的缕缕轻烟被扰乱。 江饮声坐久了,窗边吹进来的风有些凉,准备再回去睡会儿,门口又来了个人。 一黄衫女子,便是江礼口中的娇娇姐,她虽不似江礼那般莽撞,拱手行礼,但同样是那句,“少主,我要去云溪镇。” 江饮声从屏风后出来,素白衣衫,清瘦身影较之三年前越发单薄了,又少出门,不怎么晒太阳,整个人苍白得快和衣服一个颜色了。 他瞧了眼地面上刚才被江礼不小心砸出来的坑。 女子也注意到了,尴尬咳嗽一声:“我即刻安排人来修。” 江饮声还是挥了挥手,“去吧,看好江礼。” 房间里仅剩的温度都被敞开的门窗赶走,他只好披上外衣去关窗。 院内一株名贵的西府海棠娇养着,比他还更早添了衣,十月份的天气,江饮声已经需要裹上火狐裘了。 虽说三年来,江饮声不问世事,但白玉楼仍在运作,多数是江礼和晚衿在打理,十二岁的江礼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如果没有看见她在线报之上批注的“袖手旁观”四字的话。 桌上的线报被关上窗子前的最后一阵风掀飞,除了雷云阁那张以血为墨的求救帖被江饮声用镇纸压着,其余线报都纷纷散落地面。 江饮声被几个字眼吸引视线。 原来早在求救帖之前,就已经有了雷云阁的消息。 【雷云阁阁主惨遭女鬼灭门,门徒四散奔走,皎月山庄赶尽杀绝。】 在此结尾,附上几个俏皮圆滑的字:白玉楼袖手旁观。 白玉楼是江饮声在十三岁那年成立的组织,既可以敛财,也可以销金,这个十二京的小江郎,连同白玉楼,在以前都是令一众江湖侠士闻风丧胆的存在。 他的贴身侍卫脸上有一道疤,坐在那株名贵的海棠树下,擦着他的许久没有饮过血的配剑,也吓得日日都能见着他的下人绕着他走。 白玉楼的生意在前院,赌坊、花楼、武斗场,都在晚上比较热闹,后院只有江饮声和他身边的人出入。现在四下安静,前后院都只有洒扫的工人在默默做活。 前些天前院花楼里从外地新招了些姑娘进来,此时,一位面容稚嫩的姑娘打着哈欠,顾盼四周。 她远远地瞧见从楼上下来的江饮声,其身挺拔清俊,风姿卓然,火红狐裘的毛皮裹着半张脸,仅仅是那上半张脸,便精致地叫人自惭形秽,她便知这人身份定不是一般的尊贵。 于是她准备小心地从角落里挪出去,不要引起注意。 前院新进的人会立规矩,都知道误入后院会掉脑袋,所有人都谨慎着。 但新来的姑娘一开始哪里分得清哪边是前院,后院又能如何避免。 她即便尽量地靠着墙根走,身上浓重的脂粉气,隔着老远,还是呛得江饮声连声打喷嚏。 正在擦剑的刀疤侍卫顿住手上的动作,先是朝那俊美尊贵的男人看了眼,又将视线扫向角落的姑娘,远远的廊道内,姑娘感受到了刀疤的视线,即便她不懂武功,也感受到了杀意。 她知道,原来这里就是后院,原来这里就是她们的禁地。 她又看了眼那尊贵的男人,他侧过脸来,火红的狐裘毛皮映衬着苍白的面容,他淡漠的神色,似乎没有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他刚打完喷嚏,眼眶开始泛红,有了隐隐水气。 仅仅是打个喷嚏而已,何至于要人性命! 刀疤站起了身。 姑娘跪地磕头,她不敢哭,但泛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刀疤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汤婆子递到江饮声怀里,两人之间仍没有对话。 刀疤朝廊道走。 姑娘跪着后退,开始向江饮声磕头求饶:“求求主子留我一条命。” 刀疤的脚步未停,手上的剑已经回鞘。 姑娘心存侥幸,或许事情有所转机。 “求求主子,我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要养活。” 打扫的工人看到了这处,即便神色里都是惋惜,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 带着脂粉香气的姑娘,柔弱双手抠进冰硬的地板上,额头不住地砸,地板上渐渐殷出艳丽的海棠花,被不知名的水珠晕开。 江饮声捏着眉心。很吵。 “夜停。” 刀疤男定住身形。他恰好高高大大地站在了姑娘身前,居高临下,睨着她。 “走吧,我们也去一趟云溪镇。” 这并不影响他杀人。 夜停轻抬起手掌。 “夜停。” 江饮声裹紧火狐裘,转身朝外面走,“走吧。” 夜停手中的剑被他用拇指弹出鞘,又立起剑身,回鞘。 啼哭声已止,姑娘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只有一道细微的伤口,正渗出血来。 背对白玉楼的江饮声长叹一口气。 原来他好端端的名声就是这么被毁成大魔头的。 . 夜停早已备好了马车,即便江饮声没有提出要出行,他也做好了准备。 车厢里暖烘烘的,布置了无烟碳火,坐垫也是里里外外包得厚实。 火上煨着一只装着酒的小壶,此去路途遥远,车内有一个棋盘供江饮声打发时间。 两人还没有出十二京,便在路上被拦了许多次。 江饮声已经三年没出过门了,从前出行不用马车,所以现在也没人识得这个马车是他的。 不过还好,众人一看见夜停也知道是他,便只是例行拦下来,提醒江饮声出行注意安全,最近江湖不太平。 江饮声心道:再不太平,还能有三年前不太平? 他只叫夜停敷衍过去,二人直到晌午过后才出了城门。 江饮声总算安稳躺下,又饮一口热酒暖身,问夜停:“江湖上出什么大事了?” 夜停一鞭子抽马屁.股,“没有。” “雷云阁闹鬼不算大事?” 夜停:“不算。” “那你就跟我说说最近发生的小事。” 夜停冷漠:“小事与你我无关。” “夜停!” 夜停轻叹:“幽冥殿。” 江饮声饮下一口温热的酒,中气十足:“多说几个字你会被噎死吗?” “幽冥殿和白玉楼几乎一模一样。就坐落云溪镇。” 江饮声:“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 夜停:“字面意思。” 这个人很无趣,江饮声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是怎么忍受下来他的。 他没办法理解一模一样的意思,经营模式一模一样?还是同样被人称为邪魔外道? 但光看这名字也能感觉出来,人家创办时就自己定义成邪道了,谁家好人给自己的产业起这么接地府的名字。 在驿站歇脚时,江饮声下马车透气。 外面的风比白玉楼大,他将狐裘半包着自己的两颊,远远看着那些习武之人光着膀子饮酒吃肉。 曾经他也这般不畏风霜。 虽不似这般暴.露,但也是冬日只需着单薄长衫,他喜欢轻便,但不能失风度,所以常常着宽阔文袖,以维持姿态优雅。 手中常持折扇或书册,而不是如今这手里的……汤婆子。 他避开人群,将汤婆子悄悄塞进衣袖,不叫外人瞧见。 “少主,包房收拾好了,我们进去吧。”夜停过来喊他。 “嗯。” 入屋内时,瞧见外桌坐了位水粉薄纱女子,端端坐着饮茶,举杯用袖遮挡,将茶水饮尽,又稳稳放在桌面上。 背后的那只琵琶一刻也不曾卸下。 最后,她丢了一粒碎银在空了的茶杯里,起身寻马便走,背影潇洒。 那只琵琶的下端,刻有一只梨花。 夜停瞧见了江饮声望着女子的视线,引他入包厢以后,才开口:“梨花慢,也是去云溪镇的。” “问你一句吐一句,你什么都知道,怎么不详细跟我说?”江饮声气他。 夜停噎了一瞬,“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事。” 哎! 沟通困难。 “我已经有三年不曾过问这些,我能知道什么?” 夜停直白地说:“可你喜欢听八卦,江礼会跟你讲八卦。” 好吧好吧,让你说话一个屁也蹦不出来,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又在呛人。 真烦。 驿站小二上了菜,都是些清淡吃食,但他现在身体冷,想吃一些味道重的,夜停肯定会管着他不许他吃。 这是为他好,他知道。 三年前被各大门派废去一身修为,连带着,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受到了重创,已经有了开始衰弱的迹象,只能好生将养着。 夜停这些年已经从一位顶尖的贴身杀手变成了事无巨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嬷嬷。 哎,也算为难他了,先前的那点讨厌又换成了同情。 这就像是非要叫飞鹰下龙宫去当太子,不,当虾兵;非要叫和尚支个神棍摊摊,为人测字算命。 苦耶难哉。 “你们可都是往云溪镇去的?”有客在私语。 江饮声无意偷听,但声音非要往他耳朵里灌。 “我其实怀疑,那雷云阁的鬼,估计和白玉楼脱不开关系。” 江饮声:“噗咳咳咳……” 冤枉死了,他白玉楼都多久没多管闲事了。 “怎么说?” “雷云阁闹的可是女鬼,而那女鬼,当年可是和白玉楼那位……” 江饮声把耳朵凑近了些,但还是没能听清后面说的什么。 又有人放高了声音,“纯粹放屁,白玉楼已经不可能重出江湖了,要我说,定是那幽冥殿!你们一群猪脑子,幽冥殿就在云溪镇,你们不怀疑幽冥殿?” 这么说,那幽冥殿估计是经营模式和白玉楼一样,也是爱多管闲事的组织。 若非江饮声现在无法骑马狂奔,第二日夜里便能抵达云溪镇。 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二人硬走了三日才到达云溪镇时,那闹鬼的雷云阁已经折进去一波又一波的能人大拿了。 时至傍晚。 二人还悠哉游哉坐在茶楼中听故事。 “啪——” “这女鬼说时迟那时快,飞上房梁,一只鬼爪从天而降,直取男人天灵盖。” “击碎头盖骨的同时,抽干了男人所有精气,男人瞬间成为了没有血肉的皮囊。” 满座哗然,惊堂木再次敲响,叫醒了众人。 两人坐在二楼雅间,将楼下的人群一览无余,有不服气的人一拍桌子便朝说书人砸了一把瓜子皮。 “哪来的怪力乱神,造谣也说点可信的吧!” “你看看你,听个故事还急眼了,有本事你就进雷云阁试试看啊?” “你!” “我怎么?我自认能力不行,老老实实听个故事打赏二两文银,不添乱就是了,你还待不服气?” 眼见着客与客就要打起来,说书人连忙控场,“哎哎哎,老朽也是个编故事的,事件真相如何,还要等幽冥殿的人前往探察究竟才好,接下来让各位轻松轻松,听点儿小曲儿吧。” 说罢便退了场,还有不服气为何要幽冥殿的人去探察究竟,眼瞧着花白胡子说书人离开了,也没有再发作。 “这茶,不好喝。”江饮声只轻啖一口就放下了茶盏。 夜停冷着声:“小二!” 店小二陪着笑过来,夜停用剑柄推开茶壶,视线交换,店小二立即明白,端走茶壶,“小的这就去换上好的茶!” 江饮声撇开脸去望楼下,嘁,真给你小子装到了。 忽闻邻座传来一少年声音,极近,便是对江饮声说的,“在此处,恐怕喝不到十二京特供的白玉普洱。” “不如二位尝尝我的?” 说着,那少年人便从隔壁雅间的屏风后转了出来。 江饮声视线转过来,懒懒掀眸望去,却忽地凝滞了呼吸。 [奶茶] 古早武侠文,如果有宝宝喜欢,就会成为我更新的动力[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二楼客人多轻声絮语,嗡嗡泱泱也颇为热闹,但不吵嚷,不多时,楼下便传来了悠扬婉转的清灵琵琶音。 江饮声面前的少年似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养尊处优的模样,一袭折领暗金绣线的上好白锦衣袍,和张扬恣意的表情,让江饮声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真好看啊。 叫他装上了。 他拎着一只普通的青花瓷壶,在他手里也显得不太普通,那双细致的手实在好看得惹眼,不像习武之人,虎口无茧,明显就是真的小少爷。 江饮声无心搭话,笑笑,便偏过脑袋去看楼下。 台上坐着弹琵琶的女子,他们几天前在驿站见过,此时她仍是那一身水粉纱裙,面纱遮脸。 她的琵琶是梨木做的,这梨木还是出自十二京,不凡的琵琶,人当然也不凡。 听众仍在下面议论这雷云阁闹鬼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她的琵琶用的是什么木头做的,更不会有人发现,那琵琶之下刻的一朵未绽放的梨花,而弹琵琶的人,便是鬼手琵琶解花香。 解花香名起于河西,在那边还有六位姐妹,共组建了河西花月阁,但她性子不拘自在,很早离开了河西,唯独与七妹亲近,在江湖中走南闯北。 然而有一年河西来了位官员,仗着背靠江湖武林盟主,短短一月就端了花月阁,赶走了一众以此为生计的姑娘,杀了解花香的五个妹妹,只有一直在外的解花香和七妹逃过一劫。 她得知此事,独自一人策马三四个日夜,累死五六匹快马赶回河西,找了七.八日的尸身,才将五位妹妹好好下葬。 此后她便疯了似的,独自去了那官员府邸,一袭水粉长裙柔软温和,坐上房梁,轻抚琵琶。 江饮声没有亲身在场,不知是何等场面,只知那琴音所过之处,人畜难捱,如同被观音狂念紧箍咒,只是不止疼痛那么简单,五脏六腑俱破,死又死不了,活也活不成。 官员派人出去给皎月山庄送信求助,然信使没能出得了城门,马匹倒地,他连爬都没能爬出去。 飞鸽送信,连鸽子都要从半路掉下来。 乐曲持续了两个时辰,以官员府邸为中心,方圆百里,人畜无还。 如此恐怖的场面,当时只叫江饮声钦佩不已。 剑道的群杀要能这么厉害就好了。 他学剑,也只爱学剑,也是第一次得知用音律杀人是这么爽的事情。 今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鬼手琵琶,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如今的他,已经纯纯沦落为刀板上的鱼肉。 袅袅茶雾在他面前铺开,江饮声回神去看这白面小少爷,正自顾自给他斟上了茶。 江饮声垂眼笑道:“这位拎壶公子,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他正要端起茶盏尝尝,对面的夜停脸上刀疤泛凉,握着剑柄挡开了那杯茶,又将剑鞘逼近少年人的白皙脖颈。 如白玉楼的那姑娘似的,只要他轻抽剑柄,剑刃便能立即划开少年人的喉咙。 夜停哑声问:“何人造次?” 江饮声闻着茶香,是熟悉的味道,他扬起脑袋去看这小少爷,发现他竟丝毫不惧夜停和他的剑,只盯着江饮声,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那眼神热情的,就像是茶叶是他亲自种的,非要江饮声尝尝好赖似的。 江饮声干咳两声,伸一根手指手去把夜停的剑勾下来,“只是个孩子罢了,莫生气。” 少年人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凝固了几分。 江饮声没意识到,倒是真想尝尝这茶,便端起茶杯。 夜停再次用剑柄挡在江饮声的唇和杯之间。 “有毒怎么办?” 夜停警惕一些无可厚非,毕竟他的使命就是保护江饮声。 江饮声从杯盏中抬眸,望向他的视线冰冷不耐。 夜停似乎能读懂江饮声眼里的话。 江饮声怎么会闻不出有没有毒呢,他的生母,便是岐黄宗的前任宗主。 江饮声从小就被母亲安排着泡药浴,小时候每每泡到昏厥过去,直到母亲过世很久之后,江饮声才得知那些药是毒药。 江饮声已经忍夜停很久了。 那不耐烦的眼神,夜停看懂了。 他抽回剑柄,放在桌上。 江饮声没有说出来,顾及他的面子。 母亲尚在时,一直不喜欢夜停,只因夜停是江饮声父亲救回来的师兄的孩子,父母双亡,父亲就格外关照疼惜,予他江姓,唤他江夜停,陪伴江饮声长大,与江饮声同吃同住,一同学习。 所有待遇都与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少爷一模一样。 母亲当然不喜。 夜停自觉亏欠,从来不拿这些事情引以为豪。 茶香入口,竟是清甜的味道。 “这也是十二京的茶。”江饮声回答少年。 少年人一挑眉。 江饮声:“海棠花茶。” 这名字是他现想的。 这茶里只有少许海棠花,多的是阴山寒浆蜂蜜,阴山冬姜,十二京白玉堂花蕊等等,能做出这样的味道,里面的食材缺一不可。 少年人想了想:“这名字倒也可以,大俗大雅。只是总觉得,似乎叫白玉堂更合适。” 便是白玉堂。 曾经在十二京白玉楼,白玉堂一度成为畅销品,卖花茶的生意,几乎比其他暴利生意做得都要好。 但早在三年前,他们就不再做茶了。 “这可比白玉普洱稀有多了。”江饮声笑,茶盏放回桌面,发出“叮”的一声。 夜停再次提剑,起身将剑抵在少年肩头,“你究竟是何人!” 他的声音不小,几乎是怒而腾起。 此时,一楼也开始沸腾起来。 潺潺柔和的琴音此时无孔不入,渗透进所有人的七窍,那夹杂内力的声音已经贯穿了所有人的五脏六腑。 满座几乎不再有战斗力,全都或趴在桌上,或蜷倒地面,无声呻.吟。 勉强有力一战的男人,拔剑便从座位上跃起,直逼.解花香面门,她轻闭着眼,一阵剑风只微微掀开她的半边面纱,剑刃便化作了无骨铁水,柔柔软下去了。 男人立即又换左掌,猛地朝解花香天灵盖劈去,她却连颤都未曾颤过,在掌风即将击碎她天灵盖时,男人在她身前,爆体而亡,红红黄黄,血肉四溅。 连一点遗言都未曾留下。 脏物溅到了琵琶上,琴音戛然而止,解花香皱眉去擦。 玉面小少爷不惧夜停霜恨剑,撑在江饮声面前的桌上,居高临下,目光灼灼,他紧紧盯着江饮声的眼,满目欣喜,却是回答夜停的话,“江饮声,我是你夫。” 楼下众人终于有余力喘息,纷纷仰倒开始哀嚎,顿时楼内便哀声四起。 江饮声嗤笑一声,靠向椅背。 他饶有兴致地挑眉,神色颇有趣味。 这……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江湖真是欺我老无力?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饮声笑。 夜停已经拔剑,不欲再给少年说话的机会。 江饮声桌下的腿将桌子一脚踢过去,没什么威力,但也把夜停逼到了墙角。 他轻叹一口气,又笑出声,少年人面上仍没有任何惧怕,反而视线愈发烫人,笑盈盈的眼神,竟把江饮声脸都烫红了。 活了二十五载,头一次有男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苍白脸色充上红晕,笑着笑着,猛咳了几声,随身的帕子一捂,发现竟咳出了血。 夜停一见,脸色骤变,心道果然是茶里有毒,不顾一掌击飞少年,赶紧上前来要带走江饮声。 但他被江饮声踢得远了,即将要到江饮声身前时,一手抓了个空。 看似未曾习武的少年已经在眨眼间便掳走了江饮声,破窗而逃。 少年人轻功了得,他带着一个江饮声,比鸟飞得还快,夜停立即顺着破洞窗口追出去,竟只能看见百步之外的火红衣袂一角。 夜停一运内劲,他竟也感到喉头腥甜,咳出一口血。 他并没有喝那毒茶,这才后知后觉,解花香的鬼手琵琶果真名不虚传。 夜停心里着急江饮声,又不得不赶紧坐下来原地调息,否则任由气转周天,恐怕就要回天乏术了。 天上最后一抹红晕消失,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并不清晰,黑暗不是瞬间来临,渐暗渐冷的环境让夜停越来越担心江饮声。 这三年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江饮声。 他早已不似当年。 曾经丰神俊朗、武艺绝艳的小江郎,一夕之间成为废人,饶是与他未曾谋面的人听说此事,都不禁要叹惋一阵,更何况夜停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人。 他是现在世界上唯一一个,最担忧,最挂念江饮声的人了。 夜停草草恢复了一下状态,又赶紧起身,朝江饮声消失的方向寻去。 江饮声在被少年掳到幽冥殿的时候,才明白了夜停说的那句“一模一样”、“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了。 白玉砌成的台阶之上,高悬牌匾,银边金字,“幽冥殿”。 除此之外,整座建筑,与十二京的白玉楼,如同连根拔了搬过来似的,一模一样。 江饮声冷不丁偏头看了眼身边站的那位气度不凡,玉面骄矜的少年,又看了眼这白砖玉瓦,雕梁画栋的楼,眼皮抽抽。 “你家住这儿?”江饮声问。 少年人眨眨眼,骄傲地笑着,“嗯!” 而后引江饮声入内。 门口有位比少年人看上去还要小,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一脸青涩稚嫩,也同样是副好皮囊,他伸手过来准备接过江饮声披着的袍子,江饮声摆摆手,“我畏寒,先穿着。” “无忧,去准备热水。”少年指挥这位名叫无忧的小少年。 无忧“哎”一声,便颠颠跑走了,七拐八拐,没入人群。 楼内灯火璀璨,似是悬了颗神器夜明珠,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一层,便是同白玉楼一样,热闹的青楼。 并非勾栏,而是文人墨客皆可比诗斗酒,达官显贵才子佳人们的社交场地。 就是人太多了,江饮声很少走白玉楼的前院。 江饮声有些讨厌拥挤,皱眉道:“拎壶公子难道是请我住酒楼来了?” 少年人讶然:“哥哥的接受度这么高,我们竟能发展到开房的地步了?” 江饮声:“……” “我叫云不乱,在家行九,哥哥.日后可以叫我云九、九儿、阿云,什么都行,当然,唤作夫君就更好了。” 江饮声:“……” [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厅中心舞者翩然,花团锦簇,丝竹金鼓喧阗,白玉楼最风光那几年便是如此。 他以前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小楼中睡了三年后,现在听着吵闹反而头疼。 云不乱并没有让江饮声挤进人群,而是将他肩膀轻轻一带,转进了一间逼仄窄小的八角笼似的房间。 “日后?” 江饮声淡然。他不太认为日后他会再与此人有交集,他并不想时时看着当年的自己如何风光肆意。 前面的云不乱小声笑:“哥哥比我想象中直白。” 江饮声:“?” 进入小房间后,木门关闭的同时,机械“咔咔”运行声响起。 “云梯?” 这倒是跟白玉楼不同,更高级了。 又给他装上了。 云不乱侧眸,觉得江饮声情绪不高,“嗯,哥哥不喜欢吗?” “如果我不是被挟持来的,或许我还能理解你这样问我。”江饮声睨他。 两人并肩站着,云不乱比他稍高一些。 江饮声从前自命不凡,论姿容,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美男子,多少人被他风姿清绝的样貌欺骗,误认他是哪家正道侠士。 这云不乱倒比他当年更加俊美无匹,身如竹挺拔,面如玉温雅,似是凡尘谪仙。 就是笑起来,怎么就那么讨打。 “我没有挟持哥哥,我请哥哥来做客,这不是你自己走进来的吗?” 江饮声:呵呵…… 夜停有一点没有料对,刚才解花香的琴音其实并不能对身无修为的江饮声造成伤害。 他不需要运气,原本就滞塞的七经八脉,根本不会因为内力紊乱而受到重创,反而是修为越高强,受的伤就越重。 但江饮声却发现云不乱同样也没有受到影响。 轴承的声音渐弱,云梯缓慢停稳,江饮声听见云不乱低低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哥哥,我先带你看看云溪镇。”步出云梯,云不乱像向导似的引江饮声往一边走。 即使没有问没有往下看,江饮声也知道,这是到了十二层,与白玉楼一样的十二层。 所有布局,都一模一样。 足够容纳五人宽的廊道被围栏围成一个圈,在这个圈之上,是一个巨大琉璃穹顶,罩着整座楼,夜里望出去,还能看见星空。 只是现在的天空还是墨蓝色,没有星星。 围栏之外,便是巨大天坑,直通向六楼的武斗场,从这里掉下去,不死也残。 “你建的楼?”江饮声震惊。 三年前没听说这事儿,但若是在三年间就建成,且不说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了,单单是凑齐这些建筑材料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嗯。” 云不乱的一声嗯里带着骄傲得意。 抄课业的人也不知道得意什么。江饮声手臂间的匕首握到发热。 幽冥殿在江湖中迅速崛起,掌舵人竟是个毛头小子,说出去谁信啊。 云不乱没有带江饮声进房间,而是沿着廊道走到了一处宽阔的露天平台,这里没有布置和白玉楼一样的躺椅和小几。 像是知道江饮声在想什么,云不乱说:“原想在这里放躺椅,夏天吹着海风喝喝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云溪镇临靠海边,多雨水。” “有一次我在这里躺着睡午觉,梦中是在一片火红枫林之中,铺天盖地的红,不仅有红枫,还有血,树上滴滴落下来的都是血雨,醒来发现身上已经被无辜的雨水淋透了。” 江饮声静静盯着他,云不乱讲完,又自顾笑笑,“梦里我还小,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不是这么暴力血腥的人,哥哥别怕。” 他怎么可能怕,只是这一段梦,似乎与他的记忆重合了。 云不乱的一只手在江饮声肩上轻点了点,另一只手,手指向窗外,窗外是一望无边的黑。 露台两边的油灯亮着,他看哪里都是黑的。 但来的路上江饮声注意到,这边是一片海,远处的天际线处有一座小岛,那里如今叫做皎月岛,与它遥遥对望的另一边,便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山庄,皎月山庄。 他们盘踞一整座山,照看着面前的岛,他们丝毫没有担心过海水倒灌的问题也就算了,那里竟也逐渐成了天下第一有钱的金钱岛,传说他们的道路都是融了万万千千的黄金铺就。 云溪镇也与皎月山庄隔海相望,却连点肉汤都没喝到,这里的人还是淳朴地坐地摊吃馄饨。 云不乱有这等雄厚的财力,想必与皎月山庄也脱不开关系。 “看不见。”江饮声煞风景地说道。 “对,现在看不见,哥哥在我这里住一晚?明早就能在这里看见日出。”云不乱偏着脑袋询问江饮声,高束的马尾发垂下来,一缕缕海风把他的发吹向江饮声。 江饮声绽开一笑:“我难道还有得选?” 云不乱挑眉,“哥哥如果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 他又带着江饮声转到另一边。 从这里看下去,就是一整个云溪镇。 只有纵横的五六条街道亮着通透的光,街道与街道之间的空处,只有零星光点。 云溪镇并不大,江饮声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并且那座闹鬼的雷云阁,与幽冥殿各处东西两方,看上去互不侵犯。 “哥哥,那边就是雷云阁。”云不乱指着一大片漆黑,却隐隐闪着光的地方对江饮声说。 “哦。”江饮声漠不关心,望向别处。 云不乱笑,“哥哥难道不是因为雷云阁闹鬼一事来的?” “这是什么稀奇事吗?”江饮声背靠过来,带上了火狐裘的兜帽,“比起闹鬼,你这幽冥殿才更加令人好奇。” “哈哈,那哥哥先别好奇得太早,我再带哥哥去房间里看看?” 转身又行数十步,推开房门,便回到了江饮声睡了多年的房间里。 这等私密的房间,若不是身边人,谁能如此清楚室内布局? 入门的左侧便是一扇岁竹屏风,屏风之后隐隐能看见一张宽大的檀木桌,还有一只小香炉,袅袅细烟带着并不浓郁的檀木香味散发出来。 面前是一副字画,张牙舞爪,难看至极,是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霍辞写的——这个抄课业的小子,连这副字画都复刻了过来。 右手边是一张简单床铺,打这张床的时候,江饮声说,不需要多复杂的花纹,但要安全,结实,床后要有放置武器的空间,否则以他当年的情形总是睡不安稳的。 现在面前这张床铺,只有床品是新换的,石青色的被褥一角,有一只将放未放的海棠花。 整间屋子,除了进门处少了江礼砸出的大坑,简直和江饮声的房间一模一样。 江饮声双手环抱胸前,靠在门边,笑得无力,“怎么?挑衅?” “我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啊,只是想叫哥哥宾至如归而已。”云不乱进门去,展了展床上被褥,又去关好门窗。 “热水。”江饮声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冷不丁开口,吓他一跳。 是刚才在楼下那个叫无忧的少年人,他两手轻轻松松拎着盛满热水的桶,神情淡漠,不看江饮声。 怎么还变脸呢,刚才这小伙子不是听说烧热水还挺开心的? 江饮声给他让出一条道,让他进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只木桶进屋里来,开始为他安排沐浴。 进进出出三两下就布置好了衣架以及洗石皂荚之类的东西。 “哥哥,我就在门口等着,水凉了就送进来。”云不乱负手看着这些安排,确保细致周到后才准备出去。 “九爷九爷!解花香来了。”那个沉着脸拎着水桶出去的无忧又跳了回来,满脸张扬乐天,变脸甚至比江饮声眨眼还快。 云不乱回望了江饮声一眼,大步跨出了门,把江饮声安置在屋里,关上房门后,他在门口对那少年说:“一会儿哥哥歇下了我再去见她,让她先等等。” “好嘞。”无忧又一步两颠地跳走了。 江饮声嗤笑,解花香竟也与他有关,这个云不乱的身份真让他琢磨不明白,好玩好玩。 “云……”江饮声站在门口,门外已经安静下来,他有些不太信云不乱会守在门口。 “云不乱。” “哥哥,我在。”声音懒懒从门口传来,只隔咫尺。 “夜停,你别为难他。” 云不乱叹息一声,嗓音有点哑,像是在门口坐着着了凉,“哥哥怎么不担心我啊?” “你的朋友在我幽冥殿,现在已经从一楼杀上了三楼,伤了我多少人,砸坏我多少东西,哥哥该关心关心我的。” 他们在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见,不过以夜停的本事,不找到他是一定不会罢休的。 江饮声正要开口,云不乱连忙打断,“哥哥可别再说是我将你掳了来,我带自己的人走,与他何干。” 江饮声又是老脸一红,懒得和这小子掰扯这些。 既来之则安之,他在这里安安心心沐浴,夜停在楼下忧心忧虑拼杀。 武功尽废这几年,他不光会畏寒,还会怕热,常年要用珍宝药材调补,夜里易遭梦魇,易受惊等等。 每隔几日,夜停总会来为他调理气血,疏通筋脉。 江饮声在云不乱安排来的洗澡水里,闻到了久违的舒适味道,泡着泡着就开始打盹。 “哥哥,我可以进来吗?”不知多久,门外,云不乱小声喊,江饮声惊醒,水已经温了,此时竟然发现,这次泡澡过后,比先前夜停为他疏通筋脉过后都还要通透顺畅,身心都松快了很多。 他迅速起身去穿好云不乱给他新备的衣物,去拉开门。 门外的云不乱也换了身衣服,还一股淡淡的梅香,正端正站在门前,如玉如竹。 “既然你将我当成自己人,那么,我随你一起去见解花香。” 好不要脸的江饮声,他都快笑话自己的厚脸皮了。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