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青蝇》 第1章 楔子 边境的冬似乎总比京城来得早些。 少年们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石和稀稀落落建在平地上的帐子,孤雁大多都去了更南的地方过冬,唯二的两棵树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被昨晚下了半个夜晚的雪压着。 仅有的生机怕也就是那些守疆的将士们和晨出照得土地暖洋洋的太阳。 阿宋却是这个年纪里难得不喜欢热闹的孩子。 边境荒芜,若不处于战时,白日里除了轮换着出去侦察和巡逻的士兵,便是在营地内打着哼儿的马。 大多兵将都一队队地聚在一处,列阵耍枪地训练。每到这时,阿宋要么在另外的空地上练剑,要么就是在帐子里看书。 这几日是难得安稳的边境景象。夜里赏月的视野也格外的好。 少年模样的阿宋和一身着军装的高大男子并坐在帐前的空地上,呆呆愣愣地抬着头瞧月亮。 “阿宋,这儿随时要打仗,是受罪的苦地方,你快些回去吧。”良久,那男子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阿宋侧过头看他,默了一会儿道:“依我看,太子哥哥倒是极喜欢这个苦地方,别的皇子也就打仗时来当个监军,你却要在边境守这么多年。” 男子始终仰头望月,不曾对她的这话作出反应。 阿宋叹了口气,继续道:“明明你有回去的机会,却偏偏要做这受罪的主。” 萧误神色微微动了动:“只有我留在这儿,才能保我母后和妻儿平安。” “皇城那样的虎狼之地,竟也能养出兄长这般光风霁月之人。“ 萧误被阿宋这般小大人的话逗乐了:“皇城那样的虎狼之地,不也养出了你这般胆大不羁的千金?” “千金是真,但胆大是假。”扮作男装的少女也学着萧误的样子嗤笑一声,随后眼里又显露寂寥,“离京南下,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萧误不说话,阿宋也没指着他能正儿八经地回应,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帐子走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兄长既身在皇家,便没有父子和睦、兄友弟恭的指望。” ...... “再点几盏吧。”阿宋走进帐子对斥染道。 斥染应着去拿火折子,一边将帐子里的蜡烛点亮一边说道:“主子,眼看着这冬越来越深了,您穿得单薄,要不要差人送点衣服过来。” “不必了,收拾收拾,咱明天就回去。”阿宋抿了口热茶答道。 “啊?”倒是没料到自家主子会这么回答,斥染不免一怔。 “这天儿只会越来越冷,不到明年开春,仗是打不起来的。西楚的兵马是从南方调过来的,他们的将士和战马都受不住这寒冬。” 阿宋跟着这些将士们同吃同住,从仲夏一直到仲冬,还有一个月便是正月了。 斥染边收拾行李边道:“属下本来以为,主子会过了年再回。” “年关将近,宗门内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阿宋笑了笑,“今年师父提早出关,咱能跟师父一块儿过年了。” 阿宋临睡前觉得有些头晕,行程计划都是早早定好的,可这回离开军营,却有些不知来由的不安,干脆又走出帐外去瞧月亮了。 她儿时也常常扮作男孩来找萧误。萧误刚开始也是惶恐,担心阿宋出了什么差池,但想着军营虽然东西少了些,倒也没什么危险,加上身边的心腹将士都十分喜爱这个聪明的小丫头,一些小兵虽不知阿宋女儿身,但看萧误对她的态度,只道是京中跟来的权贵家的小公子,个个对她毕恭毕敬,反而比她独自一人在扬州安全,便也由着她来了,只做了一个规定,就是不能出这守卫区,来去都需由人护送。倒也不能怪萧误谨慎小心,只是这边境不比其他地方,阿宋又是皇后当年千叮咛万嘱咐要护好的人。 可如今不同,眼瞧着两国的仗就要这么打起来了,在阿宋心里,萧误如兄如父,也是个不能出差池的,在军营待着,比在扬州心安。 有两名身着戎装的高大男子朝阿宋走来,一个皮肤黝黑,蓄着胡子,年纪大些;另一个眉眼含笑,眼眸在烛火和月光的照耀下一亮一亮的。 “阿宋!怎的这么晚还不睡?”中年男子扬着略带高昂的声音,“这回可跟兄弟们一起过年?” “常叔叔,顺子哥。”阿宋笑着打了声招呼,“不能跟大家一块儿过年了,还有些事情要做,得早点回扬州。” “可惜了,常都尉藏了好酒,准备过年时开了的。”那名叫顺子的小将坐在了阿宋身边道。 “欸!”常都尉推了把顺子,压低声音道,“可不能叫将军知道我偷偷藏酒了。” 说罢又笑着转向阿宋,说道:“放心吧,叔叔给你留点儿,下次你回来能喝到!” 看着眼前豪爽的弟兄们,阿宋渐渐忘记了心中的不安,玩笑道:“一点儿哪够我喝,我又不打仗,喝醉了也没事儿!你们若喝多了,看太子和将军会不会军法伺候!” 常都尉和顺子又说笑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 待他们走了两步,阿宋在身后喊道:“得时刻打着精神,喝酒不可贪杯!待班师回朝,我请所有兄弟去最好的酒楼喝上他个三天三夜!” 常都尉在前头背对着挥手,顺子跳着转身大喊:“一言为定!” 月朗星稀,说笑声归于平静,只有火堆在猎猎作响,在黑夜里炸开一点一点的火星子。 次日。 “不用让人送我了,有斥染在身边,不会有事的。” 阿宋一大早就来到萧误帐里告别,萧误也不留,只坚持一定要有人将阿宋送出军营。 “我走前有几句话要同你说。”阿宋将一个红木箱子放到桌上,瞟了眼营帐里的其他人,萧误会意屏退,又让阿宋坐下慢慢说,“我的人得到消息,西楚的国师如今为玉桢所用。“阿宋说道。 萧误闻言一愣,顿住了拿到唇边的水,放回桌上,食指轻敲杯沿,沉默不语。 西楚皇帝正值壮年,前年却莫名生了一场大病,举国寻医,国师卫诫便是那个时候横空出世的,此人除了医术高超,还会测风水观天象,仅仅两年,便由边陲小镇的一个算命先生,坐到了国师之位。 而玉柏则是西楚太子,西楚皇帝子嗣不繁,有能耐手里又有权的不过太子玉柏和三皇子玉桢。 “这是很早便有了的消息,京里的不会比我晚知道,我等了很久,也没见燕京的信传到你这边来。” “我如今远在边疆,告诉我这些有什么……”还不等萧误说完,阿宋便打断道:“兄长,你何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楚帝气数将尽,太子即位理所应当,然三皇子玉桢这些年立功无数,又笼络朝臣,连卫诫也投入他门下,西楚朝堂要改立太子的谏言是越来越多。 周楚两国因互市而产生矛盾已久,近几年两国边境摩擦不断,军营也在不断加防,太子为了巩固地位,带兵亲征去挣军功很有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过了年便是万乐十六年,也是当年显宗皇帝在位时与楚帝立下的三十年停战盟约的第三十一年,楚帝身体不好,但好歹正值壮年,尚可以再撑几年,这仗要打且不能再拖,万一再等个几年出兵,楚帝又在太子亲征途中驾崩,只会被小人钻了空子。 阿宋说着又将先前放在桌上的箱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几把兵器置于桌上道:“这是机械弩,里面装有机簧,体型虽小,但威力较普通弩箭要大上许多;这叫火铳,装上弹药,对准目标后扣动扳机,只要击中要害,必定毙命。这些兵械虽为私制,但数量不多,且用于对敌,待日后回京再上报军械库便可,届时我会命人再送一些过来。还有……” 阿宋自木箱的暗格处抽出一张图纸,摆在萧误面前正色道,“这是战车,行进速度虽不敌马匹,但由铁制成,极为坚固,刀枪不入,届时再辅以炸弹,可攻可守,几辆便可抵万军;因太过庞大,所以到时候我会让斥染带人将部件送来,至军营后再行组装。” “炸弹?”萧误摩挲着图纸疑惑道,“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 “类似火药,可瞬间着火并产生巨力,我也是无意中在一本奇书上瞧见的。”阿宋简单回答道,不等萧误追问就站起身来。 “正式宣战之前,必会有几次试探,兄长要早作部署,自己小心。”说完这话,阿宋出门离开。 主仆二人驾马出了军营,斥染淡淡开口问道:“主子,将来周楚两国真的会打仗吗。” “会。”阿宋坐在马上,眼神飘至西楚的方向,“最晚,也是明年开春。” ...... 那一年的初春,无数马蹄踏过豫州边境,还未化完的残雪斑驳在山腰处、沉沉地盖在山顶尖。 寒意还未褪去,明月崖上的残甲碎铁还留有鲜血的余温。 约定好的战后祝酒,只留下了一人敬给这苍茫的人世间。 第2章 城外伏击 万乐十八年,深秋。 燕京,大周的国都。 天下六分,以周最为重礼,王城建造以宫城为中心,城中的一切城池车轨、府宅街巷、园囿观庙等建制均依礼而建。 东街与南街交汇一带是皇城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青楼楚馆、酒肆茶楼,商铺林立。 明月崖之役已过去两年,无论是战前、战时,还是战后,边境的百姓皆饱受煎熬,战场旧址百余里内难见生机。 但边境路遥,百姓的哀声无论如何也传不进歌舞升平的燕京。 那头的城死寂无比,这头的城热闹无比。 在有人烟的市井,尤其是一个国家的帝都,向来是早早便热闹起来的。 街边的小贩已开始吆喝,各府出来采购的丫鬟婆子聚集一处,小声地聊着主人家的八卦,茶楼的小厮甩着白布巾,热络地招呼着来客。 茶楼靠窗的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在谈论着些什么。 “诶,听说么,宋府的三姑娘要回来了!”那胖子先撩开话头。 “这京中姓宋的可不少,您说的哪家?” “啧……自然是最最尊贵的那户宋家。”胖子咂咂嘴。 那瘦子奇道:“你说的这个宋,可是那又有爵位又是丞相的宋?倒未曾听说宋府还有个行三的姑娘。” “咳……你可真是不记事儿,皇上亲封的明嘉郡主!八年前离京为母守孝的那位!”胖子提醒道。 瘦子这才恍然大悟: “你这么一说我便有印象了,是那位六岁就去伏金山为太后寻得珍贵草药,能出口成章,与顾家二公子并称玞玥二童的小郡主吧!” “正是呢,官家还赏了他俩一句诗呢。”胖子清清嗓,煞有其事地朗声道,“霁月无瑕穿林响,光风碧璃满玉堂……” 如今天下六分,诸皇分土而治,虽已许久无大战,但边境小战不断,终归算不得太平盛世。 乱世之中群雄迭起,能引起波澜的人—哪怕一点儿—也决计是了不起的。 而被谈论的这位,如今正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地往京城赶来。 “姑娘,再过个一刻钟的路程,便能上官道了,待上了官道,咱找家茶馆歇会儿吧。”白芨见知玉看了一路的书,忍不住嘱咐,“马车里头暗,又一路颠簸,姑娘要不眯一会儿,别看坏了眼睛。” 知玉闻言放下书,笑吟吟道:“小丫头年纪不大,管起事儿来倒比庄奶奶还像样些。” 白芨一向正经,纵是习惯了自家姑娘的打趣儿,也不由脸红地岔开话题:“方才朝路过的樵夫打听过,距官道闸子两里路有间好茶馆,要不一会儿去那歇歇脚?” 知玉点点头:“反正也不急,由你安排便好。”说完便听了白芨的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姑娘,到茶馆啦。” 青黛探头进来,小声笑道:“巧极了...巧极了!咱走了三里路,终于给等来了。” 知玉撩开车帘,看了眼眼前的茶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进去吧,别让紫苑等太久了。” 白芨将知玉扶下马车,虽是在城外,但因着是通往燕京的官道,所以道路两边倒不像之前的那段路寂静,来来往往的赶路人很多,街边也有些吆喝卖糖饼糕点、字画摆件的小摊贩,但最引人注目的当是主仆三人面前的这家“恒通茶楼”了。 与零零散散的小摊不同,这家茶楼碧瓦朱檐,虽不至于高大雄伟富丽堂皇,但在这燕京城外,当是别具一格的地儿了,哪怕放在燕京里的繁华巷道上,也称的上是精致雅丽的建筑。 三人迈步走进去,青黛唤来店里的伙计,让他将马车赶去后院儿,忍不住好奇地对知玉和白芨说道:“当年我们走时还没这个茶楼的,应当是新开的吧。” 一旁的另一伙计见一行人衣着形容不俗,便忙凑上前去,闻言笑着插话道:“想是姑娘离开得早,咱这茶楼是五年前开的,当也不算新了。” 青黛也回道:“我们确实离开得早,这几年也未回京,看这燕京城外就变得如此热闹,城内大抵也变了一副模样了。” 茶楼的大厅坐了挺多人,三人向伙计要了个清净的雅间,那个伙计边带路边招呼道:“我来这店三年了,常常进京采买,这三年里倒是无甚变化,不过要是再往前,那小的就不清楚了;三位姑娘可要喝点什么?” “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我们姑娘口味特别些,就爱喝五泡的清茶,温度要偏烫些,再上些你们茶馆里头招牌的点心,不要有杏仁儿花生这些,也不要嵌蜜果的,不要太过甜腻、也不要太过湿润糯软的,过于粉滋滋干巴巴的糕点也不要,劳烦了。”青黛一咕噜地说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定是要现做的,半成加工的可不要,等久些无妨。”青黛笑眯眯地,也不问茶馆里都有些什么,只说要最好的茶点,要求虽多了些但也合乎情理,看着就像是娇养着的小丫头,明媚活泼的,倒也叫人心生喜爱。 待伙计吩咐好后厨,青黛又将那伙计唤来:“小哥,你们这样好的茶楼,怎的开在城外的郊地,平时能赚着银子吗?”这里往来人流虽多,但来往的要么是在京中做不下去营生的,要么是遭了变故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要么就是城里城外采买东西、送货运货的,偶尔有几个坐着马车来谈生意的商贾歇歇脚想来就挺好的了。 那伙计嘿嘿一笑:“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城外有一处猎场,是五年前皇家辟出来的一块地,供贵族狩猎,猎场旁便是起云山,那儿的草木四季不凋,风景极美,随猎场一起造了处园子,也只供大户人家赏玩的,所以来往的贵人多。这儿离猎场有些距离,一般回程路上颠簸,那些贵人便会到此处来饮个茶吃些糕点。”随即那小哥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不管账,不知这茶馆赚得如何,不过我赚得比以前在外地的客栈做伙计可多多了,那些贵人出手阔绰,给的赏钱可不少呢。” “你们这茶馆也是五年前开的,那你们这东家还真厉害,知道此处有商机,不知是哪位大贾呀?”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自打我来这茶楼,就没见过东家,平时听掌柜就称东家为公子,更不知姓甚名谁。” 青黛见没问出来什么,便屏退了伙计,凑前悄声道:“姑娘,瞧这恒通茶楼的气派,不像是一般的商贾产业,更何况,这可是开在离燕京最近的官道边儿的,府衙登地契文书可不像别处这么好拿,总之开这茶楼的定非普通人。” 知玉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出声来:“这恒通茶楼的东家的确不是寻常的商贾,它呀,是贺兰敏的产业。” 青黛一听就瘪了嘴:“原来姑娘你早知道,那我刚刚还与店小二费了那些口舌。” 白芨看着青黛委屈巴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道:“我们俩,只需要把燕京城内的事儿弄明白就好了,江湖上的事儿向来不归我们插手。” 青黛闻言立马道:“姑娘放心,燕京城内的,上到那些皇子党派、大小官员以及他们的府宅内院,下到城内街道商铺,以及它们明面暗面的勾当,我都记熟了,白芨姐姐心更细些,记得比我还多呢,大公子让您少操点心,马上就入冬了,姑娘还是要安心休养才是。” 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外头有伙计敲门,说茶点好了,有两个伙计进来,前头那个拿着茶,后头那个拿着点心,招呼了一声“客官请慢用”便退下了。 “这点心还真不错,做得精巧,味道也很好。” “这茶也是好茶呢,姑娘多喝点儿,咱们在兖州哪里喝的到这么好的茶呀。” …… 再不过多时,三人便没了动静。雅间的门被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方才走在后头、捧着糕点的伙计悄声进来,待看到趴在桌上的三人时,目露凶光,自腰间取出一把短刀,便要朝坐在中间的知玉刺去,这时青黛猛一睁眼起身,往那人的手腕处一掌劈去,那人似乎没料到有这变故,后退一步,随后与青黛交起手来;知玉和白芨也站起身,见那人一脸错愕,青黛边出手边调笑道:“怎么样,没想到我们根本就是在引蛇出洞、将计就计吧。” 白芨则闪身到门外,冲着廊下喊道:“来人呐,救命呀,有刺客!” 这边青黛还在与那刺客打斗,那边有伙计闻言上楼来,后头还跟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有位背着大刀的江湖侠客见状就冲上来帮忙,不一会儿便制服住了歹人。 见那边还在乱糟糟地捆着歹人,青黛扯下旁边伙计挂在肩上的毛巾塞进歹人嘴里,便退回了知玉身边,小声嘟囔道:“武功这么差还出来当刺客,亏我还得让着你演戏。” 白芨则转身朝窗外看了眼,然后走回桌边,朝宋知玉附耳说道:“姑娘,紫苑回来了。” 不多时,楼下的喧哗声小了些,只听有人大喊:“燕京府衙府尹郭大人来了!诸位让让,让让!” 一身材微胖、大腹便便的男子匆匆上楼而来,看到站在雅间中间面上含笑的白芨,忙要上前作揖道:“让郡主受惊了。” 不等他行礼,白芨忙躲开道:“郭大人,郡主等候您多时了。” 郭甫这才看见站在白芨身后的那位少女,衣着荼白色对襟窄腰广袖长裙,发髻只用一支莹润的玉白细簪挽起,看着素雅清丽,偏偏衣裙上的那张脸甚为明艳,唇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凤眸潋滟,分明是含笑的神情,却自深不可见的眼眸中透出英气清冷之感。只浅笑着瞧了郭甫一眼,郭甫立马弯腰行礼道:“下官失职,让郡主在城外遭匪徒伏击,郡主放心,下官立马将此人押回,严刑审问,定当给郡主一个交代。” 知玉自始含笑,神情未改。 郭甫刚上任不久,此人为官小心翼翼,自己虽是个正三品的京官,可明嘉郡主出自宋家,又有皇室血脉。即便在众多看热闹的百姓面前,也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 宋知玉回了一礼:“明嘉自然相信大人的能力,我这儿有些线索,想来大人用的着。” 话音刚落,知玉便唤来白芨,让她阐明今日之事。 “启禀大人,奴婢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名唤白芨。我们一路车马劳累,便准备在此小歇,待安顿好郡主后,本想请店里伙计为我们在后院的马加些粮草,未曾想无意间看到后厨有人鬼鬼祟祟,在往吃食里加些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奴婢便躲在窗外角落察看,待见这盘点心的茶水上了牌,方知是我们这间的吃食,由此想到或是有贼人图谋不轨,便将此事禀告给郡主,因着此地虽在城外,但也归燕京府衙管辖,郡主便派遣紫苑拿着令牌去请衙役保护郡主安危,不想却惊动了府尹大人,还好青黛会点拳脚功夫,大人又赶来及时,郡主方才无恙。” 那郭甫闻言立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潜入客栈劫财!” 知玉走回桌旁坐下,盯着郭甫不发一言,郭甫被她盯得冷汗涔涔,一时间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想到面前不过是个小姑娘,自己做官的时间都比她年纪要大上了许多,便挺了挺腰杆,挥退了看热闹的人,又命人将小二和掌柜带去问话,才又走回到宋知玉面前陪笑道:“不如下官先命人护送郡主回府,将此人押入大牢审理,待有结果了便派人来通知郡主一声可好?” “郭大人,”知玉慢悠悠地开口,“若是劫财,又怎会持刀直奔我而来,大人一句话便定了他的罪,是否不妥。” 郭甫刚要开口,一旁的青黛闪身到贼人跟前,摘下他嘴里的布,迅速朝他脸颊打了一拳,一粒牙齿应声落地:“呀!还真有啊。” 青黛用帕子裹着那颗牙,拿到郭甫面前:“郭大人,若要在牙中□□,那颗牙便会比其他牙松些,您瞧,我轻轻一拳,还真打下来一颗毒牙,你说一般的贼人在口中□□干什么呀,莫不是……是死士?” 青黛眨眨眼,一脸天真地将牙包好递给郭甫:“这可是重要物证,大人收好了。” 郭甫重重闭了闭眼,若是死士,那便是幕后另有主使,明嘉郡主身份非同一般,看她这架势也不是好草草敷衍了事的,面上的诚意自得做足,当下收好那颗毒牙,郑重其事道:“郡主放心,此事本官全力督办,定当给郡主一个交代。” “如此,便麻烦大人了。” “郡主在外多年,如今回京还受此惊吓,此地离相府还有段路,不如本官派人护送郡主回府吧。” 知玉没有推辞,让白芨等人收好行李,又去后院取了马车,便同府衙众人一行一同往城内行去。 到了城门口,只见一群侍卫打扮的人立于城门中央,一衙役亲随走到马车前禀告,郭甫掀开前帘一瞧,人群正中有一位着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的男子。郭甫睁大着眼,待看清来人后,立马下车疾步上前作揖道:“参见小王爷。” “郭大人,您这是……哦哦!捉拿人犯呀。”傅训含笑着回了礼,看见被用绳牵在马后的人,了然道。 “是...是,城外有人犯案,下官亲自前去捉拿,小王爷在这儿是……” “这不,听说明嘉快回来了,皇祖母让本世子带人在这儿等着送她回府,许是怕明嘉太久没回京,不识得路吧。”他哈哈一笑,随后又蹙眉道,“不好,我从皇祖母那儿过来耽误了会儿,我这儿刚到,明嘉不会已经进京了吧。” “小王爷不必担忧,郡主就在那辆马车里。”郭甫说着指了指跟在最后的那辆马车。 傅训探身瞅了瞅,朝那大喊一声“阿玞”。又朝那郭甫笑道:“早知道有大人护送,本世子就不跑这一趟了,我还在听曲儿呢,皇祖母就将我撵出宫去接人了。” 嘴上委屈着,身子却早已朝那马车方向跑了去。 知玉原本正与三个丫头说笑,听到声音便探头出来,看有人朝自己跑来,便下了马车。 傅训,瑞王世子,皇上的亲侄子。 “阿玞。”傅训跑到知玉的马车跟前定住,待看清了眼前少女的样貌,不禁笑道,“都说南方养人,果真不假,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知玉站定,对他笑了笑:“子翊哥哥,小时候都说好了,不许在外头喊我乳名。” 傅训笑着应了:“还好还好,小丫头还认得我,不枉我以前这么疼你。皇祖母让我在这儿等你,你大老远地回京定是累了,快快,我先送你回去吧。”傅训示意知玉上马车,“陶之先生的曲儿我还没听完呢,把你送回去我好交差。” “还说疼我,我这刚回京,你却只想着将我打发了,去听乐人的曲儿?”知玉边上马车边打趣说。 傅训反驳道:“陶之先生可不是普通乐人,他今日是看在祖母的份上才进宫演奏的,如今你既回来了,想见你随时都可见,想再听陶之先生的曲儿,却是难了。” 见宋知玉已上了马车,还露了个头在外面:“快坐好,我来给你当车夫!” 傅训坐上知玉的马到了城门前,见郭甫还站着,便道:“多谢郭大人护送郡主,大人既还有人犯,便快去忙吧,有本世子送郡主回府。”说完便驾马往城内而去。 郭甫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躬身作揖,待马车走远后方才起身。 “完了。”郭甫叹了口大气,刚上任就摊上了这等子糟心事儿。 这位郭大人双手抵着腰,越想越气,上马车之前恶狠狠地瞪了眼前面被马栓着的人犯,又想到对方被套了头套看不见,便觉不解气,快步上前踹了两脚,胖胖的身子一时没站稳,吓得身边的衙役忙上去扶住。 “大人当心。” “去去去。”郭甫甩开衙役,脸皱成了一团,不停叹着气上了马车。 第3章 相府众像 许是傅训着急回去听曲儿,一行人不时便到了相府门前,相府众人也早已得了消息,站在门前迎候。百姓们听说明嘉郡主时隔八年回京,也纷纷凑在相府门前看热闹,被家丁们挡着,这才不至于拥挤喧闹。 宋知玉下了马车,一穿着浅蓝衣衫的少女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迎上前,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一妇人打断:“听说玉娘在进京的路上遇着歹人了?让玉娘受惊了,可有何处受伤?“一衣着华贵的夫人见知玉下了马车,走上两步问道。那妇人虽已到中年,但保养的极好,此刻正蹙着眉颇为担心地看向宋知玉。 未待宋知玉开口,一旁的蓝衣少女表情一顿,着急地看向她,宋知玉安抚地拉过她的手,含笑向她摇了摇头。 知道宋知玉没事,那蓝衣少女又瞪向那妇人:“妹妹好好地在这儿,夫人还是莫要胡说。“ 宋知玉也笑着开口:“在城外的确是有个歹人,只是这刚发生的事,府尹也才刚刚收了犯人,姨娘还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妇人尴尬一笑,我也是刚刚听府中刚从城外采买回来的小厮说,似乎有一千金遇上歹徒了,也是我关心则乱,没搞清楚,竟误打误撞,还真是三姑娘遇上的歹人。” “幸亏我身边的丫头会些拳脚功夫,府尹又及时赶到,托姨娘的福,”知玉笑颜明朗,一字一字地说,“本郡主毫发无伤。” 那被知玉一口一个姨娘叫着的蒋氏颇有些尴尬,见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只好岔开话题:“三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来是累坏了,老爷先前已吩咐妾身,为三姑娘收拾好了院子,三姑娘先去歇歇吧。” 话虽说着,蒋氏却带着一众人拦在门口,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宋知玉本不想多做为难,但见此情形,不禁有些汗颜——无聊的手段。如今父亲和祖母都不在府中,蒋氏便将自己当作这相府的主人了。 “多谢姨娘的一片好意,只是我远在兖州为母亲守孝,多年来远离燕京,不曾在祖母和父亲跟前尽孝,心中甚觉惭愧,如今堪堪进京,自然是该先去拜见祖母和爹爹的。”宋知玉双眸明亮,身姿窈窕,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 一旁围观的百姓看了,纷纷窃窃私语,细细听来,无非就是一些“郡主虽在外多年,但这教养礼数,可是半点不差。”、“一回府不顾自己劳累,而是先去给家中长辈请安,可见这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身为女子,能在外为母守孝八年,此等决心毅力,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云云。 ...... 那被称作“姨娘”的妇人脸色一凝,正要出声,被身旁的粉衣少女轻轻扯了扯袖子,那粉衣少女不着声色地将蒋氏往旁边拉了两步,让开中间的一条道。 一旁的丫鬟见状,朝宋知玉一福身:“三姑娘,如今夫人已为相府主母。夫人也是担心姑娘身体,三姑娘还是快快进府休息吧。” 知玉神情一顿:“主母?看来是我消息不通了。” 一开始众人听见郡主遇袭,未注意她对蒋氏的称呼,如今宋知玉说起这点,众人神色各异,那蓝衣女子是知玉一母同胞的姐姐宋知若,她牵着妹妹的手,表情并无特别,在宋知若身后的小公子则是知玉的亲弟弟宋玠,他对这个姐姐其实并不熟悉,但在听到知玉调侃蒋氏身份,忍不住抿嘴笑笑,不自觉地往两个姐姐身边靠近了些。 一旁的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见知玉还没有进府的意思,一刚刚一直站在蒋氏身边的粉衣女子上前道:“父亲如今还在宫中,祖母自妹妹去兖州后,便住到青州三叔的府上去了,妹妹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府休息吧。” 那粉衣女子正是多有贤名的宋府二姑娘——宋知允,蒋氏的女儿。 “也好,那就有劳夫人了。”说完宋知玉也不看蒋氏和宋知允一眼,便抬脚径直往府中走去。 “许久未来相府了,本世子怎么说也当了明嘉一路的车夫,进来讨口茶喝。”傅训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宋知玉刚上了三层台阶,闻声回头奇道:“你不是早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蒋氏见有贵客,忙领着众人纷纷上前行礼:“不知小王爷驾到,妾身有失远迎了。” “夫人客气。”傅训话落便跟着知玉进了相府。 见她们二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偏偏一个是郡主一个是瑞王世子,又有百姓围观,自己不能发作,蒋氏气不打一处来,也只好转身进府。 云溪院。 “母亲和二姐姐别生气,这等子小地方养出来的人,想来是不值得放在心上的。”见蒋氏和宋知允神色不虞,宋府姐妹中行四的庶女宋知茵开口劝慰道。 “兖州乃我国要地,阳平郡更是富庶繁盛,虽不比燕京,但也不是什么小地方。”宋知允淡淡开口,“还有,都是一家姐妹,四妹妹说话还是注意些为好。” 宋知茵碰了鼻子,却不敢在二人面前显露不虞,只好岔开话题闲聊片刻后借故告退。 房中就只剩下蒋氏母女和二人的心腹仆人。 “如今一个还没解决,又来一个。”蒋氏眸中闪过一丝冷厉,“这个先不急,咱们按原定的来,三日后的赏花会,定要一击即中。” 宋知允微微攥起拳头,敛下了眼眸。脑中浮现出一位鹤纹青袍的少年,在一片泥沼中向她伸出了手。六年一晃而过,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了,不只梦里:“大姐姐,你不要怪我。” 另一头,知若带着妹妹到了她的院子:“这院子原就是母亲为你准备的,我又往里头加了些布置,你一会儿看看喜不喜欢。” 这个院子的牌匾还空着,院子虽离主院有些距离,但好在十分安静,景致清雅简单,没有繁复的布置,但一草一木皆为上品,家具也是上好的紫檀木制成,没有繁冗的雕花,却有着难得的沉稳大气之美。 院子中央是莹白的玉石桌凳,也是未经过分雕饰,只是精细打磨过,又在桌沿加了些简单大气的云纹。 宋知玉挽着自己姐姐:“本来住哪儿都是一样的,只是母亲留下的院子,又是姐姐亲手布置,住起来一定更舒服些!” 宋知若放下心来,覆上妹妹挽着自己的手道:“这个院子的牌匾还空着,母亲说等你长大了自己取名,这里的家具也是母亲留下的,本来还更多些的,只是祖母离开后,便由蒋氏掌家,她扶正后更是再无顾忌,将母亲的许多嫁妆都收到库房了,迫于太后的压力才拿出来了些,有些是皇家之物,她不敢动,这院子才不至于太过寒酸。” “这已经不寒酸了,都是我喜欢的,太过繁杂的我反而看不上呢。” 姐妹二人久别重逢,一路上都在讲话,宋知玉也同他们讲了自己在恒通茶楼遇刺一事,跟在身后的傅训和宋玠完全插不上嘴。 见她们逛完院子坐了下来,傅训才开口说道:“阿玞,这相府我有许多年没来了,如今怎么感觉怪怪的?” 宋知玉似乎才想起来后头还跟着傅训,便笑道:“我看你挺怪的,你不是赶着听曲儿么,怎么又来相府讨茶喝了。” 傅训耸耸肩,煞有其事地开口:“我有点担心你,看宋夫人那样子,不像是个会对你好的,刚刚在府外她就差没把你遇刺一事张贴成告示贴出来了,幸好你解释清楚了,要不然还不知道百姓会如何议论呢。” 知玉倒了杯茶,开口道:“怎么,自从那张家姑娘被歹人掳走失了清白自尽后,众人一提起哪家姑娘遇刺,便是名节不保么?” “不会吧,这事儿都传到兖州去啦?连你也知晓。”傅训不禁唏嘘,“我看宋夫人那架势,说不定是看你装的这小白兔的样子好欺负,就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遇上歹人了,其心可诛啊。” “阿玞”知若拉过妹妹的手,“蒋氏野心勃勃,不是好人,如今自己扶了正,便一心要给自己儿女谋个原先她们都不敢想的好前程,总觉得我们三人挡了她儿女的路,你要防着她些。” “姐姐,你与小玠这些年在府中辛苦了。” 知若摇摇头:“我们好歹是在京中,有太后庇护。蒋家如今蒙受皇恩,蒋氏也更肆无忌惮,但她再狠毒,终归是耍些后宅的肮脏手段,还要顾及全府的颜面,不敢乱来。倒是你在兖州,这些年定受了不少苦。” 傅训开口:“区区蒋家,纵是朝堂新贵,最高也不过是四品的官位,何须忌惮,瑞王府离相府不远,你们有事儿来找我,我给你们撑腰!” “不过是些家宅之事,怎好将瑞王府牵扯其中。”知若想起来什么,朝着傅训又道:“奇怪,小王爷都来了,怎么不见顾大人?” “本世子虽与怀玥关系好,但也不必将我俩总绑在一处吧,他去哪儿了本世子哪知道。”傅训不住撇嘴,忽地又想到什么,凑到知玉跟前揶揄道,“是啊,小阿玞回来全燕京的百姓都知道了,怀玥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相府,这八年里,他腰间的玉佩可是从未换下过。” 宋知玉一把推开傅训脑袋:“你再不回宫,什么陶之先生可就要没影了,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也要进宫去。” “我这还没说两句话呢你就要赶我,亏我这些年一直念叨着你!” 见宋知玉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傅训不禁摇摇头笑着补了句:“小没良心的。” 第4章 迎凤青狼 宋知玉换完衣服出来,见傅训还坐在院子里喝茶,便在廊下同傅训喊道:“子翊哥哥,你要同我一起进宫去吗?” “可不是,我正等你呢。我先前进宫时皇叔在谈事情,我又急着去见陶之先生,便告诉小太监一会儿再去给皇叔请安,正好你也去皇宫,咱俩一起去!”傅训跑过来,跨过围栏从院子翻到廊中,“皇叔每次见着我免不了骂我两句,怀玥不在,你到时就像小时候一样,替我说说好话呗。” 宋知玉讶然:“现在圣上还数落你?” 傅训夸张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怀玥入仕后,圣上希望我也能为国分忧,可我不想做官,如今每回进宫,圣上总得说我两句,无非是什么不务正业、只图享乐之类。” 宋知玉摇摇头,宽慰道:“人各有志,你精数学、通乐律、善书画,茶道、农时、卜卦、史学、骑射、经书、医学、律法均有涉猎,已经很厉害了。” “嗯——”傅训听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道,“这么看来,我的确还挺厉害的。” 看他前一秒还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后一秒便笑得开怀,宋知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朝院外去,落下一句:“懒得搭理你。” 傅训和宋知玉并白芨三人往宫里行去,宋知玉主仆坐在马车中,傅训则骑马在前头带路。 从相府到皇宫,要绕过两条街,虽路程不远,但因着街市繁华,所以行进速度便慢了些。 此时是未时,迎凤街靠近皇宫,因而极少有叫卖的小摊贩,但商铺酒楼之类的不少,有许多出来闲逛的富家子弟和其奴仆,街道两边随处可见气派豪华的马车。 珠宝绸缎书画等商铺,和一些或雅致或气派的酒楼鳞次栉比地列在道路两旁。行人们大多不会注意到,此时这些商铺酒楼的屋檐上方,或是巷子的暗角处,出现了几个不速之客。一个个的黑衣人分别与黛瓦或阴影融为一体,即便是在白天也将身影隐藏地极好。 马车骤然一停,白芨皱眉朝外看去:“怎么回事,停得这般不稳当……”话音未落,傅训朝马车内大喊一声“当心”。 空气被一阵锐利的风划开,穿过马车的轩窗。 宋知玉往后一仰,那阵风紧贴着她的鼻尖而过。“咚”的一声插入了车壁中。 宋知玉偏头看去,是一把瓷白的的飞刀,长宽同一个拇指差不多,呈弯钩状,刃处锋利无比,透出莹白色的光。 狼牙刃?这些狼崽子怎么会出现在燕京…… “这些人还真是着急。”宋知玉抿了抿嘴,噙着笑意摇头道,“一刻也不得消停。” 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朝马车袭来。变故来得太突然,傅训不习惯带随从,宋知玉也只带了白芨一人出来,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从相府带来的侍卫在与刺客搏斗。 “又是江湖路数。”白芨掀开帘子一瞥。 “白芨,你去保护好世子。”宋知玉翻身下了马车,白芨也随后跟到了傅训身边。 “你快去保护阿玞!那些人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傅训跑到一家珠宝铺门前的廊柱后,着急地将白芨往前推,“本世子会躲好的,你护着点你家郡……” 傅训一个字噎在嘴中,他看见白芨不知从何处掏出来几枚暗器朝着砍向宋知玉的黑衣蒙面刺客挥去,几名刺客毫无防备,应声倒地。 “这……这么厉害。” 相府的侍卫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周围的百姓也都纷纷躲到了商铺中,有几个富贵公子姑娘喊着让自己的奴仆去报官,一时间混乱无比。 几名刺客被杀,新的一批刺客接上,宋知玉随手捡了把侍卫的剑上前抵挡,白芨则在暗处使暗器攻击刺客。 “怎么样?”傅训这时候恨自己不会武艺,急急问道,“阿玞会有危险吗?” “说不好。”白芨手中的暗器所剩无几,“趁其不备时还能杀一二三个,现在他们都有所警惕,我的暗器只能稍稍阻碍一下他们。” 傅训神色一凛,跑进珠宝店内抄起放在店门内的门栓,蹙着眉道:“大不了同他们拼了。” “小王爷莫要冲动!”白芨一面拉着他,一面朝右张望着,心道人怎么还不来。 正在躲起来的众人以为这位姑娘今日怕是难逃毒手,纷纷叹惋之时,一布庄的伙计一指宋知玉道:“快看!” 众人从门缝里、廊柱中探出个脑袋,看着眼前的场面一时怔愣。 只见被刺客围着的少女一身素色衣衫,掩面薄纱,快速挥动着剑锋,一面避着从高处袭来的狼牙刃,一面抵挡着拿短刀近身的刺客。 衣袂翻动,似乎是在拿着大笔边起舞边画画一般,比起那些大下杀手的刺客们,剑招看似并不十分凌厉,但身法奇绝,一挥一动间总能逼退数人,再加上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暗器,一波接一波的刺客好似并不占优势。 一半远攻,一半近搏,倒是第一次见残夜盟搞出这样的阵仗。 似乎有刺客发现了白芨这边,一小队人便朝这边杀来,白芨赶忙提掌抵挡,余光中瞥见有两个黑衣人刀锋直指宋知玉背后,忙汇聚了内力一掌劈向眼前的刺客:“姑娘当心!” 宋知玉回首,左掌劈向前面刺客的脖颈,右手提剑甩向身后,只听“哐”的一声,两道剑气同时打在那刺客刺来的短刀上,断成了三截。 宋知玉顺着另一道剑气的方向看去。 一披着甲的玄衣男子驾马而来,身后跟着一队人,皆是身骑骏马,玄衣银甲,威风凛凛。 “什么人!胆敢当街行刺!” 那领头的两个黑衣刺客对视一眼,大喊一声“撤”,便朝着两边屋顶上踏瓦飞走。 “田佑,姜书,你们分别带人去追。” “是!” 那两人应声,并回头示意身后的着银甲卫兵,分别朝着刚才那些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那赶来的为首男子下马走向宋知玉。 “赵晅来迟,让小王爷和郡主受惊了。” 傅训和白芨在卫兵赶到后便跑回了宋知玉身边:“赵晅!这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穷凶极恶的歹徒!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那剑就砍到明嘉脑袋了,吓死本世子了!” “大人认得我?”宋知玉瞧着眼前的男子,高大英挺,剑眉斜飞,看着稳健老成,但细看之下,面容稚气未退,一双眼睛灿若星河。他能一下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她才刚回京,自己从前又没见过他,宋知玉知道九安营会及时赶到,但对于赵晅能一下就认出自己,还是颇感意外。 “在下九安营新上任的参领赵晅,也并非认得郡主,只是瞧见了小王爷,听说郡主进京是小王爷护送的,便……随口猜了句。”赵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束起的长发。 “原来如此,多谢赵大人相救。”宋知玉行礼谢过,又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侍卫死光了,马也受了伤,我们还急着进宫给陛下请安,可否劳烦大人派人将受伤的马儿,和死去的侍卫送回相府...嗯...官府也行。” 赵晅赶忙应下,命人处理残局整肃街道:“下官护送小王爷和郡主入宫吧。” “此处离皇宫不远,赵大人还有公务在身,不敢劳烦。”宋知玉看了眼身旁被吓得不轻的傅训,又对赵晅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行一步,改日一定登门谢过。” 赵晅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怔愣,他认出宋知玉,并非只是他说的那样,是无意间听碎嘴八卦的亲信们说,郡主气度不凡,在城外遇刺也是处变不惊;在赵晅扔剑挡掉了那挥向宋知玉的短刀后,宋知玉回头,二人对视,赵晅看到那一双眼睛,虽轻纱掩面,但赵晅在心底便确认,这就是中午那些人口中特别不一样的郡主。 “不愧是明嘉郡主,她好像一点也没被吓到的样子,小姑娘家家的,看到死了这么多人,都不害怕的么。”赵晅身边不知何时凑上来一亲随,也看向那三人的背影,“不过那些小子没骗人,郡主长得真是好看,虽蒙着面纱,但属下觉得,她跟画儿里的仙子似的。” 赵晅收回目光,跟那亲随抛下一句“干活儿”便转身离开了。 石门打开,透进来一束光亮,随后又被沉沉地关上。幽暗的密室中,四周都是青石所制,上面刻着诡异而复杂的纹样。 一个黑衣人抱着短刀,“咚”地一声重重跪下:“狼王,属下办事不力,自请领罚。” 上首有一散着头发的年轻男子自石椅上起身,他的右肩披着一条暗青色的毛皮上衣,一直系到左边腰间,露出的健硕左臂上描着与青石壁上相似的图腾纹样,脖颈上带着三根长短不一的狼牙项链,被油光发亮的黑色檀木珠子串着。 他转向立于右后方的带着黑色帷帽的黑衣男子道:“大人,你之前可没告诉过我,她的武功这般好。” 那黑衣男子的隐于帷帽下,看不清面容,哑着声音道:“明嘉郡主儿时习武,不过离京之后便没有听说有师父教她,有这身武艺,我的确是不知。” 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不过狼王,有一点奇怪的是,她好像并没有内力。” 那被称作狼王的年轻男子看向他:“哦?没有内力...” “是……不过剑法很好,那剑似有灵力般,力量极大,却不像是以内力为之。” 狼王又坐回石椅上,勾着自己的长发道:“能看出师从哪派么?” “属下愚钝,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 狼王抬手一挥,示意那跪着的黑衣人先离开。 带着帷帽的男子声音有些苍老,他走到青狼石椅旁的一个椅子上坐下,道:“买官案瞒是瞒不住的,设在迎凤街伏杀,这案子势必会转到内行司,你们收尾干净些,内行司查不出来,便是他们的过错。” 狼王坐正了身子,挑挑眉:“一个案子,怕是难以动摇内行司。” “案子自然不止一桩,信任的建立和崩塌都是需要时间的。”那神秘人喑哑着声音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日榱栋崩折,这些悬案,便是压倒内行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大人,除掉那丫头是假,动摇内行司才是真?” “不,郡主也要除掉,所有与八年前那事儿有关的人,都不能留。”那黑影似乎有些佝偻,他缓缓开口,“陛下心软,所以斩草除根的事,就交由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