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微茫》 第1章 第1章 揍她 朱俐默默跟在朱诚和林枝的身后,盛夏的烈日灼人,可她却觉得,整条路上似乎都透着异常的冷清。 额头的汗将淌进她的眼角,她掏出纸巾擦去,擦到眼角处,她突然觉得像是在擦泪,下意识地,她抬眼看向她身前的父亲。 朱诚的黑衬衫已被汗湿了一半,眼看着汗从他短利的发间清晰可见地向下淌,朱俐悄悄戳戳朱诚身旁的林枝,将纸巾递了过去。 林枝接过纸巾,转过头,利落地将朱诚连脸带脑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林枝感伤唏嘘道:“前两天跟李哥一起吃饭,他还夸咱们朱俐考得好,肯定得帮朱俐进市重点呢,当时真好啊,都是喜事,都是希望,哪想到转眼间,人就没了......老朱,你得节哀顺变,等会儿去了李嫂面前,可别再惹人伤心.......” 已经到李家院门外了,朱俐抬头,目光顺利穿过铁栏杆上扎着的几朵大白锻花,穿过满院隐隐绰绰的花林,恰好落入大门里。 堂内正中停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她看见昏暗的阴影里有一个影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垂头耸肩,颓废悲伤地跪在棺材前的蒲团上。 是李念贞。她还记得她从小就很叛逆淘气,每次李叔叔提起她,都是既恼火又无奈。 “我明白。”朱诚应着林枝,粗糙收拾了自己的颓态,他回头看朱俐一眼,意味深长,又透着几分茫然。 朱俐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静静道:“爸爸,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是。”朱诚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走吧,去给你李叔叔上柱香。” 几人沉默地进了院子。 院里唯一的鹅卵石路旁,堆满了花圈和花篮,挡住了后头由李先生悉心照看的花与景。 余光被白色与淡菊色塞满,朱俐只觉得自己的脚步似乎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朱俐心里发堵,忍不住抬头,便见跪在棺材前的李念贞正直起身子,拿着小铁棍挑了挑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灯火沿着芯油燃烧越旺,那是为逝者照路的。 三人进屋的身影挡住了光,被一片阴暗盖住,李念贞下意识抬头,露出一张憔悴而无辜的脸。 朱俐差点儿没认出来,李念贞巴掌大的脸因为熬夜与哭泣,如在水里泡了几宿的发面,浮肿发红,明亮的眼里满是血丝,嘴角也起了几个泡,其中有一个破了,嘴边带着些残脓。 比之从前的爱臭美、没心没肺,初见李念贞此刻不符年龄的沉痛与忘己,朱俐难免意外,因为吃惊她下意识瞪圆了眼,又深知失态,急于收敛。 但还是晚了。 李念贞抬头,与她目光相撞,早被她眼里的惊愕戳了心肠,她如避蛇蝎般躲开了朱俐的目光。 可哪儿有她能躲的地方呢?她躲进了朱诚的眼里,又在看清朱诚眼里的怜爱时,刹那间,眼里便蓄满了泪水。 李念贞猛然起身,边朝外走,边冲着屋里喊了句:“妈!朱叔叔一家来了!” 而李念贞逃了。 三人望着李念贞离开的身影,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可他们却都感受到了她心里难过的事。 李太太匆忙走出来,看到她们,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得体而勉强的微笑。 李太太的行动利落干净,行云流水间,已给三人分了点好的香,又静静侯在一旁边。 等到三人行礼献香后,李太太鞠躬回礼,几人目光相碰,有许多能说的话,可谁都没说。 李太太沉默地走在前头,礼貌将几人送到门口。 分别之际,李太太看向朱诚,又看了看林枝,最后,她的目光落回朱俐身上,带着几分不着痕迹,她微笑道:“朱俐,前几天你李叔叔还跟念贞夸你呢,说你中考考了全市第187名。” 李太太是省重点实验中学的正高级教师,关于这次升学,当初朱诚不是没动过心思,至于帮不帮忙,能不能帮上忙...... 想到李先生的承诺,朱诚一时竟分不清心里的悲喜。 虽然不合时宜,可李太太既然愿意提起…… 朱诚跟着话里有话地应和道:“为了中和各校生源,今年教育局改革,统一根据家庭住址就近分配入学,上星期来消息了,说是分配到了七中。” 倒是林枝急道:“七中这几年就没听说过出了几个考中名校的,师资普通,校风也不行,要朱俐去那儿读书,简直糟蹋资质,我听说各校的自主招生还是保留了一定名额的,嫂子,你......” “死的又不是你爸爸!你跟我说什么风凉话?”是李念贞的尖叫打断了林枝,无端的尖锐刻薄。 几人面色一变。朱俐闻声看去,却见个头小小的李念贞被一个高挑纤瘦的少年拎着衣领,死死按在墙上。 李念贞像只不满被按住的、张牙舞爪的螃蟹,边挣扎边伸手要去掐那少年的脖子。 少年丝毫没有怜惜之意,见念贞敢伸手,便干脆反拧着她的手,直掰的女孩凄凉地叫嚷,不敢再挣扎了,少年才缓缓松开。 ——他松了手,可一只脚也紧跟着死死踩住了念贞的前脚掌,掌控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少年的声音浑厚真切,语气并不温柔,更多的是强制性的说教。 他道:“闹够了没?你要是不记得了,我就再多说几遍,李念贞,记住了:没有人能任性一辈子,也没有人能在温室里活一辈子,既然这一天已经来了,你就必须接受。以后再没有舅舅能护着你了,你得学会坚强、独立,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学会接受并战胜这个万事不如人愿的世界,你听见没有?” 少年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地现实残忍,如当头棒喝,敲的人神魂颠倒。 接受不如愿吗?朱俐听着心里不由地生出一丝奇异。 耳边风响如战鼓阵阵,朱俐抬头,只见门庭上的白幡在风中翻滚,像被挥舞的战旗。 想到李叔叔,她突然觉得心里又冷又热,似是有冰川在阳光底下融化,人人张口便哈出一阵雾。 而前路茫茫。 李太太望着不远处的少年和女孩,有感而发道:“老李没过世前,我两总想事事为念贞算好,计好,巴不得她这一辈子活的顺顺利利,不受一点儿委屈,可是呢?天灾**,生老病死,许多事,总是人算不敌天算。” 离李先生的棺材也不过只几十步的距离,在现实面前,同为家长,这一番话将朱诚与林枝的心里直搅地风云紊乱。 往日种种涌上心头,李太太只觉得眼底一热,哽咽着坚持道:“老朱,儿女的一辈子,我们终究是没法陪她走完的,与其事事护着她,不如趁我们还在的时候,放手让她去闯一闯,能坚韧成长,无惧风雨,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我们在,就还有机会。不管如何,让她试一试。” 李太太已经委婉地给出了她的答案。 这番话在情在理,林枝心里明白,却不太甘心。 她看向朱俐,见她斯文乖巧,处处精致温柔,林枝没忍住道:“嫂子,你是不知道,我每次路过七中都是亲眼所见,那学校,一堆的特长生、艺术生,一个个全是浑不吝的劲儿......哎!那学校里就没几个老实读书的,我们家朱俐去了哪能适应得了?” “我也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适应的,会习惯,可是,至少现在,我真的很难受!哥!为什么是我没有爸爸了!可以让那些不喜欢爸爸的人没有爸爸吗?我真的......很爱我爸爸!”念贞失态的痛喊再一次打断几人。 朱俐再次看向念贞时,女孩已经妥协了,停下折腾的她像一只被抽尽了力气的小猫,正紧紧埋在少年的怀里无助地哭泣。 少年的臂弯强壮,肩膀宽厚,胸膛结实,他稳稳地抱着念贞,像伫立在风雨中的坚韧大树,彻头彻尾,都有值得被依赖的力量。 念贞的哭声其实很小,可朱俐还是听到了。她甚至觉得这天地间的所有都在听她的哭声。——也许还有她尚未走远的父亲。 李叔叔会担心吗?她的女儿还没来得及长大...... 朱俐心里突然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她没敢再看他们,而是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也不是不懂珍惜,可许多事总是后知后觉,更多时候,唯有面对失去才能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父母双全的。 适应。适应着,就适应了,适应时,就长大了。朱俐安静地想:李念贞的任务是要适应没有爸爸的生活,那么她呢? 朱俐斟酌片刻,望向李太太轻声问道:“李阿姨,请问实验中学已经给所有意向录取的学生们打完电话了吗?” 这才是所有对话的关键,各大高校之间的升学率竞争,是从中考那一刻开始的,而抢夺优生,从来也是争分夺秒。 李太太的目光在三人间逡巡,朱诚的眼里是诚挚紧张,林枝的眼里是热切忐忑,而朱俐呢,朱俐的眼里,则是被强压的期待。 李太太带着歉意轻点了点头,道:“教育局事先跟几所学校打过招呼了,能定下来,肯定是各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我们学校只分了20个指标,那几个孩子......都很不错。” “是有多厉害?”林枝忍不住追问。 李太太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如果不出意外,基本是可以保送清北的程度。” 保送。这就意味着他们要么在省级的竞赛中得到过金奖;要么获得过省级优秀学生;要么是外国语中学推荐来的优秀学生;要么是至少拿过国家比赛前三名的国家级运动员。 成绩并不是名校衡量的唯一标准。 而这四样,朱俐都没得到过。 朱俐轻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好一会儿,她才平复心理,抬头朝李太太微笑道:“谢谢李阿姨,我知道了。下一次,我会更努力。” 朱俐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朱诚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与李太太辞别道:“嫂子,真是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了,那我们也不打扰了——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您打个电话,我们就来。” 李太太轻叹了口气,才点点头道:“那你们自便。” 朱诚下了台阶,见林枝低着头,一时还深陷于残酷的现实里,他无奈牵起她,领她往回走。 “顾准!带妹妹回来了!别人来敬香,她不在跟前回礼,倒跑到青天白日底下又哭又闹,真是没礼貌!也不怕被人笑话。”才走没几步,朱俐听见身后李太太的呼唤声,她下意识回头,却见少年终于转过身。 分不清是肌肤过于白皙还是朱唇过于红润丰满,远远看着,只觉得少年是如此地鲜明,他的五官立体,浓眉高鼻,眼睛细长圆润,锋利里藏着温柔,多情中都是冷淡,似一页页令人琢磨不定的题。 少年单手拽着念贞,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回扯,念贞瞪他,他不痛不痒,甚至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李念贞轻哼了声,目光回转,见朱俐竟看着自己,再联想到李太太的斥责,李念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种种丢人行为早被朱俐尽收眼底,再回想起灵堂前朱俐看她的眼神...... “朱俐!你这个混蛋!”李念贞瞬间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她如一根被点燃的烟火一口气冲到了天上,猛地往前一冲,似要来跟朱俐拼命。 李念贞暴动的瞬间,顾准抬手横捞,坚实的胳膊已经死死锁住了女孩的肩膀。 将她惯在怀里,顾准的语气带着几分威迫,道:“想干嘛?李念贞,又当自己是疯狗呢?” 李念贞抬手死死掐着顾准的胳膊,好一会儿,她指向朱俐,带着几分哽咽委屈道:“哥,她叫朱俐,你也被分到了7中对吧?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你能不能帮我揍她?” 顾准抬眼,才看见不远处的朱俐,她穿着一身黑色,气质干净,眉眼清秀,发丝在风里微微轻飘,像一只夜风里摇曳的白莲,饱满纤长。 他朝朱俐挑了挑眉头,目光里的询问甚至带着几分挑衅与警示。 什么呀?朱俐只觉得背上似被人偷偷塞进一块雪,透着阵阵凉意。 见少年竟还扯起嘴角,对她笑的桀骜又张狂,朱俐不敢再多看一眼,回过头,埋着脑袋紧跟上朱诚的脚步。 “我看你皮痒!”在她身后,除了李太太的这声厉呵,她还听见少年豪横答应道:“行啊!” 行啊?行什么行啊?真要揍我?朱俐只觉得荒唐又委屈。她突然很想冲回去向他们解释她不是故意要伤害李念贞的,以及......她想问问他,为什么是“行啊”?她很欠揍吗? 沉默的林枝终于回过神,她坚持道:“一万多个学生,女儿能考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孩子争气,咱们做家长的,也不能辜负她的努力,朱诚,这事儿......还是得再想想办法!” 见朱诚低着脑袋不做声,林枝又抬手撞了撞他。 朱诚这才抬头,却是转头看向朱俐,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活泼,他问:“你呢,小朱同学,你愿意去七中读书吗?” 朱俐望着两人,接着,她慎之又慎地作出了她简短人生里最重要的决定,也是她在李叔叔这儿,学的最后一课。 “其实,纵然我们如此慎重地选择,也没人知道对错,对吗?”朱俐安静而坚定地开了口,她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高傲,自信而真诚道:“所以,我去。爸爸,妈妈,未来,我会向你证明的,无论在哪儿读书,我都会是最优秀的朱俐,也是最值得令你们骄傲的女儿。” 群像文!友谊万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揍她 第2章 第2章 误会 南苏的11月尚且带着涩骨的凉意,朱俐悄悄挪了几步,站进了阳光里。 “咱们学校今年的教育氛围,绝对是历届来最好的,这次中考更是打破记录,有5人冲进了全市前200名......” 教导主任徐老师还在继续语重心长的演讲,朱俐听着,却有一刹那的恍惚。 这样的好成绩,究竟是谁在成就谁呢? 为了他们这批优生,学校特意开设了两个火箭班,选出最好的老师为她们任教,为了节省她们的时间,又将火箭班设在了教学楼的入门口,进出最方便。 被动享受着这个学校的所有特权,朱俐心存感谢,也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份体贴的照顾正在将她们与这所学校的灵魂隔绝。她们格格不入地,驻进了这所乐园里唯一的孤岛。 “呲咚——”易拉罐被踢飞的声音打乱了朱俐的思路。 朱俐下意识朝右边看去,便见少年正收回腿,静静望着远处的垃圾桶。 少年的五官冷俊轮廓分明,一双剑眉浓郁,眼睑细长多情,阳光被枝叶剪的很碎,照的少年面容斑驳,朱俐一时也没认出这是谁。 他的步伐利落,片刻功夫便走上了讲台。他先是看了徐老师一眼,才转过头,看见了朱俐。 朱俐还在辨识,2个月不见,他的头发长长了,曾经的平头如刺,如今发梢蓬松柔软地在风里起伏,让他比初见时更温柔些。 气质大变,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顾准。朱俐几乎瞬间便想起了那段对话: “哥!你也被分到了7中对吧?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你能不能帮我揍她?” “行啊!” 行啊。——半学期过去了,她终于遇到了那个桀骜且凶悍的少年。 见朱俐望着自己,顾准轻挑了挑眉头,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痞笑,接着,他那双如墨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便也肆无忌惮地、不粗不细地打量起她。 他还是他,野蛮而强势。 想起他对李念贞毫不手软地粗鲁捆束,朱俐下意识收回目光,低垂下脑袋,乖乖望向自己的脚尖。 在她的余光里,她看到顾准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在她一臂之外站定。 树荫的轮廓横在她们之间,朱俐看着他们并排的脚尖,一个站着阳光里,一个站着阴影里。 春风往她们身上扑了扑,她听见一阵冷嘶,下一刻,便见顾准利落地往她身边走近两步。 她几乎是本能地跟着退了好几步,甚至抬起了手臂,做出了随时防卫的姿态。 刚走进阳光里的顾准顿住了,他睨着少女,见她姿态里明明带着几分怯软的瑟缩,偏又挺直肩背,像根枝瘦竹似的,直白倔强地回望着他。 他笑了笑,目光染着几分含糊的调侃,他的声音清朗,道:“怕我?” 朱俐望着他,下意识将那句藏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真的要揍我?” 顾准微压了压眼角,双手插兜,满身混不吝的劲儿。 他歪着脑袋,再一次细细睨着朱俐,发现她如今的站位离台下只有半步,怕她掉下去,他招了招手,提醒道:“过来点。” 他从来意识不到他的言语里带着怎样不容置喙的霸道,而趋利避害几乎是人类下意识地本能。 朱俐无意识地退后,可才挪动两步,却见一只胳膊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紧抓住她的手腕。 朱俐想起了他黑T恤下结实强壮的胳膊,分不清是紧张、不安、还是恐惧,她反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忍不住朝徐主任尖叫道:“徐老师!救命!” ——救谁的命还不好说,毕竟朱俐用力过度,直接把顾准从1.5米高的讲台上推了下去。 更因为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所有人便也亲眼见证了她的犯错过程。 “砰——” “嘶——”顾准紧握住右脚脚腕。 “我靠!朱俐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推人还敢喊救命?想倒打一耙不成?徐老师!这就是学校要我们学习的榜样啊?” “别以为靠装乖就能为所欲为!逃脱罪责!” “老师!难道学习就是唯一的标准吗?哪怕品德败坏吗?” “滚出学校!” ...... 那些明里暗里的恶意早已发酵多时,在这突如其来的缺口里,毫无防备地彻底爆发,势不可挡。几乎是一瞬间。 流言蜚语汹涌铺面,淹人耳鼻。 朱俐突然发现,原来,当面接受抨击并不比承受被背后指点更轻松,像陷入沼泽般,一旦用力反而越陷越深,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反抗。 “朱俐!你怎么回事!”徐主任的厉声如射进丛林的箭,惊得朱俐一颤,她微张了张唇,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令她陌生的也令她紧张害怕,躲无可躲,她站在讲台边,低下头,又看到顾准那双冷厌的眼睛。 像被冰扎了一下,她心里生冷,无助地想着:她就知道,他是要找她算账的。——全怪她“欺负”了他的妹妹。可是......可是......谁懂她的冤屈? 朱俐死死盯着他,只觉得心口发烫,她义愤填膺地喊道:“顾准!我跟你拼了!” 朱俐也分不清内心的坚毅与愚勇是从何而起,总之,下一刻,她捏着拳头纵身跳了下来。 ——其实从跳下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冲动,是无法用理智压抑的。 一切来去太快。 “朱俐!” 她听见徐老师惊恐地尖叫,也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在她发疯的瞬间里,顾准伸出手,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了。 朱俐闻到了顾准衣服上的加州柑橘香,她微侧过脸,却看到她的眼角擦过他的脸颊时,留下的一片濡热的泪渍。 她不敢去擦,也不敢看他,只躲在他的脑后,失控地、一动不动地,安静而压抑地哭。 她听见顾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一刻,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胛,带着几分示好的哄意。 他侧过头,带着冷意的下巴擦过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他低声道:“我吓着你了?抱歉。” 顾准的温柔退让,瞬间重撑起朱俐崩塌的内心,她突然有了勇气,猛地抬起身盯着顾准,想辨认清他眼里的真伪。 顾准也静静望着她,目光干净,认真诚挚。 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朱俐下意识低下眼,任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轻轻覆盖着她的心事。 顾准的心里比她松弛,她看到他抬起指背,不知他意图,她懵懂地望着他,却见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脸颊,擦去她脸上的擦泪。 她的五官惊艳,瞳孔是温柔的棕色,见她温顺乖巧,顾准后知后觉道:“朱俐同学,我是不是见过你?我说的不是你每次代表学生发言......我说的是,在李念贞家附近。......” 原来,他早忘了她,现在才想起。误会一场。 “朱俐!你没事吧!” 听见徐老师的呼唤,朱俐躲开顾准审视的目光,从他怀里爬起来。 徐老师已经走下讲台,见顾准还坐在地上,朱俐赶忙倾身撑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在徐主任面前,朱俐督见徐老师下意识搓了搓手里的话筒,她知道他这是心烦。 如今冷静下来,朱俐快速梳理言辞,望向徐老师真挚道:“对不起,徐老师,是我太紧张了,不小心推了顾准同学。” 徐主任的眉头瞬间皱起,他不可耐烦地质问顾准道:“你吓唬朱俐了?!你又给我找事是吧?” “呵。”顾准冷眼望着徐主任,他轻哼了声,带着几分讥讽,一字一句挑衅道:“什么叫吓唬?这样......算不算?” 顾准说着又一次反握住朱俐的胳膊,朱俐下意识撤了半寸,可抬头撞见他那双冷郁的双眼。 她竟意外地读懂了他毫不在乎误会被越扯越大的心情,也止住了挣扎。 少年的一身反骨里,都是不被理解与信任的恨。朱俐下意识想起自己刚才竟莫名其妙地冲下讲台。 ——而许多事冷静下来时,明明那么容易理清。 她曾以为这些跋扈的学生们,内心刚硬的像铁板,刀枪不入,可原来她们都一样,内心脆弱的像玻璃,一碰就碎,伤人伤己。 她也好,顾准也好,无人幸免。 被否认质疑浸泡,任谁都会迷失。 “哟!顾准这是在徐主任的眼皮子底下耍流氓了?” “让乖乖女反应这么大,这是......还摸哪儿了?” “......” 老实说,在此之前,朱俐从未期待过遭遇不公的同学们也能如老师一般欣赏她,喜欢她,所以她选择了忍受这两个月以来,同学们对她的冷暴力。 毕竟就连她的妈妈也会为了她而数落这所学校,甚至轻看他们呢,更何况是少年人? 她理解他们的情绪,不够成熟,本就是人生的底色。但是,此刻,她知道:他们过分了。 她伸出手,带着几分毋庸置疑的坚持,从徐老师手里拿来话筒。 望向不远处的同学们,她撑着顾准,握着话筒,从容镇定道:“三毛曾说过,你对我的百般注解与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余的你自己。所以,你们真的喜欢此刻靠讽刺、猜忌我们而获得快乐的自己吗?一定要用踩低别人的方式,糟蹋自己的品行吗?如果你们的青春,想要留下的,就只是一段段靠着低劣咀嚼蜚语而沾沾自喜的记忆,那么就这么糊弄自己吧,我只是想提醒你,决定了的话,记得跟美好的自己告别。” 比起朱俐数次演讲里的正式与官方,她的临时发言,更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刺猬,扎破了学生们长久以来饮鸩止渴般的自我欺慰。 顾准心里诧异,他低下眼,望着朱俐冷静诚挚的双眸。 明明是很温柔的语气,可顾准却从她的彬彬有礼中触到了她性格的锋利。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这样的朱俐算什么。——她在应战。像明明薄弱却也可以割手的书页,斯文地嚣叫着。 顾准轻抿了抿抿唇,却逢朱俐突然抬起眼,直愣愣的走进了他的眼睛里。 朱俐望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商讨般的乞求,仿佛是希望他诚实一点,至少此刻不要再意气用事。 她的语气温柔,笑容甜腻,她问:“顾准,讲台好高啊,我当时没注意脚下,我会掉下来吗?” 顾准的眉眼染上疏离的冷意,他松开抓着朱俐的手,又轻轻挣了挣胳膊。 ——可朱俐并未识相地松开,她甚至紧了紧扶着他胳膊的手,她望着他,目光带着几分笨拙的固执。 顾准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承认了,他道:“站太边缘了,危险。” 朱俐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她的眼睛弯弯,转身与徐老师笑谈道:“老师,七中真好,同学们都很细心,也不会因为顾忌男女有别,就不顾人死活了......徐老师!只是被顾准同学拽一下而已,我还是纯洁的吧?” 徐主任也是头一次和朱俐“闲聊”,他惊讶于她从开口到现在的每一句表达里,对人情世故的掌控与机敏,也满意于她在语言布局上的逻辑铺垫,留尽台阶。 他眨了眨眼,也顺着道:“互相帮助还分什么性别?你两也放下思想包袱,还是要坚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 三言两语定性,算是就此揭过。朱俐长长呼了一口气,才将话筒还给徐主任,又礼貌朝他微鞠了鞠躬。 接着,她憨态可掬地娇笑道:“徐老师!还是您教导的好。意外也好,误会也罢,错误就是错误,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得积极承担。——我现在就送顾准去医务室检查!” 朱俐感觉出来了,顾准的右脚始终轻点着地面,不敢使力。 她知道徐老师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都会容让她,所以她直接扶着顾准,往医务处走去。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朱俐搀着顾准走出操场,她的余光看到他回头看了徐老师一眼,她听见他轻笑道:“就这么走了?” 朱俐抬头,却见顾准也正望着她,他轻挑眉头,目光里的询问甚至带着几分挑衅与警示,一如他看她的第一眼。 朱俐抿着唇轻笑,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道:“顾准,今天谢谢你。从明天起,我送你上下学,给你赔礼啦。” 是肯定句。这是通知。顾准望着她温柔的眉眼,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藏在骨子里的强势与坚持。 她看上去很乖,甚至透着几分好欺负。 如今顾准才知道:她很聪明,也很坚韧。她和他们以为的她,大相径庭。 如今,答案迎刃而解。朱俐安静地看向前路,只叹阳光真好。 暖色修饰着一切的残忍,明明是树叶在掉,明明是青黄不接,就要入冬了。 “顾准......李念贞最近过得好吗?”少女的声音飘进风里,细细瘦瘦的,是她后知后觉的感叹:“你那天答应李念贞要揍我,只是为了哄她吧,她刚失去李叔叔,肯定很需要被爱的肯定。——顾准,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为人,更不该推你,虽然你看上去很凶,但是你......心里很温柔。你知道吗?你是个很棒的哥哥。” 有那么一瞬间,朱俐甚至体会到了李念贞被顾准抱在怀里的感受,是哪怕大厦将倾,也会因为知道有个子高的他挺着,而懵懂地心安。 他的嘴很硬,为人太桀骜个性,所以他敢毫不避讳地给她擦泪,轻拍她的肩胛温柔安慰,在这个敏感的年纪,磊落坦荡。 青春真好。 顾准,你好。 也祝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误会 第3章 第3章 流言 幸好,顾准的脚腕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严重,他的脚踝红肿,在医疗室冰敷了二十分钟后,医生贴上膏药,便放他回去上课了。 朱俐搀扶顾准回去的时候,刚好是课间,她低头盯着脚下,故作不在意,却又无法忽略声音从四面八方灌进耳里,窃窃嘈嘈。 “我就说她虚伪吧,平时就装乖,其实呢,多伶牙俐齿的一人啊!忒能说了吧,哎哟,骂人不带脏字的,合着我们都比她差呗。” “我真的特讨厌她那副乖巧的样子,站一块儿就显得跟我们欺负人似的,装弱势,恶心。” “她跟顾准什么情况啊?” “这两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朱俐成绩好,家世好,个子高,长得也跟个狐狸精似的......谁不知道她看不上这儿啊,她来读就是个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转走了。” 又来了,一次次地。如今再深陷,朱俐只觉得更像是麻木后的心如止水,她忍不住偷偷地长呼了一口气,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阴冷地,带着戾气的声音。 ——是顾准。他朝着那几个背对着他们的女生冷讥道:“没打狂犬疫苗吗?乱咬人。” 朱俐忍不住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表情冷漠,目光里带着几分薄凉与倦意,像冬日村里屋檐悬下的冰凌,随时可能掉下,而谁都经不起这一砸。 他不高兴了。 “靠!”朱俐听见女孩们失态的惊呼,毕竟是背后说人坏话,被顾准当面拆穿,她们有的捂嘴,有的别过身,慌慌忙忙间,只剩神色不一地离散。 谁放过了谁呢? 余光见顾准压了压眼角,回身望她,朱俐微昂起贴在他肩旁的小脑袋,扯起嘴角,笑的明亮天真,带着几分讨好。 顾准轻瞥了她一眼,道:“挨骂了,还笑?” 怕他把这些放在心上,朱俐眨了眨眼睛,故意说了句俏皮话:“因为有你维护我呀,我......我哭不出来了!” 朱俐笑着瞧他,大概是想起了她扑在他怀里哭的窘态,顾准望着她,没一会儿,终于也忍不住笑了笑,很浅很浅,近乎洁白。 朱俐心里也跟着轻了几分,她回过头,目光向前,心无旁骛继续搀着他走。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心态豁达通明,她甚至温温柔柔道:“老话说得好,公道不在人口舌之中,公道自在人心。与其做困兽,不如往前看。——过不过的去,都会过去。” 她的笑意有时浓稠,有时清浅,如今一点点散去,似风似雾,清淡淡的,只剩眉宇间始终带着的几分轻描淡写的从容。 她太淡定了。顾准望着她,他突然惊觉:也许言语的伤害从未真正绕过老师们搭建的高墙,她们看似被保护的很好,可她们也心如明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世道的公平,也体现在了她们在享受了学校的偏宠后,也被这所学校的主流力量明目张胆地嫉妒与敌视。 当意识到朱俐也许早在这样的恶意中,浸泡了足足两个月,所以她才会在这个早晨,突如其来地失控,担心再招惹是非,顾准下意识道:“你不要来接送我。我有朋友。” 朱俐只觉得背上像被人抽了一冷鞭,她没敢看顾准,而是盯着前路,很认真,甚至到了专注的地步,好一会儿,朱俐问:“顾准,你觉得,我讨人厌吗?” “没有。” 朱俐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次感受到阳光的温热,她轻点点头,望向眉眼冷清的少年,坦诚道:“顾准,你知道吗?在我曾经的环境里,品学兼优几乎是唯一的标准,我们努力赢得值得自豪的标签,用不辜负每一次期待的决心,换来所有人都在被平等地爱着。而在这里,我看到了许多个性特别的人,我很欣赏你们,只是......” 顾准没有看她,只是感受到了她握着他的手腕,她与他并肩而行的节奏。不松不紧,不温不热,不紧不慢,一如她这人,冷静时,做什么都有分寸,都好像是恰到火候。 “只是,当鲜活叛逆的风格与乖巧自主的标本被无形对比,对老师能量的耗尽注定会化成天平上一点点挪转的筹码,哪怕所有人无意于衬托谁,哪怕我们从来无意于争......顾准,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不公平。”朱俐的眉头微皱了皱,像湖水上的秋波。 当听到朱俐在用“标本”形容她自己时,顾准毫无由来地,只觉得心里一颤。 他下意识看向了朱俐,她的睫毛浓长,浅浅地盖住了她眼底的秋水,刹那间,他想到了漂亮的蝴蝶、蜻蜓被裱装在木框里的样子,是漂亮地,静止地,失去生机的。 朱俐道:“顾准,我还是会去接送你上下学的,这是我的责任。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在离你不远的位置,陪你们回家。——如果你只是担心流言会再次刺激我,那么,请相信我,无论遇到什么,我是不准备逃避的,我已经接受并且适应了,我想,或早或晚,我会战胜对流言的畏惧。” 朱俐太自信坦诚了,她内心的坚定就像正午十二点的烈阳,灼热,耀目。 那一刻,他无比相信,她有她为人处世的道心,任何人无法浇灭。 所以顾准没有再拒绝,他跟着她往教学楼走,并肩走过一排梧桐树,盖上一个个被树缝打碎的阳光。 顾准在一片明暗里不清不白地笑了笑。 朱俐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的笑容,她望着他,目光澄澈,问:“笑什么?” 今天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风和日丽,顾准突然觉得,在这样的一天里,少女朱俐不应该只接受被否认,所以,顾准虽然觉得肉麻,但顾准还是说了出来。 他道:“能包容旁人的指点,仍只坚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老实说,我有点儿佩服你。朱俐,无论如何继续发光吧。” 顾准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可觉得的善意与温柔,朱俐只觉得像是被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可能是阳光太烈,可能是身边的人心细如尘。 朱俐埋下头,也跟着浅浅地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可她的心里,如有风铃作响,清脆悦耳。 朱俐在无数的打量中,将顾准安稳送回了教室。 等他坐定后,她站在他的桌子前,一手拿起他的手杯后,又自然地侧了侧身子,看向了顾准的同桌——江晚意。 “不好意思,我伤着他的脚了。”朱俐的笑意带着几分娇憨,她抬手搭在江晚意的水杯上,礼貌道:“我给你们接水去?接下来这段日子,顾准在行动上可能不太方便,如果有我可以为你们做的,尽管开口!” 朱俐是个言行周到的人,她没有直接点名接下来需要江晚意照顾顾准,在道德上衡量他,她选择了简明热情地配合他们,在心理上默赞了他的品行优秀。 江晚意望了顾准的脚踝一眼,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道:“我们班在四楼,跟你们班是距离最远的对角,课间10分钟跑来回,挺累的。” 朱俐知道这是默许了。她朝江晚意轻点了点脑袋,拿上他的杯子,她笑意盈盈,真诚而俏皮道:“所以,我得跑快点儿呀!” 时间紧,说完她便转身去接水,行动利落,带着如风般地干脆。 她刚走没几步,一只脚毫无防备地横叉而出,带着几分刻意地刁难。 陶写以为能拦住她,却没想到朱俐的脚步并没有因为阻拦而停顿,她只是在那一瞬间,将脚步抬高了许多,带着几分利落干脆,直接垮了过去。 陶写抬起头时,朱俐甚至已经转过身看向了她,并在目光相触的刹那,朝她粲然一笑,带着浓烈的友好与醇厚的亲善。 朱俐道:“不好意思,课间紧,我有点儿着急了,幸好没踩着你,你没被我吓着吧?” 朱俐的目光与言辞都十分真诚,她毫不犹豫地揽下了陶写的恶意,并给与了充分的尊重,这让陶写一时陷了进去,又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没。” 朱俐笑着点了点头,匆匆看了一眼她的课本,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呀,陶写,我叫朱俐,以后请多多关照了!哦对了,你杯子里有水吗?我可以去给你倒!” “不用不用。”陶写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水杯。 她后知后觉地心惊于朱俐这样的热情,像热水浇在坚冰上,人活进腾云驾雾里,飘飘然找不清自己的爱恨。 还是江晚意的笑声突然横冲直撞闯进来,将虚伪的太平狠狠撕裂。 他道:“陶写,你伸腿不是故意要拦人家吗?怎么人家礼貌地让你一步,你还不会得寸进尺了?你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也能接着骂啊,什么你差点踩着我了你知道吗?你没长眼啊?你......” 江晚意的刻意挖苦与讥讽,让陶写瞬间脸红,陶写蹭地站了起来,打断了江晚意没说完的话:“江晚意你有病吧!”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方向,她们偷偷打量陶写,或捂嘴偷笑,或刻意撇过头作壁上观,哪怕在这之前,所有人本来都准备做她。 ——流言就是这样的,如撩野的风,随时随地吹向每个人。 朱俐回头,便见江晚意面带笑意,双手插兜,自然地靠后一躺。 他朝陶写轻挑眉头,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目光大胆而挑剔,看上去像个面热心冷,纨绔又刻薄的王爷。 直到完全挫了陶写的气势,他才带着几分戏谑,故作恍然道:“哦!原来还真是我误会了啊?怪我,没朱俐有眼力劲儿,还太小心眼,老爱把人想的太坏,哈哈,是我不对,给你赔不是?” 那句眼力劲儿,几乎是一语双关。朱俐只觉得像有人轻轻点触了她的眉心,带着几分凉意。 朱俐没想到江晚意竟然这么善于处理局势,和她的示弱示好和稀泥完全不一样的是,他会直接挑破脓疮,再一一对症下药。 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他已经从善如流地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以流言会流言,巧妙地转移焦点。 朱俐心里清楚,他是在为她的以后着想。——以她的处理方式并不能彻底压制旁人的蠢蠢欲试,不出意外的话,一定还是会有人再想着法子闹腾的。 可现在,经过他这么毫不避讳地伤人,反倒才让人开始仔细掂量,是否真的值得做这一回出头鸟。 一如陶写的撤退。潮水有起终有落。 好幸运啊,在她已经化解了问题的情况下,还有人会费心为她考虑的更远更周全,并且挺身而出以身相护。 朱俐只觉得心里温暖,她浅浅笑了笑,又转回身与陶写道:“那我先去倒水,时间紧,我得赶紧了。” 不舍得辜负江晚意的好意,她没有抹任何人的面子,但也没再做圆场的人。 任尴尬肆意横置,最后,还是顾准不咸不淡说了句:“行了。” 也没说明白“行了”是什么。是随便给个台阶就下了吧。 顾准在桌下轻轻与江晚意碰了碰拳头。有了他这么一搅,顾准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又怅然若失。 等陶写坐下时,朱俐已经接完水回来了,她轻轻放下两人的水杯,目光落在了江晚意身上。 江晚意的气质柔和,五官却带着杀伤力,他的剑眉端郁,眼如灿星,鼻梁高挺,薄唇色弱。 望着他,朱俐突然觉得,他真像是守在暗夜浓云里的剑客,在风雨如晦里,默默出刃。 他的善良很锋利。锋利是真,善意也是善。朱俐笑盈盈道:“江晚意,今天,谢谢你。” 江晚意坐直了身子,他靠向桌前,抬手拍向自己的水杯,他微微抬起眼望着朱俐,就在朱俐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又看向顾准。 顾准朝他轻点了点头,道:“就她吧。” 江晚意这才笑了,带着几分畅快,他垂落在水杯上的指尖随意轻点。 望着朱俐,他道:“顾准想要改变这所学校里所有热衷于明争暗斗的俗烂风气,我想要改变老师以成绩作为衡量学生的刻板思维,那么朱俐,你呢?你想要什么?” 这是朱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也是朱俐第一次从学生嘴里听到这样的答案。 在他们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都是那么地自我、渺小。 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呢? 她望着他们,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没有你们的高中,也没有我们火箭班,所有人能摒弃偏见,只做彼此最真诚的校友,和平共处,团结友爱。始终坚持大家是一家的原则,我们博采众长,我们百花齐放。” 好些日子了,甚至分不清是在什么时候被淹没的,那些明明本应该属于她们的形容词,如今听来,竟有些生疏。 朱俐突然觉得,身为学生,除了学习,也许美好的青春,梦寐以求的高中生活,也是值得她们去争取的。 江晚意始终带着笑容的眼,在某一瞬间闪过一丝沉痛的清醒,可很快,他又恢复了笑意。 他望着朱俐,忍不住重复道:“我们博采众长,我们百花齐放。真好啊。” 顾准轻抿唇角,他看向窗外,见阳光正浓,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让光照进来,晒晒那些发霉的角落。 “一起吧。”顾准道:“虽然不知道未来要怎么做......朱俐,一起做对的事情吧。” 纵然势单力薄,星星之火,亦可以燎原。 ——隐藏在这所学校里的所有腐烂偏见,都该被打破。 开炫了,朋友们。欢迎留言!(说实话有点想发展成买股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流言 第4章 第4章 朋友 顾准的腿脚不方便,怕遇到踩踏,等人潮散尽,江晚意才拎起自己的篮球袋,边抡到后背上,边抬手去扶顾准。 “嗨!”少女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两人抬头,便见女孩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站在门口处浅笑。 因为是跑上来的,女孩的胸膛起伏,呼吸微急,阳光从她的背后钻进来,染着她的发丝,带着浅浅的如梦般的金色。 “朱俐同学。”江晚意轻挑了挑眉头,朝朱俐笑道:“走吧,我送你们去停车处。” 朱俐点点头,乖乖地跟在两人后面。 阳光扑面,朱俐顺着脚下的两张影子望上去,便见两个少年正并肩挡在她身前。 江晚意高出顾准半个脑袋,他的身材健壮,扶着顾准的胳膊带着几分蛮实的力量。 朱俐以自己168cm的身高预估,江晚意大概是187cm,顾准179cm。 等出了教学楼,见江晚意守在顾准右边,怕路上骑行的盲流从顾准的左边撞他,朱俐晃了晃脑袋,悄悄凑到他的左边。 顾准不着痕迹望了眼朱俐,又望了望江晚意,想着未来还长,总得熟悉些,他笑了笑,调侃道:“左右护法。” 朱俐抬起头,便见江晚意的目光从顾准的发顶顺利落进她眼里。 他眼里的笑意添了几分坏,他朝朱俐道:“更像是WIFI吧?是不是呀?朱俐同学。” 阳光刺眼,朱俐抬手挡了挡日光,抿着唇,朝江晚意乖乖地笑了笑。 下一秒,江晚意察觉顾准正不着痕迹地沉沉靠向自己,他低头望顾准一眼,却见他正面不改色地望着前方。 闹呢。江晚意扯了扯嘴角,面不改色踢走顾准跟前的碎石,搜肠刮肚,他正要开口,却见另一边,一只胳膊伸到了顾准的身前,沉默而坚持。 女孩道:“我也可以给你靠。” 江晚意望向朱俐,却见她正抬头望着顾准,目光纯净,像泉水下经历过千百年涤洗的顽石,坚而硬,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他想起了她在讲台下坚持撑着顾准时对他们说的那句话,想起了她在他的座位前给他的回答,以及此刻。 他突然明白了顾准的那声“就她吧”,不是将就。 顾准盯着横在眼前的胳膊,他轻哼着笑了声,望向朱俐,他的眉眼依然是淡漠的冷意,又意味深长,他道:“朱俐......” 朱俐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敲了一下的木鱼,木质的心里全是空洞,剩她的名字在寂寞回响。 她的胳膊下意识地退缩了半寸,可下一刻,她忍住了,继续横在他身前,她道:“干嘛?你身边又不止一个人,我也可以啊。” 朱俐不准备让,她望着顾准,直到他逃出了她的目光,又站直了几分,没再惩罚江晚意。 少女的手还横在他眼前,顾准半握着空拳,抬起手,轻轻锤在她的掌心,将她的胳膊缓缓带下。 “知道了。”少年的声音很轻,朱俐低下眼望着自己的掌心,她悄悄握成拳,风从中穿过,松软微痒。 见顾准的脚踝似乎更肿了,江晚意道:“再过3星期就运动会了,哥们儿,你脚能好吗?” “能。”顾准没什么表情,见朱俐又变得乖顺沉默,怕她心思敏感,他与她搭话道:“朱俐,你呢,以前都参加什么运动? 朱俐抬起头,见两人目光灼灼,只觉得阳光似乎烫了烫她的脸颊。 她紧紧捏着校服衣角,望着两人道:“我不太擅长运动,只有跑步会稍微好一点。” “多少米?”篮球绳有些滑落,江晚意往肩上带了带。 当然是中考必考的啦,朱俐只觉得脸热,她眨了眨眼睛,嘴角微抿,两眼弯弯,笑容含蓄娇憨。 “800米?”顾准猜到了。 朱俐头埋得更低了,耳畔掉落一缕发丝,阳光正好,吻着她的白皙脸颊。 她舔了舔紧绷的唇,好一会儿,才开头道:“老师说不要求大家参加,运动会期间,我们可以自由自习。” 这……这……顾准下意识望向江晚意,两人相视一笑,笑意里都是揶揄与失落。 顾准道:“就差把你们供起来了。” “烧香拜佛呢?指望着她们光耀门楣?”江晚意仍然是笑盈盈的,纵然笑意不达眼底,轻捻了捻指腹,他看向朱俐,问:“800米,你可以吗?” 朱俐望着江晚意,又望了望顾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你们呢,都报名参加了什么?” 几人已经走到了顾准的电动车跟前,江晚意松开顾准,拿着车钥匙钻进去,将车从车棚里骑出来。 朱俐伸手扶着顾准,听他道:“江晚意报名了跳高、跳远、跨栏,我报了200米接力。” 江晚意已经将车骑到朱俐跟前了,他坐在车上,望着朱俐,他邀请道:“朱俐同学,来参加运动会吧。我们学校擅长运动的人还真不少,你可以来感受一下,什么叫运动的魅力,什么叫喷薄的荷尔蒙......” 话还没说完,朱俐见顾准猛然出手,却是紧紧捂住了江晚意的嘴。 干嘛?朱俐诧异抬眼,便见顾准瞪圆了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薄怒,道:“这是她这个年龄能听的吗?” 江晚意乐了,他拍了拍大腿,边下车边道:“哪儿有违禁词了?这话说的,顾准,你是不是在偷偷给自己涨辈分啊?” “什么意思?”朱俐见江晚意笑,只知道跟着笑,却没听明白。 江晚意早几步溜远了,确认顾准碰不着了,才乐道:“管那么宽,朱俐,他估计是想当你哥呢!是吗?顾哥哥?” 朱俐被江晚意言词里的甜腻感逗乐了,她忍不住笑,却见顾准空着的右手四下了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 顾准盯向江晚意,不甘心地怒嚷道:“大爷的!江晚意!” 江晚意正倒退着往回走,听见这话,忙摆摆手义正言词道:“诶!可不许乱叫,我没你这么个小辈!” “江——晚——意——!” 朱俐再忍不住了,才笑弯了腰,一抬眼,却见顾准正瞪他,她赶紧捂住嘴,只剩一双弯弯的眼睛。 朱俐也顾不上欲盖弥彰了,强咬着唇傻笑道:“我笑的是江晚意,他好二啊!” 将江晚意挂在车前的头盔取下来,朱俐边戴上了米白色的头盔,边骑上车。 见顾准还站在一旁望江晚意,她动了动歪脑筋,贼兮兮哄他道:“顾准,你上来,趁江晚意没走完,我载你去找他,好不?” 倒也是没想到看似乖顺的朱俐原来这么“上道”,顾准轻挑眉头,几不可查地点了点下巴。 将黑头盔扣上脑袋,坐上后座,顾准满意道:“走!” 朱俐也跟着乖笑,等顾准坐稳了,她拧着手把,一溜烟儿便带着顾准往校门外骑。 江晚意腿长,走的也快,骑了一会儿,朱俐余光见顾准悄悄抬起手…… 怕顾准拽江晚意悬在后背的篮球袋,临靠近了,朱俐大声喊道:“江晚意!” 江晚意回头,便见顾准悬着一只手朝自己招来,刹那间,江晚意大笑着往一旁躲了几步,篮球绳也跟着掉下肩膀,在他腿旁甩地乱飞了几圈。 江晚意低眼,见朱俐朝他挤眉弄眼,又忍不住偷乐,他心领神会,也跟着乐了。 朱俐是个好孩子啊,记恩! 也不怕火上浇油,江晚意将篮球再次甩到背后,又对着顾准嚣张笑道:“哟!顾少爷!这未免也太讲武德了吧!腿脚不便都不肯搞偷袭?非要明目张胆地来呗!这这这.....你这怎么打得着!” “江晚意你别太嘚瑟了!”朱俐忍着笑,嘴上朝江晚意嚷嚷,看似在捍卫顾准,可手上却是给足马力,只顾着往前冲。 担心顾准跟她算账,她还记得与顾准小声着补道:“咱们喷他一车尾气!” 可电动车哪有尾气啊?顾准瞧着身前娇瘦的身影,气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更气她把自己当小孩儿哄。 偷偷瞧见后视镜里见江晚意越来越小,朱俐以为这就算过去了,却听见一声清脆地声音。 “啪。”朱俐只觉得脑袋上一沉,是顾准的拳头敲在了她的头盔声。 秋声阵阵,暖的是阳光,冷的是风。朱俐知道顾准心思细,难免心虚生怯,更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却没想到耳边拂过一阵暖洋洋的风,是顾准的呼吸,以及顾准带着几分薄冷的语气。 “第二次了,朱俐。”顾准的语气带着几分算账的意味,含糊低厚,他道:“你玩儿我呢。” 糟了。朱俐只觉得脸红了,耳朵也仿佛在发烫,她咬着唇,矮着双肩,一时没了底气,只低声嗫喏道:“没。” “没?”她听见顾准轻笑了声,接着,他的声音又一次轻飘飘地落进她耳朵里。 是他不满道:“那就是偏心了?舍不得我欺负江晚意啊?” 风里的凉意一时吹进了少女的心里,朱俐抿紧了唇,不敢再吭声,更分不清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仿佛他悬在她身边的腿警告般地碰了碰她,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风将她的心思吹乱,只觉得心猿意马,纷纷扰扰。 车骑到校门口,她刚准备左拐,一只胳膊从她身后探了出来,浅浅倒握着手把边缘,以不容置喙的力量,向右边拧去。 顾准道:“我家在右边。” “哦。”朱俐低声应着,靠着边缘徐徐骑着车。 阳光与树荫交错落在她们的肩上,朱俐一时觉得暖,一时又觉得冷,她咬了咬唇,想跟顾准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旁的树长的枝繁叶茂,层层沉沉。 眼见前面便是一节被压低的枝丫,朱俐心不在焉,没想起要低下头躲一躲,直到看见一只手抬在她头顶前,将眼前垂下的树枝推了上去,她才反应过来。 天地间光明磊落。 朱俐不敢回头,她听见树叶风风火火地颤动,听见车轮碾过枯叶发出的脆响,也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在因为顾准而心烦意乱,却分不清是因为怕他,还是怕他生气。 顾准。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却是顾准抢在她之前,叫了她一声:“朱俐。” 朱俐心里一紧,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压下心里的躁动,应道:“嗯?” “不许再有下次了。” “滴——”少年的声音恰好被路过的鸣笛声吃掉。 朱俐听不真切,只能硬着头皮复问:“什么?” “啧。”她听见顾准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接着,是他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他道:“我说:记住了,只能站在我这边。”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一如既往的。 知道他不计较了,朱俐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下,她偷偷在风里笑了笑,咧着嘴,笑的带有几分傻气。 见她迟迟不应,顾准这次真动了动腿,轻轻撞了撞她的。 见她低眼打量,他才继续开口,语气依然桀骜,带着几分强制与不满,他反问:“你不答应?” 真不愧是李念贞的表哥呀,都是如此地任性、直接。朱俐收敛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刚好在红路灯下,朱俐将车停了下来,她望着前路,十分坚定道:“我答应。顾准,以后,我向着你。” 两人在相对静止地路口里,看着同一个方向。 朱俐眼看着69秒的倒计时,变成了32秒,可身后的顾准却一直没有应答,朱俐以为他没听见,便忍不住回头,却见顾准正拿着手机。 见她回头,顾准也跟着抬起头,对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畅快。 她离他那么近,不过几拳头的距离,她能看到顾准熠熠生辉的眼睛,和带着几分臭屁却又格外俊朗的笑颜。 他很高兴,甚至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倾了过来。 他是那么地自然而然,倒是朱俐被吓地闭上了眼睛。 “砰——”她听见一声脆响,是头盔与头盔相撞。是顾准有意要敲打她。 她还闭着眼,却听见少年近在咫尺的警告,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像闷在炉子里的滚热开水,他道:“朱俐,得说到做到——” 他的气息就在她鼻尖,是淡淡的含着几分温热的薄荷味道,一时间,朱俐只觉得头昏脑热,甚至有一股无法明说的冲动。 “我说:记住了,只能站在我这边。” “我答应。顾准,以后,我向着你。” ——录音里,少年的声音很近,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 朱俐终于知道了,顾准刚才拿着手机,是在保存她们的对话。 想到顾准下午请了病假不来上课,朱俐睁开眼,目光水盈盈的,她望着顾准,粲然一笑道:“顾准,我带你回去吧,我把江晚意抓到你跟前,给你清算!” 少年的神色有一刹那的怔忪,他歪了歪脑袋,低下颚试图藏起嘴角的笑意。 他的笑意干净,又藏着一丝羞赧,朱俐忍不住咬唇,又见他猛然抬起头,目光直接而锐利,扑过来,差点将她淹没。 少女的眼睛很亮,温柔的棕色眸子染着几分焦急,顾准静静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了。 “走了。”顾准抬手将朱俐的小脑袋转了回去,时间正好。 女孩懵懵懂懂,又见她的胳膊下再一次穿过一只胳膊,是他倒拧车把,载着她往前去。 他的声音就贴在她耳边,他看着她们的前路,提醒道:“祖宗,回家了,我脚疼。” 那一天,朱俐突然明白了,原来,一个人的心,是没办法向着两个人的。 人,都是偏心的。 第5章 帮手 朱俐心里清楚,为了保护火箭班的小花朵们,徐主任也是煞费苦心的。 对于其他学生们对她们的敌意,老师们也心知肚明,所以,取消火箭班参加运动赛,一方面可以避免参赛后,其他学生挖苦她们的体育成绩,给她们带来的心理伤害,同时也可以避免在比赛过程中,其他学生故意利用运动中的肢体冲撞,对她们造成的身体伤害。 在这之前,她也会像徐老师一样选择这种更明哲保身的处理方式,行中庸之道。可是,就在上午,江晚意给了她全新的视角看待问题。 在把最坏结果都理出来,并且做好了应对及承担的准备后,朱俐在课间叫住了徐主任,并且向他报名参加运动会的800米。 “朱俐,论学习,我们学校的学生确实没你们厉害,但若是论身体素质......”徐主任嘴角的笑意染着几分勉强,他自我调侃道:“实不相瞒,老师们每次抓学生翻墙跑路,都不一定抓的过呢,你去参加比赛,是不是......” 见徐主任很为难,朱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捏着讲桌角,带着几分羞赧,道:“徐老师,我也想向你坦白,其实,我800米跑的很一般,大概只是刚刚及格的程度。但是,我还是想参加。” 朱俐的扭捏带着几分可爱,徐主任不由地笑了笑,好奇问:“为什么?” 朱俐浅笑盈盈,她搓了搓手,带着几分活泛气氛的风趣童真,道:“徐老师,老是躲在自己的强项里跟人比,这不成了掩耳盗铃吗?我也想去她们的强项里,让她们给我上一课!” 徐主任听了不由地一乐,他转头看向其他学生,有的在看书,有的在看着她们,如今在课间,这个班级的灵魂也都像是被镇纸平铺压制似的,安静而井然有序的。 一时间,他也说不清心里的滋味,他长呼了口气,问道:“还有其他同学想要参加运动会吗?” 学生们都抬起头看向徐主任,又面面相觑,交换神色。 几个来回后,还是朱俐在没有人应答的回答里,笑着回答了徐主任:“徐老师,这次就先让我作为代表去参加吧!我打个先锋!先试试。哎呀,还不知道会输得多惨呢。” 朱俐的表达含蓄,也不妨碍徐老师思虑周全。他想了想,也权当调笑般提醒道:“行,要是你爸妈同意的话,比赛时,老师去给你加油!” 身为教导主任,徐老师的回应亦是滴水不漏。 一方面,他要求朱俐跟家长提个醒,避免了届时受伤,再惹来家长投诉,另一方面,也通过承诺到时会去现场维护她的安全,身体力行地支持了学生的探索及成长。 “谢谢徐老师!”徐主任的支持让朱俐听着心暖,她紧捏着小拳头互相撞了撞,也跟着笑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朱俐跟着徐老师,将他送出班门口,站在门口半抱着门边,目送徐老师渐渐走远,朱俐才转过身进教室。 刚走没两步,便听见那些毫不回避的声音—— “嫌被针对的还不够吗?她们本来就不喜欢我们,还去她们面前溜达?找死吗?我才不要去运动场上呢!又要挨骂。” “不去不行吧?显得我们没有集体荣誉感......而且徐主任都去了,我们不去行吗?” “无语了,说了不用参加,还要主动请缨,就这么欠显摆吗?到底是有多想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在其他地方受尽的委屈,总会在意想不到地地方发泄出来。望着大家,朱俐心里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孤岛之上的她们,从未获得过安宁和快乐。 她们胆战心惊,她们粉饰太平,她们从不曾正视自己心里的情绪,不敢将“被针对”这件事看的太重,她们以理智镇压情绪,又在某一个失衡的瞬间里,见情绪摧枯拉朽般蔓延,不分敌我将她们淹没。 “就这么怕我们啊?”一个熟悉的声音横冲直撞闯了进来。 朱俐一回头,就看到江晚意单手撑着窗口,站在楼道的阴凉里,背阴却光明。 江晚意脸上的笑意甚至是暖洋洋的,他的目光一一揉过屋里的每一寸角落,他调侃着笑道:“那也不能光怕呀,可以骂回来!什么,学习废物,只能用拳头的大草包、痞子、废柴、出了社会早晚被毒打!” 江晚意毫不在意地自嘲,他掰着指头数落完,又道:“就是......我觉得吧,冤有头,债有主,该骂的是我们,也不用其他同学来替我们背锅了呗?” 相比于反击陶写的刻薄粗暴,对她们,江晚意已经很温柔了。 朱俐静静望着他,这一刻,她明白了他笑容里的虚伪与刻意,以及背后的真心。——她记得他的目标,她和他同样爱笑,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他是为了改变偏见。 哪怕江晚意笑容满面,整间屋里仍没几人敢看他,没几人敢应他。 在这场对峙里,相比于他的明目张胆,这些温室里的花,依然选择了在雷声下颤颤巍巍,在和风中萧萧瑟瑟,她们不敢抬头望一眼头顶的风雨,她们想躲。 江晚意轻轻拍打着窗口,又慢吞吞地挪走到了班门口。 江晚意的个子高大,身体坚实,往门口一站,顶天立地,满满压迫感。朱俐静静看着他,见他靠在门边也看着自己,另一只拿着罐饮的手轻轻动了动,朱俐刚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什么,却没想到他又看向了其他所有人。 江晚意的声音响亮又浑厚,他道:“参加运动会,是你们的自由,你们可以不参加,但不要因为害怕就放弃了自己的权利,更没必要去质疑那些行使权利的人,来这所学校,只是很短暂的三年,人生很长,不要为了这三年,丢了自己。” 安静的教室里,他带着力量的声音简直如同锤在每个人的心上。 朱俐静静望着他,只觉得江少侠像一颗藏进蚌里的沙尘,他让自己变得很难被发现,但等到大家认真地除去他的坚硬冰冷的保护壳,就会发现,他是颗太明媚的珍珠。 有人抓起笔奋笔疾书,也有人偷偷抬头看他。江晚意抬手,朝她们轻挥着,回以笑意道:“高一(17班)江晚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欢迎来找我。” 阳光恰好逃出了云里,一寸金色斜斜照进来,裹住江晚意的半边身子,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长长地伸进了教室里,走进她们的领域。 他后知后觉地侧过脸看向天际,漆黑的眼睛刹那间似染着金色的琥珀,光明璀璨。 多好的天气啊,秋风送暖,他在阳光里笑了笑,转过身,离开了。 少年的步伐矫健轻盈,带着蓬勃的朝气,刚走到二楼,却有一只冰凉纤瘦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晚意!”是追出来的朱俐,她的呼吸尚且还有些急促,微张着朱唇,她喘息着回答道:“800米。我报名了。” 如今做到了,她才回答他。——她成功遵守了她们的约定。虽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现实她们的期待,但至少,无论面对什么,要一起做对的事! “我都有听到。”江晚意没想到她会追出来,他笑了笑,护她到一旁,“朱俐同学,就这体格,800米能跑及格吗?” 朱俐一听,也跟着没皮没脸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亮,她用力点了点头,“我长这么大,还没考过不及格呢。” “不愧是学霸。”江晚意也笑了,他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边送她下楼,边把手里的六个核桃递给她,“给你的。再欠你一瓶。” 被塞进手里的铁罐还是暖的,朱俐紧紧握着,问道:“为什么?” 江晚意笑道:“这瓶是谢谢你中午的通风报信,下一瓶是对不起要你帮我们背锅。” 朱俐轻轻摇摇头,她眨了眨眼睛,举起手里的热饮,“为什么不敢当她们的面递给我?还有,为什么刚才,你敢为我说话,却不敢让她们发现你是在为我说话?” 江晚意知道她在执着于什么,他轻捏着拳头,以大拇指的指甲盖刮了刮眉峰,望着她笑盈盈道:“因为要保存信任。朱俐,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我目前所能想到的是:至少,我不能让你成为她们眼里的我们,我希望你能留在她们的阵营里,捍卫她们,带着她们向我们走来,而不是走到我们身边,跟我们一起邀请她们向我们走来。——那更像是挑衅。” 对立......信任......挑衅——朱俐望着他,在现实面前,她知道,江晚意说的对。 “做对的事情,首先要有对的答案。可是很遗憾的是:人生不像习题,好多选择都没有答案。”江晚意的眉眼中饱含歉意,他抬手替朱俐挡了挡阳光,温柔道:“在没有答案的情况,我们只能摸索着解题。但请相信我,朱俐,在我心里,你是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朱俐的目光轻轻拂过江晚意的眉眼,望着他脸上谦和的笑意,她突然觉得很心疼。 朱俐倾过身,抬手戳住江晚意的笑意,“那么我的好朋友,以后在我面前,如果你不想笑,就不笑了,好吗?以后,我也对你诚实。” 此刻的朱俐也没有在笑了,失去了伪装的她,像朵纯白柔弱的郁金香,在阳光下无辜地伸着脑袋,带着淡淡的忧郁。 朱俐缓缓收回手,见江晚意的笑意在阳光里一点点褪去。 他微低眼眸,目光深沉而冷静,似一把被开了刃的刀,瞬间充满张力,在他高大的身形笼罩下,一切都好似被强行侵占,难逃此劫。 有一刹那,朱俐被江晚意的气场给惊到,又因为知道自己不能退,她伸手,紧抓着江晚意的袖子,干脆顺势带着他一起往退回阴凉处。 两人并肩靠在墙下。 朱俐的脚尖在地上无趣地轻点了点,“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像我这种讨嫌的性格,真要是不笑了......别说,还挺挑战。” 江晚意轻轻靠着墙,因为站姿颓废而低矮下几分,望着身边娉婷端正的朱俐,他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调侃道:“我瞧瞧呢,哟,瞅着是挺坏的!还有点带劲。” 朱俐忍不住笑了,她抬脚踹了踹他的鞋子,“比不过你。大坏蛋!” 江晚意听了也没忍住笑了笑,他望着她,眼里亮闪闪的,全是温柔的善意。 “喂!”朱俐撞了撞他的胳膊,又刻意的别过脑袋,躲闪着贼兮兮道:“坏女孩有件事儿想再跟你通风报信一下。” 江晚意不自觉地低下耳朵,他的脑袋朝朱俐偏了偏,“什么事儿?” 朱俐咧着嘴傻兮兮地笑了笑,她转头睨着江晚意,甚至没察觉他与她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叛变了。我答应顾准,以后只能向着他。所以......你......你懂吧?” 江晚意轻挑眉头,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见她目光干净,笑容娇憨,有些事他也没再问了,他直起身子轻推了推朱俐,和善笑道:“知道了,回去吧。” “就这样?”朱俐望着江晚意,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她才道:“江晚意,你的气量怎么大的跟没底儿似的?” 听朱俐这么说,江晚意微抬下巴想了想,好一会儿,他浅笑了笑,轻挑眉头,带着几分漫无目的的慵懒,“也不是,我还有一句呢。” 朱俐好奇问道:“什么?” 江晚意眼角弯弯,得逞地笑了笑,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与阳光,他抬起食指指着上头,郑重道:“我再去找个帮手。” “叮铃铃——”上课铃跟着响了起来。 江晚意朝朱俐轻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他转身往台阶上走,没走几步,他听见身后的少女对他道:“江晚意!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走出去,你们走进来。” 江晚意回头,见少女正高高挥手,笑容灿烂甜腻,如春日阳光下的嫩叶,能掐出水来,碧新如洗。 第6章 笨蛋 阶梯教室里的灯已经熄了,只剩投影反照下来的蓝光。 朱俐按照顾准的指示,找到了今晚要播放的影片,她站在讲台上,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她跟前的顾准。 今晚之前,朱俐也不知道原来她们学校还有传媒班,这个班仅限高一学生报名,它存在的概念等同于学前班,报了班付完学费,晚自习就来这儿看电影写影评,每晚一部,保证阅片量。 半个小时前,顾准让她送他来这儿,朱俐才知道。——顾准是这个班里唯一负责班务的班委。 少年单手撑着下巴,薄弱的蓝色微光倒影在他的金丝眼镜上,浓眸之下,显得他略带柔情,偏又严肃冷清。像蓝色深海里的月。 少年轻轻转着手里的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看完本子上老师给他留下的点评,他翻下一页,抬起头看向她。——朱俐只觉得像被月照下。 顾准的目光一如既往带着几分野性,他安静望着她,向她轻挑眉头,她也莫名其妙地读懂了他的询问,还记得点头回应。 下一刻,顾准凝望着她的目光瞬间染上了几分稠意,他轻扯起嘴角,笑容干净。撑着下巴的手向前探了几分,他勾了勾指尖,是要她下来。 嗯。朱俐望向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大家好,我是朱俐,由于顾准的行动不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由我代替他来给大家放电影,如果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找我。” “行。那影评呢?要不谁来顶一阵子,帮忙收一下吧!”人群里有提议。 “交给我吧!”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中间传来,“大家写完了给我。” 女孩坐在正中央,低着眼没什么表情,只坚持高高举起自己的手,向大家示意自己的位置。朱俐在不明晰的光线里,仔细辨认出那是陶写。 朱俐惊讶于陶写突如其来的善意与主动,她扬唇,带着温善的笑意遥遥与她道:“谢谢!” 陶写依然没抬头看她,只轻轻摇了摇头,动了动手里的笔。 看不清陶写的态度,朱俐也没再勉强,她按下播放,在电影的开场声中,轻轻走下台。 朱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擦过,像风吹去他肩上的灰,浅浅地。 在顾准身边坐下,朱俐赖了一会儿,“陶写跟你们的关系好吗?” “同学。”顾准的语气不清晰。 两人并肩坐在第一排,夜里的风从门缝里吹进来,顾准手伸进兜里,侧头看向朱俐,他问:“跟老师请假了吗?” 朱俐点点头道:“嗯,请了两周,不够再续。” “够的。”顾准从兜里拿出两个暖宝宝,边拆边塞给朱俐。 阶梯教室里的人都坐的随意而松散,因为人不多,室内和室外都夹杂着渗骨的寒意,怕她冷,他早准备着。 朱俐拿着暖宝宝,她看了一眼顾准的黑色冲锋衣,又看了一眼他冷白的脸色,她想塞给他一个,又觉得他肯定不会拿。 手里的暖宝宝慢慢热了起来,甚至有些烫人。朱俐将其中一个贴着了肚子上,又将另一个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她的左腿侧。 她偷偷看了眼左腿旁顾准的腿,又悄悄挪动身体,小心地靠近他。 顾准已经重新拿起笔,他的坐姿一反常态的端直,将小半个下巴藏进黑色冲锋衣里,他在本子上写下电影名字,笔锋飘逸洒脱。 “朱俐。”顾准低声唤她。 朱俐做贼心虚,下意识一颤,腿直接撞了过去,膝盖与他的膝盖轻碰在一起,一时间,她尝到了空气里,丝丝密密的,尽是夜里的风浇不灭的气息。 顾准看了眼他们并在一起的腿,他抬眼,目光像钩子,悄无声息,带着几分暗沉沉地危险,他在夜里静静望着她。 朱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被他这么望着,她突然觉得,好像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那就光明正大吧。朱俐低眼要去撕暖宝宝,才掀起一个角,就被一只纤细瘦长的手给抓住了。 “电影开始了。”顾准的声音淡淡的,“一起看吧。” 下一刻,顾准松开了朱俐的手,他靠向椅背,身子不着痕迹地,也靠着躲在了她的身旁。——一个更近的距离。 朱俐抬眼,见顾准微仰着头,静静望着荧幕上的电影,冷色的光在他的脸上变化,他的神色疏离冷清,但目光认真。 他也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做什么都漫不经心,至少对待电影,他真心诚挚。 如今光不够,根本看不了书。朱俐望了一眼桌上的课本,她没有犹豫,合上课本又塞回了书包里。 那部电影一共4小时,那天的她们只看完一半。 在交影评的半哄闹的尾声里,朱俐的脑海里都是小四爸爸对他说的话: “读那么多书,就是要在其中找出一个,以后做人做事的道理。” “你要相信,你的未来,是可以由你自己的努力来决定的。” 朱俐静静望向顾准,她想说些什么,她也希望顾准对她说些什么。 顾准看着她,他轻笑了笑,温柔而亲切,一如他曾哄李念贞时。 他翻开本子的另一页,又写下了一句话,他撕下那张纸,将纸叠了起来,递给朱俐道:“回去看。” 顾准的力透纸背,朱俐望了望那些隐约的字迹,只觉得这一切,一如他隐忍未发的青春。 朱俐掀开书包,将纸夹紧作业本里,起身道:“我们走吧。” 她们是最后走的,朱俐扶着顾准走出阶梯教室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那排教室,全部都还亮着灯。 教室里的灯照亮他们脚下的路,她们在阴暗与光明中,来回穿梭。 朱俐忍不住看向教室,冰冷的白炽灯下,少女正围着自己画板涂抹颜色,她的脊背弯曲,可眼神坚毅,手上染着颜料,笔下抹上的颜色,都是她们生命里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准道:“这些都是高三的学生,再过几个月,她们就要进入艺考期了。” 朱俐点点头,再接着往下走,另一间练习室里,还有一群少年少女们在练习自己的才艺。 “噗通——”是摔跤的声音,少女的膝盖狠狠跪摔了下去,下一秒,她又爬起来,轻轻揉了揉膝盖,抿着唇继续。 朱俐未曾见过这些,她在孤岛之上,只看得见温室的玻璃外铺天盖地的风雨,却没见过风雨下的坚韧。 荆棘的生长,野蛮地生长。她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满满占有欲的规划与力量。 这所看似混不着调的高中与这里的每一个桀骜的灵魂,也在为她们想要的人生,付出努力,付出代价。 她们也有她们的方向。 不是学渣,不是混混,相反的,她们更懂得也更敢于选择自己的人生。 顾准:“艺考生考大学,算的是艺考分和高考分的综合分。当然,如果没通过艺考,也就只能参加高考了。” 朱俐:“什么意思,那要是没通过艺考,就白学了?” “嗯。”顾准轻应了声。 那一刻,朱俐突然发现,原来,那些看似是捷径的路,也是充满风险的。 只是这世道太习惯用成绩作为唯一衡量的标准,才让她们的兴趣与爱好,甚至是艺术天赋,都变得廉价。 而明明,做自己才是最难的事。——这意味着,你得先找到自己,不是标准意义下的你,而是你喜欢的你,想成为的你。 有钢琴乐隐隐约约传来,朱俐静静听着,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喜欢很喜欢这儿。 朱俐:“顾准,谢谢你。” 顾准只是轻轻笑了声,他摇了摇头,风将他的头发吹的有些乱,冷月下,他如一个看透一切的智者,在僵局里指向正确的方向。 “就是听不懂啊。”暗里传来的啜泣介入她们之间。朱俐仔细辨认,听出了那是一个女孩的崩溃。 “我怎么跟老师说,那么多个学生,为我停下?你知道老师会说什么吗?不要耽误大家的进度!” “下课去问老师?我觉得我好意思开口?妈,你别搞我了。” “艺考完,我准备拿压岁钱找个私教给我补文化课。所以,别再问我为什么考这么点了,与其来质问我,不如想想到底怎么做才现实才可以解决问题。” “我不想跟你说了,你只会给我制造压力,给我增加情绪负担,真的很没意义,我再说一遍:我的人生,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去画画了。” 女孩从阴暗的楼道背面走出来,看到廊上的朱俐和顾准,她诧异地瞪了她们一眼。月光照着她睫毛上湿润的泪,如染着银色的寒霜。 女孩指着顾准的鼻子,厉声道:“早恋?找死呢?” 朱俐心里一惊,瞪圆了眼,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他脚腕摔了,现在是个瘸子,我扶他回去。” “哦——”女孩望着朱俐,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轻笑了声,又指着朱俐的鼻子警告道:“早点回去。你,好好学习!” “好的好的。”朱俐忙点点头。 女孩轻笑着,揉了揉脸,又深呼了一口气。直到恢复常态,她越过两人,步伐坚定轻盈,转回了教室。 从始至终,毫不在意自己的出糗被看见,她在脆弱与坚强之间,坚定地走向了自己选择的人生。 朱俐几乎震撼。她眨眨眼,抬头看向顾准。 却见顾准的目光染着几分危险的冷意,他微压了压眼角,带着几分玩味般,轻哼了声。 “瘸子?”顾准道:“朱俐,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 朱俐讨好地朝着顾准憨笑了笑,她扯了扯他的手,道:“早点回去,早点回去,学姐都说啦!” 月色下,少女扶着少年往外头走去,两个清瘦的影子,在月色下摇摇晃晃。 少年一瘸一拐地,远离她,又靠近她,一次又一次。 像码头岸边,那艘在大浪中飘荡的船,它本来可以飘到远方,却还是选择被栓了绳索,用一摇一晃,牵扯着她的注意。 朱俐问:“你呢,听得懂老师在讲什么吗?” ...... 朱俐抬头望着他,见少年不说话,她含着薄薄的笑意,“你明天把数学试卷整理给我,好吗?我看看。” 顾准轻挑了挑眉头,他低头看着朱俐,笑容满是玩味,好一会儿,他道:“解题思路写仔细点,我们可没有学习的天分。” “嗯。”朱俐忍不住笑了笑,她看着前头陆陆续续向校外走的人。 除了火箭班还在坚持穿校服,这所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穿着自己选择的衣服,远远望去,如一条五彩斑斓的长河,在岁月里涓涓流动。 朱俐道:“顾准,希望我们都能不负青春,好梦成真。——希望我们都能考上自己的理想大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