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战士]云游》 第1章 爆发 “要上车赶紧上车别磨蹭!”出租车驾驶座上的大叔怒吼得实在太凶,以至于我甚至没有确认一下自己钱包里还有没有钱就一激灵拉开车门坐上后座,而司机大叔一脚油门就让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飙射而出,直冲北而去。 …… 不到半个小时前,我的世界观还是稳定得像一潭死水。为了减轻一点高考前的压力,我拜访了初中的校园,客气地与老师聊天,努力将自己的成绩形容得没有实际上那么不堪入目,又避开一批学弟学妹的目光,最后走出校门还没松一口气,就被淅淅沥沥的雨点逼得退进了传达室。我只好决定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能不能来接我。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甜美而空洞的女声讲出生硬的话语,我又拨了几遍妈妈的手机,结果却仍如打给爸爸的那几个一样无人接听,而这时校内广播突然响起来,我能清晰地听见熟悉的广播站老师的声音,掺杂着一丝犹疑,急迫地开口了:“请各位同学以最快速度到操场集合,这不是演习,请各位同学抓紧时间,不要在走廊里聊天、打闹……” 传达室的老大爷放下手里的报纸望向广播,疑惑地眨眨眼后把脸转向我,我一时口干舌燥,对时事的不可知和不可控感让我烦躁得简直想踹碎大门或掀翻桌子,只能在他开口之前狼狈地抓起背包说出一句“再见”,逃也似的推开传达室的门冲进雨中。 ——没错,冷静一下。 不过,没过几秒,我就意识到我冷静不下来了。 初中母校位于城市北端,虽说算不上偏僻,但再往北去的话也的确没什么闹市区了,几乎是几条大道通往高速公路的。而此时,马路上一辆辆车子像是飙出了最高速一样冲北疾驰,有的甚至直接逆行,看上去是不顾急忙避开他们的其他司机的谩骂也不顾危险了。 ——地震了吗?这些人这是去哪儿?出城? 刚刚的校内广播又在脑海里响起,我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再给家人打电话却依旧无法接通,气得我想把手机摔了。 ——对了,上网。百度热搜也好,企鹅空间和微博也好,总会有线索的—— 我把手机里相关的APP挨个儿打开,这时候,一辆车为了超车冲上人行道掠过我身前,我被强大的气流带得向前跌去,在接触到脏兮兮的地面前那短暂的也许还不足一秒的时间里,由远处渐近的刹车声让我的大脑整个空白了,我猜测着自己可能的死状,想象着父母听闻噩耗后哭泣的样子,然后一对黑色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在了离我脑袋不足半米的地方。 “起来!起来!”一个听上去暴躁得要命的男声怒吼着。“快给我让开!” 我大口吸入湿润的空气,膝盖和手肘的刺痛清晰地告诉我,我还活着。可四肢不肯听从大脑的安抚,它们颤栗而无力,甚至不足以支持我的站立,我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手指扣入车子前端的挡泥板,撑着引擎盖,勉强立起身子,抬起头,与这辆出租车的司机怒视我的双眼相对。 “——要上车赶紧上别磨蹭!” …… 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狼狈不堪地坐在一辆快得可怕的出租车里忍受司机不知是骂我还是骂什么别的东西的脏话。 “……对不起。”好不容易咳出了一声,我觉得自己终于能说话了,于是尝试着与司机对话,开口的同时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干点什么:“可以开一下广播吗?我没想坐车,只是想打听一下情况……”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我捕捉到那面冰冷的玻璃中反射的视线。 “完啦。”司机依旧用着责备的语气,发出我说不上是不是感叹的感叹。“全完啦,本市广播是收听不着了,你要是能往前挪的话过来帮忙换换台。” “那个……我是说……”我想解释一下,但诡异的氛围让我不知该问什么,只得从后座探出身子,伸手转动广播旋钮,在窗外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试着寻找广播里快被淹没的人声。 “滋——滋——广告后的曲目是——” ——不是这个。 “详情请听下回分解……" ——不是这个。 “N市市中心出现的掠食性动物已经开始向市区其他部分扩张,专家也已经在通过卫星图像等信息就它们的品种与习性进行分析——” ——是了,就是这个。 我屏息倾听,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坐在陌生的出租车上向未知的方向疾驰。 “……各位市民请保持冷静,警方正在组织疏散,请务必保持秩序,以免恐慌引起混乱,造成更大伤亡。” “我*他*的!”司机刺耳的咆哮吓得我又一激灵,与此同时,他一打方向盘让车子冲上人行道,像之前那辆把我刮倒的车一样抄着捷径赶超别人。 “掠食性动物?”我半是机械地重复广播里的话,半是在提出疑问。 “警察有什么用?这种时候还不是谁跑得快谁就能好。”司机并没有要向我解释的意思,只是继续他自己的抱怨。“咱们这算幸运了,要是再晚一会儿,高速都得堵上。” 沉默片刻后我意识他后半句对我说的,我也发现了自己已经无法理解广播的内容,只能把目光投向他,想进行更明确的询问。 可他在发抖。我突然发现这一点。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抽搐般击打着车喇叭,近乎歇斯底里地瞪着雨幕中前方的道路。 虽然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心乱如麻,把广播的声音旋小一点,保持能让司机听到的音量,靠回后座上滑开手机屏幕,一边腹诽着强迫自己的手指不要颤抖,一边给父母打第十二通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又是好几通电话后,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看看百度热搜或企鹅空间之类的,但最终还是鼓不起勇气,丧气地把手机扔到了座位另一边。 “诶,丫头。”司机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我确认了他在叫我,于是沙哑地回了一声:“嗯?” “我劝你给手机省点电。”他的声音同样沙哑,但恢复了一点冷静。“要是你要联系的人在市中心待着,就别妄想他们能接了。” 我张了张嘴却又没能说出话,我想还是不要询问所谓的“市中心”的范围是从哪儿到哪儿,我宁愿相信父母已经在逃离市区的路上了。 “我们,你看,是先头部队。”司机似乎是骂累了,放缓了一点语速像是和我搭话。“说不定我们有救。” “嗯。”我没有足够的脑细胞去理解对他口中的“有救”了,只能昏昏沉沉地点头,闭上眼睛,试图整理一下思绪。但在车子毫不平稳的疾驰带来的晕眩感下,我的大脑越来越迟钝,最终死机般放弃了思考,干干脆脆地带我沉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爆发 第2章 怪兽 “诶,丫头?醒醒。” 我把自己从闪烁着光怪陆离色泽的泥沼中挣扎出来,眨眨干涩的眼睛,确认面前的那张脸不属于刚刚梦中看不清模样的怪物,而是属于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普普通通的人类,大概四五十岁的黑黝黝的男人,下巴上还滴着水珠。 ——我睡着了? ——我居然睡得着? 这两个念头迟来地闪过脑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听见雨滴打在车顶的细小滴答声,而天色已经有点变暗了,车也停着,从窗口探头进来的司机和我对上眼的第一时间就拉开车门拽着我的书包带让我从车里出来。 “吃点东西去。等我加完油你就坐到副驾驶来,跟我说话,懂吗?别让我开着开着睡着了。”他语速极快但格外清晰地说完,塞给我一袋饼干和一瓶矿泉水,回到了车上。我晕晕乎乎地站立在仿佛阔别已久的柏油路面上,使劲揉揉眼睛,想要分辨自己身处何处。 很显然,我乘坐的出租车排在一条等待加油的队伍里,司机似乎是趁等待的时间扫荡了超市,副驾驶上堆满了面包、饼干和水,我环顾四周,沿着嘈杂的人声找到了超市——大概是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了秩序的超市里的货物正被人哄抢着,我移开目光,在超市旁边发现了卫生间,便从车与车之间的空隙间挤过去。 现在我缓过神来了,这是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我找不到工作人员,不知是被混入了人群还是干脆一走了之了。而司机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先头部队,且不说他已经抢到不少吃的,光看着排在更后面的车子的数量就已经让我胆战了,我从未见过休息站这么拥挤,虽说现在还不至于堵住,但再过上不到半个小时就说不准了。 能遮雨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我缩在一块屋檐下解决了几块饼干,发现自己饥肠辘辘,却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想再给父母打个电话,才想起手机还在车后座上。哀叹一声,我上了厕所顺便整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挤开人群回到加油站寻找我坐来的那辆出租车。我从未置身过如此混乱的环境中,能给自己一点归属感的地方只有那辆车上了。 ——然而我找不着它了。 天色越来越暗,人声鼎沸,我忍住想一拳砸在随便哪辆车引擎盖上的冲动,向一辆辆车的后座望着。毕竟我只认得出自己的手机,车牌号码和司机的长相都没记住。 一束光从旁边扫过来,晃得我眼睛生疼,我眯起眼睛,那束光移开了片刻却又立刻转了回来,紧接着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找你半天了!抓紧点不行啊!” 我没有挣脱,或者说我已经懒得挣扎了,这个声音好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司机大叔,那就由他去吧。 来人关掉另一只手里拿的手电筒,把我塞进一辆出租车的副驾驶,我转身看到一堆不知何时被挪到后座的食品,下面露出半个白色的东西,我伸手把它抽出来。 ——我的手机。 我松一口气,给妈妈拨出又一通电话。 又是忙音,我不甘心地又给爸爸拨了几次,结果亦然。 我叹息着看看只剩不到一半的电量,把手机关了机塞进书包,身心俱疲得简直想要再睡一觉。 “诶,丫头,丫头。”司机腾出一只手捅了我一下。“别睡,跟我说说话。” 我沉默片刻,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和他对上了话:“那个,你看到过那个,呃,你知道那个掠食性动物是说什么吗?”说着,我抬头看了一眼计价器旁边的铭牌。“王先生?” “嘿,你别说,我还真看着了!”王司机激动得转头瞪了我一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节目组在快闪……个头挺大,黑糊糊的,看上去不算壮实但力气可大了!一把按住一个人就下口咬!那个血啊!崩得到处都是!然后它们就开始往街上跑!我就是那时候觉得不对劲的,多亏我车上没乘客,调头就跑了,要不然也得被逮着!” ……我决定假装自己听懂了。 “哎对了,丫头,你叫什么?”王司机似乎也有点后悔这么详细地回忆那个画面,转而询问一些比较正常的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呢。” 我从包里翻出这些天一直携带在身边的准考证出示给他看,他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又从上到下扫视我一遍,发出低哑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是初中生呢,长得挺显小啊。” “……上次去小学旁边的文具店照二寸照片时还被当成六年级学生来着。”我咕哝着收起准考证,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不过王司机自动接过了话茬:“诶,话说回来,你一黄花大闺女居然敢就这么跟我一大老爷们上车了?现在到处乱得像打仗似的,你也不怕?” ——关键我差点被你撞好吗!你又那么跟我吼!就算我不想打车都被吓懵了好吗! ——而且,是啊,我该害怕的。没错,我现在依旧很恐慌,但王司机的存在让我好受不少,至少我现在可以理智地与他交流不是吗。 “你不太爱说话对吧?……不过像是逃亡这事吧……一个人挺难做到的。”王司机好久没等到我回话,又开口了。“有个伴儿的话,不管是什么人,总能有点帮助……所以咱们俩就先这样吧,一块儿……我*你*的!” 王司机突然大声咒骂,猛打方向盘,副驾驶的车门重重磕到护栏上,随着车子持续的高速行驶,门上响起刺耳的刮擦声,而车子左侧也被什么重物撞中了,我徒劳地伸手抓住安全带把它系好,探头望向左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辆白色越野车映入我的眼帘,它偏离了它本来的车道左右摇移,鸣笛声再次充斥我的耳廓,下一秒,我双眼所视的画面翻转了,我感觉自己的重心瞬间坠到车门侧又翻滚向车顶,当疼痛从四肢和腰颈向全身蔓延开来,王司机的呻/吟和我的尖叫声盖过了汽车鸣笛,我的大脑终于跟上了动作。 ——侧翻了?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右侧车窗着地,王司机上半身栽在我身上,腿卡在方向盘下面,我能从他四肢旁的空隙中望出车窗,看见黑沉沉的天空。 我摸索到调节座位的拉杆,一手扳住它一手将座椅放倒,趁身体被疼痛剥夺了行动力之前把自己挪到后座,王司机从驾驶座上挣脱出来,后背着地落在我刚刚蜷缩在的地方,我从他唧唧歪歪的抱怨中判定他没什么大碍。我在身周那些食物中摸到了一个硬物,下意识地把它抽出来,发现是手电筒,连忙打开来照亮王司机的脸。 “怎么办?”我一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尖厉得不像我本人发出的。 王司机转动身子在让自己脚下头上地蹲起来,他尝试着撞了一下车顶——我好不容易才想起它是车顶,上下左右颠倒后我几乎认不出这块墙一样的东西——然后直起身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扳手,对着前挡风玻璃比划了几下,犹豫半晌,最终伸手摇下驾驶座一侧的车窗,雨丝顿时浇进车内。 “窗户还好使,从上面爬出去。”王司机松了口气似的说着把扳手插到裤腰上,我连忙放下手电筒摇下后座的车窗,效仿他的动作,凭借自己更灵敏的身手,先一步踩着座椅钻出窗户跳到地上,环顾四周。我们似乎是被撞出了护栏,已经栽下公路,撞坏铁丝网,滚到了路旁的小树林里,幸亏两棵间距不大的树正好挡住车身,我们才没有继续翻滚下去。 王司机也钻出了窗户,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他也毫不客气地抓住,然后往下一跳,力道大得让我和他一块儿摔在草坪上。撞在地面上的手肘火辣辣地疼,我撑起身子,从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中听出了情况的不对劲。 代替鸣笛声占领夜空的是金属撞击声、刹车声和人们的尖叫声。我瞪大了双眼试图捕捉错乱的车灯光束中从相撞的车中跑出的人们的表情,想冲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下一个画面让我却步,牙齿打颤,动不了脚。 ——一只庞大如狮子却又灵巧如鹿的动物出现在了视野中。它有着不属于人类认知范畴内的修长体型——修长,我只能找到这个词能勉强形容它。修长纤细而不乏强壮,光滑的头颅呈长条形,浑身透着锋锐,挥动着一条长得惊人也尖利得可怕的尾巴,它几乎是从天而降将一个男人扑倒在地,把头抵在他背上,而那个男人剧烈挣扎着的四肢断了线一样立刻瘫软下来,搭在地上微微抽搐着。 我好不容易退后一步,后背靠上车子的底盘,然后我看见了一群从夜色中现出的影子。它们沿着高速公路蔓延而来,也许有十只?不,更多。说二三十只都是少的。它们的身影与黑夜契合得那么完美,我看不清它们的数量,只能发出干哑的抽噎,催促不听使唤的手脚动起来。 王司机拉了我一把,我跌跌撞撞地跟他一起向树林里跑去。 ——不对。我脑海里仅存的那一块理智在咆哮。虽然我只看到那些怪兽几眼,不能得知什么情报,但它们明显是善于隐藏和伏击的潜行高手,往树林里跑是没用的。 然而未等我将这念头讲出口,湿滑的泥地就让我脚下一滑跌在车旁,我伸手徒劳地拍打前挡风玻璃,想找到一把王司机那样的扳手,或者一把螺丝刀,什么都行——我认输了。逃跑也好躲藏也好,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吧,与其面对这些可怕的怪兽,不如自我了结掉,这样就不用承受更多的恐惧和绝望了…… 第3章 尾随 “Yahhhhh——” 一声显然不属于人类的嘶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向声源处张望过去,紧接着又是一声,伴随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蓝色火光在空中闪过,似乎是由怪兽发出的鸣叫由远而近。是警察吗?在清剿?我强迫自己保持思考。不,警察不可能这么干脆地干掉这么多怪兽,难道是有军队来了? 我没有时间再想了,意识到了威胁的怪兽们一部分冲着攻击来的方向回扑,一部分四散开,其中有一只正冲我们这边而来了。 “什么东西啊这是!”王司机变了调的尖叫让我发现他也还没跑远,他以几乎要把自己揉进树干般的力度倚靠着一棵树,向后仰着身子,脚下却动不了分毫。 我的动作也停顿了,随着怪兽每一瞬息都接近我们一大截,我们却越来越僵硬得像雕像,我的眼睛前所未有地酸涩,雨和眼泪在我脸上交融,王司机蹒跚着抓住另一棵树,冲怪兽举起扳手—— “嘭!” 在离我们只剩几步之遥时,怪兽的头颅在我们眼前炸开了花,光滑的头盖骨碎片和血液崩溅在地,它巨大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面上。 我听不见怪兽的嘶鸣了。我意识到。我适应着因怪兽倒下而重新变广阔的视野,终于在护栏旁捕捉到一个异常的身影。 不是军人。至少在我印象中没有哪支军队的人打扮成这样子,而且没有成群结队,是孤身一人。 那是个身高不逊于怪兽的大个子,身着灰扑扑的盔甲,有脏辫似的东西从头上垂下,他仿佛是古代的武士从地底迈出,散发着一股无论是雨水还是鲜血都掩盖不了的与周遭无法相容的特异气质。他和怪兽一样有着与黑夜融合的自然伪装,若不是他肩上一枚枪炮似的管状物发热般泛着红光,我绝对无法一眼看见他。 “*你*的!混蛋!”王司机的怒吼把我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抡圆了胳膊,扳手脱手而出,掠过那只怪兽尸体上空,直冲那个非人的身影而去。然而那个家伙侧身挥出一个灰乎乎的东西,速度之快让我肉眼没能跟随,只能感受到耳畔刮过一阵风。我只见扳手在空中被截成两段,被卸了力落到地上,余光看到王司机的身子也摇晃几下,像之前的怪兽一样向前栽倒。 “王……王先生?”我勉强让自己的声带振动起来,伸手摸向王司机刚刚扶着的树干,转头急切地确认他没事—— 下一秒,我看到的是从他身下蔓延开的鲜血,顿时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那些深色液体浸透白色的T恤,在土地上蜿蜒流淌。 我被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凄厉咯咯声吓得手脚并用退回车旁,后背撞在车顶上,我被雨水呛得咳嗽起来,随后我发现刚刚那是我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呜咽。 灰色的大个子家伙收起那个灰乎乎的东西,向北走去。我扶着车子站起来,驱动自己的双脚迈向高速公路。怪兽似乎已经没有了,有人在怪兽和人类的尸块之间哭喊,有人捂着断肢干嚎,大个子忽视他们,漠然地越过尸山,穿过拥堵的车祸现场,沿着平坦的公路迈开步子稳健地前进。他不像是在逃亡,而是冷静得像要赴死又坚定得无所畏惧。我跑到公路旁,伸手去够护栏,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让我的手顿住了。 ——他肩头一枚枪炮般的管状物泛着红光。 他能干掉那些怪兽。我隐隐约约明白过来。我望向公路上方混乱的人群,有些人已经缓过神来了,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施救,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处置伤员?怎么分配人手?怎么……抵御随时可能发动袭击的下一批怪兽? 我收回手,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跑回车边,捡起扳手碎块砸向前挡风,把玻璃卸下来,拽出我的背包,往里塞了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水,抓起手电筒,飞奔向北,赶上那个大个子的脚步。他在开阔的高速公路上行进,我待在公路下,走在公路与保护农田和植被的铁丝网之间的那块土地,借着树林隐藏自己的身影,尽可能走在他斜后方。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把自己的生存希望寄托在一个身份未知,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人的家伙身上,更何况我眼看着他杀了王司机。可是我不想坐以待毙,真的。至少在我眼里,这家伙比起我们来,与那怪兽更有一战之力,这就够了。虽然王司机也说过,“逃亡”这事是单独一个人做不来的,但与其被一群大人推搡着呼来喝去,我宁愿把生还的希望押在这个大个子身上。 …… 然而恐惧渐渐袭上心头,灰色大个子不知疲倦般行走,既需要在树林草丛里跋涉又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步伐的我很快就会耗尽体力,简单的进食和休憩很有可能会让我跟丢他,等到我真的累得无法前进时,我该怎么办? 我静下心体会了一下疲惫程度,毕竟我也是初中参加过田径队的人,按现在这个速度走上几个小时应该没问题,但我急需在这段时间想出对策来,不过目前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祈祷那大个子能停下来睡一觉。 树林的繁茂程度渐渐减小了,我不敢打开手电筒,只能猜测快到农田区了。如果是玉米地,我倒还能藏身,就怕前方的土地被用来种甜菜或土豆,那我就无处可躲了。 在看到农田前,我远远望见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河。 其实也算不上是河,说是农村常见的小溪流更合适一些,但就算隔着树木枝桠我也能看出它的宽度不够窄到能让我一跨而过,而稀疏的芦苇预示着河底淤泥的存在。不过我要是不想让大个子发现我,就只能趟河过去。我估摸着自己已经被浇湿得差不多,就算要我游过河也无所谓了,抱了一股哀怨地英勇就义的心情,我决定认命下河。 这时,公路前方桥下拱洞里闪逝过一道黑影,比水深更先抓住了我的目光和心。 ——是怪兽。几只怪兽攀附在拱洞里,像是口水的液体滴进河里泛起涟漪,但很快被雨滴的声音覆盖。 我顿感如坠冰窟,几乎是本能地后退。我猜怪兽的目标是大个子,看它们那副埋伏般的动作像是要袭击他,它们目前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或要攻击我的迹象,我现在逃跑也许还来得及。 ——但如果它们干掉了大个子的话怎么办?它们会来捕杀我吗?脑海里另一个念头在质疑。 我想把这个设想塞回脑袋深处,但另一股求生欲推着我跑向公路,翻过护栏,大个子警觉地回过头,一道红光扫过我眼前。 “桥下面!”我大脑一片空白,言不达意,只能吼出这三个字,声调走样得我自己都难以听懂。“桥下面!”我重复道,并伸直了手臂指向他脚下。 似乎是感受到了异状,怪兽从桥下蹿出,它们凌空扑下,大个子向后跃开一步,肩头的枪炮状物轰出一团焰火般的蓝色光团,径直炸开了一只怪兽的胸膛。 一,二,三,四,还剩四只。 我眯起眼数出怪兽的数量,第一击扑空的它们把大个子的前后路切断,其中一只由正面再次扑向他,结果仍是被轰炸得脑袋粉碎,另外三只默契地抓住这个机会,从炮口的反方向猛扑而上,大个子调整炮口的同时从腰间抽出一个棍子似的东西,把它伸展成一柄长矛,一只怪兽将长尾刺入他的侧腹,他挥手后掷长矛,准确地刺入它的肚子把它打翻在了地上。他转身对准另一只怪兽轰出一炮,剩下那只则转了个向从他没有炮的一侧袭击,在地上挣扎的那一只一遍嘶鸣着一边伸出尾巴抽在大个子腿弯处,大个子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摔倒在地,在后背着地之前,他手腕上忽地冒出一对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切入那只在矛上挣扎的怪兽的头颅。 我大口喘着气注视着他们令人眼花缭乱的格斗,一点点向他们的战局推进,地上四具尸体彰显着死战的无情,可我就是止不住自己颤抖的步伐。 最后一只怪兽被钳制住肩膀,它用尾巴刺向大个子的面部,这时我已经来到离他们不足两米之外,足以让我看清他们的每一个细节。 没错,我想我明白我自己为什么愿意偏向于大个子而非怪兽一方了,大个子有类人的四肢,有明显属于智慧生物的科技,他比那些怪兽更像人类得多。 大个子侧头避过怪兽这一击,尾尖划过他的脖颈带起一缕绿莹莹的液体。那是血吗?我借死掉的怪兽的身体隔开我和他们的战局,蹲下来思考。应该是血,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之前他被另外的怪兽刺中的伤口里也有冒出这种液体。很显然他被伤着了——他能打得过现在的对手吗?我该趁他们没打完赶紧逃跑吗?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念头,大个子突然转头向我看来。 “唔啊!”我吓得叫出了声。他注意到我了?但紧接着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看的不是我。 ——矛。扎在我前面这具怪兽尸体上的矛。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动用之前从手腕冒出的刀,但这个设想成功让我把其他逃生计划撇到脑后,我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蹬住尸体的肚子,用力向前踹。尸块比我想象的更沉重,它慢吞吞地随着我的发力动弹起来,勉强翻了个身。大个子一把抓住翻过去的长矛,将它从尸块中抽出,没有用刺的,而是把它当棍子使一样猛砸在怪兽腰上。怪兽重心一歪,大个子抬脚把它从身上踢开,一拉开距离,他就开了炮,随后翻身滚离怪兽身下,让被炸开的尸体落在柏油马路上。 ……结束了? 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甚至显得很仓促,大个子无视掉我,收起武器起身走过桥,在一个石墩上坐下来,从背后既像机械又像包裹的东西里掏出一个金属盒子,从里面弄出一个形状奇怪的仪器,抵在肚子上,按下一个按钮,顿时抬头发出一声可怕的咆哮,十余米外的我都被吓得浑身一震。不过他把仪器抬离身体的时候我看清了,有一块圆形的深色硬物被留在了他身上,用来钉住伤口止住流血。 应急治疗完毕后,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继续向北行走。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从包里掏出一瓶水喝上一口,扶着公路护栏向他追去,经此一战后我再也不敢回到黑洞洞的树林里去了。 第4章 接触 走着走着,大个子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动作很平缓。我回头望向公路南端,除了怪兽尸体以外别无一物,就连之前的车祸现场也被我们抛下好远了。 ……是在看我? 我心惊胆战地回头,却发现大个子已经转回去继续走了。我加快步伐,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每行出几百米,他都会时不时地回一下头扫视后方,我则会自觉停下脚步等他再次上路。待他拉开一段距离,我再慢慢靠近。 不知又走了多远,雨终于停了,天也已黑得彻底很久了,被那一场战斗激起的兴奋劲渐渐褪去了,寒风吹拂我的衣服和皮肤,蒸发水分带走热量,我又开始能够感觉到从每一个细胞传递过来的疲累。公路两侧已经进入了农田区,四周开始有坐落在田间的仓库和小屋出现,所幸已经入夜,没人注意到公路上的我们。 大个子又停下了,他踌躇了片刻后拐下公路,径直冲着一座房屋去了。 ——他要干嘛? 我按捺住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带给我的颤抖,翻过护栏,在泥泞的田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逐他。他毫不顾忌地拔掉碍事的玉米叶,后来直接把玉米杆踩歪,所以对我来说跟着他的踪迹反而变得更容易了。不过这种地形还是影响了我的距离感,当我拨开一束玉米叶终于发觉接近了屋子时,陡然发现他已经立定在我不足一米外,正环顾四周。 几秒后,他走向了屋子的一侧,将挂在腰上的那个长矛展开,利落地刺入了拴在那儿睡觉的一头牛的身子。庞大的牲畜抽搐几下后瘫软在地,一声低吟也没有发出。我屏息蹲下来,注视他剖开牛皮,将大块的肉堆放到他从背后摘下的一个容器里,任内脏流到地上。我无比庆幸现在天黑着,否则看到那些东西我准会吐出来。 大个子鼓捣完肉块后操作了几下那个容器,我看着它的样子,猜测它是在烹饪。他从墙边扒了几块木柴当椅子坐下来,然后把头又转向我的方向。 我紧紧抓住身边玉米粗糙的叶片稳住身子,想要让他继续无视我。我们就这么静静互相盯了能有一分钟,最终他把目光收回到牛肉锅上,伸手按下几个地方,让容器的顶盖张开。水雾和我熟悉的牛肉味道弥漫出来,大个子从容器侧面拆解下一片金属,从容器里抓了一块肉放上去,然后把金属片放到地上……向我这边推了推。 我的接受能力又遭到了一阵冲击,我艰难地扭头看了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别的生物后,小心翼翼地从玉米叶后挪出来,把自己暴露到大个子面前。 大个子意味不明地咕噜一声,又把金属片向我推过来,直到将它碰到我的脚边。我望着金属片上面被烹饪得红彤彤的牛肉,试探性抬头去看他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地正视大个子,我这才发现他的脸上扣着一个金属面具,口鼻处呈方形凸出,额头上刻着一个由两撇组成的图案。他歪歪头,抬手拔下面具侧面几根像脏辫的黑色管子,一股股白气从管子断开的地方喷出。他缓缓将手扶在面具上,把它从脸上摘了下来。 其实当我看清他带着黑斑的青黄色手指时,我就确认他绝对不是人类了。虽然畏惧于那张未知的面孔,但我还是移不开眼睛,注目着那张脸真正展露在我面前—— 大个子有着爬行动物般带着些许斑纹的粗糙皮肤,呈沙漠蜥蜴般的浅褐绿。他的额头很宽阔——至少我觉得那儿应该是额头——而位于面部中下部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眼睛下面是我说不清更像虫类还是虾蟹的嘴。我看不到他的唇舌,利齿和牙床外面只有一张像花瓣展开一样的口器,上下左右各有一颗獠牙,我不禁想起了某部变形金刚动画里的猛兽冲云霄。 大个子张开口器对我喊了一声,我吓得一个脚滑坐到地上,小石子隔着裤子硌得我皮肉生疼。大个子吼过之后就低头对付他那个大容器里的牛肉了,我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盘子里的肉,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最终,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伸手碰了碰那块肉,见大个子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我便鼓起勇气从肉块上撕下一块,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是牛肉没错,但它的色泽变得很古怪,而且摸上去的温度不像被烹饪过,我看不出它到底熟没熟。 犹豫了好久,我还是决定别冒险吃它了,抬起头来又正好与大个子四目相对。 ……他已经吃完了。 我看着他把烹饪容器收拾起来,一阵心塞。就算是跟未知生物一块儿吃饭,我还和在学校食堂一样,是动作最慢的一个。 大个子用探究的眼神盯了我半晌,收回我面前那盘肉,站起来走到田地边,掰了一棒玉米,扔到我怀里。 他的行为像是在驯兽。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当我在把他当作野兽来尝试接触时,他也在把我当野兽尝试着驯服。我们时不时地试着接近彼此,猜测对方下次会有怎样的反应。 “那个。”我指了指手里的玉米,试探着开口。“这个没熟,不能吃。” 在此之前,我只跟他说过一句“桥下面”,所以我无法判断他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但这个时候我只能再试一下了。 大个子站在那儿沉默了,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低低地咕噜一声后,他弯腰捡起刚刚搁在地上的面具将它戴回脸上,之后,他大步跨过来,抓住坐在地上的我的衣领往上一提,让我双脚着地站了起来。 我仍没放弃交流的可能,安顿了一下自己惊恐的心情后,又强作镇定地换了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我跟着你是因为我认为你能杀掉那些怪物,待在你附近可能比较安全。我没有敌意,也不会妨碍你,所以,拜托了,别杀我,别甩掉我。” 大个子将我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通,默默转身继续按原先的路线行进,我长呼一口气,抬起沉重的双腿跟上去。他似乎是对我的行为表示了默许,比之前的速度放慢了一点。走出田地后,他停住了脚步,望着公路像是又在考虑什么,我躲在一根玉米杆后面猜测他要干什么,可他下一秒转过身,一把将我拽过去,扛麻袋一样把我搁到肩上,然后沿着田埂飞奔起来。 我看着留下大个子足迹的土地飞速后退,猜测是我速度太慢会拖他后腿,不禁体会到一股挫败感。不过,他能带上我一块儿跑,我还是很惊喜的,尽管我不清楚他是把我当做了旅伴还是口粮。 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耗尽了我的体力,我怀着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的警惕和对未来的恐惧,忍受着剧烈的颠簸,竟然渐渐陷入了沉睡。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发现我面朝蓝天,周围全是猪。 第5章 陌生人 ——什么情况? 这个场景太魔性了,以至于我愣了好几秒,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昨天的记忆从脑海里挖出来——怪兽、王司机、大个子…… 我猛地翻身起来,想要认清自己的处境。 我现在身处一辆双层大卡车上,同样的车我以前曾经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过很多次。此刻我正待在卡车上面的一层,距我几十厘米开外的剩余空地上挤的满满的都是猪。 ……就算搞清了处境也毫无帮助。 ……不,这算搞清了处境吗!我为什么在这儿?大个子在哪儿?这车又在往哪儿去? 我忍耐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挤到栏杆边上争取呼吸新鲜空气。很好,现在我看清周围了,我们还在高速上,放眼望去看不到别的车。我脚下勉强还算干净,看样子这批猪才上车没多久,那么我来到这车上应该也没多久。接下来我该干什么?等车停下来还是现在呼救?我看过那么多灾难片和逃生指南,但谁都没能告诉我,在经历了一场物种入侵后,生还者该怎么从一辆运畜车上脱身啊?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闷哼,我紧张地回过头,却看见刚才我所在的那边的几头猪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一样挤向了两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的那片空气里忽然闪烁起蓝色的电火花似的光弧,大个子在蓝色电光下就这么凭空一点点出现了,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靠住栏杆。大个子像摩西分海般从猪之间走到了我面前,他高得几乎挡住了所有从空中洒向我的阳光,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发出一串我听不懂的杂音,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抬起左手,我注意到他小臂上有一个金属盒子似的东西,也许那是个小计算机。他嵌下上面的一个按键,一束红光便从计算机里射出,在上空形成一幅光幕,上面用色块划分着公路与田地,画面最底端有一个绿色的光点,顶端有一个闪烁的红色光点,大个子伸出右手指点在绿点上,沿着代表公路的曲线上划,最后指住红点。 “我们要……从那儿,到那儿去?”我学着他的动作比划了一下,问道。大个子没有回答,只是又指了指绿点和红点之间的一个小红点,它太小了,以至于我之前没有注意到。它在公路上缓缓移动,我猜那代表我们的位置,所幸它看上去离目的地已经只剩不到一半的路程了。 我点点头来表示自己明白了,大个子便收手按下小计算机上另外的按键,他的身影在一阵电光闪烁后又消失不见了。这次我目睹了整个过程,所以并没有太惊恐,而且这次我发现他的隐形并不完美,当他移动时,从他身后穿透到我眼中的景象会有一点点扭曲,如果不仔细端详还真看不出来。我就这么捕捉着扭曲的光线确认着他的大致位置,发现他挤开那些猪来到了车头那端,然后他……攀到栏杆上面,坐下了。 他可以隐形所以没关系,但我这么一个怎么看都是学生的女孩要是坐到比我高半个身子的车栏杆上去的话,绝对会引人注目的。不过就算高速上不会有交警拦下我们,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坐得稳。 于是我哀怨地留在猪群里,摘下背包解决了早餐等事宜,吃面包这种久违的日常会做的事情唤起了我的常识心,我掏出被我遗忘许久的手机将它开机,悲哀地发现父母还是没有给我回电话。 我打开通讯录,却已经没有再拨出任何一通电话的勇气了。我害怕听到长久拨号声后的那一句“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畏惧于去想象一切可能导致无法接通的原因。 我把手机关掉,塞到背包最深处,决定在灾难真正结束前都不再动它。 身侧传来大个子的咕噜声,我转过身,发现大个子挪到了车子侧面,他抓着栏杆挂在车外面,透过他的透明身子,我望见从对面车道驶向我们来的方向的一辆轿车直直地冲向公路中间的护栏,“嘭”地一声撞了上去。 车顶上有几个黑影,其中有的向这边的车道蹿过来,我认出它们正是昨晚看到的那种怪兽。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我头顶贯彻到脚,我感觉卡车突然减速又加速,也许卡车司机也注意到了那场车祸和那些生物。大个子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没过几秒,卡车左右摇晃起来,东倒西歪的猪几乎把我的腿撞断,我尖叫着抓住栏杆以防被挤倒,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再度折磨我的耳膜,车子剧烈地颠簸一下,向左栽去——等等!怎么搞的!两天里坐两次车结果遇上两次侧翻,我这是被交通工具终结者诅咒了吗! 我一边哀怨地叹息,一边把自己紧贴向栏杆。牲畜的哀鸣和车身的轰鸣交织,等到翻倒的卡车终于停止滑行,我才松开发麻的双手,跳到地上。这时,突然有人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我转过头,看见大个子在我身后显形了,他拎起我,把我从被挤压得变形扭曲的栏杆之间塞进卡车下层货厢,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狠狠指了指我,威胁般低吼了一声,随后又消失不见。 我猜……他是想让我待在这儿别动。 不过和一群猪塞在一个如此狭窄的空间里还得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困难,我手脚并用地攀住上面那排栏杆,以免沦为猪的脚垫或者饲料。 然而还没等我松一口气,就有人谩骂着从车头那边跑过来,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掉下去,连忙踩住一头猪的后背。 “那是怎——” 本应是能够让我与人类文明重新接轨的人声戛然而止,我心头一紧,摸到那两根扭曲的栏杆中的空隙,从中伸出头去—— “锵!” 脖颈两侧一凉,我顿时整个人僵滞住,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吸音告诉我有人在我后面,而我视线前方两根从我后面伸来、刺入了栏杆的刀刃明确地阐释着我现在被困在了两刃之间的处境。 “Grahhh!!!——” 又是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我沿着声音的来处望去,看见大个子从空中疾速显形,大步向这边走来,他张开双臂的架势好似要与人搏斗,包含了明确的激烈情感的吼叫从他厚重的面具下传出,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公路上空。 啊……吾命休矣? 这句话出现在我脑海,卡在我脖颈两侧的利刃却“唰”地向后收了回去。我条件反射地回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电光闪烁中于急掠间显现,他从翻倒的车上一跃而下,从一开始浮于空中的色块化作完整的身躯——酷似我跟随的大个子的灰色身躯,快步迎向我那个大个子。 他们两个用复杂又短促的音节进行着我无法理解的交流,我从大个子泛红的炮口上判断出他刚才已经解决了我在车上看到的那些怪兽,不禁乐观地松了口气,从栏杆空隙中钻出来,跳向柏油路面。 然而没等脚落地,我就后悔了。我的正下方有一具尸体,显然那就是这辆车的司机。我好巧不巧地踩在了尸体的后背上,并滑倒在了他身周的血泊里。大个子向这边看来,虽然隔着一层面具,但我觉得他在瞪我。 而那个与大个子很相像的陌生人转过身来的第一时间就扭转肩头的炮筒对准了过来,我扶着车子站起来,木木地思考自己该往左跑还是往右跑。大个子在陌生人开炮前一把抓住他的肩炮转向另一个方向,力道大得让陌生人一个趔趄。 陌生人在面具下发出怒吼,大个子也毫不示弱地回以低沉的咆哮,他推开陌生人,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提起来,像抱一条小狗一样把我抱到胸前。我惊慌得彻底手足无措,缩起双腿,两手颤抖着抓紧背包带,努力将身子靠近大个子的身体,歪歪扭扭地保持着平衡。 陌生人双肩起伏,看上去像在深呼吸,他发怒快,平息得也快,我无法透过面具看到表情来分析他的心情,但他发出一阵没那么有威慑性的咕哝,按动手上的小计算机调出光幕地图,冲着大个子指点几下。 他们这是和好了对吧?我咽了咽口水,试图从地图上看出点“他们到底要干嘛”的线索。在深浅不一的红色色块间,我勉强分辨出了属于中国的雄鸡形状,然后看见那块形状迅速缩小,地图的范围扩大到全球——等等这地图什么时候变成立体模型的?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大个子和陌生人望着这个浮空的光球,红色色块中有几块绿光,分布在全球各地。 陌生人突然把光球熄灭了,他们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对视一眼,大个子把我放回地上,拍了一下我的后背,让一头雾水的我继续跟着他们前行。 总觉得我得故事发展好慢热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陌生人 第6章 武器 两个高大的怪兽猎人徒步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北上,自从会合后,他们的行进目标似乎更明确了。他们拐向东面直冲M市而去,随着高速公路另一侧车道出现车辆,他们翻过护栏观察情况,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从车头的方向来看,它们是从M市来的没错,但这些车上没有人,而且停得乱七八糟,有的还翻了车,一路上,我们看到的车祸现场多得惊人,车身与路面上洒着已经干涸变暗的血迹,但我们没有看到一具尸体。高速公路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无数被废弃的汽车如同血迹斑斑的墓碑。 大个子抬手指指右侧,陌生人会意,与他分成两路,我则继续跟在大个子身后。我们穿过车辆之间,他放慢了脚步,不断张望留有血迹的地方。我紧张兮兮地模仿他的动作,结果看到了一种让我无法辨认的东西——某种透明的玩意。大个子也注意到了这东西,他伸手去触摸,那质感看上去像种黏液。 ——来自于怪兽的东西? “车祸伤者已撤离”这种侥幸猜测渐渐破灭了,现场的血迹上没有留下延向他处的人类脚印,最显眼的痕迹是地上短短的拖曳擦痕,似乎有什么被拖行一段后扛起来带走了。 大个子突然转身,吓得我一个激灵立定站在一辆车后面,但他只是沉默着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从身上摘下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盒子一样的东西,走过来塞到我手里。 ——这是啥? 我一脸懵逼地望向大个子,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抓住我的胳膊转向另一个方向,扳动盒子上一个开关,我只听见“簌”地一声,就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从金属盒子前端飞射出去,与此同时,前面一辆车的门上出现了一个近似扁椭圆形的穿透洞,这让我明白过来,金属盒子里射出的东西打穿了车门。 大个子扳住我的肩膀,带我绕到车子的另一侧,这边的车身上也有一个洞,而对面那辆车的车门上扎着一枚形状似蟹钳的,约一指长的镖钉,显然正是从金属盒子里飞出去的那个黑影。大个子伸手把它扯下来,嵌动盒子的另一个部位,把镖钉从随之露出的缝隙里塞了回去。随后,大个子把金属盒子往我手里一放,拍了拍。 ——意思是交给我了吗?…… 我张了张嘴,费力地开口:“那个……我拿着这个……真的可以吗?”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发声,我的嗓音沙哑刺耳,在宁静的公路上冒出得格外突兀。大个子回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又点了一下头,便加快脚步去与陌生人会合了。 远远地,收费站出现在了视野中,但那边的气氛更加古怪,一路上绵延过来的空荡荡的车辆、时不时出现在车上和地上呈喷溅状或滴落状的血迹、一滩滩透明的黏液不断加剧我的不安,等到从收费站的小亭子里钻出一只怪兽时,我已经恐惧到麻木,连发抖都不会了。 ——一个亭子,两个亭子,三个亭子,四个亭子。 ——一只怪兽,两只怪兽,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当十余只怪兽从亭子里钻出来时,大个子一把将我甩进了旁边一辆掉了前挡风玻璃的车子,等我挣扎着从副驾驶座位上坐起来,大个子他们已经在冲怪兽们开炮了。他们一边发射着蓝焰一边抽出长矛防止被近身,怪兽们四散开来形成包围圈,仅仅几息间,剩余的那些就接近了大个子和陌生人。两个大家伙像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兵一样配合默契,立刻转向怪兽比较集中的两个方向,背靠背地收拾掉来势汹汹的怪兽。 正当我看着他们的战斗,突然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梁骨蹿上来。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放倒座椅向后仰去,正巧避过了一条从窗口刺入的漆黑利尾。 ——什么时候有怪兽到我这儿来的! 我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缩回腿,滚到后排座位上,伸手去开另一侧的车门,但怪兽动作更敏捷,它直接从副驾驶的窗户蹿进来,直向我扑来—— “噗!” 我来不及多想,就举起大个子给我的金属盒子,对着怪兽射出了镖钉,在它大张的嘴即将咬到我的身子时,它突然古怪地抽搐了一下,栽倒在副驾驶座位上。我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颤抖着挪向一旁,这时,怪兽口中突然弹出一根舌头似的东西,顶端还有一张缩小版的嘴,它狠狠咬下了座椅上一块棉布,才终于完全沉寂下去。 ——是反射动作?还是回光返照?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我动作再慢一点,被咬的就不是椅背而是我的胸口了。这么想着,我把目光向上移,看到它脑壳上多了一个洞,似乎正是我的镖钉打出来的。那个洞里流出一股黄绿色的液体,顺着怪兽光滑的头颅向下淌,最后滴在地上。被黄绿色液体所沾到的地垫在瞬间就被烧出了一个洞,那个洞不断扩大,液体蚀穿车底,滴到柏油路面上,好像还在继续向下腐蚀…… “嘶啦”一声,金属摩擦的巨响从身侧传来,我一个激灵蹿起来,发现是我那个大个子把车门扯了下来,他抓住我的后领,把我拽了出去。他警惕地将炮口对准车里的怪兽,几秒后,他才确认怪兽已死,缓缓低下头。虽然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猜他是在看我。于是我连忙举起手里的金属盒子,又指指怪兽脑袋上的创口,想告诉他我是怎么成功防身的。 “那个……谢谢?谢谢你给我这个……”我尝试着对他说话。 大个子只是歪了一下头,就又把视线投向了车里。这时,陌生人也走了过来,看样子他们已经解决从收费站里钻出来的那些怪兽了。 陌生人把怪兽的尸体从车里拉出去扔在地上,随后从手臂上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把镊子似的东西,把钉在了副驾驶储物盒盖子上的镖钉拔下来,用座椅垫擦拭一番,才递还给我,我小心地接过镖钉,发现那块座椅垫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洞,布料边缘泛着焦黑。 看样子,怪兽的血具有腐蚀性,而且从陌生人的态度来看,连他们这种生物都抵抗不了怪兽血液的腐蚀。看来我以后也得小心行事,说不准哪只受伤的怪兽掠过我上空就会把我腐蚀个对穿。 我把镖钉收回金属盒子的时候,陌生人和大个子又用我不懂的语言交流了起来,大个子突然摇摇头,发音含糊不清但态度十分坚决地说了什么,转身走向那群怪兽的尸体,俯视那些尸首片刻,在其中一具旁蹲下来,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似的短刀,开始切割怪兽的头颅。 陌生人往车子引擎盖上一坐,像是在等他,我摸不准这家伙的脾性,不敢轻易也学他坐下,只好站在车旁,继续观察自己的金属盒子。 不一会儿,大个子拎着怪兽的脑壳站了起来,他径直走过来,把脑壳递给我,我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意图何在,但我还是战战兢兢地把那仿佛还冒着热气的脑壳接了过来。 大个子退开一步,低头看了看我,又与陌生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向收费站那边走去。 看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我不禁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们是要进城? 就在不到一天前,我简直是耗尽了一辈子的运气才安然逃出N市,一路活到了这儿,可这两个不知是什么的家伙……又要回到高楼林立、如同怪兽们狩猎场的城市里? 行出几米后,大个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没有跟上去,他转过身来,静立在那儿,像是在等我。 “我……不,我不想过去。”我艰难地开口,又觉得难以明确地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只好抬手胡乱比划着配合话语。“城里面还会有很多那种——呃,怪兽吧……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哪儿、干什么,但我不想进城……进城的话,肯定,呃,会被它们捕猎的……” 陌生人突然发声了,但大个子没等他说出几个音节就大吼了一声,咆哮出更简洁但隐约包含着愤怒的话语。陌生人像是想用更猛烈的咆哮压制大个子,但大个子猛地拔脚向我走来,吓得我连连退后,小腿撞在一辆车的前保险杠上。 大个子做了个形似深呼吸的动作,弯下腰摆弄了一下我怀里的怪兽脑壳,让我用抓住颅内靠嘴巴前段的一块骨骼,像中世纪风电视剧里的骑士持盾牌一样把它举在身前。做完这些调整后,大个子冲我微微颔首,我连蒙带猜地揣测着他的意思,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陌生人也走近了,在大个子身后发出一阵不耐烦似的咕噜。 大个子顿了顿,手在空中悬了半晌,伸到腰间摘下一根布满荆刺状突起的金属棍,把它横到我面前。 ——我做错什么了吗? 看到这个东西,我不禁怀疑他要对我用什么刑。 然而大个子只是嵌下金属棍上的一个机关,随着他一抖手腕,金属棍变形伸展,在瞬息间成为了一柄亮闪闪的长矛,我意识到这正是他昨晚在桥上用的武器,当时我踢向他的那只怪兽身上插着的就是这把长矛。 在我眼前将长矛伸缩几次后,大个子把金属盒子从我右手中拿走,用盒子上自带的一个卡扣把它挂到我的衣领上,然后把长矛变的金属棍塞进我的右手。 “Grahh——” 陌生人发出一声威胁般的低吼,惊得我连忙松开手,长矛掉回大个子手中。大个子回头看了陌生人一眼,再次把长矛塞给我。等到我勉强握紧了,他又把双手贴到我脸上,动作和他摘自己面具的样子很像,他那爬行动物般的皮肤为我带来一股凉气,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Oh...Na...”他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像是老旧又搜索不到信号的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我听了半晌,才发现他在重复着几个听起来像是“噢呐吭嘻堀嘶”的字眼。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皱起眉头思考的同时也机械地点头作为回应,大个子也微微点了一下头,站直身子,对陌生人又说了什么,陌生人看上去极不情愿地从背后的机械包裹状物中慢吞吞地摘下一个我有些眼熟的容器,环顾一下四周,坐在了一辆翻倒的车旁,摘下面具,打开容器,从里面掏出类似肉似的东西,吃了起来。大个子冲他发出一声较为平缓的低吼,转而把我的背包从我身上拽下来,笨拙地扯开拉链,从里面掏出我今早吃剩的半袋饼干和半瓶水,放到地上,然后转向陌生人,坐到了他对面,继续与他进行我听不懂的交谈。 ——意思是现在可以吃饭了? 我努力把仿佛被吓出窍的魂魄塞回脑袋里,颤颤巍巍地蹲下来,盯了大个子他们一会儿,突然想起他们的进食速度好像比我快很多。 我可不想浪费他们留给我的时间,赶紧抓起自己面前的东西填饱肚子。简单的一顿饭让我冰凉的四肢终于找回了一丝暖意,也突然想起自己半天没有上厕所,当我跑到车子另一侧解决完后,大个子他们已经整理好行囊,整装待发了。大个子侧身看向我这边,仍是一副在等待的样子。 我咽了咽口水,背起背包,收拾好大个子交给我的金属盒子、怪兽脑壳和伸缩长矛,尽可能迈开大步,向他们走了过去。 ——进城就进城吧我认了还不行吗! 第7章 空城 跟着两个大个子生物,我穿过收费站,正式进入了M市。目能所视的范围内空无一人,也许是收费站近郊的原因? 这个侥幸的想法几乎是在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我掐灭了,毕竟身后不足数百米处还横陈着那么多怪兽的尸骸,我可不信它们占领收费站时会对一路上看到的人类视若无睹。 我的那个大个子环顾四周,对陌生人微微摇了摇头,二人在一阵低沉的咕哝后,同时隐去了身形。 “诶!……等等!”我急忙向他们隐约浮现的轮廓影那儿扑去,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肩膀,那只手在我肩部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手的主人从我正前方移到了我侧面,然后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节,发音极像是一个“走”。 眼前另一块隐约的人影也动了,不知走到了哪里。我肩上的手移到我的后背上,稳稳地拍了拍,我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找回平衡,背后的手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我敢肯定大个子还在我后面,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僵硬地迈开大步沿宽阔的柏油路向前走去,仿佛刮过耳畔的风越猛就越能吹散我心中的恐慌。 我从未想过“徒步穿越市区”这么荒唐的事,但意外的是,太阳落山前,我成功赶到了一片楼盘,是那种高层公寓群,应该还没怎么正式住人,但依旧毫无人烟的周遭让我的不安愈加剧烈了。 我回过头,因为天色暗下来的缘故,我已经看不清两个大个子是否还在我身后了。 “那个……有人吗?”我用止不住发颤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问出一句傻话。 肩头猛地一沉,吓了我一跳。虽说陌生人从来没有碰过我,但我总觉得自己能从力度和触感上认出来,再度把手放到我肩上的是我最开始认识的那个大个子。他的触碰给了我一点勇气,让我沿着街道继续走下去。 渐渐地,我们走到了更加靠近市中心的居民区,天也黑了下来。路灯一如既往地亮起来,照耀着从未如此寂静的城市,反倒显得非常不自然。大个子突然又搭上我的肩膀将我转了个个儿,面向一片没几辆车的停车场。我懵懵地冲着那边走过去,走到场地旁边时,面前一辆废旧面包车的车门凭空拉开了,也许它早就已经没电了,居然没有响起防盗警笛。大个子在车里显形,一把将我揪了进去。车内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我几乎可以看到在灰暗的空中漂浮的大片尘埃。 大个子拆掉靠后的一排座椅,然后在那块空地上侧卧了下来,与此同时,车身一沉,车顶发出碰撞声,我紧张地抓紧了身旁的座椅靠背,却发现大个子对此没有反应。 对了……陌生人呢?我突然想起这一点,难不成车顶的声音是陌生人发出来的…… 大个子忽地又直起腰,把那排被拆掉的座椅推向我。我现在已经有点能摸清他的意图,便乖乖坐到了座椅上。大个子又比划了一下,便重新卧倒了,我犹豫片刻,也慢慢躺下去,在座位上蜷起身子。 我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一天的跋涉让我身心俱疲,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 黑色的怪兽在阴影中慢慢踱步。 我在羊肠小道上瑟缩着前行,隐隐约约地看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动。 ——脚下的是什么?这细瘦的小道又是什么铺成的? 我弯下腰,抓到一根惨白的手指。 ——是人类的肢体? 一张沾满血垢的脸突然从白色的小路中央浮出来,是王司机,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嘴巴一张一合,口中掉出泥土,铺就小道的无数肢体忽然蠕动起来,抓住我的脚踝。 我感觉自己在尖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小道两旁的阴影中,看不清面目的怪兽也扑了过来—— …… 我盯着脏兮兮的车顶看了很久很久,腰部的疼痛才渐渐清晰起来。 我嘶嘶吸着凉气撑起身子,发现自己从座椅上滚了下来。原本大个子所躺着的地方此刻空无一人,我正用自己刚刚睡醒还懵懂着的大脑思考他跑哪儿去了,就听到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一丝噪音,吓得我连忙跳起来,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处。 之后我与一个躺在驾驶座上回过头的大个子对上眼了。 ——说实话,他戴着面具,让我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睡觉。我并没看到他的眼睛,但我觉得他大概在看我。从他似乎有些不满的咕哝声中,我猜测是我把他吵醒了。我与他对视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乖巧地跪坐回座椅上。见他扭回头不再看我,我顺势爬到门边,望向车外,看到太阳已经出来了,天空刚蒙蒙亮。 驾驶座上的大个子咕哝了些什么,抬手敲了敲车顶,车顶又传来了昨天我听到过的那种碰撞声,不出几秒后,车身猛地一沉,另一个大个子坐在正冲着门的那排座位上现了身,与驾驶座上的那个交流起来。 我专心注视着他们,猜测后从车顶下来的那个才是我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大个子,他们昨晚应该是一个望风一个睡觉,轮流休息的。 正当我想着这些,离我更近的大个子从背后摘下一个容器,伸到我面前晃了晃。 ——好像是……那个像锅一样的玩意?大个子用来煮牛肉的那个? 大个子用手指敲了敲容器,又向车外摊了摊手,说出了一个发音有点像“食物”的词。 “呃……如果是说肉的话,市场里应该会有卖……”我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回答了。“但我不确定市场现在有没有那种……那个,怪兽……” 大个子二话不说就收起容器下了车,陌生人紧随其后,我也连忙背上背包拿起装备跟上去。所幸视野范围内就有一个大大的“沃尔玛”招牌,我追上大个子,在他面前指向那块招牌:“那儿是市场,呃,超市?反正现在都差不多……” 大个子像昨天刚进城时那样把我放到了他前面,然后与陌生人一起隐了形。我感觉自己都快要习惯这诡异的行动方式了,便提着怪兽头颅和长矛,小心翼翼地沿空旷的街道走向沃尔玛。 一路上除了绿化带里随风飘摇的树枝和偶尔掠过天际的麻雀以外,我完全没碰上任何会动的东西,直到抵达沃尔玛大门口,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门里很暗,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这种超市大楼简直就像是一个密封的大箱子,从外面基本看不到几扇窗户,这也就意味着没有灯亮着的超市里会是一片黑暗! 我低下头,看到柏油路面和地砖上洒着大量干涸的血迹,立刻在黑咕隆咚的大门口站定了脚步,干巴巴地说出一句:“里面好像断电了。” 一只手按在我肩上,用力拍了两下,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给,哟。”大个子的声音响起来。他将这几个简单的音节重复了几次,然后显出身形来。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戳在我拿着的怪兽头骨上,另一只手指着超市里面,缓缓地摇着头。 “……超市里面没有怪兽?”我盯着地上的血迹,觉得很难不质疑他这个观点。 大个子顿了一顿,面具下突然传来清晰的人声,吓了我一跳。 “市场里——滋呜——没有——滋滋——怪兽……” 我愣了几秒才认出那是我自己的声音,中间掺进了一丝广播换台似的杂音。 ——是录音吗?大个子的面具还能录放我说过的话? 他播放过录音后就拔脚向超市里走去,他们的面具上也许带有夜视功能,黑暗似乎不能妨碍他的行进。 惊叹归惊叹,我听到另一个方向的半空中传来不耐烦般的咕噜声,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手机,开机打开手电筒,跟在大个子们身后走进了超市。讲真,这种时候我只能相信大个子的判断了不是吗? 我借着手电筒的光找到了一楼大厅的导购地图,随后带大个子他们来到了生鲜区。趁他们摆弄肉块的时候,我跟大个子打了个招呼,便独自离开了。 ——要知道,这种空无一人可以随便拿东西的超市我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回啊!此时不去探险更待何时! 第8章 幸存者 虽说很想在超市里大肆浪一番,但我最需要解决的还是照明问题。以现在的电量,我的手机可撑不了多久。 借着刚刚看到的导购指示,我首先光顾了户外拓展器材区,在那儿弄到了一把大个儿手电筒,又顺了些电池备用。这种手电筒的亮度和光照范围可比手机大多了,有了它,“暗黑沃尔玛”这块地图的探索变得简单了一些。我收好随身物品,脱下身上沾了不少泥巴和血迹的外套和牛仔裤,给自己找了一套合身的冲锋衣和登山裤。为了避免再遇上雨天,我还特意挑了防水的面料。虽然这个季节穿太厚在中午出门可能会热,但这种衣服应该比普通常服更抗祸害,不会轻易坏掉。 换好衣服,我来到食品区,往背包里填了面包、榨菜、巧克力和矿泉水,然后又顺了生活用品区的牙具,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才回身去找大个子他们。 当我路过已经停运的扶梯时,旁边突然响起了物品碰撞的咣当声,我立刻背靠一面墙壁蹲下来,用手电筒照向声音来源处。 ——储物柜。墙边立着一排投币式金属储物柜。 是有人把东西叠成一堆,刚刚正好倒塌了吗?难不成有人往柜子里装了小动物?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每一扇柜门,我屏住呼吸确认它们是否都有锁好。 一列、两列、三列…… 光柱扫到柜子最右侧时,突然又有声音响了起来。沉闷的“哐啷”一声后,一句带着哭腔但很清晰的话语从那边传来:“有人吗……” 我惊疑地瞪大眼睛,迅速又扫了一遍占据整面墙的储物柜。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敲柜子声,那不知在哪儿的人陡然拔高了音调,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救命!这儿有人!我在这儿!” 这下子吓得我条件反射般关掉了手电筒,我的眼睛一时不适应黑暗,眼花缭乱了好一会儿,才借着一根柱子后的小窗透进来的光芒恢复视力。那呼救的人还在大声叫喊,带着敲柜子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显得分外刺耳。 “你谁!”我尖着嗓子反问的声音似乎也很刺耳。 “有人吗!我在柜子里!最右面那个!放我出去!”那人不再敲柜子了,转而焦急地指示。 我缓缓移向柜子,终于发现最右侧有那么一扇柜门中间没有分成几个小格子,而是竖着的一整扇,也许是用来放清扫用具或者收据条的。 “你是谁?”我摸索着柜子的锁孔和门缝,追问道。“怎么打开柜门?” “应该有钥匙掉在外面!”那人叫得更激动了。“把我放出去!” 这时,我的肩膀突然一沉,吓得我“啊”一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地把长矛展开向后刺去,但刚一出手,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按住我肩膀的触感是大个子的手,连忙住了嘴收了力。大个子闪身躲过矛尖,抓住矛的中间部分帮我刹住动作并保持住平衡。 “有人在柜子里。”我向他解释我现在面临的状况。“应该是幸存者……” 大个子注视了柜子几秒,把我手里的矛拿过去,径直在柜子门上部刺了个洞,我和柜子里的人同时又发出了惊叫。大个子从那个洞把手伸进去,“滋啦”一声把整扇门扯了下来。 一个人影在呆滞了几秒后从柜子里冲了出来,非常顺手地从我背包侧面抽出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就大口大口地喝光了我的水。听她大喘气的声音,我觉得她是个女人。虽然她还在发抖,喝水的时候差点洒出来半瓶,但她似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有吃的吗?”她放下水瓶后,抹了抹嘴巴,问。 我点点头,又觉得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中她可能看不到,于是直接摘下书包,从里面掏出巧克力和面包递给她。 “还要水吗?” 我想找个人帮忙分担一下食物的重量,主动问道。 “要,谢谢。” 女人接过食物和水,用自己的手机手电筒照亮了路,径直走向旁边的卫生间。我猜她也要整理自己一番,便坐在原地等她。 “嗯,他,哈……” 大个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才想起来他还在我背后。他把一段模糊的发音重复了好几遍,我努力辨认那些音节,把它们和中文的音近字相对应,猜测其中的意思,然后尝试着问:“你是想……让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吗?” 大个子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女人从卫生间走了回来,我冲着她打开手电筒,发现她洗了脸梳了头,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平静多了。 “好了,走吧。”她独断独行地从我手里拿走手电筒,说道。 “那个……你要去哪儿?”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儿发生了什么?你打算到哪儿去?” 女人忽然垂下手退开一步,皱着眉头打量着我,我也趁机仔细打量她。她穿着马甲、衬衫和筒裙,应该是某个柜台的工作人员,她一边的袖子和丝袜被刮破了,但除此之外没什么损伤。 “你……不是跟救援队一起的?”她突然开口,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了我手上,又扫视向四周,困惑地问:“刚才那个人呢?他不是警察吗?” ——是因为出现了那么反常识的怪兽,你才会把大个子那样的家伙看成警察吗…… 我跟着她的动作也往旁边看了看,大个子果然不在了。我刚刚没听到什么脚步声,他应该没有走掉,而是隐形了。 “啊,对……那家伙去别的地方找幸存者了……不过,抱歉,没有救援队,他只是正好路过的特种兵。”我觉得大个子隐形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暴露在这个女人面前,便半扯着谎,说出自认为可以泄露出去的信息,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一些。“事发时我在高速公路上,当时我滚到小河沟里,所以才躲过怪兽的杀戮,幸存了下来……” “杀戮?”女人猛地打断了我,她瞪着我手中的怪兽头颅和长矛,毫不掩饰她的怀疑。“你说高速公路上的人……都被杀了?” 我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经过的那些车祸现场,才反应过来,一路上我的确没见到过一具尸体,没法证明那些失踪的人已经死了。但话已出口,我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反问:“难道这儿发生的事跟我经历的不一样?我的确没在超市里看见死人……” “那就怪了。”女人说着抱起胳膊靠在柜子上,她目光没离开我的两手,开始了自己的讲述:“的确是有怪兽……我在窗边偷着抽烟时从窗户看到它们顺着墙往上爬来着,然后就下意识躲进柜子里去了,但从门缝还是能看见一点东西——它们的目的似乎不是杀人,它们只是把人打伤掳走。但它们抓光我能看到的人后不久,楼里就断电了,可能是它们破环了电力设施。” “昨晚我看路灯是亮着的,应该只有你们楼的正好被破坏……” 我正说着,大个子突然在后面捅了捅我的腰,害得我一个踉跄。他也许觉得自己没用力,但我可觉得疼得要命啊! 我现在没心思猜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满脑袋都是与这个跟我同为幸存者的女人搞好关系,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女人随着我突然的动作而警惕起来的眼神,一拍大腿,随便找了些话说来缓和气氛:“我知道了!它们肯定是要圈养人类!城市里没有一个人肯定就是因为被它们抓起来了!” “虽然它们暂停行动销声匿迹了,但它们可能还会再来抓咱们这样的漏网之鱼……”女人皱起了眉头,喃喃说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才行。” ——离开这儿? 听到女人的话,我心里涌现出无尽的无力,要知道,我是从另一座城市逃到这儿来的,结果这座城市也已经沦陷,我们还能逃到哪儿去?没有被怪兽入侵的城市离我们有多远?或者说……真的还有没被入侵的城市吗?我们真的还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吗?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失神,女人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见我抬起头看她,才继续说下去:“你手里那些玩意是那个特种兵给你的吗?可以用来防身吧?既然有怪兽的脑袋,那么他能干掉怪兽吗?能不能也给我弄点防身武器?” “嗯……应该可以。我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不了解他是怎么想的。”我意义含混地耸了耸肩。 “那我们是在这儿等他回来还是怎么?”女人往四周看了看。“我也去准备点干粮吧,等跟这座楼里的其他幸存者会合,我们就逃出去……” “——逃到哪儿去?”听着她有条不紊地计划,我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我就是从N市逃出来的!那些怪兽数量那么多,力气那么大,速度那么快,我们就算逃跑,又能逃到哪儿去!” 这次爆发出来的,不只是对女人建议的反驳,也是这近一天来积压的恐慌,我知道,比起独自行动,跟着两个大个子更安全一点。但那两个家伙太喜欢冒险,也太难和我交流了,我一边依附于他们,还得一边心惊胆战于他们会不会突然把我抛弃、或者把我当做诱饵、或者把我丢出去垫背。现在的我简直就是在死亡的门槛前徘徊,来自于未知怪兽的威胁像悬顶之剑般让我时刻神经紧绷,我真的很想得到哪怕一丁点的“肯定”啊。 ——怪兽到底是什么?大个子们又从哪儿来?接下来我们到底去哪儿?我有没有生存下来的机会?……我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啊。 女人沉默了片刻,她叹了口气,向我迈出虚浮的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 “垂死挣扎总比坐以待毙好啊……还是说你有勇气自我了结,给自己一个痛快?” 我瞬间泄了气。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早在王司机被杀时就做到了。但我做不到干脆地寻死,而是宁愿抓住那一丝来自于大个子的飘渺希望。 “好的……我们逃走吧,阿姨。”我吸了吸鼻子,低声说。 “阿姨个头,叫姐姐。”女人在这种关头还能在意这些问题。她戳了戳我的脑袋,把手电筒还给我,用手机照着亮走向了扶梯。“我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里,我去开出来,虽然就是辆马自达,但总比没有交通工具好。” “那……我在这儿等……那个人,然后下楼跟你会合。”我终于找到机会与她暂时分开,得以跟大个子独处,立刻点头同意。 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下一层楼的电梯下方,我把手电筒转向身后,试探着向空气中伸出手,摸到了大个子覆着网衣的身体,下一秒,他在我面前现了形。 “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我忐忑地问。 大个子抬起一只手,扶在额头上,缓缓摇了摇头,随后用我与女人刚刚的对话剪辑出了一段话:“地下——滋滋——有怪兽——滋滋——你——滋滋——幸存——滋滋——逃出去……” “地下有怪兽所以如果要活下来的话我们得逃出去?”我被他话语中的内容吓得浑身发凉,连忙跟他确认我理解的跟他表达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大个子耸耸肩,随后点了一下头。 “你早说啊!” 我几乎要蹦起来,转身就跑下扶梯,追向女人离去的方向,最后只隐约听到大个子又播放了一遍我说过的几个字:“下楼——滋滋——会合……” 第9章 有心无力 ——我不该在下扶梯时跑那么快的。 这是我快要跑到一楼,却一脚踏空,轱辘轱辘地滚下那些坚硬的台阶,摔在地上又撞在墙上后,脑袋里仅剩的念头。 我敢保证,不出一天,磕到阶梯棱角的后背、肚子、胳膊和腿上肯定会出现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但现在我顾不得这些了,连忙顶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滚到门边的手电筒,关掉开关塞到背包侧面,揉了揉摔得晕乎乎的脑袋,努力思索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地下车库从哪儿进? 这座沃尔玛跟我家旁边那个欧亚不同,扶梯没有直接通到车库去,我只能斗胆大喊了出来:“阿姨!……能听见吗?你在哪儿?” 回答我的只有来自超市内部的回音和门外的风声。 ——冷静点,学学人家成年人。 我不断地深呼吸,静下心来,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人声。 数秒后,一阵预示着不祥的嘈杂在远处响起。 我猛地睁开半合的双眼,循声跑出门,直冲着地下车库的出口奔去。如果在往日,这个门应该是只允许出车,不允许进人的,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手摘下金属盒子,一手握紧了展开来的长矛,做好了随时就会有怪兽扑出来的心理准备。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和剧烈的冲撞声从车库里传来,一辆酒红色的轿车就这么在我眼前擦过只来得及打开一半的自动感应升降门,从车库里飙了出来,两只扒在车顶的怪兽被升降门拍了下去,又从地上翻身而起,追向车子。 “它们在地下建巢了!”女人从摇下来的副驾驶车窗冲我大喊。“快上车!” 轿车在我面前堪堪急刹住,我拉开车门,刚想钻进副驾驶,那两只怪兽就赶了上来,一只直扑向我,一只跃到车顶,用长长的尾巴刺进了驾驶室的窗户。 我听到女人在尖叫,可我现在自身难保,抽不出时间去看她,我就地蹲下,滚向怪兽来的方向,与它在空中擦身而过。我听到怪兽的手爪落在柏油路面上的声音,转头就射出了一枚镖钉。这回不比上次,我与怪兽之间的距离不够短,我的动作也不够稳,镖钉只是刺穿怪兽的肩胛,钉在了后面的路灯柱上,怪兽仅仅被牵制了一瞬间,就又调整动作向我扑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内心疯狂咆哮的同时,我紧张得用口鼻都喘不上气,仰躺在地重新瞄准怪兽的脑袋,再次嵌下发射开关,但在我的镖钉发射出去的前一秒,一枚手里剑似的东西从高处飞过来,将怪物切成了两半,随后,玻璃破碎的声音从超市那边传来,我转过头,看到超市门口上方的一扇窗户被凭空打碎,随着玻璃碎片落在地上,门前的一块地砖突然下陷,沉重的脚步声向这边奔来。 ——大个子他们出来了。 我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更多的怪兽从车库里蹿出来,忙从地上跳起来,顾不上捡回发射出去的镖钉,就想往车里钻,可当我把头探进副驾驶,才发现另一只怪兽已经抓着女人的腿将她拖出了驾驶室,方向盘上还挂着女人的一只断臂,那截小臂毫无生机地垂在空中,手指却还紧紧地攥着方向盘。 “救命啊!” 女人嘶哑变调得简直不成人声的呼救传入我耳中,仔细想想,她刚才就一直在求救,但忙于自保的我大脑一片混乱,把来自周围环境的声音全都屏蔽了,才没有注意到她那边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更多的怪兽如潮水般涌来,我的腿也一直在发颤,但我还是本能地翻过引擎盖来到车子的另一侧,同时把金属盒子挂到衣服上,把长矛夹在腋下,用空出来的手抓住了女人仅剩的那只手臂。 从车库冲出来的怪兽被一团团蓝色火焰击退,我知道,是大个子他们开炮了,但我们已经捅了怪兽巢,接下来将要面对的肯定是我无法想象的猛烈攻击。 “开——滋滋——车……” 这句话从空中传入我耳中的同时,车顶猛地一沉,好像有个大个子跳到了车上,我不知道这话是在对着谁说,但他话音刚落,驾驶座的门就“啪”地关上了,方向盘上的断肢也被扯下来丢到一旁,好像是另一个大个子钻进了驾驶室。 拖着女人的那只怪兽似乎被大个子的突击分散了注意力,我趁机卯足了劲,以拽脱了女人腿上一层皮为代价,把她从怪兽手里抢回来,并带着她滚进了车后座。 但也就在这时,车子“秃噜秃噜”地轰鸣一声,熄火了。 “你他妈抬离合动作别那么快!” 在生死关头,我发泄情绪般自暴自弃地爆了粗口,随手把长矛和怪兽脑壳往座椅下方一塞,腾出手来,从后座翻身到前排,把那个隐形中的驾驶员挤开,坐在了驾驶座上。那家伙也不反驳,一炮轰开车顶的天窗,从那个洞探出身子,扫射车后方的怪兽群。 盯着面前的方向盘,无数个画面在我脑海中划过,我眼前浮现出不过几天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商量假期计划的场景。 ——我还记得,那时候,爸爸说,要带我们出国旅游。 ——我还记得,那时候,妈妈说,可以等成年就去学车。 由于对自己的学习成绩已经有了清楚的认识,我在迫近高考的日子里,跑到图书馆,竟气定神闲地看起了驾考指南,还在上课外班的路上不止一次问过爸爸,自动挡和手动挡的区别。不过,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第一次用上学车的知识,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系安全带和仔细确认步骤的时间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离合踩到底,然后拧动车钥匙,挂档,放下手刹,小心翼翼地抬离合。 车子动起来的时候,从天窗探出身子的大个子和站在车顶的大个子都晃悠了一下,就在这不过一瞬的空档,怪兽们接近了我们,我平生第一次踩下油门,前所未有的提速感让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明明仪表盘显示车子时速还没提多少,但我感觉自己已经像在飙车了。 “抓稳了!” 我尖叫出声,逐渐把离合抬得接近极限,说实话,我没有学过一点有关油门的知识,根本不知道我的踩法会不会对车造成伤害,但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通过后视镜,我看到这车子的主人——那个女人垂在未关好的车门外的脚被一只扑上来的怪兽抓住了! “帮帮她啊!”我一边顾及前方路况,一边焦急地不住回头,想发射镖钉帮女人解围,又碍于双手都被方向盘占用,只能寄希望于正清剿后方怪兽的大个子能处理掉抓住她的那一只。 在我的驾驶下,车子画着六亲不认般的弧线冲上了马路,车顶的那个大个子步履不稳似乎差点掉下去,他踹开后窗玻璃跳进车里,才避免了栽下车。在离他不过一米处,女人的半个身子已经被那只抓住她的怪兽扯出车外,我能做的也只有打开她那侧的后座车窗,让她能抓住窗框坚持一下。然而那只怪兽反应很快,它抓着女人的腿攀上她的身子,然后也对窗框伸出了前肢,像是要上车阻碍我们逃跑。 “Grahhh!” 车里传来大个子的怒吼,随即是炮火的闷响,我眼看着那只怪兽被准确地打中脑袋,黄绿色的血液迸溅出来,滴在柏油路面、车窗、以及……女人的身上。 “不……别……别啊!” 我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仿佛离我远去了,我感觉自己在哭喊,可再怎么哭喊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窗框被腐蚀、断裂,改变不了女人的皮肉融化成血水,眼珠从眼眶中掉落,凌乱的头发随着头皮脱落,露出圆溜溜的头骨。 半扇车门携着女人的身体掉在了地上,疾速离我们远去,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我明知已经是徒劳,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松开油门,想要回去找她。 虽然只认识了不出几分钟,但这个能轻易冷静下来、能充满希望地主张逃生、能激励我恢复求生**的女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去呢? 就在我晃神的刹那,我的肩膀被一个硬物重击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我勉强恢复神志,之后,我听到了一句强硬的命令:“Don''t stop!” 我无意识地服从了,任车子重新加速,七扭八拐地避开马路上那些失去司机的车,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驰骋。 不知过了多久,车顶的开炮声消失了,后视镜里也看不到追上来的怪兽了,我终于恍惚地注意起周围的建筑和道路。 ——啊,开到居民区来了…… 我望着道路两旁的杨树,隔着说不上多茂密的枝叶,看到了一扇扇或染血或敞开的窗户后被撕破的窗帘、翻倒的晾衣架、打碎的花盆、凄凉地挂在玻璃上的“福”字…… 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那些窗户内的房间里,还住着无数我不认识、但有着丰富人生的生命吧?我忍不住去想。 ——那户的晾衣架上挂着小小的袜子,家里是不是有小孩子? ——那户窗台上的君子兰和我爷爷家的真像。 ——那户扩建了厨房,把油烟机和灶台安到阳台去了啊……我小时候还问过妈妈,这样的厨房会不会在地震时垮掉呢…… 越想象着这座城市遭遇灾难之前的样子,我心里就越难受,本以为自己已经被怪兽肆虐的惨象麻木了知觉,但此刻,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泪不听话地沿着脸颊滑过,从下巴滴落到裤子上。我抽噎着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舌尖触到一片咸湿,我自己都已经不知道,那是汗还是泪。 ——再这么开下去不安全。 在因为泪眼朦胧而差点轧过一辆摩托后,我意识到自己该找个地方停下来。而一栋烂尾楼就在这时映入了我的眼帘。 ——只有水泥色的天花板、墙壁和顶梁柱,不知道本来要做什么用呢。虽然被围在建筑工地内,但工地入口那扇铁门应该能用车撞开…… 这么想着,我转动方向盘,驶向烂尾楼所在的方向。但愈加接近,我的心跳就愈加猛烈。 ——是我看错了吗? 我努力眨着眼,注目于烂尾楼最顶上的那一层。 ——那儿……是在有烟雾飘出来吗? 我将车头扳向工地大门,毫不犹豫地撞了进去。就算工地里有怪兽埋伏,这一撞应该也能撞得它们愣一下。 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预想中的敌袭没有发生,我踩下离合和刹车,抬起手刹,用衣袖好好擦了擦眼睛,才得以仔细打量那处疑似冒烟的地方。 ——按理来说,这种烂尾楼里不会有动静的,但如果有人在,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我望着那处烟雾犹豫不决,一声令我心颤的呼喊从烂尾楼里传了出来:“什么人!” 虽然充满了敌意和警惕,但这确实是人说话的声音!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举起双手站到了车子旁边,没等我开口,说话的人就从一楼的顶梁柱后现了身。看着他们的身影,我脱力般跪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没错,“他们”。 向我走来的,是一个披着厚外套的流浪汉、一个穿着破烂衬衫的男人和一个戴着护腕和头带的青年。他们一个个儿灰头土脸的,但也都能算得上是安然无恙。 因为开学了,想要尽快填坑,所以尝试一下三天一更_(:з」∠)_ 如果码字的手速赶不上的话就再改五天试试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有心无力 第10章 组织 没等我组织好语言解释自己的身份,那个中年男人就主动搀住我,带我向楼里走去。流浪汉则招呼青年跟他一起走向大门口。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男人放柔语气,和蔼地问道。 “后天满十八……”我下意识地说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才递出准考证让他知道我的名字。要知道,高考结束正好赶上成年生日这件事被我和爸爸妈妈津津乐道了能有半年,就算一天以来的变故让我无暇回忆以前的日常,但我潜意识里还把这些生活中琐碎的细节记得很牢。 “那你是无证驾驶啊。”男人拍拍我的肩膀,安抚我的情绪般开了个玩笑。 “车……不是我的……”一想起那个女人,我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我在沃尔玛碰到一个阿姨,我们本来想一起逃跑的,结果……” 男人仿佛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叹息一声,轻轻摸了摸我的后背以示安慰。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现在没时间为死者哀悼,得好好考虑活着的人该怎么办。我姓吕,双口吕,你就叫我吕叔吧,不用担心,接下来交给我们了。” 我们走上台阶,一层一层楼往上爬,由于楼梯外侧还没有安栏杆和扶手,这整幢楼也没有外墙,所以这里的视野很开阔,我看到流浪汉和青年正在重新关好已经被我撞变形的大门,并用链条和钢筋把门别上。 “撞坏了你们的门,真抱歉……” 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我忍不住开口。 “没关系,你不是还送了我们一辆车?”男人朝我停在楼下的车偏了偏头。“我们正因为交通工具的事犯愁呢。” 听男人的意思,他们好像也正有要转移阵地的打算,这让我想起那个女人规划逃跑计划的样子,不禁感觉心里酸涩。 说着说着,我们就来到了烂尾楼的最顶层,也是我在外面看到有烟雾飘出来的地方。这儿还有另外两个流浪汉状的人,其中一个正在哄一个看上去有些闹别扭的大概六七岁的小孩,另一个正捣鼓一个炭炉,炉子上赫然烤着肉串和茄子,往这些食物上撒调料的则是一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好像是那个小孩的妈妈。 这幅景象实在是有点奇妙,我不由得半张开嘴,呆在了原地。男人推了推我,让我在年轻女子身旁坐下,又与那个逗小孩的流浪汉说了些什么,带他下楼了。小孩被晾在一边,好像不太开心,他跑到年轻女子身旁,抱住她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什么时候烤馒头啊?” “过一会儿,先给姐姐吃点肉,好吗?姐姐肯定累坏了。”年轻女子疲惫但和气地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从炉子上拾起一根肉串,递向了我。“来,孩子。” 我愣愣地接过肉串,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思路,问她:“这是……什么情况?” “别紧张,先吃点东西。”年轻女子摆摆手,又分给小孩和流浪汉几根肉串。“不合胃口的话告诉我,小妹妹。我叫孙慧英,智慧的慧,英雄的英,你呢?” “慧英,瞅瞅你说话急成啥样子了,别吓着人家小姑娘。”捅着炭火的那个流浪汉开口笑了几声,又转向我,说道:“我们慢慢给你解释。” 连着吃了好几顿面包的我看着手里的肉串,真的感觉有些馋了,便不再多想,乖乖啃起肉,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概括了他们所经历的事。 据那个流浪汉所说,这栋烂尾楼是他和另外两个同伴在夏天的常居地,也许是因为这儿本来就没有人烟,才会缺少生气,被怪兽忽略。 昨天晚上,他们听到外面一片混乱,就像是发生了暴动,一个衣衫褴褛,自称在体育馆躲到跳马箱里才躲过奇怪野兽捕食的青年——也就是楼下的那个——误打误撞跑进工地,告诉了流浪汉们外面掠食性生物攻击人的事件,四人等到外面的混乱平静下来,大半夜地翻出了冬天取暖用的炭炉,点上火放到最顶楼容易被看见的地方,用衣服遮掩光芒的方式发出“SOS”信号,结果没能等来援军,反而引来了那个中年男子和带着小孩的年轻妈妈。中年男子是在下班路上赶上事件发生的,而年轻妈妈是在带孩子买菜回家准备烤肉的途中遇险,三人在混乱中侥幸生还并相遇后一起行动,看到烂尾楼顶的信号灯光,才过来与流浪汉们和青年会合。 “我们现在有八个人了,虽然你带了车过来,但要一起走还是比较困难……”年轻女子说着,接过她的儿子从塑料袋里翻出来的馒头,掰成一块一块,串到了铁签上。“现在只剩下吕哥的手机还有电,但信号塔好像坏了,我们拨不出电话也上不了网,连有没有人来救援都没法知道……” 已经得知了大致现状的我填饱肚子后,就缩到墙角,默默听着年轻女子说个不停。在这种情况下,她简直开朗得令人羡慕,她的孩子也不是很闹人,还自来熟地举着一串烤馒头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吃,但我还是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无论是在课外班学习时、混迹于初中母校时,还是因下雨而留在门卫室时,或是与王司机共同行动时,甚至是生命安全无法保障的现在,我都能感到一种不会因处境不同而消失的焦躁。也许我这种糟糕的性格已经无法改变了,即便踏入大学,也会因与父母之外的人相处时完全没法好好表达自己,而被孤立起来吧。 就像在学校面对同学,想加入谈话或与他们同行,却没有主动开口的勇气;而在想要远离人群时,却又连最委婉的推脱和拒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这么一看,与大个子他们共处时,我时刻当心他们是否会置我于不利境地,反而不会产生与人交往时的那种恐慌。 ——说起来,他们现在会是在哪儿呢? 在安顿下来好一会儿的此刻,我突然想起了他们,也想起了他们用手臂上的计算机投射出的地图影像。 ——自从我把车停下后,就没再听到他们的动静了。如果我估计得对的话,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虽然人类的生命在他们眼里可能算不上什么,但我那个大个子救了我的命好几次,还借给我不少防身武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他终于丢下了我这个包袱,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不久后,中年男人、青年,以及另外两个流浪汉上楼来了,简单交流几句后,青年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走到楼板边缘,开始瞭望四周,中年男人则坐在我对面,开始讲述他的打算。 “我们想要趁那些奇怪的生物没有再次进攻,尽早离开这个被洗劫过的地区。有了车的话,我们只要再去超市里收集尽可能多的食物,就可以出发了。如果加油站附近没有怪兽出没的踪迹,我们就去打几桶汽油带着,以防要开很久才找到安全的地方。”他一边嚼着烤茄子一边说。“挤一挤的话,八个人也是能坐下的。慧英可以抱着乐乐,这个小姑娘个子不大,小姜也不算胖……” 这时,刚刚我在楼下看到的那个流浪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小吕,其实不算上我们也行。我们本来在这儿待着也没被你们说的那些玩意抓住,要是就这么出去,保不准还没有留在这儿安全呢。” 中年男人愣了愣,似乎他之前没想到流浪汉提出这一点。年轻女子也犹豫着说:“我觉得老吴说的有道理……其实要是我们全都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吧?出了这么大的事,国家不会不管的……要说等待救援的话,这儿可能还更稳妥……” “可是你能保证那群玩意不会再出来抓人吗?”看样子正负责警戒四周的青年突然回过头,言辞激烈地反问。“既然咱们能在这儿躲上一天,那肯定也会有其他人在其他暂时安全的地方藏身!那些怪物肯定会为了抓我们这样的人再大规模出动几次!为什么我们不赶在那之前转移到还没被它们波及的地方!” “关键是我们怎么知道哪里没被波及!”我听到与那个女人说的话相似的言论,忍不住插了嘴。“我,就是因为这些怪兽出现,才从N市逃出来的!要我说,就靠这一辆车随便跑,根本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一想到刚刚和我一起讨论着这些问题并给予了我希望的女人已经死去,我就没法冷静,才说了几句话,就抑制不住地提高了声调,不得不中途停下来,好让空气中的火/药味别再加剧了。 “……对不起,我只是……之前帮过我忙的人死掉了,所以有点激动……抱歉,吕先生,我年龄小,没什么主见,所以有关逃跑的事,你们做出决定之后告诉我,我就会听从的,我先去冷静一下。” 我低下头以示歉意,找借口般逃离了这个局面,跑到一面墙之隔的另一片空地,坐下来歇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我在高速公路上刚刚发生车祸的时候,没有留在现场的原因。人们产生分歧时,气氛真是令人难受啊。 这一章基本都是人类方面的剧情,男主角神隐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组织 第11章 隔阂 我本想逃离从一面墙之外传来的嘈杂,但那些争论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我耳中,让我静不下心。过了许久,他们才尽可能地达成共识,姓吕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找我,告诉我他们的最终决定。 “我、小姜,还有慧英准备逃走,老宋也是。”他指了指我刚进院时看到的跟他一起的青年,以及带孩子的女子和流浪汉,说。“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后就出发了,你跟我们一起,还是留在这儿?” 面临这种二选一的问题,而且还是两方情况都不明朗的问题,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在以锈死的状态勉强转动,每一分思考都破碎不堪。 “——千万别去那种地方探险,遇上流浪汉怎么办。” 妈妈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在我脑海里响起。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正乘着爸爸开的车经过一幢烂尾楼,我看着楼房半成的样子,说这儿很适合探险,但话一出口,就遭到了父母的双重反对。 “……我跟你们走。”最终我站起身来,有气无力地说。仅仅是遵从父母曾经的叮嘱,也能让我感受到他们仿佛还活着。 男人似乎没有意外,想想也是,一个女孩肯定会觉得跟着有女人的那组更安全吧。 既然已经决定了逃走的人员,接下来我们开始为其做准备。我把自己的存粮展示给男人看,还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怪兽的信息——会在地下建巢、血液有腐蚀性告诉了他们。确认了资源和情报,我们为了避免天黑带来的视觉不利因素,立刻出发了。 车子的汽油还有一半,鉴于我还有不少面包和水,男人决定走我进城时的走的那个高速口,去西面的L市,在路上找高速休息区补充物资。 “那个……收费站会不会也有怪兽把守啊?”我谨慎地询问。 “你从哪边进城的?”男人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反问。 我摇了摇头:“我对你们这儿不怎么了解,我只知道我是从N市北边的高速口出城,直走一条大道找到M市来的。” “这样啊……没关系,我明白你说的是哪儿了。我们就走那边,绕一绕。”男人说着用右拳砸在自己左手掌上。“既然你能进来,那至少那边不会有把守。” ——不,其实有把守,但作为守卫的怪兽被大个子他们杀了…… 我怕他们不相信大个子的存在,只好委婉地提出:“昨晚我赶到的时候没有,但现在可能已经有守卫了……” “如果一个高速口有怪兽把守,那么走哪个口都一样危险,不如走昨天还安全的那个赌一把。”男人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转动方向盘,避开路上的车辆。 换了成年人来开车感觉果然不一样,无论是平稳程度还是对速度的把控都远超过我,让我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就乘上了摩天轮。不过,和流浪汉、带小孩的女子一起挤在后座还真够呛的,两边我都不想随便乱碰。 在寂静与肃杀的气氛中,我们穿过一片混乱的空城,抵达了收费站,这儿和昨天离开时一样,路上摊着大片怪兽的尸体,车上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来清剿它们了!”名叫孙慧英的女子捂着孩子的眼睛,望着外面的景象,激动地说。 “但我们怎么一路上都没碰到军队呢?”似乎是姓姜的青年质问道。“如果有人来处理这些东西,他们难道不会继续往城里走吗?” “可能是遭到损伤了……军队撤退休整了?”孙慧英迟疑着提出自己的想法。 在对现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车里的气氛更加沉重了,大家商讨着要不要想法发送求救讯号或者找一找援军,我小心翼翼地插嘴道:“那个……要不然还是先按计划补充物资吧?” 男人烦躁地点点头,加快了车速。 …… “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孙慧英的孩子的叫声把我从神游中唤醒,我把头转向身旁的母子俩,看到那孩子拽着妈妈的袖子,撒娇般蹭在她身上说:“我想尿尿。” “等到休息区再说吧,乖。”孙慧英似乎正神经紧绷,心思不在孩子身上。 “妈——妈!”她的孩子更用力地晃起了她的胳膊。“坐车坐得我好晕啊!我要下车!” “安静点,乐乐——” “好了好了,反正现在高速上除了咱们没有别的车,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也没事。”男人打圆场道。“我们歇会儿。” 孙慧英不太好意思地谢了他,等他把车停稳,就带着孩子下车了。流浪汉老宋和青年小姜也纷纷下去活动身体,车上只剩了男人一个人,我长吁一口气,瘫在了变得宽敞的座位上。 “累坏了吧,孩子。”男人叹了口气,回头搭话。“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嗯。”我拘谨地点点头,不想和他多说话。 男人仿佛看出我现在不愿意和他亲近,便只说了一句:“给我瓶水吧,谢谢。” 我从包里掏出矿泉水递给他,看着他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地喝下几口。 ——喂喂喂,那是我储备的水啊……而且我们都不确定休息区的超市里还有没有存货啊……别喝得这么猛啊……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但男人年龄比我大,此刻司机兼队长的身份也比我重要,所以我没有开口。 “呜……呜诶诶!——” 老宋的惊叫从车外传来,我猛地扭过头,看到他和小姜正从公路下的树林里狂奔出来,他们身后赫然追着几只怪兽。 ——这帮家伙这么神出鬼没的吗! 小姜跑得更快,径直冲进了副驾驶,我手忙脚乱地从领子上摘下金属盒子,赶在跑得最快的一只怪兽扑到老宋身上把他压倒在地的那一刻射出镖钉。也许是天意眷顾,我成功击中了怪兽的脑袋,老宋慌忙脱掉最外面沾上怪兽血液的大衣,从怪兽身下滚出来,拉开门钻进后座,男人见状立刻伸手挂档。 “慧英他们呢?”老宋见车上只有我们,焦急地问。 “他们往那边去了——”男人一边猛地倒出十来米避开怪兽的飞扑,一边指指高速公路另一侧。“慧英说带孩子上厕所,不太好意思……” 我和老宋望向那一边,看到正在跨过公路跑过来的母子俩,剩下的怪物向他们跑去了。 “慧英!快点!”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握着换挡器的手在发抖,看上去进退两难。我挪到窗边,想要看清外面的状况,脚下却突然踢到了什么。 ——啊,对了,我的……武器。 我从座椅下抽出怪兽头骨和长矛,不顾车上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拉开车门冲了出去。距离这么远,射镖钉太不保准了,我径直扔出长矛,划伤了一只怪兽的侧腹,它怒号一声,转向了我。 ——现在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我思绪乱成一团,抬起脑壳作为盾牌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握紧金属盒子,准备随时发射。 孙慧英刚刚翻过栏杆,就被一只怪兽刺穿了身体,她跌倒在隔离带里,却还把孩子推过第二道栏杆,大喊道:“快跑!” 乐乐看看自己的妈妈,又看看周围的怪兽,崩溃般尖叫着蹲在了地上,我听到后面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随后车子一路飙过来,撞开了几只怪兽,老宋跳下车把乐乐抱起来,塞进了车里。我也趁怪兽暂时与我们拉开距离,赶到了孙慧英身旁,试图把她扶起来。 “快上来!”驾驶座的男人大吼道。“它们又过来了!” 我抬起头,眼看着一只怪兽从天而降,连忙松开孙慧英,用脑壳挡住它的啃咬。 “别管我们了!带乐乐走!”被我丢在地上的孙慧英支起身子哀嚎,我惊诧地看着吕先生二话不说就照做,一脚油门逃远了。 ——你想救你的孩子我理解,可跑下车想帮你却和你一块儿被困在这儿的我也太苦逼了吧! 我目瞪口呆地目送汽车绝尘而去,然后被怪兽按在了地上。它用爪子压住我持着盾牌的手,将脑袋探到了我脸的上方,透明的液体顺着它的口腔滴落,粘哒哒地划过我的脸颊。 ——它要咬我吗?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自己被爆头的画面,这一想,我一下子回忆起,怪兽嘴里有可以弹射出来的舌头! 我下意识地把头偏离怪兽的嘴巴,下一秒,那根长着嘴的舌头真的从它嘴里喷出,啃在了我的肩膀上! ——好,好险!…… 没有时间为逃过一劫而庆幸了。剧烈的疼痛让我喘不上气也使不上劲,下一击我肯定躲不过了。 ——我这条命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儿了吗? 没等我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发出最后的叹息,身上的重量突然被掀到了一边,灰蓝色的天空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中。怪兽的叫声、沉重的脚步声和炮火声在我身周回响,这种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我在地上呆了好久,才想起要撑起身子,爬到孙慧英身边,去查看她的情况。 我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器官的内脏从她腹部的洞里流出,死去怪兽的血也蚀透了她的大腿,她已经不能再动弹,只能在血水中艰难地喘息。 “抱歉啊,害你跟我一起遇险了……”孙慧英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你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求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给我一个痛快,给我最后了断吗?” ——她说什么? 我愣在了原地。 ——给她一个……痛快?什么了断?……是让我……杀了她……吗? 她说的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我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理解她的心情,但我实在做不到啊。 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已经意识到大个子来到了这里,所以并没有很惊讶。真正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动作从未放得这么轻,轻得堪称温柔。 那只手在我肩头顿了一顿,他似乎是确认我暂时不会乱动,便迈步走向孙慧英,迎着她困惑的目光显出身形,蹲在了她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 在看到大个子的第一时间,孙慧英就尖叫出声。 大个子没有回答,而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孙慧英把目光转向我,声音由于惊恐而嘶哑变调:“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救救我!” 我张开嘴想解释,却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对大个子可谓一无所知。我因不甘心而浑身颤抖,在孙慧英的注视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 “我……我不想死……”孙慧英的头被大个子缓缓按下去,她把脸贴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呜咽着哭泣。“我好害怕……救救我……我不想死……真的……好害怕……无论是活着还是死……都……好可怕……” 大个子把刀对准孙慧英的后心,松开按着她的那只手,立起手掌遮在刀子侧面,他从面具下发出了一句嘶哑但完整的“再见”。 孙慧英听到他出声,不禁哽住了。大个子迅捷而无声地将刀子刺了下去,他的手法又快又准,孙慧英甚至没发出一声闷哼,就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大个子给孙慧英翻了个身,让她面朝天躺过来,任血液从她身下流出。然后,他站起身,沿着公路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向我。 ——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替孙慧英了断?…… 大个子歪歪头,似乎在等我跟上去。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这家伙沉默寡言,杀伐果断,王司机与沃尔玛那女人的生命被他视若草芥,这两个原本能与我成为彼此支柱的人都直接或间接地死于他手下。冰冷的死亡让我以为我已经可以与他划清界限、坦然面对自己堪称毫无希望的未来了,可他居然又如神明现世般救我于危急之中,极富人性地送孙慧英走完最后一程…… ——这也太犯规了吧。 我紧咬嘴唇,不想让自己因安心而落下泪来。 ——这叫我怎么把你从脑海里抹去啊。 大纲比较乱,所以正文的节奏把握得也比较差,逻辑也不太清晰……请原谅我让异形的部署变得很混乱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隔阂 第12章 学习 大个子凝视我半晌,转身走向了公路旁的护栏,他从背后摘下一枚金属片摆在地上,一按金属片中心,让它展开成一扇圆盘似的容器。之后,他用刀子将护栏剜下一片,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玻璃,一股脑都扔到盘子里。 我趁他把注意力全放在手头事上的时候一点点挪过去,好奇地探过头看他捣鼓这些东西到底要干嘛,正好看到他将一管蓝色的液体倒进去,将整盘奇奇怪怪的东西融成一滩诡异的黏液,还用一支调味勺似的东西把黏液搅拌均匀。 ——这是在做什么?代替牛肉的食物吗? 我正猜测着,他却眼疾手快地舀起一勺黏液……扣在了我肩膀上! 强烈的烧灼感几乎要把我的理智燃烧殆尽,我跌倒在地,喉咙里泄出我自己都觉得刺耳的惨叫。我想伸手去抓皮肤上的黏液,却又害怕连手也被烫伤,十指在空中乱抓半晌,痉挛着抠住了柏油路面。 大个子好像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探过身子,像是想要让我别乱动般握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提起来,一时间我只能在空中胡乱蹬腿,好一会儿,那股疼痛才渐渐麻木。 等到我只剩下大喘着气发抖的力气,大个子才把我放回地上,他伸出双手,掌心向下压了压,似乎是想让我安静下来。 “你这是要干嘛!”我想要对他态度谦逊点,却实在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愤慨。 大个子没有解释,他从自己侧腹撬下一块圆形的扁铆钉似的东西,露出一处残存着莹绿色血液的伤口。 ——是我刚见到他不久的那次,从桥底蹿出来的怪兽留给他的刺伤。我想起来。 大个子又拿起调味勺,吓得我一激灵退后了一步,但这回大个子没有对我动手,而是又舀了一勺黏液,拍向自己的伤口—— 我条件反射地捂上耳朵,却还是被大个子的咆哮震得脑袋一晕。 “所以说……这是……药?”我指指那盘可疑得要命的玩意,试探着问。 大个子点点头,开始给身上其他地方上药,我忙又按住耳朵,满心哀怨。 ——既然你们的科技可以让你们用铁皮和玻璃做药,难道就不能发明个不让你们叫得这么惨烈的止痛剂吗! 直到确认大个子已经结束治疗,我才敢放下手,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觉得,我们物种不一样,那玩意对你来说肯定是药,但对我来说可能有毒……所以,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武断地往我身上放奇怪的东西了?” 大个子发出浅浅的吸气声,他拾起装过蓝色液体的试管,在我面前晃了晃,蹦出两个字:“不——毒——” ——我该想到他对自己种族的药物抱有完全信任的。 但目前来看,肩头被怪兽咬过的地方的确不再出血了,虽说还在疼,但也没有太怪异的感觉,那种黏液暂时应该不会对我产生什么伤害。于是,我强迫自己抛下心里盘旋的不安,低下头道谢:“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给我药。” 大个子没给我更多回应,他收起自己那些奇怪的器械与工具,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播放出一个单字:“车?” 句尾的音调明显地上挑了一下,制造出明确的疑问语气,我暗暗感叹他终于体会到交通工具的好处了,但还是不太敢确定地跟他交流:“你是想找车吗?” 大个子点点头:“找——?????” 我听到他说了“找”字,但后面接的那一串稀奇古怪的词语我一丁点都没听懂,但我至少能知道,他想要辆车。 由于公路上发生了多起车祸,大多数车子都是在行驶过程中被抓走了驾驶员,所以,我回收了射出去的镖钉和丢出去的长矛,与大个子顺着公路找出去不久后,就成功找到了一辆油箱较满、除了一扇车窗被卸以外损伤不大的长安微货。 ——虽然跟我学的不是同一型号,但这车还挺实用的…… 我这么想着,伸手去拧钥匙。 ——开起来试试看吧。 这时候,从副驾驶探进来半个身子的大个子拍拍我的胳膊,让我看向他。他用胳膊上的计算机投射出一幅影像,我困惑地打量了那图像片刻,发现正是我们之前搭乘过的运畜车。 大个子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运畜车驾驶室的位置,然后加大了力度把我往车门那边推了推。 “……你想开车?”我思索半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大个子面具下发出一阵杂音后归于寂静,他似乎有些为难地塌下肩膀,然后……讲了个含糊的单词。 “——Learned.” 他一开口,我更惊讶了,忍不住大叫了出来:“你懂英语!” 这时候我猛然想起,在我们逃离沃尔玛时,的确有个大个子对我说了句类似于“Don''t stop”的话,只不过当时我神志不清,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大个子举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比出一个小空隙。 “懂一点?” 他点头表示我说的没错,然后把我刚刚问的问题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在中间停顿了片刻:“你、懂英语!” “我……我懂啊,从小学开始就在学了……”我皱着眉头说。为什么大个子对英语这么熟练啊? ——难不成这家伙是来自美国的生物兵器? 我脑海中冒出了科幻大片的各种发展。如果真的跟美国有关,会不会冒出一个英雄式人物结束这场灾难,拯救世界呢?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所知的所有驾驶常识灌输给大个子,就把自己瘫在货斗里,任他去“学”了。早上吃的面包和肉串带给我的能量已经被刚刚的那场搏斗消耗掉了,我用来装存粮的背包也还放在车上,所以在找到新的食物前,我还是尽量别轻易耗费体力比较好。 我望着飘着洁白云絮的蔚蓝天空,感受着车身由于久经日晒而蕴含的温度,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再次涌入我的思绪。 ——就像郊游一样。也像公路片里那样。自从小学毕业后,我就没有再郊游过了。公路片我也很少看,不过我也曾想象过,如果自己有一辆车,能不能抛下上学或者工作的事,来一场目的地未知的旅行呢?…… 一串“噗隆噗隆”的噪音突兀地响起,我身下的车子突突地颤动了起来,我的脑袋磕得生疼,我不得不坐起来,隔着车头后的小玻璃窗望向车厢里。 “开……真的开起来了啊。”我看着大个子把车启动,并开动起来,他在驾驶座上发出一声低吼,我觉得他似乎还挺满意的。 “那个……我们现在又是往哪儿去?”我从货斗里探出头,朝破掉的那扇窗户喊话。 “?????” 大个子又说了一串发音古怪的词语,好像是之前他说要“找”的那个东西。他按了一下计算机上的按钮,把地图投射到前挡风玻璃上,然后猛地踩下油门,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 “嗷!……嘶……” 我狠狠地撞在了车头与货斗间的栏杆上,差点失去平衡栽下车,连忙缩回货斗中间,抱着武器,开始做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警戒四周,以及休息。 第13章 刎颈交 时不时望一眼天空,我才能确认时间还在流逝。空中的太阳逐渐西移,给已经失去方向感的我指明大致方位。 ——这是去L市?还是更北边的K市? 我漫无边际地猜测。 ——希望能在天黑前遇到休息区搞点吃的。 周遭一成不变的景色让我逐渐困倦,头脑也不住地发晕,等到茜红色逐渐染上天际,我也昏昏沉沉地快要睡着了。 “嗞!——” 把我叫醒的是刺耳的刹车声,和脑袋撞在玻璃窗上带来的疼痛。我紧张地睁开眼。发现已经是黄昏,不远处传来熟悉的与怪兽厮杀的声音。 大个子打开门蹦下车,对我吼了一句“stay”,就奔向战局了,我定睛一看,发现我们停在不知道是哪个市的收费站口,而正与怪兽搏斗的是另一个大个子,我猜那是之前的那个陌生人。他本来已经落在下风,随着我的大个子支援,他们逐渐扭转了局势。 我伏低身子不想让怪兽发现我,却感觉车子在一点点加速滑向一座收费亭,忙抬头从玻璃窗望向驾驶室。 ——给我拉手刹啊! 还没等我来得及做出什么补救措施,车头就已经顶在了护栏上,也算是停了下来。有几只怪兽停下脚步把头转向了这边,但大个子迅速击破了它们的头颅。我只探出脑袋,关注着外面的情况,却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一只怪兽用尾巴捅穿陌生人的肚子,把他顶在了收费亭上! 我那个大个子忙于与另外的怪兽/交战,完全脱不开身,而怪兽伸出一只爪子按住陌生人的炮筒,让炮口面向别的方向,它的利尾一点点上划,似乎想要把陌生人就这么撕裂! 就算是对于他们这么强壮的生物来说,这样的伤口也实在太可怕了,陌生人踉跄着被抵在墙上,两手握住怪兽的尾巴试图拔/出来,却不能阻止尾尖继续上挑。看到这幅场面,我顾不上别的了,展开长矛就向外跃去,趁怪兽尚未伤及陌生人的胸腔以上,用矛捅进了它的……大概是侧肋的地方。 与此同时,陌生人也弹出一对腕刀割断了它的尾巴。 ——你有刀怎么不早用! 要不是我们两个都急忙跳开来躲避从怪兽身上喷溅的酸血以致于陷入了新的困境,我几乎要冲他大吼了。 大个子分神注意了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又投入奋战,但陌生人现在明显不在状态,我用怪兽脑壳硬生生顶开一只扑上来的怪兽,但自己也被反作用力震得后退几步撞上墙面,衣角被刚刚溅在墙上的血液碰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陌生人被一只怪兽打中肩膀,趔趄着也往这边退了几步,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枚手里剑似的东西,一挥之间切下我被腐蚀的那块衣服,又将手里剑掷出去,切开了怪兽的脑壳。 身周的怪兽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我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再举起长矛时已经没有力气刺出去,只能用一头矛尖顶着墙,将另一头矛尖对准冲我们这边来的又一只怪兽。 这时,从侧面伸来一只手,它握住长矛后端,用力将矛送向前方,刺中了怪兽的腹部。 怪兽摔倒在地,片刻后又旋身而来,刚刚替我完成了一击的陌生人竟直接迎上去……抓住了怪兽的尾巴? 他这波操作让我始料未及,只见他立刻原地转了几圈,借势把怪兽远远扔了出去。 赶走这只怪兽后,陌生人冲大个子喊了些什么,大个子远远地冲我们招招手,随后加大了炮轰的攻势,向我们这边撤来,而陌生人拔腿跑向了一旁我们开来的车。 大个子奔过来,把陌生人扛到肩上往货斗里一撂就冲向了驾驶室。眼看着剩余的怪兽已经追上来,我忙翻进货斗扑到陌生人身边,举起自己的金属盒子,向追击的怪兽射击。下一秒,陌生人一把夺过盒子扣下扳机,倏倏几声后,几只怪兽应声倒地。 ——好,好厉害! 我正因陌生人的瞄准精确度而惊叹,大个子发动了已经撞坏了前保险杠的车子,带我们向城内飞驰而去。陌生人发出一阵含混的呻/吟,瞄准最后两只逐渐离我们远去的怪兽,准确地将它们击毙,随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绿莹莹的血液从他的面具下渗出。 我小心地扶住他,让他平躺下来,他缓缓移动双手摘下面具,这时候我才发现,从他肚子里流出的血已经将他的腿都染上了古怪的绿色,让他整个下半身都泛着诡异的光泽。 耳畔传来玻璃破碎声,我慌忙循声转过头,看到大个子打破了车头与货斗之间连接的那扇玻璃窗,把那个由金属片变的圆盘和一管蓝色液体扔了过来。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接住圆盘和试管,将它们塞到陌生人手里,顶着风大喊道:“你可以用这个做药对吧!现在可以治疗你自己了!” 然而陌生人那和螃蟹有些类似的口器中涌出又一股血沫,他抽动两下手指握住圆盘,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了。 ——怎么办! 我简直能感觉到陌生人的生命力在逐渐流逝,他转动头颅,将那张因染血而变得更加恐怖的脸面向了我。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我大喘着气来迫使自己冷静,嗡嗡作响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但就在这片昏沉中,一个微弱但清明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来做。 我将颤抖的手伸向了圆盘。 ——我来替他做药,我来替他治疗……我来努力试试看。 当我把东西从陌生人手里拿走时,他默认般没有阻止。为了减小车辆颠簸带来的影响,我没有把圆盘放在地上,而是握在了手里,努力回忆之前大个子往我肩膀上糊的那个黏液是怎么做出来的。 ——护栏,还有碎玻璃。 玻璃的话,刚刚大个子打破的窗户正好可以用,但大个子那时砍护栏到底是为了什么?护栏是铁质的吗?他想要金属吗?还是想要喷漆?等等,如果护栏其实不是金属怎么办? 我一边不安地思索着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性,一边举起陌生人一只手,说:“刀借我用一下。” 陌生人摇摇头,动了动手指,但没有我想象中的腕刀弹出来,从他腕部的护具中露出的只有两柄残破变形的金属棒。 我只好去摸索他的手里剑,所幸我看到过他用这个,还挺好找的,只不过将手里剑的刀刃从刃盘里转出来多费了一点时间,还差点把我的手指割断。 我用手里剑的刀刃切开一块车身,随着玻璃片一起放到圆盘里,然后小心地拔开蓝色液体的瓶塞,将液体倒进圆盘。 一股白烟升腾而起,呛得我咳嗽起来,盘子忽然升温也让我差点手一歪弄翻它,不过我及时稳住自己,干脆用手里剑的刃尖搅拌盘子里的东西,期盼它们能变成大个子曾经做出的那种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仅仅是不到一分钟,但我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盘里的东西终于转变成了黏糊糊的胶状物,我连忙揭开陌生人已经被怪兽撕坏的网衣,挑起一团黏液往他身上糊。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力气,伤口被糊住时,陌生人甚至没怎么痛呼。不过想想看,怪兽对他造成的创伤的确挺大的,若是人类的肚子被如此剖开,说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涂完肚子还要涂后背,我艰难地帮陌生人翻了个身,感觉过年的时候帮爸爸抬大米上楼都没有这么累。上完药,我们都已经气喘吁吁,瘫在货斗里不会动了。 终于等到大个子停车,深红的天空已经换上了墨色,缀着点点星芒。这回他没忘记拉手刹,认真停稳才下车。他也翻到货斗里,似乎是想把我们搬下车,但就这么注视了我们一会儿后,他干脆也坐了下来,把陌生人肩头的炮筒摘下来,鼓捣起来。 “我们……在哪儿?”我努力直起身子,哑着嗓子问。 大个子放出地图,指了指一个在微微闪烁的小红点,我认出了地图上L市的轮廓。不过还没等我多辨认出一些信息,大个子就一把将我按回了地上。他指指陌生人,又指指我,坚决地说了声:“Rest!”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累得躺下不久就睡了过去。 但是,与之前不同,这一晚,我没有做梦。 第14章 高考 我是被饿醒的。 一睁开眼,我就看到了头顶灰暗的天空。星星黯淡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大个子抱着胳膊靠着车厢坐在一旁。 ——他睡了吗?还是说仍在守夜? 我还在猜测,他就已经转头看向了我。 ——啊,醒着。 “早安。”我见他不开口,便主动打招呼。 “——早安。”他直接重播了一遍。 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许久没吃饭带来的眩晕,我竟咧开嘴笑了。尽管背包丢了,但手机和准考证都还在裤子口袋里,我掏出已经皱皱巴巴的准考证,小心地抚平,举到空中,静静地看着它。 “那个,你……你知道对我们中国人来说,高考有多重要吗?”我把那张薄薄的纸贴在胸口,仰头问大个子。 大个子微微歪了歪头,没有回答。 “我人生的这十八年,所学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本都该是为了今天……对于我来说,这是成年前最后一场战争——不过是没有硝烟的战争。高考过后,我本该可以去读大学的……” 说着,我感觉自己又想哭了,连忙停住,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一只冷冰冰的手触到了我的额头,我睁开眼,发现是大个子。他从正上方俯视着我,说:“Speak.” “什……么?”我疑惑地眨眨眼。 大个子戳戳我的下巴,重复一遍:“Speak.”,然后又拍拍自己的胸口,指了指耳畔。 ——他让我说。 我想。 ——他是想让我说什么? 脑海里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就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说了下去。 “我……我好害怕……我想不出来,我还会不会有未来……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我本来会离开爸爸妈妈和家里的小狗,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念书,没课的时候还会给妈妈打电话……我本可能会认识新的人,说不定会变得擅于与人沟通与交际……我还会学习新的东西,习惯新的环境……然后成长为大人。” 顿了顿,我忍不住捏紧了准考证的边缘。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长成大人的机会了呢……” 大个子在我说话时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的脸就这么悬在我上方,我有点庆幸他是戴着面具的,这样我就不用去理解他的情绪了。 许久,他缓缓点了点头,把手伸到我双肩下,“刷”地把我扶了起来。 “You——can.” 他把我的脸转过去面对着他,用手指指点在我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 “You——strong.” “比起你们来说,我可还差得远呢。”听到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们的说话声吵醒了,陌生人那边传来了含混的咕噜声,大个子立刻掉头去看他,与他交流起来,我则环顾四周,瞅准一个加油站,跟大个子稍微说了一下,就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厕所去了。等我洗了脸洗了手回到车子旁,两个大个子正站在车前,指点着地图,像是在讨论接下来要怎么走。 见我回来,其中一个指指自己背着的东西,又指指我的背后,疑问般摊了摊手。 “我的包?”我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身后,才解释道:“丢在之前那些人车上了。” 那家伙咕哝了些什么,随后在地图上一点,被他点击的那块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旗帜似的图案,另一个家伙点点头,朝我招招手,径直沿着一条道路走向与我们车头所朝向不一致的方向。 “等等,你去哪儿?”我好奇地问。 留在原地的大个子推了推我,示意我跟上去。尽管我一头雾水,但还是拾起自己的防身武器,追上前面那家伙。 与从没来过L市的我一样,我身旁的大个子也是个路痴,因此他得时不时地放出地图来确认路线,我望着凌乱的马路和周边的店铺,试图猜测他正带我去哪儿。 两天左右的相处下来,我已经习惯了要去自行揣测这些家伙的目的,即便是后遇见的陌生人,与我之间也已不那么陌生,我也开始能够区分开他和我一开始认识的大个子。 陌生人的面具鬓角处有几对装饰样的倒刺,摘下面具后,他脸部的花纹也更圆滑一些。他咆哮时常常昂起头,而我的大个子偏好平视前方脖子前探。 因此我清楚,此刻走在我前面的家伙是陌生人。这让我不得不担忧,如果遭遇了怪兽,这个不到一天前被几乎剖了腹的家伙有没有一战之力,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 正当我陷入思考,眼前也逐渐开阔起来,穿过了这条小巷,我们来到了另一条大街上,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幢镶着玻璃幕墙的大楼,虽然不是什么高层大厦,但它占地面积很广,墙上挂着色彩缤纷的艺术字,旁边是四个相对工整朴实的大字:万达广场。 ——是万能的万达广场呢。 这么想着,我们冲着万达广场就去了。由于有着玻璃幕墙,下面几层卖衣服的楼层没有太大的照明问题,有了上一次探索沃尔玛的经历,这回我搜刮必备品的动作熟练了好多。首先是手电筒,其次是食物,还得新找个背包。 装好背包,并在超市解决了早饭问题,我准备下楼去与寻找生鲜的陌生人会合,但还没等我踏上扶梯,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打斗声。 ——不会吧?又来?! 我犹豫半晌,想着要不要干脆就等在这儿,等陌生人和怪兽打完再下去找他,但一想到陌生人会输的这个可能性,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如果他输了,怪兽会不会往楼上来?它们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尽可能地放轻脚步,一步步地挪下扶梯,寻找陌生人的所在方位。 ——是二楼!看到了! 我停在三楼扶梯口,看到了正一步步退向三楼,用长矛和手里剑与怪兽缠斗的陌生人。那些怪兽是从楼下涌上来的,其中一些在看到我后跃上电梯扶手,越过陌生人来攻击我。我把脑壳盾牌挡在身前,展开自己的长矛,直刺向怪兽的腹部,将它甩下去砸翻它后面的怪兽。 陌生人大吼一声,指了指楼上,我们趁这一波怪兽的攻势暂时被压制,立刻向上撤离。 作为一个瞄准精确度差得不行的人,我自觉地把发射镖钉的金属盒子递给陌生人,他也不客气地接过,用来击退追上来的怪兽。 我们冲着有光的地方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家店铺外的玻璃幕墙,陌生人对我喊了声不知道什么,就加速冲向那家店铺,但祸不单行,他的痛觉似乎高调回归了,他的动作并没有以前那么流畅,一只怪兽纵身扑向他时,他完全没能避开,只能停下脚步与它撕扯在一起。 我把矛从一只刚刚袭击我的怪兽肚子里抽出,转头去看陌生人,发现另一只怪兽从高空一跃而下,想袭击陌生人的后背。我下意识地把矛刺向上方,但陌生人爆发出一声怒吼,踹开与他缠斗的那只怪兽,调转矛头将我的矛扫落在地! 惊恐和不解让我想要尖叫,陌生人却一挥手把我打飞,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重重摔在地上,后背撞上柜台的棱角。 后背蔓延开的剧痛紧抓住我的神经,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只能断断续续地大喘气。 我看着陌生人被扑倒,看着他翻身把怪兽反压,用长矛刺穿它的头颅。我看着他们脚下的地面被酸血蚀穿,突然一阵后怕。如果我真的把那只怪兽刺杀在空中,那么我和陌生人绝对会被迫接受酸雨的洗礼的。 与此同时,我也看见一只怪兽转向了我,我伸出颤抖的手去摸索掉在不远处的长矛,但怪兽的动作比我快得多,一道黑色掠过我的脸畔刺入我的右手,将我钉在了地上。它用尾巴定住我后,俯下身将脑壳凑近我的脸。 ——它准要用舌头咬我! 我想起昨天的经历,趁它还没想到要禁锢我的另一只手,连忙举起那只手里的盾牌,横挡在脸前。 ——接下来怎么做才能脱身呢? 我自不量力地与怪兽硬杠着,感觉到盾牌在被一点点压下来,硌在我的脸上,疼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能在如此的大灾难中存活了这些天,已经是个奇迹了吧?把生存延续了这么久,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是不是也算不亏了?至少我还杀死过那么多怪兽不是吗。 然而新的疼痛久久不袭来,身上突然一轻,我一时没能意识到自己又捡了一条命,直到熟悉的咕噜声从上方传来,陌生人粗鲁地一矛掀开几乎要被压得陷进我脸里的盾牌,睁开眼睛,看到他满身绿血,向我伸着一只同样绿荧荧的手。 ——是他救了我吗? 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任他把我拉起来。听着扶梯那边传来的怪兽奔跑跳跃声,陌生人跑到窗边,硬生生地用矛刺穿玻璃,又往刺出的孔洞下方踹了一脚,在窗上破开一个大洞。 ——等等……他该不会是想从这儿跳下去? 我凑到窗边,往下张望,看着这十来米的高度,双腿不禁一软。 “等等!等等等等!”我接连退后几步,抓住一排衣架。“你要从这儿出去吗?” 陌生人点点头。 “这个高度真的不会摔死吗?” 陌生人摇摇头。 ——就算你这么表示,我心里也没底啊! 正当我们陷入了尴尬的僵持,窗外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嘶鸣,像极了怪兽的叫声,但它们……似乎在从很远的地方迅速接近! 我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虽然不知道陌生人是否也是如此,但我还是在看了他一眼后才望向窗外,寻找声音的来源。 本来空无一物的天际,出现了几个疾速接近的黑点,它们两侧伸出像翅膀一样的东西,但那大小一点也不像常见的麻雀或者鸽子…… 陌生人突然发出一声高昂的咆哮,他压低下盘,张开双臂,简直像是掠食性动物在发出挑衅。 “发生了什么!” 我扭头看看扶梯的方向,又看看天空中那些可疑的生物,想要冷静下来,却抑制不住地提高了声调。 那些飞行生物逐渐接近到了我能够看清它们面目的距离,只见它们的头颅是和怪兽一样的光滑长条形,身后也明确地拖着长长的尾巴,但带它们飞向这里的,是鸟类的翅膀没错! ——是会飞的怪兽! 我感觉自己此刻大张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地面上的怪兽已经够人受的了,再出现会飞的怪兽,岂不是要断了我的生路!难道我真的要以未成年的身份死在这里了吗! 理想的章节名在上一章用掉了_(:з」∠)_ 记得刚挖这个脑洞时我差不多就是高三,而且成绩也很不好,所以对逃避考试特别执念,满脑袋都是“如果发生点什么让考试能取消就好了,什么都行啊”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高考 第15章 第三者 我们这是被前后夹击了吗。 窗外与楼下都能听到怪兽的嘶鸣,我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虽然穿得很厚,却还是不住地颤抖。冷汗已经浸透的背后的衣服,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一片寒意。 ——为什么大个子不在这儿呢? 一个充满怨念的想法从我心底升起,充斥着我的思绪。 ——如果他也在,我们会更有胜算吧? ——如果他也在,我现在也许就不会这么绝望了吧?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没来由地就是希望大个子在这里。一想到我会就这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去,就觉得十分悲哀。 陌生人在片刻的犹豫后,展开了行动。他抢过我的长矛挂到他自己腰间,一把将我拽到他身边,用力环住我的腰,二话不说就跃出了窗户。我在游乐场都只敢坐过一次跳楼机,此刻不带任何安全措施就从三楼跳出去,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并用地搂住陌生人,本能地想要尖叫,但一张开嘴,就被灌了一嗓子空气,根本叫不出来。 “哐!” “嗞——嗞嗞嗞——” “嗵!” 陌生人没有直接跳到一楼,而是在半空中用路灯来减速,灯杆随着他落上来而剧烈地摇晃,他抓住路灯杆缓了一下,才正式跳到地面。就算如此,我还是感觉自己没了半条命,半晌都不敢动弹,最后是陌生人硬生生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 他发出一声有点不耐烦的咕哝,挥挥手示意我跟上,转身就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往回跑。 我迈出虚浮的脚步,努力跟住陌生人的步伐,头也不敢回地全力奔跑,背后和头顶传来怪兽的叫声,我猜它们会追上来的。 我们绕过一辆辆汽车和破碎的店铺招牌,我耳中回荡着一阵越来越强烈的轰鸣声,仿佛正有一场大地震发生在我们身边,楼房都在尽数坍塌。 忽然,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从高空投射下来的阳光被不知什么遮蔽了,就像是真的有一幢大楼——高耸入云的那种——正在向我们这边倒下来。大片的阴影向前方快速蔓延,我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结果下一秒就因为惊讶而放慢了脚步。 原来,那轰鸣声并不是我自己的耳鸣。 阳光被一片黑暗遮住了,空中悬浮着一架事物——我想我只能称之为“UFO”的某种事物,随着它发出轰鸣声,数发蓝色的火焰从它侧面伸出的枪械状物中喷射出来,击退那些追向我们的怪兽。酸血和残骸从空中坠落,将下方的车辆与道路蚀穿。 “那是什——” 我还没说完话,就因为没仔细看路而绊到一根车辆保险杠,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陌生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扶住我,然后站在原地仰视空中的飞行物,仿佛在等待它解决完怪兽。 “那是什么?”我忘记自己从没跟陌生人真正意义上对话过,直接戳了戳陌生人的小臂,急切地问道。 陌生人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胳膊,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耸了耸肩。 我怀着焦灼而疑虑的心情站到他身后,做好随时转头逃跑的准备,但飞行物加大火力歼灭这一批怪兽后,居然就冲着我们这边下降,底盘几乎紧贴上旁边楼房的楼顶,它带起的剧烈气流卷起树叶、塑料布和灰尘,我抬手遮住脸,眯起眼睛,看着飞行物底部伸出几根支架似的东西,以楼房房顶作为支撑地,缓缓停在了楼顶。 风沙渐渐平息,我按捺住心中的讶异,揉揉被强风刺激得有点流泪的双眼,想要把这“飞船”全部看清。这时,面对着我们的那侧船身上发出漏气般长长的“噗”的一声,一扇门在半空中打开,放下一架舷梯。 ——会有什么人出来呢? 我紧张地握紧手里的盾牌,莫名地感觉右手有点空,看了看陌生人,才想起我的矛被他拿走了。 正当我想着怎么才能跟他要回大个子给我的长矛,一个身影从飞船敞开的门里走了出来。由于舷梯的设计是为了直接接地的,所以停在楼房上的飞船伸出的舷梯只能尴尬地伸到楼顶的高度,那人走到舷梯最下方,顿了顿,又转身回去了。半晌,飞船正下方才打开一个口子,一座升降梯似的东西从中匀速下降,把那人送到地面。 来者走近后,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说实话,他看上去与大个子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他腰间挂着一根令我毛骨悚然的链子——一根挂着好多个疑似头骨的东西的链子,让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与大个子和陌生人不同的气息。如果说我认识的两人是新手猎人,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个猎人前辈。 陌生人首先开口了,虽说是开口,但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而疑似前辈的家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与他流畅地沟通起来,我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我,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希望他既然无视我就干脆无视到底。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一边注意前辈与陌生人的言行,一边悄悄侧着身子看向后方,发现大个子走了过来。他的到来本可以让我如释重负,可他一走近,就伸手从陌生人腰间摘下我用的那根长矛塞到我手里,又把我拉到他身后。这一串动作似乎终于让那位前辈注意到我,他探头打量我一番,转向大个子,与他对话起来。 尽管我听不懂他们交流所用的语言,但我注意到,比起陌生人的主动和热烈,大个子对待前辈的态度明显要谨慎一些,如果不被提问,他就不会主动说话,面对前辈的肢体接触,他也不会像陌生人那样自然地回应。 前辈就这么审讯般跟大个子你一言我一语,大个子突然加重语气像是在强调什么,他将我捞过去,紧紧揽到身边,而前辈缓缓低下头,像是在看我。我咬住舌头来抑制惊叫的**,小心地望着他面具上眼睛的部位,试图揣测他在想什么。 许久,前辈弯下腰,几乎要俯身到与我同样的高度,面对我的脸,明确地用中文说出一句话:“你,想跟着,我们吗?” ——这个开飞船的!大个子和陌生人好像都认识的!前辈似的人!在跟我说中文! 他这个举动给我带来的冲击性让我张口结舌,一时差点忘记了该怎么说话,直到陌生人不耐烦地咕噜了一声,我才颤颤巍巍地反问:“你说什么?” 旁边的陌生人向后仰了仰头,手臂放松下来,看上去像是在翻白眼。大个子面具下隐约透出的呼吸声陡然放慢了,他微微低下头,又立刻恢复目视前方的姿势,本来想向他征询意见的我只能独自面对前辈,严谨地措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我主动跟着这一位,是因为我害怕那些怪兽,而他有杀死那些怪兽的能力,所以我认为,待在他身边会安全一点。我对于他本身的事一无所知,对于你也毫无了解,所以……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主观上希望自己的安全能得到保障,也希望能不被你排斥,但我不知道怎样才符合你的希望。” 我说完后,前辈继续盯了我一会儿,竟发出了十分类似于大笑的声音,他直起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大个子整个人随之紧绷了起来。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前辈的几个问题,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向后靠了靠。 陌生人突然插了句话,前辈对他点点头,转身向飞船那边走去,陌生人紧随其后,大个子自然而然地弯腰将我抱起,让我坐在他的手臂上,才跟上那两个家伙。他们三个乘上升降梯,升降梯震了震,开始升向飞船,我看着地面逐渐远去,不禁往大个子那边靠去,抓住他胸前的网衣,避免自己掉下去。 下方的楼房被飞船遮蔽,我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间略有些昏暗但能够看出强大科技感的舱室。升降梯完全回到飞船里后,周围的栏杆自动降下,前辈语气轻快地说了些什么,就与陌生人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大个子把我放下,将手搭在我肩膀上,轻缓而坚决地往下按去,强行让我坐在了地上。 “Stay.”他说。 我还没从“自己居然登上了一架飞船”这个奇妙的事实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点头同意了。 目送大个子转身离去,消失在一扇门后,我逐渐找回了对四肢的掌控力,拖着疲软的身子挪到一个角落里,靠墙缩成一团,抱紧怀里的怪兽脑壳盾牌,企图从中汲取一丝安心。 出现三个铁血了qwq 主角组一共有五个人,也就是说虽然女主角与男主角是明确CP,但她会与四个铁血一起行动,而且从结果上来讲他们关系都还不错。说实话我真怕掌握不好人设和节奏写成玛丽苏或者剧情崩盘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三者 第16章 成人礼 我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去了哪儿,我只能从飞船的颠簸与隐约传来的机括声中猜测,飞船起飞了。 借着天花板上的照明设备发出的光芒,我能勉强分辨出一些周遭的环境。这儿的一切都让我想起动画里的霸天虎战舰,所有事物都是冰冷的机械,没有生气。 过了一段时间,飞船的颠簸减轻了,某一扇门突然打开了,我把半张脸缩到盾牌后面,指望着来这儿的是我那个大个子,然而推开门步入我视野的,正是我最不想接触的那个佩带了一串头骨的前辈。他走进这间房间后,稍作停顿,然后径直走向我,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他要干什么? 我屏住呼吸,甚至希望自己能遏制住剧烈的心跳声,但前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凝视我许久,缓缓抬起手,取下了他的面具。 ——为什么这个前辈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他每动一下我都吓得不轻好吗?就别用慢动作折磨我了啊! 我哀怨地注视着前辈,看着他抬起头,用狰狞的面孔正对我。 “哈……”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蠕动着他的口器,说道:“不用害怕。我,不会,吃掉你。” “你……会讲中文?”我把这个最疑惑的问题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前辈点了点头,继续用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气闷的吭哧吭哧声说下去:“那个孩子,想要把你带着,但是,他,好像,没有,好好,沟通。” “等等……”我忍不住打断了前辈。“别告诉我那个家伙,那个超大个儿超厉害的家伙,是个‘孩子’?” 前辈愣了一下,发出一声令我无比紧张的哼笑。“孩子,对我来说,没错。他们,还没回去,成人礼的,旅途。” 这个前辈跟我沟通的能力太强了,我有满脑袋的问题想问他,顾不上恐惧了,我接连追问下去:“成人礼是什么?你们打哪儿来?我们现在是在飞船上吗?你是什么人?你知道那些怪兽是什么吗?现在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慢,慢。”前辈似乎有些不满地咕噜一声,用力挥挥手。“我告诉,你说,慢。” …… 不得不说,即使是非人生物,成人和青少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不仅在于战斗能力和装备配备方面,就连和人交流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在一无所知地跟着我的大个子奔波了好几天后,这个驾驶着飞船从天而降的前辈一样的家伙终于舍得花上一个来小时向我解释明白了状况。 据他所说,他们并不是地球任何一个地区来的生物,而是地球人在科幻电影里曾无数次臆想的所谓“外星人”。他们崇尚武力,捕猎是他们最主要的生活活动之一。 他们一族的未成年人也要在成年前经历一场考验,不过与地球人用纸笔考试不同,他们的“成人礼”是一场特别的猎杀活动,而那种怪兽就是这场猎杀考试中的猎物。怪兽们与蚂蚁、蜜蜂在某些方面稍有相似,它们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女王,所有繁衍与总指挥的任务都交由女王来完成。女王产下的卵中潜伏着最初的幼体携带者,只要有其他生命体接近卵,幼体携带者就会从卵内蹿出,将幼体灌入生命体腹中,让幼体寄生在那些生命体体内,渐渐成长,然后正式降生。 “难道说我这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人,也没有看到尸体,就是因为它们把人类抓走,用来寄生它们的幼体了吗?”我越听越惊骇,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地上。“它们是借由人类繁衍的?原来是你们……把这种危险的生物带到我们的星球,任由它们屠杀我们?” 前辈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而不高兴,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讲述。 由于这是一场考试,所以前来接受考验的未成年们并没有配备最完善的武器,就连肩炮——他们用的那种热武器——也是他们进入考场后才拿到的。而前辈之所以有飞船,是因为他早就通过了成人礼,获得了任意游历和拥有自己飞船的自由。他在几年前辗转来到地球,在这个新的猎场观察各种物种,并进行捕猎,他腰上挂的头骨,就是他从各个星球收集到的最得意的战利品。这次他被卷入大个子他们的成人礼所带来的灾难纯属偶然,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在俄罗斯、蒙古和中国交界的那片土地游荡了很久,他才会对这三个国家的语言都有所了解,而且勉强可以进行日常会话。 “我,早点,听说,会有试点,但,我不知道,是这里。”前辈说到这儿,抬起右手按住了眉心。“要我说,这是失败。” “试点?什么的试点?失败又是什么意义上的失败?是那两个家伙的考试失败了吗?还是我的星球——” “不,着急!”前辈摆摆手,堵住了我的话。他再次开口时,听上去有些纠结。 这一回,他补充了一些有关成人礼规则的细节。他提到,每一座考场都是在地球文明还十分落后时,他们来到地球建立在地下的,所以他们没想到当年的荒原或极地上现在会生活着这么多可用于寄生的生物。由于怪兽们具有极强的繁衍能力,所以,在以往的成人礼中,一旦接受考试的未成年落入下风,无法杀死所有怪兽,就要启动一颗炸/弹,将自己、怪兽、以及考场一起毁灭。 “考不过就自杀?!”我难以置信把他说的情况总结成一句话。“你们的种族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 “失败,比较,死亡,更不好。”前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的,一直以来,宗旨。”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给人的感觉那么古老野蛮吧。 我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以至于一团乱麻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费力地冒了出来。 ——尽管他们拥有奇妙的科技,但他们的种族自身像原始游猎部落一般,以至于会把生命排在荣誉的后面。 “我们,中间有人,改变。”前辈微微歪着头,放慢了语速,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改革派,提出新方法,打算试点。我离开星球,时候,没有正式决定。但是,现在看来,反而,????迅速扩散了。” “什么扩散了?……” “是,就,你说的‘怪兽’。”前辈伸手比划了一下。“我们称呼,????。也,xxxx,地球称呼。” 这回我认出他对怪兽的第二种称呼是个英文单词,似乎可以理解为“异种变形体”。 “我想……叫它……异形,行不行?”我揪住头发回忆自己背过的单词,皱着眉头问道。 “意思,差不多。”前辈耸了耸肩。 “接下来……会怎么样啊……这些异形真的能被消灭吗……我找不到没有它们的地方了……” 我抬起头看着前辈,渴求他给我一个确定的回答。也许是由于他能与我交流,让我感觉我已经不怎么害怕他这个人了。 “决定于,长老,决策。我带那个,两个孩子,去母舰,等待,指示。”前辈说着,用自己手上的电脑投射出一艘巨大飞船的影像。我本来以为他的飞船已经够大了,但从投影上来看,他的飞船与所谓的母舰相比,简直就像泰坦尼克号上一艘小小的救生艇。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去找更多的……你们的同族人?”我看着母舰的影像,不禁周身一抖。 “你担心,留在我的飞船。”前辈指了指周围。“但是,?????想带着,长老不会,反对,可能。” “?????又是什么?” “他的名字。”前辈冲我的大个子之前走进的那扇门扬了扬下巴。 “……能再说一遍吗。”我感觉自己一个音节都没记住。 “就算再说一遍,你也听不懂。”前辈往地上一坐,姿态看上去放松了下来。“不过,我们的名字,有含义。可能可以,对应,你们语言有的词汇。” “那如果用我们的语言来理解,他的名字叫什么?”我好奇地追问。 前辈思索半晌,说出了一个词语:“骑士。” 大个子跟“骑士”给人的感觉太不搭了,我差点笑出来。 “骑士什么的,感觉好奇怪。”我念叨了几遍,轻声说。“他会说英语……骑士的话是Knight……啊,我叫他游侠好不好?……” 说到一半,我猛地顿住,又想起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会说英语?如果他是还没取得自由游历资格的未成年人,为什么他会懂我们星球的语言?” “我们,不是第一次,你们的星球。”前辈关掉飞船的影像,调出一幅像是年表似的图片。“之前,有人来,成人礼,还有,游历。有人死去,有人学,你们的语言。游侠可能学习,是其他来过地球的,学过的语言。没想到,你们的语言,不同的。我来地球,以前,也以为你们,全种族使用同一种语言。” “我们有好多个国家,每个国家几乎都使用不同的语言。单讲中国,不同的民族还有他们自己的语言……”我自然而然地接着前辈有关语言的话题谈了下去,说着说着才意识到我跑题了,连忙试图把话题掰回去:“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剑客’。”前辈从我手里拿过长矛,展开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我擅长冷兵器。” “可我觉得你们的冷兵器根本不像剑……‘枪兵’都比‘剑客’更合适……”刚说出口,我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不,就剑客吧。枪兵总觉得……不太吉利。” “不吉利?”前辈歪着头发出疑问。“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就是想到了我们人类的一些娱乐文化。”我连忙摆摆手,决定就算他再怎么追问也不把“枪兵幸运E”这个梗告诉他。 不过剑客前辈倒没有追问,他将一只拳头往另一只手心里一砸,说:“游侠,这个名字,也是你们的文化影响?” “嗯,没错……”我脑海里冒出了一幅沙漠中只有一辆车子疾驰的图景。“虽然他称不上什么‘侠’,但总觉得他挺有那种孤胆游侠的感觉的。” 剑客前辈莫名地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啊”了一声,说道:“的确如此。他,独来独往。” 剑客前辈突然的停顿让我感觉气氛有点尴尬,我正想着怎么再找个话题,他就主动开口了:“‘千里眼’,跟他不同。” “是说那个跟他一起行动的家伙吗?面具上带倒刺的那个?”我望向刚刚陌生人走进的那扇门。 剑客前辈点点头。“千里眼,擅长狙击。他擅长搭档。” “我也觉得他瞄准好厉害……”我回忆起陌生人用那小小的镖钉射穿怪兽头颅的景象,不禁觉得他在我心中那模糊的形象逐渐鲜活了起来。 “你自己,起个代号。”剑客前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建议道。“我们更好认。” 我认真地想了想自己的处境——要不叫幸运儿?不,我不能立FLAG。还是说干脆叫幸存者?还是积极点叫反抗者?战斗家?…… “干脆叫女兵?”我问。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确定?这个?需要用舌头,抵上牙膛?又需要,爆破音?” “抱歉。”我意识到这个发音对他们来说太难,无奈地低下头,又想了片刻,用韵母谐音出一个名字:“旅莺怎么样?旅行的旅,黄莺的莺。” 剑客前辈刚要回答,他的电脑却突然“哔”地响了一声,他看了看屏幕,站起身来,似乎是要离开。但临走前,他回过头,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狩猎时候,几年,了解人类。文化习俗,个性特征,感兴趣。我,不伤害你。”说着,他带我来到一扇门前,拉开门把我推进去。“长老和其他人,不一定。你,旅莺,留在这儿。” 我懵懂地点头表示我会的,目送他关门离去,才转身打量这是哪里。 ——那些……是家具吗? 我目光扫过那些金属块组成的桌椅,好不容易找到一块不知是地毯还是桌布的柔软织物,把它叠了叠,铺在一块大些的椅子状物上,然后坐了上去。 放下盾牌,我才想起我的矛又被拿走了,不知道剑客前辈是故意的还是只是顺手,不过这次我没有太过慌乱。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经过与剑客前辈的沟通,我觉得他们这个种族给我的距离感没有原来那么强了。 强行把异形的名字用出来了,感觉这么叫能方便点qwq 时隔十五章,男女主角终于拥有了姓名x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成人礼 第17章 全面合作 我所在的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钟表一类的东西,我感受着飞船时不时的倾斜,不知道它飞到了哪里。但是在一阵有些剧烈的震荡后,一切都变得十分平稳,让我感觉飞船停下来了。 ——是不是到母舰了? 我听到门外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和纷乱的脚步声,如果这儿的确是母舰的话,想必是剑客前辈、游侠和千里眼正在下飞船。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我所在的这扇门对面的方向,我没有听到升降梯开合的声音,或许他们走的是舷梯。 不一会儿,一切归于沉寂,我静静地坐在那儿,感觉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呼吸音。 ——感觉腿有点僵了。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缓缓站起来。 ——稍微活动一下吧。 说是要活动,但这个房间里也没什么好探索的地方,我不敢动看起来挺精密的机械设备,沿着四面墙走了几圈,又捡起异形头颅仔细琢磨起来。 游侠当初切下这枚头颅的时候,已经剔除了内部的脑组织,现在留在我手里的仅仅是一个脑壳,我平常抓住的地方似乎是它下颚的一块骨头。如果继续往里伸手,就能摸到它口腔内部,包括狭长的牙床、尖锐的牙齿,以及收在口中的舌头。 我在地上跪坐下来,把异形的嘴朝向地面,一边把手从头颅后方伸进它的口腔,触碰里面的组织,一边从侧面观察舌头的反应。 …… “嗵!” 在我试着推动了一个凸起后,异形口中的舌头突然喷出来,凿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个可以作为新的防身手段!……不过异形自己的牙齿能不能破开它们自己的皮肤呢……” 正当我盘着腿抱着头骨冥思苦想,忽然有一阵低沉的轰鸣从飞船内部传来。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聆听这阵噪音。 ——好像有人上船,是他们回来了吧? 我还紧靠着门,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径直朝这边来,随后有人猛地拉开了门,我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出门,撞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那东西在碰到我的第一时间就向后退去,我立刻站稳脚步望向来者,结果下一秒看到一柄炮口顶在了我的额头前方。 从炮筒内隐隐发出的光芒和它充能的嗡鸣声让我汗毛倒竖,我条件反射地举起手里的异形头颅,虽然它舌头弹射的速度肯定赶不上对方开炮的速度,但它现在是我唯一能用上的防身武器了。 “Freeze!” 虽然不知道对方懂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我还是壮胆般吼道。 在几秒的对峙中,我通过对方的装束认出他是剑客前辈和大个子们的同族,他的面具款式很简单,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但他的面具上布满了疤痕,让人能够感觉出他是个曾身经百战的人。他用来对准我的炮筒与游侠他们肩上的炮很像,但他此刻激活的武器是安装在他左前臂上的,他整只左手的颜色都很深,不知是不是被武装起来的缘故。 一声有些混乱的喊叫从对面的门后传来,我面前这个看上去很高冷的家伙终于收回武器,向旁边移了一步,把我控制在他的视野内,同时转身看向赶过来的三人——我认识的那三人。 剑客前辈似乎是想要解释,但高冷君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开口问……等等,他居然说的也是英语?! ——“为什么会有本土生物在会客室里?” 如果把他说的话翻译成中文,这就是他表达的意思。 还没等到剑客前辈发话,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了解英语才会顿住——总之我的大个子——游侠上前一步,挤到剑客前辈前面,回答道:“She''s with me.” 高冷君微微抬起下巴,缓缓重复了一遍:“‘She’?” 我看到游侠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With you’?”高冷君提高声调,迈向游侠,停在了他面前。事实上游侠的个子比他还稍微高一点,但他的气势丝毫不输,倒是游侠微微扭过头避开他的注视,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接近于“心虚”的神情。 高冷君似乎是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极具威慑意味的沉吟,他抬手用食指戳着游侠的胸口,说了一句我能够听懂,却不太能理解的话。 “——且不说那对外政策的提案还没通过,你连成人礼都没结束,没有与本土生物外交的资格!” ——他的意思是,我和游侠的相识是一种逾矩行为吗?…… 我明白作为异族的我会引起他的抵触,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责备游侠。 “It''s not, what you think.”游侠低声但坚定地说。“She, and me, fight together.” 高冷君指在游侠胸前的手攥成拳头,他看上去有些不满,但他只是冷哼一声,瞥了我一眼,走进了我刚刚一直待着的房间——他口中的会客室。 ——别管“她”的事了,先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他说。 房间里那个像是桌子的东西周围正好有四张椅子,高冷君看了一眼被我垫上布块的那张,绕过它坐上另外一张,剑客前辈在经过我身边时,轻轻拨弄了一下我的胳膊,像是想让我跟进去,但高冷君带给我的惊吓和冲击实在太大了,我一时不知所措,转身立在门口,还顺手帮他们关上了门。 游侠本来已经越过了我,但他见我停在那儿,竟又转过身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走了过去。正在摆弄自己手上电脑的高冷君抬起头,发出一声叹息,从他的座位上起身,站到桌旁,把一幅立体地图投射到桌面上方。游侠把我按到那张铺了布的椅子上后,自己坐在了高冷君空出来的位置上。 ——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我咽了咽口水,两手放到膝盖上,挺直脊背坐好,像刚上初中被严厉的老师所要求时那样作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高冷君英语与本族语言并用,从他的话中,我大概了解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次成人礼是新考试制度的第一次试点,主管这次考试的长老太过心急,一次性在地球开启了三个考点,一处在东亚,一处在南美,一处在北欧,结果由于受人类人口数量增长以及新的考试规则所影响,这三处考点齐齐失控,异形逃到地表,大规模扩散开来。为了善后,主管长老一方面寻求援兵,一方面决意与人类联络,结合双方的力量来清缴异形。之前的一天他们没有对异形爆发做出回应,就是因为在与人类方面的利益相关国协商。 说实话,在寥寥一两天内就爆出“外星物种入侵”和“另一种外星物种建交”这两个大新闻,实在是太难为人类的接受能力了,但据高冷君说,就在今天早上不久前,协商居然真的达成了,有可能是因为异形的确很棘手,大个子他们一族也属于可交流的智慧生物,人类才做出了妥协。而接到长老的通讯,作为援兵临时赶到地球的高冷君之所以来到剑客前辈的飞船上,一是因为这儿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是成年人,另外两个也是通过了考试的合格者,这些战力足以让他们单独组成一支特别小队,二则是因为他自己的飞船被长老征用了。现在这架飞船上的这支四人小队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去南美那一处考点,在人类难以行动的雨林地区清缴遁入林中的异形。 ——从现在,到抵达目的地,还需要半个小时。 高冷君说。 ——立刻去做好作战准备,半个小时后空降。 剑客前辈首先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另外三人说了什么。高冷君点了点头:“To arsenal.” 千里眼随剑客前辈走了出去,我小心地跟在游侠后面,却还是不敢离开会客室,毕竟这是一开始剑客前辈要我留在的地方。 高冷君走在最后面,他经过我身边时放慢脚步,把脸倾向我这边,顿了一下。 e.”他看着我头顶上方,不知是不是在对我说话,但游侠把这默认为对我的许可,半强硬地带我离开了会客室。 跟着剑客前辈穿过升降梯所在的这片空间,我们来到另一条走廊。剑客前辈打开走廊里其中一扇门,这间小仓库般的房间里赫然存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炮这样的热兵/器,也有手里剑般的小型冷兵器,不过最多的还是长矛。 千里眼发出疑似欢呼的声音,快步走到几台炮筒前,像鉴宝师一样一个个细细摩挲。 ——所以我到底是来这儿干什么的。 “Arm her.”高冷君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Uh.”游侠一点头,走进军火库,环顾四周,从一个架子上拿起一个不大的护腕似的东西,回身拉起我的手,尝试着把护腕往我身上套。 ——等等,他们要把我武装起来?难不成要我和他们一起去那所谓的“人类难以行动的雨林地区”跟异形对战? 我心里是一万个没底,但作为一个外来者,我也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缩在人家的飞船里,只好硬着头皮任游侠把我当士兵来武装,尽可能让自己乐观地考虑目前的状况。 ——既然有四个这么厉害的外星猎人做队友,我大概不会那么轻易死掉吧。 感觉自己的战斗戏和文戏都非常枯燥,尤其这一章逻辑很乱……有好多想解释的,但一时间还讲不明白_(:_」∠)_ 地理不好,所以三个考点的选址没有考据。东亚是因为女主角在中国,南美是因为想写铁血1里的那种雨林背景,北欧是因为那里冷,想和AVP1的南极科考站相对应_(:_」∠)_ 好想不管这些去写感情戏啊_(: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全面合作 第18章 清扫者 半个小时过得很快,眼看着我们逐渐接近南美大陆,游侠也把我安排好,开始准备自己的武器,我越来越紧张了。千里眼早就配备好新的炮筒,和高冷君一起去驾驶室那边了,现在这儿只剩下我、游侠和剑客前辈。 我的腰上被栓了一条很宽的腰带,也许是由于他们种族的腰围普遍比人类粗壮得多,游侠不得不把腰带抽紧到最后一扣才让它成功固定在我身上。腰带上附有几个储物盒,一个里面装着可以发射镖钉的金属盒子,一个里面塞了一柄看上去还挺新的匕首,一个里面装了两管蓝色药剂,还有一个里面装着几颗迷你手榴弹似的东西。 剑客前辈把游侠给我的那把长矛还给了他本人,又从自己的收藏品中挑了另一把看上去比较精巧的交给我,这把长矛比游侠那把要轻,展开后也更修长纤细,靠近首尾两端的部分布有尖锐的倒刺。 此外,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游侠一开始给我戴的那个护腕了,它不仅可以弹射出不会被腐蚀的腕刀,还拥有一部分微型电脑的功能,可以投射立体地图、让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四个猎人所在的位置。 “那,那个……游侠?” 我看游侠自己也基本装备好,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游侠好像没听到似的,兀自活动着手指,实验手上新腕刀的灵活度。 剑客前辈把挑选出的两把长矛背到背后,走向门口,临出去前撞了一下游侠:“她叫你。” “Ah?”游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往后靠了靠,看上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剑客前辈,又把视线移到我身上。 “游侠,你的名字。”剑客前辈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她的语言。我,剑客。?????,千里眼。她,旅莺。” “呃……”游侠沉吟片刻,挥挥手把剑客前辈从门口赶开,向我这边靠近了一步,以疑问的语气发出了一声:“嗯?” “没什么,就是有点事想问你……不过也不重要,以后再说,你先忙。”我忙摆摆手,忽然感觉这些名字叫出来显得好羞耻。 “结束了。”游侠拍拍自己的手腕,收起腕刀,抛给我一个字:“问。” ——他的意思应该是我可以提问题吧? 我一边琢磨,一边就已经问出了口:“新来的那一位……他之前是不是说你没有和人类交流的资格啊?我继续留在这儿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要不然……要是方便的话,你们干脆在路上把我放到某个人类聚居区去吧……” 游侠面具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哝,他用录音片段和自己的声音合并在一起,讲出一句中英文混剪的话:“清扫者,不管,事务。基本没问题。对我意见,仅仅。He……one of my teacher.” 我真心觉得他应该再学学语法,中英文都是。但现在不是纠结词语顺序和单复数的问题,我好奇地追问下去:“清扫者是他的名字吗?如果他是老师,那他教你啥?” “Language.” 游侠的回答让我感觉自己被噎住了。我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礼貌地重新问道:“请问他教你什么?” 游侠歪歪头,似乎有些困惑地说:“He teach me language.” “啊……你是这个意思。”我因为自己搞出来的歧义而忍不住捂住脸。“也对,你们都讲英语……是他教你的,对吗?” 游侠点了点头。 我见他的确没有不耐烦,又问出第二个问题:“话说……你们都说这是新制度的试点,但这所谓的新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规则改变了。”游侠稍微犹豫了一下,反问:“机……间……剑客,告诉你,我们的成人礼?” “他把基本的规则告诉我了……‘打不赢就自爆’,对吗。”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但我还是直接说了自己的理解。 游侠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于叹息的声音,说:“新规则,重要的点——重视生命。自己的,和你们的。” 他说的太笼统,我本还想追问些细节,但他看了一眼微型电脑,拍拍我的肩膀,改变了话题:“走吧。” ——现在说到“走”的话,就是要空降南美了吧。 我握紧拳头来迫使自己不要再发抖,捡起刚刚为了配合游侠戴护腕而放下的异形头骨,用没有戴护腕的左手握紧。 “带着这个?”游侠指指头骨,问道。 “嗯……这是我唯一的防御性武器,带着它比较有安全感。”我摸到脑壳里那块自己以前在会客室里找到的那块机关般的凸起,深吸一口气,对游侠露出一个笑容。 游侠沉默片刻,默认般没有再发出疑问,转身带我去找另外几人。从驾驶室那边过来的千里眼和被游侠称作清扫者的高冷君和我们一起在升降梯周围集合,只有剑客前辈站在一张操纵台前处理着什么。 “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敲下一个键,回身告诉我们,飞船接下来的轨迹和行动已经设置完毕。 “名字告诉他们了,都可以交流。”他特意来到我面前,用中文说。“你,清扫者一组。我,辅助我们的新手。他,照顾你这个超级新手。” ——你确定真的是照顾? 我瞥了“清扫者”一眼,觉得自己要小命不保。 刚刚在等待剑客前辈设置飞船的时候,清扫者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详情。 ——飞船会用激光网把已被异形侵占的林区圈起来,我们要在这片区域兵分几路,进行地毯式清缴。由于雨林地区土壤松软。难以形成大型地下洞窟,所以异形们不会在这里的地下建立巢穴,这里对它们来说只是一个屯兵屯粮、躲避人类、抓捕野生动物寄生体的区域,我们只需要在地表行动。 现在我们抵达的是清扫者负责的第一片区,这意味着我要跟他下飞船了。我们站到升降梯上,剑客前辈开启升降梯把我们放下去。 “Last but not least.”临行前,清扫者强调。“Safety first. No bomb.” 随着升降梯落向下方的一片郁郁森森,游侠他们的身影逐渐远离了我的视野,但我隐隐约约听到他轻轻感叹出一句话。 “——Didn''t expect hear that from you.” …… 落地后,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飞船上脱掉外套了。 ——因为地面实在是太热了啊!又潮又热! 我狼狈地擦着额头滚落的汗珠,满脑袋都是我在被异形杀死之前会不会因为中暑而死。 清扫者平举炮筒挺立的左手,缓慢而谨慎地环顾四周,似乎是确认了一定范围内还没有异形,才放下手,从腰间抽出一个盘子形的东西,那玩意有点像千里眼的手里剑,但在清扫者嵌下机关后,从盘子中冒出的不是几枚薄又细的利刃,而是一整轮圆形的刀片。 我看他拿出冷兵器,不禁屏住呼吸握紧盾牌,但他没有作出进攻态势,而是走近我,抓住我胸前的衣服,直接从肩膀处把外套袖子切掉,只留下袖口那一块垫在护腕下。摘掉袖子后,他又切掉领口,任剩下的布块垂在我腰间。 “Prevent heatstroke.” 他说着收起圆形刀盘,迈开了脚步。 “Follow me.” 明明清扫者也会讲英语,明明他与剑客前辈他们都很像,明明他没有明确地针对我表现出敌意,但一想起我与他第一次撞上时,他指向我的炮口和他与游侠说话的态度,我就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一堵坚实的墙,让我一直不敢像接近游侠他们那样尝试接近他。 我一边紧跟他的脚步,一边任自己的思维发散。尽管我知道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走神相当于找死,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在脑海里纠结清扫者的事。或许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被吸引了。 ——不只是游侠,不只是千里眼。我想要更接近他们所有人,想要了解更多这个种族的事。 “……清扫者?” 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无意识地开口了。 “——Can I talk to you?” 初设中的剑客前辈和清扫者都是能和女主角流利交谈的,但真正动笔后感觉应该还是会有一些语言障碍,所以事先写出来的一些片段被弄得很破碎,没有一开始想要的感觉了_(: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清扫者 第19章 知己知彼 清扫者停了下来。 我跟着立定在原地,耳中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强烈的紧张和渴望让我嘴唇颤抖,说不出下一句话。 “Sure.” 清扫者一脚踏在一节枯木上,半转过身俯视着我,给出的肯定回答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说实话,虽然他让我感觉很有距离感,但比起游侠的英汉混杂和剑客前辈的一个个词往外蹦,他的地球语言讲得确实更好,我想他一定来过地球,还在英语国家逗留过不短的时间。 不过,尽管他同意了我和他交谈,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而是兀自自己说下去:“如果计划进行顺利,接下来我们要日夜兼程,持续作战。你的体能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消耗,所以我不强求你参战,只要你能跟紧我,不跟我走散,我就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他说的没错,但一开始提出让我下飞船的是他,现在否定我的也是他。这让我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忍不住直接质问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让我和你们一样装备好、到这里来?既然我会拖你的后腿,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飞船上,而是到现在再来抱怨?” “你不会拖我的后腿。”清扫者没有再看我,越过枯木继续前进,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十分确凿。“我相信你的适应力,也相信自己的战斗力。队伍的分组是我定的,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定的——为什么?你不是不同意游侠和本土生物认识吗?难道你不是很讨厌我们人类吗?”我说着难以置信地加快脚步,赶到清扫者身边,试图从他扣着面具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或许是我前面问的问题他有好好回答的缘故,我才有勇气把话题继续下去。 “我不是讨厌人类。”清扫者一边举着左手大步流星地行进,一边平淡地说。“我不会毫无原因地讨厌或喜欢一个种族,人类是我能够理解其思维的智慧生物。只有接触了后,我才会对人类个体产生明确的爱憎。分组是有经过认真考虑的,与我的个人喜好无关。” 我正思考着怎么去询问他分组的细节,他突然停了下来,掏出一颗迷你手榴弹似的玩意,固定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那是什么?”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炸/弹。”清扫者言简意赅地说。 “刚下飞船的时候不是你说的‘禁止使用炸/弹’吗?”我努力回忆着他的原话好确定我自己没有记错,把手伸进腰带上的一个储物盒里,掏出里面的疑似迷你手榴弹,与树上固定的东西做对照——原来这被清扫者称作炸/弹的东西,我自己身上也还有几颗呢! “禁止使用的是以前那一款,这款爆炸规模和威力较小,是获得了许可的。”清扫者说着按住自己的面具一侧,他肩上和手上的炮筒都激活了。“它们注意到我们了。” ——它们?说的是异形吧?!注意到我们了?! 我立刻缩短与清扫者之间的距离,在他身旁蹲下来,就差抱住他的大腿了。 清扫者没有提什么意见,毕竟我可是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跟紧我”,并用在实际行动中严格遵循了这条要求。 我还没有看到哪里出现不对劲,清扫者就开炮了,蓝白色的光芒消失在丛林中,我只能远远听到一丝异形的惨叫。 ——你这家伙才是“千里眼”吧! 我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心里却还是不断地冒出吐槽。 在一阵我不明所以的轰炸后,异形终于接近到我能看见的距离了。第一只异形从翠绿的叶片间蹿出来时,我吓得屏住了呼吸,下一秒清扫者抛出圆盘飞刀将它斩首,我才找回之前对付异形时的那份求生欲带来的冷静。 ——好害怕。比这几天无数次身陷险境时都要害怕。是因为从熟悉的城市来到了陌生的雨林吗?还是因为游侠不在,身边的人变成了清扫者? 我听着炮火声、异形嘶吼声与叶片沙沙声,发现清扫者在一点点后撤,连忙挪动脚步跟住他。 这次袭击我们的异形不止有最常见的那种,还有一些体型不同,或者拥有奇怪的特征,其中不乏会飞的类型,它们应该是寄生在野生动物体内诞生出来的。有一部分或在力量方面,或在速度方面强于人类诞生出来的异形,我看到它们冲过来就心惊肉跳。但清扫者的攻击网比我想象中还要密集,发炮速度也快过我的预计,直到我们几乎退到空降点的时候,都还没有一只异形成功接近我们—— “倏!” 一条黑影从侧面袭来,它动作快得让我反应不过来,但它明显是冲着清扫者去的,我见它的来向濒临清扫者的视觉死角,本能地挥矛向它刺去! “噗嗤!” ——刺中了!…… 仅凭手感,我就知道自己命中了目标。定睛一看,我才发现,我的矛尖没入这只异形比较粗壮的脖颈,而异形的身体被拦腰切成了两半,带着尾巴的臀部和腿部已经坠落在了地上。 我看着像宠物飞盘般的圆盘飞刀从我眼前掠过,在空中盘旋一圈飞向又一批异形,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 ——原来,就算我不出手,清扫者也会用自动飞行的圆盘飞刀杀死这只异形的。 这一波轰炸后,清扫者重重叩下微型电脑上的一个键,然后一把拉过我,跳到了一块岩石后面,几乎就是在下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滚烫的热浪掠过我们身周与头顶,这块岩石勉勉强强为我们挡下了绝大部分伤害,当一切归于沉寂,空气还热得仿佛在燃烧,我们从岩石后站起来,看到的是一片烧焦的树木和异形残缺不全的尸体。 空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气味,我一阵恶心,按住胃部,多亏上次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才没有吐出来。 清扫者对这副骇人的场面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只是抬着炮筒指向一具又一具尸首,重新向雨林更深处进发。 “刚才那个。” 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残林间穿行时,清扫者突然开口了。 “你出手攻击的那只,是寄生了什么才会那么敏捷?” 我愣了好一阵儿,才明白他是在问我。多亏小学时看的动物世界还在我记忆中存有一席之地,我哑然半晌,说出了一个大概还算靠谱的猜测:“美洲豹吧?” “嗯。”清扫者一点头。“谢了。” ——他是谢我告诉他美洲豹的事,还是谢我出手? 我有点懵。 ——他可以通过网络之类的查到动物的资料吧?而且我出不出手对付异形都对他没有影响不是吗? 不过这份疑惑很快就被另一种担忧压了下去:“游侠他们不会有事吧?感觉这儿的异形类型好多……” “剑客的近战能力很强,可以弥补擅长远程攻击的千里眼的弱项。他们二人身在同一组,正好方便彼此配合。”清扫者开口道,似乎是要打消我的疑虑,我们的话题阴差阳错地又回到了分组上。不过我起的那些中文名字被夹杂在清扫者流利的英语中,听起来有些微妙的滑稽。 “千里眼的近战能力很弱吗……”我想起千里眼负伤后抓起异形尾巴转圈圈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哆嗦。 高冷君没有理睬我的感慨,而是继续往下说:“游侠平时就是个独行侠,一个人作战也不会有问题,让他一个人呆着也好让他冷静冷静。” “那个……你是在生他的气吗?”我一咬牙,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脑海的问题。“是不是我跟着他……让你不高兴了?” “不是你的错。”清扫者低头操作着微型电脑,声音也低沉下去,不知是因为我们的谈话,还是因为清缴战的战况,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稍微转变了行进方向。 远离身后那片焦土后,我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点,试图继续问下去:“那你到底为什么对他态度那么差?” “你又为什么在意这个?”清扫者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抛给我另一个问题。 他这么一提,我真的被问住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清扫者和游侠的关系,但清扫者把脸转向了我,一副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架势,我只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心情形容给他听:“因为……我不是以为你讨厌人类吗?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你不高兴是因为我在,那就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或者我该怎么做……别迁怒游侠……” “哼,有趣。”清扫者喷出一声鼻息,摇了摇头。 “所以说,我到底有哪里做错了?”我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搞得越来越急躁,干脆一发直球过去,直言问道。 “要我说?你没有哪里犯错,你做了为了求生而需要做的所有符合逻辑的事。无论是跟随、服从我们,还是强迫自己加入战斗……你比我预期中要好。”清扫者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他环顾四周,停下脚步,摘下面具,从左臂上打开一个盒子,开始捣鼓些不知什么设备,看他的架势,竟有点像是要把面具给拆了。虽然他的手上工作迅捷又精密,但这不影响他继续叙述。 “——你还是很在意分组,对吗?看到刚才的那一波敌袭,你也明白了吧?我无意自夸,但你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保护你的安全。我之所以没有让你留在飞船上,而是让你跟下来,是因为我想要了解你。” ——他说想要了解我。 闻言,我失神了片刻。这个我认为不好接触的家伙,抱有的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清扫者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他没有再停下来给我思考的时间。 “——我与游侠颇有交情,我知道他偏向于改革派,支持对外外交,我也尊重他的选择。但处于热点风口浪尖上的他在成人礼途中就早早与你结交,实在是太不成熟了。虽然你们的同行与合作也算是形势所迫,然而在顽固派眼里,这可能会被算作公然违抗权威的表现,所以我需要知道,他执意不愿抛下的这个人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坚持携带在身边。” 我对他表达的内容仍一知半解,但我还是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他说你是他的老师。”我哑着嗓子说。“所以……你是在意他吗?我的存在果然会给他带来麻烦……对吗?” “或许吧。”清扫者耸了耸肩。“不过以我的标准看来,你的表现算是合格了。我不会给你什么考验或者质疑,但是你还是得继续跟着我,因为我想让你去看、去体会,游侠所在的是个怎样的世界,他从小到大是怎样一路战斗过来的。” “……谢谢。”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谢什么,但这句道谢脱口而出。有可能是为了清扫者对我的认可,有可能是为了清扫者对我的坦诚,也有可能是为了清扫者向我透露的游侠的事情,但总之——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清扫者与女主角的对话,如果没有特殊提出,就都是在用英语。把他们的台词全都翻译过去我是真的做不到_(:з」∠)_ 男主角再次掉线_(:з」∠)_ 前期弄了好几场异形战后感觉打斗戏的词汇匮乏了,所以变成主对话了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知己知彼 第20章 篝火晚餐 在关于游侠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清扫者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真的把他的面具给拆了一块下来,还把带着眼部镜片的这一块改造成了可以让我戴在单眼上的简易扫描仪。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们的面具拥有红外与紫外等等各种扫描模式,用远程扫描就能隔着障碍物确定异形的数量与位置。我眼睛上的简易扫描仪可以接收来自清扫者面具的信号和指令,他能看到的效果我也都能看到。有了这个,我就能和他们一样,提早注意到是否有异形或其他动物接近了。 我不知道清扫者所负责的第一片区有多大,但在进行了几轮像刚才那样的诱导伏击后,清扫者的迷你手榴弹已经毁掉了很大一片林区,天色也已经开始渐渐转暗,夕阳的光辉爬上天际。 “安全距离内没有异形。”他扶着面具低声说。失去一侧扫描视野似乎让他不太适应。 “我……这边也没有。”和他背对背站在一小片空地上的我按着耳朵上挂着的像七龙珠里战斗力探测器一样的扫描镜片说道。 “很好。”清扫者让肩头的炮筒进入休眠,从腰间抽出一杆长矛。“异形失去了这么多生力军,不会再贸然围攻我们,它们会等到天黑它们占优势时再出动,所以在日落前我们可以在这儿休整一下。” “真的没问题吗?万一它们来奇袭……” “不用担心,如果发生那种情况,我会立刻赶回来的。”清扫者说着,蹿进了树丛,我根本来不及告诉他我担心的不仅是自己的安全,也来不及问他去做什么,只能留心着扫描仪的模式,一边打开护腕上的地图,搜索他的位置。 ——还好,他走得不算远,还在附近徘徊。 既然打开了地图,我便试着调整它的比例,把地图囊括的范围放大,在宽广的雨林中寻找到另外三个离我们很远的小红点。 ——那两个挨得很近的是千里眼和剑客前辈吧?他们二人都有不弱的战斗力,已经深入林区中央了。至于离我们最远的那个片区里的,应该就是游侠了。 尽管再怎么放大我也只能看到抽象的经纬线和坐标,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击了一下那个孤零零的红点,把比例尺放大,专注地盯着它在地图上缓慢地移动。 ——还在动意味着游侠还活着,没有紧急联络意味着他没有大碍,但他毕竟只是个参加成人礼的青少年,就这么孤军奋战会有些吃力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晚上,他被五只异形偷袭就受了伤,虽然现在他补充了武器,但这儿的异形这么多……对了,千里眼之前伤得那么重,清扫者居然让他继续战斗,还是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树叶簌簌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忙关掉地图,把目光转向回到这里的清扫者,他右手中的矛上插着能有一打左右的鱼,黑沉沉的左手还抱着一捆干枯的树枝。 “晚饭。”他丢下一个词,把枯枝和鱼也丢到我们中间,然后随手把矛插在土地里,盘腿坐了下来。 “那,那个,你可能觉得我事有点多,但人类一般不生吃动物的……”我瞅着那些鱼中满口尖利长牙的几条,觉得它们就算熟了我也不敢吃。 “我知道,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给我认真听。”清扫者说着,把他带来的那些枯枝搭成一堆。“在你们的星球大气中,我们的视力会受到一定影响,比在我们的星球上时要差一些。在这儿,我们通常使用红外扫描来寻找生物身体的热源,但要弄熟食物,就需要高温,这会影响我的视力——你明白了吗?” “所以我们只能生吃,对吗?”我费力地抓起一条黏糊糊的黑色的鱼,向他确定。 “不,我的意思是晚餐期间的警戒就交给你了。”讲出这句话的同时,清扫者就拿出一个小匣子,伸手点燃了地上的枯枝。 “等等!” 他动作太快,我连忙把火堆旁的落叶和腐殖层推远,以免引起大规模火灾。 “……谢了。” 清扫者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他才咕哝一声,收起打火机似的小匣子,直接用矛插进一条疑似食人鱼的尖牙鱼,放在火焰上方烤了起来。 “你们也可以吃这些吗?我看游侠他们都是用一个特殊的容器弄牛肉吃的……”我从自己的腰带储物盒里找出那把匕首,将黑鱼剖开,取出里面的内脏,一边提出问题,一边产生了一种我们在露营的错觉。 “可以吃。”清扫者只稍微把鱼的表面烤焦,就熟练地拔牙剔骨,把鱼肉送进了嘴里。在火光的照耀下,他带有红褐色斑纹的脸孔被笼罩上一层橘红,让我突然想吃皇帝蟹了。 ——可惜它们的主产地在澳大利亚那边,亚马孙雨林根本抓不到…… “你吃鱼好熟练啊。”我把鱼插到匕首刀尖上,伸到火堆上方,一不小心把脑内吐槽说出了声。 清扫者已经把矛伸向了第二条鱼,听到我这么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我觉得有点尴尬,干脆由这个话题继续感慨:“……你英语也讲得好熟练,怪不得游侠会跟你学!你们两个同族间交流也用英语,是不是为了让他练口语啊?” “我也只能教他语言了。”清扫者并没有被夸奖的自豪感,他只是耸了耸肩,说:“毕竟我成为清扫者也还没多久,当时没什么别的可教他。” “成为清扫者?……”我愣了一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的语义。“你是改过名字吗?” “不是那个意思。”清扫者摇摇头,开始吃第二条鱼,那也是一条食人鱼。“‘清扫者’,与其说是名字,其实更像是一种身份,或者职位。我们一族经常进行星际旅行,不乏遇上异形这种繁殖力极强的,或其他麻烦的猎物。每当有族人在外星球陷入麻烦或制造了麻烦,清扫者就要负责去给他们善后。你们大部分人类可能不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异形在地球苏醒,之前那次异形泛滥导致一个小镇被消灭,而当时来地球做清扫工作的清扫者就殉职了。” “这……我真不知道。”我一哆嗦,给自己的鱼翻了个个儿。“这么看来,是个危险的职业呢。” “你可能会觉得危险,但战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荣耀……至少从古至今一直都是,所以我很荣幸能做这种清扫工作,这意味着我终于抹去了自己的人生污点,得到了族人的肯定。” “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才算人生污点?”我好奇地问。“跟猎物打架打输吗?” “……你的鱼熟了。”清扫者沉默片刻,指了指我手中的匕首。我忙收回匕首,扒开滚烫的鱼皮吃里面的肉。虽然这鱼肉是很新鲜没错,但没有调料也没有除腥,我边吃边咧着嘴皱眉头。 清扫者好像注意到我表情不对,他又把矛往地上随手一插,让我觉得剑客前辈看到他这么对待长矛肯定会肉疼的。丝毫不怜惜长矛的清扫者打开左手臂上的一个储物盒,像是在找什么。当我已经囫囵吞下半条鱼时,他径直递过来一大块巧克力。 “来点糖不?”他歪着头问。 我一口鱼皮把自己噎住了。 “……哪儿弄来的。” “刚抵达地球停在地面观察现状时从逃跑的人口袋里掉出来的,顺手就带上了。”清扫者抖了抖手腕。“你到底要不要?” “咳咳,要,谢谢。”我一手拍着胸口让自己缓过气,忙不迭接过巧克力,拆开包装,掰下一块塞进嘴里。这巧克力准不是中国产的,苦得要命,但在我现在看来已经是珍馐美馔了。 清扫者就这么看着我啃巧克力,半晌,问了一句:“这东西好吃吗?” “不是我最喜欢的口味,但能补充热量。”我咽下一口被我含化的苦涩巧克力液,说。“我觉得应该不合你们的胃口。” “嗯,你们的饮食也就这样了。” 听到清扫者这么说,我心里不太得劲,尽管我知道他或许并没有贬义的意思,但我还是小声抱怨道:“别当着地球人的面小看地球啊。” 我本想只是自言自语,但清扫者明显听到了,他收回伸向长矛的手,把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向我这边倾过上身,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小看地球。” 他的态度太过于认真了,我不禁也放下手里的鱼和巧克力,缩了缩脖子,谨慎地回应:“我……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失言。” “不要作出这么谦卑的姿态。”清扫者依旧是用他慢得让我甚至能边听边拆解语法的语速说道。“你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让游侠练口语的事。我只是想,既然我们会英语,你也会英语,那么我们在你面前用你不懂的本族语言交流岂不是对你太不尊重了。” 从他口中吐出的“尊重”一词重逾千斤,一直想要以随从的身份在他们身边苟且偷生的我张口结舌,感觉自己跟他之间那层既是隔膜又是安全线的屏障在危险地摇晃。 “我想让我们平起平坐,但你总是极尽谦卑,我到底怎么才能让你意识到,我们现在是同伴?” 清扫者从地上抓起一摊烂泥扑灭火堆,我还没赶得上毁气氛地心疼尚未烤熟的那些鱼,清扫者就跨过余烬,来到了我面前。他俯下身与我四目相对,喉咙深处传出压抑着不知名情绪的低吟。 “——你想知道什么才算我的人生污点?我告诉你。” “如果不想说的话就请别说了!”我没有勇气推开他,想着即使用出自己最大的力气也撼动不了他,只能尽可能假装自己有底气,厉声喝道。“我不想惹你不高兴!现在我们没时间内讧!” “你没有惹我不高兴,我也没想内讧。”清扫者坚定地反驳,但他的态度完全没有缓和。“在天黑前,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话说明白。” “那就快说。”我神经紧绷得简直让自己快要崩溃了,甚至希望现在能来几只异形打破僵局。 清扫者的胸膛在我眼前缓缓起伏,我咬紧牙关支持着自己不要退缩,等待他给我回应。 “在成为清扫者之前……我叫做城市猎人。”深吸一口气后,他以一副要开始长篇大论般的语气开口了。“我介入本土生物的社会,了解它们的等级、秩序、价值观念。我初来地球时,就潜伏在城市里,观察人类。” “等等。”我从他的话中隐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类也属于你们的猎物?在你们眼里,我们就是野兽而已?” “我把人类社会当做了我的猎场。”清扫者没有明确地肯定或否定,而是换了一个概念来形容。“那时候我还年轻,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观念就要伸张出去,自己认为是错误的存在就要完全抹除。我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人类身上,进行自己心目中的种族大清洗,这也让我暴露在人类执法者眼中。与那个执法者的对决让我失去了很多,尤其是最后在没有豁出性命的情况下我就狼狈地重伤败退。这,成了我人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 这个答案终于摆在了我眼前,我不知自己现在应站在怎样的立场和清扫者继续对话。他就这么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坦白给我听,让我措手不及。 “在捡回一条命之后、成为清扫者之前的那些年,我到处游历,拼命战斗,积累经验,提升力量……最终,我有了做善后工作的能力,在真正做了清扫者工作后,我才渐渐觉得……当年的污点可以被抹去了。结果这回我又被呼叫到了这颗星球来善后……真是孽缘啊。” 把这些话吐露出来后,清扫者像是把一团浊气赶出了体外,他重新坐下来,好平视我。 “曾经有人类打败我,所以,我愿意尊重这个种族里值得尊重的人。你和曾经打败我的人一样,值得获得这份被尊重的资格。这一下午相处下来,我现在是把你当做平等的战友来看待的,如果你总是看低自己,以一副谦卑的姿态对待我们,会让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是……这样吗……”我好不容易才从惊骇中缓过神来,挤出一句话。我这一路上都只想着保命和讨好他们这一族,没想到只与我认识了不到一天的清扫者竟然会这么考虑有关我的事情。 在清扫者静下心来的讲述中,夜色已经不知不觉间降临了。我鼓起勇气,用自己的右手抓住他的右手,用力握住,摇了几下。既然他学过英语,应该也理解握手是友好的表示。 “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有价值,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变成真正值得你看得起的人。从现在开始,请多多指教了。” 清扫者缓缓合拢他粗糙的手指,回握住我的手。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听不懂他的咕噜,但我总觉得他笑了。 “好。”他说。“让我们为这场狩猎收尾吧。” 这章感觉有点偏离主线了_(:з」∠)_ 清扫者的原型是花蟹……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清扫者就是被我魔改了的花蟹_(:з」∠)_ 虽说我第一次被铁血戳中是因为刀疤和AVP女主角的互动,但说来奇怪,第一个让我形象而确切地体会到铁血的个性与人性的角色,怎么想都觉得是花蟹_(:з」∠)_ 在写到这儿之前给清扫者和女主角构思了好几个话题,但现在一看把这些话题自然地串在一起让他们聊好难啊,转折和逻辑都挺生硬的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篝火晚餐 第21章 风平浪静 虽然没能安顿下来好好吃完晚饭,但天色已晚,我们没时间再休息,在身心上都组成统一战线后,我和清扫者配合起来顺利了不少,简单收拾了篝火残烬,便筹备着迎接异形的反扑。 夜晚的雨林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噪音,我分不清哪些是虫鸣,哪些是夜行性小动物在活动,哪些是异形在接近,哪些又是我们自己的脚步所带起的声音。尽管清扫者从一开始就说了,我除了跟紧他以外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但在这种环境下,我还是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提防危险会随时出现。 清扫者似乎是有目的地在移动,不过我的方位感本来就不算强,在这种野外更是认不清路,所以并不能理解我们现在正如何行进。受迷你手榴弹影响,林区大面积被毁,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高二时的地理课。 ——那好像是第二单元来着?说雨林是“地球之肺”……对吧?好像后面还学到了“地球之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指湿地…… 我第无数次在凶险的环境下回想起之前的日常,不管我如何告诉自己,下一分钟我就可能会没命,但高中地理老师那熟悉的语调、知识点下方歪歪扭扭的线条、课本空白处的擦了又画的涂鸦、课桌边缘刮不掉的不知从哪儿来的红色颜料、夏天开窗通风时被刮得直挡我视线的窗帘……这一切都止不住地在我脑海里浮现。 不到数日前,我还曾那么厌恶闷热的教室和吵吵嚷嚷地打游戏的同学,那么期盼一头扎进不用出门、不用与任何人接触的暑假,但现在,要说让我再复读一年、两年、甚至三年,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只有在明白过来我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归以前的生活后,我才注意到我总希望早日结束的稀松平常的日子是多么令人不舍。 此刻身处我从未想象过我会来的南美洲,置身于危机四伏的雨林中,我紧贴清扫者背后的背包,握着陌生的外星武器和异形头骨,抬起头就能看到广袤的星空,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能活着是件多美好的事情。 “不要着急。” 或许是由于沉默了太久,清扫者突兀地打破了寂静。 “异形们在等待我们放松警惕。” “我没着急……就是感觉挺慌的。”我咽了咽口水,勉强笑了一下,想让自己已经僵硬的脸放松点。 “那……”清扫者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跟你解释一下今晚我们具体还需要做些什么吧。” “咦?诶,好的。”虽然我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听懂,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点了头。 对周遭的环境进行扫描,确定安全范围内还没有异形来犯后,清扫者平稳地开口了:“异形的繁衍速度很快,所以就算他们不会在这里建立巢穴,滞留在这儿的异形数量也很多。我们没时间,也冒不起那个风险去一个个捕杀,只能用大面积爆破的方式去杀死它们。白天使用的诱敌法肯定已经被它们摸透了,这次我们要在爆炸中心引爆炸弹,不给它们反应的时间。” “爆炸中心?”我吓得重复了一遍,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就算你们能在爆炸中存活,人类也做不到啊!” “我们也做不到在爆炸中存活,不然你以为会被寄生的青少年自爆干什么。”清扫者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自动脑补出他面具下的一脸嫌弃。“这种炸弹爆炸造成的冲击勉强在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内,我们现在正往有河流的地方行进,水能隔绝炸弹释放的热量。” “这……样啊。”我讪讪地咧咧嘴。“那如果异形在我们接近河流之前就攻击怎么办?或者它们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远离我们,避免被卷入爆炸呢?” “我在林中定点安放了微型炸弹,如果异形不接近作为诱饵的我们,我就引爆它们,把异形逼过来。”清扫者说着指了指手臂上的计算机。 我不由得肉疼地深吸一口气。“你这是要把我们的地球之肺烧光啊……” “什么肺?”清扫者显然没搞明白这个被我临时瞎翻译出来的抽象专有名词。 “就是指这片林子啦。”我摊开双手,朝着不远处一片焦糊的林区示意了一下。“植物造氧,我们人类呼吸需要氧,所以这种超级大片的雨林对我们人类的生存是很重要的,总觉得经历这一通狂轰滥炸,我们的生态系统都得遭到不小的破坏。” “你们人类不是不喜欢被看轻吗?那你们倒是对你们的树林也有点自信啊。”清扫者有点困惑地嘟囔。“微型炸弹的火力已经比较弱了,被伤到的只有脆弱的叶片枝条和树木表面,只要有树根存留,树木就能再生长出来的吧?” “但那需要很久……人类可是干什么都急吼吼的一个种族啊。”我用被刺穿过的手摸上肩头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由于疼痛而面部表情拧成一团。“人类生命太短了,消耗得又太快了,我们不断地发展着自身,经不起这么大的打击啊……真不知道,这场灾难结束后,我的国家……我的家乡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们的文明会遭到很严重的破坏吧。”清扫者沉默片刻,直言说道。“人口锐减,基础设施被破坏,被异形直接侵略的地区要调整生息,大概会很麻烦。不过你们还算幸运,如果我们不插手,任你们人类像无头苍蝇一样探索再应对,说不定有的国家会直接文明毁灭呢。或者如果这次监考的长老换了别人,说不定会干脆在地球上投下几颗地区清扫级别的炸弹,连着异形、人类、还有我们来过的痕迹一块儿抹消。” 他说我们幸运,但我可高兴不起来,毕竟他口中地球文明整个覆灭这种可能性可不是我们人类能轻易承受的。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心悸,清扫者放缓了语气,才继续讲述更残酷的事情:“改革派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进行一次新制度考试试点的机会,之所以选择地球,就是因为你们的科技水平基本停留在太阳系内,主要在自己的星球上活动。你们人类与地球外的生物没有联系,所以就算试点失败,也可以撂在这儿不管。这对我们来说,仅仅是损失了一个不错的预期殖民地和考点。” “也就是说,你们在把我们的地球,当做小白鼠?”我胸膛中的忿忿不平现在已经盖过紧张,这让我的态度变得尖锐起来。 “我无法反驳你这种说法,或许听起来让人不舒服,但的确如此。”清扫者沉沉说道。“我们在无比漫长的历史中,一直都把战功和荣誉放在首位,我们沉迷于战斗与征服,对于其他种族的态度无非两种——奴役或利用低等种族、挑战高等种族中的佼佼者,但不屑于与他们正常交往。改革派突然说要与其他种族建立平等而稳定的外交,还要为了生命安全抛弃一部分荣耀,我们大部分人都难以接受,能进行这次试点并在人类面前披露身份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那么游侠到底把我当做了野兽还是平等的人?”我焦虑地追问。“我现在和你们一起行动,我想知道你们的立场,无论答案如何,这样我才能更安心!” “事实上,很多人都持观望的中立态度,包括剑客和千里眼。”清扫者耸了耸肩说道,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把那两位忘记了。 “——至于游侠,虽然他还年轻,没有提案之类的权利,但他明显是个彻头彻尾的改革派。鉴于他日常独来独往,就算以我们族的标准来看也过分孤僻了,很多人都对他的选择感到很惊讶,但我认识他、并教会他英语后,我才觉得,或许他就是个准会偏向改革派的人。” ——太好了。 我似乎有点不适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我从一开始就跟着的游侠是更倾向于与人类平等相处的,真是太好了。 “我以为你们都该是独来独往的……”随着心底有一个角落稍微变得释然,我又能够正常地跟清扫者说话了。“剑客在游历中是一个人行动,你当年来地球是一个人在狩猎的吧?” “未成年人经常彼此配合,毕竟团队合作是个值得锻炼的能力,他们也还没有等同成年人的实力去单打独斗。”清扫者解说道。“游侠是极少数优秀到不需要队友也能匹敌其他小队的未成年人。在教学期间,主动与他搭档的人只有千里眼。” “这么说他们关系很好吧?”我回想着之前看到过的游侠和千里眼的相处,虽说感觉不到什么人类朋友间该有的嬉笑和温情,但他们好像的确还挺默契的。 “其实只是因为千里眼足够固执,而且同龄人都知道他专攻狙击不擅近战,所以就算他死缠烂打地和游侠合作,游侠也挑不出他什么错。” ——啊,这些形容词让我想起了高中时追求女生的男同学,也让我体会到,那两个总让我觉得难以企及的大个子,事实上也只是青少年罢了。 连上升到国家层面的爱与恨我都很难去完全理解,更别提跨越星球和种族的纠葛了,我说不清自己对于他们这个种族抱有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排解心里对他们的怨恨,但我很确定一点——我不希望与游侠他们相互仇视。毕竟我们是共同战斗过的同伴啊。 “就是这样一个给人印象很孤高的孩子,在我完成一次清扫任务回到母星时,主动找到我,希望我能教他地球的语言,因为他听说他的成人礼可能会在这个星球上进行。”清扫者与我换了个方向继续侦查四周,但他的讲述并没有停止。 “我承认,游侠是个高傲的学生,和他相处起来也很困难,在我看来,他是我在这一批未成年人中认识的最孤单的一个。但他内心很细腻,会考虑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会想了解很多很远的事情,他对其他种族的文化抱有一种热切的好奇,就好像把他从不在同族面前表露的感情全部投注了出去。” “……也许他是觉得如果来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地方,就可以卸下所有包袱,想做什么事、想塑造怎样的形象都可以。” 我喃喃低语,忍不住想起了每次升学时的我自己,只可惜,每次来到新的学校、新的班级,处于新的一群人当中,我都依旧没法与人好好交流,最后落得和以前一样人缘很差的结果。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清扫者低头看了看我。“我觉得他是那种很容易与其他生物产生共情的类型,所以他才会希望与异种族平等交往,给自己更多的自由空间吧?他对你们地球的许多道德伦理都很感兴趣,学语言期间,他向我问了不少人类的心理和观念问题,或许他觉得我们在改革中可以参考你们的文明吧……说真的,你们人类成长得太快了,我当年来到地球看到的人类和这次看到的人类真的很不一样。” “这么说你承认你们改革一下理念会比较好啰?”我试探着问。 “我不反对变革,也明白改革派的想法,游侠的心情……我大概也能理解一点。”清扫者叹了口气。“但是,我这一生都在尊崇的信条突然被人质疑,我一直以来坚信的价值观也要被打破,这让我……很不舒服。如果我们这么轻易就否定过去的传统,那我过去完成的一切成就、为此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成了什么?它们岂不是也跟着被否定了?” “它们绝对不是没有意义!” 这个回答脱口而出,我感觉自己接茬时根本都没思考。“我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不是吗?无论是造就的成果还是承受的痛苦,都是将自己堆砌到现在的模样的一片片砖瓦。清扫者先生你能有今天,都是拜你过去的所作所为而赐。游侠说新的考试规则是重视生命,我十分赞同这一点!你可能会觉得人类这样很幼稚,但只要你们是我认识的人,我就会珍视你们的生命。这就是人类的观念,我认为这对一个种族的延续来说,是很重要的。” 清扫者发出一声类似于轻笑的短促声音,“话说,我们也不用非得在这儿争出谁对谁错吧。我们种族未来的发展道路可能会很曲折,但无论我的学生选择走上怎样的道路,我都尊重他的决定,我们不一定要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主张,对于你来说也一样。” “……也对。种族隔阂和派别对立不是一夜之间就能讨论明白的。”我做着深呼吸来平复心情,下结论般坚定地说:“不过,珍视你们的生命这种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完成在这场灾难里的任务,平安地回去。” 清扫者深思般怅然垂下头,半晌才转过身,重重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相信我们的能力吧。我们会活下来,也不会让你的人生断送在这里的。” 码完20章后好像有点找不到感觉,写战斗戏的能力似乎已经被我在前期用完了,所以现在一不小心就会把气氛弄得偏文艺……然后又让他们聊了一整章_(:з」∠)_ 别把这当灾难片了当旅行游记好了,我只顾铺陈背景和感情戏真是放弃逻辑和故事节奏了,男主角一直掉线所以只能活在别人的话语中了qwq 四舍五入旅莺已经算是见过游侠的家长(并相谈甚欢)了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风平浪静 第22章 卵 行走许久以来,我的右眼视野中是一片黑乎乎的树林,左眼视野中是一片氤氲的色块,我感觉自己已经渐渐能够习惯这种视觉。但当我脚下一空,一天内第二次感受自由落体,双眼视野中都只剩下一团混乱时,我实在是保持不了冷静了。 失重感与周遭异形的嘶鸣让我打心底地冒出恐惧,我看到清扫者猛地转身,他像是想要对我伸出手,但从我坠向的下方蹿出地表的异形立刻缠住他,挡在了我们之间。 当我的后背砸在一只异形的尾巴上后,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搜寻到异形的踪迹——它们根本就不在我们目能所视的地表! 雨林的土壤本来就不够结实,异形们或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它们才会挖穿一条地道来到我们下方,准备了这样一个陷阱。 后背的冲击让我一口气没有上来,脑海中划过的一系列猜测与设想都让我脊梁骨发凉,我趁自己还没有被杀掉,用尽全力冲上面大喊一声:“不用管我!” ——虽然清扫者说他不会让我的人生断送在这儿,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保护我的义务。如果现在让他下来救我,他肯定会陷入苦战吧。 左眼前的镜片在坠落过程中被摔掉了,我的视野被密密匝匝的异形遮蔽,令我困惑的是,它们并没有急着攻击我,而是把我困在了坑里,让我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在这里随便刺出长矛,可能会让异形的血直接溅到我身上,尽管我总觉得自己死定了,但在还没有被明确给予致命一击前,我不想贸然把自己推入险境。 几乎在陷入黑暗的同时,我就为了不让自己丧失时间感而开始默默数秒,在过了将近一分钟时,异形们依旧没有伤害我,但我隐约注意到,我能容身的空间越来越小,连呼吸都费劲,更别提移动四肢了。就在这憋气又胸闷的环境里,一只很像是爪子的东西悄悄攀上我的脖颈,狠狠一掐。我想要痛呼,但大脑中的嗡鸣让我一阵晕眩,无法思考,也发不出声音。 我不知自己放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但当我的视觉恢复正常时,映入我眼帘的是墨蓝的夜空。 自己似乎是正在被抓着裤子拖行,仔细塞好的上衣已经因与地面的摩擦从裤腰里掉出来,后腰直接与焦土亲密接触,让我又恶心又疼,脑袋不停地磕到石块或木桩,我感觉自己好几次都差点又被砸晕。手中的长矛和头骨盾牌不见了,但所幸固定在身上的护腕和腰带好像都还在。 我不确定现在的具体状况,不敢乱动,只能放松身体,假装自己没有清醒,同时眯起眼睛盯着前进的方向,试图看清是谁在拖着我。 ——啊,看到了黑色的脑壳,是异形没错。 我趁着它拉我越过一截横在道路上的树干,捕捉到了它的身影,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它要带我去哪儿?它要把我怎么样?它知道我没死吗? 一大堆问题在脑海中萦绕,我注意到那只异形个头比一般的要小,或许是寄生的生物个头不大,周围没有其他人影,所以它应该是在单独行动。 ——要反抗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冒出的同时,我就握紧拳头,让刀刃从护腕里弹了出来,“刷”的一声中,我猛地起身,首先割掉自己被抓住的裤管,然后将刀尖刺向那只扑向我的异形。 ——没有盾牌了,我必须拉开距离。 我看准它那狭长的脑袋,把刀从前额插进去,我感觉它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便见好就收,收回刀刃向后跳去,避开从它头顶溅出来的血液。 异形扑空了,它摔在地上,却没有死去,而是挣扎着起身,挥舞着锐利的长尾,向我一步步逼近。 ——没破坏它的脑中枢吗?这家伙命怎么这么大! 我翻过那截树干,回头看了看身后,确定后方一定距离内没有其他异形,我转头就跑。 ——就算打不过,我也跑得过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残破的树林中穿行,腕刀上还挂着异形的血珠,我连忙把它收回护腕内,调出立体地图,寻找代表我自己的那个光点。 ——好像是东南角的那个,我记得我和清扫者所在的区域是最南边的那一片,而且我们一路上都是在由东向西行动的…… 我逐渐放慢脚步,环顾四周,不见有其他异形,于是低下头专心观察地图上的情况。剑客-千里眼小组正在北上,游侠则在南下,他们的行动轨迹像是在顺时针绕圈。清扫者还在移动,但我离他那边太远了,而且我凭一己之力肯定做不到闯入异形群去找他,或许先不要去跟他会合比较好。 ——这样的话,我现在该何去何从呢? 我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想停下休息的**,要知道,如果我现在坐下来,肯定就不会想再站起来了。 ——仔细想想,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我捏住眉心,无视嗓子的干渴,努力思考,但第一个跳入我脑海的,是那只偏小的异形的身影。 ——它本来要带我去哪儿呢?为什么在所有异形集中于西边围攻清扫者时,它却把我往东带? “——它们的目的似乎不是杀人,它们只是把人打伤掳走。” M市沃尔玛里那个女人说过的话在我耳边响起,同时,我也想起了剑客前辈告诉过我的异形繁殖方式——寄生。 ——它本来是不是要把我用作幼体宿主的?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临执行任务前,清扫者他们已经断定异形把巢建在了人类聚居区,但也许正是因为那只异形体型小,才能无视激光网,把卵带到树林里来,为被困住的这群异形提供新的生力军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围捕计划就出现漏洞了! 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我循着地上模糊的脚印和异形血液腐蚀的痕迹,小心地向自己逃离的那个方向追踪回去。处处残破的植被看上去都是一个模样,我感觉自己快要迷路了,但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截树干。 由于我不久前被从上面拖曳过,也曾神经紧绷地翻过它,所以我能够认出这就是我刚刚来过的地方。那只异形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我给它造成的伤口显然让它受创不轻,地上留下了足够清晰到让我追踪的腐蚀痕。我又看了看地图,通过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判断出,那异形往更东边去了。 越接近地图上标注出的激光网边界,我越提高了警惕,我觉得那异形不会把宿主拽到激光网外,所以它存放卵的地方只能在这区域内部。 很快,在寂静无声的树林中,我听到了不正常的杂音,就好像掉入猎人陷阱的动物在挣扎。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了几根堆在一处水泊旁的树干,它们围成一个圈,似乎是在掩护中间的东西。 ——该死的,我完全看不到里面。 我不会爬树,又丢了探测目镜,没法确认里面的情况,只能指望着看到那只异形自动现身。 我绕到水泊另一边,钻到枯枝下面,趴在泥地里远远观察那座“巢”,许久,才看到一个小巧的身影从两根树干交叠处的缝隙钻出来,它谨慎地在巢周围徘徊一阵,才向着我来的方向跑去了,或许它是要去找其他宿主。 我不确定巢里是否有更多异形,但我也耗不起太多时间,直接从水泊中捞一块石头,扔向了巢那边。 “扑通”一声,石头掉进了水里,我的力气还不足以让它砸到巢里面。不过我觉得水声够大了,如果真的有守卫的话,应该会出来查看情况的。我又静静地趴了几秒钟,没有看到异状,便从伪装物中爬起来,直奔向刚刚那只异形出来的巢穴口。 ——还好,这儿不算太窄,我可以钻过去。 我俯身挤进空隙,来到了树木围成的巢穴中间,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幅仿佛只会在拍食人族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从外面看上去,构成巢穴的只是普通的树干,但从内部看来,树木表面已经被一种奇怪的东西包裹住了,摸上去很像异形分泌的黏液,但手感还要更坚硬滑腻一些,这些黏胶般的东西里面,困着许多肮脏又虚弱的生物,其中有一头有点像猪,但鼻子格外长的动物、一只鳄鱼、两只黑白相间,嘴的颜色十分鲜艳却被从中间折断的鸟、还有几名浑身血迹的人类士兵。 这还只是我视野中看上去还活着的那些躯体,此外,还有不少残破不堪的尸体,除了几只大蝎子似的动物完好无损,其他尸体都被啃噬过了,一个个儿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毁了容,但在那些损伤之外,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胸膛处开着一个大洞,肋骨从内部被硬生生地撞断,骨茬和破碎的内脏就这么敞在外面。 而在巢穴中央的地面上,赫然摆放着几只相当大的褐色卵状物,想必就是异形的卵了。在亲眼看到之前,我听到大家提到“卵”,脑海中出现的总是那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叶片背后或树干上的虫卵,但现在一看,却发现它比足球还大,小孩子都不一定能环抱得住。这些卵中,有一部分顶端是像花瓣绽开一样大张着的,露出它们内部的构造。我远远望了望它们,觉得里面没有危险的东西了,才凑近去看。 卵壳很厚,不像鸡蛋壳那样脆,触感类似于肉块,卵内壁是浅浅的粉红色,上面附着有白色的蛋花般的纹路。 ——一,二,三……一共有八只卵打开过了,地上也的确有八具足够大的尸体,着么看来,那些大蝎子应该就是剑客前辈所说的“幼体携带者”了,幼体已经从宿主体内诞生,所以完成使命的携带者自然就死去了。其他的卵还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这么说来,这些还没死的待用宿主还没有被寄生。我没有热武器,没法直接用炮轰掉它们,要避免更多的异形诞生,还是要避免卵周围有宿主的好。 这么想着,我展开腕刀,把那些生物从黏胶中解放出来,大鸟们被伤了翅膀,但它们和长鼻子猪一样立刻逃掉了。我不敢确定如果鳄鱼把我当做敌人来对付的话我能不能打过它,就干脆先绕过它,去救那些士兵了。 士兵中有一个肩上被刺了个大洞,胳膊摇摇欲坠的,他旁边有一个额头上全是血的,当我动手剥他们身上的黏胶时,那个满头血的人突然惊醒了,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大喊道:“Quién eres!” “我听不懂你说啥!”我腾出一只手试图跟他比划。“你懂中文吗?Can you speak English?” 我们这么一吵,所有的士兵都渐渐恢复了神志,一个头发剃得很秃的男人接茬了:“Who are you?” ——谢天谢地,有个能跟我交流的人。 “I''m not bad guy!I''m just——trying to help you!” 我说不清我一个亚洲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直接表明我们处于同一阵线的态度。 最侧面的那块黏胶裂开了,满脸血的家伙挣脱出来,帮我继续解放其他同伴,我从腰带里掏出匕首递给他,他的工作效率立刻变高了,所有人很快都被放了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帮那个胳膊马上就要掉了的家伙做急救,其他人查看了一圈周围的尸体,在秃头男人的指挥下翻出巢穴。精神稍好的那几个人翻出去后,眼镜男和秃头男合力把伤员推了上去,他们没等我说我可以从下面钻,就把我也举上了巢穴边缘。 眼镜男和秃头男也爬上来,一个去扶伤员,一个来扶我,我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巢穴,把胳膊从秃头男手里抽了回来。 “Hey, kid.”秃头男小心地又抓住我的胳膊,认真地说:“It''s dangerous here. We can''t fight those monsters without weapons. Let''s get out of here.” “I know what I''m doing. I know what I''m facing.”我尽可能清晰地把我的意愿传达给他。“Please run as far as you can. I''ll deal with the……eggs, and I''ll meet with my……friends.” 秃头男上下打量我一遍,皱着眉头低吼:“Joder!……You''re with those predators, right?” ——食肉动物?他在说异形吗?不,等等,他管异形叫“怪物”来着。 我迅速在脑海里回顾自己背单词时读到过的所有汉语释义,然后锁定了其中一个——“掠夺为生,掠食者”。 ——他可能是在说游侠他们这些到地球肆意捕杀、造成灾难的天外来客。 我不知道秃头男对游侠他们抱有怎样的态度,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但秃头男似乎不想听我解释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撂下一句意义不明的“Cuidate”,就把我留在这儿,跟他的同伴们交流几句,迅速撤离了。 我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时间,身边只剩下鳄鱼微微挣扎扭动的声音,我转身跳回巢穴,动手去割它身上的黏胶,同时自言自语着告诉它我不想伤害它,希望它也能不伤害我。我不指望它明白我的意思,但这儿的气氛实在太沉闷了,要是我自己不搞出点声音,我肯定会更害怕。 我把黏住它嘴部的黏胶留到最后摘,等到那鳄鱼身上最恐怖的武器解放,我立刻蹦到最靠近的那根树干上,但它并没有攻击我,而是准确地从我和小型异形出入的那处缝隙爬出去逃掉了。 现在这里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树干上爬下来,坐在地上,盯着那些暂时还没有张开的卵。 ——对了,还有它们。 我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武装,突然想起给那满脸血的士兵用的匕首他没有还给我,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游侠他们的存在已经被人类所知了,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况且秃头男说他们现在没有武器,希望那把匕首能帮到他们。 ——现在让我来看看,腕刀、镖钉、药水、手榴弹。这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了。 要试着用刀去破坏那些卵吗?幼体携带者会不会把我当做目标?那只异形还会再找新的卵进来吧?话说它现在在哪里?多久后会回来? 我掏出两颗迷你手榴弹,查看上面是否有机关。清扫者是远程启动它们的,所以我不知道具体要如何操作。 这时,我突然捕捉到了一阵正在接近的脚步声,连忙钻出巢穴,重新藏回水泊边那丛我认为相对安全的枯枝与淤泥之间。那阵脚步逐渐接近,我却感觉不太对。 ——那只异形的动作应该更轻巧来着?…… 我放慢呼吸节奏,让自己放松下来,一动也不动,指望剧烈的心跳也能变平稳。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空气中凭空响起。 “——旅莺!” 感觉按原先的大纲来写的话,进展好像过于顺利了,所以女主角这段solo属于突然放飞自我_(:з」∠)_ 女主角和秃头男都不是英语母语,对他们的语法宽容点吧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卵 第23章 朝霞 ——异形会说话吗?不会啊! ——旅莺这个名字还有别人知道吗?没有啊! 我眼看着巢穴旁的一处空间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熟悉的健硕体型,熟悉的浑身武装,熟悉的面具与长辫——是游侠没错。他的右侧肩甲不见了,面具被切碎了一角,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灼痕和血迹。 我几乎是瞬间从伪装物中跳起来,大喊一声:“游侠!” 游侠转过身,警惕地摆出一副防御架势,我绕过水泊跑向他,而他在我站到他身边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时,猛地后退一步,愣了片刻才摘下面具,把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伸出手试探着触碰我的脸,随后用粗糙的手指刮去湿漉漉的污泥,微微放松了肩膀,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声。 “战略转移。”他说。“交换场地。” 他脸颊上横亘着一道伤口,莹绿色的血液还在往下滴落,这让我清楚地认识到,他不久前也还在与异形激战。明明我们才分头行动不过几个小时,但我却总觉得已经与他分离了太久,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永别。他的中文发音还是那么糟糕,但此刻让我无比安心。 “这里面有异形的卵,不过我已经把被困在这儿的动物和人都放走了,往这儿抓人的是一只小个子异形,它现在还没回来……”我一边向他解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边抬手想用袖子擦干净脸,但我忘了自己刚才整个儿都埋在淤泥里,结果把脸上抹得更脏了。 游侠发出一声很像是在笑的鼻音,他摇摇头,把面具戴回去,纵身跳上巢穴边缘,向着巢内开炮了,我听着炮火发射声与卵的破碎声,好不容易又从水泊边找到一块还算干燥的石头,用它把我脸上与手上的泥巴刮下去。 清除了异形卵后,游侠没有立刻下来,而是站在高处向四周张望,不一会儿,他跳到我身边,简略地说道:“去找那只。” ——他要去捕猎那只小个子异形了。 我一如既往地对他所说的话进行扩句,猜测着他表达的意思,并拔脚跟上他的步伐。 当我们找到那只小型异形时,它正拖着一条挺长的蛇往巢穴的方向走,由于它头上有刺伤的痕迹,所以我能确定它就是我见到的那只。游侠直接用长矛把它刺穿并钉在了地上,让它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解决完这只异形,游侠打开微型电脑,发送了某些信息,静候片刻后,他收到了回信,随即带我往西面赶。 “任务完成,集合,回去。”在行进中,游侠告诉了我目前的进展。我终于能稍微放下心了,感觉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下来。令我意外的是,游侠没有催我,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二话不说把我当麻袋扛起来,而是就这么迁就着我的速度,缩小了步幅。 我好奇地偷偷偏着头打量他的侧脸,他却好像注意到我的疑惑,主动低下头解释道:“我们,汇合点,距离近。” “这,这样啊。”我结结巴巴地应答着收回了目光。 很快,我们在一条河流旁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游侠看看天空,又看看地图,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我,问道:“对了,清扫者,没有,刁难你?” “咦?没有,他……人不错。”我摆摆手,忍不住扫了一眼地图上代表着清扫者的那个独自行动的光点。虽然出乎意料,但他好像真的挺会照顾人。 游侠看上去松了一口气,但他莫名地挤出一丝似乎有点不爽的咕哝声。我本来想问问他怎么了,但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吼叫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是其他人赶到了。 清扫者走在前面,剑客前辈在操作自己的微型电脑,千里眼的背包上多了一根杆子,上面插着一枚奇形怪状的异形的头颅,不知道它是寄生了什么才长成这副样子。 不一会儿,剑客前辈的飞船就飞到了我们上空,升降梯从空中放下来,把我们接了上去。其他人都熟练地走掉了,只剩下我还站在会客室门口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清扫者在一扇门前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拉住剑客前辈说了些什么,剑客前辈便回身向我走来了。 “呃,嗨。”我有点拘谨地抬起一只手向他打招呼,不知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他们的正常规划。 “来吧。清扫者报告战况,我带你,熟悉我的飞船。”剑客前辈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而是一如既往自来熟地拍拍我的肩膀,挥手指向升降梯周围的门。“你想哪里开始?” “这个……是会客室,那边……通往武器库,对吧?”我凭下船之前的记忆辨认出其中两扇门。 “那边驾驶主控室,路上,武器库,处理室,医疗间。”剑客指着我认为是通往武器库的那扇门,纠正道。 “那……这后面是哪儿?”我把注意力放到了背后的另一扇门上。它很宽,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看上去更像是车库的卷帘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剑客前辈闷闷地笑了一声。他走到墙边,按下一处机关,那扇门竟真的像卷帘门一样升了起来,展现在我面前的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面像商店橱窗展柜似的墙,随着卷帘门升起,里面有灯一盏盏亮起来,照映着里面的展物——骨骼、利齿、皮毛,以及其他我认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它们是从动物身上采集下来的部件。 剑客前辈在一旁叉着腰,微微侧着头,似乎很满意于我表露出来的惊讶。他叩了叩展品台子,蹦出一个词:“战利品!” “好厉害!”我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夸他再说。“这些不都是地球的物种吧?” “当然不。”剑客前辈一边陈述一串我不认识的星球的名字,一边领我走向了最后一个方向的那扇门。 门后还是一条暗得仿佛在省电费的走廊,剑客前辈弯曲指节敲了一下左边的一扇门,告诉我这是卧室,又敲了一下旁边的门,说这里储存了食物,还可以担任餐厅。右边的房间则是用来消遣和锻炼的,虽然我看不懂这间休息室墙边那些架子上的书籍写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剑客前辈完全不像会看书的人。 “对了,游侠……和千里眼他们呢?”走完这一趟走廊下来,我发现这边没有人在,不禁开口问道。 “医疗间。”剑客前辈向主控室那个方向偏了偏头,声调略微提高了。“你们,真的是,离不开啊?” “离不开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说我们总是受伤,离不开医疗间吗?不过这回虽然游侠挂彩了,但我自己倒是没什么事…… “离不开你们!”剑客前辈摊开双手,语气似乎有点兴奋。“你与清扫者走散,游侠主动申请场地转移——他不想让你离开啊。” “你是说他不想让我死吧……” “你也一样。”剑客前辈完全不在乎我的插嘴,打断我的话,兀自说下去。“到哪里都想去找他,不是吗?” “我也很怕他会死啊……” “——你们离不开的,就是你们啊。”剑客前辈用他那听来很别扭的表达方式得出了结论。他看上去像是发掘出了什么科学规律一样得意洋洋,但我简直窘迫得想要钻进会客室里一个人静静,因为正当他说到这里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医疗间那条走廊,游侠和千里眼闻言都朝我们看了过来。他们都已经摘掉了面具,但我还是能从他们身上的伤口一眼辨认出这两位谁是谁。 “……” “……” “……” 剑客前辈没有注意到我们为什么谜之沉默,径直走进医疗间,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用他们的语言对正在帮千里眼给后背涂药的游侠说了些什么。游侠朝一旁的架子扬扬下巴,继续埋头于手中的工作,剑客前辈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满于游侠对他的忽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那个架子上取下几只瓶子,往桌旁一坐,往自己身上涂起了药水。 游侠完成了对千里眼的治疗后,千里眼转过头用征询的语气跟他简单讲了几句话,游侠摇摇头,从舷窗向外看了一眼,随后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拉上我的胳膊,沿着走廊回到了升降梯那边。 “那个……有什么事吗?”我看着他捣鼓升降梯操纵台的样子,心里忐忑不安。 游侠没有说话,而是把我拽到升降梯上,然后敲下了操纵台上的一个键。 一个罩子从天花板降下来,把升降梯整个罩住,这让我想起了潜水艇里的排水舱,我下意识地抓紧了升降梯,果不其然,下一秒升降梯就降了下去,由于飞船正在行驶中,从身周刮过的风猛烈得仿佛要把我从护栏里掀出去。 游侠一手抓着护栏,一手把我揽到他身边,他倒是站得很稳,真不知道是因为他重还是因为他力气大。不过,有他拦着,我就不用怕自己掉出去了,只是衣服没了袖子的话站在这儿好冷。 “游侠?”我抬起头,试探着推着他的胸膛与他拉开一点距离,问道。“你要做什么?” “看那边。”游侠直视着远方开口了。 我回过头,望向他所正对的方向,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从云蔼中缓缓透出的霞光,黑暗无光的天空与漫无边际的云海之间,出现了一丝橘红,那抹暖色逐渐在空中晕染开来,为层层叠叠的云蒙上或深或浅的红。 ——日出了。 我不知道我们行驶到了什么位置,也不清楚现在是北京时间几月几日的几点,更搞不明白如果按往常的生物钟来看我会是在做什么,但此刻,我确确实实地被这幅景象所震撼。就在那么几秒间,异形入侵、游侠他们的成人礼、亚马孙雨林被破坏……这些不符合日常的古怪事件都不重要了,凛冽的风刺痛我的皮肤,天边的朝霞刺痛我的双眼,这一切是如此不真实,却又让我切实地体会到,我活着。 我曾经畏惧着长大,畏惧着成年,畏惧着独立,畏惧着承担责任。我曾经希望自己能永远躲避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心安理得地做一个受人照顾的孩子,永远不用去想未来会如何。这次灾难硬生生地把我从父母身边剥离,一次又一次把我投入绝境,却还让我不停地意识到,自己所诞生在的这颗星球与我原先的生活原来是如此美好,让我不忍心放任自己的生命了结,逼迫我拼尽全力为自己谋求一个未来。 “灾难,没有结束。我们,让你们,陷入危险。现在,我说这个,也许不合适。但是,你说过,很重要,所以……” 游侠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拉回了他身上。他仍然没有戴回面具,而是固执地用他蹩脚的中文讲话。 “——旅莺,成年快乐。” 游侠的话语掷地有声,明白清晰地传达到了我耳中。本来我的眼睛就被强风刮得生疼,现在更是不争气地一下子涌出了泪水,眼泪划过我的脸颊飘散在空中,让我的脸也疼了起来。 或许正因我们都是独来独往的人,所以被人绑定在一起才会觉得不自在。但当我们来到这个地方,遥望着天穹与云海,仿佛与世间其他人隔绝了时,我突然觉得,剑客前辈说的没错——我不想离开游侠。 这场灾难已经在收尾了,成人礼也早就有了结果。很快,他们就会回到他们的故乡去吧?人类的科技水平还不足以让我们与地球外的生物联系,更不可能让人去往一颗以前从未听闻的星球。如果游侠离开了地球,我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吧。 这么想着,我挣脱开游侠的手臂,紧紧抓住护栏,尽可能放大声音,不想让自己的话被风刮散。 “游侠,也祝贺你通过成人礼——虽然有点晚,但我之前没有说过吧?所以现在补上!我不擅长与人沟通,也不会看气氛,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说这些合不合适,但是我害怕以后会没有机会,所以,我想告诉你,跟你待在一起很开心,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我还是觉得,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泥水浸透,即使干了也看不清上面字的准考证,努力回忆着小学老师的手法,将它折成了一架纸飞机。 也许是由于我松开了护栏后很容易掉下去,游侠上前一步,小心地把手挡在了我的背后。我在他臂弯里转身,把纸飞机掷了出去,看着它在浩渺的空中如一点蜉蝣般远去。 我知道,我过去的生活也即将像它一样离我而去了。但无论在未来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都决意要努力活下去。 第24章 归乡 当我和游侠回到飞船里时,等待我们的是一脸激动的剑客前辈的多国语言轰炸,我们耐心听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船上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在哪儿,升降梯又迟迟不升上去,他怕我们是掉下去了。 “所以,你们,下去,干什么!不知道,行驶中,外面,危险吗?旅莺,很轻,会卷走!” 剑客前辈气势汹汹地瞪着游侠,连四颗獠牙都在威胁般轻颤,游侠却好像不想解释,他扬起下巴越过剑客前辈去看主控室那边,剑客前辈无奈地低头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他这个前辈这么没排面。 不过主控室那边真的有人过来了,我从面具形状认出那是清扫者。干清扫工作的果然不一样,他一到来,剑客前辈和游侠都收敛了那副故意不对付的态度,安静下来等他开口。 “New mission.” 清扫者一上来就交待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北欧那边的状况已经控制住了,南美的清缴活动也进入了尾声,但东亚那边由于人口多,异形增长速度快,人类军队一直被异形的人海战术牵制着,还要兼顾去救数量大得惊人的幸存者和被抓的伤者,尚未逼近异形女王,不能从根本上阻止它们继续繁殖下去。所以在回母舰之前,我们还要去东亚战场协助人类军队,突击异形巢穴,解决女王。 “你的家乡就在东亚考点附近,对吧?”向游侠和剑客前辈转达了新的任务后,清扫者看着我问。 “嗯,没错,好像还是异形爆发的第一地点来着……”我回忆起在王司机的车上听到过的广播内容。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时间的新闻只提了N市,那么N市应该就是第一事发地了。 “很好,等杀死东亚的异形女王,这场灾难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我们去那里执行完这个任务,正好可以把你送回去。” 清扫者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把语气放得比之前交待任务时更温和,但我心中涌起欣喜的同时,却也感到一股不可抑制的失落袭上心头。 ——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但这场与游侠他们同行的旅途也已经快要结束了。 剑客前辈去往主控室设置飞船航行方向,游侠去往武器库对面的处理室,他的面具坏了,如果还要继续战斗,最好补一下。 我坐在一只箱子上,看着游侠用从剑客前辈那儿借来的新面具修补他自己的面具,我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两道我一直以为是异形抓的新伤疤痕居然与他自己面具额头部分画着的图案一样,似乎是故意刻上去的。 ——是什么家徽吗?……不对,千里眼面具上好像也有来着?或许是未成年人的标志吧? 我盯着游侠手头的工作出神,被突然坐到我旁边也开始修面具的清扫者吓了一跳。他从游侠手中拿过来自剑客前辈的那张已经被拆掉一部分零件的面具,告诉他,自己已经征得剑客的同意了,随后剜下一只镜片部分,接到自己的面具上。 我想起清扫者之所以需要修面具,是因为卸了一部分给我用,不禁不太好意思地把脸贴到桌子上,瞅着他的面具说:“抱歉啊,清扫者……你给我的那块镜片……我弄丢了。” “It''s OK.”清扫者平静地回答道。 游侠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任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对清扫者简单说了些什么,就抓起面具离开了房间,清扫者目送他出去,耸耸肩,继续拼装自己的面具。 “那个,游侠他说了什么?”我总觉得游侠有点低气压,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清扫者。 “他催我快点去做战备。”清扫者说着按下自己微型电脑上的几个键,像是在确认信号连接。 “对了,我看到他的脑袋上有和面具上一样的图案……那个有什么寓意吗?”我在空中比划出那个两撇的图案,追问。 “那是成人礼通过的标志。”清扫者抬眼看了看我。“参加考试的未成年人要用异形的血液在自己皮肤上留下这个印记,来证明自己通过了试炼。” “这样啊……”我把脸从桌子上抬起来,突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次任务我还需要跟你们一起去吗?” “不用了,你的身体素质不足以支撑你继续战斗。”清扫者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比起一般的同龄人类,你的体能很不错。你已经有资格得到我们的认可,只要为你也烙印上那个标志,我们这一族的人看到你就会明白,你是通过了成人礼的战士。” 听他这么说,我感觉有点小骄傲,得到外星种族的认可这种事情,一辈子也就只会有这么一次了吧。 “多亏初中的时候在练田径呢。”我颇有些怀念地想起了三四年前总是在操场上跑个没完的日子。“我本来成绩也不怎么样,所以为了考上好的高中,妈妈让我申请了体育生……虽说上了高中后我才意识到人外有人,以我的程度再练下去也不会有出众的成绩,但我真的单纯地很喜欢跑起来的感觉。教练让我怎么练习、让我怎么跑,只要服从指示就好了。只要跑起来,就可以抛下所有烦心事,什么都不用想了。” “看来你适合做士兵,而不是将军。你太被动了,不适合做决定。”清扫者回了一句,我很惊讶他居然还在认真地听着。 他已经把面具简单地补好,扣回了脸上。虽然有些拼接处还裸露着管线,但似乎能用了。 在等待游侠他们出战的这段时间,我趴在处理室的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当飞船减速时,千里眼叫醒了我。 说实话,千里眼是这只小队里唯一一个没法与我流畅交流的人,他完全没有要深入学地球语言的意思,也没怎么录人类说话的声音。因此,他吭哧着连说带比划了半天,我才明白,他身上的伤口由于上次任务的行动而恶化了,所以这次他也不会下船,而是留在飞船上提供火力支援。 ——要来吗? 他指指主控室,大概在表达这个意思。 我蹭地从箱子上跳下来,跟他一起去了驾驶室。反正飞船上是安全的,不去白不去。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条走廊最尽头的房间,里面那些高大上的设施让我十分真切地体会到,这是一艘外星宇宙飞船。从船头的落地窗望出去,我可以看到下方正在与异形交战的人类军队,以及空降到异形后方进行突击的游侠他们。这片主战场在城郊,所以没有楼房之类的遮蔽物给异形们潜行偷袭,需要保护的平民也都在后方,人类这边摆脱了一部分劣势。 千里眼坐到最中央的座椅上,操纵起飞船,从他发出的类似欢呼的声音来看,他应该是第一次担任驾驶,这让我不禁有点担心任他来掌控飞船安不安全。 船身微微前倾,我不得不找了个地方抓住以免摔倒,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视野也扩大了。千里眼瞄准开炮的地方是异形群的中间,那里没有人类,距离游侠他们的位置也比较远,不会伤及友军。我见他绰绰有余的样子,便把注意力放到了稍远处的游侠他们身上。 异形巢穴已经被人类军队轰炸破坏了,随着几名外星猎人清扫了巢穴口,里面剩余的异形也都逃了出来,我注视着这如同放大版蚁穴倒塌的场景,不禁头皮发麻。 这时,废墟之下突然有一道凌厉的黑影闪过,等我目光追上那道黑影时,看到的却是一条长长的利尾刺入了剑客前辈的右肩,他就像我在我雨林里遇到过的那个士兵一样,整条胳膊几乎要被卸掉,尽管相距很远,还隔着飞船玻璃,但我还是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剑客前辈的哀嚎。 下一秒,我确实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声音——轰隆隆的土石崩塌声。 一个堪有两层楼高的巨大身影破土而出,它有着大片坚硬的头冠,看上去简直像一顶王冠。它甩动长长的尾巴,把尚未挣脱的剑客前辈丢到了异形群中,剑客前辈那几乎从不离手的长矛也被甩在了地上,瞬间被异形淹没。 ——这应该就是异形女王了。 我焦急地往异形群中张望,试图看清剑客前辈在哪里,千里眼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块儿,他冒险直接向剑客前辈消失的方位开炮了,那处的一批异形有几只被杀死,剩余的向别处避开,这为剑客前辈争得了几秒钟的喘息时间,他从地上爬起来,将右腕的腕刀弹出来,左手抽出腰间的匕首,肩头的炮筒也迅速瞄准目标,冲着异形们发射炮火。 现在,敌后战况不容乐观,且不说负伤的剑客前辈需要在失去得力武器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清扫者和游侠一起对付的异形女王也明显是个狠角色,它在没有露面的情况下就仅凭一击解决了剑客前辈,而且它虽然体型格外庞大,力量惊人,但它的灵活性丝毫不逊于普通异形。我看到它灵巧地避过清扫者的圆盘刀片,而游侠逮空接近它并用长矛在它腹部刺出的伤口也没有对它造成大的影响,反而让它趁机把游侠抽到一旁,让游侠的长矛也脱了手。 “当心!……”我明知道自己身在船上,声音传递不出去,却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身后的千里眼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哝,暂停了对普通异形群的攻击,仔细调整了一下准星。 我见自己所抓着的这块操纵台上没有什么精密器械,唯一的几枚按钮都被盖子盖着,便干脆爬上台子,趴到玻璃上,好让自己把下面的情况看得更清楚。 ——啊,游侠和清扫者都还安全,他们还在与女王和其他阻挠他们的异形周旋。 他们的炮火能够破开女王的表皮防御,但不能像对付普通异形那样直接把它杀死,不过在长时间的被围攻后,女王的身影开始有些踉跄,就在这时,一批异形突然往女王的方向反扑,打乱了游侠他们的作战。 ——它们是想用血肉之躯当做女王的护盾,护送女王混入异形群或者远离战局吗? 眼看着异形女王就要脱离游侠和清扫者的攻击范围,清扫者对游侠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让游侠帮他打掩护,因为他从战斗中分神,低下头在微型电脑上敲了几下。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类似于提示音的响声,千里眼好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他驾驶着飞船移动起来,竟是越飞越低,越来越接近下方的那片混乱。 “旅莺!” 他因为说不出想表达的意思而只能用力指着我,半晌才把手臂挥向走廊那边,手指向下一指,憋出一句:“你!剑客!” “啥?!” 我不懂他想让我做什么,但还是决定先从台子上下去再说,结果他同时把船头向上一拔,让船身恢复水平,我直接被惯性带得滚到了他座位旁边。 千里眼指指下方的战场,两手握拳凑到一起,又猛地张开手指,向外一挥,像是在表示烟花。 ——不,他的话,应该是表示爆炸?下面,爆炸? 我谨慎地点了点头,表示我大概懂他这个动作的意思了。 千里眼又指了指走廊外面,两手食指和拇指环成一个圈,上下平移了几次。 ——这该不会是指升降梯吧? 我又点点头。 他左手保持着环状,右手指指我,又指了指圆环的圆心,两只手又往下降了一段。 “你要我下去?” 我不能确定地反问。 千里眼两手一拍,用力点头。 “可我不会操纵升降梯——” “我!”千里眼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一指走廊。“你,去!” 看他着急的样子,我不敢耽搁,不想那么多了,直接跑了出去。不过当我站到升降梯上时,它就开始自动向下降,看样子千里眼可以从主控室操控它。 飞船此时在低空,外加移动缓慢,所以这次我待在升降梯上时没有要掉下去的感觉。离开飞船后,我无限接近了群涌的异形,军队的枪声、异形的嘶鸣、血肉的破碎声……这一切让我浑身发凉。 ——现在我需要做什么?带上武器会不会比较好?以异形的弹跳力,会不会爬到升降梯上来? 我从尚未摘下的腰带里拿出金属盒子握在手里,努力在异形之间寻找大个子猎人们,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异形女王那边的游侠和清扫者。但他们并没有追击女王的意思,反而向后方异形稀少的山丘撤去。 在我惊疑的目光中,清扫者举起左手,发射了什么——等等,他把自己的左手发射出去了,从指尖到腕部,整个儿地飞到异形群中。 那只手准确地穿过女王胯/下,砸在了女王脚前,女王被这一发突袭搞得警惕地停了下来。 “——旅莺!掩护!” 正下方传来剑客前辈的声音,我闻声赶紧向下看去,发现剑客前辈纵身一跳,抓住了升降梯边缘,我来不及仔细思考,立刻用镖钉射击那些扑向他的异形。 升降梯开始往上升,剑客前辈也成功爬了上来,但他一进到升降梯内,就一把将我按倒,抓着护栏伏在地上,我刚想问他这是要做什么,视野就被一片炽白的光芒笼罩了。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下方不远处又响起震耳欲聋的爆鸣,一阵炙热的冲击波从一侧袭来,要不是剑客前辈紧紧压着我,我就要被掀下去了。 ——是千里眼所说的“爆炸”。但是这次爆炸与我在雨林里经历的那些爆炸感觉不同,不知是因为换了不同的炸弹,还是因为我们没有撤到安全距离之外,这次的爆炸让我真的有一种要被吞噬、湮灭的感觉。 正当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在升降梯上时,我们终于升回了飞船内,飞船也在剧烈摇晃,余波将我们从护栏之间打飞,我撞在会客室大门上的同时,看到剑客前辈摔在了他的战利品墙下方,一只胳膊近乎被废并没有妨碍他抓住墙角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干脆打开会客室的门让自己滚进屋里,抓住桌子腿蜷缩起来,抗过了这一阵地震般的翻覆。 不知过了多久,飞船稳定了下来,我扶着桌子站起来,晕晕乎乎地走出会客室,与同样状态不佳的剑客前辈在升降梯旁碰面,我们对视一眼,来到了主控室。 千里眼恢复了炮火压制,我坐到他座位旁休息,剑客前辈挪到飞船前端,探头向外看去,半晌,他回身来到我面前,半蹲下来问:“帮忙,治疗?” “啊,好的。”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与剑客前辈一起去了医疗间,他一条胳膊不方便活动,的确有个人帮忙比较好。 “外面情况如何?”我不想亲自去看被爆炸侵袭的战场,便直接问他。 “很快就结束。”他安慰般用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 第25章 标记 我一边听从剑客前辈的指示,一边从回忆里翻出以前听过的安全知识讲座内容以及雨林里那个眼镜男治疗伤员的样子,好不容易帮他上了药并固定好手臂。结束时,我们满脸满手都是一片绿莹莹,我四处张望一下,哀怨地发现他们没有卫生纸,只能用浸透过泥水干净不到哪儿去的衣服碎片把自己身上的血擦下去。 ……就算被你盯着看,我也不会把衣服借你的! 剑客前辈从我一脸的残念中看出我不会帮他擦血迹了,干脆起身离开了医疗间,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挂满水珠变得很清爽的一张脸回来了。 “你们原来有洗手间的吗?”我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衣服,感觉自己更加哀怨了。 剑客前辈得意地哼了一声,但最后还是善解人意地给我指了路。洗手间在卧室附近,我把自己拾掇一番,正准备出去时,脚下突然一震,吓得我连忙跑回主控室,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新变故。 千里眼和剑客前辈都在主控室,但他们看上去并不紧张,反而在言谈举止间透出一股欢愉。我走到他们身边,从玻璃望出去,发现飞船降落了,我们所处的这片本来有山包、有田地、有树木草坪和高速公路的地区已经被爆炸夷为了平地。 “战斗结束!”剑客前辈转过身,兴奋地对我说。“东亚战场,解决!” 这是我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但这消息太具有冲击性了,我一时间竟没能给他任何回应,只能任他用力揉着我的脑袋,过了好几秒,我才感觉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嘭”地落了地还顺带摔碎成了粉末,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不知是谁先想起要下船,总之我们在吵吵嚷嚷但很和谐的气氛中离开了主控室。剑客前辈没有去开升降梯,而是面对一面墙上的一块像是密码锁的屏幕按下几个键,当他敲下最后一个按钮时,一阵漏气般的声音响起,我正觉得这杂音有点耳熟,就看到战利品墙与会客室之间的那堵墙壁从中间打开一条缝,像电梯门一样移向两侧,这堵内墙打开后,外墙也裂开了——不,等等,不是裂开,而是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向下折去,表面进行了一番变形,露出一级级台阶,形成了一架舷梯。 这回,飞船是直接停在地上的,所以舷梯成功地接到了地面,我紧跟在大个子们后面,费力地走下这些对我来说有些过高的台阶。剑客前辈扶了我一把,让我从最后两节台阶上跳下来,重新踏在了家乡的土地上。千里眼已经赶去找游侠他们了,我环顾四周,确认了一下我所在的方位,便追向了千里眼,剑客前辈紧随其后。 清扫者和游侠正在与几个人类交流,他们站在异形的尸体间,看来那场剧烈的爆炸没有杀死所有异形,爆炸后我们待在飞船上的时候那段时间里,他们就是在联手清缴剩下的那些异形。 在我认识的这四个外星猎人中,清扫者和游侠在我认知中都是不爱说话的类型,所以我们汇合后,剑客前辈很快就担起了和人类士兵沟通的任务,清扫者则单手摘下背后的装备,在里面翻找着什么,我忍不住好奇地去看他的断臂,却看到那处接面没有流血,而是闪烁着金属光泽。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清扫者的左手颜色那么黑沉,原来那是真的金属——清扫者没有左手,从肘开始齐根截断的那种没有。我想那大概是他成就今天的身份之前所经历的战斗留给他的印记。 “旅莺?”游侠从清扫者后面绕过来,他难得地明显表露出欣喜,来到我面前,问道:“Are you alright?” “Yeah……我没事。”我摇摇头,改用母语反问:“你们在下面打得怎么样?” “清扫者,义肢,内设炸弹。”游侠朝清扫者微微仰了仰头示意,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清扫者已经在用背包里的组件为自己安装新的手了。“规格超标,但是,杀死女王。主巢穴,歼灭。” 说完,游侠顿了一下,转身问清扫者:“Doesn''t it matter?The old kind of bombs are banned this time.” “So what?”清扫者语气中满是无所谓,他专注地将十指缓缓握成拳又松开,才抬头看游侠。“I''m not a candidate, not even a invigilator. Scavengers do things in their own way.” “All right then……”游侠叹息一声。“Have it your way.” 我不明白用了超规格炸弹会不会给清扫者造成什么麻烦,也不好插话,只能沉默着看他手上的工作。在我看来,清扫者为自己新装上的左手比之前要简陋得多,一眼就能看出是机械装置,大概只是个应急用的装备,仅仅能做些抓握、指点的动作。 活动几下手指后,清扫者收起了工具,他注视勉勉强强地与人类交谈着的剑客几秒,然后蹲在了一只异形的尸体旁。 “旅莺。” 他拔出一把刀,低声叫我过去。 “有什么事吗?” 我赶紧在他身边也蹲下来问道,同时抑制不住好奇地瞟向他手里的刀。 “我说过,你已经有资格获得认可了。”清扫者说着,抓起异形的一只爪子,“咔嚓”地切下了一根手指,随后把那根断爪递向我。“不过我不清楚顶着我们的标志会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困扰,所以是否要接受,取决于你。” 清扫者手里的断爪还在滴血,将土地腐蚀出一个个坑洼。我想起第一次用镖钉射中异形脑袋时,从它头颅里流出的血液腐蚀了车子的画面。那时我心中涌起的惊惧在此刻回忆起来,仍然是那么鲜明,那时我绝对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群怪物之中与它们搏斗,并最终存活下来。 “我……想让游侠帮我标记。”我咬了咬嘴唇,伸手接过那根断爪,握在了手心里。“在被卷入灾难的最一开始,我第一个看到的堪比救世主的人就是游侠,他拯救了我的性命,并把我带入你们的世界。我希望他能为我标记。” 清扫者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点头,他侧过身子,让我起身走向了游侠。 游侠默默地站在几步开外,好像一直在等待我和清扫者说完话。我不想让人类士兵们过于注意我——虽然他们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我没有在游侠面前停下,而是走到他身后,让他转过来,用他高大的体型为我遮住来自士兵们探询的视线。 “What''s up?” 或许是我太紧张被游侠看出来了,他歪着头打量我片刻,开口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摊开掌心,把那根断爪展示给游侠看。 “清扫者告诉我,你们头顶的图案是代表着你们通过成人礼的标志,而我在这场灾难……好吧,对你们来说可能只是试炼,但我终究还是战斗下来通过了试炼,对吧?那么,你可以为我标记吗?” 游侠微微颔首,他似乎有点吃惊,但他很快就点了头,从我手里拾起了断爪。 “会疼。”他在我额头上方比划了一下,提醒道。 “我知道了。” 虽然话这么说,但我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动作。片刻后,某样粗砺的东西——大概是游侠的左手——触上了我的右脸颊。 游侠把我的脸向上抬起,让我仰对着他,数秒后,我感觉到从前额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我条件反射地想要皱起眉头,却又怕影响图案线条,只好咬紧牙关。 那股疼痛在额头上蔓延开来,同时,覆在我脸颊上的那只手移开了,游侠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我的眉心,在第一个笔画下方完成了第二画。 “可以了。” 遮在我眼前的阴影褪去了,我不住地眨着眼来缓解疼痛,发现游侠退开了一步,低着头不知是在看我头上的图案还是在看我的脸。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把垂在脸前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去,以免它们沾在伤口上。“人类的前额没有你们那么宽大,标志印在上面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游侠没等我叨咕几句,就打断了我。“很有成年礼战士的感觉。” 一旁的千里眼也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他凑过来瞅瞅我的脸,不置可否地咕噜了一声,但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反感的意思,而是尝试半天,努力地说出了一句中文的“恭喜”。 “谢,谢谢……” 我慌忙向他低头致意,虽然他与游侠是同龄,但我们相处的时间最短,如果没有合作需要,我在他面前还是感觉有点不自在。 剑客前辈听到千里眼与我的交流,从人类士兵那边抽身,满面像是在笑的样子走过来与我们搭话。我听着他们两个口中吐出各种语言混杂的话语,看着游侠转过身与清扫者低声说着什么,以及异形的尸首之间那些与游侠他们和谐共处的人类士兵,心中久违地升起一种融入其中的亲切感。 刚刚相识时,我们在彼此眼里也许只是“野蛮的恶兽”和“软弱的野兽”,但无论曾被视作什么,现在我们两个种族并肩作战过,还可以平等交流并接受对方,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距离首次出场十章过后,我终于让剑客如愿以偿地走一次舷梯了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标记 第26章 留言 无论是怎样的大事件,无论是怎样的骚乱,无论是怎样的灾难,总会有落幕的那一刻。就算外星物种入侵、人类惨遭捕猎残杀,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在基本整顿结束后,人类士兵中似乎是军衔较高的那个男人离开他们的队伍,走到了我的面前。 “听那个大家伙说,你是本地人?” 他用拇指指示了一下剑客前辈,问道。 “啊?……嗯,虽然我不确定这儿具体是哪儿,但我来自N市,应该就是这附近吧。”我久违地跟人类对上话了,不知是因为与游侠他们的相处锻炼了我的沟通能力,还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为军人让我觉得可以信任,总之现在面对着他,我感觉我意外地能好好与他对话。 “那你怎么会与他们在一起?”男人严肃却也掩不住困惑地追问。“而且如果我得到的信息是正确的,那家伙在你头上画的……是他们种族中类似于代表考试合格的标志吧?” “嗯,没错……”我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地让自己讲得清楚一点。“因为我无意中注意到他能杀死异形——就是这些怪兽——所以我跟在他后面来试图保命,结果被顺带上他们的飞船,就跟他们一起行动了。” “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你了。”男人看上去是接受了我的解释,他安慰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过现在这些怪兽基本解决掉了,你也很快就能恢复以前的生活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旅莺……” “嗯……怎么写?” 听到男人这么问,我才意识到自己把用于与游侠他们交流的名字直接说了出来。 ——我回家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跟他接触,就算我自我介绍说出来的不是我的真实姓名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哽住片刻,脑海里划过这短短几天里经历的所有磨难。沃尔玛工作的女人、烂尾楼遇到的避难者、驱车离开市区的那支小队,他们与我相处的时间不过寥寥,但他们的存在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深吸一口气,我下定决心,继续说了下去:“双口吕,英雄的英。”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说道:“好几个省份的城市都被侵略了,现在已经被隔离起来,军队还在城里进行清缴,所以你暂时还回不去。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送你去幸存者营地,在那儿你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的人。” “嗯,谢谢了……” 我听着男人详尽地对我解释他觉得我需要知道的信息,感觉十分不真实。大地震或是洪灾过后,灾区的人民也会经历这样混乱又有序的重建过程吧。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住在相对水土安定的东北地区的我有朝一日也会有这种经历。 不一会儿,检查战场的士兵就确认了现场没有异形存活,巢穴也已经完全毁灭了,与我交谈着的男人即刻组织他的士兵留下一小部分打扫战场,其他人则踏上回程,准备去支援城里的那些队伍。 “虽然很辛苦,但希望你能跟紧我们。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会经过一处营地,你留在那里就可以了。” “好的。” 一个伤兵被男人安排来照顾我,他一会儿似乎也要留在营地接受治疗。 他们组织、行动得太快了,我刚刚把腰带和武器还给剑客前辈,甚至还没意识到即将迎来离别,男人就已经通知我要出发了。 “还有什么事吗?”那个伤兵提着他的装备问我。 “我……”我看看整装待发的士兵们,又看看站在飞船旁边注视着我们的四位猎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那伤兵很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有话对他们说的话,就去说吧。这边已经是安全区了,我们只要不落下太远就问题不大。” 他的话仿佛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咽了咽口水,抬脚走向了剑客前辈的飞船。 “哟,告别了,旅莺。”剑客前辈举起一只手,在额前挥了挥。 “嗯,我要回家了。”我下意识地吐出“家”这个词语,但一想到自己的父母、亲戚、同学都不知所踪,我心头就涌起一股失落,连忙找回原先想要提的话题:“你们……你们呢?要回你们的家乡了吗?” “长老还会派相关人员驻留一段时间。毕竟都作出外交举措了,不能解决完异形就走人啊。”清扫者回答了我的疑问。“不过,完成成人礼的孩子们早就该离开了,母舰会带该回母星的人先回去。” “这样啊。” 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裤子,还没继续开口就紧张得心跳加速,深呼吸几次,才上前一步,站到游侠面前,叫出那个由我起出来的中文名字。 “游……游侠。” 游侠应声低头,他难得主动俯下身,好让我能平视他的脸。他没有出声,连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发出的咕哝也没有,而是等待我发话。 这是我第一次有时间也有心情仔细看进他的双眼,或许是由于他们眼窝普遍凹陷,游侠的眼睛看上去颜色很深,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所闪烁的光芒。 ——他也在看我吧?像我看着他那么认真地看着我吧? 我伸手抓住他胸前残破的护甲,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嗓子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让我一出声就要落下泪来。 “怎么了?” 游侠微微歪着头问。 我紧闭上嘴,摇摇头,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不知道在他们种族的认知中这个动作是否有含义,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排斥这种肢体接触,但游侠在似乎是由于惊讶而愣了一瞬后,逐渐由僵滞变得放松下来,然后抬起两手,环住我的腰,将我抱在了他的怀里。 ——或许以后我们就没机会见面了吧。 想到这里,我就不再顾忌剑客前辈他们和等待着我的那个伤兵了,收紧双手,把脸贴在了游侠的胸膛上。他的身体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透过网衣被我感受到的体温、心跳都是如此鲜活,让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此刻与我相拥的游侠,尽管来自外星,尽管与我之间有着无数的文化与理念差异,但在某些方面,他与我一样——是富有生命力,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啊。 “旅莺。” 我听到游侠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记住。” 他颔首将下巴搭在我的头上,侧着脸对着我的耳朵低吟。 “请你,等我。” 他把手掌移到我头顶,安抚般拍了拍,随后放开我,垂手站定在原地,刚才那略有些虚幻,而且莫名地有一丝浪漫的互动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了吗,吕英?”那个伤兵看我们相对无言,走上来问道。 “嗯,好了,谢谢你等我。”我不太好意思地低头道谢,面向剑客前辈他们,最后鞠了一躬,大声说道:“也谢谢你们!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讲中文的剑客前辈、讲英语的清扫者、讲本族语言的千里眼,用或简短或复杂的话语与我告别,伤兵礼节性地向他们点头致意,便带我动身,追向了大部队。 在**的阳光照射下,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柏油马路上疾行,耳中充斥着属于夏天的树叶沙沙声与虫鸣声。许久,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发现是剑客前辈的飞船逐渐升空,朝着东边飞远了。 随着飞船在我们视野中逐渐变小、消失,我努力把游侠的身影塞到记忆深处封存起来,想要压下心中那份汹涌的悲伤与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与游侠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居然想要亲吻他。 游侠和旅莺……你们还没有谈过恋爱吧?接下来的剧情不是让你们谈恋爱,而是各回各家哒! 原先这个作话里放了张配图,但现在好像放不了了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留言 第27章 枯木生花 我没有在营地里找到认识的人,不过事实上我也没有认真去找就是了,毕竟这儿的人太多太杂了,等到我们能够回家、各自安顿下来,再去找人大概会比较容易。 不过,营地里有一些穿着我初中母校校服的学生,我还认出了几个有点眼熟的老师,看来学校组织逃生还组织得不算太晚。 距离灾难刚爆发已经过去有几天了,营地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有了明确的分工,需要有所联系的人之间也基本都彼此熟识了,那个伤兵把我送到了一个很像居委会大妈的女人手上,让她带我去检查身体、领配给食物。我混迹于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中,心里久违地涌起一股不适。 “你叫吕英对吧?多大了?是S省本地人吗?有没有看到熟人?”陪着我在营地中穿行的大妈热情地问着问题,似乎是在帮我融入集体,我心知自己应该与大家互相依靠,但还是忍不住收敛起情绪,像以往与人交际时一样摆出一张雕塑脸,尽可能谨慎又礼貌地在她与我之间保持距离。 “我十八岁了,阿姨,那个,这儿有什么规矩吗?请告诉我吧,我会自己去找熟人的。” “你真像我小侄女!要是她也逃出来了,我可得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大妈笑眯眯地说着,把我带到一间帐篷里,嘱咐道:“这儿有剩的空床位,你先在这儿住着,大家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干什么的,营地里倒是可以自由活动,但千万别随便乱跑啊。” “好的,谢谢阿姨。” 我抱着自己那份矿泉水、饼干与毛毯向大妈微微鞠了个躬,目送她离开帐篷,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弓着腰企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找到靠里面上铺的那张空吊床,把东西都扔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大,邻床的上铺也被震得晃了一下,那张床上的人闷哼一声,从毯子里探出头,瞅了我一眼,我连忙低头说声抱歉,那人也许没什么脾气或者力气抱怨了,也有可能是看我年纪小,没有说话,很快就又缩进毯子里继续休息了。 我在床上仰躺下来,扯过毯子盖在容易着凉的肚子上,望着军绿色的天花板,意识逐渐被倦意侵蚀了。 听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轻微鼾声、床铺摇晃的吱呀声、下铺的人们的交谈声、帐篷外的人们奔走、呼喊的声音,一夜未眠的我缓缓地沉入了梦境。 ……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仍然没法回城,我勉勉强强记住了自己同屋的人的脸,会与她们轮班去领生活用品,平时也稍微能说上话了。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人默契地担起了照顾小孩子和老人的工作,年龄不上不下的我位置很尴尬,一般都是跟在其他年轻女人身后,帮她们抬东西、打下手。 没有事要做时,我就留在下铺,坐在床沿上听其他人说话。她们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延伸到国际新闻,有家庭主妇似的人抱怨现在的处境,有年纪大的人讲述自己经历的其他灾难,有高材生似的人分析城市如何恢复,但大家说的最多的,还是骤然打破我们生活命令的“外星文明”。 营地的新闻并不算闭塞,负责管理的士兵会尽早把最新情况发布出来,外星种族的存在刚一披露出来时,曾在营地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营地里的人基本与危险地带隔绝,对于异形、以及游侠他们种族的存在已经没有了太强的实感,所以这项爆炸性的新闻很快就变成了任大家发挥想象力的谈资。 ——如果人们知道我和游侠他们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一定会问我很多问题吧。 我不敢贸然抖露出关于游侠他们过于具体的信息,便保持着沉默,乖巧地扮演着文静小女生的形象,直到城市那边传来清扫完毕的消息,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大批人马从郊区迁移回各自的城市就又用了几天时间,灾难过后的N市里,被损坏的建筑物被做了基础的保护措施,报废的车辆和遍地瓦砾已经被回收了,道路被清空出来,回家的市民们能够自由地在城里行动。 我家位于N市的几处繁华区之间,紧临广场、公园和医院,附近学校也比较多,住在这儿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不常出门的老干部或者租了房子便于上学的学生,灾难爆发时,老人们可能来不及得知消息就遇难了,学生们大概在上课,如果学校没有及时做出举措,现在他们应该也凶多吉少。 一楼的大门坏掉了,我没有用钥匙就进了楼,老旧的单元楼走廊里十分昏暗,不知是谁扔的旧衣柜还立在墙角,它已经被丢在这儿很久了,每当我下晚自习回家,路过它时,都会忍不住去想象,会不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躲在里面。这一次,我遂了自己一直想要打开柜子看看的心愿,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面黑洞洞的,门框边缘已经发霉了,灰尘与潮湿的气息涌入我的鼻腔,带来一股颇有些哀伤的熟悉感,我关上柜子,习惯性地在走向楼梯时打开墙上的自家报箱,发现还有一份事发当天的《参考消息》躺在里面。 我犹豫片刻,还是把报纸揣到怀里,才一步步走上残留着丝缕血迹的楼梯。 三楼有户人家有人回来了,一个年轻人似乎是在收拾房间的过程中听到脚步声,他抱着一摞鞋盒子从屋里探出头来看了看,我们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交换了对彼此的同情与鼓励。 又走上两层楼,我看到了自己家的门,门锁开着,门虚掩着,明明只要伸手一拉,我就能回家了,但我就这么站在台阶上,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才鼓起勇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缓缓打开了门。 今天是个晴天,阳光从窗外投射进客厅,若不是门口的鞋架翻倒在地、窗户玻璃碎片和装着快要枯死的君子兰的碎裂的花盆摊在地上、地板本身也因为前段时间总是淋雨而湿漉漉的,家所带给我的亲切感大概会更强吧。 我跨过散落一地的拖鞋,走进屋里,把报纸扔到沙发上。微风从破掉的窗户吹进来,多亏现在不是冬天,室内外温差不大,玻璃暂时补不好也不会太冷,最多也就是会有蚊子飞进来。 ——以前楼上就漏过几次水,地板本来就该换了,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什么保险……电视也被淋得报废了吧?不过我平时也不看,卖掉吧…… 一边努力为未来必须面对的琐事着想,我一边推开被风吹得关上的门,走进餐厅。 ——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断电……如果停电了,冰箱里的东西肯定也都坏了,需要扔掉…… 我站在餐厅里,看着挡住我去路的轮椅,它上面空荡荡的,坐垫上有一片深棕,我想那应该是爷爷的血。 爷爷卧室的门大敞着,轻巧的门板上有一道被刺穿的口子,从木茬支楞的方向来看,也许是异形从卧室的窗户闯进来,又打破了门来到了餐厅吧。 窒息感从胸腔里蔓延开来,我咬咬嘴唇,因为自己居然能平静地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而感到不由自主地恐惧。 我把轮椅从桌旁推回爷爷的卧室,由于窗户被打破,这个房间里一直挥之不去的老人体味居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看到有些杂乱的被褥、扣在塑料袋上的便盆、枕头旁的哑铃杆上泛黄的布条,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几天前,爷爷还住在这个房间里。 巨大的反差与空虚感让我失神了半晌,把我从恍惚中唤醒的是一阵刮挠木头的声音。 ——是楼下的人上来了吗? 我眨眨眼,想要去门口看看,但刚迈出一步,我就想起了自己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熟悉的声音—— 我一把推开爸爸妈妈卧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同样破碎的窗户、洒满阳光的床铺、肮脏不堪的地板,以及呜呜哀叫着的小狗。 装着狗粮的盒子被它从笼子上扒了下来,里面已经空了,我不知道这娇生惯养的小家伙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但一听到它哼唧的声音,我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它拱到我腿上,把毛发乱糟糟的脑袋往我手里顶,吭哧吭哧地舔我的手指。我用颤抖的双手把它搂起来,感觉本来就个头很小的它现在摸上去更瘦了。 ——有好久没洗过澡了吧?话说我自己也该洗澡,也该给它剪毛了。 眼前小狗的脸变得模糊了,我趴在一旁的笼子上,划过脸庞的泪水打湿了搭在笼子上的绒布。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泪,但我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最后任凭自己像个幼儿园的小孩一样埋头哭喊。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划过,无一不是我与爸爸妈妈一起带小狗出去做美容、遛弯的回忆。我和它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这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爸爸和妈妈大概永远也没法再回到这个家了。 这几章流水账预定_(:_」∠)_ 男主角长期下线.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枯木生花 第28章 云过天空 回到家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相反地,这预示着又一系列麻烦事的开始。 为自己和小狗搞到给养对我来说已经够麻烦了,一想到还要装修房子、维修水电煤气,说不定还要考虑接收爸爸妈妈的遗产的问题……我就想把自己蒙到被子里睡上三天三夜不问世事。 无限大的信息量不间断地冲击着人们的生活,除了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的爆炸性新闻——外星人确实存在以外,唯一一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并让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消息,在回家后的第二天由当事人送到了楼下。 灾难爆发时,叔叔一家带着我还在上幼儿园所以放假很早的堂弟去了南方玩,正好逃过一劫。虽然我平时与他们并不亲近,但他们已经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了,看到他们让我如释重负。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日子都被繁琐且陌生的善后工作填满了,我跟着叔叔到处奔波,忙得几乎没有时间为不知所踪的父母而悲伤。 月余时间眨眼而逝,我听说遇难者尸体已经回收处理完毕,叔叔不想让我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单独去了认领处,无奈剩下的尸体已经残缺不全,而且大都腐坏严重,他没能找到我们的家人,只能默认他们将与其他身份不明的受害者一样,被埋葬在公墓里。 这场由于外星生物陡然介入而席卷全球的灾难令国际形势和社会舆论急剧变化,据新闻报导,游侠他们种族的成年礼考生们回去后,还有两名具有代表能力的成年人——据说是一名长老和一名地位挺高的战士——留在地球与人类交涉,但双方交际的局面直到现在都很僵。 ——想想也是,我认识的那四个家伙囊括了从未成年到清扫者的各个年龄段和阶层,虽然他们能与我单独一个人类好好相处,但其中没有一个像是会擅长运筹帷幄地外交的样子。看来他们的旧思想对于他们的行事能力影响很大,要想让他们和整个人类种族好好沟通并达成共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虽然外交进展缓慢,但联合国方面很快就为这两个外来物种定下了官方名,两个结合了外星专有名词和欧洲语系的名字被用于各种文件当中,与此同时,网络上铺天盖地地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民间译名,在中国比较常用的两个是“猎人族”和“寄生族”。“猎人族”不太注重细节,没有对民间反应表示什么不满,我也乐得用这个挺形象的名字称呼他们。 与名字一起播散开来的,还有长老不多加思索就公布出来的两个种族的文化与习性,我从来没这么想要埋怨互联网时代带来的信息便捷性,现在几乎全世界会上网的人都知道是猎人族的成人礼害灾难爆发,搞得他们成为众矢之的,而且现在叔叔来我家时都隐藏不住古怪的眼神——就因为我顶着一个猎人族的成人礼标志。 ——留起刘海吧。 当叔叔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个标志的来源时,我一边把对士兵们解释过的内容告诉他,一边在心里决定。 医院和学校比普通人家更快地恢复了运转,虽然人手锐减,硬件设施受损,让它们的规模大不如前,说不定还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恢复原状,但我在每天睡觉前都会顺着窗子看一眼满面墙都亮着灯的医院,从那边传来的属于人的生气意外地可以让我感到安心。而我从未因“开学”这个消息而如此兴奋过,尽管做出重读一遍高三这个决定很不容易,天天戴着帽子也会很热,但当高中母校恢复上课时,我还是背上书包,继续上学了。 虽然仍在做学生,但我现在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叔叔没有资助我的义务,不过他帮我找到中介,把爷爷留给我的房子租出去,让我有了收入来源,我自己则住到了爸爸妈妈留给我的房子里。 就这样,在混乱与秩序交织中,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一切琐事在秋冬交际之时基本尘埃落定,这座遭难的城市总算能安顿下来迎接第一个冬天与接踵而至的新年了。 叔叔邀请我去他家里过年,但我以小狗需要照顾、作业需要做等等理由婉拒了。不仅是因为不好意思麻烦他们,还因为跟他们在一起仍然会感到拘谨。 ——春节的话,有饺子吃就够了吧。 小除夕那天,我决定为接下来的几天存足食材,过年期间就不用在严寒中出去买菜了。当我揣着购物袋关好家门,准备动身时,却发现有个看上去很可疑的男人站在楼梯拐角处,直勾勾地瞅着我这边。他虽然打扮得像个普通上班族,但他毫不掩饰对我探究的眼神,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是在打量一只猎物。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转身回家反锁上门?还是立刻大喊大叫吸引邻居的注意力以免他图谋不轨?如果,如果爸爸在家就好了—— 思绪在这里断掉了。 ——爸爸已经不能再庇护我了。 我艰难地在脑海中重复默念这个事实,用僵硬的手指把钥匙插进锁孔,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缓慢而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并问道:“你就是那个在幸存者营地里留名叫‘吕英’,与猎人族有过接触的人吧?” ——咦? 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而且他突然提到猎人族,这让我好不容易又运转起来的思维又断片了。我下意识地摸摸毛线帽子的帽檐,想确认我是否已经把头上的标志遮严实了。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男人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展示自己没有武器似的摊开双手,以询问的语气说道:“双口吕,英雄的英?” ——啊,我想起这是我对谁做的自我介绍了。 我心里终于有了些底,试探着问:“是在……异形女王……呃,我是说寄生族女王那场战斗中领兵的那位军官先生吗?” 男人一点头,走上台阶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手写的名片。 “我叫杨程,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 我盯着名片上他名字前面的军衔看了几秒,脑子里还是没个概念,但我觉得他不会做什么对我这种普通民众不利的事情,便点头同意了。 我默默地走下楼,在单元门前犹豫片刻,征询地看了杨程一眼,他示意我跟上他,随后离开小区,沿着主干道的人行道向北走去。 绿化带中的松树上挂的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在冷清的雪地中渲染出一丝节日的气息。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两辆轿车从街道上行驶而过,把几经碾压的积雪压成肮脏的泥水。杨程没开口,我也不好意思说话,只能继续跟在他后面,打量着四周。 ——是因为该回老家的都回老家了吗?还是说大灾难让城里的居民变少了?以前过年的时候,我总是窝在家里补作业,偶尔按爸爸妈妈说的跟来拜访的亲戚打个招呼或者在做饭时打个下手,几乎没有出过门。 眼看着快要走到初中母校,灾难刚爆发时的情况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王司机没有让我搭上他的车,我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吧。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放慢脚步,双手合十,对着马路深深地低下头,想要表达对王司机的感谢与悼念。 大概是因为听不到我的脚步声了,走在前面的杨程也停了下来,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马路,总算挑起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谎报自己的名字?” “诶?” 我没想到他第一句就问这个,不由得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解释道:“吕英是我在与猎人族同行时,为了方便他们称呼而起的名字,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这么叫我,所以你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就答了这个……后来觉得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不用特意去纠正,所以就没说这是假名……呃,有什么问题吗?这不算违法犯罪……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是军人,我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杨程仍在看着马路没有看我,但他眯起了眼睛:“我们顺着吕英的身份查下去,却没有找到与你匹配的脸,我现在之所以能找到你,是通过你留在幸存者营地的指纹找到了你的身份信息。为了搞清楚你是不是日韩间谍,我们对你的家庭与交际圈进行了暗中排查,确认安全后,我才决定一个人来接触你。” “咦……咦?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起一个假名会带来这么多麻烦……”我连忙语无伦次地道歉,之后才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个,请问,为什么要接触我呢?我犯了什么法吗?” “不用紧张,我不是来向你问罪的。”杨程摆摆手,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我猜他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更亲切一些,但他这么一笑让我更紧张了。 “那……请问杨先生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吞了一口口水,小心地问。 “我想向你提供一条建议,或许也是一个机会。”杨程说着转过身面对我,他严肃的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地也挺直了脊背。 “据我所知,你现在已经没有直系亲属,这对你未来的生活可能会造成一些困扰,而我有一名姓吕的年轻战友在与寄生族的战斗中牺牲了,我与他住在N市的父亲沟通过后,老先生表示愿意接受一个年轻人与他签订遗赠扶养协议,你愿意担任这个人选吗?” “遗赠扶养?……那是什么?”我有点后悔自己没好好学思想政治了。 “简单来讲,就是让你与那位老先生建立类似于养父女的关系。我把你的情况告知了他,他表示不会太干预你的亲生父母留给你的财产,也会对现在的你进行一定程度的照顾,但你需要对他尽到扶养的责任,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为他养老、送终。” “我……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我目前可以支撑自己的生活,暂时应该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我还没说到重点。如果你与吕老先生建立关系,把自己的名字真的改成吕英,加入N市周边驻军团服役,有关你隐瞒名字所引起的问题就可以既往不咎。” “周边驻军?服役?”我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转不过弯了。 杨程看了一眼手表,略一点头。“现在已经七点十分了,新闻联播里应该已经播出,所以不算机密,可以告诉你了——猎人族公开了他们避过我们卫星侦查的飞船隐匿技术,此后如果他们进入我们的大气层,我们就能知道了。为了保证他们不随便入侵他们没有获得入驻权利的地区,每一座城市都要建立新的边防机构,这个机构暂且称作周边驻军。”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去扶养一位老人,改名字,然后……入伍?”我尝试着把他告诉我的这一大串信息总结成了一句话。“可是我身高和视力都很平庸,以前在学校参加的军训也没有很严格,我怕我做不到……” “有一件事是除了你以外谁都做不到的。”杨程意有所指地碰了碰自己的帽檐。“你有着猎人族亲自为你烙印的成人礼标志,虽然这只是一个符号,但你是被猎人族认同的人,这具有重大意义。” “可世界上那么多军队都与猎人族合作了啊,这其中肯定有被猎人族认同的人!我只是一个侥幸被他们所救,靠他们的帮助才活下来的人,那些与猎人族共同作战的士兵肯定也能做到我能做到的事,而且他们还能做到更多我做不到的事吧——” “你在逃避,孩子,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对吗。”杨程打断了我。“的确,与军队比起来,你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你知道吗?全世界与猎人族并肩作战的人类岂止几万,但被猎人族烙印上这个标志的人仅有寥寥五名,你就是其中之一。” “那……那么少的吗?!” 我还以为在战斗过后,猎人族们都会为他们欣赏的所有人类烙上标志呢。 “这个标志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对你战斗能力,即你发挥的作用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他们尊重并认同你的个性、你的人格。我们都希望猎人族可以与人类平等、和谐地相处,而你正是这份希望可以实现的象征。正因如此,我才会希望你能加入到针对猎人族建立的机构中。”杨程顿了一会儿,给我思考的时间。“而且,你想想看,带着这个标志,在生活中会遭到很多不便吧?你参与猎人族相关的工作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我……从没想过这么多。”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前杨程的脸被白雾遮住了。我隔着这层雾霭,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但如果我不按照你说的做,会怎么样?” “我不是让你按照我说的做。”杨程摊开手笑了笑。“你还小,未来有无数的路可以走。在我来找你之前,你也对自己的未来有过各种各样的畅想吧?我只是为你再提供一种可能性,究竟要走上怎样的道路取决于你自己。” 我低下头,注视地上凌乱的脚印,它们朝向四面八方,仿佛预示着我尚未明晰的未来。 最终,我点了点头,鞠下一躬:“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的。” “那好,我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杨程又看了一眼手表,向我抬起一只手,像是代表离别的致意。“虽然有点早,但还是说声新年快乐,吕英。” “也祝你新年快乐,杨先生。” 我与杨程挥手告别后,转身走向超市。天空又开始飘落细碎的雪花,一点点掩埋了我身后的脚印,一如与我的过去告别。 这一章之所以鸽这么久,大概就是因为我没常识_(:_」∠)_ 不清楚灾难过后的诸多重建事项该怎么运行,也不清楚真的有外星人入侵和建交的话人类政府会有怎样的反应_(:_」∠)_ 而且前面一直在打仗,现在突然日常,感觉把握不好节奏,略来略去的而且很不连贯_(:_」∠)_ 大概是个流水账过渡章吧,交代一下后来的世界观和女主角的状况_(:_」∠)_ 脑洞:“我想仔细地写女主角回家后的生活。” 智商:“不,你不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云过天空 第29章 思慕之心 “当心点,俞林,别把人家手扭断了。” “注意着呢。” “保持微笑,别影响气氛。” “知道了。” 大块头嘟哝着单手从口袋里抽出红布,把被自己压在身下骂骂咧咧的男人双手手腕绑在背后。我们合力把男人扛起来,像抬轿子一样把他抬出会场,放到了空出来的休息室里。 “没想到都这年头了,还有对伴娘动手动脚的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吕老爷子看到的话肯定会不高兴吧。” “是啊……怪不得杨叔要让我们带着布条。” 我一如既往毫无逻辑地说着接不上茬的话,擦擦额头的汗,擦下来一手白花花的液体,我觉得为了参加婚礼化的妆已经全都被我自己抹花了。 距离杨程第一次对我提出“周边驻军”的概念以来,已经过去了十年。我读完第二遍高三后,弥补遗憾般参加了一遍高考,在暑假期间把小狗托付给叔叔一家,联系上杨程,在他的帮助下与吕老先生建立关系,随后报名参加了驻军征兵。 由于驻军未来可能需要和猎人族打交道,所以按照猎人族的阶级结构建立了一套简单的新管理体系。带有象征意义的我在服了数年兵役后被安排了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被人看到的职位——N市驻军总团长的助理,然后就再也没有晋升过,我猜大概是因为我的性格没法独挑大梁,只能做从旁协助的工作。 这十年间,我的生活重心逐渐转移到了周边驻军的城郊地区,最近发生的事尤其多,吕老先生去世了,杨程的女儿结婚了,我也开始试着培养后辈——也就是这个跟我一起在杨程女儿婚礼上兼任安保和宾客的俞林。 俞林比我小三岁,是个和我一样有点莽的人,总团长有个精明的秘书,所以作为助理的我要做的基本上都是有明确要求的工作,我觉得训练成绩突出、命令服从能力也很强、但就是不太会随机应变的俞林可以胜任这个职务。 休息室里已经困了好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了,就算刚刚被杨程拜托时我还觉得做安保很有趣,现在也开始觉得烦了。我估摸着现在敬酒环节应该快结束了,即使还有本想起哄的宾客,应该也被我和俞林的杀鸡儆猴震慑住,再加上杨程还在镇场,暂时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大乱子。 “我在这儿歇会儿。” 说着,我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远离那些醉汉,把我揣着的红布掏出来,在桌子上一条条展开来整理好,然后掏出被压在口袋最深处的几块喜糖,撕开一块水果糖的包装,扔进嘴里。 “给我一块。”俞林伸展了一下胳膊,坐到我对面,伸出一只手。 “喜欢哪种自己拿。”我把糖果全放在桌上推给他。“虽说我也没几种就是了。” 俞林挑了一块巧克力,剥开金色的锡箔纸,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看到他蠕动嘴唇嘟哝了什么,却没听清他说的话。 “——抱歉,你刚刚说啥?” “没什么……好吧,我承认,我好奇。”俞林不太自在地用指节无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含着巧克力呜呜哝哝地说。“杨叔跟你也聊过吧,有关婚姻的事……都快奔三十了吧你,真的没什么打算吗?连二十出头的小杨都嫁人了……” “你管二十五岁叫出头?照你这么算你现在也该娶老婆了。”我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话语中的槽点,自然而然地开口吐槽,略过了牵扯到我自己的问题。 “别又转移话题啊!”俞林咽下巧克力,扶住额头叹了口气。“你不让自己卷进麻烦的能力还真够强的。” “好吧,好吧,既然这儿只有咱们两个清醒的人,我就坦白吧。”我看看远处那几个醉汉,确保他们没在注意这边,才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想法,将来应该也不会结婚。” “原来吕姐是不婚主义啊。”俞林意外地挑了挑眉。“我倒真没看出来你讨厌男性。” “我不是不婚,也不是讨厌男人……只不过,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和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家伙一样的人了。” “噫……初恋?”俞林扮演着合格的听众,在我停下来组织语言时发出感叹。只不过他和我有着一样的毛病——无论想表达什么感情,都容易因为紧张而变得面无表情,反而像是在质问。 ——那家伙算是初恋吗?我自己也不清楚啊。 我盯着巧克力块,回想起了猎人族的清扫者将同样的糖块递给我的画面。 如果不是额头上的成人礼标志和留在身上的疤痕每天都在提醒我,我几乎要以为与猎人族共处的那几天是一场梦境。 十年时间抹去我的青涩并让我变得独立,教我把悲伤化作动力不断前行,但无论多长的时间都好像抹不去那么一个人的身影。 ——游侠。 在一切刚刚恢复原轨的时候,即使我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入睡,也会在梦中回归早已结束的灾难。我会梦见自己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奔逃,会梦见自己在昏暗的丛林间跋涉,会梦见自己在剑客前辈飞船的武器库里鼓捣些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也会梦见异形扑到我身上啃噬我的血肉、幼体携带者钻进我的身体然后从胸膛破出。 随着生活日渐平静,地球人一点点地习惯外星人的存在,我也渐渐不再梦到那些让我大半夜浑身冷汗惊醒的桥段了。然而,唯独游侠还一直活跃在我意识深处。 几个星期前,当杨程将他女儿的婚礼请柬发给我,并调侃着问我有没有相中的小伙子时,我本想打着哈哈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但在那个瞬间,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孔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被荧光色血液染绿的皮肤、微微发颤的口器、闪烁着光芒的双眼。 ——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游侠。 这个画面带给我的惊愕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我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杨程还在玩味地瞅着我,连忙装作刚才在努力回忆的样子,摇了摇头告诉他没有。 事实上,在我的十二年的学生生涯中,我也有过喜欢的男同学,不过那些都止于远距离欣赏,最多不过是坐前后桌,多说几句话罢了。但在杨程提出这个问题后,我才迟来地意识到,在我重读高中、入伍服役的这些年里,我认识过许多优秀的男性,但我再也没对人产生过想要与其恋爱的想法。 婚礼前夜,也就是昨天晚上,我与杨程、俞林沟通好今天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准备到将近四更天才洗漱上床。迷迷糊糊地入睡后,游侠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我记得,我久违地梦见自己来到了剑客前辈的飞船上。舱内暗得很,就好像本来就不爱往天花板上装灯的剑客前辈拖欠了电费。虽然我看不清室内装潢,飞船内的布置也与我自己家、宿舍等等地方的布局混淆了,但在梦里,我就是确信这是剑客前辈的飞船,而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要找一个人。 我穿过黑暗的走廊,推开一扇扇沉重的门,涉足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最后来到医疗间,看到一个黑影坐在桌旁。 他身上沾着绿色血液,让他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变得清晰了一些,见我进来,他从半趴在桌上的姿势直起腰来,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像是刚刚睡醒。 ——猎人族的嗓音对我们来说宛若野兽,但我就是认定了他是游侠。 “游侠。” 我在梦中发出了无声的呼唤,从门口跑过去,但在触碰到他之前,我睁开了眼睛。 恢复清醒时,我发现自己正瞪着天花板大口喘息,从胸口汹涌上来一股窒息感,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着,念出了那个名字。 “……游侠。” ——我在梦里想要对他说什么呢。 我翻身坐起靠在床头,觉得脑海中全都是杨程和我聊过的那些事,也是被我忽略了十年之久的那些事。 ——恋爱啊,婚姻啊……我的确到了考虑这些的年龄了。游侠会对这些问题有什么看法呢?猎人族会不会觉得这种八卦很无聊?他们是如何选择配偶的呢?如果是游侠…… 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并非是因为我无法想象游侠有配偶的样子,而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心怀的那份不安与不甘是因为什么。 ——我喜欢着游侠啊。就算他是与人类迥异的种族,就算我们已经别离许久,就算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未来还是否有机会见面,我也还是在把他当做一个男性怀念着啊。 真是荒诞的巧合。在我刚意识到这一点不到一天的现在,俞林就问了我昨夜刚刚思考出答案的问题。 “不算初恋,但……怎么说呢,是个我没法从心里抹去的人。”我歪过头枕着胳膊,怀念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猎人族,你不会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吧?” 俞林思索片刻,却没表现得多么惊讶,他只是抿抿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猜是那个给你印上了标志的人,对吗?” “诶……” 我用手指摩挲着藏在刘海下面的那两撇笔画,算是默认了。 “这么说我没有机会了,对吗?” “诶……诶?” “啊不……当我没说。” 俞林摆摆手,像是把刚才的那句话抛之脑后了,我们又陷入了沉默。隔壁会场的音乐隐隐透过墙壁传到这边,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发起建议:“回去不?” “嗯,回去吧。”俞林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离开休息室,我们仿佛把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自然地回归了工作状态,拜托服务生照顾着点醉倒的那帮家伙,随后走向会场。我干脆把花掉的妆全部擦下去,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做安保工作了,我就不用在意自己的宾客形象了。 临进场前,我瞟了一眼休息室的大门,鼓起勇气提道:“刚刚说的那些……你也当没听到吧,权当我喝了酒乱讲,好吗?喜欢猎人族什么的……让人知道的话影响可能不太好……”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俞林目不斜视地说着推开会场大门,我们回到了人群当中。 虽然在文案里已经说了没有考据,真实感弱,但这章的背景感觉越来越没实感,变得很架空了,所以再预警一遍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思慕之心 第30章 波澜 虽说周边驻军的建立就是因为猎人族与地球的建交,但猎人族原本就不怎么重视对外交流,而且他们不止地球一处成人礼考场,所以这些年来,除了那名长老和一些改革派的猎人会时不时来巩固一下外交成果,基本不会有其他猎人族来地球。 再考虑到从上世纪,或许更早,世界上就开始有外星人假说,而直到现在这个假说才被证实,我怀疑我所处的驻军机构也要无所事事上几十甚至百余年,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这么一看,我的后半辈子毫无意义可言啊。作为“和平可能”的象征,像个花瓶一样待在这座前途未知的要塞里,我又能做出什么成就,达成什么理想呢。 十年来,我不止一次地自我质疑过,杨程女儿的婚礼过后,我结束自己的假期回归岗位,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我的总团长与邻省主管人的会议完毕时,又第无数次地让思绪飘到了这个问题上。 但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警报响彻云霄,我的第一反应是每年例行的六/四鸣笛,下一秒才意识到日子不对。总团长、邻省主管人和其他几名干部也随着警报声冲出了会议室,走廊里其他没有值班的人都跟我们一起跑离行政大楼,赶到紧急调度区。训练场上和营房的士兵也都集合了起来,一时间,整座驻军要塞都安静得可怕,毕竟这是十年来警报第一次真正响起来啊。 几乎是我们全员集合好的同时,全国驻军首长的脸出现在了通讯台的大屏幕上,他的声音也通过广播传达到了兵团的整个角落。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首长一上来就陈述了一个事实——我们有任务要做了。 M市北方的林区出现了疑似猎人族伤人的案件,相关部门第一时间就联络了猎人族那名主管地球事务的长老,对方想了好久,才给出一个可能。 一个月前,两个猎人族改革派来过地球做交流,他们在来地球的路上顺带了一个在别的星球通过成人礼、刚刚开始独自游历的年轻人一程,他们没在意那个年轻人是在哪儿下他们的飞船的,但现在想来,他可能是在地球溜下来了。这也是目前能够解释为何有未知的猎人族在地球出没的唯一答案。 据说这起案子得到了全世界的重视,但我国婉拒了别国的介入要求,仅仅向临近事发地区并与我们接壤的俄罗斯提出,如有必要,希望他们能与我国合作。 整个北部地区都被调动起来,我们被赋予了寻找并逮捕那名猎人族年轻人的任务。根据目击证词和卫星、无人机侦查,情报部门大致划出了任务目标对象可能的行动范围。T省向南排查,S省向北排查,以多支行动小组多方包抄的方法彻底清查这片区域。 除了常规兵种,这次的任务中加入了好几名猎人族语言文化方面的专家,我们不清楚那名涉嫌伤人的年轻人属于什么派别,站在什么立场,到底把不把与地球的友好交往当回事,但事先准备好能听懂他说话的人总没错。 我被安排到了包围圈右翼的一支小组,负责的工作就是保护这一组的语言专家。虽然专家们也隶属于驻军,但他们毕竟是文职人员,没经历过多少模拟训练,需要人引导与护卫。考虑到猎人族拥有隐身装置,应对猎人族时我们都需要配备红外扫描目镜,单单是这一点就需要适应上很久。 由于已经是深秋,山区十分萧索,枯黄的树叶零零落落地挂在枝头,我们每踏出一步,脚下都会发出落叶被踩碎的嘎吱嘎吱声。我端着枪械走在我们组的语言专家侧后方,莫名地感觉自己像是在押送俘虏。 这一丝荒谬的联想让我稍微放松下来了,但没过多久,前锋那边传来了“前方有情况”的信号,我们立马停下来,保持着与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等候他们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专家过来。” 通讯器里传来这么一条消息,我与另外一名士兵领着语言专家转移到队伍前方。绕过了树丛枝干,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映入了我们的眼帘——铺满了黄叶的一小片空地上,散落着几块被泥水和血液染得十分肮脏的动物皮毛,而空中还有一滴一滴的血液在滴落。顺着液滴向上看去,可以看到两只被硬生生剥了皮的四足动物被挂在我们的头顶。纵使我们身为驻军,迟早可能遇上由猎人族引起的流血冲突事件,但我们的组织建立才不过十年,而且这十年的经历相对还挺和平的。陡然看到血淋淋的尸体,就算只是野兽,大多不经世事的我们都感到一阵恶寒。 “是猞猁。”半蹲着用树枝拨弄开皮毛的一名出身本地的士兵低声说。“捕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出来,就算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出不是人类干的吧?” “这是猎人族展示猎物的方式。”专家被抢了话,略有些尴尬地皱了皱眉头。“从尸体现状来看,它们被剥皮还是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的事,干出这事的猎人可能还没有走远。” “外围侦查组,扩大搜索范围,我们可能与目标很接近了。”队长向通讯器里下了命令,专家也撤回队伍中,我们以猞猁尸体为中心,一点点地散开,向四周进行探查。 我与同为保镖的那人交换一下眼神,对调了工作,换他来警戒周边环境,我低下头关注手表上体现出来的信息——包括生命体征监控,以及警报接收等等。 不一会儿,东面那边的侦查员按下了警报,表盘上那个代表他的红点闪了起来,我们尽可能安静地改变队形,将枪口和目光转向东面。侦查员举起一只拳头示意他的位置,同时在通讯器里报上一个坐标,我们按照他给的情报抬起头,捕捉到了隐藏在树影中的一块隐形热源。 虽然我们的行动已经算是隐秘,但猎人也不是瞎子,对方明显注意到我们已经发现他的位置,突然从自己藏身的那丛树冠中一跃而出,蹿向另一棵树更下方的枝桠,淡蓝色的光焰从他跳离的地方发射向下方,被瞄准的士兵急忙后撤,那一炮砸在地面上,溅起几米高的泥土,掀翻了近处的一圈士兵。 “第二梯队。” 侦查员后面的一组人赶上去掩护那群遭到了攻击的人,侦查组继续分析和搜寻猎人去往的方向,专家与队长简短地交流一番后,打开嘴边的扩音器,开始发出一阵阵嘶吼与呼噜声。 ——噫,人类讲他们的语言,感觉真是太古怪了。 我看看队长转告给大家的专家说的话的原文,又看看专家费力地鼓动两颊模仿猎人族发声的样子,觉得自己就算花上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这种语言。 专家还没有说完,就被炮火声打断了。这回猎人赶在我们定位他之前攻击了,边角的两个士兵被波及到,其中一个闷哼一声不再动弹了,还有一个被炸伤了腿,倒在地上发出抑制不住的哀嚎。 “目标拒绝交流。”队长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全员后撤,执行B计划。” 医疗兵跑上去拖走伤员,从最靠近战局的那一批人开始,我们一排接一排地放下枪口,远离猎人的可能所在地,一个士兵顶替了我的位置,而我从腰间摘下一柄金属棒,从头上扯下头盔与目镜,跑向了所有人正远离的方向。 ——所谓计划B,就是由诱饵去吸引目标的注意力,引诱目标摘掉面具,失去红外扫描能力,再由突击兵将目标擒获。猎人族热衷于与强者决斗,所以我们需要有一个人出面表现出与其一对一战斗的意愿,才能促使对方卸掉装备,自从第一次模拟训练开始,我就一直都是B计划的诱饵人选,我拥有猎人族的成人礼标志,就算对方不愿意承认我,至少也会质疑几秒。 我一边在心里哀嚎“真的不是专家说的太烂对方听不懂吗?!”,一边嵌下金属棒上的开关,它变形伸展,变成一根细长的冷兵器,这是每个正式驻军成员都会配备的武器,正是按照猎人族的长矛制作的。据长老说,出示这样的武器可以有效表达出想对战的意愿。 随着友军撤走,离我大概三米处的地面上,落叶忽然向上飞扬,土地上出现了两个相距约肩宽的凹陷,我握紧长矛中间用来抓握的空隙,拉开马步,摆开架势,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地大个儿一点。 山林间吹过凛冽的风,我在风声与树叶刮擦声中捕捉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几息时间后,空气中突兀地浮现出了灰色调的色块,一个身高绝对超过两米的猎人出现在我眼前,他的影子将我整个儿笼罩住了。 ——他现身了!突击兵你们快动手! 他低头注视我几秒,缓缓抬起双手,用慢得磨人的速度将面具上的管子一根根拔掉,然后摘下面具,张开双臂,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 ——等等,我不会真的得跟他打一架吧。 感谢我的面瘫脸,我表面上还能表现得四平八稳,但我早已心跳如擂鼓,只能暗暗祈祷他别注意到我的体征因为紧张而有所变化。但在我调整好心态之前,对方就出手了,他从腰间摘下长矛,在空中挥舞几圈后,径直向我刺来。我连忙用自己的矛格挡这一击,他强大的力量震得我手臂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硬碰硬对我不利,我卸力撤矛并旋身跳向侧面,让他借自己的力气由于自身惯性而向前一冲,我趁机矮下身子刺向他缺乏防护的侧腹。 如果真的是一对一,我肯定打不过一名年轻猎人,这种时候我自然顾不上什么外交中保证对方的安全,满脑袋都是如何打才能提高自己的存活率。 然而,跟同类训练时是一回事,跟真正的猎人族实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虽然训练时,作为新兵的我们都被老兵锤炼得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要死了,但猎人族的身体素质本来就超过人类,我以为我能在他反击我之前及时拉开距离,但他竟抛下矛,硬生生地扭转身子朝我扑过来了! ——突击兵?!—— 我简直想让时间倒退回我们刚组建队伍,商议着制定B计划的那一刻。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对要举荐我们组里模拟战成绩最好那家伙代替我担任诱饵! 可现在想什么都是徒劳的,我好不容易练得还算有模有样的体术和格斗能力在远超过我的力量面前仿佛变得不堪一击,我对准那家伙的长矛被无视了,对方没有躲避,而是一跃而起,让本来会刺进他腹部的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他抬起那只受伤的腿踹向我,我弃矛抽出匕首,狠狠刺入了他伸向我的手掌,他发出一声痛呼,仍然没有一丝要退缩的意思,一把抱住我,携着我撞在了后方的树干上。 两肋的紧缚感和来自背后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黑,在猎人主动松开我之前,我抢先将刀刃上挑,从猎人的手中抽出,带起一串绿色血花。 我自认为已经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这个猎人比我认识过的所有猎人族都要莽得多,他根本不把自己身上的创伤当回事,而是坚持向我发起猛攻,我艰难地躲避着他的攻击,心里不禁怀疑他是怎么活过他的成年礼的。 “——吕英,与目标拉开距离!” 队长的声音终于又在通讯器里响起来了。 “——突击组的武器遭未知辐射影响,无法精确锁定目标,我们必须进行无差别攻击!”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一直在努力拉开距离吗! 我简直想大喊出来,为了注意听他的通讯,我甚至放弃了就地翻滚躲过猎人一拳的机会,这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我左肩上,剧烈的疼痛让我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手臂的不受控制感让我觉得可能有骨头断掉了。 猎人也许是看出我有多么弱小了,他回身捡起长矛,踱到我面前,用矛尖挑起我的头发,像是在对猎物进行挑逗。我趁他还没有给我最后一击的这阵儿,在通讯器上叩击出一串电码,示意队长可以进行无差别攻击。 ——现在你们再不动手,我早晚会死! 消息传达过去的下一秒,地面上闪起一星电光,我条件反射地丢下匕首,把手抬到空中。猎人突然开始猛烈地抽搐,他身上的网衣与手臂上的电脑迸出电火花,头顶也冒出一股白烟,长矛从他手中脱落,掉在我的脚边,我忙用绝缘靴踢开他的长矛,保证他不会在倒下后再有机会抓住武器。 电击持续了足足将近一分钟才停止,猎人无力地瘫在了地上,我也无力地握住左臂,感觉自己仿佛死了一回。 我听到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听到队长传达命令的声音,也听到枪械上膛的声音和医疗兵招呼我的声音,但奇怪的是,经历了这么一场危机后,我心里并没有留下多少恐惧,只是源源不断地冒出一种悸动。 ——他们真的会回来。 ——猎人族的年轻人,原来真的还会来到地球捕猎啊。 突然意识到都三十章了,我还是没换封面_(:з」∠)_ 不过网页端好像看不到包括除了默认封面以外的其他封面和插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波澜 第31章 夜游 所幸年轻猎人砸向我的那一拳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虽然造成了肩胛骨骨折,但至少没有移位,不需要动手术。不过,现在的我左臂被吊带固定,右臂也由于背部肌肉挫伤而难以动弹,算是两手都不能用了。 这趟任务下来,虽说是成功制住并逮捕了那个年轻人,但我们对彼此作出的暴力行为严重影响了人类与猎人族之间的信任与和平,当天下午,我们刚刚回到营地,我还没从医务室里出来时,就听说人类方面向猎人族传达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猎人族要紧急派名长老过来解决这次事件。 猎人族掌握着与他们野蛮文明不相称的高水平科学技术,尤其是星际旅行能力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要从自己的星球来到地球,还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在这段时间里,关押那名猎人族年轻人的部门可谓是提心吊胆,亲自与他交过手的我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悠闲状态。毕竟那个年轻人属于非法入侵,而我只不过是听从命令并进行正当防卫,上面没有要追究我责任的意思。在长老到来之前,我还可以好好休息一阵。 自从负伤,我就被批准了病假,除了日常进行康复训练以外,我感觉自己仿佛提前开始了退休生活,每一天都能在十一点钟之前睡觉。 在一个雨天的夜晚,我照常喝下半杯牛奶,远远地听到有飞机的轰鸣声传来,不知是谁来到了我们的营地,但我没接到有新指令的消息,便默认这件事与我无关,踏踏实实地躺到床上去了。 …… ——是因为下雨吗?还是因为最近在降温?或者是有人来访这件事让我放不下心? 大半夜的,我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发现才凌晨三点,却再怎么努力也睡不着了。我干脆披上外套,准备起来看一会儿书,但在伸手打开台灯前,我忽然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床边的窗帘上,映着一片巨大的阴影,简直像有个人正蹲在阳台上。它看上去十分魁梧,头上有辫子垂下来,竟与猎人族很相似。 ——等等,猎人族? 几天前逮捕那年轻猎人的经历在脑海中涌现,我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嘶……疼。 我紧皱眉头,用还不够灵活的右手从床头抄起锻炼用的臂力棒,翻身下床,做好随时出击的架势。我现在没有穿着隔热防护服,猎人族用红外扫描能很轻易地分辨我的动作,所以我没必要藏着掖着。 那很像猎人的影子随着我的动作而动了,他保持着单膝跪在阳台上的姿势,把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同时抬起一只手,像是按在了窗户玻璃上。 ——不会是那个年轻人逃出来了吧?他要找我报仇吗?可我没听到警报,按理说他也不可能逃得出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脚也变得冰凉,掌心渗出冷汗。如果来者不善,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和他一战的能力。 来者握起右手,用食指在玻璃上画了短短一横,紧接着,又是一横,随后,他在这两横后曲起指节,敲了一下。 ——咦?他在表达……什么吗? 停顿了将近十秒后,他又敲了一下窗玻璃。 ——GE? 如果把他的行为理解为在打电码的话,他就是在对我说晚上好。 ——晚上才怪啊!都快早上了! 我差点就叫出来了,但随即便意识到,外面的人影在与我交流,这一点让我稍微放下了心。 敲下这两个字母后,来者举起双手,摊开手掌,像是在证明自己没带武器。 我咽了咽口水,一把拉开窗帘,将窗台上那人的相貌收入眼底。 ——是猎人族没错,他浑身湿透,胸膛起伏,见我已经看到他,便指了指他面前的窗户。 “Let me in.” 他想让我开窗。 我觉得我明白他在表达什么,但我一时竟愣在了原地,心跳声盖过了他发出的模糊英语,盖过了雨声和他的呼吸声,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怎么搞的啊,这种各种方式混杂起来的交流方式。 来者并没有因为我的踌躇而不耐烦,他就那么静静地等在外面,似乎确定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怎么搞的啊……这家伙,怎么如此地让我感到怀念呢? 我咬紧嘴唇,下定决心扔下臂力棒,伸手拉开了窗户。雨丝与寒风呼啸着吹入房间,但这些都被我选择性无视了,因为它们都没有跨入房间的那位大个子值得瞩目。 来者进屋后回身帮我关窗,自然熟练得就像个披了猎人外皮的人类。他微微甩了甩头,抖掉脸上的水珠,随后抬起双手,摘下面具。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但当面具下的脸展现在我面前时,我却没有像自己意料中的那样惊叫起来,好像我早就已经意识到他是谁。 “游侠。” 最终,我只是牵起嘴角,喃喃念出了他的名字。 虽然面具换掉了,但脸是不会变的。游侠脸上的花纹和伤疤甫一出现就唤醒了我尘封的记忆,十年前那场大灾难为他留下的每一道烙印都和我自己身上的一样清晰得历历在目。那是我们无法忘却的伤痛,也是我们无法抹去的荣耀。 游侠眨了一下眼睛,口器向外展开,我觉得他像是在笑。这幅画面让我感觉心跳都仿佛停止了,好一会儿,我才从这宛若幻觉的景象中清醒过来,一大堆问题迟来地浮现在脑海,我只来得及从唇缝中挤出最基本的一个:“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会在地球?为什么会在驻军营地?为什么会来住宿区?为什么会进到我的房间里?…… ——说真的,到底为什么要像个幽灵似的进我的房间啊! 游侠稍稍顿了一下,低头嘟囔道:“有话,和你说,跟我,走。” “不……等等。”游侠说的话跳跃性太大了,我立刻打断他,扶住额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最基本的问题:“你有降落许可和行动许可吗?” 游侠偏偏头,露出被发辫遮住的挂在盔甲上的两枚小小的徽章,这证明他来到地球、自由行动都是获得了人类方面同意的。 “具体,路上告诉你。”他伸手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语气听上去略有些急切。 “等等……疼。”我下意识地扭动手臂挣开他的手,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要带我去哪儿?就算你可以自由行动,我也不能到处乱走。” 游侠盯着我胳膊上的吊带看了几秒,妥协般放下手,说:“我说,带士兵去飞船参观,你的上司,同意了。” ——既然他这么说,那团长应该是真的同意让他带人走了。 在我的印象中,游侠不是空口无凭的人,所以我只犹豫了一秒,就点了头:“你稍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把游侠推到大门口后,我迅速拉开衣柜,哀叹于自己没有一件常服,夏季制服也随着天气转凉被收起来了。 ——就衬衫吧,不用套头,穿起来比较快。 我把柜子里唯一一件之前熨烫过的浅芥末色衬衫从衣挂上扯下来,一只手系扣子,一只手找出一条礼服筒裙,三两下穿好。说真的,如果团长在这里,肯定会因为我又记错套装搭配而给我一个爆栗。 我知道游侠的种族与人类的审美是不同的,但当他毫无征兆地出现,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尽可能好的一面。 从柜子里取出那枚装饰着猎人族獠牙图案的勋章别在胸口后,我去卫生间胡乱洗了一把脸,挽起头发,才来到门口,蹬上雨靴,从墙角捡起伞,抬起头对已经戴好面具的游侠说:“走吧。” 游侠颔首侧身,从门口移开,让我把锁打开。 我住的单间公寓在三楼,所以当我们一前一后地沿着干净整洁的走廊往下走时,我还挺好奇他是怎么爬到我那么高的窗台上的。 下楼后,我习惯性地撑开伞,想要与同行的游侠分享,但游侠比我高太多,也比一般人类要壮,根本挤不进我的伞。我尴尬地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最终是游侠主动把伞推到我的头顶,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住宿区离营地的侧门很近,游侠就这么带我来到门口,他用掌上电脑调出一张很像授权书的图片给卫兵看,卫兵对他进行例行扫描以保证他没有从营地里带违规物品出去,又对我进行了搜身,然后打开门卡,让我们出去。 驻军营地位于城市周围,占用了大片农田和原开发区,与居民区之间还隔着一块说冷清不冷清,说热闹不热闹的地区。这里被普遍称作周边新区,虽然一直有所规划,但发展起来很慢,大概是因为距离猎人族飞船停泊区很近,市民总觉得这一带埋藏着潜在的危险。白天,新区有一些必用品店铺开张,也会有人因为公务来附近,但一旦入夜,就会静得像一片死城一样。 要到飞船停泊区,就一定要穿过新区,没有人会大半夜地在新区游荡,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我们就这么一路走下去,恍惚中,我产生了一种这是座遭到劫掠的空城的错觉,我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重新置身于那场灾难之中。那时候,我们也曾如此一前一后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 但现在,梦境的主角——游侠,居然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面前了。 “游侠?……”我尝试着呼唤道。 前方的身影停止了脚步,游侠向后偏过头,发出一声咕噜。 说真的,现在我怕极了。虽然学习了很多有关猎人族的知识,但我还是不敢确定有关游侠的任何事。这十年间,他做过什么,经历了什么呢?他一定达成了很多成就吧?他有没有配偶?有没有心仪的对象?猎人族的改革进行得怎么样了?他是否投身于革新了?……这一切我全都不清楚,也不敢开口去问。 比起我在驻军营地枯燥的生活,他一定在宇宙间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冒险吧?我不清楚他有没有遇到其他搭档,甚至都不清楚,他是否还对与他结队过的我保存有怀念感。此刻距我几步之遥的他,那么亲切,却又那么陌生;那么实在,却又那么虚渺。他的存在和“我正三更半夜在新区漫步”这个事实一样令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明明无数次想象过能与他再度相见该有多好,但现在我却因为他的到来而满心畏惧。 我望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浩渺星海的他,深吸一口气,开了口:“游侠,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在哪儿。”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在他没有隐形的情况下讲出这种话实在太没说服力了。但如果不找这么个借口,我就没勇气说出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话语:“——我能拉着你吗?” 游侠双手不自觉地虚握起来,像是因为惊讶而颤动,他哑然片刻,点了一下头,退后一步,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收起伞,将右手递过去,游侠小心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臂弯,然后接过我左手握着的伞。 雨已经变小了,即使不撑伞,也不会被浇到湿透,我默默注视着游侠堪称绅士的行为,觉得他肯定学习过地球礼仪了。 我自觉地迈开大步,游侠也不约而同地缩小步伐,我们正好能够契合彼此的速度,可以并肩齐行。 这种和谐的气氛让我失神了半晌,直走出一栋楼的距离,游侠的声音才打断了我的神游:“旅莺,我想起来,异形灾难。不过,没能,这么行走。” “诶,我也正觉得这里的环境很像灾难刚爆发时的城里……”我忙接话,下意识地想让他知道,我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 “也没能,夜间行动。”游侠半昂起头,继续说下去,但他的语气从单聊回忆的闲侃变得严肃了起来:“这里,只有我们,应该告诉你。” ——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要单独告诉我什么? 我熟练地猜测游侠话语的含义,不由得跟着变得紧张了起来,手指也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臂甲。正视着他的脸庞,我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一个无论他何时说什么,我都会给他的答复。 “嗯,你说,我在听。” 感觉游侠在地球受到了很多限制可能会让人不爽,但我还是希望人类在与外星生物建交时不要太被动_(:з」∠)_ 虽然电影里有一种铁血科技碾压地球的感觉,但人类一直在发展,而且人类也有很多铁血不及的特质啊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夜游 第32章 空想 游侠从我身边撤开一步,缓缓地将我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才再次开口。这回他所吐出的中文句子完整而流畅,似乎是之前好好翻译、措辞过了。 “接下来我的提议,基本不符合我们目前已有的外交章程。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地球人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所以我不确定我的提议会不会侵害你们的律法和权益。不过,无论你是否觉得我在侵犯你们,无论你是否决定向上级报告,我都希望你能听到最后。” 我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本来因游侠挣开而空落落的右手也立刻贴上裙子侧面的缝线。我抬头直视他的面具,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在面对长官,于是又微微放松了一点,说道:“好,我会的。” 游侠肩膀耸起,像是在吸气,片刻后,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震惊得呆住了:“我想让你跟我一起,离开地球,到星际间去。” 从小到大,我看过无数硬科幻和软科幻的小说和电影,其中不乏星际旅行;近年来电视里也播报过一条又一条的航天成就,但我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把我和“星际”这个概念以这种方式联系起来。 “处理这次事务的长老还有两天才能抵达,正好我在地球附近的航线,所以他拜托我先来与????交流一下,了解事发原因和前后细节。不过,对我来说,处理事务只是一个方便我进入地球大气层的理由。我之所以在地球航线,是因为我的根本目的是要见你。” 他话语中夹带的那串杂音似的短语应该是那个惹事的年轻猎人的名字。那家伙拒绝与我们交流,所以我们一直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但现在这些在我眼里已经不重要了,此刻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消化游侠讲出的内容,并思考我到底想怎么回复他。 “之……之前你随便给我用你们的药时,我也说过吧?我们是不同的物种,体质不同,习性不同。宇宙航行之于你们,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但我们地球人还没达到可以随意出入宇宙的程度……对不起,游侠,但我觉得我在宇宙里没法好好生活下去。” “我有观察,有学习,有改进。”游侠好像无视了我列出的拒绝理由,却把态度放得更和缓了一点,他伸出右手,用征询的语气说道:“总之,先跟我来一下,好吗?” 他用拿着伞的左手指示了一下前方。我顺着道路向下看去,看到了不出一公里以外闪烁着灯光的信号塔——我们已经快接近飞船停泊区了。 ——反正我刚才已经答应他会跟他来的。 我长吁一口气,抓住了他的右手,继续走下去。 停泊区在本质上其实跟停车场差不多,但还是有驻军把守的。夜班的卫兵看到我们第一眼时,视线就下移到了我们交握的双手上。我陡然意识到这种对游侠来说可能没有特别意味的动作在人类眼里多少有些暧昧,忙抽回手,向卫兵敬礼打招呼。 卫兵跟我回礼,然后识别了游侠的身份,才放我们进去。游侠带我穿过一片空停机坪,登上离门最近的停泊台,那儿停着一艘外形与剑客前辈的很像的飞船,只是稍小一点。他在便携电脑上简单操作几下,伴随着嗡鸣和机括声,飞船正门打开了,收纳着的舷梯展开来,伸到地面。 我站在地面以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到飞船门内的景象。那扇黑洞洞的门仿佛一座漩涡,好似要把我卷进回忆中那个我想要探索、却又不敢触及的世界。 “游侠……你先请?”我往旁边挪了挪,把舷梯让出来。 游侠歪歪头,没有说话,按照我说的先走上了舷梯。我总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变得格外安静,连那种咕噜般的声音都不怎么发出了,真让人觉得不太习惯。 我跟在他后面登上楼梯,一踏上去,我才发现每一级阶梯之间的高度距离比剑客前辈的要更小,就算是我这样的人类走上去也不用太费力,只要稍微把步子迈得大一些就好了。 游侠的飞船内部与剑客前辈的飞船也不同,登上舷梯后,大门正对的不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圆厅,而是一块与玄关很像的空间。游侠把伞搁到门旁的置物架里,扳动墙壁上的一个开关,天花板上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这艘飞船的照明强度比剑客前辈的要高上不知几多少倍,乳白色的灯光映亮我目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灯管中LED般的灯泡让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家的客厅。 玄关右侧是一块空地,一座展示柜似的台子立在当中,上面或放或挂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骸骨,这倒是和剑客前辈的战利品展示柜如出一辙。 我向展示柜那边走过去一步,扫视那些展品。游侠似乎颇为愉快地微微昂起下巴,像是很乐意让人参观他的战果。 看下来一圈,我发现游侠的展示柜里不都是动物残骸,还有几样东西看上去像是古董,还有一把和长矛很像的武器。游侠注意到我的目光落在那里,他走到台子前,点了点那几样东西,说:“它们是,信物。” “信物?”这个意外的词语让我皱起了眉头。 “除了狩猎,其他纪念品。”他说着拿起那把武器,在手里掂了掂。“遇上智慧生物,会交流。这是成功沟通后、代表互不伤害的凭证。如果革新成功,他们是备选外交对象。” “除了正常的成年后的狩猎活动,你还会与遇上的智慧种族交流,并在达成和平相处后拿一个纪念品回来?”我把他的话复述了一遍来整理我的思路。“等到你们的种族可以开始对外外交,就可以从他们的种族开始?……这些年你一直在做这些?为你们的革新做准备?” 游侠又让我吃惊了,他摇摇头,纠正道:“这只是第二任务。我的首要目标,是这艘飞船。” 他走向面对大门的那条走廊,我跟在他后面,看他打开一扇扇门,把房间里的设施展示给我。 最靠近大门的,是置物架旁的一个房间。里面有好几个橱柜,摆着一些我没见过的器械,还有两个水池,有点像缩小版的动画里的烹饪课教室。 与它相邻的房间里,游侠把武器装备室与医务室合并了,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够唤起我有关在剑客前辈的飞船上度过那段时间的回忆。 我们经过仓储间、卫生间、主控室、休息室,其中卫生间的装修极大地贴合了人类的卫浴设置,连灯暖都有;宽广的休息室则配备了两套不同的照明,据游侠说,想坐在沙发上看看书,就可以用柔和的灯光,想进行训练,就可以用模拟器投射出任何环境下该有的光线。 “感觉这艘飞船好适合……居住。”我措辞半晌,只能蹦出这样一个形容。 “我通过战斗与狩猎,为自己赚得这艘飞船,得以对它改造——改造成,人类可以适应的居所。”游侠将手搭上一扇门的门板,却没有急着推开,而是注视着它喃喃说道。 “——我学习了有关人类生理结构与地球气候环境的知识,计算出能够同时符合我们两个种族生活需求的空气成分,按照地球人常用的家居设计改装自己的飞船,只是为了唯一一个首要目标——就是想让你加入我的旅行。” 他终于推开手下这扇门,将一间配备了床铺、桌椅、书柜和衣柜的卧室敞开来。虽然比起真正的人类房间,还显得有些简单,但我真的不敢相信,游侠居然学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为什么要我呢? 我把目光移向游侠的脸,心中不可抑制地产生期冀。游侠在我做好准备开口问之前,就主动解释起来。 “你是我第一个成功友好交往的异族,有你在身边,能帮助我习惯与迥异的个体产生共鸣。成年礼那次的旅途,是我人生中十分珍贵的经历。它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我游历的这十年间,也再没有找到过那次旅途带给我的触动。” 他给出的理由太宽泛、太抽象了,我缓缓摇着头,像是想要反对,却又像是在说服我自己要冷静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旅行,会给你带来好的影响?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会让我违反自己上级的命令,背离我们整个种族的规矩?如果要我离开地球,我就得放弃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工作岗位,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面对一堆未知的危险!” 我明明很清楚,游侠根本不知道我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他没有义务为我着想,但我还是忍不住地觉得委屈。如果当年与他合作的是杨程,甚至是王司机,他现在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吧? “——退一步说,就算我能放下现在的生活,愿意离开地球,你又打算怎么把我带走?你们种族的人就算从地球带土特产回去都要经过我们的安检,我总不能像漫画一样把自己装进什么胶囊里,让你揣在口袋里带走吧?你的计划……没有可行性啊!” ——承认吧,游侠,我做不到啊。请放弃你不切实际的设想,让我也别渴求这虚渺的希望了。 我感觉自己喉头发紧,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连忙闭上嘴,阻断自己感性的思维。 “我有好好考虑过。”游侠向我靠近一步,低下头,声音几乎是紧贴着我的头顶响起。“?????当年用过的豆荚舱子飞船,停放在你们的市博物馆里。我尝试过,在大气层外连接它的信号,如果你在我离开地球时坐进那台子飞船,我可以通过遥控,让它载着你,来到我的飞船上。” “……谁的什么飞船?” “?????的豆荚舱子飞船,我们乘它们,从母舰降落到考点。?????是当年与我和千里眼同组的未成年,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不勤奋、更喜欢投机取巧的剑客。”游侠给我时间去想一样稍微顿了顿。“他若不是永远停留在了未成年,可能会变成个商人,或许还能和你成为朋友,甚至轻松学会和各种各样种族相处。” ——他说的是死在成年礼中的同期吧。我想。原来当年牺牲的不只是人类而已。 而游侠在解释过他的方法后,居然真的开始提到我:“旅莺,你想想看,现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吗?与????搏斗,你喜欢吗?天天被困在这一片区域,你喜欢吗?自己的工作没有其他人有意义,你喜欢吗?而你的亲人,对不起,不在了?你也没有,好到不愿意分离的朋友吧?如果你害怕被处罚,大不了,我们再来一次,大逃亡。与十年前一样,随便去哪里,谁都不用管。” “但现在这是我能适应的生活,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适应进来。”我硬生生地打断了游侠,在我内心深处,我承认他是对的。我感谢驻军基地给了我强健的体格和不需要躲避他人视线的自由,但我也确实不喜欢平淡的工作和严格的规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有所改变。但是跟游侠走?太过于超现实了。更别提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他抱有恋爱般的情感,这让我更害怕重新接近他了。“在我印象里,总觉得你是个更稳重的人来着……为什么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险?为什么一定要……改变现状呢?” “跟我一起离开,不需要新的适应,我会去适应你。你只需要接受,新的生活。我不需要你立刻回答我。我会在一百一十六个小时后离开地球,你只需要在那之前做出决定。子飞船我一定会回收,要不要乘坐上去取决于你自己。这里是开启、激活子飞船的流程,不需要两分钟。” 游侠减慢了语速,从自己手臂上的简易储物箱里取出一块U盘,放到我手里。 “如果能够再度与你一起旅行,冒再大的险都不嫌多。” 刚开这个文的脑洞时,我连驻军设定都没想,所以游侠毫无障碍地出入地球,旅莺毫无障碍地跟他来去。现在多了这个设定后,感觉自己少考虑了好多,现在写出来的男女主的反应与一开始想象中的也不同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空想 第33章 现实 一百一十六个小时,连五天都不到,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关乎自己后半生的决定,实在是有些艰难。 游侠抵达地球的第二天,就投入了工作。说是工作,其实就是与那个跟我干架的青少年沟通。我则在这天一大早向团长提交了休假申请,然后回到了市里。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只会在过年的时候或者高考季用掉自己的假期,就怕别人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但现在,我不想顾虑那些了,无论最终如何下决定,我都想离开营地,回到过去的环境里,回到人群中度过这几天。 一要休假,首先要去的是叔叔家,堂弟已经念高中了,即便是周末,也在外面补课。我与一个人在家的叔叔寒暄着,抱起已经变老的小狗亲热了一会儿,就算我一年也不一定能来看它几次,它还是能认出我,每次都会躺倒在我脚边,让我给它挠肚皮。 在叔叔家顺便吃了口午饭后,我动手去往距离初中母校只需要坐三站地铁的市博物馆。或许由于是周末,游客比我想象中要多。其中,人流最集中的就是前些年新建起来的外星文明馆。 我们市的博物馆本来不算多宏伟,但现在我们是“外星文明首次接触地”之一了,国家方面为博物馆拨了不少款。外星文明馆由一个主馆和两个副馆组成,我买了票后,先去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固定了头顶的鸭舌帽,确保额头不会被人看到,才从左侧的副馆进去。 N市身为灾难爆发地,在外星文明方面有着比其他地区更丰富的收藏和信息源,我在馆里看到了由真正的异形遗骸制成的标本、异形种群的迁徙与习性、仿制的猎人族武器模型、关于猎人族已公开科技的展示与原理科普、以及对猎人族习俗的概述分析和对遥远星系的天文发现。虽然我已经在针对猎人族建立的机构里工作了,但博物馆里的一切还是会勾起我的兴趣。语音导览通俗易懂,对异形体质以及猎人族成人礼的解释与我平时学到的不完全一样。 我一路逛到了正厅,这里是一个大大的天井,抬起头可以看到楼上几层走来走去的游客,天井中央有一块区域被玻璃幕墙围起来,墙里伫立着一个有两三层楼高的黑沉沉的东西,从远处看,像是一个长出了尖锐的小足肢、正在摆着张牙舞爪动作的蚕蛹。如果再扁一点,倒真的像个豆荚…… 我走到幕墙下,阅读说明板。正如我所猜,它就是游侠所说的豆荚舱子飞船。据官方说辞,这是载参加成人礼的青年猎人乘坐的返回舱,由于当年的乘坐者死在了与寄生族的战斗中,所以这艘返回舱在十年前那场灾难中遗留了下来,后来又被猎人族干脆捐给了博物馆。 现在只要在网上一搜,就能搜到很多粗略的猎人族语言常用词汇发音和与地球语言的对照表,我的手机里也保存着一些我觉得有用的。我翻出其中一张,照着它摸索出说明板上写的这个猎人族名字——这好像是一种动物名。再结合地球上的动物的英语名发音和习性,似乎默认把它翻译成……渡鸦? 比起我和剑客前辈用中文确定下来的“游侠”、“千里眼”这些一听上去就与战斗甩不掉关系的名字,渡鸦用起来感觉有点怪,就好像翻译的人是边查着百度边给他起名的。 ——渡鸦是个怎样的人呢?他是否真的如游侠所说,能轻松地和人类成为朋友呢? 想到这里,我有些怅然。毕竟这个青少年的生命早就毫无未来可言了。 从博物馆出来后,我来到附近的商业区,暗自把逛博物馆的体力消耗当借口,尽情吃了一顿好久没有吃过的甜食。然后,我乘上公交车,往郊外去了。 ——今天的行程是不是被我规划得有点绕?应该把博物馆作为最后一个目的地的。 坐在车上时,我把脑袋靠在窗户上,伴着玻璃的震动迷迷糊糊地想。 等到公交车停靠在终点站,天色已经有了一点灰暗下来的趋势。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纪念陵园的人很少,我在路边摆摊的老太太那里买了两支浅色的康乃馨,步入陵园,熟练地走过几排石碑,找到了其中一块。 爸爸的名字写在从左往右数第三列,正好与我视线高度相仿的地方。我放下一朵花,一如既往地用手指抚过那个刻在冰冷碑面上的名字。 爸爸周围的那些名字我也已经眼熟不少了,我经常在这里放空思绪,试图想象这些人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偶尔也有人和我祭拜同一块碑,如果对方性子直,我们会在陵园里海阔天空地侃些什么,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对彼此微微点头致意。 妈妈的姓氏拼音和爸爸差得有些远,我穿过陵园,路过中央的大纪念碑,来到另外半扇区域,在妈妈的名字所在的那块碑前放下另一朵花。她的名字位于最下面一排,我蹲下来才能看得清。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摆弄着康乃馨锯齿形的花瓣边,对着石碑自言自语。 那块矗立在不远处的高耸的纪念碑在渐深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巍峨了,我仰起头看向它,胸口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上气来。这座陵园里篆刻着成千上万死于异形之灾的人的名字,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在迈出“与宇宙生物建交”这一步之前,人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不只是人命,每年都会有新闻报道南美的生态恢复情况,但用了足足十年,经历了大肆轰炸的雨林都没缓过来。 ——而现在,却要我从闯进老家的博物馆,抢走展品,与一个猎人族远走高飞?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会不会打破两个种族间艰难维系着的和平?如果我真的离开了地球……我要抱着负罪感活上多久? 这时,我的余光扫到有东西从高处落了下来,我转过头,发现是一小束红色的干花,正正好好地躺在碑前,但周围不见一个人影,不知谁是花的主人。 我站起身,眯起眼睛环顾四周。我身上没有带热成像护目镜,但我很快就捕捉到,后面那排石碑的一角有着不自然的扭曲。我走到那块石碑前,望向那个透明的身影,抬头问道:“在找人吗?”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般的杂音,我听到“嗵”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跳到了地上。游侠的声音在我头顶极近的地方响了起来:“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这个是你的吗?”我从地上捡起那束花,举向我觉得他的脸所在的地方。 “我在???得到的。”游侠念出了一个我听不懂的地名。“那里的生物各个部落经常交战,这个他们放在牺牲者坟墓上。” 我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把花束放回到碑前,忽然想起我早上申请休假时,团长还在发愁那个犯事的青少年会不会合作呢,我本以为游侠会把这几天的时间都花在审问上。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结束了吗?” 细微的摩擦声从上空传来,听上去像是游侠点了点头。“????对我交待了。你的上司许可我在长老来前自由行动。” “自由过头了!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我打了个寒颤。团长肯定没想到,这个表现良好得足以获得自由行动资格的家伙其实正筹划着从地球顺走一艘返回舱和一个大活人。 “所以我等天黑后行动,不去人多地方。” “那你是要大半夜逛荒郊野外吗……”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试探着伸出手,抓住了他衣服上的网格,往陵园大门的方向扯了一下。“既然有许可,要不要去市里看看?我还从来都没机会把我们的世界好好地介绍给你们呢。” 我听到游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他轻声答应了:“好。” 因为已经过了我对这个故事最狂热的时期了,所以有点找不到手感,可能写不出理想的感觉,真的十分抱歉_(:_」∠)_ 由于前面写三天内发生的事我就拖了二十多章,接下来我会尝试着跳一跳时间_(:_」∠)_ (虽然基本不可能)但想要试试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寒假里写完它_(:_」∠)_ “不想上学”这个念头从上中学以来就没离开过我的脑袋,但我真的不希望是以现在这种方式_(: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现实 第34章 华灯初上 等到我和游侠一个坐在车内、一个坐在车顶地乘公交回到市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仗着一般没人会往公交车顶看,一路乘坐到了商业区,在一个尚未接近人流最密集的地方的车站下了车。 我装作看站牌的样子,背对着一条人少的道路站在那儿,不一会儿,我感觉到肩上多了一股重量。游侠的手指用力地扣住我的右肩,他呼吸有些粗重,似乎是因为置身于人群中而感到不适。 “会暴露。”他低头凑在我耳边,放轻了声音说。 我掏出手机假装自己在打电话,问道:“你知道哪面是北吧?” 游侠嗯了一声。 “往这个车站的西北方向去,大概五百米的地方,有座顶端写着汉字‘恒客隆’的楼,你先到那幢楼五楼窗外立着霓虹灯的平台去等我。” 身后传来游侠发辫相碰撞的声音,也许他正转头确认方位。 “还有,人类的食物,你能吃哪种?”我趁他没动身,又追问道。 “基本都。可以处理。”游侠听上去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问题了,便松开我,脚步声向着我们后面的小路去了。我也迈开步子,走进这片自己在上学时常来,如今已久违的商业区。 ——想想看。在学校午休的时候我总想吃什么?周末上课外班时我总想吃什么?在驻军营地里时我总会突然馋什么? 我一边掏出钱包查看自己带了多少零钱,一边盘算路线,心情雀跃得如同高中考完了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走在回家的路上。 ——游侠总是在吃他自己做的肉,清扫者能吃用火烤的鱼,这么说荤食对他们来说大概都没问题。 其实我内心应该是期待着能参与游侠的宇宙之旅的吧?不然现在我也不会如此大手大脚地挥霍手头的钱,把这个假期剩下的时间里的生活费问题抛到脑后。从街角第一家烘培店开始,我一路把熟食店、快餐店、外贸零食店、美食一条街的小摊逛了个遍。因为我的左胳膊还被吊着,只能用右手提着袋子,地下商城入口处一家店铺的老板还好心借给我一辆破旧的超市手推车,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准备在家囤上一个月存粮的御宅族。 直到手推车也装不下更多的东西,我才走到恒客隆商场所在的写字楼,从侧面的门搭乘电梯抵达五楼。不比更高楼层开设了许多兴趣班,这层楼只有一些广告公司,这个时间走廊里没有人,办公室也基本都下班了,我把手推车推到一扇面向广告外墙的窗边,打开窗,探出头向外扫视。 ——嗯,我选的这个地方真好。我在这儿都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试着呼唤一下,游侠的声音就从上方传了过来:“我在。” 我循声抬起头,发现楼上的空调外箱看起来有点模糊,游侠大概在那个方向。于是我向后退开,让游侠看到窗口的手推车。“能帮我把这些拿下去么——” 我的本意是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倒腾出去,但游侠直接抓住把手,把它整个抬了出去。我眼看着手推车随着游侠着陆的“嘭”的一声从我面前坠落至悬空一米多的地方,然后被平稳地放在地上。 ——但愿带汤的不要洒得太多。 我无奈地捶了一下脑门,动身从窗口翻了出去。下方的地面距离窗子有将近一层楼的高度,我看不清地面,踢中一根不知什么线缆,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游侠一把抓住我的后衣领,把我拉回了手推车旁。 “嗯……跟我过来,可以在这里解除隐形。” 动作的生疏让我有点尴尬,我连忙转移话题抓住手推车推向靠近外墙的一排电箱,面朝马路,坐到了它周围的水泥台阶上。在这个位置,电箱可以保证从写字楼窗户望出来的人看不到我们,而前方的霓虹灯可以扰乱对面楼上人的视线,尤其在此刻天黑的情况下,就算游侠显出身形也不会有事。 手推车被往我这边推了推,我眼前闪过一片蓝色电弧,游侠给自己腾出坐下来的地方,出现在台阶上,并摘下了面具。虽然是我筹划着来市区吃晚饭的,但真的和游侠在这种地方对面坐下来,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 “那个……你对调味有什么讲究吗?能不能吃辣?能接受多咸?面食也可以吃吧?”我埋头把手推车里的东西摆到我们之间的空地上。“尝尝这个,这是我妈妈喜欢的鸡汤豆腐串,你可以拿这个,呃,牙签吃……啊,汤洒出来了,等我拿下纸巾……” 我从袋子里翻出餐巾纸,擦净纸碗外边沾的汤,再垫着干净纸巾把碗递给游侠。游侠一言不发地接过去,把碗举到眼前看了看,听话地捏起那根对他来说过分小巧的牙签,扎起一串豆腐,送进大张的口器中。 “……汤很不错。”游侠咀嚼了半天,中肯地说。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对豆腐的评价……”我咕哝着从塑料袋里翻找出另一只碗。“别急着吃完,先都尝一遍再说——这个是煎粉,也是我妈妈喜欢的……小心烫。” 游侠换手接碗,盯着碗里的小勺子看了两秒,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盛起一勺,仰起头倒进嘴里。 “味道。”他连续咽了几勺,每尝一口都停下来像是在回味,最后说道:“很奇怪。” 我观察着他的动作,猜测他是因为没有下唇,吃这种半流体的东西容易洒出来,又不想烫到喉咙,才吃得不停点头。 ——嗯,接下来给他吃正儿八经的固体吧。 这么想着,我拿出用餐盒装着的一大把肉串,垫着塑料布摊开。“这是人类的烤肉,夏季必备。每一种我都点了几串,你试试看。” 也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食材,游侠如释重负般塌下肩膀,伸手抓起铁签,迅速地找到了要领。我看着“外星人撸串”这幅梦一般的场景,自己也动手开吃。游侠偏好肉类,基本干掉了所有单纯的牛羊肉和海鲜,我便把他只尝了一串就不再吃的培根金针菇、蒜苔、尖椒、蘑菇、年糕和板筋尽数包揽。 “为什么让人感到热的食物是夏季必备。”吃完肉串,游侠长吁一口气,感慨一声,又转头看向手推车。“还有什么?” “这些是甜食,这些是腌制食品,这些是炸货,这些是牛肉干,这些是水果……还有一些零食。”我撤掉铁签和油乎乎的塑料布,把剩下的那些分成几类摆在中间。“想吃什么尽管拿。” ——主要是我也馋了,想自己动嘴,不想继续专心介绍。 游侠了然地点点头,从牛肉干开始下手,我则动手解决剩下的煎粉和豆腐串,顺便观察他接下来的选择。 其实我原本不太喜欢煎粉这种食物,不好嚼,咸淡又不均匀,奈何现在它有魔力似的能让我感受到妈妈在时的亲切。就这么磨磨蹭蹭地解决掉了它后,我基本能看出来,游侠格外中意鸭掌和鸡块,对点心不太感冒,但乐于接受香蕉、草莓这一类没有核的水果。这正合我的心意,我吃够了咸口的,转而对那些看上去精致又昂贵的蛋糕下口。 ——今天摄入的脂肪、油和糖准能比得上平时一个星期的量了。 虽然这样的念头冒了出来,但蛋糕香甜绵软的口感让我的理智缴械投降了。 ——这样的夜晚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了。现在不好好享受不就是浪费吗! 我毅然决然地把担忧丢到一旁,开始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过,我花了好几分钟来构思一个可聊的话题,开口时还是忍不住说到了工作上:“那个刚成年的家伙都跟你交代了什么?他到底是来地球干什么的?又为什么拒绝和我们营地的人沟通?……啊,我是有知情权的,只是目前休假而已,所以告诉我也没关系。” “????……”游侠撕真空包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不喜欢……不,看不起人类更准确一些,所以他不想与你们沟通。他的兄长十年前在地球上死去,而他在了解了地球的情报后,为了证明自己比?????更加强大,便在成年礼结束后来到这里,想要通过猎杀地球的生物来证明自己。” 游侠吐出的两个名字里,第二个我听着有点耳熟,我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那就是我下午在博物馆查的那个名字。 “是渡鸦的弟弟?……” 游侠意外地抬眼看了看我,点了一下头。“我和渡鸦交流不多,对他的印象限于表面。但他在一路来地球的路上,说的最多的,除了交易买卖,就是他的弟弟。他还说过,要从地球给他弟弟带土特产回去。” 然而渡鸦没能带什么回去,他自己根本就没能回去。口中残余的甜味此刻也显得苦涩了起来,我回忆起与那个青少年交锋的经历,他当时尊重了我单挑的意愿,却又好像为了打败我不惜一切代价。在“证明自己”面前,生命和伤痛对他来说好像都不重要了。 “——我问了你的上司。对????的审判权应该还在我们族手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看不起革新的人,他的行为也对和平交往有很大的破坏,应该会得到严肃的处置。” “看不起革新,怪不得个性那么不要命……”我盯着手里的包装纸喃喃低语,但回味着游侠刚刚说的话,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等!就算不考虑我跟不跟你走的问题,你要把渡鸦的返回舱收回去就很有问题吧!这是从我们的博物馆抢东西!难道不也是破坏性行为吗?” “但除了渡鸦的子飞船,地球上再也没有能把你偷渡出去的工具了。”游侠答得很坦然。 “为什么一定要偷渡?”我想法扭转思路。“与地球的和平建交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吧?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设想告诉人类政府,争取建立一个合法带人类离开地球探索宇宙的项目呢?” “那样不行。”游侠立刻就拒绝了。他放下手里的丸子串,看向我的脸。“那种途径,你们会让别人跟我走。” “……诶?” 好像也是,这么重大的事,应该会选拔宇航员之类的吧。 游侠竖起食指,轻轻点在我的胸口。他放缓了语速,清晰地说道:“但我只希望是你。” 这句话在这瞬间再次击垮了我的理智。我想,如果不久的以后我真的下定决心做出逃离地球这种疯狂的举动,有一半都要归咎于此时此刻的游侠。 ——因为他说,这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 日常着一不小心又拖了一章,当它是情人节约会好了……至少我在码的时候时间还是情人节_(:_」∠)_ 这章可能比较流水账,因为原本一直觉得游侠和旅莺没时间凑一块玩所以不想写日常,但现在又觉得不让游侠在地球上吃顿饭太可惜了_(:_」∠)_ 写了半天的“手推车”后突然发现应该叫它购物车_(: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华灯初上 第35章 苍穹之外 最终,我和游侠也没能吃完我买的那一大堆东西。游侠把剩下的那些收拾收拾装了起来,说是带回营地送给被关起来的那青少年当作土特产。 ——不知道营地允不允许被关押的人拿探视品,也不知道那家伙喜欢什么口味……不对,那家伙乐不乐意吃人类的东西都是个问题。而且这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第二天,我以换秋冬季被褥的理由拖着大箱行李回了一趟营地,路上碰见俞林正和一个我不太熟的新兵聊天。 “助理好!”那个新兵看到我,打了个招呼。“你知道那个你抓起来的猎人族开始讲中文了吗?” ——我只是负责吸引注意力,真正抓住那家伙的是突击兵组。 我一边在脑海里纠正他的说法,一边把这个吐槽咽到肚子里,开口讲出更像是客套的话:“真的吗?他说什么了?” “他会讲脏话了。送饭的、看守的、巡逻的都被骂过。”俞林在那个新兵真的把那些词汇复述出来之前简单地概括。 “果然在学一门语言的时候语气词和脏话最好学啊。”我摇摇头感慨。“我听说他是革新反对者,还以为他对我们的轻视到了不愿意讲一丁点儿我们的语言的程度呢。” “你已经和那个新来的猎人搭上话了吗?”俞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不愧是你,吕姐。” 我生怕被看出自己正与“那个新来的猎人”规划着些不得了的事,忙转移话题,提出要去关押处看一下那个年轻猎人。他在我们基地登记的代号是“猎隼”,这大概是游侠问出他的信息后,驻军方面给他起的相对应的官方中文名。 我发送了申请,没多久,就被批准进入了审讯室。既然管事的长老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来,团长希望游侠再多尝试一下从猎隼口中问出点什么。我和另外几个战友站在单面玻璃的一侧,由专家为我们翻译游侠和猎隼的对话。 实话说,比起审讯,他们更像是在绕圈子。但随着相似的套话重复了几遍,猎隼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他向前一挣,用来拷住他手臂的镣铐发出巨大的噪音,但还是他冗长的咆哮最为震耳欲聋。 “——你冠冕堂皇地坐在这儿替那群低等生物卖力,都是因为踏在渡鸦的尸体上达成的愚蠢合作!” “渡鸦是谁?”一个战友低声问语言专家。“他们俩之前没提过这个词吧?” “是十年前死在我们这边的一个猎人族。”前一天刚参观过博物馆的我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市博物馆那边的飞船实物前就写着它曾属于一个叫渡鸦的猎人。” 战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继续关注专家的翻译。游侠平静地跟猎隼讲道理,但猎隼完全听不进去。 “——说到底,一定是你厌恶会给你拖后腿的搭档,才故意送他去死的吧!渡鸦从小到大都在投机倒把,所以你看不起他——难道不是吗?” “我不会厌恶我的搭档,也不会毫无意义地让人送命。”游侠的语气有了一丝微小的波动,但专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能察觉这一丝变化,或许也是十年前的几日共处为我留下的习惯。 “看不起渡鸦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游侠上身微微前倾,双臂拄在摆放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上。“不然,你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他投机倒把,为什么会先入为主地以为我会嫌弃他拖我后腿?别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比我更有资格评判我的三人小组的成员。” 猎隼像是被气得失语,他喉咙里发出轰鸣般的咯咯声,肩头和胸膛也剧烈起伏。游侠缓缓吐息,从审讯室的另一扇门走了出去。我们这个房间里的对讲设备响了一下,里面传出收监部长的声音:“刚才吕英申请进来了对吗?吕英在吗?” “到!”我立刻按下了通话键。 “收监对象的情绪现在很激动,或许给予适当刺激会让他吐出更多信息。吕英,接下来请你到审讯室,让他看到你。” 这个指令相当无厘头,我甚至害怕自己一进屋就会被猎隼破口大骂。但可能是因为游侠刚刚从那个位置离开,我莫名地鼓起了勇气,按照部长所说的通过隔离间,走进了审讯室。 没了玻璃的阻碍,在近距离之下,我终于想起了猎隼有多么高大。他肩头的等离子炮筒与身上携带的冷兵器都被卸下了,只留下处理空气的面具和辅助操作的掌上电脑。他被我划开的手掌被草草缝合在一起,大腿上被矛刺穿的洞上扣着游侠在成人礼途中曾用过的那种黑色铆钉状物,伤口边缘溢出一丝丝令人目眩的莹绿色血迹。尽管我站在桌旁,他坐着,还被拷着,但我还是觉得心跳的鼓动无比剧烈,生怕他会突然蹿起来捏断我的脖子。 在我打量他的时候,猎隼令我意外地没有开口怒吼。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头颅上下的动作就好像在表示,他也在打量我。语言不通让我们根本无法交流,我从他视线的角度推测,他可能是在看我额头上的成人礼标记。他发出哼笑一样的声音,低低地咕哝一阵,随后靠在椅背上,抗拒般陷入了沉默。 我们等待了一会儿,猎隼并没有重新开口的意思。在耳机里传来指令后,我回到了单面玻璃的另一面。语言专家整理好了这次审讯的书面记录,在提交报告前让我看了一眼猎隼对我讲出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你是骑士选择的猎犬。” “骑士是谁?”之前那个战友又忍不住问道。 “是个新出现的名字。我建立快捷查询键了。”专家说着指指电脑示意。 我也愣了一下 ,随后想起,剑客初次向我介绍他们时,就说过游侠的名字含义相当于地球上的“骑士”。游侠在正规访问地球时使用的称谓是我当年起的这一个,所以一般来讲与他的本名对不上号也属于正常情况。 话虽这么说,但我并没有第一时间解释明白,而是默默地和其他战友一起离开了关押处。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我将自己的私人物品从营地拖回家,进行了分类、丢弃,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关闭密码解锁,在空旷的桌面上建立新的word文档,将我心里所有的顾虑一股脑地打下。 ——我做下这个决定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无论是家人,还是任何一个战友,都完全不知情。 ——我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检查作证。 ——如果我的财产不会被充公,尽请用来补偿我所造成的破坏。 ——我没有背叛我的国家、我的星球。 ——我的动机是纯粹的私心、对宇宙的好奇与渴望。 …… 我用尽这些年来锻炼出来的文书能力,将自己最担心的这些问题用最周密的说法编辑成了近万字的自白书,打印出一份备用,放在桌子上。在此之后,我需要面对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准时闯入博物馆,激活豆荚舱子飞船。按照游侠计算的时间,他唤回子飞船的时间差不多在凌晨十二点半,即便发生冲突,也不会伤及游客。如果一切顺利,游侠能够迅速离开地球的联络范围、避开同族的诘问,所有的麻烦就会被远远地抛在脑后了。 第二天,城市上空的破空声和轰鸣声让全市居民意识到,有更大的飞船到来了,想必来者是要处置猎隼的长老。不知道游侠会不会像我一样提前感到做贼心虚。 或许是猎隼的那句话刺激到了我,又或许是我比起营地里其他人稍微对游侠更了解一点的私密感带给我一种欢欣,我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好配枪,在游侠告知我他的决心后的一百一十个小时后,乘车来到博物馆所在的市郊,在附近定了钟点房,最后在临近午夜时分结账,走到了夜幕下的博物馆外。 ——幸好,为了应对外星科技可能惹出的麻烦,周边驻军的配枪上也配置了数种交流得来的科技。普通的枪击打不穿防弹玻璃,但破坏分子构造、再高温熔化的话,可以在玻璃上开个洞出来。 我掐好时间,翻过外围栅栏,在停车场的垃圾箱后藏身,抬枪射向离我最近的那扇窗户。毕竟是新使用的技术,为了让士兵射击时能确认弹道,射线带着瞄准镜红点般的暗红色激光引导,如果被保安看到就麻烦了。 为了不误伤博物馆内的其他设施,我全神贯注地随着玻璃熔化的速度移动枪口,在一分钟内造出了一个像儿童足球门那么高的空洞。我不住地深呼吸,平复快要失控的心跳,等玻璃边缘稍稍凝固,起身狂奔,穿过停车场,扑进了博物馆内。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紧随之后的是从不同方向接近的脚步声,我按照脑海里画好的地图冲进直线通往天井的走廊,却发现前方的防火帘被放了下来,我迅速举枪,切换攻击模式,用子弹在卷帘上射出一堆窟窿,然后调整姿势,硬生生撞上布满弹孔的卷帘门。周边驻军曾进行过类似的突破训练,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独个儿实践,虽然卷帘门被成功突破了,但我也被绊倒在地,狼狈地翻滚一圈才爬起来。这里已经属于天井的范围,巨大的豆荚舱子飞船静静矗立在我面前,像数日前猎隼站在我面前一样,无言地散发着压迫感。 ——冷静点。当初我可是在铺天盖地的异形潮中存活了下来,博物馆的安保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复读机似的安慰着自己,耳畔已经有“不许动”的叫声传来,但我孤注一掷地重新打开破坏分子与高温熔化模式,向着防弹玻璃冲过去,从短时间草草开出的小洞口挤进了玻璃幕墙。滚烫的半流体碰到了我的外套衣领,我立马扔掉外套,从外部叩击子飞船的紧急操纵系统,按下按钮启动备用能源,扳下拉杆。一阵悠长又尖锐的出气声顿时在天井里炸响,我本来就高度紧张的头脑差点被它吓得全部空白。 有玻璃幕墙的阻挡,舱门很智能但也很不贴心地停留在了半开的状态,我不得不攀上船身,从上方跳进飞船。临关门前,我瞥见持着手电筒的保安已经赶到了幕墙外几步之遥处,我将自己的配枪抛出门缝,然后缩回昏暗的舱室,敲下关闭舱门的按键,任自己被关在了这个除了提示灯以外几乎没有光源的狭小空间。 游侠给我的U盘里面写到,启动与回收的工作他全部都会做。我只要进来,就算不关好门、没时间调整安全维生装置也没问题。子飞船一旦起飞,就会自动密封,他还会将飞行速度调整到人类身体不穿防护服也不会受伤的程度。 ——是真的。他说,不用我去适应新的东西,他会来适应我。 仪器上花花绿绿的小灯规律混乱地闪烁,整个子飞船剧烈震动起来,我体会到失重感,却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什么状态。 我顶着惯性捂住脸,大口喘息。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这可是艘飞船啊?接下来它要去往的,可是大气层之外啊?但比起恐惧,泉涌般的悸动和思念从我心底翻涌而起。我相信游侠,而这份信任、以及坚定了我这份信任的游侠的强大和笃定不住地让那个念头重现在我脑海——我喜欢他。我喜欢游侠。 猎隼口中的“猎犬”听来怪异,但我发现,就算是这个最糟糕的定位与可能性,我也不觉得排斥。就算是像猎犬一样,无非也就是如同十年前那般,辅助着游侠进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捕猎活动。 总有一天,我会问清游侠究竟如何看待我,或许有一天,我能向游侠坦白自己的心情。但这一刻,我只是想去见他,想和他一起生活。这是我如今仅存的属于我自己的愿望。 因为在别的坑里等了两年零八个月的冷门角色好像要被官方重新翻牌了(但愿),所以我像打了鸡血似的跑进晋江,一个个故事点开来瞅了一遍,然后码起了并不相关的这篇文x 总觉得找不到这个故事的感觉了,措辞也唠叨又拖沓的,还忘了好多细节_(: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苍穹之外 第36章 离别 当面前仪表上的灯光停止闪烁,开始轮流规律常亮,我脖子上的项坠不知不觉间飘离我的皮肤、悬浮到我眼前时,我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地球的重力束缚,一直隐隐坠着身子的那股令人反胃又窒息的压力消失了。或许是因为我脑袋里紧张得一团乱麻,这几分钟的时间仿佛瞬息即逝。我眨眨干涩的眼皮,确认眼睛已经习惯了舱内的昏暗,于是小心地扭头打量起身边的一切。 猎人族的设施比人类的体型大了好几圈,刚刚我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一个适合自己抓扶的地方。我习惯性地撑了一下座椅想要去够左侧的那根座椅扶手,结果在失重状态下直接将自己推离椅面直冲舱门飞去,我连忙伸直手臂捞住扶手边缘把自己拉过去,抱住扶手紧贴椅子避免自己误触什么地方引发事故。 子飞船没有窗口,在没有重力的这一片小空间里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调整好姿势坐稳后我产生了一种自己仿佛正面向与前进相反的方向坐在高铁座椅上飞驰的错觉——又或许不是错觉,我现在不是没有真的背对前进方向的可能——多亏好几个小时之前在旅馆吃的那顿晚饭量不大,我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干呕。但一想起晚饭,腹中又浮现了异样的搅动感,我说不清这是因为晕车带来的恶心还是剧烈运动后的饥饿,脑海中又开始混乱地蹦出乱糟糟的思绪,其中就包括了去年看到过的载人航天技术突破新闻。有了猎人族同意分享的那部分技术,最近一次人类登上太空站的用时已经无比接近两小时,未来不久有望缩减到两个小时以内。那么完全属于猎人族科技的子飞船会不会比那更快?不过游侠也确实说了他会把速度控制在能让我这个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内,这个是指升空速度还是也包括飞行速度呢?我究竟要多久才能脱离这个逼仄的空间呢?这艘被闲置了十年的子飞船真的能被游侠顺利回收吗? 强烈的未知和不确定感带来的恐惧中,我开始觉得身子冷得忍不住打哆嗦。“离开地球”这件事果然还是太超现实了,我甚至怀疑不知多久后它停止运行、打开门时,映入我眼帘的还会是博物馆的安保人员。我闭上眼睛,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座椅扶手上,回想着驻军的心理疏导老师带我们做过的训练,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让自己剧烈的心跳把速度放缓下来。 ——因为是游侠的计划,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我安慰着自己,任由十年前的回忆翻涌出来。在高速公路上、在超市门口、在雨林中……每次他到来的时候,事情都能平稳解决。这次一定也不会有问题的。 现在开始数秒计算时间好像有点晚了,但我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是开始默默查数。在我肯定误差百出地数过了半个小时后,子飞船平稳的状态被打破了,它好像被什么外力截停,我也由于惯性向座椅上方栽了一下。外面隐约传来细小的机械运作声,我试图把这跟剑客的飞船停靠母舰时发出的声音做对比,却发现那点细节已经被我忘得差不多了,十年前的那几天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印迹中或许已经有很大一部分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了。 ——那么,我此刻能回想起来的游侠,究竟有多少是他切实留给我的回忆,有多少是我自己的臆想,有多少是在种族文化差异下被我曲解的印象呢?…… 理论上我现在离游侠越来越近了,我心里的不安也跟着越来越强烈了。毕竟当我做出选择时,就已经截断自己所有的退路了。随着一声稍微更响亮的碰撞声响起,我感觉浑身一沉,小心地松开手上下挥了几下,又推了推座椅,确信现在自己又被某种重力捕获了。我忐忑不安地在座椅中央坐直,并拢双腿又将双手按在膝头,简直像是要去迎接一场面试。外面的机械运转声似乎离我越来越近,在数道我以为会令面前的门敞开的摩擦声平息后,舱门周围忽然亮起一圈冷色的灯带,紧接着响起的是一声漫长的“呲呲”放气声,舱门上缘裂开缝隙,带着凉意的白雾从不知哪里喷出,让我无法立刻看清外面的状况。等到舱门完全降下,雾气稍微散去,一个庞大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野,他一只脚踏在舱门门槛上,一只手穿过雾气向我伸来。我不假思索地伸手握住了他。 游侠回握住我的手,湿冷的触感包裹住我的皮肤,他从面具下发出短促的咯咯声,缓缓后退,我借力站起来,迟来地发现自己的肌肉都紧绷到有点酸痛了。游侠默默等我习惯周围的环境,活动好腿脚,然后拉着我一步步走出了豆荚舱子飞船。雾气这时已经完全散去,我环顾四周泛着冷色照明的墙壁,辨认出这是一个狭小的空房间。游侠面向我数秒,又跟着我的视线看了看四周,突兀地开口发声:“气闸舱。这里……没有看过。” 他好像和我一样有点手足无措,他浑厚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显得压迫感十足。他的喉咙和胸膛都明显起伏了一下,随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下墙上一处方块形的按钮,正对着子飞船的那面墙壁像滑盖手机的屏幕一样升了起来,外面是一片更昏暗的空间,只有一排指示灯一样的小光点规律地分布在像是踢脚线的高度。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鼓起勇气紧跟着游侠的脚步走进了那片黑暗。 这里比我参观过的那部分更符合我印象中那些科幻电影里对“宇宙飞船”的描绘,等到气闸舱的门在我们身后滑落,这里的能见度变得更低了。游侠带着我走到一处有着围栏的空地。我刚觉得这里有点像剑客飞船上的升降梯,视野中的其他事物就真的开始下降了。我连忙抓住栏杆,看向自己正升向的方向,一扇圆形的门在我们头顶滑开,明亮的灯光投射下来,我又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光线。等到我们完全升到上一层,我也已经习惯了这里无比符合地球一般房间灯光的照明亮度,能够认出这是游侠给我看过的主控室的角落。 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毕竟是曾见过的环境。我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向升降梯外迈了一步。游侠像是被惊醒一样猛地松开我的手,大跨几步率先走到房间中央,手臂向门口抬起指示。 “随便走。你是在这里,自由的。”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门口那边转回头正面我。“这里还小,未来我会拥有更大的飞船……总之这里是你的家。” 我一边想着自己总该回句话了,视线却被驾驶台上方的窗景吸引走。看着深渊般黑沉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显眼的那片点缀有白絮的蓝色,终于对于这里是地球之外拥有了实感。我走到驾驶台前,倾身望着那片曾在书本和屏幕上看到过无数类似图案的场景,身体又开始颤栗。巨大的震撼伴随着茫然和酸涩从胸腔涌至喉头,从眼眶化作眼泪涌出体外。温热的泪水滑落至下巴时已经变凉,我本能地吸着鼻子,抬手擦去不断流下的眼泪,不愿弄脏游侠驾驶台的念头和打心底升起的不舍在我脑海里交织,游侠的脚步快速地向我这边靠近了两步,又停留在我背后,我能听到他面具下粗重的呼吸声,他几次似乎想吸气说点什么,最终放轻了声音说道:“我去做点……晚餐。你想吃的话……可以去找我。门右面的是开关。” 他的脚步声远去,在开关门的按键声后被门板阻隔。我扶住驾驶台边沿,低下头任由哭声放肆地放大,直哭到头昏脑胀,才一点点调整好吐息,擦干净眼泪,让视野不再朦胧模糊。我再次望向远处的地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它相比刚才又远了一点。 ——要目送它直至它真的消失在视野里吗?我将来还会有再将自己的家乡收入眼底的机会吗? 我又愣愣地杵在那里许久,最终脑袋里那点浪漫主义败给了身体的疲惫,我转身背对窗景,离开了主控室。走廊和房间的布局方式给我带来一丝熟悉和亲切感,我按照记忆找向厨房应该在的位置,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找,游侠正把门大敞着,我刚走近就知道了应该是这里。游侠摘了面具坐在桌边,桌上除了一些看上去像面包的东西以外还摆着一碟不多的肉状食物,但看起来不像是他该有的饭量,他见我进门,把碟子向我这边推了推。 “吃吗?”他张开口器问道,几根突出的獠牙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无声开合。我清了清嗓子摆脱喉咙发紧的感觉,双手拄在桌面上,决定一定要笑着说出登船后的第一句话。 “——哎呀,突然有点后悔没带行李上来。”一旦开口,在这些年与人交往中锻炼出的诙谐本能就正式追上了我。我捏着碟子边笑道:“我该带点地球零食来做过渡的。将来都吃不到了,感觉还怪可惜的。” 摘下面具后游侠对我的口语语速反应稍慢了一点,他顿了好几秒,才回应道:“我研究过,筛查过。给你的食物是人类可以的。” “诶,那当然了,你说了会来适应我,我当然会相信你。你可是公认的优秀啊。”我打着哈哈,用游侠留在桌上形似叉子的东西挑起一小片肉喂进嘴里,一股腥甜的味道顿时充斥了我的口腔。我立刻把它囫囵吞下去,把手伸向桌上像水龙头的东西试图漱掉嘴里残留的味道。游侠动作比我更快,或者应该说更熟练,他迅速接了一杯水塞给我,我大口大口喝干净,脱力般坐在了椅子上。 “……好像我们族对口味,没有人类讲究那么细致。”游侠盯着我斟酌半晌,犹豫着说着把那些面包中的一块向我推过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地球的。吃这个吧。” 我还不擅长通过他的表情辨别情绪,长长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趴到桌子上转移了话题:“我可能还有点晕车……晕船?现在还吃不下什么,你先吃吧……反正现在也还没到我本来该吃早餐的时间。” “你出发的时间是你的晚上。你一定累了。”游侠的注意力从那盘肉上移开了,他站起身想要迈向门口,又停下来看向我:“休息吧?” “嗯……让我睡一觉吧。”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刚刚哭过的眼睛敏感得又开始分泌泪水,我揉揉眼睛,学着游侠刚才的操作又接了一杯水,端着杯子站起来,见他也迈步后跟上他,来到他为我准备的卧室。 这个房间实在太像一间正常的旅馆标间了,我非常顺手地就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游侠留在门口,指了指位于床头的两个按钮:“你的灯的独立开关。” 我依次嵌下按钮,把房间里的灯全部关掉,又重新打开其中一盏更像夜灯的,坐到床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床单感受它的触感。游侠握住门把手——我才意识到好像只有这间卧室被设计成了推拉门——他帮我把门合拢,又在只留一条门缝时停下动作,稍稍再打开了一点,直视着我说道:“谢谢你,旅莺。” “诶?——谢我干嘛?我刚来不一会儿,应该还没干什么值得你谢的事吧?” 游侠又沉默了几秒,在彻底关上门之前清晰地吐出简短的音节:“谢谢你来。” 杀戮之地让我对这一族激情重燃,新主角好可爱好想看续作……这个导演的前两部作品也都很有趣各有特色,为什么我2025年末才发现它们(泪 告别学生时代后,我感觉自己的想象力和语言组织能力都在不停下滑,甚至经常出现日常中讲不明白人话的情况。常常脑海中充斥着某种情绪或某个画面,但思路一直滞涩在将它们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这个门槛。 这篇文章和它引发的来自评论区的交流反馈曾给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难得地能让我纯粹享受着创作本身。但这也让我现在对于继续创作它感到不安,我害怕我无法为自己创造的角色构建出足够完整有趣的人格,害怕我无法让他们抓住符合他们性格和价值观的选择,也害怕让期待过这个故事的同好们失望。但我果然还是很喜欢这些由我笔下诞生的孩子们。我想看到他们走向我曾为他们描绘的未来,想再努力一下尝试将这一切由想象化作实物。 现在看来,我当初为他们的人生做的决定可能并不是最好的,但姑且就把这个故事当做他们人生的一个“可能性”吧。这篇文章呈现的他们的故事就当是我作为观测者所能落实的一个“if线”。我会按照自己之前预设的方向写完游侠和旅莺的故事。将来如果还能有机会灵感乍现,或许我也会再为他们的旅途添上一些后续与幕间。 由于是时隔三年后的尝试回坑,所以在文风和人物情感模式上可能会有一些不可控的变化。不过距离他俩真的谈到爱情可能还要挺久的,毕竟虽然他们在我脑海中被默认是一对儿了但从他们自己的视角来看的话迄今为止其实只相处过几天,还要慢慢开始了解真实的对方并逐渐磨合。 我会修一下前文一些不满意的措辞,但太细枝末节或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就不改了。至于后面可能会出现的很多新环境的真实性和合理性……依然全部都是我无参考编造。一切奇怪的地方都被我推给外星科技了。如果有硬伤的话欢迎纠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