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学生负责，对学生他哥表白》 第1章 山风 山雨下了一夜，屋檐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空气中尽是湿润的泥土味道。 牧呈找了个豁口水桶接住房顶上漏下的水留着晚上洗衣服，穿着个老头背心，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批改学生作业。 山里的孩子教育资源跟不上，好学的学生们都非常珍惜学习的机会，认认真真的写字。 牧呈笑着点了点头，心想上面派下来的指标简直轻轻松松…… 牧呈接着批改作业，“我不想上”四个字赫然出现在纸上，他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把本子合上看了眼封皮上的名字，又翻开看了里面的内容，看了又看，重重的“啧”了一声。 “秦同学——”他扯着嗓子往屋里喊人，叫出来一个身材瘦小，皮肤偏黄的小孩。 小孩站在墙边，有些害怕的看他。 牧呈把按动笔往桌上一撩，招呼他说：“站那么远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过来。” 小孩低着头还忍不住看他脸色，慢吞吞地走近：“老师……” “还知道我你是老师呢，秦叁。”牧呈没好气的敲了一下小孩的脑袋，拿起作业本举在他面前：“你这孩子是真跟我杠还是怎么的？我叫你写作文，题目是我为什么上学。你倒好，你就给我四个字‘我不想上’真厉害啊！” 秦叁无意识的扣自己的指甲，低着头不敢看他，说话声音也跟蚊子一样嗡嗡的：“就是……不想上……” 牧呈看着秦叁扭捏的样子叹了口气，双手抹了把脸，稍微弯腰和秦叁平视，耐下性子问：“为啥不想上啊？” 秦叁躲开他的眼神，四下乱看啥也不说。 其实牧呈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他在来这里支教的第一个月就把学生们的情况摸得差不多。其中也不乏有像秦叁这种不想上学的人，除了极个别的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家里的经济原因而不得不想上学。 他很确定秦叁是大部分人里面的，在平常的课上这孩子都很认真，作业也认认真真的完成，是个非常爱学的孩子。那只能是经济问题了。 牧呈又叹了声气，耐心讲解：“秦叁啊，你现在还在上小学，这是义务教育阶段，那些补助什么的一大堆，你上学是不需要花钱的，你明白我意思吗？” 秦叁点点头，接着沉默。 牧呈被他搞得没办法，手指插进头发里胡乱揉了一通给自己搞了个“马蜂窝”出来。生无可恋的长舒一口气。 据他所知秦叁父母外出打工很久没回来了，家里只有有三个孩子，哥哥，姐姐和他。姐姐嫁出去了，家里就剩他和他哥。毕竟家里有个男人，只要不是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让秦叁上学应该不是啥大事。 那问题出在哪里？ 牧呈百思不得其解，叹气叹得差点憋死。 他的目光留在了秦叁的衣服上。那是昨天放学忽然下雨，牧呈见没人接他，把他留着宿舍过夜时给的换洗衣服。 下大雨了孩子没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个？牧呈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学生哥哥顿时失去了好感，连看向秦叁的眼神都明显的带了点怜爱。 “你哥什么时候来接你？”牧呈佯装不经意的问。 秦叁愣了一下，嗫嚅着说：“我哥他很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等会我自己可以回家！” 什么哥呀？这么不负责任。牧呈暗自腹诽。他摸了摸秦叁的头：“待会吃完饭老师送你回家。” 也当是顺便家访了解一下情况，总得把秦叁的上学问题解决了，不然不仅上面不好交代，秦叁也不能这么小就不读书。 趁着秦叁去上厕所的功夫，牧呈跟校长打了个电话。他开门见山的问：“叔，秦叁他今天突然说不想上学，他家啥情况啊，他哥是个啥人啊？” “啊，你说秦忆啊……”校长想了会儿，意味深长的说：“是个可怜孩子……” 牧呈被这云里雾里的话搞到发疯，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不是，到底咋了？他哥咋就可怜了？这关秦叁上学什么事？” 村长那边沉默了一小会，牧呈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敲门声。他一边应声说“来了来了”一边跟村长说：“有人来了，我待会给你打回去。”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刚下完雨，院子里的土地还是湿的，牧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门口拉开大门：“谁呀？大早上……” 没说完的话在看见门口的人后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的男人还保持在敲门的动作，白皙而纤细的手腕收在宽大的旧衬衫里，他的五官清秀，精致的眉眼带着份疏离，唇形优越但略显苍白，脸上浮了一层薄红，平白添了一丝病气。 牧呈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真漂亮啊……他没理由这样的想，转而又感觉他太单薄了，好像一阵山风能把他吹走。 “你好，请问你是牧呈老师吗？”男人开口问。可能是因为雨后清晨温度并不高，或者是这个男人风尘仆仆而来，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冷，把正在愣神的牧呈唤回神。 牧呈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我是，请问您是？” 一阵风吹过，男人被吹得打了个哆嗦。他用手捂住嘴，侧过头抑制不住地咳嗽，肩膀跟着颤抖。 “你没事吧！”牧呈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拍他的背，但是他本来就强壮，一巴掌下去，掌心接触的瞬间，手下的男人又剧烈咳了起来。 男人好不容易恢复后直起腰礼貌地拨开他的手，又轻咳两声后说：“我是秦叁的哥哥，我叫秦忆。请问秦叁在这里吗？” “在的！”牧呈脸颊发烫，赶忙闪开身子，低着头不敢看他：“进来吧，外面很冷。” 秦忆也没过多推辞，迈过门槛朝屋里走去。 牧呈跟在他身后，可能是秦忆太瘦，衬衫套在他身上宽大的有些出奇，裤子被风吹起一小段，脚踝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 太瘦了……牧呈又想到刚刚电话里校长说的秦忆是个可怜孩子，忽然对秦忆产生了几分怜爱。 “秦叁！你哥来接你了，你快点！”牧呈朝着卫生间的秦叁喊。 秦忆看着牧呈的侧脸，说：“昨天晚上谢谢牧呈老师了。家里离这里有点远，我过来需要一点时间。” “没事，其实也不用这么早过来。”牧呈连忙摆摆手说：“秦叁这孩子很听话，没什么麻烦的。” 秦忆没说话了，牧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低下头看地板。 秦忆穿的应该是自家做的布鞋，看着有点旧旧的，上面还大面积的溅满了泥点子，一看就知道来的路上有多困难。 牧呈一想到他来的时候那病弱的样子，感觉心口忽然一揪。 秦叁不知道在厕所干什么一直不出来，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牧呈忽然开口说：“秦忆先生家里是有什么困难吗？” “……”秦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漂亮的脸上有几分空白，再加上刚刚被风吹出来的那一点红，这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虚弱。 牧呈连忙赔罪：“不不不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个就是……”他深吸口气：“就是秦叁在作文里说他不想读书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再说这还是义务教育阶段，还是再考虑考虑读书的事情。” 秦忆垂眸，想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说：“家里的条件确实不太好，但是还是会让秦叁接着上学的。” 他抬头看向牧呈的脸，淡声说：“牧呈老师不用担心这个，我还没有冰冷到这种程度。” 他的脸色和声音一样冷，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让牧呈感觉有一瞬间的无措。 他不说话了，秦忆也明显的松了口气，肩膀慢慢的塌下去。 “哥哥……”秦叁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秦忆时明晃晃的愣了一下。 秦忆快步走近，牵起秦叁的手：“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眉眼在弟弟面前一下子柔和起来，说话间也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秦叁点了点头，朝牧呈挥了挥手：“老师再见。” 牧呈斜肩靠在门框上，轻轻的挥了挥手：“再见。” 秦忆牵着秦叁往外走，牧呈就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两人出门后转弯彻底看不见，牧呈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看着一个男的的背影那么长时间。 他的脸无意识的烧了起来，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回屋冷静。 水桶还在尽职尽责的接着水，牧呈坐到书桌前的凳子上，看见桌子上秦叁的作业愣了两秒。 “等等！”牧呈着急忙慌的换了个鞋追出门，在秦忆他们走远前喊住他们：“我送你们吧。顺便家访了。” 秦忆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弟弟，点头：“麻烦牧呈老师了。” “哪有，不麻烦。”牧呈走到秦忆身旁，手里拿着几个本子和两支笔，和他们并排走着：“秦叁这孩子我挺喜欢的，也就上心一点。” 牧呈悄悄的看眼秦忆侧脸，补充说：“倒是麻烦秦忆先生招待我了。” “没有，不麻烦。”秦忆偏过头躲过目光说：“牧呈老师记得看路，山里的路不好走，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牧呈看向脚底泥泞的山间土路，他鞋上已经沾了不少泥水了：“嗯……谢谢关心。” 第2章 老房 秦忆家离得远，刚下了雨山路又不好走，三个人紧赶慢赶也还是快到中午才到了家。 牧呈走了一路，出了一身汗，撩起衣服的下摆给自己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他看着面前的房子，不由得皱起了眉。 在山里谁都不比谁有钱，牧呈来这里支教也有两三个月，到处溜达、家访，却也还是没看见过比秦忆家还破的房子。 红砖黄土砌的房子，木门刷的红漆掉了一半，房檐上的瓦片也掉了几块，露出一角木头。 牧呈下意识看向秦忆，很难想象这样病弱的人生活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 秦忆侧过头冲着他礼貌的笑了笑：“让牧呈老师看笑话了家里条件不是很好。” 牧呈摇了摇头，翻开手上的本子往上面写下两行字：“咱们进去说吧。” 秦忆看了眼他手里的本子，什么也没说，走在最前面推开门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黄土地上种着一棵枣树，干巴巴的营养不良似的。一口井上放着压水的工具，旁边还放了两个小铁桶。 牧呈被这副样子搞得同理心泛滥，看向秦家兄弟俩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按理说像秦家这种贫困的程度，村子里是必然会下发贫困补助，供正常生活不是问题。秦叁也才上小学，义务教育的时间也不算什么大的开销。那咋就不愿意上学了呢？ 牧呈把后脑勺都快挠破了也没想明白。 他跟在秦忆后脚进了屋子。一张桌子，三四把椅子还有俩塑料板凳是这堂屋的所有家具了。 “老师喝水。”秦叁端过来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然后站到他哥旁边。 牧呈冲他笑了笑：“我跟你哥说点事，你先出去玩吧。” 秦叁看向秦忆，直到后者点头后脚底抹油地溜出去了。 牧呈翻开随手笔记本，很随意的开口：“秦叁在学校表现特别好，我也挺喜欢这孩子的。今天在判他作业的时候发现他说他不想上学了，我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怎么就让孩子产生这样的想法了？” 秦忆皱起眉：“他为什么不想上学？” 牧呈心说这我哪知道？我要知道了我还来家访？ 他手中的笔转的飞快，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说：“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单纯，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让他想的多了，就可能产生些不太好的想法。秦先生有空可以多跟孩子聊聊。” 屋内的窗户很小，阳光只能从大门照过来，刚好照在牧呈背上，微微的灼烧感让他换了个位置坐。那个位置在秦忆的侧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紧紧抿住的嘴唇。 眼尾的红色平添了破碎感，牧呈一下子看呆了，盯着秦忆的侧脸出神。 秦忆抬起眼皮注意到他的目光被吓了一跳。一整个身子都往旁边栽去，差点摔在地上。 牧呈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手腕：“没事吧！” “没事！”秦忆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牧呈一愣。 牧呈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心，惺惺收回去：“抱歉……” 秦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侧过身闷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烈咳嗽泛起病态的红晕：“抱歉，不是故意的……” 牧呈把手背到身后，顺着他给的这个台阶下，说：“是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刚刚给你吓着了，对不住。” 秦忆在桌下摩挲自己的手腕，闻言垂下眼，手指无意识的蜷缩起来。 “我会跟秦叁好好聊聊的。”秦忆说，“他不能不上学。” 牧呈也附和：“对啊，这孩子听话懂事又好学，真不上学了多可惜啊。” 他又意识到秦忆家的这个情况：“如果是经济上的问题的话，我这边会向上面去汇报，我们今年的目标就是‘不会让一个学生因为学费而放弃学习’，秦先生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提出来。” 秦忆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没有了，我不会让他不上学的。谢谢牧呈老师。” 牧呈的舌尖磨过犬齿，想了一会才语重心长的说：“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帮忙。” 他马上又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对，慌忙找补说：“啊……我的意思是，我是秦叁的老师，帮忙解决学生的困难本来就在我的工作范围内，所以不用多想。” 说完后牧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尴尬的笑了笑。 秦忆的的眉皱起又松开，很轻的“嗯”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牧呈见状松了口气，从笔记本中取出一张纸，公事公办地问：“秦忆先生，按照你家里的这种情况，秦叁已经可以申请学生贫困补助了，这对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帮助。如果你觉得可行，可以在这里填一下基本信息。” 牧呈心里其实有点忐忑，秦忆看着不大，而像这种孩子最不好的一点在于会揣着些自尊，别扭的无法接受帮助…… 他的手无意识的在桌子上敲打，思考如果秦忆拒绝他又能怎么说。 “好。”秦忆拿起笔，俯下身子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填写自己的个人信息。 他的背弯得厉害，刘海几乎要碰到桌面。下笔的力度很大，格外认真。 “写字的时候眼睛不要离那么近。”牧呈下意识的伸手托起秦忆的脑袋，和他对上视线后愣住，迅速把手收了回去，脸颊慢慢发烫。 “抱歉，我是老师……看到这种样子就下意识……你别在意……”他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找补，那么大块头的一个男人慌里慌张的，看上去很滑稽。 秦忆很轻的皱起眉，又在牧呈返神之前松开。他把纸张推到牧呈面前：“老师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牧呈双手拿起纸看起来。 秦忆的字并不算好，写字一笔一划，没有轻重缓急，看起来很像是刚学写字的学生，又很认真。 21岁……只比牧呈小三岁。 他又看了看秦忆，总感觉他谎报年龄。 可能是身体不好吧，秦忆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很单薄，很孱弱的样子。总让人无端生起一股保护欲。 牧呈把纸夹到本子里，掏出手机递给秦忆：“你存一下你的电话吧，出结果了我也好联系你。” 秦忆愣了一下，停顿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的去接他的手机。 他敲出自己的手机号码，在填写备注的时候非常顺手的添了“秦叁哥哥”的备注。 牧呈挑眉，收回手机后顺手就给揣兜里了。 “哥哥……”秦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怯生生的说：“我有点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我马上去做。”秦忆站起身，两眼一黑踉跄几步，扶住旁边的东西才堪堪站住。 恢复后对上的是牧呈关切的目光：“你没事吧？” 秦忆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抓住了牧呈的肩膀。他慌忙撤开手，后退两步：“没事！” 他逃也似的离开，留下牧呈一个人疑惑：到底咋了？ 秦忆走到门口，躬身问秦叁：“你想吃什么？” “想吃煎饼！”秦叁说。 “行。”秦忆刚打算去厨房做饭，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一样，头也没回，礼貌地问：“牧呈老师要顺便吃个午饭吗？” 牧呈没多想，随口答：“好，麻烦你了。” 秦忆没料到这个人会同意，皱起眉。他拍了拍秦叁的头：“你去陪牧呈老师聊会儿天，我去做饭。” 厨房跟客厅并不挨着，秦忆出了客厅门后牧呈招呼着秦叁过来，开门见山地问：“老师不白吃你家饭，你跟老师说实话，你到底为啥不想上啊？” 秦叁无意识的扣指甲，磨磨蹭蹭的怯声说：“家里没钱……哥哥身体也不好……我要是不在家里……” 他急得快哭出来似的，牧呈也不好意思接着问了。 他摸了摸秦叁的头：“你不用担心这个，老师刚跟你哥说话来着，可以给你申请补助，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秦叁揉了揉眼睛，更委屈了：“不能申请补助……之前的老师也是这样说的，哥哥还……” 他不讲话了，把刚刚开了个头的话题硬生生憋了回去。 牧呈不解地想：明明都是这个情况了，为什么没办法申请补助？“哥哥还……”还咋？ 他摸不着头脑，打算回去再跟村委会那里问问。 煎饼做的快，没过一会秦忆就端着两盘煎饼出来了。 煎饼里面应该放了鸡蛋看起来有点金黄，边缘微焦看起来很脆，还撒了把葱花，看起来很有食欲！ 秦忆把一盘肩膀推到牧呈面前，又放了叠小菜：“没什么好招待的，牧呈老师凑合一下吧。” 他和秦叁一起吃另外一盘。 煎饼味道很好，加上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牧呈也饿极了，他用煎饼卷咸菜，大口大口的吃着，也不忘用余光观察两兄弟。 比起牧呈，秦忆吃的倒斯文。用筷子撕下来一角，又夹了一口咸菜一起送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咽，还一边又把中间最嫩的地方撕给秦叁。 一顿饭就这样吃完了。 饭后，秦叁主动给牧呈和秦忆倒了杯水。 牧呈毫不吝啬的夸赞：“真是好孩子。” 秦忆倒是没着急喝，端着水杯进了里屋。 牧呈一脸疑惑的看向秦叁，后者压低声音悄悄说：“哥哥去吃药了。” “嘶……”牧呈双手环胸。病弱的哥哥，懂事的弟弟，贫困的家庭。所以贫困补助为什么下不了？ 他环视四周，房子虽然老旧但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对生活很认真的样子。 他又想到了跟秦忆刚见面时苍白的脸，病怏怏的样子，就莫名感到心烦：都这样了还没办法申请贫困补助，村委会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牧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等秦忆出来之后说：“秦忆先生，现在方便吗？我想拍两张照片。” 第3章 困难 牧呈谨遵工作留痕，把秦忆屋里的情况从里到外拍了个明明白白。 正午日头大，太阳照在皮肤上有点疼。牧呈搓了搓自己的发红的手臂，回头问：“秦忆先生，你方便跟秦叁站在一起让我拍个照片吗？” “方便。”秦忆也撸起了袖子，纤细的胳膊看上去有些可怜，站在秦叁身后，倒是显得比秦叁还要瘦一点。 太瘦了……牧呈这样想。 拍完照片后牧呈收了东西笑说：“那我就先走了，秦忆先生再见。” “嗯，牧呈老师再见。”秦忆摆了摆手。 牧呈顿了一下，说：“直接叫我牧呈就好，不用那么生疏。” 秦忆没说话，牧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尴尬的挠挠头：“行，我走了。” 秦忆没送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像是不想见他一样，转身回了屋里。 倒是秦叁追了出来，乖乖巧巧地说了声：“老师再见。” 牧呈摸摸秦叁的头：“再见。” “还有……”秦叁抓住牧呈的衣角，怯生生地说：“老师，我哥他不是故意不打招呼的……之前的老师也来跟我哥聊过……关于我家的事情。” 他吞吞吐吐的，低着头小声说：“他也说可以帮我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吵了一架……哥哥就、不太喜欢跟老师哪样的人说话了。哥哥很有礼貌的！” 牧呈皱起眉头，秦忆吹个风、稍微碰一下就能咳嗽，站起来两眼都发黑，虽然人冷了点，但是非常礼貌，稳定的掌握一个相处的度。跟这样的人都能吵起来，他忍不住去想上一个老师到底做了点什么过分的事情 还有很重要的，既然已经了解过基本情况，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改变？ 他又想到之前跟校长打电话时的哪句“可怜孩子”，莫名有点子烦躁。 牧呈勉强扯出来个笑容，说：“老师知道你哥哥是好人，所以老师绝对会帮忙的，你也不用担心你上学的事情。你还是个小孩儿呢，担心这担心那的，那还要大人干嘛？” 牧呈擦擦秦叁的眼睛，说：“回去陪你哥吧，老师先走了。” 他没等秦叁说话就转身离开，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大喊扯淡。没走几步路就给校长打过去电话，一针见血的说：“秦忆家里的贫困补助为什么没批？” “……”校长哪里沉默了一会，悠悠说：“他家里情况有点特殊。” “多特殊？是特殊的有钱也就算了，他家里情况都那样了，孩子都产生厌学心理了！怎么就不能批了？” 校长“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他爹娘有钱着呢，他们的工资远高于咱们这里的平均水平，给他批了，让别人怎么看？” 牧呈没想过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哑然不作声。 校长接着说：“政策上不合规，我这里也不好搞啊，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没办法。” 牧呈眼前忽然闪过秦忆瘦削苍白的脸，耳边响起他的咳嗽声，一股火气莫名涌上。 “合规？合什么规了？他父母在外面逍遥，扔俩孩子在家里就合规了？”牧呈极力压制着火气，深吸一口气：“秦忆二十一岁身体差得每天吃药，秦叁因为家里条件都不敢上学，就靠他爸妈那张轻飘飘的工资条就判定他们不需要补助。合规在哪儿？” 牧呈的质问让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还没等他再开口，那边就先挂断电话。 满腔怒气全然被堵了回去，牧呈有一刹那的茫然。 他回头看向秦忆的家，很小，有点破，但是很干净，很认真。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像一个刚入社会的青年，多了一丝未知来处的热血。 他转身向最近的超市奔去，挑了袋子面粉，拿了一兜鸡蛋和两把挂面，顺手又提了箱新日期的牛奶。 结账的时候扔了两张百钞，不等找零就着急忙慌的离开。刚踏出店门又忽然想起来，回头拿了几个作业本。 牧呈提着一大堆东西折返回去，站在秦忆家门前，被山风吹个半醒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掂着这么沉的东西，从上到下透露着一股子傻劲。 但来都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轻叩门扉。 “谁？”门内传来秦忆的声音，冷淡的，带着疲惫。 “是我，牧呈。”牧呈语气如旧，心却跳的极快，他不知道怎么就买了东西，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很莫名其妙，没有头绪。 门内静置几秒，随后门被缓缓打开。 秦忆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被察觉的烦躁，隐在头发打下的阴影里。开门看见牧呈手里拿着的东西明显的愣了一下。 “这是……” “啊……”牧呈脸上燥热，心砰砰直跳，拿出从超市买回来的本子给自己找补：“我给秦叁买了作业本！他本子快用完了，我给补一点儿。” 秦忆垂着头不说话。 牧呈接着说：“还有这些面粉鸡蛋什么的……超市促销我买多了，我自己吃不完，你们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啊……” 秦忆咬紧下唇，忽然抬头。那双眼睛里除了以前的疏离和冷淡，多了分情绪。一丝窘迫，像是被冒犯却无可奈何，看着让人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心疼。 牧呈忽然卡壳，慢慢低下头。 “哥哥，是谁啊？”秦叁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打破这场沉默。 秦忆眨了两下眼睛，长呼出一口气，侧身让出门道：“进来吧。” 牧呈如蒙大赦，拎着东西进门，先把手里的本子递给秦叁：“新本子，你以后写字好看点啊，知不知道。” 秦叁接过本子，眼睛亮了起来，下意识去看秦忆的态度。秦忆点头，他就收下来：“谢谢老师！” 牧呈摸了摸他的头：“乖，去玩吧。” 他拎起东西，转身对秦忆说：“东西我放厨房吧。” “不用了。” 牧呈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为什么”在嘴里滚了三滚都没有吐出来，静静的看着他。 秦忆先受不了这种氛围，移开目光：“牧呈老师，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乐意。”饶是牧呈脾气再好这下子也生出了点火气，“我给秦叁买的，还不准老师对学生好了？” 秦忆拒绝的话被堵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带着些妥协地垂下眼帘，说话声音很小，还有明显的发颤：“……随你。” 牧呈被他这句话叫的哑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闷着，绕过秦忆把东西搬进厨房。 等他再从厨房里出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闷地说了一句：“我先告辞了……” 他感到有点烦躁，大步走出门，越走越觉得生气，感觉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了。 越走越气，越气越走得大步。 “牧老师——”秦叁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牧呈转身，看见秦叁正向他跑过来。 秦叁停在他身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小心翼翼的举起一张百钞：“哥哥……说，把这个给老师。” 他把钱往牧呈手里塞：“是买面粉和鸡蛋的钱……还有作业本！哥哥说我们不能白拿老师的东西！” 牧呈简直是要被气笑了，他收下这张钞票，眯起眼笑着对秦叁说：“老师收下了，你快回家吧。” 他目送秦叁走得越来越远，直到彻底看不见，那口气全部都卸下来。 “靠！”牧呈用力一脚踢上旁边的土块，土块瞬间四分五裂。 他看向手心的钞票。很旧了，边缘折的有点发毛，折痕很深，像是被压了很久。 一口气郁结在心间，很烦。 牧呈回到家后天已经黑的彻底，他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屋外又下起雨来，客厅里水桶接着雨水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心烦……牧呈翻了个身拿起手机随便扒拉，想起来今天说要帮秦忆申请贫困补助来着。 虽然看校长的态度不是很可能……牧呈叹了口气，还是把秦忆填写的信息表的照片备份，和在秦忆家实拍的照片全部打包打算发给村支书。 手指悬在发送上面悬停很久，牧呈的目光留在秦忆和秦叁一起的那张合照上。 他把照片点开来看，秦忆站在秦叁身后，并没有看镜头，垂着眼看秦叁的发顶。 他几不可察的皱着眉，仔细看搭在秦叁身上的手都攥起来，好像带着不适。 阳光下皮肤更是白的不自然，脸侧和脖颈隐隐约约能看到血管，眼皮下面有层淡淡的乌青。再加上他极瘦，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很病态的美。 牧呈看着他发呆，喃喃说：“长的这么漂亮，那么倔呢……” 最后还是没把这张照片发出去，把其他的全部都打包给了村支书。 做完一切，牧呈大字型平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停循环播放秦忆的脸。 很漂亮，非常漂亮。 完全长在他审美点的漂亮。 “啧。”牧呈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觉。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急急忙忙的下了一夜。 牧呈早上是被电话叫起来的。 无端被吵起来，他没什么好脾气：“谁啊？” “我是郭老师。”学校的教导主任给他打电话，长话短说：“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学生家里都或多或少淹了点，今天停课一天。” 没等牧呈回话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他一口气还没发出来就熄火了，整个人气到不行。 既然醒了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给自己找点事干。 想起冰箱里还有前几天剩的米饭，干脆给自己做个蛋炒饭吃。 厨房带着些潮闷，牧呈刚一进去就被捂得一脸水汽。 还没把柴火放进炉子里，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 牧呈瞥了一眼“秦叁哥哥”的备注非常亮眼。他赶忙接起电话：“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老师……老师！”电话那头传来秦叁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哥哥……我哥哥出事了！” 牧呈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冲出厨房，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搭在手臂上，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你先说你哥怎么样了？” 秦叁抽噎的厉害，尽量让自己说话更清楚一点：“昨天下大雨，房顶、房顶破了个洞……哥哥修了好久都没好，本来打算今天叫别的叔叔来的……今天早上我叫哥哥起床，他浑身都好烫，一直在咳嗽……” 牧呈上车后迅速电话，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边挂档一边安慰秦叁：“乖，你先别着急，老师马上就到……你在家里呆着别乱走啊！” 他简单叮嘱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昨天晚上雨下的大，山里面又都是土路，被雨泡得泥泞不堪。 牧呈双手狂打方向盘在路上尽量在迅速的同时保持平衡。 一想到秦忆苍白的脸，他就又把油门踩得用力一点。 昨天走路走了大半天的路程，他开着越野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跳下车门着急忙慌得往里跑，差点被滑倒。 “秦叁！”牧呈趴在门上，用力把木门拍得“哐哐”响。 门立刻开了，秦叁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见到牧呈像见了救命稻草，扑上来抓住他的袖子：“老师！哥哥在屋里……” 牧呈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那间昏暗的屋子。秦忆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得起了皮，半阖着眼细咳。 牧呈伸手一探他额头，烫得吓人：“怎么烧成这样？” 秦忆下意识后退闪避他的触碰，但是牧呈的手凉凉的倒是有点舒服。 他不动声色得往前贴了贴：“你来干什么？” 牧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气还没顺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秦叁说你生病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屋顶上的瓦片掉了两块，不停的往下渗雨滴子，地板上都是水，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甚至都形成了小水洼。 这样都还能睡觉，真不知道是该夸他大胆还是该骂他不惜命。 牧呈侧头对秦叁说：“你去拿两个小桶来接水，当心别滑倒了。” 秦叁点头，然后就出去找小桶去了。 牧呈对温度稍微有了点感觉，问：“家里有温度计吗？” “量着呢。”秦忆的声音哑得厉害，刚一开口就开始咳嗽。 “快别说话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到时候把你送卫生所里。”牧呈帮他掖了下被子，被子里面跟外面几乎一样。 秦忆这家伙感觉冷的要命。 牧呈“啧”了一声：“多大人了，还给自己养成这样。” 大抵是因为秦忆发烧烧糊涂了，他晕乎乎的吐出几个字，声音很小，但牧呈听清了。 “关你什么事？” 牧呈懒得跟病人掰扯，又想起来昨天秦忆那股子冷淡样子，莫名感觉有点好笑，看在他还是病人的份上啥也没说。 转身出屋还没跨出去门槛就听到后面的人说：“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牧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能想象得出来秦忆应该是怎样别扭的表情。 他想了想，中规中矩的说：“秦叁是我学生，你是他哥。我对你好也对他好。” 他不太敢回头看秦忆的脸，因为他现在的脸红的要命，逃也似的离开屋子。 秦忆看着门槛愣神，可能是因为正在生病脑子没能转过来，不自觉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