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春》 第1章 报备 春分刚过几天，天气回温了些，惬意的夜里，昏黄路灯下的公园长椅上安然坐着个人，手中紧握住的手机中传来隐约声响。 “我爱故我在......”屏幕中抱着吉他弹唱的女生笑意盈盈地睨了镜头一眼，又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她语调慵懒低声哼唱，像吹过耳畔的风抚得人心中发痒，一个小小的片段，被人反复地拉回开头重播，直到那道女声随风融入她同树叶一起晃动的发丝中。 “嘟…嘟…嘟…” 窗外天泛着鱼肚白，安静的病房回荡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床头开着盏小夜灯，阙悦一边握住床上妇人的手，一边替她抚平睡梦中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心。 这是纪松雨患病的第六个月，阙悦心疼地注视着母亲那张在病痛折磨下消瘦的不成样的脸，化疗太过痛苦，医生早在几天前下了通告，就算继续做化疗也无济于事，她整日整日的昏迷着，有时应该是做了美梦，嘴角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有时却浑身颤抖着冷汗直冒。 阙父早早赶往妻子的家乡，要替她带回一直牵挂的物件，直到又一个凌晨，纪松雨缓慢地睁开了眼，阙悦本就睡的不沉，几乎是瞬间清醒，阙母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嗓子哑着，被扶着喝了两口水后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生下你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她尽量放轻松语调，比划出个大小来，像是寻常的一场回忆，“我那时候累的要昏过去，拉着你爸爸迷迷糊糊地说，以后可不能让你受这样的折磨。” “但是我在你每一天长大的日子里都忍不住想，你以后要是成家了，会是什么模样，”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纪松雨喘着粗气和阙悦对视，她眼里并不痛苦，只是带着对女儿的眷恋，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 “…我运气不好，不能陪你们一辈子，在我离开之前，我想把你托付给一个稳妥的人，”她皮包骨的脸上露出个笑来，抚着阙悦的脸，“比你爸爸靠谱就行。” 收到消息赶来的阙治澜和阙驰站在门外听着，纪松雨的声音不大，最后一句话惹的阙治澜也跟着勾起嘴角，阙驰双眼轻阖，不自觉浑身紧绷。 纪松雨的主治医师说，到了这一阶段，病人的身体机能垮得严重，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保持清醒，阙悦飞机刚落地就在医院寸步不离的守了三天，终于被阙驰轮换下来。 她皮肤白，在医院整夜整夜的失眠，此时眼下的青黑色格外明显，也许该回去好好睡一觉，她这样想着，立在医院楼下生出些些茫然。 阙悦从小被送去国外学音乐，留学回来后她忙着四处旅游，偶尔帮人写写歌做做自媒体，这次回来还是因为母亲病重昏迷，阙父伪装成纪松雨给她发消息被察觉到不对，否则她仍被蒙在鼓里。 路边人群熙熙攘攘，斑驳树影投在脚尖，对于许久未见的这座城市，她如今也生不出分毫怀念。 叫的车很快到达，音响中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不停，她将窗户大开，让声音顺着空气流走。 手机传来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华听刚洗漱完还没擦干，愣了愣神，屏幕亮起，一行小字映入眼帘，“你的特别关注时隔五天终于更新了，快来看看吧！” 华听不紧不慢地擦着手，思绪却逐渐飘远，等到打开手机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的心慌并不是没由来，那条更新提醒下还有一条小小的消息。 【小雀跃：家里有事，请个假，最近应该都没办法更新了。】 对面那人的头像是只广角下的小猫，瞪着眼睛看向镜头，华听指尖停顿两秒，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只小猫，过了许久才想好怎样回复。 【淡季水母：还好吗】 对面却没了回应，手机又震动一声，经纪人让她赶紧到公司，华听扣了个1，随意套了件风衣准备出门。 楼下客厅安静，只有煮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空气中蕴着浅淡的雪松木味，家中三人喜欢的香味都相仿，总是常常燃着同一味道的香薰蜡烛，华听瞥了眼在摇椅上打瞌睡的男人，放轻了开门的动静。 房间窗户没关，迷离夜色伴着晚风闯进来，冷的阙悦瞬间清醒，他们家住的小区紧挨着江边，对岸便是舟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硕大的广告牌灯光绚丽，往日被夺去所有色彩的天空如今坠着几点星子。 刚下地，阙悦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伴着头昏脑涨，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受了凉。 许久没人回到这个家，阙悦没开灯，打开冰箱看见几个有些蔫吧的水果，终于发觉这片冷清。 她抽了瓶冰水胡乱灌了几口，对着一堆食材不知从何下手，上帝替她打开了艺术的天窗，却把她通往烹饪的门焊死，想起上次被自己烧焦的锅底，阙悦悻悻地点了外卖，这才从一堆垃圾短信中发现早上没来得及回复的那条，对面这人是自己做自媒体时最早的一批粉丝，从来没有落下过她的一条视频或者一场直播，两人早早地加了好友，偶尔也会聊聊天分享下日常，自己断更总该报备一下。 阙悦思索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发。 【小雀跃：不】 【小雀跃：太】 【小雀跃：好】 华听刚开完规划会，上一部戏刚杀青没多久，经纪人又塞给她几叠电影剧本，让她抓紧看看，过几日就又要赶去试镜，两人立在会议室门口，时间有些迟了，公司的灯关了大半，李锦一边嘱咐，目光控制不住落在华听的脸上，明明是二十有四的年纪，演技成熟长相却愈发像个高中生，五官精致，眼珠颜色偏浅，在走廊冷色的灯光下更像一片琥珀湖，神情有些恹恹地垂下头，栗色发尾翘起个俏皮的弧度，让白皙的面庞更加生动起来。 李锦心中感叹，还好这样的好苗子落在了她手里，贴近腿侧的兜中轻微震动几下，华听的指尖在剧本上叩了几下，这是她心神飘离的前兆，李锦叹了口气，将人送出门去，“我就交代这么多，到时我会提前去接你。” 菁城过段时间会有好几场音乐节，华听散着步，不知不觉就走近了还未搭建完成的场地，她收到阙悦的消息心中一紧。 【淡季水母：需要帮助吗？】 她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淡季水母：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你。】 阙悦慢悠悠喝了口刚送到的酸奶，她要了瓶冰的，瓶身上还凝着水珠。 【小雀跃：说不定哪天我就站上去了】 【小雀跃：能给我介绍个舟城的相亲对象吗。】 屏幕对面的华听笑容僵在脸上，过了良久扣了个问号过来，阙悦继续往外扔炸弹。 【小雀跃：能一看对眼立马可以结婚的那种。】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 【小雀跃：最好是女的。】 华听迷迷糊糊地回到家，她似乎忘记了怎样回复的阙悦，直到洗澡时，她用沾满泡沫的手抹开镜子上的雾气，留下大片水渍，镜中人湿发全被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半晌，华听擦干了手，定下明日飞往舟城的最早航班。 “指纹解锁成功。” 窝在沙发上的人仿佛没听到一般，直到瘦削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爸说他守一晚，”阙驰定定地盯着她额上的退烧贴发愣，好半晌才开口，“......你发烧了？” 废话，阙悦瞥他一眼，他似乎也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头，与这位几年没见的姐姐实在找不出别的话题，最后还是阙悦先开了口，“厨房还有一份水饺，你要是饿了可以去吃。” 大抵是还有点头昏，说罢，她晃悠着上了楼，还不忘多嘱咐一句，“我要睡觉，你别来找我。” 说是睡觉，其实躺在床上时，阙悦并没有多少困意，点进和阙治澜的聊天框，上方不断变化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和阙父的消息同时发出。 【小雀跃：我明天去找个人，你让阙驰再守一天。】 【教女有方：今天你妈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别有太大压力，不要为了让你妈妈安心随意找个人委屈了自己。】 正准备明天溜去相亲市场“淘宝”的阙悦：...... 还没来得及辩驳，对面阙治澜又发过来一条。 【教女有方：但是说来你的年龄也不小了，马上二十五了，婚姻大事还是要提上章程......】 连着发来几个哭泣小人表情包，阙悦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回复了两句返回到主页，置顶那人的消息正亮着红点。 【淡季水母：我帮你。】 因为睡前的几条消息，阙悦整晚都没睡实，一个梦套着另一个梦，一会梦到甜甜圈统治世界，一会被拽上火星移民，等到醒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她沉思几秒，差点又坐着睡过去。 今天是个大晴天，阙悦只涂了个防晒隔离，此时更显得她皮肤透亮，她套了件乳白色毛衣配灰蓝色格子裤，将脸埋进毛茸茸的围巾里去，直到她打车到了青柏公园，她才发觉，对于相亲这件事，自己毫无准备。 硕大的公园中心被装扮成粉红色，头顶树梢串着几缕千纸鹤在空中晃荡，阙悦捏紧了刚从门口小摊买来的桂花糕，四处张望着往里走。 “小姑娘，来相亲的呀。”左肩被人拍了拍，笑容亲和的阿姨染着潮流发色捏着手中的孩子个人资料递过来，阙悦点点头礼貌接过，“阿姨，你们这边只有这一个区域吗。” 红毛阿姨给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男女是分开的，来相亲的人太多，不分开找人就真得靠缘分啦。”她道了声谢朝另一侧走去，旁边被枝丫围绕的小过廊也坐满了正在介绍的人。 相亲角来往人群年龄都偏大，应该都是为了儿女来寻找“有缘人”，一片人头攒动中，阙悦瞥见个有些眼熟的侧脸，与前两天的才看过的小网剧中女主的侧脸重合。 “......要是合适我会联系你的。”华听冲着眼前忙着朝她塞资料的女生笑了笑，惹得人一阵脸红，她回过头准备往别处走走，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她在梦中几次三番梦见过的人，昨夜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今天却出现在她面前。 我一定是在做梦，华听想着，却不由自主地迎过去。 第2章 相亲 “你条件很好，为什么会来这里。” 随意挑了家甜品店，两人坐在角落，暖阳洒落，仿佛一幅柔和的色彩画一般，阙悦为了报复昨晚的梦，正对着个香草甜甜圈痛下杀口。 华听盯着对面人，心脏一突一突地跳，直到阙悦慢悠悠吃完擦擦手，她才发觉自己手脚发麻，放松后逐渐泛起痒意来。 “我需要很快结婚，”阙悦直截了当道，想了想又补充，“能办个婚礼就好。” 华听指尖掐着掌心，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她带着笑意开口：“我总得知道是什么缘由吧。” 阙悦正将面前的奶茶杯拿起暖手，眯着眼像只慵懒的猫，闻言顿了顿才开口，“我母亲病重，我需要尽快结婚让她放心。”像是怕华听不相信，她接着说：“你需要的资源和钱我都可以提供。” 华听诧异地看向她，阙悦解释了一句：“我看过你的剧，很好的表演。” “可以。”华听顺从地点点头，这下倒是装作一脸稳重的阙悦不淡定了，“你就这么同意了。” 说出口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她清清嗓子，“我是说，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比如和你家人商量商量之类的。” 商量吗，华听想起大学刚被星探发现时的她，被追问几天后终于不耐烦地将父母联系电话给了出去，她以为星探会被父母义正言辞地拒绝，没想到第二天两人就来学校接出了她前往公司签约，以为女儿终于有了除学习之外兴趣的两人感动落泪，虽然这次情况不太相同，但应该也会同意吧。 华听借着打电话的名头出了门，听着耳边循环的铃声，没由来的有些手痒，她今天穿着件没有口袋的蓝色开衫，想起从菁城带来的那盒几乎崭新的香烟，她并没有什么烟瘾，只是偶尔需要让自己冷静一下，比如现在。 电话终于接通，华听含糊地说了两句交代了个地址，挂了电话推门进来，阙悦正坐在原地发呆，无意识地扣着指尖，昨晚那场感冒来得快走得也快，不知是否还留着些后劲，这会看见华听，她感觉嗓子有些痒。 “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和你领证，”看着阙悦怔愣，她心情颇好地开口，“剩下的都听你的。” 没想到自己的相亲之旅如此轻松的阙悦还没反应过来，她都已经做好了华听表面上说打个电话实际上想要逃离这里的准备，“我们现在可以先去拍个照片，”她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照相馆，“直接去民政局拍你应该会不太满意。” 于是其实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的阙悦跟着才认识了半天的小明星直接去拍了红底照，直到将小小的一叠照片拿在手里，她才泛起些隐约的无措来，本来想要建立的高冷形象很快被拆穿，华听看人站在原地不动，轻轻拽了她的袖子一把。 “发什么呆？”两人叫的车还在路上，阙悦刚刚被按住画了个淡妆，眼尾的眼线微微下垂，她几乎大半张脸都埋进围巾，像只怕冷的小猫，含糊着说：“...不太适应马上要结婚了而已。” 华听来舟城暂住的酒店和阙悦家顺路，阙悦临下车时才想起什么，将二维码亮出来，“我们还没加好友，怎么联系。” 她没注意到面前人僵硬了一瞬，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好一会才伸出手机，看着新好友申请跳出，她清清嗓子，小声凑近华听耳边，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下午我会带着协议来的。”话音刚落，她逃也似的下了车，留华听一个人在车上暗暗好笑。 阙驰早早就去了医院，阙治澜大概是直接去了公司，家中空无一人，阙悦摸着发烫的面颊，靠着门尖叫出声。 华听没几个小时就收到了从菁城寄来的加急快递，阙悦此时正好发来消息，她正以为人等急了，正想回复马上来，却发现这条消息来自自己的私人号。 【小雀跃：你不用帮我找了】 【小雀跃：我已经拐到个结婚对象了】 华听没忍住勾起嘴角。 【淡季水母：这么快，那人靠谱吗。】 那头很快回复。 【小雀跃：脸挺靠谱的，完全踩在我的审美上，想起那张脸我中午吃饭都多吃一碗】 阙悦还不知道，自己这条消息惹得华听来来回回洗了两回脸才压下脸上的躁意。 两人在民政局碰面时才不过四点半，阙悦还是早上的装扮，只不过长发被挽成个丸子头，满脸紧张地跟着华听进去，登记的很快，登记员大概也许久没有见到如此相配的一对，没忍住“哇”了一声，阙悦紧张感被冲散了些，两人填完资料等着登记员签字，直到盖着钢印的薄薄两本结婚证被递过来，她才有了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的实感。 “要一起去吃个饭吗，”起风了，华听伸手拢了拢头发，等她回答，看到阙悦脸上片刻的迟疑，她晃了晃手中的协议，“聊聊这个。” 挨着民政局附近有家淮扬菜，基于两人心照不宣的顾虑着对方的身份，又刚好马上到饭点，华听要了个包厢，听着阙悦洋洋洒洒地点菜，“...松鼠鲈鱼，盐水鸭，还有蟹粉狮子头，”她眼睛在灯光照射下显出澄澈的光泽，将菜单递过去，“轮到你了。” 华听又加了两个菜，跟阙悦打了个招呼，说去买个东西，阙悦正忙着考虑怎么告诉阙治澜自己结婚的事，随意地点点头。 等到菜上齐，华听才裹着一身寒气进来，阙悦嗅到了浅淡的烟味，混杂着茉莉的淡香。还蛮好闻，她这样想着，一瓶酸奶突然出现在面前，还带着华听掌心的暖意，“你刚刚是去买这个了？” “刚好路过商店，”对面人面不改色，阙悦曾经跟她提过一嘴吃饭前总喜欢喝一瓶酸奶，她跑了很远才找到同款，还要假装不经意的模样，“你喜欢喝这个吗？” 不用回答，光看着阙悦惬意眯起的眼就知道她喜欢。等到一顿饭吃完天色已暗，阙悦被阙治澜召见要去趟医院，华听将人送上了车伸手替她将围巾理了理，保持着克制的距离，“路上小心。”她挥挥手，看着车辆消失在路口。 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酒店离这里很近，索性走路过去，华听立在接触不良的路灯旁点了根烟，舌尖抵着咬破爆珠，猩红色火星舔舐着投下的婆娑树影，她眯着眼缓慢吐出一口烟雾，那本印着两人并肩的红色册子靠近她的心脏，整个人被忽闪的灯光笼罩，看着手机，忽地露出个笑来。 屏幕上正是阙悦的作品页面，一张结婚证的照片配着三个字：“结婚了”。刚好卡在3月28日下午17:20分。 华听配合着她的小心思，拿出自己的粉丝语气发了条评论：还是520发的，一定要99！ 本该守在病房的阙驰不知跑去了哪，两人怕吵到纪松雨，挪到了病房外坐，阙治澜皱着眉，紧盯着手中的“结婚证”三字半晌没说话，阙悦在旁边一会挠挠脑袋一会站起来咳嗽两声，感觉自己浑身刺挠。 “她多大了。”阙悦立马坐下，老老实实地回答，“二十四，和我同天生日。”两人早在吃饭时就把信息交换了个大概，此时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阙治澜点点头，“这孩子面相好，长得和你妈妈年轻时有点像。” 阙悦表情戏谑，“可以啊阙大爷，还懂面相呢。” 阙悦出国前有段时间沉迷于京圈少爷的小说，给自己封了个阙少爷，阙治澜和阙驰就顺理成章的被她强制封为阙大爷和阙小爷。 听她这么一说，阙治澜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威胁人家了。” ......天地良心，阙悦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到底给阙治澜留下了怎样横行霸道的印象，不过本着您是我爹的想法，她谄媚一笑，“当然是你女儿天生丽质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阙治澜也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大手一挥扣下了她的结婚证，“证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他轻轻地推开门，将结婚证敞开板板正正地放到纪松雨枕边，嘴上说着赶人的话，眉眼间却流露出柔和的笑意，“......你最挂念的小悦也是大人了。” 阙悦没跟进去，掩上门心里有些发酸，兜中震动两下，她过了许久才点进聊天框，新好友发来两条消息。 【华听：（图片）】 【华听：这样就行吗。】 她拍来张签了字的协议，阙悦点进去看了看，华听两字遒劲有力，带着些英气，相比之下，她的一笔一划竟显得有些幼稚。 【小雀跃：可以的】 像是一直守在屏幕前，那头很快就跳出条新消息。 【华听：你不开心？】 阙悦顺着玻璃朝里一看，阙治澜牵着纪松雨的手趴在床边，她静静地看了一会，一边回复华听一边按下电梯。 【小雀跃：还好】 两侧的电梯几乎同时打开，阙悦朝左侧走，忙着低头摆弄手机，与另一边叼着棒棒糖愣神的阙驰擦肩而过。 屋里没开灯，阙悦摸着黑上了楼，一头扎进被窝里，用最后一丝清醒开好了空调挣扎着朝浴室走去，水汽氤氲，她闭着眼揉搓头发，浓密的泡沫滑过耳后一小片红色的胎记。 天一冷她就格外喜欢洗澡时在暖烘烘的环境里磨蹭，等到彻底洗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擦着头发走向床边，亮着屏的手机显示着某人的邀约，她回复了声好，还不忘解释了句刚刚在洗澡。 胃里又涌出股空荡荡的感觉，迟疑两秒，她裹着心爱的小熊毛毯下了楼，客厅桌上孤零零地放着块她早上忘记吃的桂花糕，此时已经有些硬了，找了个小盘子和桂花糕一同塞进微波炉，阙悦趴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盘子转。 直到“叮”一声响，那一小片暖黄色的灯光也消失不见，她没热多久，此时直接伸手将冒着些许热气的桂花糕拿了出来。 阙悦就这样站在黑暗中，孤独又无声地吃完了那块甜的要命的早点。 第3章 后门 阙悦连夜联系婚庆公司，却被告知最快也只能安排在一周后，付了定金后便着手安排起来，婚礼场所不需要多大，负责人絮絮叨叨，阙悦思绪有些放空，只需要让纪松雨看到就好了。 华听在舟城逗留了几天，每天陪着阙悦吃饭，晚上回到酒店再准备试镜的工作，期间李锦发来两条消息催她赶紧回来，她都借口有事推掉了，准备赶回去的前一天，阙悦带着她去了趟医院。 床上躺着的妇人面颊凹陷，却不难看出她曾经明媚的姿色，“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了，”阙悦垂着眼给她倒水，停顿了一会才开口：“你的眼睛很像她年轻时候。”华听捧着那杯水，突然就不知怎么开口了，她们都清楚，纪松雨来不及老去了。 “等你下次来舟城，我带你回家看看她的照片。”房间开着的空调温度不低，阙悦后颈有些冒汗，一边挽头发一边打破沉默，华听笑着应声，视线却在她的耳后一扫而过。 “咳咳......”一片安静中，纪松雨缓慢地睁开了眼，她眨眨眼，闭眼太久有些不适应晃眼的灯光，那道柔和的目光落在两人脸上，阙悦上前一步拍亮了床头的小夜灯，华听此时也走到门口按灭了头顶的白炽灯，纪松雨就在这片影影绰绰中看见两人在自己面前扣住手。 “我们下周就要结婚了，”阙悦凑近了说给床上人听，她嗓音有些发颤：“你到时候可必须得来，就你不能缺席。”华听感受着身旁人手心的湿润，听见纪松雨的调笑：“我看到你的结婚证啦...已经成家的人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华听松了手抽了张纸替她擦眼泪，纪松雨的视线长久地注视着她，直到阙悦捂着脸逃去洗手间，这片平静终于被打破，“你是个好孩子，”两人对上视线，的确是相似的眼型，只不过纪松雨的眼珠浑浊，却又蕴含着复杂的情感，“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她将声音放小了些，直到另一双手握住她，“我也这样希望。” 阙悦埋着头在前面走着，像是不好意思被认识没几天的结婚对象看到自己流泪，直到经过斑马线时险些闯了红灯，华听一把将人拽回来，她比阙悦稍高一些，看到面前人抬眼时如蝴蝶振翅般颤动的睫毛。 凑得太近，阙悦鼻尖萦绕着华听身上的气味，像是冬日吸到的第一口冷空气，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红灯你也往前冲吗，笨蛋。”她无辜的“哦”了声，像是捏准了华听拿她没办法，却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气，模糊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航班定在第二天凌晨，阙悦没去送强撑着聊到她上飞机，手机一放就睡过去。保洁在楼下打扫卫生，音响放着最近流行的中老年金曲发出不小的噪音，阙悦被闹醒两回满脸生无可恋，随手抓了件外套裹着下楼。 背对着客厅洗锅的阿姨跟着音乐发出不成调的哼唱，阙悦直接拔掉了音响的插头，保洁一回头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讪讪的笑着解释，“我以为这里没人，嫌无聊就放点歌听......” 阙悦没刻意为难她的意思，纯粹是起床气在作祟，步履蹒跚地上楼，这样闹了一通她也没了睡意，华听落地后赶往公司忙着准备挨批，她来了兴趣，在各个平台上搜索华听的名字。出道一年的时间，华听只接过一部小制作的剧，不过观众反映很好，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想起华听上次跟她提过一次的试镜角色，她总觉得有些耳熟，查了查才发现导演是阙治澜的老友，前段时间听说还来看望过纪松雨，阙悦想起些什么，耳根有些红。 正在听李锦安排工作的华听心尖与消息提示音同时一跳，她朝对面人示意了一下，点开主页，置顶的备注是昨晚刚换的，搭配着她的头像似乎还有些可爱。 【笨蛋：你有没有走后门的想法】 【华听：暂时没有，你打算强迫我吗。】 看着那头的“正在输入中...”跳动几下，华听突然想到件事，“锦姐，跟你说件事。”李锦手底下只带了她一个人，这几天也相当于休息了大半，此时心情正好，没想到被她接下来的话劈了个外焦里嫩。 “你旅游一趟顺便结了个婚！？”华听往后挪了挪避开她的怒气攻击范围，“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孩子呢。”李锦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扶脑袋，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消消气姐，”华听替她顺了顺气，“相比我有了个孩子来说这不也是个好消息吗。” 李锦被她的补刀扎到心里一凉，“我应该再去休息几天，现在是还在做梦是吧。” 阙悦那条修修改改的消息终于发过来时李锦已经扶着墙出去喝速效救心丸了，完全没发觉华听和她的结婚对象正在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笨蛋：我可以帮你争取到女一】 华听知道她的好意，也不想让她尴尬，离门口远了些，干脆发了条语音过去。 【华听：“但是我不太喜欢女一的人设，而且我这段时间都是在对女二的戏。”】 本来是正常的语调，不知怎的竟硬生生让阙悦听出些撒娇的意味，她手忙脚乱的回复。 【笨蛋：反正你演什么都好看】 像是怕被误解似得，她又补充了句。 【笨蛋：我是说你的演技】 李锦唉声叹气地走近，华听做贼心虚般忙收起手机继续挨训。 婚礼日期和场地都大致定下来，四月一号，阙治澜来来回回查了黄历，像是给阙悦开了个玩笑，但又找不出更近的日子，纪松雨身体还好的时候，总喜欢到南山后的一片大花园去逛逛，两人好说歹说磨了那花园主人几天，终于谈下半天使用权。阙悦和华听都没有邀请朋友的打算，毕竟时间太紧，只有阙治澜絮絮叨叨地打了好几个电话，挂断后他的笑意马上褪下来。 “到时候稍微热闹一点，你妈妈也会开心。”于是阙悦将除礼服之外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他，另一头，华听刚抵达试镜场地。 这次试镜的剧组据说是个大制作，编剧磨了十几年才将所有角色磨成最完美的样子，华听也知道阙悦要是真将她塞成女主，应该得费不小的功夫。 今天是女一女二的试戏选拔，在门口等候的人大多都惹人眼熟，相比之下，代表作仅有一部小网剧的华听就有些不够看了，更别提她才刚接触表演一年多的时间。李锦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边替她整理领口一边同她耳语：“我看人可准了，你就是演戏的料子，谁都拦不住你。” 华听并没安心许久，因为很快导演就跳着号叫到了她，等到真的踏进封闭房间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紧张。 几块木板围成的桌前就坐着两人，一位低着头涂涂写写，另一位乐呵呵地示意她开始表演。华听深呼吸几秒，立马就进入了状态，表演的魅力就在于此，这部剧是关于黑白两道之间的纠缠，她呈现的角色是一个无辜少女，背地里却握着□□的命脉，此时正是结局中最出彩的一段。 娇俏玲珑的少女跑走两步背过身去，再转过头来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然改变，林沦海早就停了笔，情绪随着华听一次次的转变而被调动起来，最后在面前人物的死亡中重重坠地。两人沉默着看完表演，华听缓了缓情绪站起身，就看见两个小秃头抹起泪来。 “周哥啊，”林沦海吸着鼻涕，“让后面试镜女二的都走吧，这个角色非她莫属了。” 于是等在门口比本人还紧张的李锦终于听见些里面传来的声响，不过是让等着试镜女二的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回家吃饭，这个角色已经被人收入囊中了，门外人几乎走了个大半，只有零星几人还坚守着阵地，直到华听从里面出来，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忙着给阙悦发消息的华听一点没有试镜成功的表现，只有微微勾起的嘴角显出她的喜悦来。 【华听：我过了。】 阙悦终于看到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她忙着赶去婚纱店定衣服时又冒出个新主意，于是因为有过结婚经验所以被赋予重任的阙治澜抽空来量了个尺寸顺手带走了个卷尺，拍着胸膛保证纪松雨的尺寸包在他身上。 【笨蛋：恭喜恭喜，看来我的话还是很灵验的，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演技好】 顺带发过去三个恭喜恭喜字样的中老年表情包，与华听相处几天，她几乎都能想象到那人含笑的眼睛。 离婚礼还有两天，华听将结婚证摆在桌上，正襟危坐接受着华父华母的震惊目光，华母颤颤巍巍地拿起仔细端详，语调怀着不可置信，“我昨天才和牌友说你还小不急着结婚。” 华父捂着脸满脸悲痛，“你怎么比我们还急。” 不过两人还是很快接受了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这个事实，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在收拾行李时讨论要不要带上夏天的衣服免得久住又要新买，华听经过门口听了一耳朵，到最后也没有提醒两人春天还没过一半。 刚下飞机华父华母忙着回酒店休息，她便前往婚纱店，刚进门，拐角处的镜子前立着个人，如同书中跨越次元的公主，与华听在镜中对视，忍不住抬起下巴骄矜地问：“好不好看。” 华听这时才反应过来，心神震动中，走上前替她调整头纱，低声道：“特别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