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宴》 第1章 第一章 庐江决堤 “臣妇胡张氏,状告漕运使刘楷瑞贪墨修堤银两,致使庐江江堤溃决,下游十三县死伤无数,灾民流离!” 女子原本昏睡着,被银针刺醒后忽的抓住床边医者手腕,目眦欲咧,声泪俱下。 “你不要急,不要慌,慢慢与我道来。” 温和暄行伍出身,已是尽量放缓语气与她交谈,但女子瞧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讲话,便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屋中除了昏睡女子之外,只有三人。 一是珺王之子温和暄,二是虽出身皇室,却自幼养在珺王身边的六皇子,也是恭王温和晏,再便是为胡王氏施针的北鄢国永清公主。 她与温和晏已是定了亲的,北国女子又向来不拘泥教条,倒也没人觉得她随意出入恭王府有何不妥。 “你看,又昏过去了,问什么都问不出来,真是把人急死了。” 永清公主收了针包,又探了探胡张氏的额温,神色淡淡:“她这一路上,总有清醒的时候,再没说过什么别的?” 这永清公主当初是随着温和暄回南陵的军队一起,被运送回安都的。 当初珺王温寒醑本就打算向皇上为六皇子求娶她,但皇上又偏偏把她许给了二皇子睿王,再后来阴差阳错,倒还是定给了温和晏。 温和暄虽不喜北国女子蛮夷,但与她也算是旧识,虽气这桩婚事趁自己不在都中就定了,可转念一想,自己便是在也无他法。 自己父亲愿意,人家父皇愿意,兄弟看上去也没什么不愿意,自己也只能悻悻作罢。 他迟迟没有声响,只顾着生闷气,永清公主也再没理他,自顾自走到桌案前写起药方,温和晏知道这二人的脾性,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性子,只能叹了口气出面劝解。 “今年灾情不断,想必百姓苦不堪言......你这前往赈灾的回都路上,又遇洪涝决堤,想必也是万分辛苦。” 温和暄连忙称是,走到床榻前急的心焦,见胡王氏看着一时半会儿都不像会醒的样子,这才长叹一声。 “饿殍遍地,惨不忍睹......阿兄你是没亲眼看见,雪灾那场我赶到历城时,正与南下的流民相会,当时灾民大多早被冻死饿死,已是所剩无几了,再回时又逢庐江决堤后逃难的灾民。” 他蹙眉闭眼,正想起当时的惨状,比起战场上的断臂残肢还要惨烈几分。 “哗然和哭声就像洪水般漫过大堤,一浪高过一浪,我只能闭城,将他们尽数拦截在城外......” 温和晏没有催促他继续往下说,拍了拍他的肩后也转身审视起榻上的女子来。 “这胡张氏,是何来历?” “是我在历城遇到的,当时城外闹的凶,哀嚎声夜夜响彻半城,故而宵禁都是我的亲兵分别领队,据说是在宵禁之后,看见她衣衫不整的在城里乱跑,慌不择路又横冲乱撞,要不是我亲兵阻拦,她就被误认成私潜进来的流民,让巡城兵提刀砍杀了。” “那她自称臣妇,难道是哪位官员的家眷?” 温和暄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温和晏在他对面落座,单手搭在桌沿上轻敲连连,上好的紫檀木敲击声脆响清越,像是在不断催促。 这是珺王的习惯,温寒醑等回话等的不耐时,便是如此。 “这胡张氏的夫家是胡覃,正七品经历,平日里在漕运司做些文书出纳的活计,下属又与些码头垛场栈场常来常往,我在城中也打探了一番,说他早就被他的上官查礼钦抓起来下了大狱。” 温和晏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正七品家眷要告正三品漕运使,如此连越数级上告,就算说的都是真的,这状纸递上来,还不等案子受审,她只是受刑也要死了。 更何况如此意识不清,如何去敲那登闻鼓,又如何去堂上陈情? “为何抓他?他不过是个七品官,更何况就算逐级问责,也要等待灾情稳定之后,如今这灾情的折子恐怕才呈上来吧,他就已早早被下狱了?” 温和暄有些疲累,刚刚全靠着一股莽劲儿,现在有些萎靡下去,单手撑在额角边揉了揉。 “说他知情却隐瞒不报,我倒是与那查礼钦见过,整个人油滑的很,一问到关键处便邀我喝酒,酒力又不是多好,一喝多就开始胡言乱语,我一个武官,拿他一个文官着实没什么法子。至于那灾情的奏折,恐怕还早呢......” 温和暄又牛饮了一杯茶,这茶汤鲜爽甘醇,入口回甘生津,又堪堪吊回了他几分精气神。 “查礼钦写的折子要层层上递,而我一路快马加鞭,你看看我这身上仆仆风尘,我甚至没来得及沐浴更衣,生怕中途有变,进了城连父王都没来得及见呢,就直奔你这儿来了......这胡张氏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她如今不能自控,又语无伦次,我不能带她回珺王府去。” 温和晏倒也没觉得和暄给自己弄了个麻烦来,只是他如今尚未娶亲,府中莫名多了个女子,又不知要待何时,总归有些棘手。 “我这儿向来没什么人来,下人奴婢也都是买些不识字的哑奴,安置在我这里倒也无不可,但你接下来是何打算,总不能就这样把人往我这一搁,便没下文了吧。” 温和暄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他在历城时只觉得这庐江决堤一事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想来想去,那胡覃大概是个突破口。 可他几次想找机会去试探,胡覃都还没听他说明来历就开始大喊大叫,招来的狱卒把他追的满城逃窜。 还好他艺高人胆大每每都能逃脱,但却也再也不敢私潜进去了。 “这次灾情不算小,我想那胡覃多半是个替罪羊,所以回来之前留了几名得力的亲卫,在历城先保证他的安全,至于后话......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去同父王商量一下。” 漕运虽归属户部,却又与工部和兵部关系密切。 如今户部尚书是左相的人,工部又大多是右相的人,而兵部则属珺王阵营......温和暄在历城之时就在犯难,他真不知到底该不该趟这趟浑水。 “我写了个方子,二位要过下目么,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自己亲自去抓药,下次来时再带来。” 永清公主吹干宣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起身将药房拿到他二人面前,温和暄不通药理,连连摆了摆手,倒是温和晏站起身来,伸手将药方接过,认真看了看。 “为何有两张方子?” 永清伸手指了指第一张,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这一幅,安神醒脑。” 温和晏看得懂第一幅,这是他自己就曾吃过的方子,倒也没什么稀奇,他好奇的是第二幅。 “那这一副呢?” 永清公主稍作沉吟,偏头看了看温和暄,直看的他一阵莫名其妙。 “你说话就说话,看着我作甚?” “这一幅,保胎安胎,胡张氏已有四月身孕。” 温和暄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对着胡王氏的肚子看了又看,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有身孕了?不能吧,看着不像啊......” 永清公主倒是淡定的很,走到床边将被掀起的被子重新替胡张氏盖好。 她动作缓慢轻柔,像是怕将人吵醒,而后又在人交叠的手上轻轻拍了怕。 “南国女子本就瘦小,加上她这一路舟车劳顿,精神恍惚,身体更是瘦弱不堪,四月不显怀也属正常,你这一路上随行人员并无女子,她由谁照料的,一直未来月信你也不清楚?” 温和暄脸顿时红成一片,他久在边境,那地方连女子的影儿都少见,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女子月信,又想到永清刚才看他的眼神,抬起手指着她大吼出声。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回来的路上我还给她买了个丫头伺候她,生怕她死了,再说你刚才看我那眼神什么意思?她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四个月......四个月前我还没遇上她!” 永清走回温和晏身前,将药房取回来折好贴身放进袖口,她脸上依旧神色淡淡,像北鄢雪峰上终年不化的雪。 “我没什么意思,少将军别多想。” “哦,你没什么别的意思就好,反正这孩子绝对跟我没一点儿关系。” 温和暄先是喃喃,直到永清推门离开,又将门重新关好后,他才又反过味儿来。 “不对,阿兄,你刚才看见她的眼神没,她分明是怀疑我,不行......我要去与她说清楚,不能由着她在心里污蔑我!” “好了,事分清轻重缓急。” 温和晏按住他的肩膀,止住他向门外冲的动作,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默默塞进了他手里。 那是块儿鸡油黄的蜜蜡,光泽温润,入手滑腻,看着就价值不菲。 永清公主方才替胡王氏施针时,从胡王氏紧握的掌心中取了这块儿蜜蜡,如今又趁递拿药房的功夫,悄无声息的送到了温和晏手中。 温和暄看着这块儿价值不菲的蜜蜡,口中还嚷嚷着要找永清说清楚,手却麻利的把它揣进了怀中。 第2章 第二章 秋狩惊变 “这碗药喝完,另一碗要一个时辰以后再喝,我算好时辰的,药炉上煎着的药,你等到差一刻钟到一个时辰之时端下来倒出,晾上一刻钟后正好喂她喝下。” 丫头年纪不大,看上去约么只有十二三岁,听着永清公主的话连连点头:“然后呢?” 永清公主用手帕替胡张氏擦了擦唇角,认真的凝视着这仍然意识不清的女子,片刻后缓缓收回目光。 “喝了安神的汤药,她自会睡下,大抵会睡两个时辰,醒来正好用晚饭。”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屋子,留那丫头蹲在门口一边看着煎药的火候,一边守在门前防止胡张氏乱跑。 温和晏全程没有说话,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药方中的药,我是寻了可靠的铺子,买了些药材回来自行抓配的,我离开时会一并将药渣带走处理掉。” 永清公主引他走到花园湖心亭,四下开阔,并无可藏人之处。 “寻常人就算知晓我抓了什么药,也猜不到会用在何处,毕竟都只是些安神助眠,补充气血,化湿开胃,补肾壮阳的常见药材。” 温和晏面色一僵,目光闪烁着瞟向别处,抬手虚掩着唇角轻咳两声。 “公主办事自然妥帖谨慎,有劳了。” 永清公主自顾自的倚栏而坐,臂肘搭在围栏的横木上,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秋已过,若是在北鄢,天气早已转凉,可南陵的秋却比夏还炙热几分,故而她的衣衫依旧轻薄,清新亮眼的绿,像是湖面上晚开的清荷。 “举手之劳,你们南陵不是有句话,叫投桃报李?我说过,恭王殿下保下了我,我对你自有用处,如今不过是兑现承诺罢了。” 她叙述淡淡,面上的神情也如荷塘中的湖水般静谧幽然。 温和晏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她所说的“投桃报李”的想法,只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些许别的,但这些都不该是现在的他要计较的。 “今年春起便多阴雨,夏日更是比往年多上几倍的雨水,我知道北地气候干燥,公主来安都未满一年,到了冬日若遇上湿冷恐怕会不习惯。” 温和晏看着她身上不似安都女子常着的服饰,也知道她不甚习惯南边的气候,只是想来这一串事宜,仿佛真如都中的流言蜚语一般都是从她入了安都开始,才带来了这些不断的灾祸。 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一桩一件似乎都要找一个背负罪名的由头,譬如如今的水患。 庐江水患的灾情折子虽还未呈上,但灾讯却早在半月前就八百里加急传回了都中。 彼时正值中秋宴上,又有钦天监在旁,一年接连两次灾情,冬时雪患,夏时水灾,推来敲去,竟扯到了她这被送来和亲的北鄢公主头上。 二皇子睿王温煜兴许是想帮她说话的,但还没等说出口,就急火攻心,当场呕血。 他那胞弟七皇子温烨,因年纪尚幼,又颇为得宠,一直被生母王贵妃养在身边,久在宫中居住,并未单独立府。 二人向来兄弟情深,见此情形温烨更是不顾场合礼节,出言要皇上将永清这败国公主送去修行。 当初永清公主在上祀春宴上被指给睿王时,七皇子就甚为愤慨,如今更是借此机会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南陵皇室面前。 若不是恭王出言斡旋,她如今或许已在安都外的皇家寺庵中渡此余生了。 微风乍起,湖面荷叶潋滟随波上下沉浮。 “你不必对此介怀,最早求娶你的,原本就是我。” 他的话比风还要轻飘,落到永清耳中,却又清晰无比。 “灾星配灾星?” 温和晏偏头愣了愣,忽然想起他幼年时却有这个说法,他出生那年安都中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不过是源于皇帝一个不切实际的噩梦,便造出了惊天大案。 只是时至今日,参与者大多黄土白骨,知情者尽皆闭口不言。 他不知可否的抬了抬眉,目光深邃的看向远方。 “是啊,灾星配灾星,也是另一种相配。” 永清公主倒是心态极好,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温和晏,莞尔一笑。 “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讲件事,至于你要不要与旁人讲,便全在你了,我不能替你做主,但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温和晏垂眸看她,没有多余的犹豫,上前半步俯下身来,永清抬手护在唇畔,仰头与他耳语了几句。 他先是面露不解,而后目色沉沉。 “此话当真?” 永清笑着叹了口气,又重撑着头看起了湖面底下的游鱼,她伸手从旁边备着鱼食的瓷罐里抓了一把饵,一点点的向下抛去。 群鱼汇聚而来,争先恐后的在水下翻涌着。 “你是信不过我的医术,还是信不过我的话?” 温和晏认真思忖了片刻,目光和语气中都丝毫不搀假意:“都信得过。” 永清公主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抛下,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声喃喃。 “我看你们南陵的官员们也和你这一池子的鱼,没什么区别。” 一连数日,温和暄都没抽出空来再到恭王府。 不过倒也正常,他多年来替父驻边,很少能有机会返回都中,这次凯旋,好不容易能回到安都来述职探亲,却还没等呆上多少日子,就又被派去赈灾。 一来二去,这都中要他处理拜访的事和人,都扎堆一样等着他,哪还能得空来恭王府偷闲。 这也是他当日回都,为何连自家都未回,就直奔温和晏这里而来的理由。 毕竟当时不来,想再得空来交代安置胡张氏,就尤为不易了。 安都之中风平浪静,民生安稳,可永清却在其中嗅到了几分别的味道。 秋狩当日,皇帝稳坐高台,其余皇子纵马飞驰。 因永清来自北鄢,而北国之人大多善御兽骑马,也被特许去场上跑马散心。 围场深处,啼声如雷,草屑飞溅。 太子温煊一马当先,七皇子温烨紧随其后,恭王则不紧不慢的跟着,永清在最后骑马缓缓跟着,将前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温和暄并未随他们一起出发,他正欲翻身上马时被珺王拦下,父子俩不知在说些什么,因此还未赶上来。 温和晏勒马停了下来,玄色骑装衬的他面容清冷如霜,他弯弓瞄准林间一只欲狩猎野兔的白狐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晃神之际,另一只箭擦着他的脸射了过去,正中那只白狐脖颈。 “你这箭,太过温吞了。” 七皇子温烨打马折返而来,猩红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温和晏没理会他的嘲讽,仍是好脾气的嘴角噙笑,他下马走进灌木林中将那白狐拾起,走回到温烨面前。 “我本想留活的带回去养着,既然七弟先猎了,自然归你。” 野兔受了惊吓,早就跑远了,而那白狐被猎中时还没死透,口中一直连连喘息呕血,若是等着专人去收捡,它只会多受不少痛苦。 温和暄看着那白狐濒死惊惧的黑瞳于心不忍,在捡它之时卡着它脖颈的两指暗暗用力,将它脖颈瞬时折断。 温烨于马背之上背脊挺直,垂眼看着他时,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来,那笑容既傲慢又残忍。 手中长鞭陡然甩开,猝然破空朝着温和晏抽了过来,如此之近根本躲闪不开,他只能转身用后背生生挨下了这一鞭子。 “啪!” 一声脆响炸开,只鞭梢掠过温和暄的后背,就狠戾毒辣的抽开了他大半肩背衣衫,瞬间皮开肉绽,血珠飞溅。 空气凝固了......而永清也是懵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七皇子会毫无缘由的突然发难。 温和暄被抽的弯下膝去,缓缓放下了白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似有寒冰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温烨驾马小步绕到他身前,笑着俯下身来,声音中带着些许戏谑。 “躲什么?方才见你衣领上落了只马蜂,一时情急而已,你该不会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转而向王叔去告状的,对吧?” 温和晏狠咽下一口气,踉跄着起身,抬眼看向高踞马上的温烨,目光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怎会呢?七弟这分关切,为兄记下了。” 永清在不远处驻马看着,她攥着缰绳的手握的很紧,马被勒的有些不舒服,哼了两声粗气,但却并未发脾气尥蹶子。 她这匹马,是温和晏特意在马厩中帮她选的,说是西域种在府中生下的小马驹,他看着长大的,脾气温顺好驯,便送给了她骑。 要上前去么?他应该不想让人看见这种狼狈吧。 正当永清还在犹豫踌躇之时,忽然听到远处传开飞驰的马蹄声,风裹挟着细尘从她身旁奔腾而过。 “你们俩拦在这儿做什么?不快去打猎!一会儿要被我后来者居上了!” 温和暄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直到他停在温和晏与温烨之时,戛然而止。 他背对着永清,永清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他也并未说什么话,只是霎时间,他抽出了身旁的佩刀,弯腰侧挂在马上,狠狠将刀刺进了温烨身下的马腹中。 那马吃痛,哀鸣着跌下身去,温烨还未来得及惊呼,就从马上滚落下来,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第3章 第三章 珺王来访 因被指婚而封王立府虽是惯例,但如恭王府这般门庭冷清的倒也很是少见。大约这便是将不受宠明晃晃的刻在了牌匾门头上。 这素来的冷清,温和晏受伤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同于七皇子殿下那里流水般的补品,和轮守的御医。温和晏自从猎场被人抬回来后,皇宫里内侍也是带着御医来看过,确定没什么大碍后,只交代了要好生静养,又留下几副汤药后便再没来过了。 永清听到消息时,目光平静无波,只扯着嘴角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垂眸浅淡的看了一眼夹在汤药上的方子,复又折好了夹回那药包的绑带上。 那如何算是有大碍呢,左右死不了人都是没什么大碍的,是吧? “公主不用日日过来,府中小厮下人还是有的,更何况......” 温和晏背上伤的厉害,只能趴在床上,里衣也是不太能穿,薄薄的素色绸缎从下摆处剪开露出大片后背的皮肤。原本该是光洁的背脊上此刻是上了药后虽结痂却依旧渗血的狞狰伤痕,伤痕外围连着的是大片的瘀血青紫。 这般衣衫不整,虽两人已有了婚约,但她终究未曾出阁,温和晏自是觉得不好的,他勉强扭过一点头来,只看到永清尖而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着的唇。 话还没说完,又被她按着脸重新趴了回去。 “别乱扭,会扯到伤口,你们这些南陵皇子个个身娇体弱,细皮嫩肉的,一个养不好再落下什么病根儿来,日后还不是要我给你调理。” 永清说的淡淡的,只有她自己直到在看清他背上的伤时,牵着心尖的跳疼是多么剧烈的一下子。 七皇子的鞭,是特制的,鞭身上遍布倒刺,显然不是用来打马的。 他平日里并没跋扈到虐打宫人的地步,可见秋狩那日,他是故意的, 故意带的那条鞭子,故意寻了机会抽打恭王。 “没有伤及心肺,我心里有数。” 无奈,温和晏只能乖乖趴伏在床上,沾着药粉的笔刷随着她轻柔的动作扫过背上的伤口。尖头细微的拉扯着新长的皮肉,令他有些难受的蹙了蹙眉头。 永清为他敷药的手故意在伤口上戳了一下,温和晏吃痛的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来。 她心想,没有伤及心肺,是七皇子没那个本事力道,并不是他手下留情。 但她又不能讲出来,毕竟温和晏以为她并没有看到自己被抽打的现场。 他们三人对外的口径都是,七皇子想帮温和晏打马,但距离有些远,鞭子使得又不是很好,所以失了准头,抽到了他的背上。 明明温和晏是苦主,他为何要配合着扯这个谎呢? 还不是因为温和暄杀了七皇子的马,又纵马踩断了人家的腿,温和晏左右也不指望着七皇子会因此受什么苛责,便借着由头要七皇子也扯个说辞来替温和暄圆场。 最后事情传出来时,就变成了七皇子失手打了温和晏之后,又惊了自己□□的马。 温和暄从后面赶来时,七皇子的坐骑已然发狂,他无奈之下只能杀马救人,那马倒下之后又把七皇子的腿压断了。 “皮肉伤也是伤,还是要养养好,先不急着包扎,让伤口晾着透透气。” 永清端着盛满血水的盆子从门口走出时,远远的就看见和暄跟在什么人后面,从花园旁的曲径处朝着宁神居而来。 她定睛自此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正是几次宫宴和秋狩时仅有面缘的珺王温寒醑。 永清没有多做停留,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事。 恭王府下人大多做些洒扫整理和采买做饭的活儿,并不进到内院来。 而温和暄很小就出宫了,宫里也没给他派什么很体己贴身的随侍,因此王府如今能贴身照顾他的几个侍从侍女都是从珺王府带出来的。 永清本也不打算管很多,只想着带药每日来看一看,左右胡张氏的药要送,她总归要来的。 可真看见温和晏孤零零的趴在那儿,她又做不到不理会他。 她实在有她无法对温和晏视若无睹的理由,她自然也知道那无关男女之情。 永清端着药回来时,远远就听见紧闭的房门种,温和暄的说话声尤为洪亮,大有几分恨不得吼给所有人听的架势。 “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在北境打仗的时候,他还在他母妃怀里撒娇呢!如今倒是会跟兄弟逞凶斗狠了,有本事去战场上试试看,他凭什么?阿兄和他都是皇上的皇子,难道就凭他娘是王贵妃?!” 短暂沉寂后,有人慢条斯理的继续说话。 “喊的再大声些,站到府门前去喊,最好喊的这安都之中人尽皆知。” 珺王的嗓音低醇,沉而不闷,厚而不浊,虽尾音轻缓,却有着让人无法质疑反驳的力量。 恰到好处的慵懒,让他每每说话时都显得气定神闲,很难让人看出他时至今日仍被北鄢唤作杀神。 永清见过他几次,只觉得他骨相凌厉却皮相温润,眉眼间疏离清冷,只有清雅贵气,不见血腥杀气。 温和暄是个急躁性子,丝毫也不像他的父王,反倒温和晏倒真有几分他的气度。 永清端着托盘走回到不远处的石桌旁,随手一搁坐了下来,垂眼看着地上的树影,在心里估算起时辰来。 药要趁着温热喝下去,如果一刻钟后里面的人还没出来,她便打算敲门进去了。 “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七皇子在禁足,你也该在家反思,你非闹着来看恭王,为父如今也带你来看了,还要吵什么?我不与你在这里多费唇舌,出去候着。” 门被“啪”的一声推开,温和暄堵气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刚踏出门槛没几步,又转身回去“砰”的一声把门关好。 “他禁足?他禁足个屁,就算不禁足,他那个腿走的了么?罚了跟没罚一个样儿!” 温和暄被珺王训斥了几句,倒像是惯常般的无所谓,继续咧咧骂道。对温和晏他是抱不平的,一个皇帝,爹没爹样,一个皇弟,弟没弟样。 忍没忍住还是嗤了一声。 永清撑着下巴歪头看他,见他终于抬眼看过来,面无表情的抬起另一只手冲他摆了摆,算勉强打过招呼了。 “北鄢女子,就是不知礼数。” 他声音其实不大,但奈何永清自幼就耳聪目明,还是听了个清楚。 “北鄢女子,就是这个礼数,如今本就秋燥,气大更是伤肝,我劝少将军你别火气那么大,还是坐下歇会儿吧。” 温和暄看她如此气定神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不是气永清当时没赶上去护着和晏,他气的只是这人脸上看不到半点儿关切和紧张,好像伤的那个是她无关紧要的人。 “就算北国蛮夷,都是如此不知礼节,你就没受过我们这里管教嬷嬷的教习?” 永清用手摸了摸药碗,嗯......还挺烫的。 “我若是真按你们南陵的规矩,我如今就该老老实实呆在行馆里闭门不出,只等着大婚那天再坐着轿子被送到恭王府。” 温和暄语塞,坐到一边的石凳上扭头不再搭理她。 “我就算只按着北鄢的规矩,也没有公主随意给别人诊病煎药的道理,如今你带回来的胡张氏,是我日日亲自煎药,你那趴在床上的兄弟,是我日日前来换药......” 温和暄“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转回头看她。 “你有完没完?非要追着人杀?” 永清双臂撑在石桌上,十指交叉后又将下巴垫在上面,面无表情的继续补刀。 “有本事你自己亲自来伺候,反正我今日被指给这个,明日被指给那个,最后指不定又被指给谁,倒是你......他们一个是你的证人,一个是你的兄弟,这点板上钉钉,但却未必真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和暄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憋的通红一片,一直红到耳朵脖子。 他伸出手指了永清半天,一句话也没能再说出来,气的扭头靠着树干再不理她了。 永清看了看地上的树影,又摸了摸药碗,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起托盘向门口走去。 温和暄只瞟了一眼,也并未拦她。 她刚好走到门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珺王垂眼看了她一眼,显然是认出了她来,竟侧身先将她让了进去。 “有劳公了。” 永清微微欠身回礼,目送他离去之后又将门掩好,重新坐回温和晏床前。 “喝药,喝了药之后睡觉。” 温和晏挣扎着起身,将药一饮而尽后,又沉默的趴回了床上。 他目光丝毫没有与永清碰触,但永清却敏锐的感觉出他情绪有些不对。 因为惹了事,受到训斥了吗? 她没有听到两人在屋里说了什么,以她的耳力,定然是有意不让她听到对话内容才会如此, 无论如何,这终究只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不好多说什么,也不能多问什么。 她刚起身要走,温和晏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两人第一次有身体上的接触,对北鄢女子而言虽不算什么,但对温和晏而言,却是逾矩的。 永清没有说话,任由他拉拽着,又重新了坐回来,另一只手抚过他被薄汗浸湿的额角。 “不会再让你被指给别人的,你安心。” “嗯,我知道,我同少将军只是随口一说,你听到了也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稍微顿了顿,又想好措辞继续道:“我是愿意来照顾你的,不是因为被指给你才来,真的。” 其实指婚这件事上,温和晏说的根本不算,他的承诺也自然没什么价值。 但事到如今,南陵皇帝适婚年龄的皇子,且合适的人员,也仅剩下他了。 第4章 第四章 应邀而往 永清走进雅间后将帏帽摘下,随手递给身后的霜雪,又在邀约之人对面坐下,定睛仔细看了看。 “崔小姐看来是身子爽利多了,气色不错。” “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文茵便是了。” 崔溱,小字文茵,父亲是当朝右相,已故的崔后是她姑姑,常言道外甥像舅舅,侄女像姑姑,这话对别人不一定是真是假,但对于她来说,却大抵是真的。 据说她眉眼之间与崔后很是神似,自幼患有喘疾,分外病弱,皇帝没有公主活到成年,大多早早就病夭了,因此对她格外疼爱。 父亲位极人臣,哥哥朝中新贵,自己又得皇帝青眼,可谓是众星捧月,从小到大都被如珠如宝的侍奉着。 “好,那以后私下我唤你文茵。” 崔溱原本面露委屈地看着她,听她如此说才呼了一口气,重新笑开:“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可我第一眼就很喜欢你,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会难过的。”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四岁,一张脸生的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只有眸子是清泠泠的黑,像两颗剔透的琉璃珠。 永清不知如何回应她,她向来不擅面对这种坦率的情感表达,只能无奈地笑着自谦。 “我这个人大抵是乏味的,又总和药材药罐混在一处,身上的药味只能靠熏香压着,文茵喜欢我什么?是觉得我们北国人新鲜少见么?” “可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好闻诶,闻上去很舒服......而且你哪里乏味了,你明明很有趣啊。” 崔溱生了张恬静乖顺的脸,偏偏性子是活泼的,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永清,压低声音道:“我兄长也很喜欢你的,我原因为没有皇子与你相配,我就能去求姑父把你许给我做嫂嫂的,没想到竟是许给恭王了......” 话语间,惋惜无限,痛心疾首。 永清对于秦臻这句话,是没有一丝一毫相信的。 毕竟永清并不觉得自己有让人一见倾心的样貌,而她与崔溱那位人中翘楚的兄长,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恭王人很好,待我也很好,你倒也不必这么......”永清想了很久,才继续道:“不必这么绝望。” 崔溱站起身来,伏过头将声音压的更低。 “跟他人到底好不好没关系,你看不出吗?他是最不受我姑父喜爱的那个了,从小生母不详,冷宫里出生冷宫里长,一直到六岁都没入玉牒,也没个名字,还是七皇子出生,司天监说那年七是大吉之数,这才给恭王入玉牒排序,就是个占数的罢了。” 永清抿了口茶,垂着眸子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没发现他名字和其他皇子都不一样?那是因为他连名字都是珺王带回王府之后才给他取的,要是姑父起的话,他名字大抵不会太好听。” 说完,她又重新坐了回去,好像什么也不曾说过一样。 这些事,永清早就知道了。 如今她左耳朵听完右耳朵出,崔溱说了这么许多,她也只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 “但他确实是这几个皇子之中最为俊美的,你不觉得吗?” 崔溱愣了愣,想着恭王的那张脸,眉头微微蹙起。 事实摆在眼前,她确实无法反驳,只能闷闷道:“那我兄长也好看啊,只要是见过他的世家贵女,便没有不称赞他容貌才情的,而且他十六岁就中了进士,这个年纪已经是刑部侍郎了,你要不再多考虑考虑?” 永清不知该回她些什么,仿佛她今天松了口,明日崔溱就真要入宫去劝皇上收回旨意一般。 无论是六皇子还是恭王,又或者温和晏,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也都那么微不足道。 好像谁都比他得皇帝喜爱,谁都可以仗着皇帝的喜爱,轻而易举夺走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不一样的,文茵,世上好的人有很多,可旁的人再好,也同我没有关系。” 崔溱是与其他贵女不同的,永清很早就知道。 或许她是因为身子太弱,从小就被娇养着,并未像其他世家女一样受到规训,所以她的想法还很天真童趣,她对一切事情的想法都是无不可为。 但她慢慢就会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永清与她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这世上与永清相关的人和事本就寥寥无几,她心里牵挂的,记挂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她对和平而言,没什么用,对百姓而言,也没什么用。 北鄢总是如此,战败了就送个质子,再战败了就送个公主,即使她死了,也还会有别的送来。 但它又不是真的偃旗息鼓,只等休养生息一阵子,就又会卷土重来,继续攻打南陵,才不管被送来的人质是死是活。 因此北鄢质子公主数量上总是频频告急,但真不够用也不打紧,随便抓个宫女医女来封作公主,再当成真的送过来就是了。 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毕竟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假北鄢公主。 崔溱也不泄气,她想着恭王本就不被重视,如今还受了伤,皇帝又正在为了庐江水患头疼,灾情的折子一封接一封的往上呈,哪有空想起他大婚不大婚的? 他年初时冠礼不都办的寥寥草草么?安都中之人人对此,都早就习以为常了。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下去走走?听说祈宁塔那边主街的布行又上了新料子,我想去看看。” 崔溱看向永清的眼身有些惴惴,永清自然也知道她绝不会是真想去看什么布料。 毕竟以她这样的身份,每季量体裁衣都有专人上门亲侍,府上锦缎丝绸更是多到用也用不完,就算图个新鲜想要采买什么,知会一声就自然有下人来办,又怎么用得着她亲自到店去看呢。 但永清没有多问什么,今日本来是该采买药材的,她受邀来赴约,便分不出身去药铺了。 她想着左右需要买药的店就在那条街上,不如跟崔溱去转一转,中途差霜雪去药铺就是了,倒也不会耽误什么。 茶楼离那边并不远,她们二人带着侍女慢悠悠的向那边走着,其间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这街上怎么好像多了很多巡逻的?” “你不知道么?”崔溱有些诧异的看她,可想到前些天秋狩的事,又露出些了然的神情。 “也对,这几日想来你也是忙的,没听说也很正常。” 永清比崔溱高上许多,崔溱想与她耳语,只能踮起脚来:“漕运使家的小妾前阵子报了走失,这不是一直在找人么?本以为就是携私逃跑了,但昨天被人发现在北郊的破庙里自缢了。” 永清向来只听不问,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父亲兄长在家中很少说这些的。” “崔家小姐?” 刚到布店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崔溱突的转身便要离开,永清跟在她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店里有人唤住了崔溱。 她抬眸扫了一眼店内,唤住崔溱的少女看上去也是十四五的模样,芙蓉面孔柳叶眉,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只眉宇间却较崔溱多了几分锋芒。 是镇远侯郑谦家的千金,郑舒窈。 永清对她印象不深,只在几次宫宴上远远扫过一眼。 “快走快走,我不想理她。” 崔溱恍若未闻,扯着永清的袖口便要离开,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已逛好了,这便离开。” 郑舒窈路过二人之时,脸上没有丝毫不妥,笑容大方得体,便是永清与她并不相熟,她也依旧报以浅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崔溱不喜,也只能回以浅笑,稍稍侧身为她让出路来。 直到郑舒窈带着随侍走远,崔溱才潋了笑走进布店。 “每次遇到她,她就不能当没看见我吗,我与她有什么可讲的。” 崔溱嘀嘀咕咕的在柜面上翻了翻,也顾不上听掌柜的介绍,随便选了几批要掌柜送到府上,便兴致缺缺的离开了。 “我初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性子柔软的。” 永清见崔溱兴致不高,便出言逗了逗她,崔溱无奈的瞥了她一眼。 “你别取笑我了,我素来与她不睦的,她呢......也不见得多喜欢我,只是我的情绪大多摆在脸上罢了,而她却是说不准。” 这一点,永清倒是心里有数。 郑候之女与七皇子是定了亲的,如今七皇子又因恭王的事被罚禁足,她能给永清好脸色看,也已是难得的气度和修养。 “你......” 崔溱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言辞间有些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 “你今日要去药铺吗?” 永清不知她是何用意,便与她一同慢下脚步来:“是要去的,本来打算差霜雪去就是了,怎么了?” “我......同你一起去吧?” 永清想起刚到安都时初见崔溱,倒也是在那家药铺,彼时她身子还弱得恨,如今只半年多过去,她就已然大好了。 都说这药铺中有名不怎么接诊的神医,永清去过很多次,却从没见过。 “好,那便一起吧。” “姐姐,姐姐你慢些走。”一个男孩儿追上永清的侍女,气喘吁吁的将荷包递过来:“姐姐,你......你钱袋掉了。” 霜雪听不懂南陵话,她摸了摸腰间后接过荷包,面上稍显疑惑,然后连忙磕磕绊绊道:“不......不......” 永清看了看那枚钱袋,确实是自己荷包的花样,便从霜雪手中拿了过来:“多谢小哥儿,你先等一下。” 她刚要从里面取些钱来谢谢这孩子,男孩儿却又一转身跑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永清捏了捏荷包,看也没看便塞进了袖中,转头对崔溱笑道:“也不知何时丢的,还好被送回来了,否则这次又要你替我付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