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陇云》 第1章 新任花魁名动京城 锦德元年,大雪连下了三日,冷宫里,两个孩童守着早已冷透的尸骨。 寒风呼啸,钻透了整个宫殿,白雪封路,没人知道冷宫住着的皇后早已驾鹤西去。 女孩从怀里拿着白饼一分为二,递给了旁边的人:“只要太阳出来,雪就化了。” 另一个接过白饼,偷偷掰了一半藏在怀里,流下的泪水凝结在她的脸上,只能用手捂热了眼泪,轻轻擦拭。 等人发现时,两个孩子裹着絮衾,奄奄一息。其中一人,便是前朝公主宴听荷。 半月后,还未痊愈的宴听荷没有了皇后的庇护,被贵妃赶到了郊外青崖山上。国师说这前朝公主身怀厄运,不宜留在皇城里。这一年,宴听荷十岁。 严冬过半,草木皆枯。宴听荷跟着两个待卫和三个宫女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她留了个心眼,跟着体型较弱的宫女走在队伍末端。 一行人来到了断崖边,宴听荷招呼着稍作歇息,她坐在最角落里依靠着石头,紧紧攥着自己的包袱。 趁其余人不注意,领头的侍卫拿着刀步步向她逼近,宴听荷故作沉稳。 大刀挥下之际,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捻住粉末,撒向侍卫的眼睛,随即撒开包袱,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声音清脆悦耳。 在场的人只顾着捡身外之物,宴听荷趁机跑开,跑进了林子里。早在两日前,她便用自己从宫里偷来的金元宝让其他侍卫采好了点,唯有断崖处是最好的逃生路线。 金钱之下,必有莽夫。 宴听荷在林中狂奔,像只脱僵的野兽。她只能听到耳边风的呼啸和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必须跑,这是唯一的机会。 所经之处,枯叶无一幸免,尽数被踩成了碎片。 反应过来的众人追随着身影跑过去,距离越拉越远,直到公主消失在众人视线。 在场的每个人都害怕回宫受到责罚,一行人从白天找到了黑夜。无果后,众人商量着精心编造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无一人不信服。 回到宫里,护送宴听荷的一席人纷纷说道,公主失足跌下了山崖,已蒙难。 锦德八年,春晓楼出了位新花魁,唤阮栀。听见过的人说,这阮栀千娇百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如出水芙蓉,倾国倾城。 而这春晓楼,只要有银子,来者便都是客,作诗品茗、宴席聚会无一不少,实乃附庸风雅。 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春晓楼除了酒楼的营生,还是江湖上的百事通。 只要银子到位,江湖上的恩怨情仇、鸡毛蒜皮,没有什么是春晓楼不知道的;同样也接一些私活,只要给的银子足够多。 三月十五,乃是春晓楼花魁第一次献艺,太阳还未落山,春晓楼便已满客。 戏台上,阮栀抱着琵琶,帷帽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引得台下的人抓心挠肝。 一曲终了,阮栀放下琵琶,缓缓走向了前排,坐在了一位男子身旁。 男子剑眉星目,戴着面具,身穿紫金衣袍,外衣并不规整,腰间系着的玉佩也是摇摇欲坠。 男子接过阮栀的香囊,牵着玉手就往后院走去。 在场的贵人们纷纷惋惜,只有等下个月才能有见到花魁的机会。 房门紧闭,唯有月光透过小窗,像雾气般缭绕。阮栀坐在了男子身上,双手缠住他的脖子,言语软糯:“公子,今晚可否一见真容?” 男子轻声笑了笑,空着的手褪去面具,有意挑逗:“花魁你呢?” 听罢,阮栀起身解开了面纱,“奴家的长相,公子可否满意?” “甚是满意,不知阮姑娘为何今日选中了我?” “只觉得公子十分合眼缘,大抵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罢了,还没得知公子姓名呢?”阮栀拿着手帕,遮住红晕的半边脸。 “倒是宋某怠慢了,姓宋,单名一个壑字。” 阮栀也没想到宋壑竟然丝毫不遮掩,直接报出大名。 在这京城里,谁人不知晓二皇子宋壑。 她立刻起身,不卑不亢行了个礼,“二皇子殿下,恕奴家眼拙了。” 话虽如此,几个月前阮栀就派楼里的密探去打听各皇子的消息,挑来挑去,唯有这二皇子宋壑是最佳人选,今日花魁献艺,也是专为宋壑所备的。 顷刻间,数支羽箭穿过木门直指屋内的两个人,阮栀迅速抬手翻起桌子,拉着宋壑蹲在桌后。 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阮栀重新带回面纱,叮嘱着宋壑,“二皇子在屋内稍作歇息,务必不要出来。” 院子里,只剩下几个黑衣人被春晓楼伙计团团围住,想脱身都不易。阮栀接过伙计丢过来的长剑,只需一个眼神,各伙计分工有序,两两配合攻其一人。 而阮栀手握长剑,直指最后方的黑衣人。她身如飞燕,脚下似踏流云,只需一招便擒住敌人。 阮栀用长剑挑开黑衣人衣领,看见了一个虎头。 这虎头乃江湖除正清堂以外的闲散杀手组织人员都会有的标志,专门收大价钱替人办事。其中杀手的水平自是又高也有低,可今天来的,全是组织里的精锐。 “带下去关水牢里问话。”阮栀收起长剑,丢给了身边的伙计。 “是。” 整理好衣物,阮栀才往屋内走去,看见宋壑在收拾刚才打破的茶具。 “二殿下,您仇人有点多啊?” 宋壑不紧不慢把破碎的瓷片整理好,才缓缓开口:“不愧是春晓楼楼主,这么快就摆平了。不如我们谈个合作。” “哦,二皇子倒是个明眼人,岂又何出此言?要和我们春晓楼合作,殿下您有什么筹码?”阮栀原是知道这二皇子并不如京城里所传的那样草包,可今晚的作风倒是有点令人正眼相待。 “一是我喜欢你,我们成婚如何?” 此话一出,阮栀立刻收回刚才的猜测,不过这倒是应了她的初衷,只不过比预想的要顺利些许。 “二是我需要春晓楼的力量,你们的暗网布满各个地方,消息恐怕最是灵通,可这皇城脚下的事,想要做点什么大抵也是不易。半个月前楼主在云将军府里折了不少人吧。”宋壑喝了口茶,似乎对这次合作势在必得。 阮栀面如平湖。她没想到这宋壑连将军府的事情都知道。 原是半月前,南城沈家意外寻得一块美玉,却被云将军之子抢了去。沈家找到春晓楼,势必要夺回美玉。为此,阮栀带着左膀右臂夜行将军府,虽是拿回了美玉,可是三人皆躺了快半个月。 “成婚?我可是春晓楼花魁,恐是殿下想的太简单。” “只要你想,我自有办法。还望春晓楼楼主能成全。” 三日后,宋壑拿着死去的昭元皇后的玉佩,跪在大殿上,整个人都是醉生梦死的样态,“父皇,您就让我娶了春晓楼的花魁吧,我自见过她,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她,希望父皇能够如了我的愿。” 皇帝一言不发,只是拿着玉佩不停摩挲,又看了眼宋壑,无奈挥了挥手。 “谢父皇。”转身,宋壑欢天喜地走出了大殿。 五日后,二皇子宫里多了位皇妃,婚礼没有大办,只因阮栀觉得过于麻烦。娶亲当日,京城里无人不说这二皇子果真如传闻中那样草包,实乃一介酒囊饭袋,有辱皇家威严,竟娶了一个花魁作为正妃,乃滑天下之大稽。 洞房花烛夜,宋壑醉醺醺的回到寝殿,掀起阮栀盖头后,倒头便睡了。 阮栀走近探了探鼻息,确认宋壑睡着后,她才褪去红妆,换上了宫女的服饰。 待到丑时,她才悄悄摸到宫外,记录着二皇子宫殿的内外格局,来日方长,要想从皇宫里全身而退,让夺位之人亲手将其恶行公之于众,需得步步谨慎,容不得半分差池。而宋壑,便是最称手的棋子,心有城府但不漏其锋芒。 卯时,确认寝殿没有任何人后,阮栀拿了一盆冷水走进去,朝着床榻上的人泼过去。 宋壑被泼了一身的水,非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更加欣喜,“皇子妃这是作何?都怪我昨天喝太多,竟忘记了人生大事。” 阮栀一个白眼,直接扇了一巴掌过去,冷言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形如草包还是装疯卖傻,不过看着大概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既然选择了这次合作,那希望皇子您时刻铭记,我们之间不过各取所需,你借用春晓楼的力量,我做我的营生,互不干扰。” 宋壑笑了笑,抽取出阮栀腰间的丝巾,香气袭人,他擦干脸上的水,才道:“多谢二皇妃提醒,望皇妃你在宫里小心行事,别叫人抓住了把柄,而我不过是银样镴枪头,孱弱无能罢了。” “再好不过,二皇子合作愉快。” 门外传来脚步声,阮栀迅速将手贴近宋壑嘴唇,堵住了他的话。 “殿下,卑职有要事禀告。” 宋壑轻轻握住阮栀的手,道:“无碍,只是符禄而已,你应该见过的。” 阮栀嫌弃的撒开手,在自己的衣裙上蹭了蹭。 “进来吧。”宋壑把自己干净的手帕递给阮栀。 符禄进来后,先是看了看阮栀,得到宋壑的许可后,他才说:“刚才皇后差人来了,要殿下您和皇妃去请安。” “好,你先去忙吧。”宋壑转过头问阮栀:“想去吗?” “皇后发话了,哪能不去。” “其实不去也可以,在宫里其他人都把我当成胸无大志、头脑简单的废物。这次皇后大概是想探探你的口风。” “那更要去了。”数年未见,阮栀倒是想看看这皇后如今可否还是一样令人厌恶。 拖到午时,阮栀和宋壑才慢悠悠往皇后宫里走去。 刚到宫门口,阮栀便倒在了宋壑怀里,宋壑浮夸大喊一声:“快传太医!” 他抱着阮栀就往自己的寝宫里跑,也不顾走出来查看的皇后。 路上,两个人窃窃私语:“怎么就倒了,不是说好见到皇后再倒吗?” “不想见。”其实路上的时候阮栀就后悔了,还不如倒在皇后宫门口让她自己去猜测。 “好。”宋壑不敢吱声,步伐也回归正常速度。 寝殿里,太医隔着丝巾把脉,这二皇妃脉象紊乱,却探不出具体病因,他急得冒冷汗,转头对宋壑说:“殿下,恕微臣医术不精,诊不出来皇妃的病情。” “殿下,莫要责怪太医,是我身子骨自幼就不好,在宫外时访遍江湖上的郎中也无计可施。”阮栀故作哭声,“劳烦李太医您给我开服祛湿的药方,最近天气有点凉,应该是湿气较重。” 宋壑也跟着打配合,“去太医院配药吧。” 李太医舒了一口气,这差事总算是保住了,“那微臣先退下了。” 等太医走后,阮栀才从床上下来,“殿下,刚才表现可否满意?” “甚是满意。我去见皇后了,除了我们的宫里,你暂时先别去其他地方,皇宫里人多眼杂。” “知道。您就放心吧。” 宋壑笑了笑道:“皇子妃,日后唤我际渊即可。” 第2章 恩爱夫妻两不相疑 庭院里,海棠开的正好,没等人禀报,一个女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冲进宫殿里。为首的女子穿着蓝色衣裙,上面绣着云纹花卉,好不华美。 阮栀抬眼一瞥,并不在意。明绣快步走上前去,低头俯身道:“皇妃,她就是太子妃,陆湘。” 阮栀放下手中的黑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陆湘倒也是一脸笑意,“今天终于可以来看妹妹了,听闻妹妹可是春晓楼花魁,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花魁,未免有些激动,失态的话妹妹莫怪了。” “在宫外时早就听闻姐姐才艺双全,今儿见了果真赛过天仙。”阮栀上前一步拉着陆湘,“姐姐您坐,不如来下一盘棋如何,二皇子总说我什么也不会,今天刚好有姐姐在,望姐姐能指点一二。”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湘坐下后,阮栀慢慢收拾刚才的残局,“姐姐持黑子还是白子?” “客随主便。” “妹妹棋艺不精,那按规矩来吧。”阮栀抓了一把棋子,“姐姐,请。” 陆湘拿了两个棋子放在棋盘上,阮栀摊开手,手心摆着三个棋子,一副矫揉造作模样,“真不巧,姐姐猜错咯。” 开局后,阮栀凝思片刻,犹犹豫豫把黑棋下在了天元。 二人你来我往,数著之后,阮栀便摸清了陆湘的真正实力,她开始随意乱下。 看到宋壑回来,她立刻小跑过去,挂在了他身上,“际——渊,姐姐可好生厉害,妾身怎么也下不过姐姐呢。” 宋壑一手抱住阮栀,朝陆湘道:“皇嫂,二弟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招待皇嫂了。” 院子里的众人目睹着二皇子抱着二皇妃光天化日之下进了寝殿里,两个人秋波交汇,满眼尽是彼此。 房门一关,阮栀立刻从宋壑怀里跳下来,抖了抖衣裳。 “就这么嫌弃我,日后我们可是还要扮演恩爱夫妻,免不了有些肌肤之亲,还望二皇妃能记住你的身份。” “那你再抱抱,我适应适应。”阮栀伸出手。 见宋壑没有行动,阮栀直接跳上去,整个人抱住了宋壑,“你让我习惯习惯。” 阮栀的头靠在宋壑肩上,“这样够符合你的你潜心粉饰的外表了吧,二皇子!” 一想到过往,阮栀忍了。 为了保持平衡,宋壑不得不伸出手托住阮栀。 随着阮栀的小动作,窸窸窣窣的声音宛若银针般刺进宋壑耳中,他不自觉吞咽口水,终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沉闷的声音,“别动了,阮栀。” “哦。”阮栀贴着宋壑的胸膛,感觉到了动如擂鼓的心跳声,“宋际渊,你心跳好快啊。” “抱——抱好了吗?”宋壑嗫嚅着,只觉得耳朵格外滚烫。 “好了。”阮栀跳下来,“以后我多抱抱,习惯便成自然了。” “好,日后有时间再抱。”宋壑顿了顿,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等等。”阮栀扯出宋壑怀里的红绳,绳子上还附着一块羊脂玉,“这是你的?” “这是我母后昭元皇后的。” 阮栀慌了神,她庆幸自己心软了还没开始下药,眼前的人竟是昭元皇后的儿子,真是百密一疏。 她试探性道:“你不是现在皇后的儿子嘛?” “你想知道事情原委?”宋壑轻言细语。 “能说吗?”阮栀低着头。 宋壑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宫里的老人都知道。我十岁时,不知道哪来的术士嚼舌根说我命克昭元皇后,我就一直由现在的皇后抚养直至加冠。”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昭元皇后的儿子,是要多加关照,阮栀这样想着。 “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去春晓楼。”宋壑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波动。 “去干什么?这么快便想利用春晓楼给你办事了。” “去见我三弟而已。” 阮栀颔首,“那好,刚好我回去也有事。” 得到同意后,宋壑落荒而逃。 傍晚,春晓楼门前依旧是人流如织。阮栀带着宋壑绕过罗雀街,从后门进了春晓楼。 后院里,春晓楼的伙计见了阮栀纷纷低头示意,阮栀对宋壑道:“你先去,我招呼底下的人办点事。” 宋壑回:“好。” 半刻后,在密不透风的水牢里,阮栀带着帷帽,低眼透过铁笼看着水里的人,满脸不屑,“做了亏心事还不承认,说出你们上头的人,春晓楼可保你们不死,还能让你们留下来。” 水中的几个人嘴巴倒是很硬,关了三天硬是表现出一副衷心模样。 见人不死心,阮栀起身便离开了水牢。各伙计随在她身后,牢门一关,里面暗无天日,唯有刺骨的冷水相伴。 要耗,她有的是时间。 二楼,宋壑端着酒杯喝了下去,满脸装得毫不在意,“多谢太子殿下的美酒,三弟不是说也要来嘛,人去哪了?” 太子看着宋壑满脸憨笑,心里好不得意。 自小,宋壑便事事压太子一头,若不是昭元皇后去世;若不是十二岁时宋壑突发疾病,痊愈后逐渐变成了宫里最没有用的皇子,这太子之位花落谁家还不好说。 等阮栀走到二楼时,在第一间房门外便听到了陆湘的声音。她快步走到最里边,刚推开门,便看见一个陌生女子正在扒宋壑的衣服,而宋壑趴着,任其宰割。 她走过去,猛地挥手掌掴,女子半边脸被扇得通红。 原想再续上一巴掌,宋壑攥住了阮栀的衣袖,蹙着眉摇了摇头。 宋壑趴在桌上,面色红润,虚浮无力,阮栀拿起他手边的酒杯闻了闻,酒里竟被放了禁药。 这禁药源自西域,不仅有催情的功效,还能让人慢慢失去反抗能力。 “还不走?”阮栀疾言厉色。 女子扶着脸,刚打开门就撞上了几名男子。 她跪在地下声色惶恐道:“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女子满脸鄙夷,视线又转向阮栀,“真巧,二皇妃也在。”他讥笑着,“二弟,我送你的美人可还喜欢?” 宋壑习惯性挂着歪斜的笑容,“谢太子,美人是好,但眼下二皇妃才是我心悦的的人,待我厌倦了,自会去东宫挑个美人。” 阮栀也跟着附和,满脸柔情靠着宋壑,道:“太子殿下,如今二皇子与妾身如胶似漆,还望殿下您能体谅。” 太子轻笑,“那只能明日宫中见了。” 送走太子后,阮栀差几个伙计扶着宋壑进了自己后院的房间。 她手里拿着银针,给宋壑扎了几下,道:“先给你扎几针定心神,已经派人去鬼市寻解药了。” “好。”宋壑躺在床上,勉强回答着,右手的鲜血慢慢浸湿了袖子,他努力控制着右手,悄悄把手藏进了被子里。 见宋壑心虚的模样,阮栀掀开被子,才看见那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顺着骨节分明的长手滴入衾褥。 两个人相顾无言,阮栀默默处理伤口,把里衣往上拉,看见了无数道旧疤。她道:“是太子下的药?” “嗯。” “每次都是这么过来的?”阮栀无意触摸到凸起的疤痕,心里闪过一丝怜惜。 宋壑粲然一笑,戏谑着转移了话题:“我的腰带系得可紧了,况且春晓楼不是你当家嘛,今日便疏忽了没带解药。” “人为刀俎你为鱼肉,这樗栎庸材还真不好当。” 突然,门外响起不急不缓的嗒嗒声,阮栀从袖中挥出石子儿回应着,木门随之被推开。 伙计拿着解药,看了眼宋壑,阮栀心领神会,“有事便说,这里没有外人。” “我们在鬼市看到了正清堂的人。” “知道了,出去等我半刻。”阮栀拿着解药喂给宋壑,“你休息一下,我去趟鬼市。如果要回宫,自便,待明日你来接我。” 宋壑露出不值钱的笑容,“二皇妃,这么快便承认我是自家人了。不是说了半刻嘛,半刻我便能起身了,我和你一起去鬼市。” “你去作甚,此行用不着你。鬼市鱼龙混杂,危机四伏,你还是呆在春晓楼比较好。” 半刻后,宋壑死皮赖脸跟在阮栀身后,满面春光,“夜晚我眼神不太好,你等等我。” 阮栀掏出短萧,自己握着一端,宋壑牵着另外一端。 三更天,鬼市灯火如豆,隐隐绰绰下,人影交错重叠。 行至角落,伙计打着手势,示意人就在右前方茶铺。 阮栀望去,粗陋的茶铺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两名男子神色自若,大抵是在等人。她放开短萧,孤身一人往茶铺走去。 此行阮栀本就想来碰碰运气,或许是天意,半个时辰后还能找到正清堂的人。 正清堂,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行事隐蔽,接的任务也都是十恶不赦之人。那堂主更是神龙见尾不见首,几乎没人见到过他的真实面目。一年前,春晓楼意外抓到了正清堂的叛徒,几番拷问后,依旧得不到堂主的任何消息。现在,叛徒还关在春晓楼暗牢里 。 自阮栀接手春晓楼后,她便一直想和正清堂合作,可惜每每都铩羽而归,把叛徒留着,也是希望寻到正清堂的人后,能有筹码见一面堂主。 走到茶铺,阮栀坐在了两个男子对面道:“一年前,清然山下,偶遇一人,唤际明。” 两名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宋壑大摇大摆坐在阮栀身旁,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阮栀盯着宋壑,万千悔意,就不该带出来,作为一个皇子,在鬼市不遮遮掩掩,生怕没人认出他来一样。 宋壑拿着茶杯,喝了两口后便把茶碗倒扣在桌上。 其中一名男子开了口:“姑娘刚才的话能否说的明白些?” 阮栀伸出手,使劲拧了宋壑的后腰,“不知两天后,阁下可有时间,我们春晓楼细谈。” 宋壑吃痛,眉峰紧锁。 男子道:“那便两日后,春晓楼见。” 人走后,阮栀恶狠狠盯着宋壑,“不是让你等着嘛,跟过来干嘛,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想利用春晓楼的力量,还望你能自重。” “我错了。”三个字简洁有力,宋壑在冷眼审视下乖乖戴上面具,牵着短萧跟在阮栀身后。 第3章 宋壑领命挂帅出征 翌日,朝堂上众臣为南部边界邻国来犯一事意见相左,此战,敌国由君主亲率大军,已经攻占了两座城池。 有人建议此战应派太子上阵,以涨我军气势。 而丞相一派极力反对,振振有词:“皇上,切勿让太子领兵出征,战场上本就变幻莫测,不如让继续让云将军带兵出战。” 云将军道:“皇上,臣旧疾复发,恐不能领军上阵了。”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落到了正中央。 皇帝怒而不言。 太子宋鲲急忙站出来,满腔热血:“大敌当前,此战派儿臣最为合适。” 宋壑瞥了眼太子,他徐徐上前,跪在地下,声如洪钟,“父皇,不如此战让儿臣领兵迎敌。” 未等皇帝定夺,众臣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 宋壑跪着,身如青松般挺直。 太监道:“肃静。” 众臣皆静。 皇帝最终拍板,“宋壑,明早统兵出征。” 众臣不敢怒也不敢言。 宋鲲整个人像钉住一样站着,双眼无神。 半日前,宋壑便收到飞鸽传书,南部边界敌国来犯,已失守两座城池。他立刻前往御书房,向皇帝秉明,撕开了自己多年伪装的外衣。 而消息直至卯时才层层上报到京城。 春晓楼后院,茶室坐着三人。 三人围着一张方桌,阮栀坐在东侧,其余两名男子坐在西侧。 阮栀戴着帷帽,手上还拿着一块牌子,道:“不知可否见一下你们堂主。” 其中一名男子道:“姑娘有事直接说,我们会向堂主传达姑娘的意思。” “那际明是你们堂里的叛徒吧。”阮栀把牌子推到对面二人茶杯旁边。 “正是,他受人蛊惑,背叛了我们正清堂。” “我这有笔生意,我把人交给你们,正清堂和我们春晓楼合作,我们强强联手。”阮栀对此事并无把握,只是不管是什么结果,春晓楼都不会吃亏罢了。 “三日后,若后院门上挂着红绸带,便是我们堂主答应了这笔生意。” “静候佳音。” 自下朝后,宫里的消息早就传的满天飞,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但无一不在讨论二皇子宋壑。 阮栀也是回到宫里后才得知宋壑要领兵出战。她命下人收拾好宋壑的行李后,便在书房静静等待。 未时,书房的门缓缓打开,阮栀抬眼,没有停笔的意味,乘着宋壑关门之际,她甩出飞镖,直指宋壑脑后。 宋壑侧身一躲,稳稳接住飞镖。 “哟,我原以为二皇子空有头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没想到深藏不漏啊。”阮栀头也没抬,继续专注笔下的画作。 “身不由己,望皇妃原谅。”看到阮栀没有生气的意思,宋壑才继续说:“春晓楼可一切顺利?” “托您的福,正清堂的人愿意考虑和春晓楼合作。你过来看看我画的这幅画。”阮栀停笔,笑着看宋壑。 宋壑走过去,附身看画:百花图,好一个争奇斗艳。 乘其不备,阮栀紧握袖中短刀,一个转身便把宋壑擒在椅子上。她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拿着短刀紧逼宋壑的脖颈,言语犀利:“此战,你可有把握?” “怕我回不来?”宋壑粲然一笑,“和离书已经写好了,放在我床下。” 阮栀紧握短刀,更近一步,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刀尖,“谁许你和离,要和离也应是由我提出。” 宋壑丝毫不慌,眼神更加坚定。 白光一闪,短刀“锵锵”落地,“啪啪”两声接踵而至,阮栀力度不轻不重,这次的巴掌比起上次,可谓是轻了很多。 阮栀抓着宋壑的衣领,道:“此战我和你一起去,没有拒绝的余地。至于我的替身,不用你操心。” 宋壑拧着眉,“能不要这么剑拔弩张嘛,我腿麻了。” “抱歉,失策了。”阮栀从椅子上离开,若无其事。 宋壑缓了一会儿,带着些猜测和怀疑 “你真的要去?” “嗯,保护你的安全,不然我的春晓楼怎么办,我可是把四分之一的宝压你身上了,我在皇城的人手还没安插好,你要死也得等我事情办完再死。”话虽如此,可阮栀还欠着昭元皇后一条命,她需得护好了宋壑。 阮栀捡起短刀,掀起宋壑的衣服擦干净血迹,“放心,关键时候没准我是你的后盾,真比试起来,你不一定打的过我。” 趁阮栀收刀,宋壑大步一跨,夺走短刀扔到地下,右手钳制住阮栀脖子,迅速抽出腰带捆住了阮栀的双手,“冒犯了,此行凶险,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我一定会安全回来。” 捆好后,他把阮栀抱到旁边的小床上。 “宋——壑。”阮栀怒气冲天。 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捆,阮栀还有点不习惯,“我不想把你打残,毕竟你明天还要领兵出战,劝你马上给我解开,不然就不是两巴掌的事情了。” “这次恕我行事卑鄙了。”宋壑拿着丹药和水,走到床边欲喂给阮栀。 “你哪来的睡魂丹,渠道还挺多啊。”阮栀轻笑,“不去就不去,像是谁稀罕一样。给我解开你的腰带,还有别把睡魂丹浪费在我身上,不要可以给我,去鬼市买还挺贵。” 睡魂丹,只要吃上一粒,便能睡足一天。 “真不去了?”宋壑试探。 “不去,仔细想想,留在宫里锦衣玉食也挺好。”阮栀伸出手,一脸无辜看着宋壑。 待宋壑解开手上的腰带后,阮栀把手藏在身后,偷偷掐红了手腕,随后惺惺作态,“有药嘛,我手都被你捆红了,痛死了,你过来给我吹吹。” “药在东厢房,我去给你拿。”宋壑假装听不见后面的话。 阮栀甩着手中的腰带,提醒道:“你的腰带,打算衣冠不整出去丢人显眼。” “哦。”宋壑耳朵立刻升温。 在宋壑即将摸到腰带时刻,阮栀双手一拉,一个欺身把宋壑压倒在床上,“我十岁开始习武,熟读兵书,败在我手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有我这么个将士,定会如虎添翼。”阮栀用腰带紧紧捆住宋壑的手,“结要打死结,这样敌人才不会逃脱。” 突然,“哐当——”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阮栀宋壑眼神不约而同向看过去。 符禄只看了一眼,双手迅速掩住双目跑出去,并关好门。 片刻过后,宋壑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姿势过于微妙,“阮栀,你先放开我,符禄这么急肯定有急事。”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得答应我此战跟你去,不能再用下作的方式了。”阮栀瞪着宋壑,分毫不让。 宋壑无奈,“行,答应你了。” 两个人整理好凌乱的衣服,才往外走去。 正殿,太子已等候多时。 宋壑徐徐走进去,仍是平常浪荡模样,“太子殿下今日倒是得空来我这坐。” “这不你宫外的府邸快要修好了,乘早来你这再看看。” “太子言重了,理应是臣弟多去东宫走动走动。” 阮栀在殿外,见宋壑许久不出来,她端着碗茶贸然冲进去,“参见太子殿下。” 朝太子行完礼,阮栀把茶碗递给宋壑,“际渊,到了喝药时间了。” 太子闻言,立刻装作关心的样态,“二弟,你可还好?明日便要出征了,如若身体抱恙,我立刻去禀报父皇。” 阮栀强行把碗送到宋壑嘴边,急忙道:“药里就是放了些鹿茸、杜仲罢了,此战也不知是否顺利,妾身还望着二皇子能留个念想呢。” 宋壑不可置信看着阮栀,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待太子走后,宋壑义正言辞道:“阮栀,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些什么?” 阮栀一脸轻松,“知道啊,都是壮阳的好药材。不这么说,太子他也赖着不走啊,我说的够晦涩吧。” 转念一想,是挺晦涩,宋壑原先准备好的措辞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日后在其他男子面前,还是委婉些比较好。”自婚后,宋壑就愈发觉得阮栀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具体也说不上来。 “这都不委婉。”阮栀诧异。 宋壑磕磕巴巴,“总之,待你遇见心悦之人就懂了,有些话是只能和命定的人说。” 阮栀无语凝噎,白了眼宋壑,“放心,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和离,不会耽误你的命定之人。我们本就逢场作戏。” 宋壑暗下决心,谁要逢场作戏、谁要和离。地久天长,是块冰山也终将会融化。 阮栀道:“你的行李已经准备好了,宫里应该没有其他事吧,陪我去春晓楼。” “好。” 春晓楼里多出了一个阮栀。 宋壑看着面前的两个阮栀,除了衣服都一模一样,他道:“你哪来的人皮面具?” 这人皮面具制作工艺极其复杂,江湖上除了周老,其他人做的顶多能在晚上糊弄糊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半成品。 “羡慕吧,年前游荡江湖时偶遇周老先生,软磨硬泡求着他老人家照着我的模样做了两副,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阮栀撇嘴看向宋壑,“你先出去,我和云易说两句。” “好。”宋壑默默关门离开。 阮栀道:“云易,害你受苦了,要去那皇宫待上几个月,在宫里你顺其自然就行。” “楼主放心,我一定完成好这次的伪装任务,保证一定很像你。” 阮栀莞尔一笑。春晓楼的伙计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八年前阮栀刚到春晓楼的时候就感觉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重情重义。 第二日,宋壑带着兵符浩浩荡荡出了皇城,与不同往日的是,二皇子身边多了一个戴面具的侍卫。 注:“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引自孔子:《论语·述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宋壑领命挂帅出征 第4章 日行百里幽怨四起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南部边界。 为了赶路,众人便在田野山间休息。夜幕降临,视线也变得越发模糊起来。黑暗里,阮栀扒拉着宋壑的衣服,宋壑虽一脸无措,但也只能配合着脱。 他脱得只剩下里衣后,套上了符禄的衣服,而阮栀转身把脱下的衣服递给符禄,轻声道:“快穿上。” 符禄惶恐,看了眼宋壑,只能乖乖套上。 三人回到篝火旁,阮栀低声耳语:“宋壑,今夜不太平,尾巴太多,记得不要睡太死。” 此时的宋壑,满脸都沾着泥土,头发凌乱,穿的也是符禄的衣服。 兴许是觉得不够脏,宋壑又抓了一把土糊在脸上,“知道了,你也是。” 阮栀挨着符禄在队伍的最前方,被禁军团团围着,而宋壑被赶到了最后面。 子时,野鼠出洞,“吱吱”声此起彼伏。 阮栀靠着树,假装入睡,隐约察觉到了头顶上的杀气。 刹那间,十几位黑衣人从天而降,声音不大,阮栀迅速起身拉起符禄,数把利剑落了个空。 一时之间,靠近阮栀和符禄的禁军将黑衣人团团围住,所有黑衣人直指符禄。 刀光剑影中,阮栀点燃篝火,一声哨响,引得末位的禁军朝着前方赶来。 场面混乱不堪,见局势不妙,还未被擒住的黑衣人紧靠在一起,欲突出重围。阮栀抽出腰间软剑,借力腾空而起,直指角落手握长剑之人。 剩下的其余人,死的死,逃的逃。 那人侧身一躲,阮栀扑了个空,她转身一跃,纵剑往胸口刺去。没过两招,阮栀余光瞥见阮常,二人心有灵犀,一齐牵制住黑衣人。 见人措手不及,阮栀反手拿剑刺向右手,为了闪躲,长剑从黑衣人手中脱落。 阮栀近身肉搏,右手攻其下巴,配合阮常钳制住了黑衣人。 阮栀手中的短刀紧贴着黑衣人胸口,而阮常拿着绳子紧紧捆住双手。 黑衣人跪在地上,已然失去反抗能力。阮常蹲下,双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确定嘴里没毒后,将粗布往嘴里塞了进去,把人捆绑在树干上。 阮栀捡起长剑走上前,言语犀利,“断雪剑,你是宇文家的?” 她能肯定眼前这人便是这次行动的首领,刚才在打斗中,其余人纷纷不自觉看向他,似在等待指令。 那人目光如炬,偏过头一言不发。 阮常侧身一踢,鲜血浸染了黑衣人口中的破布。 一旁的宋壑只是吩咐着禁军处理倒下的尸体。 阮栀走上前扯开破布,又往胸口处补上了一拳,“早点坦白,说出你上头的人,可饶你一命。” 见人没有反应,阮常又从黑衣人身上撕下衣物,塞进了他嘴巴里。 篝火熊熊燃烧,四人围坐地上,又说有笑,除了宋壑,面无表情。 阮栀从火中拿起红薯,分给了其余三人,“快尝尝,红薯得趁热吃,离南部还有百余里,不出意外今晚便到了。” 符禄战战兢兢接过,嘴巴快了那么几秒,“谢谢皇——!” “谢谢小栀。”符禄深呼一口气,刚才其余三人的目光能把似能把他杀死。 自出城以来,符禄便见到了皇妃的与众不同,行事不拘小节,吃喝与众将士都在一起,轻功也是了得,实乃英雄豪杰。 “对了,绑着的人怎么处置?”阮常剥完红薯的皮,递给了阮栀。 阮栀接过红薯,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动静,“身手不错,留着跟着我们一起去南部。” 宋壑皮笑肉不笑,心平气和道:“我有话要和小栀说,你们先回避一下。” 听罢,符禄立刻抹了抹嘴巴,拉起阮常就往外走。 阮栀斜眼看着宋壑,一脸不屑,“坐下,谁都不许走。”转头反手一挥,清脆的声音留住了起身的二人。 “有啥好回避的,别听宋壑的,你俩都是自家人而已,给我坐下。” 一边是多年的老大,一边是刚认识不久的嫂子,哪边都惹不起。见僵持不下,符禄一脸歉意,“那个,天太黑我太害怕了,阮常陪我去拿点东西。”说完,他拉着阮常跑出几丈远。 “你满意了。”阮栀白了一眼,只觉得不满意,坐着抬腿又踢了一脚宋壑,“说吧,有什么事非得要单独说?” “我要吃你手里的。”宋壑伸手就是要。 “火堆里还有,自己掏。”阮栀一口吃完手里剩下的,慢慢咀嚼。 宋壑固执道:“不要。” “爱吃不吃。”阮栀心中不悦,怎的自从出宫以后,宋壑的行为越来越让人不解。 无奈之下,宋壑拿着木棍自己从炭火中又掏出来几个红薯,忍着热度剥好皮后递给阮栀,“诺,不烫嘴了。” 阮栀摆了摆手,“吃饱了,你自己吃。” 宋壑幽怨着,怎么?就吃其他人亲手剥的,就不吃我的。 “天快亮着,收拾收拾可以叫大伙出发了。”阮栀清点好自己随身的物件,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树,“你起来,我去树顶上看看。” 宋壑乖乖站起,双手交叠着。 阮栀点地而起,又借着宋壑的双手,跃上了几丈高的树干。 顺着一节节枝丫,阮栀跳到了树冠上,一眼望去,朦胧雾气笼罩着,依稀看得见十几里开外有几户人家,天光从地平线散发出来。 直至亥时,几千余人才赶至南部云雾镇。 云雾镇,住着上千户人家 ,东边是崇山峻岭;西面和南面隔着几十里便是已经失守的南溪镇和北河镇;而天曲河自西北向西南方流,形成了三个地区的天然屏障,云雾镇易守难攻,敌军久攻不下。 营帐里,二人等待着众将领。 桌子上,摆着地形图,宋壑手执黑棋,阮栀手执白棋。 白棋直指天曲河源头,云雾山。 阮栀手执三枚白棋,“率三千步卒越过云雾,其余兵力正面迎敌。” 黑棋直指北河镇正北面,“你怎知敌军不会再这里设防?” 三枚黑棋直走官道,“若我是敌军,正面冲突?”宋壑摇了摇头,“直面攻击损失太大,越过五步岭难度也大——” 符禄走进营帐,打断了二人的推演,“人都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宋壑没抬头,依旧注视着地形图,“监军使来没有?” “他说舟车劳顿,来不了了。” “传其他人进来吧。” 宋壑收回棋子,端端正正坐在正中央的位置,阮栀也戴上面具,站在一旁。 进来的有五人,纷纷跪下行礼,道:“参见二皇子。” 符禄附身在宋壑身后低声介绍:“从赵青起,依次是长史沈龙威、折冲都尉韩玄、县令聂鲲、镇将钱子卿。” 宋壑严肃道:“前两战负责的是谁?” 一人从后方站出来,身披铠甲,面色苍老,“回殿下,是卑职。” “短短两日,是如何让敌军攻占两座城的?” “丑时敌军突然来袭,本以为对方只有几百人,战至后夜,敌军上千人越过天曲河强攻南溪镇城墙......” 钱子卿声音越说越小,“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宋壑看向沈威龙,“卫州可调配多少兵力?” “现有不到五千人。” “敌军大概有多少?” “回殿下,派出去的探子具体也不清楚,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敌方人数远超于我们。” “夜深了,先去休息整顿,待明天定夺。” “是。” 把人全都遣散后,营帐里只剩下阮栀和宋壑。 阮栀靠着椅子,双眸微闭,“明日我带上阮常去探探天曲河,你吩咐其余人从官道一路下行,探探南溪镇。” 宋壑立刻拒绝:“不行,你不能出去,这件事没得商量。”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阮常和我轻功都不错,我二人轻装上阵最为合适。眼下能让京城里那些人对你刮目相看,唯有快速取得此战胜利,好回去论功行赏。” “你怎知我就是为了论功行赏?”宋壑心凉了半截。 “不然呢,是谁半夜去御书房自荐,是谁在大殿上信誓旦旦,难道全让你给忘了。我这是在帮你,助你快速平步青云,我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宋壑:“......” “先睡吧,我去和阮常他们挤一挤。” “不行,你睡这里。”宋壑快步走到门口堵着。 “你是皇子,我是你侍卫,被其他人瞧见了不合适,况且有什么不行的,出门在外有睡的地方就不错了。” 宋壑直接走过去,拉着阮栀就往床里钻,“不行,总之你不能和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 阮栀小声回应:“那也不能和你啊,男女有别。” “你居然说和我男女有别,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名正言顺夫妻,怎如今竟然变成了男女有别?”宋壑急得团团转。 “那我睡树上去,在宫里你都没计较,怎么出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变了!”宋壑心梗,敢怒而不敢言,脑海反复闪过“变了个人”四字,但只能默默生闷气,“你和我睡一个营帐,我睡地下总行了吧。” 阮栀不语,气势汹汹地从外面又找来了布衾摊在地上,“哪能让您睡地下,我睡。” 第5章 闯云雾山满载而归 东方金光乍泄,空气中还附着水汽。 营地外几里的小坡上,阮栀拿着软鞭,正在和阮常过招。自进宫以后,她便很少练功了。 阮栀手中的软鞭好似毒蛇,若是领地受到威胁,那非得要你偿还点什么不可。 软鞭一收一放,先是勾住阮常的腰,被他躲过后,阮栀一甩,直接缠住了长剑,往回一拉,阮常整个人被带着靠到阮栀这边。 再快要碰到阮栀的时候,阮常手腕一转,把剑收回了剑鞘中,笑道:“你的软鞭越发精进了,自愧不如。” 阮栀把鞭子收回腰间,打趣道:“水都给你放回京城了,从小便是这样,也不认真和我打。” 坡下,有人的眼睛要翻到天上去。 见两人有说有笑,宋壑还是忍不住冲了上去,一个飞身站在二人中,“阮常,和我比试两招?” 还没等被问话的人开口,阮栀先踢了一脚,“大早上的,策略部署好了没,不能敌不动我也不动,得先发制人啊。” 一大个鞋印刻在了宋壑尾椎处。 宋壑满脸骄傲道:“已经派人去南溪镇了,这不大早上来找你去天曲河那边看看。” “那我们回去准备准备,不出意外晚上应该就能得到详细的情报了。”阮栀拉着阮常,“阮常,我们走。” 原地里,宋壑愣了几秒钟,难道是自己刚才说的不够清楚,来找你,不就是说你和我,而不是你和阮常。 宋壑快步跟上去,走在二人中间,“小栀,我刚才说的是你和我一起去。” “不行,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营中怎可一日无帅?你得留着主持大局。”阮栀加快了步伐。 宋壑:“......” 而阮常面无表情。 回到营中,阮栀往包袱里揣了两个白饼和水,换上了破旧的粗布麻衣,头上束发的冠也换成两块破布长条。 出发时,阮栀怎么也找不到阮常。 她只好回到主帐里去,刚冲进去,就看见了宋壑在换衣服。 阮栀一脸嫌弃,“不是早上刚换的衣服吗?怎么又换。” 宋壑慢慢转过身,不紧不慢穿上里衣,“此行我和你去。阮常和符禄盯着北河镇的动静,今日酉时可能会下雨,我们需得快去快回,敌军大抵也不会选择今天进攻。”宋壑出乎意料地正经,“我们昨晚刚到,消息定也传到了那边,虽有攻其措手不及的可能,但敌方是潇国君主萧琰清,我赌他不会在今日出兵。” 阮栀厉声道:“你一个赌字,便要全军人和你一起赌?” 宋壑系好腰带,拿起桌上的包袱,“走吧,不是赌,我是肯定。” 两匹骏马绕过云雾镇北边的山岭,疾驰在官道上。 辰时,二人便到了云雾山东侧山脚下。 云雾山高耸入云,越往上,裸露的都是黑白色的山石,树木也变成了草甸。 阮栀把束着衣袖的布条又缠紧了些,一跃而上,稳稳落地,“上来吧,这山比远处望着还要大些,我俩速度需得快些。” 宋壑飞身一跳,宛若游龙。 阮栀道:“轻功不错嘛。” 宋壑按捺住内心的雀跃,“谬赞,我厉害的方面可多着呢,待你日后慢慢发掘。” 爬至半山腰,骄阳越发炙热。 汗珠不断冒出,为了不遮挡视线,阮栀只好用衣袖反复擦拭。 宋壑在阮栀右边,顺应着她的脚步,阴影时不时略过阮栀。 “休息一下,我缓口气。”宋壑把包袱里的水递给阮栀。 阮栀接过水,坐在宋壑旁边调整呼吸。 “你说这条路可行吗?”阮栀喝了口水,缓解了嘴里的干燥。 “我觉得行。”宋壑笑着,挺直身子,面对着阮栀。 “英雄所见略同。”阮栀把水还给宋壑,“走吧,去顶上看看到底可不可行。” 山上几乎没有路可以走,坡度也越来越陡,走着走着,宋壑走到了前面,他小心翼翼地走实了每一步。 日中,火气旺盛。 爬到山顶,将山下风光一览而尽。山顶西南侧尽是断崖,再往西侧,便是更远的距离。 阮栀拿出纸笔,宋壑默契弓着腰。 宋壑看着眼前的土地,能清楚感受到身后划过的每一笔,一气呵成、顿挫有致。 一阵疾风掠过,为了护好画了一半的地形图,阮栀不加思索地靠上去。待风走过,手中的笔才继续。 “好了,起来吧。”阮栀把纸收进画筒,又拿出了绳子,“走,去低一点的地方看看能不能下去。” 二人往西侧走了几里,坡度越来越缓,经过一个平地后又是一个小断崖。阮栀走近一看,目测有几丈高。 “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说着,阮栀卸下了包袱。 一个不注意,一旁的宋壑毅然而然俯身跃下。 阮栀怔忡不安,蹲在崖岸边目不转睛盯着宋壑。 宋壑借着断崖边凸起的石头和长着的残木,成功到了下一级小坡上。 阮栀又检查了一遍包袱,确定系紧后才一跃而下。 落地后,阮栀没有注意到宋壑的紧张,完全是对他刚才自作主张的担忧,“下次行动之前要说,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阮栀担忧的是宋壑的命,自己还欠着的一条命。 “以后我每一次行动一定会和你报备,我肯定不会有事的,这也就是看着比较高。”宋壑也拿出包袱中的绳子,“你的绳子也给我。” 阮栀解开腰间的绳子,“接紧一点,这次我先下去。” 宋壑嘴角微微上扬,“你怎知我要做什么?” “这不显而易见嘛。” 接好绳子后,宋壑把绳子绑到石缝中的树干上,用力拉了几遍才放心。 宋壑把随身包袱放在地下,道:“你太轻了,若是此路可通,也是不用再次试验了,行吗?” 阮栀走到断崖边,丢了一颗大石头,确认无误后才道:“下去吧。” 得到许可后,宋壑攥住绳子末端,飞身跃下。 断崖上,寸草不生,阴暗湿润。 顶上,阮栀时刻注意着绳子摇晃的幅度。 宋壑掉在断崖上,风吹过,细小的麻绳牵引着宋壑,此刻,他离水面不过几尺。 目测好河面距离,宋壑才顺着绳子爬上去。 “此路可通。”宋壑卷着麻绳,“不过得要等到天气好的时候,河大概有一丈多,还得从长计议。” 阮栀拿出怀中的手帕,替宋壑擦拭着脸上的水,“走吧,回去再说。” 刚到山顶,乌云席卷着整片天,光明一点点被吞噬。 北风萧瑟,刚开始还是一小滴雨,不一会儿,大如豆粒的雨倾泻而下,二个人被淋成了落汤鸡。 阮栀大喊道:“快走,雨天不宜在高处。” 两个人在雨中狂奔,跑到来时的路,才慢慢停下脚步下山。 宋壑斩断了一段绳子,走上前,“路太滑了,绑着一起走。” 得到许可后,他低着头,仔细拿着绳子捆绑住阮栀的腰,再把另一端绳子系着自己的腰。好似只需一根绳子,他们便没有了任何距离。 走到半山腰,雨渐渐便小。 阮栀一个不注意,脚下踩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滚,宋壑眼疾手快,顺势倒在地上,拉回了阮栀。 顺着力道,阮栀整个人都倒在宋壑怀里,情急之下,她右手撑着地,只感觉到一阵刺痛,“多谢了。” 起身后,阮栀把右手藏在身后,左手伸着,“走吧。” 宋壑只是握着她的左手,“你右手给我看看。” “走吧,没事。”阮栀自小便如此,只要还能动,都是小伤。 宋壑只是把衣服一层一层脱下,撕开里衣,拧干后柔声道:“右手伸出来。” “哦。” 伸着的右手,冒出鲜血混合着泥水,顺着指尖掉落。 宋壑拿着里衣,擦拭干净后才将撕下的布条绑上,“痛的话出声,我再轻一点。” “其实不用,就一点小伤。”阮栀坚持着。 “都流血了。”宋壑兼顾着速度和力度,确认绑好后才拉着阮栀的左手下山。 到了山脚下,雨才停歇,而两匹马也早就淋湿了。 宋壑把另一匹马的缰绳解开,又走到红鬃马旁边,道:“阮栀,你过来。” “干嘛。”虽然不解,阮栀还是走了过去。 “上马。” 阮栀道:“这不是你的宝贝嘛,舍得让我骑了。”原是出城时,皇帝就赏了宋壑京城中最好的战马,日行几百里不再话下。 阮栀刚想用左手牵起缰绳,宋壑便飞身上马,先一步抢走了缰绳,“你手不方便,我来牵。” 还好缰绳够长,宋壑双手牵着缰绳,整个人似环抱着阮栀。 烈马奔驰,宋壑恨不得立刻赶到营帐里。 整个人被裹住,阮栀活动的空间有限,“另外一匹马怎么办?” “它认路,会跟上来的。” 宋壑骑着烈马直接到了主帐门口,众将士也是纷纷低着头,只敢不经意间抬头看看情况。 在帐外所有人注视下,宋壑领着阮栀进了主营帐,“你先换衣服,我去叫医官。”说罢,宋壑走出了营帐。 换好衣服后,阮栀忍着痛单手解开布条。与此同时,门口传来声音。 “好了吗?” 阮栀回应着:“好了。” 宋壑先行进来,确定阮栀戴着面具,才唤医官进来。 处理好伤口后,宋壑又吩咐人提了个大浴桶和热水,“多穿一点,以免感染风寒。门外符禄守着,不会有人进来,我先去换衣服。”走了一半后,宋壑才反应过来,“伤口不要碰水,避着点。” “好。” 第6章 暴雨前夕新识好友 营帐外,宋壑一直守着门,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是湿着的。 不到半刻,阮栀便沐好了浴。她把长发随意挽着,刚走出去就撞见了宋壑。 阮栀欲言又止,“你——你一直在这?” 宋壑打了个寒颤,强撑道:“就路过,路过而已。”他不自然摸了摸头,“好了?” “嗯。”阮栀早就摸透了宋壑,一说谎就有各种小动作,“你要不先进去?我去找阮常。” 又是阮常,宋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站在营帐外,目睹着阮栀走进了另一个营帐。 营帐里,阮常和符禄正在制作沙盘。 阮栀走近,南溪镇的地形已经有了雏形,云雾镇三面环山,地势低平,唯有官道连接着周边的镇子。 符禄本想行礼,等手放置在空气中,才想起来犯过的无数次错误,悻悻地低下了头。 “你受伤了?”阮常撇过头,才看见阮栀缠着布条的右手。 “小伤,不足挂齿。”阮栀把手藏到身后,“等我去拿云雾山的地形图。” 回到主帐里,阮栀直奔画筒,完全没有注意到浴桶里的宋壑。 眼睁睁看着人走进又走出,宋壑赶忙起来穿衣服。 阮栀拿出画,感慨幸好画没被淋湿。 画上所画,除了云雾镇北面的环境,还有从山上俯瞰的北河镇地形。 阮常和符禄一人负责一半,秉着从始至终的想法,阮栀只是在旁边站着等他们弄。 “怎么样了?”宋壑掀开帘子,并没有穿上盔甲,只是平常的服饰。可阮栀看着却与平常不太一样,细细打量才发现宋壑的衣服总算是穿得板正一次。 符禄答道:“还差一点,快好了。” “你去叫今早去南溪镇的查探的人过来。”宋壑倒了杯茶,示意阮栀坐下。 但阮栀没理他,转身接替了符禄空出来的位置,“我不喝茶。” “那我喝。”宋壑捏紧了杯子,视线一秒也没有离开过沙盘边上的两个人。 片刻,阮栀听到符禄的声音,抬起头一看,只觉得跟着进来的两个人的背影中,有一人十分熟悉。虽是背对着,可她总感觉是见过的 。 宋壑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漫不经心道:“说说那边的情况吧。” 一人道:“南溪镇东边和南边守卫较少,在北边的三山岭上,敌军派了很多人驻守,应有不下两千余人,南溪镇的百姓依旧正常生活,据百姓说,萧国国君应该驻守在北河镇,还有——” “继续说。”宋河默默把茶杯倒扣。 “据我们正清堂的探子所报,引起此战的,似乎是宫里的人。” 听罢,阮栀抓着沙粒,聚沙成山,故意试探,“二皇子好手段,正清堂的人都给搬来了。” 那人继续道:“听声音,这位是春晓楼楼主?”似是明知故问,“倒是我二人怠慢了,在下正清堂蒋寒云,那天和楼主见过,我身边的是我弟弟蒋寒风,此次是奉我们堂主的命来助二皇子殿下,昨日刚赶到。至于与春晓楼合作的事,想必楼主也早已知晓。” “是吗?宋际渊!”阮栀抬眼看去。 宋壑也收起那浪荡模样,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阮栀,“我也是前天才收到密信,正清堂主堂主两袖清风,锄强扶弱,此战得他相助,是莫大的荣幸。” 阮栀转移了话题,“沙盘快做好了,都过来看看。” 沙盘上,云雾镇周边的环境一览无余。 蒋寒云道:“殿下,没事我兄弟二人先退下了。” 宋壑看着沙盘,若有所思,“去吧 。” “那我和阮常也走了。 ” 阮栀收起画筒,在等宋壑点头。 “你等一下,符禄,半刻后传所有人过来。”宋壑言语中多了几分笃定与命令。 看着宋壑不苟言笑的样子,符禄拉着阮常就往外冲,不敢多待一秒,他也不管阮常同不同意。 营帐里,只剩下两个人。 “问吧。”宋壑拿起墨锭,力度均匀,砚台的水,逐渐被墨色吞噬。 阮栀站在宋壑对面,注视着砚台,“你怎知我要问你?” 宋壑抬起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息,“你兴许要问,我和正清堂是什么关系?为何当时要和你春晓楼合作?为何要娶你?” 阮栀挑眉,“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 “若是我没猜错,春晓楼花魁的首次献艺,是为我专设的;而春晓楼的暗网,也是我所需要的;至于正清堂,这次是实属于那堂主心系天下,才派人来。” 阮栀笑着回应:“不愧是活在深宫里的人。” “何出此言?” “来日方长,况且,我觉得我们没有熟到可以交心的程度。” 好一个不交心的程度。宋壑放下手中的墨锭,道:“我想明日出兵?你觉得如何?” 阮栀道:“没有必要参考我的意见。” “可是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宋壑步步紧逼。 “你之所想,及全军所想。”阮栀转身走向营帐外,“走了,半刻快到了。” 刚走出营帐,阮栀便看见了在门外等候的阮常。 “正清堂的人呢?” 阮常回:“要去找他们嘛?” “嗯。”阮栀放低了声音,“云易在宫里如何?” “一切安好。” 另一边,蒋寒云和蒋寒风忙着吃饭,桌上只摆着两道小菜。看到人进来,他俩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快速往嘴里塞吃的。 阮栀道:“不急,你们慢慢吃。” 蒋寒风端着碗,笑嘻嘻地说:“楼主姐姐,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蒋寒云咬着牙拍了一下蒋寒风的脑袋,“快吃你的饭。” 突如其来的夸赞,阮栀猝不及防,只是微笑着回应。 被打之后,蒋寒风满脸幽怨,一口气把碗里的饭扒干净。 吃完,蒋寒风满眼星星看着阮栀,“楼主姐姐,我把碗筷收拾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蒋寒云一脸无奈,“我弟弟平时就比较少根筋,望楼主见谅。” 阮栀收起笑容,回答道:“没事儿,你弟很活泼。还有,我姓阮,单名一个栀字,平时叫我小栀就行。” “我回来了——”爽朗的声音传入营帐里,蒋寒风拿着点心,屁颠屁颠跳过来,“大家快吃,我和杨大厨要来的。”他拿过一块,一口全吃进去了。 “你们是不知道,杨大厨差点没给我,我求了他好一会儿。”蒋寒雨又拿过一块,递给阮栀,“姐姐,你快试试。” “谢谢。”阮栀接过,吃完才问蒋寒云,“你刚才说引起此战的是宫里的人,有确切消息吗?” 蒋寒云道:“楼主是以什么身份来问的?二皇妃亦或是春晓楼楼主?” “重要吗?” “这意味着我可答可不答?” “你希望我是以哪个身份?” 蒋寒云还没开口,就被糕点堵住着了嘴。 “哥,你干嘛对楼主姐姐这么凶。你先吃点东西消消火。”一旁的蒋寒风早就看不下去了,好端端的闲聊硬是被整出来审讯的感觉,“姐姐,让我跟你说——” 阮栀急忙阻止,“先别急,你哥还没同意说不说呢。” 蒋寒风笑着给每一个人倒水,“没事儿,我哥就是表里不一,其实心底可好了。他就是想试探一下姐姐你,本来都要说的。” 他娓娓道来:“其实开战的消息还没传到皇宫里的时候,我们正清堂的人就已经在这里了。拒我们的密探说是萧国先受到侵扰,他们才被迫防卫的。其他的我哥说吧,不然我怕晚上他得把我屁股打开花。” 蒋寒风移了移凳子,整个人紧靠着阮栀。 “你倒是会找靠山。”蒋寒云微笑着,继续说:“本是半月前,一批人马侵占了萧国南岭,占山为王,搜刮民脂民膏,南岭周围的百姓苦不堪言。后来萧国派人攻打南岭,被抓后,为首的人说是奉了国君的命令。事态就逐步发展成这样了。” 阮栀想了想,这件事应该不是宋延的手笔,自他夺位后,整日就知道寻欢作乐,也不至于傻到给自己添麻烦。倒是这皇后赵嫣和太子宋鲲为了君主之位,极有可能在刀尖里舔血,但是最后推出来的人却是宋壑,实属蹊跷。 “你们堂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阮栀喝了口水,话锋急转。 蒋寒风抢过话去,“我们堂主,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他性格很好,经常照顾大街上流浪的小猫小狗,正清堂的小动物都是他抱回来的。主要是他武功还贼厉害,有次我和他比试,不出三招我就被打在地下了,场面那叫一个惨烈,害我屁股疼了三天。总之,堂主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阮栀答:“有机会真想见见你们堂主。” “姐姐,等此战胜利后我带你去,我觉得那二皇子配不上你。姐姐和我们堂主倒是很相配。” “啪”的一声,蒋寒风又被打了一巴掌。 “我不说了,我哥要生气了。”他紧闭双眼,假装看不见蒋寒云。 “本就是你多嘴了。”蒋寒云又补上了一掌,“那个,我们堂主人的确很好,对楼主您也早有耳闻。” “有机会认识,有机会认识。”阮栀赶忙喝水,本来她只想套话,没想到蒋寒风这么直抒胸臆,不过宋壑倒也可以暂缓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