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龙床上醒来怎么办》 第1章 第 1 章 《每天都在龙床上醒来怎么办》 作者:何婪 2025.12.1 连载于晋江文学城jjwxc 第一章:共享 小火煨着的浓汤咕咚咕咚冒着泡,新鲜的鸡肉熬着鲜美的菌菇,清甜的食物香气飘出弥漫。 锦缎之下,藏羚羊绒制作而成的衾褥盖在床上,柔软厚实的绒毛将躺在里面的人轻柔严实地裹着。 柔软的床单,暖烘烘的被子,橘黄色的烛灯下,食物的香甜气息阵阵钻入鼻间。 室外大雪纷飞,室内干燥,清香,温暖,宁静。 崔洛白摩挲着柔软的被褥,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宁和,几乎忍不住在心中喟叹。 太幸福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他好想永远待在这里呜呜呜。 他扭动着,感受着被子里的温暖柔软,恨不得和床融为一体,这辈子也不分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略带沙哑的少年音:“洛白,你压到我了。” 崔洛白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身后靠着的热物并非被子。 古代人讲究安眠聚气,再富贵的人家,床都不会太大。 此时崔洛白躺着的床虽然精美贵气,却是不到一米五的宽度。 躺着一个男人堪堪正好,两个人确实有些挤了。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灼灼热意,崔洛白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对方身躯几乎是贴在了一块儿。 崔洛白不好意思地往床沿挪了挪,努力拉开一丢丢距离。 这一动,柔软蓬松的被褥便往床外滑去,崔洛白一手压着被子,另一只手支撑着床面,结果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身后的人像是被电到了一般,浑身一震,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面通红地将被子按在了身下遮掩起来。 崔洛白发现自己好像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见少年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崔洛白连连起身致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实在太累了,刚睡得迷糊了,忘了你在身侧,我……没把你按疼吧?” “没事的。”少年小声嗫嚅道。 崔洛白看着他红得滴血的耳朵,尴尬地笑了一下,起身道:“我闻到菌菇鸡汤的香气了,那我去盛汤,准备好了叫你一起?” 少年点了点头。 崔洛白立马知情知趣的起身,给少年留下单独的空间冷静冷静。 十几岁的少年,刚发育好的时期,正是最敏感的阶段,别说触碰按压了,就是被人看一眼反应都很大。 崔洛白自己是这个阶段过来的,十分理解少年的敏感。 要是往常,他肯定自觉离开,绝对不会厚着脸皮和少年一起共挤一张床,不是他枕着对方,就是对方压着他。 别说少年了,崔洛白自己有的时候都不大好受。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崔洛白苦难生活唯一的避风港,现在就算是对方赶他走,他也绝对不可能离开的! - 崔洛白今年大四毕业,刚拿到offer准备就职上岗成为一名光荣的码农,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穿到了古代。 好消息,他穿成了光禄寺少卿年纪最小的嫡子。 坏消息,帝后不和,清算外戚的余波席卷到了他爹头上,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崔家全家老小都被流放北寒服徭役。 崔洛白穿过来的时候,这位与他同名同姓甚至长相都差不多的少爷,发了整整三天的高烧无药救治,在一个微冷的清晨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崔洛白一睁眼,看着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露着脚趾头的草鞋,还有脖子上和手上的镣铐,人都傻眼了。 见过穿越的,没见穿得这么悲催的。 这一路向北,温度骤减,没件好衣服穿就算了,破着洞的鞋子,没走几步就磨出了个水泡,水泡破了后渗出的血水沾着灰尘沙土,磨得伤口生疼。 一天十二时辰,有将近八个时辰都在赶路,好不容易熬到了饭点,给的还是馊了的剩饭泔水。 不吃饿得慌,吃了后得解手,镣铐钥匙在差役手中,连上个厕所都得苦苦哀求差役通融一下。 崔家流放时二十七口人,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了十九人。 崔洛白看着这天崩开局,只想找个机会自杀算了,万一死后还能穿回去呢。 他宁可在现代社会当一条流浪狗,也不想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然而脖子和手被绑着,稍有小动作差役的鞭子便抽了下来,他连死的机会都找不到。 就在崔洛白绝望的时候,老天爷终于还是给他开了扇窗,他发现每当深夜十二点左右,他会穿进一个独特的空间内得以喘息。 这个金手指应该在他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开启了,但崔洛白每天都在赶路,晚上睡得太沉了压根都没发现。 直到他穿来的第四天,崔洛白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他还以为遇到了鬼压床,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少年面冠如玉,一头长发犹如乌缎丝绸一般,要不是看到他的喉结,崔洛白甚至以为这是一名貌美女郎。 此时少年双眼紧闭,浑身灼热滚烫,却一滴汗都没有,他呼吸灼热,眼尾嘴唇都烧得殷红,看起来又艳丽又可怜。 崔洛白确定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稍稍定下心,见对方高烧不退,深怕他也步上原身的后尘,连忙想办法给他物理降温。 即使是现代社会,高烧都可能夺去人的性命,更何况在医疗设备落后的古代。 也正是在给少年想办法降温的这个过程,崔洛白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奢华宫殿内,除了那精美的床帐之外,内室书房一应俱全,火炉水盆笔墨纸砚样样都没少。 崔洛白找了条布巾,用冰水打湿后使用物理降温的办法,为少年擦拭面部和身躯,辅助他降温发汗。 忙活了一晚,崔洛白困得昏睡了过去,次日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在服徭役,他还以为昨晚不过是大梦一场。 直到第二天夜里,他又来到了那处宫殿内,而那昨晚烧得神志不清的少年,此时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崔洛白不知少年来历,但见他穿得比自己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此刻病又好了大半,清瘦高挑一看就是青少年蓬勃有力的体格,两人要是打起来,自己这惨兮兮的模样,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赶在少年开口说话之前,崔洛白便赶忙将自己昨晚为他擦拭降温的事说了出来。 果然他说完后,少年的目光稍稍柔和一些,两人一通交流之后,互相交换了一些简单的信息。 少年名叫阿遥,比崔洛白提早了半个月住进来的,这殿内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想办法带进来的。 他来得早,比崔洛白要自由的多。 崔洛白是被迫进来的,除了穿在身上的东西之外,没办法带别的东西进来。 在他看来,宫殿是个伫立于黑暗中的独立空间,宫殿之外是一片虚无,没有人,没有路,黑漆漆的一片犹如一望无尽的宇宙深渊。 他一进入这个空间,就不能出去,也不能离开回到流放路上,得待够时间才能回去。 阿遥不仅可以轻松带东西进来,人还可以自由出入,因他有一名师傅喜欢深夜教他学武,所以前段时间他每夜子时离开,寅时方归。 正好与崔洛白完美错过,所以之前两人一直没发现彼此。 直到昨天阿遥生了病,两人才阴差阳错碰上面。 崔洛白一听,顿时有些心虚。 还以为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金手指,结果没想到这玩意儿还带共用的。 半个月前,他还没穿来呢,现在好不容易进来了,除了一身破衣服啥也没,委实是拿不出手啊。 好在他昨晚救了阿遥一命,阿遥十分感恩,不仅不介意崔洛白和他共处一室,还大方地将殿内所有一切与崔洛白共享。 崔洛白流放路途艰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又暖和还提供洗漱吃喝,他实在是无法拒绝,厚颜接受了一切。 一开始他还担心晚上和阿遥一起,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面对面睡一起会不会不自在,眨眼过去了十天,两人相处的格外和谐,这同居生活幸福指数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 “阿遥,汤盛好了,来喝吧。” 崔洛白等了一会儿,寻思着阿遥应该平复得差不多了,轻喊道。 床帏被拉开,阿遥应了一声,又窸窸窣窣整理了一下,才红着脸有些扭捏地走过来。 他一下床,崔洛白就看到了那一大包鼓起,有些尴尬,还有点羡慕。 到底是年轻人啊,这都快半小时了吧,还没冷静下来呢。 阿遥快步走到崔洛白面前坐下,借助矮桌挡住了腰部以下的位置。 崔洛白知他脸皮薄,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将其中一碗鸡汤放到他面前。 黑色的流纹汤碗中,清浅的鸡汤,搭配鲜嫩多汁的鸡块,和几片嫩滑的菌菇,看得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崔洛白拿起一旁的掐丝珐琅鹅形匙,舀起一勺汤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第一感觉,是甜。 香浓的鸡肉香溢满口腔,当醇厚的肉香达到顶点时,一股菌菇的清甜若隐若现地晕开,伴随着着喉间吞咽,热乎乎的暖汤一路往下。 崔洛白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熨热了一般,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好香,好甜,好好喝。 崔洛白捧着鸡汤,感动得简直快哭了。 人间美味,不过如此啊。 用完膳后,两人轮流进盥室简单清洗一下。 流放之路苦寒艰辛,虽然他穿越过来之后,很努力改善生活条件,但毕竟是在服徭役,再怎么改善也好不到哪去。 阿遥发现他酷爱洗热水澡后,每日在他到来之前,便提前为崔洛白准备了一大桶干净的热水让他洗个痛快。 崔洛白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暗中观察了两天,发现阿遥床头常年放着几本书,虽然常常翻阅,却怎么也看不完。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书是助眠用的,晚上睡不着时,他便会翻翻书,听听纸张摩擦的声音,有助于入眠。 崔洛白一听,这不就是现代常说的助眠白噪音么。 作为一名A**R爱好者,他可太懂了,当即将这翻书的活揽了过来,什么翻书音、触碰音、敲击音,全都给阿遥轮番用上。 在崔洛白的努力下,不到一盏茶功夫,阿遥便沉沉睡去。 这么快就将人哄睡着了,崔洛白十分有成就感。 小火烧着银骨炭,柔软的藏羚羊毛盖在两人的身上,搭配阿遥浅浅的呼吸声,崔洛白打了个呵欠,轻手轻脚地将书放好,往下一躺,也快速沉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他才刚睡着,一旁“睡得香甜”的阿遥便睁开了眼。 开新文啦,撒花~ 宝贝们好久不见呀 写一本冬日小甜文,希望我们能一起暖暖地过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江雪 见崔洛白毫不设防沉沉睡着,阿遥的目光从他的手一路往上。 他记得初见崔洛白的时候,他的脖子和手上都有非常明显的伤口红痕,经过了这十天的休养,红痕消失不见,伤口彻底结痂,只待再休养几日,便能彻底没了痕迹。 这人是个犯人。 阿遥眼眸微眯。 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的犯人,每当深夜可以毫无阻碍地出现在大梁皇宫,睡在皇子的床上。 天下竟然有这般诡奇之事。 然而更离奇的是,他对他的感觉…… 阿遥的目光继续往上,停留在了崔洛白那微张的唇上。 崔洛白虽是男子,却肤白如雪,那通体的肌肤,比最精美的白瓷还要腻上三分。 粉色的唇,因为刚洗漱过的缘故,泛着点鲜嫩的红,胜过那枝梢上娇艳柔软的桃花蕊。 阿遥不自觉伸出手,指尖抵在崔洛白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崔洛白无知无觉地睡着,像是不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醒来。 阿遥眸色深了些,他加重了点力道,指尖轻轻按压下去。 本就柔嫩的地方,被压下后微微陷了进去,红唇微启间,隐约可以看到里头整齐的贝齿。 阿遥盯着那里面出神,像是着了魔一样,将指尖探了进去。 正熟睡的崔洛白似是有些不舒服,用舌尖抵着将闯入者往外推去。 湿热的柔软裹住了指尖,交缠触碰的那一瞬间,一股麻意席卷全身,从指尖一路酥麻到了腰椎。 阿遥的呼吸一下子重了几分。 本只打算浅尝即止的手像是陷进去一般,根本舍不得抽出来。 “唔。”崔洛白微微蹙眉哼了一声。 口腔多了个异物,他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张口含着它。 阿遥看着他这般模样,只觉得一股燥热席卷全身。 在这股热意的驱动下,他不仅没收回手,反而抬起手,更想要搅进去。 偏就在这一瞬,眼前一空,占据他所有心神的人消失了。 阿遥的手还微举着,指尖泛着湿濡的润泽,失去了湿热口腔的包裹,透着微微的凉意。 他一怔,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空了的床褥。 远处传来鸣锣更声,寅时已至,崔洛白准时离开了这个空间。 - “兄长兄长,快醒醒快醒醒,韦大人要见你。” 崔洛白在一阵摇晃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思源,什么事啊。”崔洛白揉了揉眼睛道。 崔思源,崔洛白的堂弟,也是崔家目前存活的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孩子。 “韦大人说要见你,已经在等着了,赶紧去吧。”崔思源道。 韦大人全名韦德寿,是这次押送崔家流放的差役领头,可以说崔家老小的性命,都拿捏在韦大人的手中。 崔洛白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穿好衣物简单洗漱一下,便在崔思源的引领下来到了韦大人的住处。 他们昨夜留宿在一间简朴的客栈内,崔家人住下等柴房,差役们住普通客房,韦大人则独占了客栈最好的一间上房。 崔洛白过来时,韦大人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见崔洛白推门进来,韦大人上下打量了崔洛白一眼:“小友近日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崔洛白知道,自己在阿遥那边,每天吃好的喝好的,睡前还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这精神面貌和整洁程度,一看就不大寻常。 但他观察过,虽然每天晚上他都是身穿进那个空间的,但这边的人从来没发现他离开过。 似乎他进入空间后,现实生活中的他也被抹去了,没有一个人会留意他在不在。 既然金手指这么好用,那崔洛白边也不客气了,该吃吃该喝喝,该洗澡洗澡,自己先舒坦再说。 就算被怀疑,反正没有证据,他总能含糊过去的。 此时崔洛白便立即道:“承蒙大人多多关照,崔家上下感激不尽。” “那也是你有才华,我韦某人向来尊重读书人。”韦德寿道。 “大梁衙役虽多,但如韦大人您这般喜文弄墨的却寥寥无几,能遇到韦大人,是我等的荣幸。”崔洛白道。 “你这话说得倒也在理。”韦德寿十分受用地摸了摸胡子。 右相一党倒台后,多少官员抄家流放,官职虽然没了,但往日在朝中的影响多少还留存一二。 要么朝中还留着点人脉为他们打点求情,要么手上还偷偷留存着些许金银玉器傍身。 唯独这崔家,也不知道怎么混的,抄家流放后,竟无一人求情搭把手。 正式上路后,旁的罪臣都能拿出点钱给差役卖个好,崔家的衣兜却一个比一个干净。 对于差役来说,流放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往往需走个两三年。 犯人是犯了事才要过去的,他们纯粹因为工作,也体验了一把远离家乡的苦。 最好捞的油水,便出在了这群流放罪臣身上。 崔家如此行事,韦德寿和手下的兄弟们一点钱财都捞不到,自然也没个好脸色,这才导致短短数日,崔家死伤惨重。 直到几天前,韦德寿无意中发现,这崔家最小的嫡子崔洛白,竟有几分才学。 韦德寿虽是草莽出身,却自誉读书人。 流放路上枯燥乏味,韦德寿平日没事便写写书法作作诗,既能打发时间,又能享受到下面兄弟们吹捧羡慕的目光。 那日他见窗外大雪纷飞,诗兴大发想要作诗,却怎么都不满意。 恰逢崔洛白与崔思源在楼下扫雪,扫着扫着,崔思源拉着崔洛白玩起了作诗游戏。 崔思源正值开蒙的年岁,学才刚上到一半就被流放北寒。 这一路艰辛,他格外怀念以前在家中安逸的生活。 崔家人日日受苦,顾不上照顾这个小孩子的情绪,唯独刚穿越过来的崔洛白苦中作乐,一边干活还能一边顾得上他。 他们今日玩的是钳字格,将指定的文字嵌入诗句当中。 “兄长,大雪纷纷,咱们切莫辜负了这美景,以雪为题可好?”崔思源兴致勃勃出题道。 崔洛白含笑点了点头。 韦德寿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崔家家主崔康远是光禄寺少卿,负责宫廷御膳的,做得一手好菜,却没什么才学。 不仅崔康远不是读书的料,他的儿子子侄们,就没一个能靠读书出头的。 大梁崇文轻武,但凡崔家有个像样的读书人,绝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崔洛白身为崔家最小的嫡系子,从小被娇养长大,白嫩嫩娇滴滴的模样,跟个大姑娘似的,就凭他,能作出什么好诗句。 结果下一刻,却听他看不上的崔洛白轻松念了起来。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注①】 …… “乱山残雪夜,独烛异乡人。”【注②】 ……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注③】 …… 好诗配好景,崔思源开心地鼓起掌来,阁楼上的韦德寿却是瞪大眼睛,震惊地差点连茶碗都拿不住了。 全都是他从未听闻过的诗句。 句句皆是上品! 这些诗句,难不成是这崔家小儿所作的? 崔家人要是有这般才学,怎么可能之前一点名声都没有?! 又或者是流放路上艰苦,激发了他的才能? 虽是以雪做题,但听他的诗句,半点都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寒凉与凄苦,倒是符合他当下的心境。 韦德寿惊疑不定之时,楼下的崔洛白竟还在念诗。 当听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时,韦德寿彻底坐不住了。【注④】 这辽阔苍茫的意象,绝境之下超然的意境。 越是细品,韦德寿心中越是震撼。 他低声复念了好几遍,犹嫌不够,忍不住推开窗,对窗下的崔洛白和崔思源道:“你们二人,上来一下。” 崔洛白和崔思源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 崔思源年岁尚小,脸上满是惊慌与不安。 流放一个多月,他已经非常清楚的知道韦德寿在一行人中权利有多大,但凡惹恼了他,他们甚至可能活不过今夜。 倒是崔洛白的表现,比韦德寿预料中的要冷静许多。 待二人上来后,韦德寿指了指桌上的笔墨纸砚,对崔洛白道:“将你刚刚所作的诗句,全都摘抄下来。” 崔洛白不卑不亢地道:“大人,我的手受了伤,写不出好字,怕是浪费了大人的纸笔。” “叫你写就写。”韦德寿道。 崔洛白不再有异议,他轻轻拍了崔思源两下,见小孩被安抚下来了,这才走上前提笔书写。 流放的罪人脖子和手脚都带着镣铐,崔洛白提笔时手抖得不行,不过还是咬牙坚持将诗句写完。 韦德寿看着他的狗爬字,再看那句句佳作,只觉得心潮澎湃,心花怒放。 就该是这样。 崔洛白的字,就该是这样的。 崔洛白虽有才学,却守不住这些才气。 这些诗词虽然是他所作,但他一个犯人,不配用这些佳句。 崔洛白写完后,韦德寿将二人打发走,自己回到桌案前,照崔洛白的诗句重新摘抄了一遍。 他生平酷爱南派行书,行笔而不停,如流水少无间断,通过他这一番摘抄,更衬得诗句字字皆佳。 韦德寿最爱《江雪》这首诗,写的也是最为用心。 看来看去,怎么看都爱不释手。 “好,真是好诗配好字!” 行书飘逸于纸上,黑与白呼应,比崔洛白的狗爬字不知美上多少。 如此精妙绝伦的佳句,自然是得配上他的字,才相得益彰。 韦德寿越看越满意,将崔洛白的手稿扔了,叫了两个差役过了打扫书桌,顺势将自己写的诗句送了出去。 客栈人来人往,其中不乏文人墨客,如此佳句,不到两日的时间传遍全城,韦德寿的才名也逐渐远扬。 注①:《夜雪》白居易 注②:《巴山道中除夜书怀》崔涂 注③:《送李端》卢纶 注④:《江雪》柳宗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咏梅 午膳时段,平日里差役们都随便吃几口干粮对付过去,今天每人碗里却多了一块红烧肉。 差役们许久没见如此肥腻的荤腥,当即食指大动,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今天是什么好时节,怎么吃得如此丰盛?” “不懂了吧,头儿的诗句传了出去,引得城内才子纷纷传颂,主动请我们吃顿好的。” “就那个什么翁,什么鸟的?” “千山鸟飞绝,孤舟蓑笠翁,咱们头的好词好句,还不赶快背下来!” “这诗句真有这么好?俺咋听不出来。” “我又不是读书人,我哪知道,大家说好就是好!” “咱们头儿可真厉害,不仅会识字,还会写诗,还能让那些有文化的读书人折服,要不是衙役出身,肯定能当上状元郎!” “叫什么头,粗俗,以后要叫韦大人,韦才子!” 差役们一边吃饭,一边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至于被扣押的崔家十几口人,全都用锁链捆着,犹如鸡鸭牲畜一样,关在角落候着。 等差役们吃完饭,剩下的饭菜会倒给他们,能吃到多少,全看差役们的心情了。 就在这时,韦德寿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崔家人,落在了崔洛白身上。 经过连日的流放,崔家剩余的十几口人虽然都还活着,但全都双目无神,犹如行尸走肉。 哪怕前几日还活泼的崔思源,被大雪天冻得浑身发凉,这会儿又饿又冷,只能使劲往人群里钻,汲取那一点点温暖。 倒是之前已经快要病死的崔洛白,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不知何时起,他的双眸有了别样的神采。 难道是那次生病濒死,激发了他的文气,才会变得这么有才华? 韦德寿这样想着,将崔洛白叫了过来,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于老夫所作之诗,你怎么看?” 崔洛白微微垂眸:“大人好文采。” 韦德寿眼眸微眯,盯着崔洛白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表情:“当真?” 崔洛白道:“好诗,好意境,晚辈心悦诚服。” 韦德寿紧紧盯了他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崔康远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他说着,从一旁拿了一盘红烧肉过来,递给了崔洛白:“今日的荤膳,就当是老夫的谢礼。” 崔洛白看着那盘红烧肉,没有贸然接过。 韦德寿面色一沉:“怎么,你不想要?” 崔洛白沉吟道:“大人,家父家母体弱,可否麻烦大人请一位大夫过来瞧瞧,以免明日赶路耽误了行程,碍了大人的大事。” 韦德寿闻言,面色阴转晴,抚摸着胡须道:“你有这孝心,老夫自然成全你,这饭食你先拿回去,等晚点了,会安排大夫给崔家人看病的。” “多谢大人。”崔洛白这次没有再推辞,接过红烧肉后躬身道。 未时刚过,一名大夫背着药箱来到崔家人面前,一一检查过后,开了几服药,又熬了一大锅驱寒暖身的姜茶,给崔家人一人一碗喝下。 崔家人已经数日没喝过热汤了,一碗姜茶下去,又及时喝了药,顿时精神了不少。 病中的人不宜吃太过荤腥,崔洛白用红烧肉和店小二交换了一大锅热乎的小米肉丝粥,还有小菜若干,让崔家上下十几口人,都吃上了热腾腾暖胃的晚饭。 人在病中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吃饱喝足后大脑能转动,顿时清醒了不少。 崔家家主崔康远第一个回过神来,拉着忙前忙后的崔洛白就道:“你与那役夫说了什么,他竟愿意给我们请大夫,吃这般好物。” 崔康远话音落下,剩余的人也纷纷关切地望过来,深怕崔洛白在这个过程中受了什么委屈。 崔洛白连忙道:“韦大人写了几首好诗,引得全城才子追捧,得知我们只是路过此处,那些富商才子主动为大伙儿改善膳食,我们也只是沾光罢了。” “他能作出什么好诗。”崔康远嗤之以鼻。 他虽以一手厨艺得了贵人青眼,但在掌管光禄寺之前,也是考过科举的,才学比不上那些风流才子,碾压普通人绰绰有余。 刚流放那会儿,韦德寿也曾找他讨论过学问,结果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崔康远看不上韦德寿那半吊子水平,韦德寿更鄙薄崔康远有钱有门路念书考科举,居然只考了个举人,没继续往下深造考个贡士进士。 崔康远听完差点没吐血三升,能中举已是十分不易,他苦读了近三十载才过了乡试,韦德寿一个连童试都没考过的人,居然也好意思鄙夷他?! “不过是蝇营狗苟之徒,沽名钓誉之辈。”崔康远锐评。 崔洛白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他一穿过来就当了流放的犯人,根本没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上一世所学诗词,在这个世界从未出现过。 那日崔思源邀他玩钳字格,他还以为是类似飞花令的游戏,将记忆中和雪有关的诗句逐一念了出来,没想到居然被韦德寿听到后占为己有。 韦德寿才子之名传开,崔洛白不是没有想法,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崔家在朝中无根基,流放后彻底成了弃子,根本无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如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拿捏在韦德寿的手中,虽然他与这些人并不熟悉,但他们是原身的亲人,他总要替原身尽一点责任。 先想办法保住大家的性命,别的来日方长。 崔洛白等了两天,果然今天韦德寿主动找他,见他识趣后,韦德寿也不介意给崔家一点好处拉拢崔洛白。 接下来几日,崔洛白陆续又给韦德寿写了几首诗。 一首《悯农》【注①】,换来了给崔家人御寒的衣物。 一首《山中与幽人对酌》【注②】,让崔家人每日都有了新鲜的吃食。 对于崔洛白,韦德寿稍加宽容一些,看他每次提笔写字微微颤颤的模样,纸墨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料他这身体素质也不可能在差役的眼皮子底下跑远,韦德寿大手一挥,将崔洛白身上的镣铐都拆了。 也就是当天晚上,崔洛白和阿遥相遇,虽然他身上有不少伤痕,但好歹没当着阿遥的面带着镣铐。 崔洛白暗自庆幸时机不错,否则他这犯人的身份,在阿遥面前肯定是瞒不住了。 - 此时,韦德寿将笔墨纸砚布置好,看着崔洛白道:“小友可喜爱梅花。” 崔洛白道:“凌霜斗雪,风骨俊傲,梅花高洁,谁人不喜。” “好,好个凌霜斗雪风骨俊傲,小友,请。”韦德寿说着,起身让崔洛白坐下。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崔洛白自然明白,韦德寿这是要他写一首咏梅诗了。 梅花,岁寒三友之一,花中四君子之首,咏梅诗数不胜数。 崔洛白看了眼窗外。 已是寒冬时节,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压垮了松枝与竹节,唯独墙角的梅枝虬曲如铁,在风雪中怒放。 寒梅迎白雪,景美,鼻间的香气更是清冽脱俗,宛如洗去了天地间所有的污浊。 好几首诗在脑中浮现,崔洛白沉吟片刻,提笔缓缓书写起来: 《梅花》【注③】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韦德寿站在一旁,看着崔洛白提笔成诗。 这首《梅花》,乍一看简单朴素,没什么独特的地方,然而越品却越感受起内敛平实,只觉得内蕴深意,耐人寻味。 “你写的是白梅。”韦德寿道。 白梅与白雪同为一色,乍一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区别。 它于墙角中生长,于严寒里盛放。 不引人瞩目,不为人所知,即便无人在意,它也傲然自开,暗香幽幽,高洁雅致。 崔洛白含笑点头。 韦德寿看着他提笔风姿清雅的模样,与窗外的白梅遥遥辉应,顿时明白过来,崔洛白这首诗明面上赞的是白梅,实际上叹的是他自己。 崔洛白,流放罪臣之子,虽然身处于艰难环境中,却依然胸有华章,不卑不亢。 他是白梅,白梅亦是他。 《江雪》,《悯农》,还有面前这首《梅花》,不论是谁拥有其中一首作为代表诗作,此生足矣。 可崔洛白,能拥有独钓寒江雪的心境,拥有粒粒皆辛苦的大爱,也拥有凌寒独自开的傲骨。 他相信,要不是崔家全家老小性命都被他拿捏在手中,崔洛白绝对不可能如此乖乖听话,为他作诗,成就他人才名。 他为家人低头,不仅不显得他怯懦,反而是至真至诚的大孝。 想到这,韦德寿几乎有些嫉妒了。 崔康远这老匹夫,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好儿子! 崔洛白以梅喻己,韦德寿就算再喜欢这首诗也不想用。 他将写着《梅花》的竹纸扯过揉成一团扔在旁边,沉着脸道:“再写一首。” 刚写好的诗,就这么被毁了,崔洛白也不恼,他很快铺好纸墨,又书写了起来。 《梅雪》【注①】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雪争春,倒是童趣。”韦德寿道。 这首诗虽不如《梅花》那般蕴含深意,但妙趣横生,将梅雪拟人,格外生动。 崔洛白道:“万事万物,有长处必然也有短处,梅不如雪白,雪不如梅香,梅雪如此,其他事物亦是如此。” 韦德寿拿纸的动作一顿。 倒也确实是这么个理。 他草莽出身,奋斗了大半辈子,那么拼了命的读书练字,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最终也就当了个衙役,连带着他的子女都没资格考科举。 扣押犯人离京流放这种事,大家躲都来不及,韦德寿自然也不想去。 但奈何他在衙中没有背景没有人脉,脏活累活落到他的头上,他不去也得去,只能接下这烦人的差事,带着弟兄们扣押着犯人上路。 而被他押送的犯人崔家,崔康远父亲是秀才,教书育人一辈子,崔康远小小年纪就被送去学堂读书,这么好的先天条件,他苦读了三十年,也就当个举人,连进京面圣的资格都没争取到。 但是他命好,读书不行烧菜却是一绝,恰巧被微服出巡的圣上看中,从此官运亨通,这么一个不会结交权贵,没什么才能的人,浑水摸鱼过日子,也当上了四品官员。 然而这又如何呢。 如今崔家一家老小,除了崔康远之外,其余的人,能不能活命,活下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全都在他韦德寿的一念之间。 昔日天天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大臣,如今却要看他脸色过活。 虽然前半辈子享福,后半辈子还不是流落到了他的手上,犹如鸡鸭牲畜一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更不用说这崔家祖上冒青烟,居然养出了崔洛白这样的好儿子。 只是这好儿子吧,但凡早点崭露头角,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或是晚点头露峥嵘,也轮不到他韦德寿。 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候被他韦德寿发现了,崔洛白一身的才气,全都便宜了他,为他韦德寿做嫁衣。 这是他崔家的命数,也是他韦德寿的运道。 时也运也,命该如此,他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注①:《悯农》李绅 注②:《山中与幽人对酌》李白 注③:《梅花》王安石 注①:《梅雪》卢梅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筹备 韦德寿越想,心中越是畅快,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首诗不错,” 崔洛白见他满意,收笔准备起身,下一刻却听韦德寿道:“再写一首湖光景色的。” “湖景?”崔洛白疑惑道。 四周并没有湖,韦德寿为什么突然要他写湖景的诗? “不错,冬日的湖景。”韦德寿道。 崔洛白又坐了回去,低下头思考起来。 描写湖景的诗句不少,但大多诗人喜爱江南春色,歌颂的都是西湖、洞庭湖之类的春夏美景,冬湖的诗不多,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想起一二首。 几盏茶后,崔洛白将《冬日五湖馆水亭怀别》【注②】稍稍改写几处,交予韦德寿。 韦德寿接过后看了几眼,满意地放在一边,又道:“再写首动物的。” 他说着,又补充道:“最好是本地有的,时下应景的。” 崔洛白道:“《江雪》之中,又是冬景,又有动物,大人觉得不好吗?” “《江雪》自然是好的。”对于这首最打动自己,并且快速令自己成名的诗句,韦德寿自然是满意的,“老夫总不能张口闭口,总是这一首吧,再给我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什么情况下写诗还要不时之需? 崔洛白心下有所猜测,面上并没有追问,而是提笔又一次书写起来。 要论小动物的诗,他最喜欢的自然莫过于陆游所作的七言绝句。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注③】 “我与狸奴不出门……倒是别有意境。”韦德寿说着,瞥了崔洛白一眼,“看不出你倒是喜爱这毛绒小兽。” 崔洛白露出浅浅的笑:“狸奴可爱,但凡接触过,便忍不住被其打动,爱不释手。” 韦德寿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出身苦寒,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还和猫狗抢过饭碗,在他看来,都是畜生罢了,实在没什么兴致。 不过文人墨客都爱这些,招猫逗狗,遛鸟搓核桃什么的。 “这首不错。”韦德寿说着,将诗句铺好,有些迟疑道,“再写一首……嗯,我想想还有什么……” 崔洛白见他苦思冥想半天也没说出来,主动道:“大人可喜欢春景。” “春景?现在可是冬天。”韦德寿道。 “冬去春来,身处于严冬腊月之中,总归是向往春季的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崔洛白道。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春景确实不错。”韦德寿眼睛一亮,“你会写咏春的诗吗?” 崔洛白将手中刚写好的竹纸递了过去:“大人请看。” 《春风》【注④】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亦道春风为我来……”韦德寿了来回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对比那什么狸奴,这樱杏桃梨等春花可要文雅多了。 最后一句“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更是尤为符合韦德寿的喜好。 他是沉浮多年,熬过了深冬雪后等待春风拂来的草木,终于苦尽甘来,在春风中怒放。 他也是那一缕春风,以一身才气拂过江城甚至梁国大地,为文坛带来缕缕生机。 “此诗大好!”韦德寿拍掌道,面上一片喜悦欣赏之色,可见今天这么多诗句中,他最满意这一首。 崔洛白见他喜欢,趁热打铁询问道:“大人可是为参加诗会做准备。” “不错,有这首诗,这次诗会老夫必然——”韦德寿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警觉地看向崔洛白,皱眉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崔洛白不卑不亢道:“晚辈曾在京都有幸参加过几回。” 韦德寿面色阴晴不定:“哦?你参加过诗会,那这些诗……” “大人放心,这些诗句不曾展示于人前。”崔洛白道。 韦德寿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又沉思了一会儿,询问道:“除了这些,你还要做哪些准备?”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京都衙门里一个小小的差役,往来的都是三教九流之人,哪里有机会和读书人一起高谈阔论。 《江雪》给他带来了声名,结交了不少文人才子,这也是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邀请,韦德寿嘴上不说,内心非常重视这趟行程。 扣押流放罪臣是个苦差事,好不容易把犯人送到目的地后,千里迢迢回到京都,像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人,是很难升职的,最多给点儿银钱打发。 那点儿钱,经过层层剥削到他们的手中,也就几两银子,用一段时间就没了,最后还得继续在底层干活。 韦德寿明明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却日夜苦读,就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想要提前做好准备,为自己博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他必然是要牢牢把握住的。 只要他这一路向北声名大噪,等回京之后,旁人自然不敢怠慢他,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崔康远靠这一手烧菜绝活,都能令圣上另眼相待,他就不信他交出这么多精彩绝伦的诗句,没有大人物赏识他! “文士风雅,参加诗会前焚香沐浴更衣不可少,到了指定地点后,品茗赏诗,作词共赏,酬谢飨宴,甚至兴致来了,抚琴舞剑也是有可能的。”崔洛白仔细介绍起来。 从衣着发饰,到座位尊卑,从敬酒顺序,到用餐礼仪…… 一开始韦德寿还竖起耳朵仔细记着,但听崔洛白像背书一样越背越多,韦德寿头都大了。 “停停停停,当真有这么多繁文缛节?”韦德寿皱眉道。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规矩,晚辈资历尚浅,只参加过一两次诗会,平日里都是靠家父家兄指点一二。他们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不像我只会死记硬背,望韦大人海涵。”崔洛白道。 韦德寿这才想起来,崔康远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这天下之大,要论起规矩,还能有人比宫里的人更懂规矩的吗。 这事问崔洛白这毛头小子不靠谱,还是得问问崔康远那个老匹夫才行。 不过韦德寿和崔康远关系不睦,韦德寿不是很想主动去求助崔康远。 这时,他听到崔洛白道:“家母体弱,大人若能体恤一二,为家母摘去枷锁,家父定愿意为大人制定个周全的方案来,由晚辈来交予大人。” 简单来说就是,崔康远给出建议,崔洛白学清楚消化好了之后,再来告诉韦德寿,让韦德寿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避免二人接触,也不用担心他向崔康远请教会丢了面子。 韦德寿对于崔洛白的知情知趣非常满意,他盯着崔洛白道:“你今日如此积极作诗,就是为了这事?” 崔洛白点了点头,躬身道:“母亲尚在病中,镣铐压身夜不能寐,为人之子,不忍生母受苦,求大人开恩。” 韦德寿看着崔洛白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下安定。 御下之道,不怕对方有所求,最怕有能力的人无欲无求。 崔洛白有想法是好事,他愿意用诗句换得家人优待,韦德寿也不介意成全他。 午时过后,崔洛白才从阁楼里出来。 接下来大半天时间,崔洛白一直都在忙于此事,终于赶在夜深之前,给韦德寿一个满意的方案,将崔母身上的镣铐解开。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回到柴房躺下休息,崔洛白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下来,米粒未沾。 他原想闭眼小憩一下,再换套干净的衣服,毕竟再过一会儿,他就会躺在阿遥的床上了。 结果崔洛白实在是太累了,眼睛一闭直接就昏睡了过去。 等他稍稍有意识的时候,耳旁是少年略微有些急促火热的呼吸声,崔洛白只觉得自己抱着个大火炉,暖烘烘热乎乎的别提多舒服了。 他有些迷蒙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阿遥近在咫尺的脸。 注①:《梅雪》卢梅坡 注②:《冬日五湖馆水亭怀别》杜牧 注③:《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陆游 注④:《春风》白居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