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 第1章 高三 蒋弈川到广州的时候是十一月底,动身之前给我发来了消息,“明天下午三点半的飞机。”,后面附带上一张航班截图,此番举动颇有一种情侣间报备的意味在。 这个念头火速在我脑海里划过,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我喜欢他,从我们认识开始,到现在整整八年,但周围人都说女孩子太主动表示心意男生不会珍惜,既然他没主动挑明,那我也不必急于一时。 看了下时间,本着过三分钟后再回复的原则,我切回微信斟酌着回道,“这边天气挺暖的,不用穿太厚。” 广州和北京,一南一北,纬度差了16.7,距离相隔2155公里,飞机要三小时二十分才能到,气温差异在我来这的第一年就深刻感受到了,当那边天气预报上的数字降到个位时,这里依旧坚定着二打头。 第一年不习惯南方的湿暖,蒋弈川妈妈和我妈还特地打了电话过来,问我过得怎么样,我旁敲侧击的抱怨着这边没有知心朋友能陪我走走,不如在北京呆的舒服。 “哎哟,当时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报了那么远的学校,坐飞机都得好久哦,改天让小川过去陪你转转。”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蒋阿姨一直很喜欢我,也很喜欢撮合我和蒋弈川,她很敏锐的察觉了我话里的心思。 但我妈不喜欢蒋弈川,她说好看的男孩子年轻时受到的诱惑太大,心静不下来。 这话的矛头出自我爸,一个年轻时候长发飘飘的忧郁花美男,这是他自封的,而他的滥情是我们有目共睹的,我妈看不惯蒋弈川,就如同她看不惯我爸一般。 但她没见过跨年夜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埋头刷题的他,也同样不会知道他和我爸其实不一样。蒋弈川很聪明,知道可为可不为,也有能够对抗外界诱惑的定力,我相信他。 周五下午六点五十七分,我的手机准时响起,是蒋弈川拨来的电话。 “到了,发位置。” 电话那头少年清润的语调中夹杂了些不明显的鼻音,透过听筒传到我的耳朵。 “你感冒了?” “学了两年法律,都开始把人当犯罪盯着了。” “咔哒。” 对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是打火机的声音,他高三时候抽烟被我发现过一次,在六楼空教室那条走廊上。 临近高考,学校针对单科尖子生开了专门的辅导班,我是英语班,他是理综班。 这人脑子好使的离谱,理工科断层式的第一,在学校里是女生宿舍夜谈的话题对象。有喜欢他长相的,有羡慕他聪明的,也有暗骂他这人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的,而不论他人如何编排他,我都坚定的认为左不过是他太优秀,优秀的人往往收到的关注度更大。 就像我在英语班下课后会故意留下问老师问题,只因为他们隔壁上课的时间要久一些,只因为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和他如同偶遇般的打个招呼。 英语班的老师是学校特地请的海归高材生,人很好,总是笑眯眯的回答那些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难题。 等隔壁传来收拾课本的响动声,我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老师两次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半开玩笑的说着,“The old drunkard’s delight is not in the wine” 少女下意识的反驳和微红的脸颊或许就是最好的回答,不过这些蒋弈川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我很爱学习,以及每周二周四晚上都能在六楼走廊看到我。 高三的成人礼前夕,学校有人在教学楼前放了烟花,夜晚的走廊挤满了趴在护栏上观看的学生,朋友拉着我跑上了六楼,占据了大片空旷的地盘。 她拿出手机偷偷录视频,还不忘让我给她放风看着老师,我回头,恰好对上蒋弈川的视线。 他从五楼上来,在楼梯拐角处往我们这边望了一眼,而后没多停留的继续往上走,手上打火机的光一闪而过,照亮了他那双望向我的眼睛,宝蓝色的,很漂亮,像他家里那只布偶猫。 七楼常年上了锁,我没上去过,平时也没人会往上走,他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是家长眼里的好孩子,是众人眼里孤高自许的年级第一,可是那一秒,似乎脱离了我对他的固有印象。 原来好学生也会躲到没人的天台抽烟吗,我并没有反感,反倒觉得,自己好像比别人更熟悉了他一点。 第2章 熟悉 “机场可以抽烟吗?你哪里来的打火机?” “真把人当犯人审啊。” 我脑子里优先蹦出来几个问题,没有半分犹豫的问出口,蒋弈川没有直接回答,他轻描淡写的避开了话头,让我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他话里倒是对广州有着如同回家般的熟捻。 “远安路是不是有家何记猪脚饭挺好吃的,你吃饭没?” “远安路是哪里?” 在这边呆了两年,我依旧对这个城市不熟悉,这边的饮食我不喜欢,学校的活动我也不喜欢,家里看我和同学相处得生疏,在校门对面买了个小户型,房子不大,但是采光很好。 一个人住超出我意料之外的舒服,但最大问题就是容易封闭生活,所以如果我没有会错蒋阿姨的想法,蒋弈川这趟的目的大概就是家里人让他对我多花些心思。 深圳的学术交流会定在明天早上十点,可他却选择顺从家里的意思在前一晚和我呆在一起,无论是出于什么,这一刻在我看来,都是他对这段被安排好的感情变相的认可。 我给他发过去小区位置,周五的晚上有班会,七点五十分,班主任那枯燥重复的讲话结束,我背着特地翻出来的挎包,心情忐忑的往外走。 这是我们毕业后第二次见面,高中三年,他在重高里卷生卷死,最后顺着家里的意思出了国。这人出个国就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年半载都翻不到半分线索,好在过年时候我们家去他们家拜年,那是我们毕业后见的第一面。 他瘦了,也更高了,在美国呆了一年,那四分之一的血统仿佛更加明显了些,一双宝石蓝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只是平静的吐了句,新年好,蒲馨。 顺着人群下楼时,我状似无意的和舍友从最近新购的好物聊到养生之道,她懵懂的被我的话题带着走,眼神一下锁定住我精心打理过的长发。 早在一周前,我就从蒋弈川妈妈那里听说了他回国的事,也知道了家里安排的让他来找我,为了这一场见面,我费了些功夫在身上。 那头蓄了三年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下午市中心那家美发沙龙给我抹的精油香味还没完全散去,似有若无的为这场重逢留下痕迹。 “小蒲,你头发好香好漂亮,是今天要出门玩吗。” “嗯。”我思索了片刻,决定给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回应,“有人从北京来了,在等我。” “哦~” “什么人啊~” “男生女生啊~” 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女孩听到后开始起哄,声音不大,但校园里的八卦劲不小,尤其是话题的中心还是我这种对她们来说充满神秘感的人。等我们走下楼时,已经是一群人围在我身边,我模棱两可的用语言营造出我和蒋弈川的两小无猜。 “他从小就很聪明,也很优秀。他爸爸妈妈人都很好,平时的节日我们都会一起吃饭。” “哇!青梅竹马哎,结婚记得通知我们啊!我们要去吃席!” “肯定很帅吧,能让美女芳心暗许的肯定是个大帅哥。” 回应这话的是我突然聚焦在远处的目光。八点的学校,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教学楼前有个小花坛,这个季节也是一片翠绿。蒋弈川就斜靠在那里,昏黄模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清晰的阴影。 他身量很高,仪态挺拔,带着常年泡健身房的痕迹,尽管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出众。往来的女生偷偷回过头看他,他没有理会那些习以为常的目光,只依旧安静的朝我这个方向望着。 “小蒲,那个男生不会就是你的竹马哥吧,好帅啊。” 几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他,也看到他眼里的我,她们打闹着借口离开,我装出和同学关系融洽的模样送走她们。 一身简约的深色刺绣短袖和同色百褶短裙,蒋阿姨说我这样最好看。认识蒋弈川八年,他从未对任何女生的穿着表露过喜好,但他妈妈既然说这样不出错,那想必是稳妥的。 我保持得体的微笑,以极其标准的淑女姿态走向他,余光不断接收着周围人探索和艳羡的目光,所有人的眼中,我们是一对相适的恋人,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暗自生出一丝隐秘的满足感。 在北京时,他身边的朋友太多,我身边的朋友也很多,我们之间就连偶尔的视线碰撞都隔着人山人海,而在这里,在这一秒里,他只认识我,我最熟悉他,某种奇特又微妙的悸动在心底蔓延开。 “你怎么进来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刻意模仿的南方软语让我有些不自在,即害怕他看穿我的心思,又期待他能发现我隐藏在朋友身份下的那些情愫。 “你还没吃饭吧。” 这是他第二次问起吃饭的事。以他的耐心来看,这已经是极限了。我没有再追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如何找到教学楼的,只要这一刻他是为我而来的,这些细节于他于我,都不重要。 “还没。” “那走吧,我有些饿了。” 第3章 所爱 远安路离我们学校不远,打车不过几分钟,可我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这些年我们的交流实在不算多,因为妈妈不喜欢我和蒋弈川接触太多,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保持着看似深厚、实则克制的同学情谊。 难得的独处机会,我想抛开妈妈说的那些女生不能太主动的教条,为自己破例一次。 “要不然……我们慢慢走过去吧,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坐车有点晕。” 他听到我的话,脚步放慢了些,良久才开口,“随你,吃完我陪你去中医馆看看,听阿姨说你最近睡眠不是很好。”他顿了顿,“我明早在深圳有事,时间上会比较赶。” 语气里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我听着这些话,心情复杂。既窃喜我们之间那层比旁人多一分的长辈纽带,又有些失望他似乎真的只是奉了家长的意思过来,而他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我始终摸不清。 “好。” 沿着滨江东路,能感受到珠江晚上的风,这里的气温过分温暖,即便十一月依旧有着暖春般的气息。 那家何记猪脚饭开在巷子里,我们绕了几个路口才到,店里很多人,都是些附近的学生。 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猪脚饭很快端上了桌,酱色的猪脚上挂满了汤汁,上海青的绿点缀在旁边。美食就在眼前,心上人坐在对面,本该是让人颇有食欲的一顿饭,可我不由的想到刚刚走过来的这一路。 当我正要开口向他隐晦表达感情时,他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打断了原本渐渐烘起的氛围,二十七分钟的独处路程,他光打电话就用了二十分钟,我一切冒出心头谈论风花雪月的勇气都偃旗息鼓。 “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看的大众点评。” 他说谎,从他轻车熟路的绕到米饭区给我盛了碗例汤时,我就猜到他不是第一次来,聪明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吗。 周围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让我有些不自在,与这油腻哄闹环境格格不入的当季新款衣裙,衬出我这一周隐隐升起的烂漫期待有些可笑。 他没有和我聊天的意图,我看着他,思绪纷飞时,他忽然起身,“我去隔壁商店买瓶喝的,你先吃着。” 没等我回话,他已经推开椅子往外走。面前的碗空了下去,他似乎不排斥这边的食物,也能很快速的融到这里的环境里,甚至连手机都可以随意的丢在桌面上。 八点五十三分,距离这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可我们关系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如同过去一般,我问他答,我不问他就沉默,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同学,可我们认识八年,他妈妈喜欢我,我们出现在彼此无数张合照里,有他的场合,大多时候也都有我。我总觉得自己对他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来说是特别的,我们不只是同学,还是旁人眼中令人羡慕的青梅竹马。 想到这些,方才有些气馁的心情又重新沸腾起来,我翻过手机,借着暗下去的屏幕审视自己今天的装扮,不必多描慕的眉眼,小嘉还仔细的给我贴了假睫毛,她说我是清水出芙蓉,不像北京姑娘,倒像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 江南的姑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愁绪吗,我望着蒋弈川遗忘在桌子上的手机有些出神,直到新的消息传进来,清脆的推送音打断了我的游离。 屏幕亮起,不是过去那些简约的文字祈愿,而是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她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猫,对着镜头摆出睥睨众生的姿态。我不懂猫,也不喜欢猫,除了蒋弈川家里那只布偶。 在看清锁屏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撕扯了一下,酸涩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我偏过头去仔细观察,照片拍得很美。女孩一头大波浪长发随意披在肩头,穿着墨绿色的吊带裙,黑发红唇,长相极其妖冶。很眼熟,我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从照片的构图和女孩精致到头发丝的造型得出来一个结论,这似乎是个网红,或者只是个刚出道的小明星。 蒋弈川比我大三个月,刚过完二十岁生日。这个年纪的男生,难免会被成熟又有魅力的女性吸引。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我理解他。 心里的那股酸涩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试图在那个女孩身上找到与我相似之处的执念——我们都是大眼睛、双眼皮,这一点总归是一样的。 这场独属于我的心理博弈,蒋弈川都不会知道。他只会记得,自己忘了带手机。 等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两瓶可乐,他将其中一瓶递给我时才随口问了句,“你妈妈让你喝可乐吧?” “嗯。” 但其实我不爱喝可乐,也不爱喝任何不养生的碳酸饮料,妈妈喜欢茶道,连带着把我的习惯也养的清淡,她说汽水伤身体,我们家里从不出现这些东西。 第一次喝可乐还是刚升初中时,和同学去看电影的时候,蒋弈川也在。 那天一群少年朝气蓬勃的奔向电影院,我早已记不清电影情节,只记得汽水很冰,刺得舌头发麻,他那天穿了灰t恤,黑色运动短裤下露出一截晒黑的小腿,他喜欢踢足球,腿上的肌肉线条很好看,手上的腕表还是我陪他妈妈去选的,同款的女表我也有一块,是他妈妈送的,但我一直没好意思在他面前戴过,收到后就被我收在我的百宝匣子里。 第4章 “她” 从中医馆出来时路上已经行人寥落,妈妈提前联系了里面的医师,整个看诊过程被安排得妥帖高效。当我们刚迈出医馆大门,我的电话便适时的响起。 “馨馨,看完医生了吗?”是妈妈打来的,“一会儿让小川送你回去,吃了药早点休息喔,也让他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时间有点紧张,他明早不是还有会议吗。” 话里送客的意思格外明显,她对蒋弈川的防备心很重,我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多余了,脑海里没来由的想到刚刚那张锁屏,心里泛起些涩意,下意识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他。 身后医馆的光落在蒋弈川的脸上,我试图从他眼神里读出些异样的情愫。宿舍里有女孩恋爱时分享细节,我从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如今的心生向往。 她们说,爱情本身就是带着**,那蒋弈川呢?他也会有**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他,思绪有些凌乱起来,多希望他能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此刻霸道的将我拦下,握住我的手,在这个只有我们的夜晚发生点什么。 可惜,他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如同看他们家院子里那株常年不开花的曼塔玫瑰,无动于衷。他当时还和蒋阿姨吐槽,“不会开花的话为什么还要留着。” 蒋阿姨笑他不解风情,“不是每一株玫瑰都必须开花才漂亮,美有很多种的。” “我就是太解风情,才不留不开花的。”他反驳,带着自己的坚持。 医生开的药很有效,没等脸上的面膜揭下,我已经有了困意,蒋弈川在十分钟前发了消息过来,“我到酒店了,早点休息,晚安。” 都说“晚安”两个字最是暧昧,可从蒋弈川嘴里说出来,却跟说“吃了吗”似的,他把这些潜藏的情愫都转成板正直白的字面意思,比起说成是暧昧的**,不如说是委婉地结束对话的方式。 我到卫生间揭下面膜,对着镜子和手机看了又看,屏幕上是我偷拍的那张锁屏,那个女孩确实很美,在我第六遍翻看那张照片时,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 我似乎是见过她的,可惜我脸盲的厉害,高考后又发生了车祸,伤了脑子,医生说我有许多事情很难再记起来。 但我却记得蒋弈川的一切,他在附中在重高的一切,和我呆在一起时的神情,甚至连他那份高校录取通知书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他的大学信息我比他还了解,在那年年初他收到美国那所顶尖学府送来的录取通知时,我们家刚好在他家吃饭。 不出意外的我当天就登上了ins,精确定位到他们学校那片区域,可我这些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妈妈买的床垫很软,为了我的身体恢复,这是特地从新加坡运过来的,贴合人体工学,原是极其助眠的设计,但此刻,我却躺在这张熟悉的床上,第一次有了失眠的感觉。 思来想去,我还是再次登上那个平台,这次不是为了找蒋弈川,而是想知道这个女孩会不会也出现在那里,在那个我不熟悉的境外,和他在一起。 一无所获。 这让我既失落,又庆幸。至少没有亲眼证实他们之间存在联系。但我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我继续又辗转各大平台,搜索着“圣才国际高中”、“圣才附中”——我们的高中、初中。 随着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搜索,我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担心起来:这个女孩会不会只是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张照片会不会只是他出于欣赏随手保存的? 或许是老天眷顾我的执念,在手机时间跳转到星期六的瞬间,我找到了她的微博账号。 ID很简单:Lkn-。黎珂旎,名字拗口,笔画复杂,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从她最新发布的微博开始,一条条往下翻找。 她很漂亮,粉丝众多,似乎是个热爱分享生活的人。那张被蒋弈川设为壁纸的照片,出现在去年八月她发布的美国之行里。 美国,去年八月——那时蒋弈川就在那里。 他以学业繁忙为由,在暑假来临前就婉拒了回国陪蒋奶奶吃饭。蒋奶奶当时还念叨:“你这孩子,再忙也要劳逸结合。让小馨过去找你,正好你带她出去走走。” 他再度委婉地拒绝了。饭桌上的两家人都有些错愕。过去他向来顺从地接受这些安排,顺从地接受我的陪伴。那时我们都以为,他是真的抽不开身。 在那些照片下方的上万条评论里,我一条条翻找着可能的线索。其中一条格外刺眼: “必须给川子加鸡腿,把Nikki拍得好美!” 作者点赞了这条评论。 “川子”是谁?会是蒋弈川吗?他们会认识吗?什么时候认识的?一切巧合得令人心慌,心脏如同被人紧紧攥住,我知道我在害怕,害怕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空里相识,甚至相恋。 可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无声滑过我的脸颊。我紧张地继续翻看她这些年的动态,但除了“黎珂旎”这三个字,我再找不到更多线索。 手机上方的数字不断跳动,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原本昏暗的房间渐渐明亮。强撑了一整夜的困意终于达到顶峰,意识开始混沌下去,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第5章 回溯 圣才国际的学生很少来自圣才附中的,我和蒋弈川就是这少部分人。原本他家里的计划是送他去美国读书,不知为何最后又决定将他留在了北京。 七月份的升学宴办的隆重,一些生意场上的合作方都借着这个机会打探着他们家的动向,推杯换盏间,都是些看不透的暗流涌动。他从容的坐在敬酒中心,俨然一副大人模样。我坐在主桌对面,隔着人群看他,看他不动声色的将旁边他那上小学的烦人表弟试图摸上酒杯的手按了下去。 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略过我,又漫不经心转了回去,他身上是拉弗兰德春季新款的简约风深色刺绣衬衫,与我同款。 他妈妈总喜欢用这种过家家般的方式,将我们打扮成外人眼里相配的一对,昭告着周围人她对我的满意。但他没有拒绝,我也没有。 入学考试时,我们依然是人群中穿着相衬的两个人。在那个尚存暑意的九月,成绩公布后,学校迅速进行了分班。 不出所料,他被分到了最优班。而我,在爸爸重金聘请的家教严格督导下,被分到了隔壁班。 一墙之隔,我再也看不到他上课时慵懒地支着脑袋的模样,也看不到他解题时无意识转笔的指尖。 我们的高中与初中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奉行快乐教育,一个则严格遵循早六晚十的作息。 可即便在如此紧张的时间安排下,刚升入高中的女孩们依然对美保持着执着的追求。 开学第一个月,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精品店。老板是个时尚的姐姐,打扮酷似韩国女明星,店里也被她布置得极有格调。当时正值韩流风靡,这一切都格外吸引人眼球。 每天放学后,店里就挤满了女生。米言嘉也在其中,她热衷这些,人也长得漂亮。 那天她拉着我去店里,熟稔地和老板打招呼:"黎姐姐,最近有珂奇新出的唇釉吗?" "珂奇的唇釉啊?暂时没有呢。不过我妹妹刚买了一支03号色的,还没拆封,你要不要看看?" 她手上动作利落,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孩刚睡醒般的声音:"怎么了?" "你那支唇釉我先拿了喔,回头再补一支给你。"电话那头的人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挂断了。 两人就着那只未拆封的快递盒,在收银台前聊起最近的审美潮流,熟稔得如同知己好友。直到老板朝我们身后抬了抬下巴:"现在男生的主流审美我不太欣赏。门口那个男生,那样的长相才称得上帅气。" 站在门口的男生似乎并未察觉众人的目光与议论,又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如影随形的注视。直到看见我时,他才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这是蒋弈川一贯的风格。米言嘉说他是"摆谱男",整天板着张脸不知给谁看,宿舍里的其他女孩不认同,矫正她,“这叫高岭之花。” 高岭之花,形容的不错,放在蒋弈川身上也确实合适,他对人的态度一向冷淡,我也习惯了他这些木讷的打招呼方式,只当他是情窦未开。 "好巧,你也来买东西。" 在周围女生探究的目光中,他朝我们走来,从靠墙的货架上取下一盒彩铅:"嗯,尤希说他的彩铅用完了。" "那小子画成那样还坚持要当他的美术生?"米言嘉和尤希同班,虽然不是附中的学生,但她性格开朗,短短一个月就和我们打成一片。 彩铅是T H牌的。我不太了解这个品牌,但上次听老板提起过,她说她妹妹平时用的就是这个牌子,不贵,但耐用。当时她正蹲在地上理货,米言嘉凑过去闲聊了几句。 我的记忆力很好,连这些琐碎细节都记得清楚。所以当蒋弈川拿出手机结账时,我脱口而出:"他不是只用尤叔叔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个牌子的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老板说过她妹妹很喜欢这个牌子,而我的话里似乎带着莫名的优越感。但天地可鉴,我绝无此意,我只是下意识的希望在外人眼里,我和蒋弈川存在一些别人没有的联系。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或者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别的事物吸引了。一个穿着清凉的女生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她很白,也很瘦,五官精致得像个混血儿,不过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凌厉妖冶的长相中掺杂了些许娇憨。原来是她,黎珂旎。那张素净美丽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当时我没有留意到蒋弈川的表情,不知道他看她的时候是不是像我一样被她吸引住了。毕竟那时的我和他穿着同样的制服,坐在一墙之隔的教室里,在每个节日里围坐在同一张饭桌旁,参与着父母安排的各种活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我们俩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女孩只是下楼取快递,那支被拆开的唇釉被遗忘在收银台上。蒋弈川付完款,目光扫过桌上的唇釉,又朝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间偶遇,瞬间将我推到了话题中心。米言嘉的传播能力令人惊叹,不出三天,全班都知道隔壁最优班那个话题中心的男生唯独对我与众不同。 一同传开的,还有校门口那家精品店老板的妹妹是个大美人的消息。 第6章 话题 高中女生们的夜谈,似乎永远绕不开朦胧的情愫。无论开头是抱怨作业太多、老师太严,还是讨论校门口新开的小店,最后总会悄然转向那个话题——“你知道最优班的那个男生吗?” 当她们发现一向冷脸的蒋弈川唯独会主动与我打招呼时,那些好奇的目光便聚焦到了我身上。 “蒲馨,你和蒋弈川……关系很好吗?” “还好,就是初中同学。” “可他对其他初中女同学都很冷淡哎。她们说他平时根本不搭理人,是真的吗?” “嗯。我们家里人认识,所以会打个招呼。” “哦,原来是这样。” 我平淡的解释让原本热烈的八卦氛围渐渐冷却。但我多想告诉她们,我和蒋弈川之间远不止于此。可惜她们似乎并不希望这个话题中心的男生和某个女孩捆绑住,她们宁愿相信蒋弈川只是出于礼貌,那份因与他名字联系在一起而升起的隐秘喜悦,就这样在她们的误解中渐渐淡去。 而真正与他名字一同被频繁提及的,是楼下班级的一个女生。圣才按成绩分班,那个女生的成绩并不出众,因此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我不由得怔了一下——她是谁? 好在米言嘉的消息总是来得及时。“那个女生好像是在校门口给他递情书,结果他没理。人家觉得不被尊重,就打了他一巴掌。”她顿了顿,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不过他没事,倒是那个女生听说要被通报批评了。” 听到他无恙,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米言嘉还在继续说着,手上不停撕扯着从黎老板那儿拿来的面包,据说是黎珂旎烤的,撒了些坚果碎,香气扑鼻。 倒是很意外,那个叫黎珂旎的女孩似乎总是很悠闲。我不明白为何在同样的年纪,当我们埋头在题海中挣扎时,她却能把生活过得如此丰富多彩。 周一的晨会结束后,那处分通知贴了出来。连同几个经常翘晚自习的学生一起被通报的,里面就有尤希。 他翘课早已不是新闻。初中时他就经常不见人影,好在当时管理宽松,老师都按请假处理。但高中没那么好说话。 “翘课警告,抄十遍学生守则。”米言嘉回宿舍时顺手从隔壁拿了串葡萄,兴致勃勃地补充,“那个递情书的女生,我们楼下九班的叶郁绮,她之所以递情书,据说是因为蒋弈川经常给她发消息!我还存了她发出来的聊天截图!” 宿舍里的女生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我没有凑过去看,但从她们的议论中,也大致明白了内容。 “天啊!蒋弈川看起来那么高冷,私下居然这么主动!” “这语气也太暧昧了吧…感觉有点被骚扰到。要不是他长得帅,我都想打他了。” “他喜欢叶郁绮那样的吗?虽然叶郁绮长得还行,但蒋弈川很帅啊,总觉得两个人不太配。” “配不配另说,问题是他先给人发这种消息,还这么暧昧,真怪不得人家女生递情书。这简直是一句话一个钩子在钓鱼呢!” 话题渐渐从八卦转向对蒋弈川行为的声讨。可我比谁都清楚,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对人向来礼貌周全,绝不会越界骚扰女生,更何况,他在感情上一向木讷。 见我始终沉默,她们突然想起我和蒋弈川认识,便把话题抛给我:“蒲馨,蒋弈川是不是真喜欢那个女生啊?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吗?文文弱弱的哎,怎么感觉他像是在耍人玩?” “我不知道,我不关心这些。” 我低头翻着课本。下周的期中考关系到下学期的文理分班,我一心想着能和蒋弈川分到同一个班级,对这次考试格外重视。 她们看我没反应,又把话题重新转回那个女生身上,从她的长相到她从哪个学校升上来的,再到她穿的鞋子背的书包,几乎是巨细无遗的审视了一遍。米言嘉趁着她们交谈的间隙凑过来看我手上的书,感慨道,“馨馨,你好爱学习喔!” 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个和蒋弈川同初中的乖女孩,而已,我不想参与那些宿舍里的八卦,因此也努力的让自己这个只会学习的印象在她们心里变得更加深刻,课本被我翻了一页又一页,知识点却始终没有入眼。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议论,在深夜悄然浮现脑海。我点开与蒋弈川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个月前,我斟酌着问他分在几班,他随意地回了一句“一班”。 他的朋友圈里依旧空空如也。 我反复刷新着,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他和那个叫叶郁绮的女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我再相信他的为人,也抵不过这一晚上听到的种种议论带来的动摇。 最终,在凌晨一点二十三分,我点开了尤希的朋友圈。他发了一张深夜台灯下抄学生守则的照片,字迹工整,大概是找了代写。 底下有几个老同学的评论。我逐一看过去,没有我想看到的人,也没有任何我想看的信息。退出朋友圈,点开与尤希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关于蒋弈川的事。 妈妈叮嘱的话不停的压在我的冲动上:“他妈妈喜欢你可以,他喜欢你也可以,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别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从初一时我说了句想找蒋弈川一起写作业开始,她就严格约束着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至今如此。我早已习惯了不表露情感,或者说,不敢表露。妈妈总说:“他若真心喜欢你,自然会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