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修炼误穿虫族》 1、第1章·西部 这是一片巨大的沙漠。 夜幕降临,炽热褪去,将无垠的沙海变得非常的危险。 沙漠白日的灼热早已被刺骨的寒意取代,狂风卷起沙砾,但凡是抽打在身上,怕是冰冷生疼。 天幕之上,唯有一轮明月,洒下那么一点点的光辉,也算勉强能勾勒出沙丘起伏的狰狞轮廓。 紧接着,一道高大、蹒跚的身影,缓缓从一座沙丘之后挪出。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要陷进沙里,动作间带着重伤后的虚浮。 直到他走近,月光才清晰地照亮他的形貌——那是一个雌虫,身形魁梧,但右侧的袖管却空空荡荡,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雌虫静走在黑夜中,黝黑的肌肤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像一头受伤的夜行掠食者。 他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那双蓝眼睛沉默地扫视四周时,会流露出警惕。 尘土与血污沾染着他残破的灰蓝衣物,隐隐约约勾勒出肌肉线条。 黝黑的肌肤是完美的伪装,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愈发深邃难辨。 但是这个雌虫最明显的特征是,他没有右边的手臂,他是个断臂。 此时此刻,雌虫仅存的左臂紧紧环抱着怀中的蛋。 一颗蛋。 那蛋看起来实在是显眼,在清冷月华下流转着莹润的光泽,上面覆着的金色纹路,更显神秘、莫名尊贵。 瞧瞧,有的东西,就算只是颗蛋,也觉得贵不可言。 可托着蛋的那只手,却粗糙不堪,布满了干裂的口子和厚重的茧皮。 他伫立在风中,黑色的头发扎起来,却在后脑勺,顺着脊背蜿蜒而下,稍微有点长,沙砾与凝固的血块牢牢黏附在发丝之间,仿佛刚刚挣脱某场致命的厮杀。 雌虫干裂的嘴唇布满皮屑,呼吸都带着粗粝的喘息。 实在是不够体面的狼狈。 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味,像一株从炼狱边缘挣扎而生的荆棘草,尖锐、顽强。 可就是这样一具身躯,却在下一刻微微低俯。 只见雌虫用宽阔的、布满伤痕的肩膀挡住了刺骨的寒风,将那枚蛋牢牢护在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 而当雌虫的目光落在那洁白蛋壳上时,眼中竟闪过一丝与这副强悍身躯极不相称的柔和——那瞬间的温情,就像是这干涸沙漠之中唯一的绿洲水泉。 犹如猛兽受伤之后却仍然记得低头保护毫无还手之力的幼崽。 纳坦谷心想:不能再停留了,这里很危险。 这里可是西部荒漠啊。 西部荒漠,是文明遗忘之地,也是罪恶滋生的温床。 放眼望去,无论白天黑夜,天地间只有无垠的黄沙,被永不停歇的干风卷起,形成一片昏黄的雾霭。 沙丘起伏如凝固的巨浪,风蚀的岩柱孤独地矗立着,像大地的墓碑。 这里是沙蛮强盗的绝对领域,沙蛮强盗就是一群将性命别在裤腰上的亡命之徒。 他们像游荡在戈壁滩上的鬣狗,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他们熟悉每一处能藏身的峡谷,每一片能渴死人的流沙区,像嗅着血味的苍蝇,总能精准地找到血肉。 在这里,生存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每一滴水都价比黄金。 纳坦谷走投无路之下来到这里,他原本应该像沙漠里的石头,沉默、不起眼,凭借着一股狠劲和对危险的直觉,尚能在这片吃人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像一株荆棘草那样,紧紧抓住地面,顽强地活下去。 孤独但苟活。 然而,命运却给了他一个最危险的“馈赠”。 此刻,纳坦谷怀中那颗雄虫蛋,它太珍贵了,珍贵得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足以让所有亡命徒疯狂。 它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身的分量,更是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希望,血脉,以及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拧了一下唇,宽阔的身躯在蛋的上方投下一片阴影,将这不容于荒漠的脆弱虫蛋,牢牢护在自己与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之间。 现在,他想要保护好这个小生命。 雌虫深吸一口夜间凛冽的空气,背后翅翼“唰”地猛然展开—— 那本是威风凛凛的一对黑色翅翼,此刻却残破不堪。 右边翅翼无力地低垂,呈现出看起来就痛的弯折,边缘处更是撕裂开来,仿佛一面被击溃的战旗,是不甘的败绩。 稍微一动,剧痛窜过纳坦谷的脊背,他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强提一口气,猛地蹬地! 雌虫抱着虫蛋,身形借着力道腾空而起,仅凭那侧完好的翅翼奋力鼓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倾斜而艰难的轨迹,勉强滑翔出去。 滑了一段距离,终于到他的目的地了。 那是一个“地窝子”,沙漠虫族赖以生存的简陋居所。 在地面下挖掘出的方坑,四周垒着石块,顶上仔仔细细盖着草叶和泥巴,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能勉强保温的洞穴。 况且,这天地之大,又何以为家呢? 纳坦谷心想,确实有些可笑,如今看来,终究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饱尝孤独的纳坦谷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都是这样的,他们受伤之后只能靠伤口自己愈合。 他随便的收拢伤翼,矮身钻了进去。 地窝子内部狭小,却比外面温暖了许多。 雌虫将那颗珍贵的蛋轻轻放在角落的“床”上,当然了,床也不像是床,那不过是一堆干燥的枯叶铺在沙石上面罢了。 做完这一切,纳坦谷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土壁缓缓坐下,独臂却依然下意识地,虚虚地护在那颗蛋的旁边。 这是一个虫蛋。 这是一个他捡到的虫蛋。 甚至还是雄虫蛋。 在这个生育率极其低下的世界,在这个雄虫极其珍贵的世界,光是这么一个虫蛋,就可以让各个城邦抢的头破血流。 如今的城邦文明建立在最极端的反差之上: 占据人口绝大多数、拥有强大战斗力的雌虫,绝对臣服于极少数看似柔弱、却掌握着他们的雄虫。 高等级的雄虫被称之为“圣王虫”,他们外形大多俊美、精致,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他们的信息素是维系整个城邦存在的基石。 他们是神教与权力的绝对象征,居住在由最强雌虫武士守卫的“圣殿”深处。 圣王虫的价值是至高无上的,决定了一个城邦的繁衍与安抚,每年或者每月一次的“神临”,都是对城邦的“赐福”。 而唯一可以与圣殿平起平坐的,是贵族。 大部分的贵族都是雌虫。 他们是最强大的战士和最狡猾的政治家,通过垄断接近雄虫的权力来维持自身的统治地位。 一般情况下,他们的身体因常年能沐浴在较高浓度的信息素中而更加强大、稳定。 当然了,也有身份卑微的雌虫,也就是平民雌虫,他们是城邦的骨架与血肉。 他们战斗、耕作、生产,以换取定期进入圣殿外围,感受信息素“恩泽”的机会,以压制基因中累积的暴动与痛苦。 若是再往下一点。 那就是奴虫或者罪虫。 都是被剥夺了感受信息素权利的底层。无非是战场上的炮灰,矿坑里的苦力。 在无尽的痛苦中,他们要么疯狂死去,要么在战场上以战功换取一丝被“赐福”的可能,尽管微乎其微,不知道一万个奴虫里面有没有一个可以获得“赐福”。 这就是残忍的社会。 整个社会崇尚绝对的武力、纪律与牺牲。因为唯有最强的雌虫,才有资格靠近和守护代表文明存续的雄虫。 在政治上,所有世俗权力都由最强大的贵族掌控,但他们的任何重大决策,都需要雄虫的“神谕”来赋予合法性。 若是城邦与城邦之间交火,那么出征前,军队会集结于圣殿外,接受雄虫的“战前赐福”。 这能极大提升士气、战斗力与忠诚度。毕竟,没有赐福的军队,士气低迷且极易发生暴动。 军队主要由平民与奴虫的血肉共同构筑。 平民尚能凭借定期的“赐福”,勉强维系精神稳定,在战斗的间隙获得一丝喘息。 而奴虫,这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被剥夺了一切权利的灵魂,他们构成了军队最庞大的底层,也是最消耗的一环。 他们被驱赶上战场,凭借虫族与生俱来的强健体魄与战斗本能,成为冲锋时最锋利的矛,防守时最坚硬的盾。 贵族军官们在他们身后督战,如同驱策一群凶猛却廉价的野兽。 他们可以获得精良的武器,却永远无法获得最需要的东西——雄虫信息素的安抚。 在城邦冷酷的阶级逻辑中,奴虫是消耗品,是数字,是用于达成战略目标的、会呼吸的工具。 他们的血与肉,与刀剑、箭矢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可以为了胜利而付出的代价。 因此,奴虫的命运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 长期的精神干涸与血腥杀戮,如同不断累积的毒素,持续侵蚀着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僵化症和精神暴动,是悬于每一个奴虫战士头顶的、终将落下的利剑。 在战场上,或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一个所向披靡的奴虫战士,在斩杀了无数敌人后,并未冲向新的目标,反而突然发出一声不似虫族的嚎叫,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旁的同伴。 他的双眼赤红,翅翼以诡异的角度张开、撕裂,强大的力量在体内失控地奔涌,直至最终彻底崩溃。 有时是一声巨响,血肉横飞。 有时是悄无声息地倒下,蜷缩成一团,比起前面一种死法,好歹稍微体面那么一点,能留个全尸。 这就是精神暴动的终局,是奴虫无法逃脱的结局。 得不到雄虫精神疏导的下场,大多都是这样的。 没什么身份背景的雌虫或许能躲过敌人的刀剑,却永远无法逃离自己身体的囚笼。 奴虫的牺牲,不过是维持城邦伟大与稳定所必需的、微不足道的代价。 奴虫,是奴。 本身就卑微如尘埃了。 在南部圣殿辉煌的穹顶下,在贵族冰冷的权杖前,奴虫不过是会呼吸的工具,是战争中最先被填入绞肉机的消耗品。 他们的血不值钱,他们的肉不值钱。 至于命? 那更是一文不值,死了便死了,如同被风碾碎的沙砾,留不下半点痕迹。 风一吹,圣殿里都是吹不掉的血腥味。 纳坦谷便是从那样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他踩着骸骨与敌人的血肉,才挣得一线生机,可最终也只能逃到了这片文明尽头的放逐之地,西部荒漠。 这里没有南部绵延的沃土与丰饶的城邦,没有北部终年的冰雪,更没有东部遮天蔽日的古老密林。 这里只有黄沙,无穷无尽的黄沙,以及被黄沙吸引而来的——罪犯、逃亡者、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虫。 白日的烈阳足以烤干鲜血,夜晚的严寒又能冻僵身体。 这里是炽热与冰冷交替肆虐的地狱。 若非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虫,会自愿踏入这片死亡之地。 正因如此,纳坦谷才无法理解。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枚蛋,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如此残忍的虫族,将一个珍贵的雄虫蛋丢在了这绝境的荒漠之中。 2、第2章·憋屈 而纳坦谷不知道的是,他怀中这颗被他视为珍宝的“雄虫蛋”,根本就不是被谁遗弃的。 ……纯粹是被炸过来的。 而且,这蛋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虫族,而是一只修行百年、血统尊贵的凤凰,桑烈。 至于来龙去脉,那真是一场离谱他爹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的意外。 桑烈,修行百年,基本上没吃过什么亏,就那么在烤肉香气中,被硬生生炸得变成了一颗圆滚滚、光溜溜,在他看来愚蠢至极的蛋。 奇耻大辱! 简直是旷古烁今、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真是倒霉到家了。 变成一颗蛋已是桑烈自觉无法抹去的污点,而更让他觉得离谱的是,他居然被一个陌生的、浑身散发着脏兮兮气息的独臂大块头给捡、走、了…… 这个大块头还脏兮兮的!!! 是的,论起平素习性,桑烈身上的臭毛病可远非“爱干净”三字能概括。 凤凰一族,骨子里就是洁癖与优雅。 说得好听是天生贵胄,自带风华;说得直白些,便是祖传的臭美,一代更比一代强。 这个特点,在桑烈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衣裳,必要用灵泉浣洗,以晨光晾晒,确保纤尘不染,平整得寻不出一丝褶皱。 每次出门前,定要在镜前驻足片刻,审视仪容,确保一丝不乱、衣袂翩然,才肯出门。 用那只嘴特毒的臭狐狸精的话来说就是死装。 又龟毛又死装。 结果,现在要不是变成一个蛋,这胡吹乱打的风沙都要吹到桑烈嘴里了! 这都是什么破环境啊…… 被困在狭小逼仄的蛋壳内,桑烈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那个大块头粗糙笨拙的左手如何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如何用残破的身躯为他抵挡风沙与寒冷,如何将他带入一个简陋的地穴,放在那堆散着枯草的“床”上。 桑烈在这个蛋壳里面,嫌弃无比,恨不得马上长出四肢飞速逃跑。 要知道,他这辈子就没躺过这么脏的床! 可桑烈之所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实在说来话长,只能叹一声阴差阳错与啼笑皆非。 真要追根溯源,论一句因果循环,恐怕也是自作自受。 身为凤凰一族最后的血脉,桑烈因缘际会之下,进了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里。 这个宗门的特色,用“鲜明”来形容都算是客气了,完全可以简单概括为: 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在外云游的甩手掌柜师尊;一位身兼父母、保姆、管家、财务、丹修、器修数职,终日焦头烂额、为整个宗门的运转和一群不省心的师弟操碎了心的大师兄阿奇麟;以及,包括桑烈自己在内的一群,呃,各有槽点、极不稳定的师弟们。 平日里,宗门全靠大师兄阿奇麟勉力支撑,才不至于散架。 不过事实证明,大师兄还是小看了他们这群师弟的破坏力。 某年某月某日。 夜。 乐于找事的狐狸精顶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笑嘻嘻地凑到正在闭目养神的桑烈和旁边抱着手臂、一脸生人勿近的弥京身边。 “诶,我说,” 狸尔那双桃花眼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怂恿, “你们不觉得,用凡火烤出来的肉串,终究少了点‘仙气’吗?缺乏灵魂啊!” 下一秒,狸尔笑容更盛: “大师兄那尊混元炼丹炉,乃天地至宝,内蕴先天之火,最是纯净温和,能炼化万物精华。” “你们说,若是用它来烤灵羊肉,会不会格外香醇?” 这个提议荒唐至极,但也确实勾起了桑烈一丝好奇。 他本性属火,对强大的火焰天然有着探究欲。 而弥京,虽然面上不显,但对陆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潜意识里也存着一份好奇。 “大师兄的宝贝炉子?”桑烈笑了笑,“他知道了非得追着你打。” “哎呀,我们就借用一下嘛,烤完立刻清理干净,神不知鬼不觉!” 狸尔拍着胸脯保证, “大师兄今晚去二师兄的药园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机会难得啊!” “再说了,等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了,还能跟我们一起吃烤肉呢,长夜漫漫,围炉而坐,岂不美哉。” 于是,三人还真的溜进了大师兄严禁外人踏入的丹房。 那混元炼丹炉静静地矗立在房间中央,狸尔不知道从哪儿拆了个木门下来,直接当柴火烧,甚至迫不及待地将串好的肉串架在炉口。 起初吧,倒是一切顺利。 肉串在滋滋作响,油脂滴落,香气果然比寻常篝火浓郁数倍,甚至带着一股清灵之气。 不愧是混元炼丹炉。 然而,他们低估了混元炼丹炉,也高估了自己对这等至宝的掌控力。 炼丹炉自有其灵性,它被炼制出来是为了淬炼灵丹妙药,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等等,这炉子是不是在抖?” 弥京最先察觉到不对劲。 桑烈也皱起了眉头,试图稳住法诀:“有点不对劲,这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炉身的震颤骤然加剧,表面的灵光变得刺眼而混乱,庞大的火焰在其中疯狂积聚、压缩。 “不好!快退!”桑烈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只听“轰——!!!!!”一声。 这件大师兄的丹修至宝,终究是不堪受此“奇耻大辱”,被硬生生气炸了! 整个宗门在这一夜,可谓是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而桑烈被炸飞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和混乱中不断下沉,起起伏伏,最终,被困在了一颗坚硬的、圆滚滚的蛋壳里。 再然后,便是被沙漠夜风中的寒冷冻得逐渐恢复一丝感知,感受到一个粗糙手掌的触碰,以及之后被那个独臂身影笨拙却坚定地带走了。 这,便是“这颗珍贵雄虫蛋”出现在西部荒漠,出现在逃奴纳坦谷手中的,全部真相。 ——由一只狐狸精的馋嘴引发的,波及整个宗门的惊天爆炸案。 只能说,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现在桑烈被困在这层坚硬的、圆滚滚的蛋壳之内,因为凤凰一族受到巨大的威胁,自然会返璞归真,以求重生。 这个倒是问题不大,问题大的是,桑烈与天地灵气的联系,似乎被彻底切断了。 天生万物,地生万灵。 呼吸吐纳,引气入体,乃是所有生灵修炼、乃至存在的根基。 桑烈身为凤凰,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更是敏锐。 可此刻,他竭力向外延伸感知,触碰到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没有熟悉的、活泼跃动的火灵之气,没有温润的水灵之汽,没有厚重的地脉之力……什么都没有。 仿佛整个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又或者,他被放逐到了一个完全不存在“灵气”这种概念的荒芜绝地。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炼丹炉爆炸的威力再大,也不过是火灵的剧烈释放,怎么可能将维系天地的根本法则都一并炸没了? 然而,还没等桑烈从这“灵气断绝”的骇人发现中理出头绪,一股外来的、实实在在的触感打断了他的思绪。 下一秒,桑烈感觉到自己被托了起来。 准确的来说,是包裹着他的这颗蛋,被整个儿地、小心翼翼地抱离了那堆枯草。 是那个独臂的大块头。 把桑烈抱起来了。 纳坦谷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蛋,总觉得这地窝子里的温度依旧不够。夜间的寒气无孔不入,万一冻坏了这脆弱的虫蛋……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用独臂笨拙地调整了下姿势,略显随意地扯开了胸前衣襟。 下一刻,桑烈便感觉蛋壳被一股沉稳的力道托起,随即,整个儿地、严丝合缝地贴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 那是纳坦谷温暖的胸膛。 黝黑的肌肤在昏暗月光下泛着微光,宽阔而厚实。 长期艰苦生存磨砺出的胸肌饱满而结实,但此刻紧贴蛋壳的触感,真的一点都不坚硬,反而有着温软的弹性——如同被烈日晒透的、肥沃而柔软的黑土,蕴藏着深沉而原始的生命力。 那颗带着金色纹路的蛋,也就是桑烈,居然就这样被深深嵌入这片温暖的“黑土”之中。 黝黑与莹白,悍野的躯体与脆弱虫蛋。 这对比实在是太强烈。 然后,纳坦谷用残破的衣物仔细拢了拢,随即用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极轻地、温柔地圈住露在外面的部分蛋壳。 触感鲜明得让蛋壳内的桑烈懵了。 这个大块头在干嘛?不会在孵蛋吧?不会想要孵蛋吧?用胸膛贴着……孵、孵蛋?! 奇耻大辱! 这简直是比被炸成蛋、比流落荒漠、比灵气断绝加起来还要屈辱百倍的奇耻大辱! 桑烈气急败坏之下,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感受到那皮肤下强劲而缓慢的心跳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他的“壳”上。 那体温对于一颗需要孵化的蛋来说,或许是恰到好处的温暖,但对于桑烈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冒犯了。 桑烈的臭脾气众所周知,身为凤凰一族最后的血脉,又高傲,嘴巴也毒,得理不饶人。 谁要是敢把桑烈当个蛋孵,桑烈非揍得那个人鼻青脸肿得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 可现在,桑烈就是沦落为了一个圆圆的蛋,别说动手揍这个大块头了,他就算是想要滚一下都滚不动。 别问,问就是憋屈,史无前例的憋屈。 自尊心极强的桑烈,此刻实在是憋屈极了。 而纳坦谷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凭借着自己有限的认知,用自己身体最恒温的部位去温暖这颗被他视为珍贵的蛋。 甚至还用那只粗糙的大手,极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在光滑的蛋壳表面来回摩挲了几下,低声很温柔地说:“别怕,暖和了吧?” 桑烈:“……”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半个字都听不懂,该死的语言真是一点都不通。 不过,所有乱七八糟的吐槽,都被那具温热躯体的紧密贴合和那笨拙的抚摸给冲得七零八落。 啥也不剩了。 桑烈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救命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胸脯的触感。 极其软乎乎的、饱满的、温暖的。 被两块“黑糖发糕”一左一右挤着的桑烈快要崩溃了。 这个大块头的个头大,胸肌也很大,这很正常,对,真很正常,但是,为什么非要把胸肌贴过来啊! 救命! 救命!! 救命啊!!! 3、第3章·孵蛋 在蛋壳里憋憋屈屈地待了三天,桑烈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时间流逝变得异常缓慢,好吧,主要是因为无聊,除了感知外界,桑烈什么都做不了。 这三天里,桑烈差不多摸透了那个大块头的性格和生活作息。 大块头真的是比较温厚的那种,大多时候都是很沉默的,当然了,让他对着一个蛋自言自语,确实也为难他。 若真要找个什么来比喻他,桑烈觉得,大块头像极了人间那种田里的黑牛。 对,就是那种在夕阳下慢悠悠嚼着草料,眼神温润,脊背宽厚得能扛起整个黄昏的黑牛。 不言不语,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心安。 好像靠在身边都会觉得平静下来了。 至于作息嘛。 白昼里,毒辣的日头炙烤着黄沙,地表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完全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所以受伤了的大块头基本不会外出。 大块头就守在这个狭小的地窝子里,庞大的身躯尽可能蜷缩着,将那枚蛋牢牢地护在阴影之中。 偶尔,大块头会用那只独臂仔细地擦拭蛋壳上的沙尘,动作很慢,但是那双蓝眼睛却很专注。 桑烈能感觉到纳坦谷灼热的视线时常落在自己身上,就跟护崽的鸟类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那目光里没有桑烈预想中的贪婪、狂热或算计,只有纯粹的守护。 这让憋了一肚子火、想骂人都找不到具体对象的桑烈,感到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 他虽脾气差,但也不至于到了无理取闹、是非不分的地步。 对别人的目光,桑烈其实是很敏锐的。 这份在桀骜之下的敏锐,源于桑烈并不一帆风顺的成长历程。 凤凰一族,生来便是行走于传说之中的上古神兽,血脉尊贵,力量强大,也因此从出生起就伴随着这样那样的、无数的觊觎与危险。 桑烈在加入那个不靠谱的小宗门之前,于人间流浪的岁月里,遭遇过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简直不计其数。 那些贪婪的目光,试图将他抽筋剥皮,炼化血脉的修士将他视为移动宝库的妖魔……这一切恶意,都将桑烈天生的傲骨打磨得愈发锋利,同时也在他周身筑起了高高的心防。 凤凰幼兽,何其珍贵。 血、肉、羽毛,哪一样不是天材地宝。 很小的时候,桑烈就从一次次生死危机中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看透了其背后血淋淋的法则。 这世上的恶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而这世上的好人,却没有几个,即便有,也大多如风中残烛,轻易就被那些恶人吞噬、碾碎了。 所以,桑烈很早就抛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深知,能保护自己的,唯有绝对的力量。 所以他对敌人毫不手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凤凰火,既能焚尽世间污秽,也能将一切威胁灼烧成灰。 正是有这样的经历,他才更加无法理解这个大块头的行为。 明明自身难保,重伤在身,流落绝境,为何还要拼尽全力守护一颗来历不明的“蛋”? 图什么呢?若为利益,此刻的眼神不该如此纯粹;若为善心,自己与他素不相识…… 这种不带任何索取的守护,反而让桑烈感到无所适从。 他生来就没有父母,孑然一身,也没有种族,凤凰族都已经消亡了,不过只剩下他这一个血脉而已。 桑烈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父母温情,也没有感受过守护。 这个可恶的大块头,让桑烈有火发不出,有劲使不上,只能在这蛋壳里,继续着他憋屈又矛盾的“被孵化”生涯。 很快太阳就要下山了。 到了傍晚,酷热稍退,大块头才会行动。 桑烈这个时候才能从那对柔软的大胸里“逃”出来,大块头看着人高马大的,胸肌也大,胸肌不用力的时候又是软的,差点没憋死桑烈。 只见大块头将蛋放在铺了最柔软干草的角落,用一些杂物虚虚掩住,然后才拖着带伤的身躯,悄无声息地离开地窝子,去狩猎、寻找水源。 这段时间,地窝子里会陷入一片死寂,而当夜幕彻底降临,寒意渗入沙土,纳坦谷便会带着一身风尘和淡淡的血腥气归来。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先确认蛋的安全,然后用掌心感受一下蛋的温度,仿佛在检查它是否“活着”。 然后大块头会把那双受伤的翅翼展开。 那双黑色的翅翼,右翼边明显断裂,姿态扭曲,边缘还带着撕裂的伤痕,伤口再狠一点,骨头都要露出来了,真的看着就疼。 可纳坦谷还是固执地将它们伸展开,尽管因为空间狭小只能勉强半开,却依旧形成一个保护的弧度,将蛋连同他自己一起圈在里面。 翅翼的根部微微颤抖,显然维持这个动作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蠢货。 桑烈嗤之以鼻。 翅翼都伤成这副鬼样子了,还非要拿出来,都不知道疼的吗。 不过比起大块头,被大块头抱在胸口的桑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蠢货。 沦落到这样的境地,纯粹就是因为受了那臭狐狸的怂恿。 那只该死的臭狐狸! 桑烈越想越气。 ——都怪那只臭狐狸嘴馋,非要吃烤羊肉就算了,还非要用大师兄的混元炼丹炉烤羊肉,否则怎么会害得他被困在这个蛋里。 还被一个大块头捡走孵蛋。 不过,起初的羞愤过后,桑烈不得不承认,比起某些鸟类或爬行动物直接坐在蛋上孵化,被这个大块头紧紧抱在胸口,似乎、可能、也许是稍微能接受那么一点点的选项。 若是真的被坐在那浑厚的屁股下面……靠,桑烈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感觉自己的凤凰尊严受到了毁灭性的殴打。 桑烈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死都不允许别人的屁股坐在自己的头上。 两相比较,被抱在怀里至少还稍微好那么一些。 随着夜晚的降临,外面的温度越来越低,大块头把这个蛋抱得更紧了。 桑烈:……更挤了。 对不起,他收回前言,好个屁啊,他都要被这这个大块头的胸肌挤死了。 但偏偏,大块头胸膛传来的体温确实恒定而温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也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 咚、咚、咚, 温暖,有力。 好像这荒漠之中,寒冷的夜晚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4、第4章·谨慎 按凤凰一族的古老传承,返璞归真,重化为蛋,破壳的关键,在于汲取足够的天地灵气,重塑形神,再临世间。 这件事情本来应该是不难的。 桑烈修行百年,几乎从未遇到瓶颈,天地灵气对他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的东西。 何其的天纵奇才。 但眼下,正如之前所言,桑烈面临的却是最根本的困境,是他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 这片荒漠,这片天地,对他而言,是彻头彻尾的绝灵之地,也就比寸草不生好上那么一点。 没有灵气的滋养,涅槃便无从谈起。 不过。 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当那个大块头纳坦谷将桑烈紧紧抱在怀里,用胸膛的温度温暖他时,伴随着那沉稳心跳和体温一同传来的,还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息。 那气息并非天地灵气,它更内敛,更……“有主”,仿佛源自纳坦谷的生命本源。 这股气息很温暖,很宽厚,缓缓渗透蛋壳,将桑烈悉心包裹。 虽然稀薄,却带着奇异的滋养,让桑烈那因灵气断绝而有些躁动不安的意识,逐渐平息下来,甚至能感觉到某种缓慢的、细微的成长正在发生。 这是什么? 桑烈心中惊疑不定。 这明明不是灵气,却似乎能替代灵气,起到某种类似的作用。 过了两天,桑烈清晰地感觉到,包裹着自己的蛋壳,似乎变大了一圈,质地也变得更加坚硬、莹润,表面的金色纹路仿佛也深邃了些许。 是被那股属于大块头的气息,悉心“喂养”出来的。 这变化如此明显,纳坦谷自然也看得出来。 原本就圆滚滚的蛋似乎又饱满了几分,在昏暗的地窝子里泛着如玉的光泽,那些神秘的金色纹路也愈发清晰。 这颗蛋,正在变得更好、更健康。 望着怀中愈发莹润的虫蛋,纳坦谷眼底那片沉郁如死海的蓝,竟像是被月光拨开,紧抿的唇线不自觉地松弛。 那张饱经苦难、早已习惯紧绷的面容,线条在阴影里不自觉地舒缓,深色肌肤也仿佛被内心的暖意揉出柔和轮廓。 他甚至无意识地、极轻地弯了下干裂的嘴角。 纳坦谷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没有什么值得他开心的事情。 他孤独沉默,像是山上的石头一样,无人可言。 可是对着这个虫蛋,他反倒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 如同荒原上的第一道阳光,短暂,却真实地映照出地层下涌动的温柔。 原来这具残破的行尸走肉里,还能滋生出一点像“活着”的感觉。 这颗蛋,成了纳坦谷荒芜世界里仿佛神明降临一般的慰藉。 纳坦谷出生于南部,生来就是哺育虫。 当年,不知道突然从哪儿传出来的传言,说他们成年后自然分泌的乳汁能让幼虫更健康,于是圣殿恩赐般地招揽了他们全族,使其成为专属奴虫。 “该感恩戴德。” 所有族虫都这么说。 纳坦谷曾经也深信不疑,直到他那位被选入圣殿“享福”的叔叔,再也没了音讯。 心底莫名的不安与排斥,让纳坦谷在北部与南部的城邦战争爆发时,毅然选择了战场。 纳坦谷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战功赫赫,能守能攻,那具魁梧的身躯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没想到这份荣光却引来了圣王种雄虫南派斯的垂青。 也正是这份赐福,让纳坦谷窥见了圣殿华丽外袍下,最肮脏血腥的里子。 光鲜亮丽的圣殿之下,根本没有光明,只有深入骨髓的、粘稠的黑暗。 被拉去“享福”的族虫们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一具具嶙峋的躯体几乎只剩骨架,松弛的皮肤像是挂在骨头上,随着微弱的呼吸空洞地晃荡。 他们被固定在石槽边,任由生命化作浑浊的乳汁,被源源不断地汲取,眼神彻底死了,如同被挖空的石窟,里面连绝望都没有了,纯粹就是空的。 空气中弥漫着乳汁与腐臭混合的甜腥气味——族虫像被饲养的牲畜,在圣殿扭曲的欲望与所谓的恩赐下,被一寸寸榨干血肉与灵魂。 信仰的崩塌,轰然巨响。 那一刻,纳坦谷眼中曾经巍峨神圣的圣殿,剥落了所有金碧辉煌的伪装,露出了内里腐烂流脓的真实模样。 那些他曾为之奋战、为之牺牲的荣光与信条,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上位者精心编织的骗局。 而他族虫的性命、枯朽的白骨,在这些上位者眼中,不值一提。 原来,他们这些奴虫,活着被榨干血肉,死了化为白骨,都不过是这庞大骗局里,最微不足道、也最可笑的一环。 前所未有的愤怒,却又何其冰冷彻骨。 纳坦谷偷袭了南派斯,在那个充斥着甜腻香气与罪恶的殿堂里,让雄虫那张总是带着施舍般微笑的脸,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 他叛出了圣殿,成为了一个逃奴,一个被刻上烙印的背叛者。 那又如何呢? 不如何,命运往往等待着,在前面给他更重的一击。 纳坦谷曾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拖着染血的身躯回到族群。 他试图告诉族虫那圣殿之下的地狱,那被铁链锁住的真相。 可他们不听。 他们用恐惧又厌恶的眼神看着纳坦谷,仿佛他才是那个带来灾祸的污秽。 他们争先恐后地将他归来的消息泄露给圣殿,用纳坦谷的行踪,去换取那一点点可怜又可悲的安稳。 真是会自欺欺人啊。 最后一点对同族的眷恋,彻底熄灭了。 身后是圣殿森冷的追杀,前方是族虫冰冷的背弃。 天地茫茫,竟无一处可容身。 纳坦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带着满身的伤和一颗死过一遍的心,只能向着传说中连神灵都唾弃的绝地——西部荒漠,踉跄逃亡。 那里,黄沙漫天,荒无人烟,是文明的终点,是绝望的代名词。 却也成了他这条丧家之犬,唯一能逃往的方向。 直到……纳坦谷捡到了这颗蛋。 在黄沙与死寂中,这枚微弱的生命之火,触动了纳坦谷心底最深处未曾泯灭的温柔。 纳坦谷不忍心看着它自生自灭,就像不忍心看着曾经的自己,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 纳坦谷开始自发地照顾它,准备去哺育,去守护。 奇妙的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精心呵护中,看着蛋壳一天天变得饱满光亮,纳坦谷感觉自己那破碎的信念,仿佛也在这份毫无保留的给予中,被一点点修补,一点点重塑。 不再是为了圣殿,不再是为了任何城邦或雄虫。 这一次,纳坦谷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这颗需要他的蛋。 发自内心的,这是他逃离圣殿后,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存在的价值。 之后,桑烈发现,大块头外出狩猎归来得更早了,带回的清水,会先用叶子小心地沾湿,极其轻柔地擦拭蛋壳。 夜晚,大块头将蛋抱在怀里,那受伤的翅翼,即便在睡梦中,也依旧固执地环着蛋,心翼翼的。 桑烈感受着这一切。 他沉默地待在蛋壳里,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就算是不习惯也得习惯了,原本焦灼愤怒的心绪,倒是稍微平稳了一些。 虽然依旧憋屈,依旧渴望破壳恢复力量。但此刻,桑烈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事实: 在这个没有灵气的绝地,这个奇怪的大块头身上的“气息”的滋养,似乎成了桑烈破壳的唯一的机会。 桑烈自然不知道那萦绕周身、带着奇异滋养效果的气息,是虫族雌虫的信息素。 他更不知道,这个抱着他的大块头,在这个世界被归类为“雌虫”。 桑烈所有的认知,都基于他作为凤凰的百年修行与天地法则。 天生万物,有得必有失,有荣必有衰,是最基本的道理。 这股带着淡淡奶香、闻起来甚至有点甜的气息,既然能滋养桑烈,让桑烈蛋壳坚固、生机增长,那么其源头,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其实……桑烈真的有点怕。 怕这气息是大块头的生命本源,怕自己不知不觉中,会把这股好闻的味给吸干了。 所以,即便这气息对桑烈而言如同沙漠中的甘泉,即便每次那气息包裹过来时,他的意识都本能地渴望更多,桑烈还是强行克制住了。 他极其抠门,每次都只是小心翼翼地、吝啬地汲取一点点,仅仅维持自身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绝不多吸一口。 ——得省着点用。 事实上,像桑烈这般高傲又挑剔的性格,修行百年,见识过天地奇珍、人间百味,能让桑烈认可并喜欢的东西,屈指可数。 如今,这大块头身上散发的气息,竟成了其中之一。 这份好感反而让桑烈更加谨慎。 因为他怕。 怕这“气息”连接的是大块头生命力。 若是大块头很健康,桑烈或许还能少些负罪感。 可看看这家伙现在的样子吧! 又是独臂,又是翅翼断裂,脸色中透着不健康,眼下的青黑浓得简直没眼看。 桑烈一点都不想趁人之危。 他不至于是品性高洁的正人君子,桑烈可没那个闲心操心天下大事、世人生死,但桑烈也确实不是低劣的小人。 5、第5章·罪行 与此同时,在吞噬一切的沙漠南方尽头,夜色之中,一支小队正如同鬼魅般悄然行进。 他们个数不多,却个个精悍,身披与黄沙无异的褐色伪装衣,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汪汪汪汪!” 队伍最前方,一条体型硕大、肌肉贲张的沙漠狗正低着头,鼻孔不断翕动,在沙地上仔细嗅闻着。 这种犬类以追踪闻名,能在广袤沙漠中捕捉到最微弱的气味。 牵狗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雌虫,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覆盖在右眼上的黑色眼罩。 他伸出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仅剩的左眼中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光芒,那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与狠毒。 “太好了,” 身后一名手下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谄媚说道, “有了这畜生,纳坦谷那家伙只要敢在这片区域露出一点气味,绝对插翅难逃!” 那个独眼雌虫,名为魏克西,他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笑。 “那个卑贱的奴虫,竟敢袭击南派斯冕下,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从圣殿层层围困中杀出来,算他有点本事。逃到这鸟不拉屎的西部,下一步,恐怕就是想往北边那些蛮子部落里钻了吧?” “哼,果然是物以类聚,只配与未开化的野蛮为伍。” 他这话语里简直是充满了对北部种族的鄙夷,更充满了对纳坦谷的刻骨仇恨。 魏克西,南部圣殿的侍卫长之一,身份尊贵,自视甚高。 而在他看来,纳坦谷不过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奴虫,出身卑微如尘。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奴虫,却因其卓绝的战力,意外获得了南部圣殿尊贵的圣王种——南派斯冕下的青眼,甚至破例要收为私奴。 这让一直苦苦追求南派斯冕下,却始终未能如愿的魏克西如何能忍? 他视纳坦谷为玷污圣殿的污点,是爬到他头上的蝼蚁。 更让魏克西无法接受的是,面对这份无数雌虫求之不得的荣耀,纳坦谷竟然选择了反抗,重重防护之下,哪怕断了一臂也要杀出圣殿,逃离那份恩宠。 在追捕与反抗的激烈交锋中,纳坦谷毁了魏克西的右眼,而魏克西也打断了纳坦谷的翅翼。 可即便如此,依旧让那个残废的奴虫拖着破败的身躯逃入了这片绝地。 魏克西抚摸着眼罩,咬牙切齿。 每触碰一次,那日的剧痛和屈辱就清晰地回放一次。 他一定要抓住纳坦谷,将他碎尸万段,才能稍解这心头之恨!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只配用于哺育后代的哺育虫罢了! 虽然南派斯冕下身边早已环绕着众多优秀的雌虫侍从,但魏克西从未放弃。 获得雄虫的信息素疏导,不仅能极大缓解暴动,让精神力顺畅无比,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无上的尊荣,说出去都足以让其他雌虫羡慕嫉妒。 魏克西一向以贵族自居,自尊心极强。 他当然无法容忍自己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区区的哺育虫如此轻易地、不屑一顾地抛弃。 这不仅仅是对魏克西的挑衅,更是对他所信奉的阶级秩序和贵族荣耀的践踏。 “给我继续搜!” 魏克西冰冷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意, “就是把这片沙漠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沙漠的夜风,变得更加刺骨了。 6、第6章·偷家 蛋壳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原本只是稍大,如今却已成长到近乎纳坦谷手臂的长度,圆润饱满,表面的金色纹路在昏暗的地窝子里流转着暗华,特显眼。 这尺寸,那么大一个,真是抱都快抱不住了,超出了纳坦谷认知中虫蛋的常规大小。 实话实说,纳坦谷有点担心这异常的成长是否意味着不健康,或是某种疾病。 于是,他愈发努力地尝试调动自身的精神力,试图更主动、更温和地去滋养、去探查蛋内的情况。 可那蛋壳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对他小心翼翼探出的精神力隐隐有些排斥,并不像吸收他自然散逸的信息素那般顺畅。 纳坦谷有些苦恼地皱紧了眉。 虫生头一遭,感受到了育儿的烦恼。 他能模糊地感应到,蛋壳内的那个小生命正处于一种积蓄力量的躁动中,破壳之日恐怕就在眼前。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焦虑,羞愧于自己只能提供这样简陋的庇护,甚至无法用精神力更好地安抚虫蛋。 在担忧与羞愧的驱使下,纳坦谷开始行动。 他外出捕猎的时间变得更长,目的不再仅仅是食物和清水。 纳坦谷会仔细剥下猎物柔软保暖的毛皮,用清水反复清洗、晾晒,然后小心翼翼地铺在角落的“床”上,取代了原先粗糙的枯草。 他甚至会在归途的岩石缝隙里,冒险采摘几株在沙漠中极其罕见的、带着顽强生命力的淡紫色小花,笨拙地插在一个洗净的石碗里,摆在地窝子入口旁。 地窝子的外观居然也被修缮了,用更规整的石块加固了矮墙,用混着草茎的泥巴仔细填补了顶棚的缝隙。 这个原本仅用于生存的洞穴,渐渐透出一种笨拙却真挚的“家”的气息。 这一切,桑烈都能感受到。 他能“看”到那取代了枯草的、蓬松柔软的兽皮,能“闻”到那几朵小花散发出的、与沙漠格格不入的淡雅香气,能“感觉”到这个空间从最初的冰冷简陋,变得日益温馨。 这里真的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然而,无论是纳坦谷还是桑烈,都未曾料到,危机竟会抢先一步,在纳坦谷外出捕猎、地窝子防御最薄弱的时刻出现。 这天傍晚,地窝子外,风声似乎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动。 有脚步声,但是不是纳坦谷沉稳的脚步声,而是更杂乱的窸窣声,伴随着低沉的兽喘,正由远及近。 ——不速之客,来了。 ——而且很明显不止一个。 桑烈马上就警觉了起来。 与此同时。 地窝子外,魏克西一行虫跟着不断低吠、显得异常兴奋的沙漠狗,停在了这个被精心修缮过的地窝子前。 一个手下打量着地窝子外观,甚至注意到了入口旁石碗里那几株摇曳的紫色小花,不由得嗤笑出声,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嗬!没想到啊,纳坦谷那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家伙,逃命途中居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这什么鬼,插花?他当这是在南部贵族的花园里度假吗?” “真是搞笑。” 魏克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些柔弱却顽强的小花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他伸出手,毫不怜惜地将那几株紫色的野花连根拔起,然后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碾碎了那柔嫩的花瓣。 紫色的汁液沾染在他的指尖,魏克西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仿佛碾碎的不是花,而是纳坦谷那不该存在的家伙。 就在这时,另一个率先钻进地窝子探查的手下,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 “报、报告!大人,里面……里面有一个雄虫蛋!!!” “什么?!” “雄虫蛋?!” “这怎么可能!” 一时间,这里的所有雌虫都惊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在这片连生存都成问题的西部荒漠,发现一枚雄虫蛋,其概率不亚于在沙子里淘出金子! 听了手下这话,魏克西也是心头巨震,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手下,猛地弯腰钻进了地窝子。 内部比任何虫族想象的都更“舒适”,角落里甚至铺着看起来颇为柔软的兽皮,完全想象不到,这居然是那个纳坦谷的巢。 魏克西的目光,瞬间就被兽皮中央那个物体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枚流转着莹润光泽和金色纹路的蛋,足足有一个手臂那么大。 以魏克西的见识,一眼就能确认,那确确实实是一枚雄虫蛋,而且从其散发出的微弱能量波动和瑰丽外观来看,血脉恐怕不低。 “我去!” 一个跟着挤进来的手下忍不住咂舌, “纳坦谷那家伙到底是从哪个城邦偷来的这么大一个虫蛋?这也太见鬼了!” 另一个也附和:“上面还有这么复杂的花纹,居然真是个雄虫蛋,真是撞了大运啊。” “废什么话!” 魏克西冷声打断手下们的惊叹,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那枚蛋上,心中惊疑不定。 在这荒芜之地,纳坦谷自身难保,从哪里弄来如此珍贵的雄虫蛋?偷窃?捡的? 等一下…… 一个荒谬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念头闪过魏克西的脑海。 他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憎恨与恶意,用怀疑的口吻缓缓说道: “看他把这窝收拾得这么‘用心’。这个蛋,该不会是纳坦谷自己生的吧?真恶心。” 此话一出,地窝子内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虫都因这个大胆的猜测而瞪大了眼睛,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枚巨大的雄虫蛋上,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7、第7章·发现 下一秒,魏克西皱着眉,强忍着厌恶走上前,用靴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那颗巨大的蛋。 蛋壳坚硬,被这么踢了一脚,纹丝不动。 魏克西并不是蠢货,并不是无条件的信奉雄尊雌悲。 虽然圣殿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尊崇雄虫和保护雄虫,但是,魏克西当然也见过流落在外的雄虫或是等级很低的雄虫,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 所以他对于这个雄虫蛋,并没有多少尊重。 只是个雄虫蛋而已,又不是真的雄虫,就算是他对这个蛋出言不逊,那又怎么样呢。 更让魏克西不悦的是,这个蛋上面似乎萦绕着一股子属于纳坦谷的、令他作呕的信息素味道。 带着一点恶心的奶味。 是够恶心的。 他嫌恶地在鼻子前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卑贱的气息。 不再多想,魏克西直接对身后两个手下下令: “管他是不是那贱虫生的,既然他如此珍视,必定是他的软肋。你们两个,把这蛋抬走。” “是!” 两名雌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伸手便要去抱那枚蛋。 其中一人还谄媚地笑道:“大人英明!等您把这珍贵的雄虫蛋带回圣殿,定是大功一件!” 魏克西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 “你们猜,我们拿着这个蛋,那个像阴沟老鼠一样躲藏的家伙,会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呢?” 另一名手下立刻搓着手奉承:“嘿嘿,到时候一箭双雕,回去领赏,那才是真的高明!大人……” 他奉承的话音还未落呢,异变陡生! 就在两虫的手刚刚抬起蛋壳的瞬间,他们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凝固,瞳孔骤然放大,随即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两截失去支撑的木桩,“扑通”、“扑通”先后栽倒在地,就这样直接失去了意识。 “你们两个蠢货干什么呢!” 魏克西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以为手下竟敢在此刻偷懒装死。 可他快步上前,看清两人状况时,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倒在地上的两名雌虫,嘴唇呈现出不正常的深紫色,脸色惨白,周身的气息也迅速萎靡下去,那模样……像是被什么鬼东西瞬间抽干了精气神! 而那颗巨大的雄虫蛋,因失去了支撑,“咕噜噜”滚落在地,蛋壳上流转的金色纹路似乎比刚才更加明亮了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几分诡异。 魏克西气得浑身发抖,又惊又怒:“两个废物!没用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厉声喝道:“都别直接碰!这虫蛋有问题!” 剩下的几名手下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汗毛倒竖,再不敢贸然上前触碰那颗邪门的蛋。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扯过角落里那张柔软的兽皮毯子,小心翼翼地将巨蛋包裹起来,隔着厚厚的兽皮,才敢合力将其抬起。 魏克西心里也有些发怵,这事发生得太过突兀诡异。 那两名手下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力不俗,怎么会连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就瞬间倒下? 若是中毒,为何没有明显的中毒症状? 别是真见鬼了吧。 但此刻形势容不得魏克西细细探究,这里毕竟是纳坦谷的老巢,魏克西必须立刻行动,不然磨磨蹭蹭等到纳坦谷回来,那才是蠢中之蠢。 “抬上他们两个,还有这个蛋,立刻离开这里!” 魏克西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迅速指挥剩下的手下。 一行虫带着昏迷的同伴和被兽皮严密包裹的虫蛋,匆匆离开了这个地窝子,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与黄沙之中。 不久后。 地窝子外。 一道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高大身影,如同黑夜里的暗精灵,正以惊人的速度撕裂夜色,疾速奔回。 因为狩猎的关系,纳坦谷深黑色的肌肤上溅满了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冰冷月光下,他宛如从地狱归来,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深邃的五官更显凌厉,乍一看似乎有些凶。 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不论是谁,回到家里的眼神总归是温柔的。 收敛了满身煞气,反而有些满载而归的意思。 虽然纳坦谷的右袖管是空空荡荡的,但是左手中紧握着一只粗糙的水囊,还有一头刚刚猎杀、尚有余温的沙兽,心中还盘算着如何为即将破壳的小生命准备第一餐。 然而,所有的期待,都在纳坦谷看清地窝子情形的瞬间,轰然崩塌。 入口处精心垒砌的石块被粗暴地踢散,之前采摘下来的紫色小花,如今只剩零落成泥的花瓣。 空了。 铺着柔软兽皮的角落,空了。 那颗他日夜守护、倾注了心力、甚至用自身信息素去小心滋养的虫蛋……不见了! 纳坦谷僵在原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成一点,手中沉重的水囊和猎物“噗通”一声掉落在地,他却浑然未觉。 蛋,不见了! 瞬间,纳坦谷平日里所有的温厚、隐忍与古板尽数撕裂。 取而代之的,是如有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地窝子内残存的温馨气息被这股纯粹的、源自尸山血海的戾气彻底碾碎。 纳坦谷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紧,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双总是盛着温和与坚韧的蓝眼睛,此刻都是猩红的血丝。 有着连日的疲惫,也有着愤怒。 平日里收敛的杀气再无保留,这一刻,纳坦谷才真正变回了那个从尸山血海的战场里爬出来、让圣殿都拦不住的雌虫。 他猛地咬牙,如同寻觅猎物的野兽,在地面上仔细搜寻。 很快,纳坦谷发现了不属于这里的、杂乱的脚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他作呕的、属于魏克西及其爪牙的微弱信息素。 “魏、克、西……” 三个字如同从纳坦谷齿缝间碾磨而出,带着冰冷的杀意。 没有丝毫犹豫,纳坦谷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地窝子。 他仅凭着对沙漠的熟悉和那股不共戴天的仇恨,循着空气中那丝微弱的气息和地面上尚未被风沙完全掩盖的痕迹,朝着魏克西一行虫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必须夺回来! 夺、回、来! 8、第8章·凤凰火 纳坦谷循着空气中微弱的气味与沙地上的痕迹,一路追至一处荒凉的沙漠峡谷。 两侧风化的岩壁如同巨兽的肋骨,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纳坦谷!” 一声饱含恶意的呼喊从高处传来。 魏克西手持被兽皮包裹的虫蛋,站在崖壁之上,独眼中闪烁着冰冷的讥讽。 纳坦谷猛然抬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此锋利如此寒冷。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峡谷底部沙尘翻滚,一群早已埋伏在此的沙蛮强盗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恶鬼,狞笑着将纳坦谷团团围住。 这些强盗个个身材魁梧,赤的上身被沙漠烈日灼成深褐色,肌肉贲张,身上布满扭曲的疤痕和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纹身,眼中只有赤裸裸的贪婪与凶残。 纳坦谷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褪去,他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峰,肌肉紧绷,仅存的左臂微微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下扫视着每一个敌人,已然进入了最纯粹的杀戮状态。 “沙沙沙——” 伴随着什么东西的爬行声,沙蛮强盗的头领骑着一头堪比骏马大小的巨型毒蝎,从峡谷巨岩后缓缓现身。 那毒蝎的尾钩高悬,骑在上面的头领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直劈到下颚。 刀疤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纳坦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挑衅: “宰了你,那颗雄虫蛋就归我们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恶心而淫邪的笑容, “等把里面的小雄虫孵出来养大……嘿嘿,还不是任由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没什么好说的。 杀戮,开始了。 人数对比是绝望的一对三十几。 但纳坦谷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爬出来的,平日里的温厚沉默是束缚凶兽的锁链,而此刻,他又重新成为了一个战士。 完好的左侧翅翼猛地展开,边缘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如同柄巨大的、锋利的弯刀! “噗嗤!” 翅翼横扫,快如幻影。 最前方的强盗只觉得脖颈一凉,视野便天旋地转,脑袋砸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 纳坦谷的身影在强盗群中穿梭,或许确实是断了一个翅翼,战斗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闪避都险到毫厘,出手却仍然直奔要害。 他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杀伤。 血腥味瞬间浓郁得令人作呕。 “去死!” 一个强盗从侧面猛踹中他的腹部,纳坦谷闷哼一声,身体弯折的瞬间,却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向前扑去,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另一名强盗的脑袋,狠狠砸向旁边尖锐的岩石! “咔嚓!” 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不在乎受伤。 纳坦谷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虫的。 他像一台不知疼痛、效率恐怖的杀戮机器,在刀光剑影与飞溅的鲜血中,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硬生生将这三十几虫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魏克西站在峡谷高处,独眼死死盯着下方的战局。 他看到纳坦谷如同浴血的凶兽,在三十多名沙蛮强盗的围攻中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将包围圈撕扯得七零八落,断肢与鲜血不断泼洒在黄沙之上。 “还犹豫什么?!” 魏克西再也按捺不住,朝着下方骑在毒蝎背上的刀疤脸厉声咆哮, “快抓住他!杀了他!我手里这个雄虫蛋就是你们的了!否则你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他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 刀疤脸一直稳坐于巨大的毒蝎背上,冷眼旁观着下方的血腥厮杀。 听到魏克西的催促,他抬起头,贪婪的目光再次锁定对方手中那枚被兽皮包裹的雄虫蛋。 那里面孕育着一个雄虫,一个足以让他们这群亡命徒为所欲为的珍宝。 他的眼神混合着极致的渴望与势在必得的凶光。 然而,就在下方战况最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纳坦谷的悍勇所吸引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魏克西身后的岩壁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窜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是一名身形格外敏捷的沙蛮强盗,他早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潜伏多时! “什么?!” 魏克西只觉手上一空,包裹着虫蛋的兽皮已被对方一把夺过! 他惊怒交加,刚要反击,那强盗却已纵身从高处跃下,并在半空中手臂猛地一甩,将那颗珍贵的雄虫蛋精准地抛向了刀疤脸的方向。 “接着,头儿!” 刀疤脸反应极快,大笑一声,伸手稳稳接住:“哈哈哈哈哈!干得好!” 他得意地看向高处脸色铁青的魏克西,猖狂地笑道: “侍卫长大人!谁会闲的蛋疼跟你们圣殿讲道理?在这片沙漠,抢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话音刚落,刀疤脸志得意满,将那颗蛋举到眼前,迫不及待地扯开包裹的兽皮,仔细端详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打开的一瞬间,刀疤脸嗅到一股很好闻的梧桐味。 这独特的气味让刀疤脸更加心痒难耐。 他迫不及待地探出自己粗粝的精神力,如同伸出肮脏的手指,想要逗弄、甚至侵入这枚看起来高贵无比的蛋,提前品尝一下拥有“所有物”的快感。 就在刀疤脸的精神力触碰到蛋壳的瞬间, “呃啊!” 刀疤脸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撞上了一堵燃烧的墙壁,被烫得瞬间缩回,脑中一阵又一阵刺痛般的轰鸣。 而下方,一直分神关注虫蛋的纳坦谷,在看到刀疤脸试图用精神力触碰虫蛋的刹那,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完全无视了周身劈砍而来的武器,硬生生用后背和翅翼扛下几道攻击,皮开肉绽也毫不停顿,朝着刀疤脸和毒蝎的方向猛冲过去。 刀疤脸被那烫痛和纳坦谷这不顾一切的冲锋吓了一跳,抱着蛋下意识地想操控毒蝎后退。 但纳坦谷的速度太快了! 眼看那只染血的、肌肉虬结的左手即将触碰到虫蛋—— “嘶——!” 刀疤脸身下的巨型毒蝎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那根一直高悬的、闪烁着寒光的狰狞尾钩,如同蓄势已久的毒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纳坦谷的胸口狠狠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惨叫声撕裂了峡谷的喧嚣。 “啊啊啊啊——!” 发出这声凄厉嚎叫的并非纳坦谷,而是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刀疤脸。 只见刀疤脸面容极度扭曲,抱着虫蛋的手臂剧烈颤抖,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被怀中那颗诡异的蛋疯狂抽取,如同开闸的洪流般倾泻而出! 更可怕的是,他原本借此横扫荒漠、嚣张多年的精神等级正以惊人的速度跌落。 与此同时。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蛋壳表面赫然出现数道裂痕。 一瞬间,炽热的金红色火焰从裂缝中奔涌而出,如同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终于找到了出口。 那毒蝎刺向纳坦谷的狰狞尾钩,一触碰到这诡异的火焰,但凡是火焰烧到的地方都化为了灰烬。 “嘶——!!!” 巨蝎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尖锐嘶鸣,那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尾钩断裂处瞬间蔓延至它的全身。 坚硬的甲壳在火焰中如同纸片般蜷曲、焦黑,不过呼吸之间,这头庞大的沙漠凶兽就被彻底吞没,化作一个疯狂燃烧的恐怖火球。 更可怕的是,这鲜血般艳红的火焰并未停歇,反而攀上了仍抱着虫蛋的刀疤脸。 “不!不——!” 刀疤脸惊恐地挣扎,试图甩脱怀中的这个极其见鬼的虫蛋,可那蛋仿佛黏在了他手上。 滚烫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刀疤脸的手臂,继而蔓延全身。 他青紫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发出最后不成调的哀嚎。 就连冲杀过来的纳坦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住,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缕火星险些溅到他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猛地从破碎的蛋壳中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将纳坦谷推开数步,让他险险避开了火焰的舔舐。 “……呃!” 纳坦谷踉跄站定,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冲天而起的烈焰。 火势越来越猛,鲜血般殷红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峡谷,灼热的气流让那一块地方的空气都扭曲了。 在焚尽一切的火焰中心,巨蝎与刀疤脸的身影迅速化为焦炭,继而崩解成飞灰。 而在那熊熊燃烧的火中,一个身影一点一点的破开虫蛋,一点点的由小变大,最终变成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站定。 火焰仿佛是他的仆从,温顺地环绕在他周身,却不灼伤他分毫。 那身影有着一头流火般的鲜艳红发,身着纳坦谷从未见过的、样式奇特的服饰。 在滔天的火焰之中,他背对着纳坦谷,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与这片荒漠格格不入的桀骜与生命力。 他说话了。 一句纳坦谷完全无法理解的异族语言,穿透烈焰模模糊糊的传了出来: “「你们赶着去投胎,那我就送你们一程。」” 9、第9章·沙虫 赤金色的火焰轰然向四周奔涌。 显然,它并非凡火,所过之处,连荒漠之中的风沙都让步,空气被高温扭曲,肉眼可见的温度炎热。 那些本来在边上看戏和围剿,来不及逃窜的沙蛮强盗,连最后的咒骂都未能出口,便被火焰无情地吞没。 他们的身体在烈焰中如同投入熔炉的可怜虫,迅速扭曲、碳化,理论上来说属于虫族的坚固的肌肉和骨骼在绝对的高温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还喧嚣混乱的战场,竟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死寂。 唯有那跳跃燃烧的火焰,成为这片焦土上最炽热的热度。 现在荒漠之中是夜晚,这火焰,就像是唯一的太阳。 另一边,魏克西僵立在崖顶,他的独眼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人间炼狱。 ——何其恐怖的力量。 ——真的有虫族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难道不是怪物吗? ——怪物……怪物…… 这根本不是信息素的威压,也不是他所理解的任何形式的虫族力量。 这是天灾,是纯粹的、暴戾的、无法想象的毁灭力。 就算是南部圣殿所供奉的、被他们尊称为“冕下”的南派斯,其信息素固然强大醇厚,能抚慰精神,能激发潜能,但与此等焚尽八荒的烈焰相比……简直如同萤火比之于烈日,溪流比之于瀚海。 何其恐怖啊。 若这世间真有配得上“圣王虫”之名的存在……恐怕应该是这样的力量吧。 魏克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贪念。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试图掌控、甚至利用那个“雄虫蛋”的想法,是多么的危险。 这破壳而出的,根本就是一个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怪物。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纳坦谷未死,还得了如此恐怖的助力,计划彻底失败了。 所以他对剩下的手下说:“走!” 魏克西很会审时度势,他没必要自寻死路。 趁着下面这火烧的正旺,还来不及波及到他们,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这峡谷之中。 魏克西最后看了一眼下面。 他说服自己:一击不中,可以二击、三击。优秀的猎手,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来绞杀猎物,现在撤退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更何况…… —— 峡谷底部的烈焰仍在燃烧,映照着崖壁上魏克西仓惶逃窜的背影。 桑烈金色的眼眸冷冷瞥向高处,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迅速远去。 并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刚才几乎耗尽了他破壳后勉强凝聚的所有力量。 这具新生的躯壳远未恢复,凤凰火虽能焚尽咫尺之敌,但确实没有办法烧到那高高的崖顶,所以桑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令人不快的独眼虫逃脱。 熊熊烈火依旧在桑烈身后灼烧,映照得他周身轮廓光芒流转,仿佛神祇临世。 在这夺目光辉之下,只有桑烈自己清楚,内里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桑烈决定走向纳坦谷。 在这个全然陌生、灵气稀薄到令人窒息的世界,这个会用胸膛温暖他、会用笨拙的方式试图给他一个“家”的独臂雌虫,是此刻唯一能让他感到没那么讨厌的、稍微有那么一点信任的存在。 桑烈迈开了脚步。 一步步踏出,周身澎湃的火焰威势便肉眼可见地收敛了几分,他挺拔的身姿似乎也微微缩水。 一步又一步,他鲜艳如流火的红发似乎短了一些,那张俊美凌厉的面容线条柔和了些许,褪去几分青年的棱角,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 桑烈一步步从燃烧的余烬中走来,走向那个此刻正怔然望着他的纳坦谷。 每踏出一步,他周身那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便收敛一分,身形也随之缩小一圈。 那焚尽万物的烈焰,在他身后温顺地低伏、熄灭。 当桑烈彻底走出最后一片焦土,站定在纳坦谷面前时,他身后的火已经彻底熄灭了,也代表着,桑烈几乎耗尽了身上的灵力。 此刻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模样,身高只到纳坦谷胸膛,简直是缩水了一大截。 也直到这时,纳坦谷才真正看清了这个雄虫的模样。 那一头红发鲜艳夺目,如同不灭的火焰,映衬着少年白皙的脸庞。 少年那双金色的眼眸,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昳丽与高傲,只是嵌在这张犹带稚气的脸上,少了几分之前的睥睨威严,多了几分骄纵与灵动。 雄虫耳垂上缀着的金色翎羽耳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至于雄虫身上那件白底红纹的衣衫,材质是纳坦谷从未见过的,恐怕纵观南部也没有这样的材质,即便在月光昏暗的峡谷中,也流转着淡淡华光。 雄虫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纳坦谷,明明身形变小了,气势弱了,但那眼神中的颐指气使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桑烈不悦地仰头,他其实很不高兴,对方比自己高这么多:“「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嗓音清越,带着少年特有的质感,如玉如石。 不过,纳坦谷能听清这悦耳的声线,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就在这一刹那! 只见纳坦谷深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似乎是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他受伤的身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敏捷,如同一张瞬间拉满的巨弓,猛地向前扑去! “唔!” 桑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间,已被纳坦谷沉重而温热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压覆在沙地上。 粗粝的沙砾摩擦着桑烈的手和珍贵的衣料,纳坦谷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与尘土气息,或者那么一点奶香味,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 桑烈一下子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内脏被撕裂的巨响,整个沙地都在剧烈震颤,如同发生了地陷。 只见,就在他们半秒之前站立的地方,沙地轰然塌陷,一个直径超过五米的、深不见底的巨坑凭空出现。 边缘的流沙如同瀑布般疯狂向内倾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而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从那个死亡坑洞中缓缓抬升而起。 阴影,首先笼罩了下来。 月光被彻底隔绝,那东西仅仅是抬起的部分,就已经超过了峡谷两侧大多数风化的岩壁。 它庞大的身躯像是一截移动的、活过来的泥山,投下的阴影将纳坦谷和桑烈完全吞噬。 随着它的升高,那令人作呕的全貌逐渐显现。 那是怎样的一种恶心的存在。 这个家伙,它的躯体如同一条被放大了千万倍的蠕虫,呈现出一种油亮、滑腻的暗褐色,不知道应该有多脏。 体表覆盖着层层叠叠、不断蠕动的环状褶皱,褶皱的缝隙间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透明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沙地上,瞬间将沙土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小坑。 而它的头部……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头。 那里没有眼睛,没有感官,只有一张占据了大半个“头颅”的、无比狰狞的巨口。 口器如同一个不断旋转、深不见底的绞肉深渊,内里布满了密密麻麻、呈环形排列的尖锐利齿。 那些牙齿在有限的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泽,此刻正高速地、无序地摩擦、旋转着,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牙齿发酸、脊背发凉的恐怖声响。 它在磨牙。 它饿了。 纳坦谷毫不犹豫地翻身而起,那宽阔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残破的、边缘仍在渗血的黑色翅翼再度悍然展开,就好比是一面不屈的战旗,横在桑烈与那噩梦般的怪物之间,将桑烈死死地护在身后。 桑烈意识到自己又被保护了。 这种感觉……陌生,奇异,带着桑烈无法理解的暖意,却又让他心底莫名烦躁。 桑烈微微眯起那双璀璨的金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以审视的目光,飞速分析起这头庞然巨物可能的弱点。 而此刻,纳坦谷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这是沙虫。 而且是完全成年体的荒漠沙虫! 这东西是西部荒漠食物链最顶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噩梦。 它们通常深埋于地底,陷入漫长的沉睡,但对血液的气息,尤其是大量新鲜血液,有着近乎变态的敏感。 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之中鲜血好比于露天丰盛宴席的邀请函,将这沉睡于地底的沙虫彻底唤醒了。 但凡是被它盯上的猎物,几乎没有逃脱的先例。 一旦被那旋转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巨口吞噬,无论是坚固的铠甲还是强韧的骨骼,都会在瞬间被碾磨、撕裂,最终化为它消化液中的一滩脓血。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下! 还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那荒漠巨噬沙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缩,带着饥饿到了极致、碾碎一切的气势轰然扑下。 那张布满旋转利齿的深渊巨口猛地张开到极限,瞬间将两人连同他们所在的大片沙地完全吞没。 天旋地转,眼前骤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桑烈只觉得被腥臭的粘液包裹,刺鼻的酸腐气味几乎让他想要呕吐。 沙砾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落,那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近在耳边,没错,是沙虫的利齿正在开合、碾磨。 就在这绝望的黑暗深渊中,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在他身旁响起。 是纳坦谷。 在坠入虫口的瞬间,他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用自己宽阔的脊背和残破的翅翼死死抵住了上方正在合拢的、如同铡刀般的巨大牙齿。 雌虫的双脚被下方尖锐的齿尖刺穿,鲜血瞬间涌出,左手更是直接插入了侧面蠕动的齿缝之间,凭借蛮横的肉身力量,硬生生将那足以碾碎钢铁的咬合力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走!”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纳坦谷朝着桑烈的方向发出嘶哑的咆哮,带着血肉被撕裂的摩擦声。 那沙虫仰头拼命的狂甩,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不断滴落在桑烈脸上——是纳坦谷的血。 纳坦谷几乎是用自己的骨骼和生命,为桑烈撑起了一线生机。 桑烈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越来越明亮。 看着那在利齿间颤抖、却依旧死死支撑的庞大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情绪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权衡与理智。 他大概能猜出来大块头的意思,但是,他怎么可能走。 看不起谁呢? 桑烈低骂一声,眼中闪过决绝的金芒,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掌心! 殷红的血瞬间涌出,散发出灼热的、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 在纳坦谷惊愕的目光中,桑烈不退反进,猛地扑上前,将自己流淌着血的手掌,死死按在了纳坦谷干裂的嘴唇上。 ——桑烈不想把纳坦谷给烧死。 “「吞下去!」” 虽然纳坦谷听不懂,但是桑烈的动作本身已是命令。 纳坦谷在极致的震惊中,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与此同时,桑烈眼中的金色浓郁到了极致,细密的血丝瞬间爬满他的眼白,那是力量透支到极限的征兆。 “轰——!” 以桑烈为中心,沉寂的火再次被点燃,但这一次,不再是可控的燃烧,而是彻底的、不顾一切的爆发。 赤金色的火焰瞬间填满了沙虫巨大的口腔,继而向着其庞大的身躯内部疯狂蔓延。 “嘶嘶嘶嘶——!!!” 这个巨大的沙虫发出了诞生以来最凄厉、最痛苦的尖嚎,整个庞大的身躯在沙地中疯狂地扭动、翻滚,搅得地动山摇。 那足以腐蚀岩石的粘液、那坚韧无比的表皮、那密集的利齿,都通通迅速焦黑、碳化、崩解! 不过瞬息,那令人绝望的庞大存在,竟从内部被彻底点燃,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火条,最终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彻底化为漫天飘散的灰烬。 在一阵失重之中,桑烈身上的火焰一点一点熄灭。 他脸色苍白如纸,那双璀璨的金眸彻底失去神采,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前一个跟头栽去,直接陷入了深度昏迷。 而纳坦谷带着一身的伤和血,紧紧的抱住了桑烈。 其实,桑烈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大块头肯定会接住他,但是真的被接住的这一刻,桑烈的心里却仍然难以控制的高兴。 在体力透支的糟糕情况下,桑烈真的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10、第10章·喂哺 夜色,是浸入骨髓的冰冷。 无垠沙海之中,一个高大身影正抱着另一个昏迷的身影,一步一步,跋涉在起伏的沙丘之上。 纳坦谷喘着粗气,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的昏迷了的桑烈,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少年身形单薄,抱在怀里并不算重,可对此刻的纳坦谷而言,却也不算是轻松。 纳坦谷自己的状况就已经糟糕透顶了。 自从逃入这片荒漠,纳坦谷一开始就是带着伤。 刚才与沙蛮强盗的厮杀,以及最后沙虫口中的死里逃生,让他本就受了伤还没有痊愈的身躯雪上加霜。 最要命的是翅翼——仅存的那只完好的左侧翅翼,此刻也无力地垂落,边缘撕裂,与右边断裂的翅翼一样,连收回都做不到了。 对于雌虫而言,失去飞行能力,等同于被斩断了双臂。 翅翼不仅是翱翔天际的倚仗,更是他们最锋利、最迅捷的武器。 此刻,这两片残破的翅翼拖曳在身后,在沙地上划出凌乱而沉重的痕迹,如同败军的旌旗。 可是没有办法,还是得活下去。 纳坦谷抱紧了怀中唯一的温暖,一步一个脚印,在沙丘上留下深坑,旋即又被夜风抚平。 现在,他们彻底迷失了。 沙虫在焚身而亡前最后疯狂逃窜,将他们甩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地域。 举目四望,只有月光下起伏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沙丘,没有任何参照物。 浓重的黑夜更是吞噬了远方的轮廓,剥夺了最后的方向。 荒漠的夜晚,寒冷刺骨。 纳坦谷能感觉到怀中少年细微的颤抖。 他尽可能地将桑烈搂紧,用自己残存的体温为他抵挡寒风。 可惜,雌虫强悍的体魄哪怕再厉害,也终究并非机器,持续的失血、疲惫和伤痛正在迅速消耗纳坦谷的生命。 如果只有纳坦谷,其实他并不会这样焦虑,雌虫的身体很强悍,饿个几天都不会死。 但他怀里还有一个雄虫。 尽管这个雄虫展现出了杀死沙虫的恐怖力量,和一般的雄虫都截然不同,可桑烈此刻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纳坦谷——这个雄虫可能会死。 在纳坦谷根深蒂固的认知里,雄虫天生娇贵,脆弱易折。 没有洁净的水源、充足的食物和安全的庇护所,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一个虚弱的雄虫可能连两天都撑不下去。 这个实在无奈的事实,好比一根鞭子,抽打着纳坦谷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遮风避寒的临时巢穴,必须找到水源和食物。 纳坦谷并不蠢,甚至恰恰相反,他很敏锐,虽然他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但是他很清楚,怀中的这个雄虫身上藏着太多谜团。 他低头凝视雄虫紧闭的双眸、苍白却难掩精致的侧脸。 不是怪物。 更像是神明。 神明。 这个词划过纳坦谷的心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虔诚。 纳坦谷这一生,从未感受过被保护的滋味。 从尸山血海的战场,到圣殿阴暗的牢笼,再到这片绝望的荒漠,他永远扮演着保护者与冲锋者的角色。 他的脊背为同伴抵挡刀剑,他的翅翼为族群撕裂敌军,他的身躯是最后一道防线。 他习惯了杀戮,习惯了伤痕,习惯了将所有的脆弱与疲惫死死压在坚硬的躯壳之下。 从未有谁,站在他身前,为他抵挡过什么。 直到这个雄虫的出现。 那毫不犹豫推开他的手,那在绝境中爆发的火,总给了纳坦谷一种错觉,这个雄虫好像是想要保护他的。 还挺奇怪的。 这种陌生的感觉,在如此的绝境之中,让纳坦谷坚固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光,也带来了巨大的迷茫与无措。 纳坦谷不知道自己此刻翻涌的心绪究竟是什么。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无比坚定,超越了所有迷茫: 他要带着这个雄虫走出死亡的荒漠。 …… 桑烈的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深海。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处于昏迷的边缘,灵力的彻底枯竭让他的神魂都有点顶不住了。 没有在力竭瞬间显露出凤凰原形,已是桑烈百年修为根基深厚,强行锁住最后一丝本源的结果。 可是。 冷。 是最先袭来的感觉。 桑烈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寻求着任何一点可能的热源。 随即,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一个坚实、宽阔,甚至有些粗粝的怀抱。 透过单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对方肌肤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那坚实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实话实说,这怀抱并不舒适,带着浓重的、尚未干涸的血气,还有沙尘仆仆的颗粒感,估计衣服上脏脏的,又都是风沙。 可就是这样一个粗糙的怀抱,在此刻,却成了这寒冷的夜里唯一的暖源 桑烈无意识地、更深地朝那热源依偎过去,将自己冰冷的脸颊贴上对方温热的胸口,寻求着那点可怜的暖意。 如果桑烈是清醒的,那他绝不会这样做。 桑烈生性高傲,自尊极强,即便濒死,也绝不愿在他人面前显露半分脆弱,更遑论如此依赖一个看起来脏脏的大块头。 但此刻,或许是这夜晚实在是太过寒冷了,桑烈无力思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只剩下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极其彻骨的寒冷之后,是渴。 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灼热的沙砾,呼吸、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桑烈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凡俗生灵才会有的、最基础的生理渴求了。 在修真界的时候,他灵力充盈,早已辟谷,不需要考虑吃什么这种无聊的问题,一道简单的避尘诀就能隔绝世间一切污浊与寒暑,风霜雨雪不沾身,饥渴病痛皆远离。 可如今,灵脉空空如也,识海干涸龟裂。 没有灵力,别说抵御风霜雨雪了,就是寒冷和饥饿都无法抵御。 属于俗世中的痛苦就这么找上了桑烈。 水…… 好渴……给我水…… 桑烈难受地微微呼吸着,俊秀的眉宇紧紧蹙起,额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尽的干渴逼疯的边缘,一个温软的东西,带着犹疑和难堪的谨慎,轻轻抵开了桑烈的唇瓣,就这样压了下来。 那触感…有些奇异,有弹性,有温度。 而且气味很熟悉。 等一下,熟悉? 什么熟悉? 好像是……在不久之前,在某个更加黑暗、更加逼仄的空间里——是了,在那坚硬的蛋壳之内,桑烈被那股温暖宽厚的气息包裹时,萦绕在他周围的,似乎就是这种类似的味道。 是那个大块头吗。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桑烈几乎是立刻含住了那递到嘴边的不明物体,下意识地、用力地吮吸了一下。 下一刻,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焦灼如焚的喉咙之中。 非要说的话,其实不是那么好吃,但是好在有一点甜。 而且。 真的渴了的话,什么都会喝的。 桑烈的意识很深很深的陷在一片漆黑的迷蒙中,他迫切又急切地汲取着这突如其来的甘霖。 他甚至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那温软的源头,试图获取更多。 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所有的高傲与矜持都可以是狗屁。 除了原则性问题,别的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桑烈只是凭借着本能,在这片冰冷绝望的荒漠里,从那个沉默而坚韧的雌虫身上,汲取着活下去的养分。 说实话,桑烈从来不曾体会过被照顾的滋味。 作为凤凰一族仅存的血脉,他自混沌中苏醒时,便只有冰冷的蛋壳与虚无为伴。 没有父母温暖的羽翼庇护,没有长辈衔来的仙露琼浆,他是凭借血脉深处最后一点传承本能,疯狂汲取着稀薄的天地灵气,才终于挣破那层坚硬壳,见到了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桑烈可并不友好。 破壳而出那一刻,迎接桑烈的不是祝贺与温暖,而是觊觎与追杀。 凤凰啊,何其珍贵,凤凰的每一片翎羽、每一滴精血,在那些贪婪者眼中都是无上至宝。 于是,桑烈只能在红尘浊世中独自挣扎,像一株无根的浮萍,在阴谋与刀剑的缝隙间求存。 受伤了,便寻个隐蔽处独自舔舐伤口;流血了,便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法诀强行止血。 一开始还会觉得委屈,时间一久,其实也觉得无所谓了。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桑烈早就习惯了依靠自己,习惯了用高傲与尖锐来伪装内心的荒芜。 直到后来因缘际会拜入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宗门,才有了吵吵闹闹的师弟和永远操劳的大师兄,生命中才算有了一丝烟火气与人情味。 可那个时候,桑烈已经足够强大了,他已经不再需要照顾了。 不过,他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被妥善安抚过的、属于雏鸟的渴望,始终藏在最隐秘的角落,连桑烈自己都未曾察觉。 而此刻,意识模糊间,那温软带着腥甜的奶香,正一点点滋润桑烈干涸的喉咙。 陌生的、被妥善照料的感觉,如同暖流般包裹着桑烈的四肢百骸。 好像回到了蛋壳里的感觉。 昏迷中的桑烈无意识地吞咽着,眉头微微舒展。 被小心托住后颈、被坚实臂弯环绕的感觉,与桑烈记忆中所有冰冷的厮杀、孤独的逃亡都截然不同。 原来……被照顾是这样的感觉。 啧,感觉还不算太差。 11、第11章·羞愤 荒漠的夜,是死寂的。 夜风在空旷的沙海上呼啸穿梭,卷起细碎的沙砾,抽杀在一切敢于暴露的物体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响。 冷,绝对是冷的。 不过桑烈是在稍微有点窒息的温暖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闷。 有什么东西压覆在桑烈脸上,带着神奇的触感——桑烈的大半个面部,都被一种硕大、惊人柔软且充满弹性的物体紧密地压迫着。 他的鼻尖深深陷入其中,那触感实在是古怪而难以形容,非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了一块刚刚蒸好、蓬松温热到极致的黑糖发糕里,绵软,温热,还有……若有似无的、让桑烈潜意识里并不排斥的、类似奶香的气息。 桑烈刚清醒的时候意识都有点懵,这下意识的咽了一口,结果硬生生的给自己整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 生理性的剧烈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桑烈猛地用力,一把推开了紧拥着他的纳坦谷。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金色眼眸里,瞬间筑起了警惕与审视,死死锁定在纳坦谷身上。 “「大块头!你干什么呢!」” 桑烈的声音还带着呛咳后的沙哑,语气却锐利如刀,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与质问。 事实上,在此刻,他对这个独臂雌虫的情感稍微有点复杂。 一方面,是这大块头本来就一直在照顾桑烈,桑烈其实在心里面是认可这个大块头的,他在心里面为这个大块头构建了模糊的、名为“信任”的基底。 可另一方面,这个大块头,喝了桑烈的血。 这意味着,桑烈他最为依仗的火,再也无法对眼前这个雌虫造成有效的伤害。 这等同于他被卸去了最锋利的爪牙,在一个全然陌生、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将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在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日、底细不明的“陌生人”面前。 防人之心不可无。 桑烈就是这样的,即便心底已生出些许认可与依赖,理智也永远会拉扯着他,保留最后一份怀疑与戒备。 信任可以给,但永远只能给出一半,另一半,必须悬在头顶,作为警示,也作为最后的退路。 桑烈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冷冽的光,紧盯着纳坦谷的每一个动作,身体微微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 而被猛然推开的纳坦谷,就是有点闷哼了一声,稍微捂了一下胸。 “唔……” 月光朦朦胧胧地洒落,勾勒出雌虫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身上那些纵横交错、仍在缓缓渗血的伤口。 暗红色的血痂与他深色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惨烈。 面对桑烈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警惕与恶劣态度,纳坦谷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愠怒。 他那双如同沉寂湖泊般包容的的蓝色眼眸里,反而显得无奈而温厚。 纳坦谷像是早已习惯了承受各种目光,对于这份明显的排斥,只是报以最大程度的包容。 纳坦谷并不急于解释——事实上,他也无法用语言解释,这个神明一样的雄虫用的语言和他的语言好像不太一样。 可以理解,毕竟是神明之语。 纳坦谷只是很自觉地抬手将自己之前为了方便哺育而扯开的、染血的衣襟仔细地拉拢、掩好,遮住了那片曾让桑烈感到窒息的胸膛,也掩去了那些狰狞的伤处。 衣服一挡,桑烈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做完这个动作,纳坦谷才重新抬起眼,目光平和地迎向桑烈审视的视线。 他知道对方听不懂。 但他还是开口了,声音有点低沉沙哑,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却异常郑重: “非常抱歉,冒犯了。” 寒风吹过,卷起纳坦谷墨色的短发,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座受伤却依旧不愿倒下的山,将所有风暴与质疑,都默默承受了下来。 而一片沉默之中,桑烈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纳坦谷那件破破烂烂的灰蓝色衣服上。 灰蓝色粗糙的布料被血污和沙尘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此刻却严严实实地遮掩住了方才那片令他窒息的罪魁祸首。 就不看还好,这一看,桑烈昏迷中断断续续的感知到,那温软的触感,那渡入口中的、带着独特清甜与奶香的液体,那在极度干渴中被他贪婪吮吸的“甘泉”…… 嗡!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桑烈的识海中炸开! 桑烈瞬间明白了自己刚才喝下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轰”的一下,极夸张的热浪从心脏直冲头顶。 桑烈的整张脸,连同耳朵、脖子,在刹那间红得透彻,仿佛煮熟的虾子。 见鬼!真的见鬼!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双璀璨的金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羞耻而微微收缩。 下一瞬,桑烈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就能堵回那已经吞咽下去的东西。 可是,越是想要逃避,感官就越是清晰。 他一闭上嘴,整个口腔仿佛都还残留着那股味道,极淡的微腥,混合着温润的奶香气。 桑烈……桑烈这辈子就没这么崩溃过。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他桑烈,修行百年,纵横人间,何曾受过这等…这等难以启齿的恩惠?他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了需要靠一个……一个大块头的……乳…汁来维系生命? 荒谬!耻辱!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在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桑烈几乎是触电般地从纳坦谷身边弹开。 羞愤欲死的小凤凰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仿佛要拉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直到后背几乎要抵上冰冷的沙丘。 夜色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遮羞布。 好在纳坦谷没有生火。 毕竟在危机四伏的荒漠夜晚,跳动的火焰无异于为潜在的敌人树立起最醒目的靶子。 只见桑烈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入膝间,手指慢慢地插进那头原本应该流光溢彩、此刻却沾满沙尘的红发中,用力地抓着。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桑烈有史以来最蓬头垢面的时期了。 凤凰天性爱洁,桑烈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羽毛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便化为人形,那头红发也如同最华美的翎羽,衣袂必定纤尘不染。 可如今,沙砾黏附在发丝间,华贵的衣袍也变得脏兮兮的,没有灵力,就没有避寒避尘避水诀,谈何清洁之法。 而比这外在狼狈更让桑烈无法忍受的,是他要没脸见人了。 桑烈真的太崩溃了。 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该死的、带着腥甜奶香的味道。 越排斥越回想,越抗拒越回想。 而最让桑烈感到无力的是,语言不通。 他和这个造成他如此窘境的大块头,甚至无法进行最基本的交流。 满肚子的羞愤、质问、乃至威胁,都像是一块巨石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难道要对着一个完全听不懂的家伙,用他完全不懂的语言,去控诉“你竟敢用…那种东西喂我?!”吗? 憋屈。 憋屈得让桑烈几乎要爆炸了。 他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将所有的崩溃与怒吼都压抑在胸腔里。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他桑烈纵横百年,何曾陷入过如此进退维谷、连脾气都无处可发的荒唐境地! 这个鬼地方简直克他啊!!! “……” 在冰冷的沙地上无声地崩溃了片刻后,桑烈猛地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 夜间的冷空气灌入肺腑,让他翻腾的理智稍稍冷却。 桑烈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金眸里虽然还残留着未散的羞愤,却已然强行压下了惊涛骇浪,他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恨不得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见鬼一并擦去。 然后,桑烈站起身,脚步有些僵硬,重新走向那个依旧坐在原地、浑身浴血的高大身影。 每靠近一步,口腔里那若有似无的奶香味似乎就又清晰一分,让桑烈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热意又有复燃的趋势。 他不得不再次深吸了两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走到了纳坦谷面前,桑烈停顿了一瞬,蹲了下来。 他望进了纳坦谷的眼睛。 而纳坦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嘴巴有些干裂,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但是那双蓝眼睛里,没有半分不悦,只有一种近乎宽广的、深不见底的温柔与包容。 仿佛无论桑烈刚才表现出多么激烈的排斥,多么恶劣的态度,他都会全盘接受,默默承受。 这种无声的、毫无条件的包容,比任何指责或辩解,都更让桑烈感到无地自容。 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最柔软的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卸去,只剩下憋屈深深的无力感和强烈的羞耻。 桑烈刚才那番激烈的反应,在对方面前,简直像是无理取闹的、幼稚的跟小孩一样的迁怒。 羞耻,真的是会让人红温的。 刚刚才勉强把温度降下来的耳朵,再次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红,越来越红,那抹红色甚至顺着耳廓向颈侧蔓延。 桑烈:“……” 他有些憋屈地避开了纳坦谷的视线,目光游移间,落在了对方身上那些狰狞的、仍在渗血的伤口上。 那一瞬间,桑烈心头那点残存的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了大半。 心高气傲的小凤凰不自觉地蹙眉,目光落在纳坦谷的翅翼上。 深色的翅翼残破地垂落,仿佛折翼的巨鸟。 两个翅翼都不能用了。 看着就惨烈,看着就痛。 桑烈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现在他倒是很严肃,只是想确定一下伤势。 而纳坦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看着桑烈专注审视伤处的侧脸,低声开口,嗓音因干渴和虚弱而带着点沙哑: “非常抱歉,受伤了……有点难看。” 纳坦谷以为桑烈是在嫌弃这狰狞的伤口。 桑烈则抬眸瞥了他一眼,金眸里没有任何嫌弃,只有莫名其妙。 毕竟桑烈半个字也听不懂,目光继续下移,落在了纳坦谷的手脚上。 都是被沙虫密集利齿彻底洞穿后留下的恐怖伤口,掌心与脚心几乎被撕裂,只用撕下的、染血的衣料粗糙地包裹着,暗红色的鲜血早已浸透布料,仍在缓慢地向外渗出,在大块头身下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血色。 沙子沾了血,显得有点黑。 真不知道……这个大块头,是怎样拖着这样一副身躯,还抱着桑烈这个昏迷的累赘,在冰冷危险的荒漠里,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桑烈有一点犹疑的情绪。 其实他想帮对方治伤。 可是…… 纳坦谷身上的伤太重了,多处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要处理这样的伤势,需要耗费的灵力绝非小数。 桑烈自己才刚刚从灵力枯竭中苏醒,如果再强行透支,后果可想而知,桑烈绝对会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而且估计没有两三天根本醒不过来。 两三天…… 在这个前有未知荒漠、后还可能有追兵的绝境里,失去意识两三天,意味着将自身的生死,完全交托到这个大块头手中。 桑烈抿紧了唇,金色的眼眸中闪过挣扎。 他不确定。 他不确定在真正的绝境面前,在资源匮乏到极致、生存成为第一要义的时候,这个看似温厚忠诚的大块头,是否还会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保护他。 桑烈担心自己耗尽力气救“人”,换来的却是在昏迷中被背刺,或者……被无情地抛弃在这片黄沙之中,自生自灭。 还是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12、第12章·雌父 最终,桑烈还是没有为纳坦谷疗伤。 他故意表现的很虚弱的样子,一半是灵力枯竭后的力不从心,一半是拙劣的表演。 既然言语不通,桑烈就用最原始的身体语言来表达,反正动作都能看懂,他将自己蜷缩在一块饱经风沙侵蚀的巨岩旁,看起来弱弱的没那么张扬了。 这是桑烈给纳坦谷的试探和考验。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患难见真心啊。 当一个人居于力量巅峰时,周遭永远环绕着趋炎附势之辈,他们谄媚迎合,无非是想借强者之势,分一杯羹。 弱肉强食,是放诸四海皆准的法则。 只有当光环褪去,重新跌落尘埃,沦为他人眼中的“弱者”时,才能清晰地分辨出,谁会趁机榨取他最后的价值,而谁……或许会有所不同。 一片夜色之中,桑烈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石,脸色苍白,金色的眼瞳也敛去了平日灼人的光辉,显得有几分黯淡。 然而,他的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密密地铺展开来,严密地笼罩着不远处的纳坦谷,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那精神力带着探究的意味,如同几根无形却带着细微触感的小触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戳着纳坦谷臂膀上虬结的肌肉,拂过他翅翼残破的边缘,触碰着雌虫身体的紧绷与疲惫。 纳坦谷:“……” 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在纳坦谷的视角里,这位宛如神明降临般的雄虫,此刻显得异常可怜兮兮。 那曾在漫天火焰之中如流火般绚丽的红发,沾染了沙尘,而这个雄虫的那身质料奇特、一看就绝非凡品的衣袍,也不知道在哪沾上了血和沙子。 纳坦谷总是下意识的把自己放在照顾者的角色上面,所以他会想,如果自己有能力的话,一定会让这个雄虫穿上最好的、干净的衣服。 这个雄虫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的。 很多事情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包括性格,包括脾气。 纳坦谷看向桑烈。 只见这个雄虫原本带着骄矜之色的、白皙精致的脸庞,也蹭上了些许污迹与沙粒。 那双总是盛着烈焰与傲气的金瞳,此刻光芒黯淡,这么静静地看着纳坦谷时,竟真的透出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带着点幼稚的傲气,故意蜷缩在那里不理人,可那不安分的、代表着雄虫真实关注的精神触手,却又偷偷地、执拗地一下下戳过来。 一下比一下用力。 好像想要把纳坦谷戳走一样。 纳坦谷:…… 其实不用戳的这么用力他也能感受得到。 纳坦谷大概也猜得到这个雄虫的警惕与不安。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依从着雄虫似乎想要独处的意愿,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站了起来,准备去附近搜寻一些可以果腹的食物,将这个小小的空间留给桑烈。 然而,纳坦谷起身离去的举动,落在后方正用精神力紧密“监视”着他的桑烈眼中,却瞬间变了味道。 桑烈眼睁睁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转身,消失在岩石的拐角处,一股一下子冲到头顶的怒火混合着被验证的“果然如此”的失望,猛地窜上心头。 他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在心底愤愤地咒骂: 果然!这该死的大块头!眼见着他灵力耗尽,没了利用价值,就成了拖累,这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丢下了! 如遭背叛的桑烈真是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大块头看着那么憨厚老实,实际上还是会抛弃他。 桑烈心想,早知道那个时候就不救大块头了,还能保存一点灵力,不至于到现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地步。 但是做了就做了。 做过的事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更别说大块头确实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虽然照顾的是一个蛋。但是桑烈是个有恩必报的性格,所以哪怕再次回到那个时候,桑烈还是会救这个大块头。 可是就算这样,这大块头怎么可以说走就走,说抛弃他就抛弃他! 在心里把这个大块头祖宗十八代都反反复复骂了一遍之后,桑烈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虽然修行百年,看着脾气差,实际上心里却还是幼稚的小凤凰。 又幼稚又自大。 责怪别人的时候,心里面毫无负担,能翻来覆去的把对方骂来骂去。 可是就算是骂的再厉害,桑烈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自己辛辛苦苦救了这个大块头,这个大块头却把他丢在这直接走了。 就这么走了! 就在桑烈心中的憋屈几乎要累积到顶峰时,一阵轻微却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脚步声, 踩在沙子上发出一点沙沙的声音。 桑烈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甚至将那些探出的精神触手也小心翼翼地收回大半,只留下最基础的警戒。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将脸埋得更深,只从臂弯的缝隙里,用余光警惕地瞥向声音来源。 是大块头。 他回来了。 而且,大块头并非空手而归。 大块头用布满伤痕与老茧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枚看起来干瘪却是在这片荒漠中极其难得的沙棘果,果皮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橘红。 他的腋下还夹着一个粗糙的、用叶片卷成的简易水囊,里面显然盛装着宝贵的淡水,看起来更像是夜里的露水,因为很少。 纳坦谷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因脚掌的贯穿伤而显得异常艰难,但他还是回来了,带着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看到桑烈警惕的样子,纳坦谷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在几步之外停下,沉默地将果实和水囊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沙地上,然后指了指桑烈,又指了指那些东西,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意思是——那是给你的。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后退了几步,重新坐了下来,开始沉默地处理自己身上那些因为再度活动而崩裂开、渗出血水的伤口。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要求回报的神色,只是默默地呆在那,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东西,有没有喝水。 桑烈愣住了。 预想中的抛弃与背叛并未发生。 那静静地躺在沙地上的果实与水,像是无声的耳光,扇在他方才所有阴暗的揣测与愤怒之上。 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比之前的愤怒更让桑烈难以招架。 非要说的话,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混合着羞愧、错愕,以及一丝连桑烈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的暖意。 犹豫片刻,桑烈终究还是走上前,将那颗干瘪的果实和简陋的水囊拿起。 他低头审视着手中的东西。 那个叶子做成的简易水囊里,肉眼可见的水质浑浊,悬浮的细微沙砾清晰可见。 在这片无垠沙漠中,似乎万物都难逃被黄沙侵染的命运。 如果是在往日,心高气傲的小凤凰肯定会对此嗤之以鼻——凤凰非醴泉不饮,没可能会沾染这等污浊之物。 实话实说,这水,以前的桑烈连多看一眼都不屑。 可今时不同往日。 桑烈沉默地仰头,喝了两口。 水的味道带着沙土的涩意,划过干渴的喉咙。 随后,他捧着剩下的水和那颗果实,转身走向倚坐在岩石旁的纳坦谷。 纳坦谷正靠坐在沙地里,闻声抬头望去。 雄虫向他走来。 明明只是最简陋的果实与浑浊的水,被雄虫捧在怀中,映着那身与荒漠格格不入的华美衣袍,竟莫名显得珍贵起来。 任谁来了都无法否认,雄虫有着一副极好的皮相,如神明降世,不似凡尘之虫。肌肤是罕见的冷白,宛若上好的羊脂玉,那双金眸璀璨,比纳坦谷见过的任何黄金都要纯粹耀眼。 雄虫通身都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从发梢到指尖,无一处不精致,可惜是在这个荒漠里面,现在都弄的脏兮兮了。 纳坦谷想,这样的存在,若非降临在自己身边,而是出现在南部富饶的城邦,或是任何其他更好的地方,肯定会被奉若珍宝,受到最隆重的礼遇与无数虫族的拥戴。 见雄虫走近,纳坦谷起初以为他未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便抬手指了指他手中的果实,用沙哑的声音耐心解释: “这个,吃的。可以用来吃。” 雄虫闻言,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疑惑,显然依旧未能听懂。 但下一刻,令纳坦谷意外的是,这位尊贵的雄虫竟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随后,雄虫将喝剩的水囊和那颗被掰开、露出内里果肉的半边果实,轻轻推到了纳坦谷面前。 桑烈学着纳坦谷刚才的样子,也指了指那果实,金眸望向他,语气虽因语言不通而显得有些生硬: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东西,你可以和我一起吃。」” 纳坦谷听不懂异族的语言,但对方的行为本身已是最直白的表达。 他彻底愣住了。 看着被推到面前的、显然是特意留下的果实与清水,又看向身旁雄虫那双清澈而认真的金眸。 这个雄虫……脾气竟比纳坦谷想象中要好上太多。 桑烈见纳坦谷迟迟没有动作,便将放在沙地上的水囊和果实重新拾起,不由分说地塞进对方怀里。 纳坦谷怔了怔,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回过神来,低声说:“谢……谢谢。” 桑烈望着他,金眸在夜色中流转着微光。他忽然指向自己,清晰地说道:“「桑烈。」” 纳坦谷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少年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指尖轻点胸口:“「桑烈。」” 这次纳坦谷明白了,这是雄虫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唤道:“桑烈?” 见对方点头确认,桑烈便用期待的目光望向他,手指转向了他。 纳坦谷凝视着夜色中这唯一的少年,心底某处冻结的坚冰正悄然消融。 对方看起来尚未成年,而自己早已不再年轻。 漫长的流亡路上,纳坦谷以为自己习惯了与孤独为伴,这个世界从未给予他温柔。 可就在这一刻,望着少年纯粹的金眸,纳坦谷忽然生出一个清晰的念头,他想要照顾这个雄虫崽。 这个世界太寒冷,太孤独了。 纳坦谷用苦难与沉默浇筑的心防,像龟裂的土地迎来初雨,每一道张开缝隙里都涌动着陌生的暖流。 在这片吞噬生命的荒漠里,纳坦谷独行太久。 断翅的疼痛、族群的背叛、圣殿的追猎……所有苦难都化作坚硬的壳,包裹着纳坦谷早已麻木的心。 可此刻,这个像神明一样突然降临的雄虫,让纳坦谷恍惚,就好像他依然被需要,其实纳坦谷也渴望在这荒芜的天地间,能有一个呼唤他归处的声音。 看着少年雄虫仰起的脸庞,纳坦谷忽然觉得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正在融化。 这茫茫天地,这无垠沙海,他终于不再是独自漂泊的孤鸟。 他想要这个少年雄虫,想要一个家,想要成为彼此的家人。 于是纳坦谷指向自己,用最温和的声音说:“雌父。” 桑烈学着他的发音,带着几分生涩重复:“辞阜。” 闻言,纳坦谷笑了。 他笑起来时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柔和,那双沉静的蓝眼睛仿佛被月光点亮,漾开温柔的涟漪。 在无边的荒漠夜色中,这个笑容竟让桑烈一时晃了神。 桑烈虽然不明白,就是叫了一下对方的名字而已,这个满身伤痕的大块头,为何能露出这样动人的笑容。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想再看一次。 于是桑烈又叫了一声:“辞阜。” 果然,纳坦谷的神情愈发温柔慈悲。 大块头深色肌肤衬得那双蓝眸愈发深邃,饱满的肌肉线条在月色下显得既强悍又柔软。 桑烈没有在沙漠之中见过海,却在这一刻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海洋的模样。 温柔,宽厚,包容。 就像磅礴的大海,无声地拥抱着所有投奔向它的河流和风雨。 13、第13章·治疗 过了一夜之后,晨光慢慢悠悠的撒下来,在这荒漠之中,阳光格外的明亮。 桑烈是在一片温热的触感中醒来的。 他整个人陷在纳坦谷怀里,脸颊正贴着对方结实饱满的胸肌,鼻尖萦绕着混合了血气和奶香的味道。 纳坦谷身上有伤口,所以有血味,但是这个奶香味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浓。 桑烈从未与谁这般亲密,当然,除了先前被迫困在蛋壳里,被这具身躯日夜熨帖着孵化的那段时日。 他本来以为自己破壳之后肯定不会再和这个大块头这样子抱着睡觉,结果事情的发展是桑烈万万没有想到的。 桑烈对这个大块头其实有那么一点想要放下心房的意思。 此时此刻,桑烈睁开眼时,纳坦谷早已醒了。 现在桑烈维持着少年形貌,身形纤细,被雌虫小心翼翼圈在怀中,用宽厚的脊背为桑烈挡住清晨的冷风。 “辞阜。”桑烈带着刚醒的鼻音唤了一声。 纳坦谷低头看来,蓝眸里漾开温柔的涟漪。 桑烈扯了扯对方的领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他想学这里的语言。身处异界却言语不通,实在寸步难行。 可纳坦谷会错了意。 “渴了吗?”雌虫嗓音低沉,带着晨起的沙哑,“昨天的水喝完了,喝奶可以吗?” 桑烈自然听不懂这长串句子,只得不高兴地又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眉头蹙起。 在说什么啊?一点都听不懂。为什么说这么长?不能简短些教教他吗? 见少年雄虫神色不悦,纳坦谷以为他渴得急了,连忙用唯一的左手扯开右侧衣襟,露出那片深色肌肤与饱满胸肌。 桑烈:……? 桑烈的目光瞬间定住了。 晨光流淌在紧实起伏的线条上,昨夜那片令他窒息的温热源头毫无遮掩地展现在眼前。 随着纳坦谷的呼吸,饱满的弧度微微起伏,顶端深色的圆在黑色肌肤上若隐若现。 ——这、这笨蛋大块头又要干什么?! 桑烈耳根轰地烧起来,之前的记忆一下子就追着桑烈穷追猛打。 他慌乱地别开视线,却控制不住用余光瞥见那诱人的起伏在视野边缘晃动。 结果也就这一会儿的迟疑,桑烈就眼睁睁看着纳坦谷单手托了托,将沉甸甸的浑圆更凑近些,低沉嗓音里带着安抚:“喝吧。” 桑烈:“…………” 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他居然如此迅速的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见鬼。 见鬼的喝奶啊啊啊! 桑烈又不是真的幼崽,桑烈只是因为灵力缺乏,所以身体缩小到了十几岁的样子而已!!! “「等、等等!」” 情急之下,桑烈伸手直接抵住了对方的胸肌,一点都不想让对方靠近,他一点都不想被对方喂奶啊! 桑烈大声说:“「我不是要喝——!」” 话音未落,因为他直接一手按在了对方的胸口,一滴温热渗出,划过饱满弧线,在桑烈的手背上留下湿痕。 桑烈更崩溃了。 纳坦谷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无措,手臂却依然稳稳环着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小崽子弄的手足无措的雌父一样: “怎么了?” 桑烈又气又急,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猛地挣脱纳坦谷的怀抱跳起来,指着对方又指自己开合的双唇,金色眼眸里满是羞恼,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教我说话,我不是要喝那个!」” 语言不通的焦躁与屡被误解的羞耻让,小凤凰气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气势汹汹地瞪着纳坦谷裸露的胸膛,又飞快移开视线,耳尖红得滴血。 纳坦谷怔怔看着炸毛的雄虫。 “抱歉,抱歉。” 他缓缓拉好衣襟,遮住那对让桑烈几乎要崩溃的大胸。 桑烈见纳坦谷始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急得直接上手。 他先是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纳坦谷略显干裂的嘴唇,又使劲戳了戳自己柔软的唇瓣,金眸紧盯着对方,不停地喊着“辞阜”,像只急于表达却找不到正确方式的雏凤。 纳坦谷被他这番急切的动作弄得怔住,看着少年雄虫绯红的耳尖和因着急而格外明亮的金眸,忽然福至心灵。 原来刚才指嘴巴,不是要喝东西,是要学说话。 他眼底浮现了然的笑意,轻轻握住桑烈还在乱戳的手,将那纤细的指尖按在自己唇上,一字一顿地清晰发音:“嘴。” 桑烈心里累得要死,明白对方终于懂自己的意思了,立刻模仿着对方的唇形,认真地重复:“嘴。” 纳坦谷点头,又引导桑烈的手抚上自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指腹:“眼。” “眼。”桑烈学得又快又准,发音清脆。 教学就这样开始了。纳坦谷指着天边初升的朝阳,那轮金红色的火球正驱散晨雾:“太阳。” “太阳。”桑烈说。 纳坦谷想了想,弯腰捧起一把细沙,任由沙粒从指缝流淌:“沙。” “沙。”桑烈重复。 纳坦谷指着风化的岩壁:“石。” 桑烈:“石。” 教学过程中,纳坦谷极有耐心。 既然对方是个好老师,那么桑烈自然愿意当一个好学生。 桑烈觉得对方的语言其实有点绕口,但是说难也没有那么难。 当桑烈把“水”说成“髓”时,纳坦谷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七八遍。 “水。”纳坦谷缓慢地做着口型。 “水……”桑烈仔细观察着他的唇形,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发音位置。 聪明的凤凰很快掌握了诀窍。 他开始主动指着所见之物求教,纳坦谷一一耐心解答,偶尔还会延伸教学。 他折断一根枯枝,先教“树枝”,再教“断”。每当桑烈准确说出一个词,纳坦谷眼中便会有赞许的笑意,那笑容让这纳坦谷显得格外温柔。 中途休息时,纳坦谷找来几颗沙棘果。他先指着果实教“果”,又将最饱满的那颗递到桑烈手中,做了一个“吃”的动作:“吃果子。” 桑烈眼睛一亮,准确复述:“吃果子。” 然后他低头咬了一口,酸涩的滋味和昨天没什么差别,实话实说就是难吃,但是有比没有好,桑烈微微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等到日头渐高时,桑烈已经能磕磕绊绊地组合词语了。 他指着纳坦谷脚上渗血的伤口,又指向远处的沙丘: “伤,不走。” 意思是让受伤的纳坦谷休息。 纳坦谷听懂了桑烈不完整的表达,眼底泛起暖意。他轻轻摇头,指着自己:“我要去找吃的。” 桑烈望着他的眼神,虽然词汇量还很少,却奇异地理解了这句话。 桑烈抿了抿唇,主动拉住纳坦谷粗糙的大手: “热,走。” 这里太热了,白天太阳一起来,完全遭不住。 必须换一个阴凉点的地方。 —— 烈日如熔金般泼洒在无垠沙海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方的地平线。 不远处的地方是风蚀岩壁投下的长片狭小阴影。 “跟着,我。” 桑烈指着头顶毒辣的日头,言简意赅,他已经能运用一些简单的词汇。 凤凰其实很耐热,但是桑烈性格就是非常挑剔,温度高的不行,温度低了也不行。 所以他天生对气温敏感一点,他知道哪里凉快。 纳坦谷顺从地跟着他走。 虽然不明白雄虫为何执着于在这个时间点移动,但他对桑烈几乎是有求必应。 后来他们就到了这个岩壁下的阴影里。 这里确实凉爽许多,南北通透的峡谷地形形成了一道天然风廊,将难耐的酷热驱散了几分。 “饿不饿?” 纳坦谷关切地问,下意识想去掏仅剩的沙棘果。 桑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饿。” 这大块头怎么总想着喂他? 他用力扯了扯纳坦谷的衣袖,想让纳坦谷坐下。 然而雌虫如山岳般稳固,桑烈使尽力气也没能撼动分毫。 少年气得脸颊微红,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坐,你。” 纳坦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在岩石上坐下。 下一秒,桑烈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就要去握他的脚踝。 “别这样。” 纳坦谷吓了一大跳,马上就站了起来,神色惶恐,“雄虫不能向雌虫下跪的。” 这句复杂的话语对桑烈来说又是半个字都听不懂了。 他仰起头,金眸因恼怒而熠熠生辉,像两簇燃烧的火焰。 桑烈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瞪着纳坦谷,直到对方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重新乖乖坐好。 “哼。”桑烈直接从鼻孔里面出气,但是好在对方识相,他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桑烈是想说些什么的。 他想说他要给大块头疗伤,想说之后会昏迷,想警告对方不许抛下他。 但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桑烈从没想过异族的语言会学起来这么困难,想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我……” 说不出来的桑烈更觉得憋屈了,他再次瞪了纳坦谷一眼,仿佛要用眼神传达所有未尽之意。 纳坦谷被他瞪得有些无措,却还是温顺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桑烈重新半跪在他面前,这次纳坦谷没有再躲避。 少年小心地抬起他裹着破布的右脚,轻轻解开那些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时,桑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伤口? 简直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被沙虫锋利的尖牙贯穿了整个脚掌,伤口边缘已经发白,仅凭纳坦谷强悍的体质才没有化脓溃烂。 可即便如此,每走一步依然会有血水渗出,在沙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纳坦谷有些窘迫地想缩回脚。 他没有鞋子穿。 在这个时代,只有贵族才有鞋子穿,像他们这种奴虫是没有鞋子能穿的,所以说,一定程度上,鞋子也代表着阶级。 纳坦谷的脚底布满厚厚的老茧,纵横交错的疤痕记录着多年征战的艰辛。 这样丑陋的双脚,不该被如此精致的雄虫触碰。 “脏。”纳坦谷低声说,试图抽回脚。 桑烈却牢牢握住他的脚踝,抬头望进他的眼睛:“我,帮,不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纳坦谷怔住了,在那双金眸的注视下,他停止了挣扎。 看到对方终于听话了,桑烈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缓缓覆上那可怖的伤口。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纳坦谷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心涌入,像沙漠中罕见的甘泉,温柔地洗涤着伤痛。 那感觉太过奇妙,让一向擅长隐忍的纳坦谷几乎要呻吟出声。 “唔……” 他低头看去,只见桑烈的掌心泛着淡淡的金芒,所过之处,溃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先是伤口边缘不再渗血,然后新的肉芽迅速生长,填补着那个狰狞的窟窿。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右脚底那个折磨纳坦谷多时的伤口竟然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新生的粉色皮肉。 纳坦谷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原本该是伤口的位置,触手是一片完整平滑的皮肤。 “这……”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纳坦谷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见过如此神迹。 而桑烈的脸色却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没有停歇,又如法炮制地捧起纳坦谷的左脚。同样严重的伤口在金光中迅速愈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治愈脚底的创伤后,桑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嫌弃砂石硌人,索性一股脑坐在纳坦谷腿上,扯过雌虫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将自己纤细的手指嵌入对方指缝。 “别、动。”桑烈低声警告,掌心相贴处泛起浅金色光晕。 纳坦谷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任由少年温热的脊背贴在自己胸膛。 他看见自己左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旧伤开始发痒愈合,掌心中间的那个伤口飞速的愈合。 治疗进行到一半,桑烈忽然想起什么。 靠,这傻大个的翅翼还断着! 他烦躁地蹙起眉。 此刻灵力已近枯竭,连抬手指都费力,可想到纳坦谷拖着残翅在沙漠跋涉的模样…… “「麻烦死了,要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丢下我跑路,你就死定了。」” 他嘟囔着,突然转身,不由分说地扒拉开纳坦谷收拢的翅翼。 右侧翅翼几乎完全断裂,仅剩些许皮肉粘连,左侧翅翼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纳坦谷下意识想躲:“别看……”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桑烈又瞪了他一眼,金眸因灵力透支泛起血丝。 他将发颤的掌心贴上最严重的伤处,金光涌动的瞬间,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纳坦谷怔怔望着少年苍白的侧脸。 他能清晰感受到断裂的翅骨正在重塑,撕裂的翼膜重新愈合。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连圣殿医官都束手无策的断翅伤,此刻却在那双纤弱手下奇迹般复原。 当最后一丝灵力注入翅翼,桑烈整个人像被抽去筋骨般软倒。 他扒拉着对方的胸口,强撑着比出两根手指,金眸死死锁住纳坦谷: “两、天。”每个字都带着喘息,“你,不走。” 这下子,纳坦谷终于明白少年反常的坚持从何而来。 他展开刚刚痊愈的双翼,将虚弱的雄虫仔细拢在翅下,像守护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好。”他郑重点头,指尖轻抚少年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我不走。” 这个承诺让桑烈彻底放松下来。他放任自己沉入黑暗,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纳坦谷温热的怀抱里。 与此同时,纳坦谷及时伸手接住了他。 少年雄虫轻得不可思议,在他怀中像一片羽毛。 那双总是盛着桀骜与生机的金眸此刻紧闭着,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烈日依旧炙烤着沙漠,但在岩壁的阴影下,纳坦谷低头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双脚和左手,又看向怀中昏迷的桑烈,他将桑烈小心地搂在怀中,用自己宽阔的脊背为他挡住风沙。 他轻声低语: “真的像是神明啊。” 那对重新变得完整有力的翅翼,正为桑烈隔绝了荒漠所有的风沙与冷热。 —— 桑烈是在一阵诱人的香气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篝火。 大概是因为手上和脚上的伤都好了,翅翼也恢复如初,所以纳坦谷有底气在这个荒漠之中生火,因为他有御敌的能力。 只见纳坦谷不知从哪里猎来了一只沙兔,正在火上细心翻烤。 金黄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醒了?” 纳坦谷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烤肉凑过来。他伸手探了探桑烈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后才松了口气。 桑烈撑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我要,水,不是,奶。”桑烈哑声说。 纳坦谷立即递来一个崭新、用树叶做的挺简陋的水杯,桑烈小口喝着水,甘甜的清水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 “两天?”他比划着问。 纳坦谷点头:“整整两天。” 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后怕,“你一直昏迷不醒。” 桑烈这才仔细打量四周。 他们依然在岩壁下,但这里明显被精心布置过: 岩石缝隙被沙子填平,铺上了干燥的苔藓,头顶用树枝和兽皮搭了个简易的遮阳棚,甚至在不远处,他还看到了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架着什么肉在烤。 “你……做的?”桑烈惊讶地问。 纳坦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暂时的家。” “家”这个词他说得很轻,却让桑烈的心莫名一动。 没一会,烤好的沙兔肉被递到桑烈面前,纳坦谷细心地撕成小块,方便他食用。 桑烈确实饿了,接过肉块小口吃起来。令他意外的是,这烤肉的味道相当不错,外焦里嫩,还带着某种香草的清新。 “好吃。”他诚实地称赞。 闻言,纳坦谷笑了笑,转身从岩洞角落取出几个用草叶包裹的东西,一一摆在桑烈面前:有晒干的果脯,有烤熟的沙薯。 桑烈看着这些显然是精心准备的食物,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自己昏迷的这两天里,纳坦谷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将这里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家,还准备了这么多食物。 他拿起一块果脯放入口中,虽然还是酸,但是有那么一点点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世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谢谢。”桑烈说。 这是纳坦谷教他的词,他第一次使用。 纳坦谷愣住了,随即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这个满身伤痕的雌虫,竟显得格外俊朗。 夜深了,沙漠的气温骤降。 纳坦谷将篝火拨得更旺些,确保桑烈不会受凉。 桑烈靠坐在岩壁旁,看着纳坦谷忙碌的身影,突然开口: “辞阜,真的谢谢。” 纳坦谷回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会意地点头。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沙海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又学了几句语言,当桑烈终于困倦地靠在纳坦谷胸口睡着时,雌虫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他低头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轻声说:“我才是,应该说谢谢。” 14、第14章·顿悟 接下来的日子里,桑烈这也要学那也要学,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对这个事情的了解实在是太少。 “辞阜,这个?”他指着天际掠过的飞鸟。 “鹰,飞在天空上。”纳坦谷耐心回答。 “鹰……会飞。” 桑烈努力组织着句子。 其实他觉得这个大块头有点像天空中的飞鹰,只不过以前被锁链锁住了脚,现在来到这贫瘠的荒漠之中,终于可以展翅飞翔。 原本沉默寡言的纳坦谷,在这些日子里说的话比过去一个月还多。 他不仅教桑烈认识万物,更开始向他讲述这片土地的故事。 “那里是南方,” 纳坦谷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城邦富裕,雄虫相对来说算多。” “那里的圣殿代表着一切虫神的旨意,可以审判罪恶,但是他们往往做不到真正的公正,毕竟不是神明。” “既然不是神明,那只会伪装成神明,一切罪恶放到天平之上,恐怕是要和财富相提并论的。” 然后纳坦谷转向北方,目光变得深沉: “北方部落强悍。他们……”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不尊重雄虫,大多数情况下,会把雄虫当做猎物或者财富一样抢夺。” 桑烈蹙眉,一知半解:“抢?为什么?” 纳坦谷说:“北方雄虫非常的少。他们相信,最强壮的雌虫才配拥有雄虫。” 聊了很多之后,桑烈逐渐理解了这片大陆的格局。 南方城邦自诩文明,将北方部落蔑称为“蛮虫”,而北方则嘲笑南方是“软脚虫”,认为他们被雄虫驯化了野性。 这种对立在东西交界处尤为激烈,那里战火不断,各方势力为了土地、食物,尤其是珍贵的雄虫,进行着无休止的争夺。 “东部,”纳坦谷指向遥远的东方,“小城邦多,所以更乱。” 相比之下,南方确实算得上和平。但那里对纳坦谷来说,却是回不去的故乡。 “我们去北方。”纳坦谷最终做出了决定,“那里,会接纳流浪的雌虫。” 他向桑烈描述着对未来的憧憬。 纳坦谷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北方谋生,建造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好好照顾桑烈。 说这些时,纳坦谷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难得的光彩,那是在这荒漠中开出的希望之花,何其耀眼,何其珍贵。 桑烈对此不置可否。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全然陌生,他只知道,纳坦谷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就行了,反正他也不讨厌这个大块头,最重要的是,这个大块头也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桑烈没有被谁这么放在心上过。 说实话就是,他喜欢这种被大块头放在心上的感觉。 经过两天的跋涉,他们终于接近了西部与北方的交界处。 这里的景观开始发生变化,黄沙逐渐被耐寒的灌木取代,远山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快到了。” 纳坦谷指着前方一道天然形成的峡谷,“穿过那里,就是北方地界。” 桑烈能感觉到纳坦谷的期待。 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大块头如此明显地流露出轻松的情绪。 然而,命运总是在虫最放松时露出獠牙。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峡谷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纳坦谷,你以为能逃得掉吗?” 只见魏克西站在峡谷上方的岩壁上,独眼在阴影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而更让纳坦谷震惊的是,他身后站着的那群身影——那是纳坦谷的族虫。 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同胞,如今却手持武器,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纳坦谷。 他们穿着统一的南部城邦制服,显然是被魏克西说动,前来“清理门户”。 纳坦谷的身体瞬间僵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声音沙哑:“为什么……” “为什么?” 魏克西冷笑着打断他, “你背叛圣殿,重伤南派斯冕下,你的罪行,足够让你的全族为你陪葬!” 他转向那些族虫,声音充满煽动性: “只要拿下这个叛徒,圣殿就会赦免你们的罪过!想想你们的家虫,想想你们的前程!” 那一群和纳坦谷稍微有点像的虫族们闻言,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了。他们一步步向前逼近,将纳坦谷和桑烈围在中间。 桑烈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对话,但眼前的局势再明白不过。 他下意识地靠近纳坦谷,金眸警惕地扫视着包围圈。 “纳坦谷,” 一个年长的雌虫开口,声音中带着痛惜, “跟我们回去向圣殿请罪吧。或许……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纳坦谷看着说话的虫,那是曾经教导他战斗技巧的长辈。 他苦涩地摇头:“回去?回去继续做圣殿的奴隶吗?回去看着我们的族虫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雌虫:“你们真的相信圣殿的承诺吗?你们真的不相信叔叔是怎么死的吗?还是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但魏克西立即厉声喝道: “别听他蛊惑!抓住他!” 也就是在话音刚落的时候,战斗在顷刻间爆发。 纳坦谷将桑烈牢牢护在身后,残破的黑色翅翼猛然展开,如两面饱经战火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少年说:“跟紧我。” 桑烈仰头看着他宽阔的脊背,金眸中映着雌虫决绝的身影。 他轻声说:“辞阜,小心。”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纳坦谷的肩头,冷冷锁定在高处的魏克西身上。 魏克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嘴角勾起恶毒的弧度,他的独眼在桑烈身上逡巡,语气充满恶意, “现在跟在你身边的,居然是个未成年的雄虫?你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纳坦谷挥翅挡开一名族虫的攻击,声音很冷:“心是脏的家伙,看什么都脏。” 魏克西哼了一声: “希望你被我抓住,折磨至死的时候,还能保持这份硬气。” 峡谷中,纳坦谷护着桑烈与昔日的族虫战作一团。 他的战斗技巧确实精湛,每一招都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狠厉,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更不用说还要分神护住身后的桑烈,很快便左支右绌。 一个年轻的族虫从侧面突袭,利爪直取桑烈面门。 纳坦谷来不及回防,只能用腰侧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唔……” 纳坦谷微微皱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深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 魏克西在岩壁上看得分明,独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他提高了音量,语气突然变得诚恳: “这位雄虫阁下,我看你年纪尚小,想必是被这个贱虫蒙骗了。” “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圣殿,我以侍卫长的名誉保证,你将享受到应有的尊荣。何必跟着这个叛徒,在荒漠里吃苦受罪呢?” 纳坦谷闻言,眼中燃起怒火。 他一脚击退逼近的敌虫,力道比先前更重三分,那族虫踉跄着倒退数步,脸上写满惊愕。 桑烈趁着战斗间隙,抬头望向魏克西,说谁年纪小呢,骂谁呢。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峡谷中格外清晰: “吃,屎吧,你。” 都说话糙理不糙,可这也太糙了。 这句过于粗俗直白的回绝让战场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 连正在交战的族虫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外表精致的雄虫。 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最好面子的魏克西被毫不客气的羞辱了,魏克西的独眼因愤怒而充血,他咬牙切齿地冷笑: “好,很好。既然你自甘堕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战斗再次升级。 魏克西从岩壁上一跃而下,亲自加入战局。 他的目标明确——擒住桑烈,让纳坦谷投鼠忌器。 于是,纳坦谷的压力骤增。 他既要应对族虫的围攻,又要防备魏克西的偷袭,腰侧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但他的翅翼始终稳稳地护在桑烈身前,如同最坚固的盾牌。 桑烈紧跟在纳坦谷身后,金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能感觉到纳坦谷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保护圈在不断缩小。 这些所谓的族虫,说不定每一个都曾经受过纳坦谷的保护,如今却刀剑相向。 也就几个呼吸之间,魏克西看准一个空档,利爪直取纳坦谷受伤的腰侧——真是千钧一发,这一击若是得手,足以让纳坦谷失去战斗力。 电光火石间,一道赤色火焰突然从纳坦谷身后掠出。 只见少年雄虫纤细的手腕凌空一翻,金红色的烈焰化作咆哮的火龙,撕裂空气直扑魏克西而去。 这一击快得超乎常理,简直防不胜防,无处可防。 “啊——!” 魏克西的惨叫声在峡谷中回荡。 几步之下,他狼狈后撤,指尖已被灼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 而桑烈稳稳立在纳坦谷身前,金色眼眸中仿佛有火在流淌。 他不再保留,炽热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疯狂扩散,岩壁上的苔藓瞬间碳化。 “不怕被,烧成灰,尽管来。” 少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意,而比这杀意更明显的,是他身边的火。 但凡是碰一下就会火焰缠身,直到变成灰烬为止。 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族虫们骇然后退,就连魏克西也面露惊惧,独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之前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当时他站在上面,俯视着那火,不过像是大地上绽开的一朵火莲而已,可是如今,真的轮到魏克西面对这火,他才意识到这熊熊烈火是有多可怕。 峡谷中狂风骤起,冷热气流剧烈对冲形成的风暴卷起漫天尘土飞扬。 桑烈的红发在烈焰中狂舞,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金色的光辉在火光中流转。 而就在这刹那,桑烈忽然顿悟了。 修行,修行,先要修心。 凤凰涅槃,方得重生。 是啊,是啊。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桑烈始终畏首畏尾——畏惧灵力枯竭,更畏惧死亡。可越是畏惧,越是举步维艰。 真是可笑。 如果怕死,就一定会死。 若连直面死亡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配得上涅槃。 15、第15章·求偶 滔天烈焰中,桑烈回眸望向纳坦谷。那双鎏金般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耀眼得惊心动魄。 “可以,杀,吗?”少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他们,先要,杀我们。” 纳坦谷凝视着在火海中挣扎的族人,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走到桑烈身后,用坚实的臂膀将少年拥入怀中。 “杀吧。” 纳坦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温热的胸膛紧贴着桑烈的后背,仿佛要将全部的力量传递给他。 魏克西在火海中疯狂逃窜,将一个个纳坦谷的族虫推向身前作为肉盾。 看着在火焰中哀嚎的雌虫们,魏克西声嘶力竭地尖叫: “别杀我!圣殿不会放过你们的!只要南派斯冕下还活着,他可以控制那些狗,一直追踪你们的气味!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你们也躲不过圣殿的追捕!” 火焰已经烧着了他的衣角,这个向来傲慢的侍卫长终于崩溃: “我可以带你们去圣殿!我知道所有密道!留我一命,我可以帮你们!” 桑烈在他绝望的哀嚎中缓缓抬手,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怜悯: “谢,你提醒。” 少年的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不过,我们自己,也可,去圣殿。” 下一秒,他指尖轻点,滔天烈焰仿佛有了生命般,灵巧地绕开那些被推出来挡灾的族虫,化作一条炽热的火蛇,精准地缠上魏克西的身躯。 “不——!!!” 火焰瞬间吞噬了魏克西的惨叫。 这个作恶多端的侍卫长在烈焰中疯狂挣扎,像一只可笑的飞蛾。 他的皮肤在灼烧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峡谷,那声音中饱含着极致的痛苦与不甘。 魏克西的独眼死死瞪着相拥的他们,直到最后一丝生机被火焰吞噬。 纳坦谷将桑烈搂得更紧,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少年的眼睛:“别看了。” 桑烈却拉下他的手,执拗地注视着在火海中化作焦炭的魏克西: “我要看。” 他的声音很轻,“都是,因果,我不怕。” 火焰渐渐熄灭,峡谷中只余下缕缕青烟。 一部分幸存的族虫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还有一部分和魏克西焦黑的尸骸一起跪立在焦土之上,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像一座罪恶的纪念碑。 焦土之上,余烬未冷。 明明烈焰已经熄灭,桑烈却觉得浑身灼烫难当。 那股无形的火焰仿佛在他血脉中奔流,每一寸血肉都在发烫,火势太猛,他有些控制不住,必然遭了反噬。 桑烈不得不扶住额角,脚步虚浮地晃了晃。 “怎么了?”纳坦谷急忙扶住他。 “晕……” 少年雄虫声音微弱,金眸中水光潋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声音有点像是在撒娇。 见状,纳坦谷毫不犹豫地将桑烈抱起,快步走向峡谷深处一处隐蔽的山洞。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暮色如墨染般浸透天际。 在黑暗中,纳坦谷敏锐地察觉到怀中的变化,少年的身躯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原本纤细的骨架在舒展,单薄的肩背变得宽阔,就连揽在他颈后的手臂也渐渐显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更让纳坦谷心惊的是,他竟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少年的面容。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桑烈竟已长得比他还要高出些许。 将桑烈小心安置在洞内干燥的草堆上,纳坦谷还未来得及生火,一股浓郁独特的香气突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是梧桐木在烈日下曝晒后特有的清冽芬芳,却带着极其强烈的侵略性。 成年雄虫的信息素! 纳坦谷呼吸一滞,即便见识过桑烈诸多不凡之处,他也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未成年的雄虫竟会在这荒郊野岭突然完成蜕变。 黑暗中,他看见桑烈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修长的指节深深抠进地面。 “热……” 桑烈无意识地撕扯着衣领,那双总是骄傲的金眸此刻蒙着一层水光,在黑暗中依然明亮得惊人。 浓郁的信息素如浪潮般拍打过来,滔天巨浪,纳坦谷咬紧牙关,腰腹肌肉都绷紧了。 对于任何一个雌虫来说,雄虫的信息素简直就和毒药罂粟,又诱惑又有致命的吸引。 纳坦谷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他单膝跪地,伸手探向桑烈滚烫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让他心惊。 他急忙取出水囊,小心地递到突然长了个子的桑烈唇边。 可清水尚未触及嘴唇,桑烈就很嫌弃的嘟囔,死活不肯喝:“不喝水……” 纳坦谷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桑烈,又看了眼毫无用处的水囊,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左侧的衣襟。 这次他实在是不敢再用右边的了,桑烈一旦用起来,真的是没完没了的,而且力道也大,纳坦谷现在右边的……还在痛。 将意识模糊的桑烈小心地抱入怀中,纳坦谷让少年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里。 饱满的肌肉在黑暗中泛着深色的光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好像黑色的黑土地一样,极其温暖,又极其具有生命力,永远都是那样的可靠。 “喝吧。”纳坦谷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纵容。 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桑烈无意识地凑近。 好渴。 为什么会这么渴…… 起初只是本能地喝了两口,很快就开始失控,桑烈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找到甘泉,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无意识地半咬着,一点也不肯松口。 纳坦谷闷哼一声,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桑烈汗湿的红发。 怀中这个刚刚完成蜕变的雄虫,此刻却像个急需安抚的幼崽,在他怀中贪婪地索取着慰藉。 “不急,慢一点。” 纳坦谷低声哄着,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桑烈的后背,眼神越发温柔湿润。 喂了好一会,看桑烈好像稍微平静了一点,纳坦谷觉得胸口胀痛,实在有些受不住,所以他重新把领子拉上去,想要给对方喂点果实吃。 可是他手里刚刚拿了果子,转过身来,眼前的景象让纳坦谷吓得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缓缓睁开眼坐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意识不清,但是那张脸极具侵略性。 流火般的长发垂至腰际,原本带着稚气的面容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显露出惊心动魄的俊美,肌理分明的身躯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金眸,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纳坦谷,带着迷茫,也带着侵略性。 “辞阜。” 青年的声音低沉磁性,与先前清亮的少年音判若两人。 纳坦谷听到桑烈叫他,连忙拿起刚摘的沙棘果,手指利落地剥去外皮,跪捧着递到对方面前: “要吃吗——呃!” 话音未落,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他的后颈,将纳坦谷重重压在山洞岩壁上。 纳坦谷猝不及防,胸口撞上坚硬的岩石,却仍下意识护住手中那串橙黄饱满的果实。 在这片荒漠,食物从来都不该被浪费。 岩壁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胸口,而压在纳坦谷身后的躯体却滚烫得惊人。 成年雄虫的信息素简直是磅礴的大海,那带着梧桐清冽与甘甜的气息,此刻却带着捕食者般的侵略性。 桑烈俯身贴近,高挺的鼻梁轻轻擦过纳坦谷的后颈。 深深吸气,温热的吐息喷洒在纳坦谷的后颈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香……” 低沉的叹息带着尚未餍足的渴望。 纳坦谷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每一寸相贴的肌肤都在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他攥紧手中的沙棘果,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桑烈……”他尝试唤回对方的理智,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 青年没有回应,反而变本加厉地用鼻子顶着、摩挲着他后颈的皮肤。 那里是雌虫信息素最浓郁的部位,而且是虫纹的位置,此刻在雄虫的触碰下,纳坦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 “辞阜,你,闻起来,” 桑烈的嗓音喑哑,带着初成年的青涩与本能般的掌控欲, “有味道,甜味,咸味,香的。” 此时此刻,纳坦谷闭上眼,热汗从额角滑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在岩石上。 他试图逃,却被青年结实的手臂牢牢禁锢在岩壁与前胸之间。 纳坦谷开口:“我是…我是你的雌父啊……” 这句话说得艰难,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动摇。 而桑烈缓缓抬起头,金眸在昏暗中流转着危险而迷人的光。 成年后的雄虫面容俊美得令人窒息,每一寸线条都散发着原始雄性的吸引力,成年后的凤凰,天尊地贵,皮相更是出色。 “对啊,辞阜。” 青年的指尖抚过纳坦谷汗湿的鬓角,动作轻柔却还是带点骨子里就有的强势。 “我在向,辞阜,你求偶。”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纳坦谷耳边炸响。 他猛地咬牙,垂首避开那双过于炽热的金眸,声音里带着近乎哀求的颤抖:“别这样,桑烈,别这样,别这样……” 桑烈却低低地笑了。 梧桐木的清香愈发浓郁,甜蜜中带着灼人的热度,如同烈日下曝晒的沙漠甘泉,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纳坦谷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正在失控地回应。 他一直压抑的信息素,正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与桑烈的梧桐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令人眩晕的馥郁芬芳。 太晕了。 耳朵边上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求偶,” 桑烈的鼻尖轻蹭过他滚烫的耳廓,语气放软了,像是习惯性的在撒娇, “好不好,答应我。” 纳坦谷绝望地发现,当雄虫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腰际,灼热的掌心贴上他裸露的脊背,内心深处某个被理智禁锢的角落,一瞬间就发出满足的喟叹。 说到底,虫族不过是动物而已。 既然是动物,就摆脱不了动物的本能,就摆脱不了兽性。 16、第16章·妥协 夜色深深,外面只能听到风穿山谷的声音。 月光斜斜照进山洞,映出一只紧攥着沙棘果的手。 深色的手背上布满细碎的伤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暴起的青筋蜿蜒盘踞。 手上似乎有着汗,不,不对,不知是汗还是别的。 那串橙黄饱满的沙棘果在那雌虫掌心被捏得变形,几颗最饱满的果实不堪重负地破裂,金黄的汁液从指缝间渗出,饱满的果肉从指缝间迸裂,金红的汁液顺着腕骨流淌,在月光下泛着黏腻的光泽。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阴影中探出,缓缓覆上那只粗糙的手背。白皙修长的指节带着玉石般的冷光,一寸寸缠上那只粗糙的手背。 滚烫的指尖抚过暴起的青筋,所到之处激起一阵格外明显。 那只手温柔而坚定地掰开紧握的拳头,将被揉烂的沙棘果轻轻取出。 破裂的果实在指间溢出更多汁水,金黄的蜜液顺着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流过小臂,在肘关节处悬垂,最终滴落在茂密的草叶上。 “辞阜,不能浪费,食物。” 桑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求偶期特有的沙哑。 那双金眸在月色下流转着野兽般的光芒,既纯粹又危险,他身上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天真又高傲的兽性。 纳坦谷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汗湿的胸膛剧烈起伏,深色肌肤在月光下泛着水光。 他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猛地翻身,独臂本能地抬起。 事实上,他本可以一脚踹开对方,却终究没有舍得,只是用仅存的左臂抵住对方成年之后变得格外结实的胸膛。 “别这样,桑烈……” 纳坦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那双总是沉稳的深蓝色眼眸第一次浮现出惶恐,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颈线滑落,挂在黑色的肌肤上,宛如融化的巧克力上滚动的蜜露。 纳坦谷放低了姿态:“把信息素收……收起来……” 他几乎是在哀求。 那梧桐木的香气太过浓郁,而且触感很鲜明,好像在摸纳坦谷一样,正一丝丝瓦解纳坦谷的理智。 纳坦谷对雄虫信息素本就敏感,更何况是桑烈这样特殊的存在,信息素的强度实在是太烈了。 如果单纯论等级的话,桑烈的雄虫精神力等级肯定很高很高,不然不会只放出这么一点信息素,就让纳坦谷几乎要跪着爬了。 如果是平时,桑烈就算脾气再怎么差,他其实还是挺听纳坦谷的话的。 但桑烈此刻正处在求偶期的狂热中,明显神志并不清明。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雌虫散发着令他着迷的气息,这个曾经用胸膛温暖他、哺育他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吸力。 他不明白纳坦谷为何要拒绝,明明他们之间早有最亲密的羁绊,不是吗? “为什么?” 桑烈歪着头,金眸中满是不解。 他固执地将手中捏碎的沙棘果凑近纳坦谷的嘴,饱满的果实早已破裂,金黄的汁液顺着他的指缝流淌。 “唔!” 纳坦谷被迫仰起头,成熟的脸上写满抗拒。 他不想接受这样的喂食,可桑烈的手指已经抵开他的唇齿,破碎的果肉混合着汁水挤入,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更多的汁液顺着他的下领流淌,沾湿了衣服已经遮不住的胸口。 雏鸟尚知反哺之义。 桑烈却笑了一下。 他生得极俊美,实在是天人之姿,即便在做出如此强势的举动时,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捕食者般的侵略性,让纳坦谷竟无法真正对他生气。 “酸,甜的。” 桑烈轻声说,指尖轻轻擦过纳坦谷的下巴,抹去那些溢出的汁液。 “辞阜,教我不能,浪费食物。” “就,再教,一点别的。” 什么? 纳坦谷怔住了。 可就在这瞬间的恍惚里,桑烈再次靠近,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他们彼此之间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辞阜,”桑烈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在发抖。” 纳坦谷这才意识到,自己抵在对方胸膛的手臂正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内心深处某个被封印的角落正在松动。 如果纳坦谷真的严肃起来,自然可以挣脱,难道他只是害怕伤到对方吗?他的内心深处真的没有一点点对雄虫的渴望吗? 纳坦谷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 桑烈轻轻握住纳坦谷抵在他胸前的手,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贴在自己心口。 强劲的心跳透过温热的肌肤传来,每一下都敲打在纳坦谷的心上。 “辞阜,” 桑烈的金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是月下流淌的熔金, “不舒服……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尾音微微上扬,既像撒娇又像恳求,那双璀璨的眼眸直直望进纳坦谷心底,让任何拒绝都显得残忍。 此刻,月光透过山洞的缝隙,在纳坦谷深色的肌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纳坦谷闭上双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要将满腹的苦涩尽数咽下。 压在身上雄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他心头发慌。 纳坦谷知道,桑烈此刻未必能理解这句话的分量,但他还是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最后的防线: “我…是你的雌父啊,我是你的……雌父。” 闻言,桑烈理所当然地点头,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蹭着他的颈窝,像只寻求安慰的幼兽: “嗯,我的,我的辞阜,辞阜,好香……” 可纳坦谷心里面一点都不好受。 道德与本能在他体内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成两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正在失控地回应着对方,他那不受管教的信息素正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与空气中梧桐香交织在一起。 在道德的天平上,纳坦谷始终将桑烈视作需要呵护的幼崽。 他当时真的完全不能预料,这个破壳时还是少年的雄虫,竟会在短短数日内完成蜕变。 纳坦谷记得第一次将那颗莹白的虫蛋抱在怀中时的悸动。 那时他万念俱灰,准备在这片荒漠中了结残生,是这颗蛋让他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用自己的体温孵化它,用最纯净的信息素滋养它。 纳坦谷也记得虫蛋破壳那日的惊艳。 少年从金光中走出,红发如火,金眸璀璨,尽管语言不通,却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少年的桑烈真的让纳坦谷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可是现在…… 纳坦谷痛苦地发现,怀中这个已经完全成熟的雄虫,与记忆中那个稚嫩少年雄虫已经判若两人。 桑烈成年之后的手臂结实有力,胸膛宽阔,就连信息素都带着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急,将纳坦谷准备成为的纯粹的保护者角色彻底打乱。 他是真心想要成为桑烈的雌父啊。 比起那些骄纵任性的雄虫,少年时的桑烈虽然骄傲,却从不抱怨荒漠的艰苦,真的像是神明一样降临到他的身边,犹如沙漠之中的明珠。 所以纳坦谷想要给这个少年一个家,想要看着他平安长大,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守护这份纯真。 可纳坦谷从未想过,他们的关系会走向这般境地。 他心里面有一个很空洞的可怕想象,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桑烈的雌奴…… 以他叛逃者的身份,若真要缔结关系,雌奴恐怕是唯一的可能,然后在无尽的屈辱中耗尽生命。 可是…… 纳坦谷抬眸看着身上因为有些难受而一直喘息的桑烈。 那双明亮的金眸因发热期而蒙上一层水雾,总是盛着桀骜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渴求。 “辞阜……难受……为什么不能,帮我……” 桑烈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委屈,让纳坦谷的心揪成一团。 纳坦谷想逃,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逃走的,可是后背却像灌了铅。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推开这个危险的雄虫,可身体却违背意志地将对方搂得更紧。 他不忍心看着桑烈被发热期折磨得如此痛苦,更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后,这个刚刚成年、还不懂控制力量的雄虫要如何度过本就应该由雌虫陪伴的发热期。 月光悄然偏移,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岩壁上。 纳坦谷茫然地望着洞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眶干涩得发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想起白天的战斗,想起桑烈挡在他身前时决绝的背影,想起那双金眸中燃烧的火焰。 如果命运真的是不可抵抗的…… 纳坦谷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夜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心中的躁动。 他能感觉到桑烈的信息素正在变得更加浓郁,梧桐的清香中带着蜜糖般的甘甜,如同最致命、捕猎者的诱惑和陷阱。 “……” 纳坦谷闭上眼,长叹一声。 最后的防线在这一声轻叹中土崩瓦解。 终于,纳坦谷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轻抚过青年汗湿的红发。 “今晚,我会陪着你。” 纳坦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放松紧绷的身体,任由桑烈将他拥入怀中。 雄虫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梧桐木的清香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不是单纯的气味。 信息素更像是无形的五感,纳坦谷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信息素正缠绕在自己身上。 时而细腻,时而霸道。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火,带着撒娇般的亲昵,却又暗藏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就像是桑烈一样。 桑烈将脸埋在纳坦谷胸口,深深吸气:“好香。” 虽然在说话,但是纳坦谷感觉到青年的手掌正轻轻抚过他的脊背,有些迷恋又青涩地探索着雌虫那强悍的身体上成熟的弧度。 “你觉得我身上很香吗。” 纳坦谷哑声道。 闻言桑烈抬起头,金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本能占据: “很香,奶,但又有点,酸,苦,可还是香。” 桑烈的形容让纳坦谷心头一颤,某个地方变得很酸,很酸很酸。 这个刚刚成年的雄虫,就像初生的幼兽,就好像只会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却不知这本能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或许在纳坦谷眼里,桑烈永远都长不大,而他好像永远都应该理所应当的照顾桑烈。 他望着洞外沉沉的夜色,终于伸出左手,回抱住身上已经蓄势待发的雄虫。 就今夜。 纳坦谷对自己说。 就纵容这一次。 17、第17章·亲吻 洞穴深处,月光迷蒙,一缕缕淌进来,落在交叠的影子上,变成晕白的天衣。 山洞里面长满了草,这些草并不柔软,草茎的尖端带着夜露,冰凉地刺进纳坦谷的背脊,其实不好受,不过,痛意却在热浪里化成酥麻。 空气黏稠,潮湿的泥土被梧桐信息素蒸得滚烫,辛辣里透着木质的甜,滴滴答答渗进鼻腔,随着呼吸侵入肺腑。 这里,在北部和西部的交界之处,不像荒漠之中那样昼夜温差极大,但是,夜里的温度依旧是寒冷的。 可桑烈身上是滚烫的。 桑烈俯得极低,红发垂落,发梢扫过纳坦谷的黑肤,又痒又烫,烫得纳坦谷胸口一颤,饱满的哺育腺在脏兮兮的灰蓝色衣衫下起伏,像是颤动的山峦,大地之上,悍然而起。 而纳坦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信息素炸开了,甜得发腻,像热牛奶里掺了蜂蜜,又被火烤得起泡。 实在是浓烈得让桑烈喉结滚动,发出低哑的咕哝。 桑烈:“香……” 好香啊。 怎么会这么香? 理智已经飞到天外天去了,桑烈一点点嗅着味道,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鼻子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然后他伸手,抓住了雌虫的领口。 纳坦谷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乱了。 他以为桑烈在找香味的源头,其实还挺可爱的,就像没断奶的崽子一样,但是他没有想到…… 一瞬间,灰蓝色的衣服被桑烈一把扯开,右肩的断肢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月光下。 只剩一截大臂,末端疤痕增生,层层叠叠的肉褞子泛着暗红,丑陋、畸形。 “不要看……!” 吓了一跳的纳坦谷本能地蜷缩,粗糙的左手猛地抱住自己右肩,想把那截残肢藏进怀里。 他黑色的卷发乱糟糟地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蓝色眼眸里闪过清晰的恐惧,像被剥光了盔甲的虫子,失去了一切保护,任何人来碰一下外壳里面的肉都会让纳坦谷受伤。 纳坦谷当然不愿意露出这个丑陋的伤口,尤其是在桑烈面前。 恐惧之中或许带着一点愤怒,但是更多的是瑟缩。 空气之中奶香却因紧张而变得尖锐,像被掺了苦艾的热牛奶,甜里透着涩。 透着一点苦。 可是就算这样子,还是香的,很香很香。 被这股香味已经冲昏了头,桑烈已经彻底沉溺了,陷进去,不用想着拔出来,就像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凤凰的成年求偶期的苦闷烧得桑烈神志迷离,金色眼眸蒙着一层雾,红色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肩头,梧桐信息素滚烫得像要沸腾,简直浓烈到无法呼吸。 虽然古语一直高歌凤凰,多的是作诗作词之人,但是凤凰归根到底也是兽类,不曾修情关,又如何能过情关。 更别说,桑烈从前从未动过情,在此刻显得尤为莽撞、鲁莽。 他闻到了,那断肢口渗出的味道,混着一点血味的腥甜。 这里的伤口好全了吗? 受伤了……肯定受伤了,还能闻到一点血味…… “……这里。” 桑烈低哑地呢喃,他整个人压得更低,冷白的俊脸直接贴上去—— 鼻尖先顶住那截残肢末端,接着,他侧过脸,用脸颊去蹭,像凤凰在巢里用羽翼摩挲伴侣,一下、两下,动作倒是虔诚,可也带着求偶期的急切。 纳坦谷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桑烈滚烫的呼吸喷在断口上,能感觉到那张俊美的脸贴着自己最丑陋的地方,一下一下地蹭,鼻尖甚至故意顶进疤痕最深的褶皱里,像在嗅、在标记、在确认所有权。 粗糙的疤痕组织被柔软的唇瓣擦过,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酥麻,直窜脊椎。 从未被如此怜爱过。 真的是带着疼惜的感觉。 “别……别蹭……” 纳坦谷的声音发抖,厚唇干裂,蓝色眼眸瞪得溜圆。 他想缩,想逃,可身体被桑烈牢牢压在草地上,草茎扎进背脊的刺痛混着断肢被亲昵触碰的战栗,逼得他后颈虫纹滚烫发胀,后颈脖子上的腺体鼓胀得几乎要不听话地炸开。 纳坦谷只能不断的重复着,想要让对方清醒一点。 他是十分矛盾的,希望对方恢复理智,又希望对方不要恢复理智…… 怎么会这么想呢?怎么能这么想呢? 还好桑烈没听。 桑烈金眸半阖,俊美的脸颊贴着那截残肢,一下一下地蹭,像要把自己的温度都压进去。 桑烈的鼻尖顶着断口,深深吸气,轻轻舔过一道凸起的疤痕,然后飞速的下了判断:“甜的。” “嘶——” 被舌尖卷过凸起的疤痕时,纳坦谷发自心底的给吓了一大跳。 他猛地抽气,粗糙的左手死死攥住草茎,指节发白,草汁被捏得四溅,带着青涩的草腥味,混进两人交缠的信息素里。 “桑烈,桑烈!” 纳坦谷声音发颤,黑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像融化的巧克力表面浮着光,汗湿了衣襟,布料贴在皮肤上,黏腻得不行。 刚才纳坦谷说第一遍的时候桑烈没听,现在就更不会听话了。 又或者说,其实桑烈不听话才是常态,要是真听话,那才是见鬼了。 只见桑烈鼻尖顶着断口,舌尖再次舔过,尝到一点咸涩的汗味。 “桑烈!” 纳坦谷的喉咙里滚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喘息,完全是被掐住脖子或者尾巴的兽。 他蜷了起来,缩得更紧,断肢的疤痕被桑烈俊美的脸颊又蹭又啃,弄得发烫,胸口痒得发狂,湿透了衣襟,布料贴在黑肤上,勾勒出夸张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桑烈身上的体温太高了,烫得纳坦谷浑身发抖,却又烫不掉心底翻涌的恐惧。 丑。 疤痕肯定是丑的,没有谁会说疤痕好看。 尤其是右臂断肢的疤痕,不仅丑,还会带来幻痛。 现在,这条残臂被高傲的、俊美得像神祇的雄虫又啃又咬又蹭,像在品尝什么珍馐。 纳坦谷想推开桑烈,想把那张脸从自己最丑陋的地方扯开。 可粗糙的左手刚碰到桑烈的红发,又不忍心了,那发丝柔软得像火织的绸缎,桑烈真的,浑身上下都是精致的,实在是不该受委屈,如果是被推开了,肯定又要委屈了。 可是桑烈会后悔的。 雄虫成年之后确实是会有神志不清的发热期的,这种时候就需要等级比较高的雌虫陪伴在身边。 等发热期过去,等桑烈清醒,他会看见这截畸形的残肢,会恶心,会嫌弃,然后转身飞走,留下他一个人抱着这具残缺的身体,在山洞里烂成泥……吗? 可下一秒,桑烈蹭得更用力了。 俊美的脸颊贴着断口,一下一下。 纳坦谷的呼吸乱了。 他该拒绝的……逃跑……逃跑也好…… 可身体却软了。 而且都已经决定纵容了,都已经决定迁就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纳坦谷粗糙的左手终于松开,颤抖着落在桑烈的后颈,指腹蹭过那片冷白的皮肤,留下一点泥土的痕迹。 “…这里太丑了…换个地方……换个地方吧。” 纳坦谷闭上眼,触到桑烈身上滚烫皮肤时,指尖蜷缩,像被烫到,又舍不得放开。 相处了这么多时间,到底是桑烈依赖他,还是他离不开桑烈呢? 下一秒,桑烈抬头,金眸锁住纳坦谷的蓝眼睛。 此刻,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事实上,桑烈的喉咙里滚着一团火,梧桐信息素烧得他舌尖发干。 他低头,红唇微张,带着湿热的喘息,追向纳坦谷那张干裂的唇——像沙漠里唯一的泉眼。 亲一下,亲一下就不渴了。 可纳坦谷猛地一偏头,躲开了。 “不行。” 不能接吻。 纳坦谷的声音低哑,沙哑且温柔,却又像在克制什么。 他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明,像是从迷雾里强行扯回来的理智。 “不能亲嘴,那样是……不对的。” 他粗糙的左手死死挡住桑烈,用胳膊肘卡住对方的胸口,但是心跳反而通过这个动作传过来了,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桑烈金眸一眯。 求偶期的热潮里,高傲的凤凰本就易燃,此刻被拒绝,像被泼了油,无异于火上浇油。 “为什么,躲我?” 他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火。 桑烈一把攥住纳坦谷的腰,翻身将人压趴在草地上。 纳坦谷:“!” 草茎毛毛躁躁挠了挠纳坦谷的腹部和胸口,一下子就被压倒了一大片,青草的香味混着信息素炸开。 下一秒,桑烈俯身,红发垂落如瀑,鼻尖贴上纳坦谷后颈那块滚烫的虫纹,是明蓝色的漩涡形状,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深邃,温和又包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一口咬下去。 牙尖刺破薄薄的皮肤,血腥味混着奶香在口腔里炸开。 “啊——!” 被突然间标记,纳坦谷痛得弓起背,他想爬,想逃,可头皮猛地一痛。 桑烈这个崽子揪住了纳坦谷毛躁的黑卷发,狠狠往后扯,迫使他仰起头,成为献祭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嘶……” 纳坦谷的声音发颤,但是这点微微的痛感其实并不算什么,和挠痒痒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当然看得出来,桑烈生气了。 没办法,崽子生气了就得哄。 得让桑烈舒服,让他别生气。 无奈的雌虫喘了两口,强迫自己松开死死抓着地上无辜杂草的手,温顺地放软了身体。 或许是看出来了这个雌虫没有攻击意图,也没有反抗的心思,桑烈的金眸暗了暗,更具有侵略性了。 他的眼神有一些可怕,像是饿到了极致,又恰巧看到了一块送上嘴的肉,又香又甜,又有嚼劲,又有韧性。 肯定很好吃。 18、第18章·温暖 桑烈尝到咸涩的汗、微苦的血。 黑肤在汗里亮得晃眼,融化的巧克力表面浮着一层光,浮光跃金。 桑烈笑了笑。 他笑起来应该是张扬的,可是此时此刻在这幽暗的山洞里,在这幕天席地之中,他笑起来却很闷,极具爆发力。 他身上有着很明显的特质,高傲,但是并非目中无人的自大,总归是天生有魅力的。 纳坦谷想说的话一瞬间卡在喉咙里,粗糙的左手猛地捂腹。 一切……化成湿的雾水,汗珠淋落,像是漆黑的天落下的雨,大大小小的砸下来。 “桑、烈……” 纳坦谷想叫始作俑者,想让桑烈清醒,别那么莽撞,稍微收敛一点,可是纳坦谷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无用功,没有用。 “我的。” “辞阜,是我的。” 桑烈语气之中有点自豪,也有理所当然,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像给幼稚的小孩嘴里塞了奶嘴一样,难免会稍微乖一点。 不过桑烈就是桑烈,再乖也乖不到哪里去。 终于捕获到猎物,开始享用食物的时候,当然是要大快朵颐的,怎么可能还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实在是为难了纳坦谷,脊背像被火烤过的黑铁,汗水在黑山沟壑间闪着碎银。 他喘得有些喘不上气了,胸腔里面什么味道都有,混着草腥、血腥、梧桐的辛辣,汗水黏稠得几乎能拉出丝。 可是都这样了,吃了大便宜、掌握主动权的桑烈还是要撒娇。 “辞阜……渴……” 桑烈的声音黏糊得不行,金眸蒙着一层湿雾,红发汗湿地贴在冷白脸颊,舌尖舔过干裂的唇,留下一点晶亮。 纳坦谷咬紧牙关,粗糙的左手撑在草上,指节发白,他觉得眼前的草在晃,地在晃,外面的树在晃,山在晃,什么都在晃。 白光,黑光,乱七八糟的全部都闪过眼前。 情感其实太复杂了,说是习惯也可以称之为习惯,说喜欢也有喜欢,为什么会纵容?其实归根到底无非还是喜欢。 最后,纳坦谷为对方送上了两份巧克力蛋糕上面的红糖珍珠。 …… …… 空气之中令人窒息的信息素稍微平稳下来了,如退汐般缓缓散去,纳坦谷瘫软在草上。 他深色肌肤被汗水浸润得发亮,像骤雨洗刷过的黑曜岩,粗糙的左手仍无意识地搭在肚子上。 纳坦谷的眼神有些难以聚焦。 雌虫的身体很强悍,但是就算是再强悍,被第一次标记之后也会进入一段虚弱期,现在手下的肌肉被顶鼓了,不知道纳坦谷是在按住还是在挡住。 纳坦谷卷曲的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侧,遮住半张狼狈的面容。 那双总是坚毅的蓝眼睛半阖着,汗水差点就溅进了眼睛,好在最后坠入身下的泥土。 这不是他的汗水。 是桑烈的。 雄虫仍贴在纳坦谷背上,温暖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梁。 桑烈火焰般的红发湿漉漉地垂落在纳坦谷肩头,像只餍足的野兽,鼻尖轻轻蹭着那块被咬破的虫纹,那里还残留着标记带来的刺痛与灼热。 纳坦谷茫然地望着洞外的月亮,天地之间如此广阔,无处可去,又哪里都能去,因为他身边已经不孤单了。 原来被标记是这样的感觉。 纳坦谷当然会受非常普遍的精神暴乱的影响,不过他早已习惯了精神暴乱的折磨,那种感觉像是有人用钝器不断敲打头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痛久了,也就习惯了,就像习惯了命运的残忍和捉弄。 但之前的麻木与被标记后的平静截然不同。 因为这不是暂时的缓解,而是彻底的安宁。 仿佛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甘霖,无论是这具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在欢欣鼓舞,那种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满足感,让纳坦谷既惶恐又沉醉。 桑烈趴在纳坦谷胸口迷迷糊糊的睡了,纳坦谷能感觉到对方的信息素正温柔地包裹着他,像是守护最珍贵的宝物。 孤独的夜晚是很寒冷的。 但是,相拥的夜晚就是温暖的。 —— 桑烈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深蓝色大海,海水深邃如纳坦谷的眼眸,轻轻拍打着岸边的黑色礁石。 远方,崎岖又蜿蜒的山峰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他躺在海浪与黑沙之间,任由温暖的海水漫过身躯。 奇妙的是,这海水带着熟悉的温度,是纳坦谷胸膛的暖意,是纳坦谷信息素中特有的味道。 很香,很沉稳,也很让人安心。 在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岸线上,桑烈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蛋壳之中。 海水温柔地包裹着他,像是那个雌虫始终如一的守护。 每一次潮起潮落,都像是纳坦谷沉稳的心跳,在这片寂寥的天地间为他筑起最安全的巢。 这种被完全包裹、被全然保护的感觉,真的是难得的幸福。 桑烈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温暖。 破壳时迎接他的是觊觎与追杀,成长中陪伴他的是孤独与警惕,他习惯了用高傲伪装脆弱,用火焰筑起心防。 直到遇见那个大块头。 那个会笨拙地为他擦拭蛋壳的大块头,那个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护他周全的大块头,那个在他渴极时默默解开衣襟的大块头…… 海浪轻轻摇曳,桑烈在梦中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缺失了百年的关怀和完完全全的照顾,仿佛在这一刻被同时弥补。 纳坦谷宽阔的胸膛既给了桑烈如山般厚重的安全感,又给了他如海般深邃的温柔。 不远处,黑色的礁石在潮水中变得圆润,像是伤痕被时光抚平。深蓝的海水漫上沙滩,将每一粒沙砾都浸润得闪闪发光。 在这片梦境的海岸线上,海水轻轻拍打着桑烈,像是在哼唱一首有点陌生的摇篮曲。 “辞阜……” 他在梦中轻声呼唤。 —— 现实中, 纳坦谷是被怀中惊人的热度烫醒的。 桑烈整个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纳坦谷的胸膛。 纳坦谷伸手探向雄虫的额头,触手的滚烫让他心头一紧——这温度太高了,高得不正常。 雄虫成年期的第一次觉醒热来势汹汹,纳坦谷知道此刻最需要降温,他虽然想要出去打水,但是才稍稍一动,昏迷中的桑烈就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像八爪鱼般死死缠住他。 “别……走……” 雄虫烧得神志不清,滚烫的脸颊在他胸口无助地磨蹭,沙哑的呓语中带着习惯性的依赖。 纳坦谷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挣脱,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躺回去,用宽厚的手掌一遍遍抚过桑烈汗湿的额头,试图用自己微凉的体温为对方带来一丝慰藉。 这个动作让他自己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被标记后的虚弱期如约而至,浑身的骨骼都在酸痛,像是被拆解后重组,特别是腰下面,更是传来阵阵钝痛。 事实证明,虫族的社会制度其实是合理的,雄尊雌卑,一雄多雌。 因为被标记后的雌虫会进入短暂的虚弱期,根本无法独自承担照顾觉醒期雄虫的重任,所以需要多个雌虫陪伴照顾,奉献给一个雄虫。 现在,只有纳坦谷一个。 夜色深沉,山洞外传来远方野兽的嚎叫。 纳坦谷低头看着怀中的雄虫,桑烈金红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黏在潮红的颊边,那双总是盛满骄傲的金眸紧闭着,长睫因不适而满不乐意的闭着。 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纳坦谷或许是有私心的,私心想要独占这个时刻,私心想要成为雄虫唯一的依靠。 黑夜总是格外宽容,能够包容所有说不出口的私心。 纳坦谷闭上眼,开始调动信息素,温柔地笼罩住怀中的雄虫。 这是极其耗费心力的举动,虚弱的身体很快发出抗议,冷汗浸透了纳坦谷的后背。 但他没有停下。 纳坦谷能感觉到雄虫躁动的信息素在慢慢平复,那灼人的体温似乎也降下些许。 “辞阜……” 桑烈在梦中呓语,滚烫的呼吸无意间擦过他的胸口。 纳坦谷浑身一颤,腰眼更酸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他低头,神色温柔又包容,在雄虫耳边用气音回应:“我在。”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山洞时,桑烈的体温终于降到了正常范围。 纳坦谷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疲惫地闭上眼,却依然维持着抱着桑烈的姿势,就好像保护这个雄虫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和下意识的行为了。 19、第19章·讨厌 桑烈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他估计睡了一天,应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山洞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身上松松搭着那件熟悉的灰蓝色外套。 布料被仔细浆洗过,带着溪水与阳光的味道,却依然能嗅到属于纳坦谷的、温暖醇厚的气息。 桑烈随手将外套披在肩上,他微微阖眼,神识扩散。 昨夜他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凤凰印记,此刻能清晰感知到那道气息就在不远处。 踏着月色穿过灌木丛,潺潺水声引领桑烈来到林间一处浅滩。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纳坦谷背对着他蹲在河边,上身赤着,月光如水,倾泻在纳坦谷裸露的下脊背上。 巧克力色的肌肤泛着湿润的光泽,背肌随着动作舒展收缩,像沙漠中风化的山峦,兼具力量与柔韧。 那个大块头黑色的长卷发被随意束在脑后,似一道墨色瀑布垂落在起伏的背沟间。 瀑布之下,饱满的背肌随着搓洗衣物的动作起伏,水珠沿着紧实的腰线滚落,没入被打湿的裤腰。 “辞阜。” 桑烈倚着树轻声唤道,看着那个背影猛地一颤。 下一秒,纳坦谷连忙拧干手中的衣物转过身来,他转过来了之后,桑烈才终于看清楚,对方手里拿的正是桑烈那件染血的白底红纹衣袍。 “怎么了?”纳坦谷快步走近,臂弯里还搭着桑烈的衣物,目光急切地扫过他的脸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桑烈的视线掠过对方沾着水珠的指尖,又落在那双被溪水浸得发红的脚踝上。 这个能徒手撕裂沙虫的战士,这个连翅骨断裂都不曾呻吟的雌虫,此刻却像个最温顺的伴侣,在深夜的溪边为他浆洗沾满血污的衣衫。 思及此处,桑烈忽然低笑出声,向前迈了一步:“想你。” 骄傲的、初次陷入爱河的凤凰的爱也是干脆又炽热的,桑烈说:“想见你,就来见你。” 月光漫过桑烈舒展的肩线,为精致的锁骨镀上银边,成年凤凰的轮廓褪去所有青涩,每个眼神都带着燎原的炽热。 纳坦谷的呼吸明显乱了。 他沉默地抿唇,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桑烈跟他回去。 回程的路被月色浸得透亮。 纳坦谷走得很快,绷紧的背脊像是要斩断身后缠绵的视线。桑烈却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始终流连在那段绷紧的腰线上。 有些距离,越是刻意保持,就越显得欲盖弥彰。 纳坦谷回到山洞后,始终垂着眼帘忙碌。他先是仔细生起篝火,将洗净的衣物一件件烘烤。 潮湿的布料在火焰上方蒸腾出细白的水汽,橘色的火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跳跃。 桑烈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 成年后的凤凰收敛了所有锋芒,金眸中流转着罕见的温柔。 他抱着膝盖,火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光,那头流火般的长发松散地垂落在肩头。 待最后一件衣物烘干叠好,纳坦谷终于不得不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是被那道目光烫到般偏过头去。 “桑烈,”纳坦谷的声音却很干涩,“我送你去南方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桑烈怔怔地望着他,金眸中的温柔渐渐被困惑取代:“你不是…要去北方吗?” 纳坦谷艰难地点头,火光在他紧抿的唇线上投下阴影:“先送你去南方,我再去北方。” 虽然这句话是假的,他不会去北方,他只会一直在南方守着桑烈,可是这句话他已经在心中反复演练了整日。 每想一次,心口就像被反反复复贯穿。 可纳坦谷依然要说,因为这个突然长大的雄虫,值得拥有比他所能给的更好的未来。 “南方城邦温暖富庶,会给你最精致的供奉。” 他垂眸盯着跳动的火焰,不敢看桑烈的眼睛,“雄虫在那里可以拥有最好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一个叛逃的奴虫在荒漠中流浪,饮风食沙,连换洗的衣衫都没有。 究其原因,首先便是南北方对雄虫天差地别的待遇。 在南方城邦,雄虫生来就被奉若神明。圣殿会用白玉砌成宫殿,用金丝编织衣袍,用最甜美的果露供养他们。 每个成年的雄虫都能轻易拥有数十名忠诚的雌侍,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雌虫会跪着服侍他们起居,用最虔诚的姿态满足他们每一个愿望。 反观北方部落,那里奉行最原始的弱肉强食,雄虫被视为珍贵的战利品。 纳坦谷可以为了桑烈拼上性命,但是没有必要让桑烈去涉足根本可以不去的险境。 成年雄虫的信息素在就像黑夜里的明灯。纳坦谷自己尚且在虚弱期,若是遇到大队人马……他不敢再想下去。 桑烈沉默地望着他。 火光在那双鎏金眼眸中明明灭灭,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缓缓碎裂。 许久,他冷下脸来,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都是借口,所以到底为什么?” 纳坦谷深深吸进一口带着火焰味的空气,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借着疼痛维持清醒:“你已经长大了,你值得过更好的生活。” “对,我已经长大。” 桑烈猛地站起身,成年凤凰的身影在火光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我可以,保护你,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去北方?”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可那双金眸深处翻涌的,却是更深沉的悲伤。像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连疼痛都来得迟缓。 纳坦谷摇了摇头,目光始终凝在跳跃的火焰上。他不敢看桑烈此刻的表情,怕多看一眼就会心软。 等到了南方…等桑烈见过那些真正配得上他的雌虫…等桑烈在优沃的条件中渐渐忘记荒漠里这个残缺的逃奴…… 那样才是对的。 桑烈脸上的寒意更重:“所以,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吗?” 他的声音开始发狠,“之前说要去北方,都是哄我?你,只喜欢我小时候,长大了,就不想要了。” “你这个骗子。” 明明只是几句话而已,却比任何指责都让纳坦谷心痛。 纳坦谷低声:“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桑烈突然逼近,成年雄虫的信息素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带着梧桐木灼烧时的凛冽香气, “你的,未来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你是骗子。” 这句话桑烈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纳坦谷心上。雌虫终于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那双盛满伤痛的金眸。 就在抬头的瞬间,纳坦谷浑身一颤。 被标记后的虚弱期让他对桑烈的信息素异常敏感。 此刻那浓郁的梧桐香几乎化作实质,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靠近,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触碰。 纳坦谷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信息素正在失控地回应,乳香羞耻地试图与对方交融。 这是最不堪的时刻,纳坦谷的身体正背叛他的理智。 “为什么?” 桑烈的语气带着一点点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委屈, “你就,这么喜欢小时候的我?长大了,就觉得我是个累赘?” 纳坦谷闭上眼,强迫自己从这甜蜜的折磨中抽离。 “你会后悔的。”他艰难地说,“跟着我,你只会失去本该拥有的一切。” 桑烈忽然冷笑出声,声音冷得简直愤怒: “辞阜,你看起来,很温厚,实际上真是,很自以为是。” “我讨厌你,我真讨厌你。” 纳坦谷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 最终,他们还是踏上了通往南方的路。 纳坦谷收拾行囊时动作迟缓,每个包裹都系了又解,解了又系,仿佛在等待什么。但桑烈只是抱臂立在洞口,金眸望着南方天际线,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穿越沙漠的旅程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沉默对峙。 桑烈走在前面,刻意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成年凤凰的身姿挺拔如白杨,流火长发在风沙中猎猎飞扬,却始终不曾回头。 他不再像往日那样缠着纳坦谷问东问西,也不再指着新奇事物求教名称,偶尔需要交流,也只是用最简短的词汇,像抛出冰冷的石子,每个字都裹着厚厚的冰壳。 纳坦谷心里觉得很不安,尝试过打破僵局。 他记得桑烈爱吃沙棘果的甜芯,特意摘了最饱满的一捧,小心剔去外表皮递过去。可雄虫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看起来一点都不乐意搭理。 某日黄昏,桑烈突然离开了。 纳坦谷焦急地寻了半宿,最后在月下看见惊人的一幕——雄虫徒手杀了一头壮硕的沙狼,动作狠戾得不像平日那个连果实都要挑最甜的那个才愿意吃的娇气雄虫。 雄虫的金眸在血色中冷冽如刀,仿佛在通过这来宣泄很糟糕的心情。 当桑烈把血淋淋的狼尸扔到他脚边时,纳坦谷清楚地看见对方眼底的挑衅。 那眼神在说:看,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好。 之后,这样的戏码每日上演。 幼稚得像是求关注的幼崽,偏偏又要摆出最冷漠的姿态。 夜里宿营时,桑烈总会选最远的角落。 纳坦谷照例为他铺好最柔软的兽皮,雄虫却宁可枕着冰冷的岩石入睡。 有次纳坦谷清理伤口时动作不便,确实也有点心不在焉的,绷带缠了半天都松垮着。桑烈远远看了片刻,突然大步走来夺过绷带,手法利落地打了个结。 这样的时刻总让纳坦谷恍惚。仿佛那只骄傲的雄虫还愿意对他好,只是碍于面子非要找个蹩脚的借口。 可当他鼓起勇气想搭话时,对方又变回那个拒绝交流的态度。 之后,风沙渐起,桑烈突然开始格外精心地打理起自己。 他每日都要寻到水源,将那头流火般的长发浸湿洗净,待半干时,又会采来沙棘果与野花,耐心碾出汁液,一点点涂抹在发梢。 像荒漠中稀有的鸟类在梳理羽毛。 他背对着纳坦谷坐在岩石上,红发如瀑垂落,在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晕。涂好花汁后,他会用骨梳一遍遍梳理,直到每根发丝都柔顺服帖,然后再过水,再重新梳,再重新擦干。 梳到一半时,桑烈总会状似无意地侧过头,金眸冷傲地瞥向纳坦谷的方向。 如果看见雌虫仍在低头整理行囊,他的唇角便会微微下撇,梳发的动作也带上几分泄愤般的力道。 凤凰求偶时会展示华美的尾羽,如果是化人形,便会极致打理仪容,只可惜,遇上了一个脾气又臭又硬的黑石头,桑烈真的媚眼全部都抛给瞎子看。 求偶没求到,反倒是把桑烈自己气得半死。 有一天傍晚时,纳坦谷在简易的地窝子里发现一些红发,大概是桑烈平日梳头时落下的发丝,他小心翼翼的捡起来,握着那束发丝,他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只是一缕缕理好,收进贴身的衣袋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 他们速穿沙漠,基本上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 终于,某个午后,他们终于在沙丘顶端望见了南方城邦的轮廓。 20、第20章·小镇 南方城邦由数个小镇环抱而成,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中央最繁华的王镇。那里是南王与圣殿的所在地,高耸的尖顶在远处若隐若现。 西边境守卫虽然有,但是更多的是集中在大城镇上,小城镇的守卫基本是自发性守卫,形同虚设。 桑烈和纳坦谷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绕过关卡,很轻松便进入了城邦外围。 他们选择从最偏远的石苔镇进入。 为确保安全,纳坦谷和桑烈商量了一下,果断将桑烈那身华贵的白底红纹衣袍与缀着金翎的靴子变卖,毕竟那实在太惹眼了。 换来的铜币虽不多,却足够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桑烈现在穿着新买的棉麻衣裳,一件洁白的及膝束腰长袍,粗糙的布料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流火般的长发用细绳松松系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即便脚上蹬着店家附赠的简陋草鞋,他挺拔的身姿依然让路过的虫族频频侧目。 凤凰走到哪里都是耀眼的。 纳坦谷则用猎得的沙狐换了一顶黑色兜巾,厚重的布料将他深邃的面容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沉静的蓝眼睛。 他始终落后桑烈半步,像一个沉默的护卫。 石苔镇的集市喧闹而拥挤。 他们混在虫群中,敏锐地捕捉着流言蜚语。 “听说了吗?西部荒漠出了个‘火鬼’!”一个卖陶罐的雌虫压低声音,“红色的魔鬼,在荒漠那边游荡呢!” “你那消息都算是小道消息,还是听听我的大消息吧,圣殿即将举行祝福仪式,由南派斯亲自挑选一名雌虫赐福!” “真羡慕,不知道哪个雌虫可以获得这样的恩赐!” 虫群兴奋地议论着,猜测哪个幸运儿能得到这份“荣耀”。 “若是被选中,就能进入圣殿侍奉冕下,那可是无上的荣光!” 闻言,纳坦谷的拳头在袖中握紧。他知道那“荣光”背后是怎样的地狱。 不过是虚伪的圣殿,高高在上的趴在虫族身上吸着血。 他们在集市稍作停留,便寻了家不起眼的酒馆落脚。 这个边陲小镇没有专门的旅馆,酒馆二楼隔出的几间客房便是过往行虫唯一的歇脚处。 酒馆里喧嚣鼎沸,浑浊的空气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粗犷的雌虫们围着被麦酒浸染得发黑的木桌,用陶土大杯豪饮,空气中弥漫着发酵酒液的酸涩、烤肉的焦香,以及浓重得化不开的汗味与信息素。 角落里的吟游亚雌懒洋洋拨动着鲁特琴,他沙哑地哼唱着歌谣,歌声歌颂着南部的王族的荣耀和勋章,歌声在喧闹中时断时续。 桑烈不适地蹙眉。 那些混杂的气味、刺耳的喧嚣,以及雌虫们毫不掩饰打量过来的目光,都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还有雌虫故意想过来蹭他。 纳坦谷立即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他隔开拥挤的酒客。 “借过。”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原本醉醺醺的那个雌虫触及他兜帽下冷冽的目光,竟下意识让出一条通路。 他们沿着咯吱作响的木梯上了二楼。 这里的喧嚣稍减,但木板缝隙间仍不断涌上楼下的吵闹声。 纳坦谷用三枚铜币向酒保租下最靠里的房间——狭小,但至少有个能落锁的门。 “先在这里住下吧。” 进了房间之后,纳坦谷闩上门栓,摘下兜巾,露出毛毛躁躁的黑发。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还有依赖期的虚弱: “我已经太久没有来南方了,先住两天看看。” 桑烈没有理他径直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让夜风吹散屋内沉闷的、稍微有一点味道空气。 他背对着纳坦谷,红色长发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只留给对方一个侧影。 “哼。” 一声清晰的冷哼在房间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意。 纳坦谷伸向水囊的手顿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他看着桑烈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房间里只剩下楼下隐约传来的喧闹。桑烈的金眸倒映着远处的灯火,心情没有差到极点,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大块头依旧对他无微不至,用身体为他隔开拥挤,为他租下相对安静的房间,甚至连水囊都时刻准备着。 可越是如此,桑烈心头那股憋闷就越是灼人。 他人生第一次放下所有骄傲示爱,换来的却是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 桑烈靠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心里却翻涌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也许纳坦谷来南方并非为了丢下他,而是有别的重要事情必须处理,比如去找那个该死的南派斯报仇,或是掀翻那座该死的圣殿。 任何理由都好,只要不是真的想把他留在这里。 然而理智很快泼下一盆冷水。 桑烈虽然很嘴硬,但是心里面却很清楚,纳坦谷根本就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 那个大块头沉默、固执。既然对方明确说了要送他来南方,那么事实便是如此,不容置疑,更不容幻想。 真是……憋屈。 桑烈他烦躁地蹙起眉,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个让他困惑的现象。 在修真界时,他对性别形体向来不甚在意。 天地万物,阴阳调和,有男有女,不男不女,亦男亦女者比比皆是,有些精怪修成人形后,今日想做娇娥,明日想当儿郎,随心变换也是常事。 哪怕是某日想做那不阴不阳的存在,虽然确实是罕见,却也并非没有。 因此,最初感知到纳坦谷身上那股既像雌性又似雄性的复杂气息时,桑烈觉得还算是正常。 那温暖、宽厚又带着一丝奶香的味道,与纳坦谷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一致。 可踏入这个南方小镇后,他发现几乎所见到的每一个家伙,身上都散发着这种雌雄莫辨的、混乱的气息。 而且,很难闻。 不同于纳坦谷身上那种让他安心的、如同黑土地般醇厚温暖的气息,这些镇民的气味杂乱无章,像是各种劣质香料与体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有的尖锐刺鼻,有的腐朽沉闷,无一例外地让他本能地排斥。 不过味道倒是其次,为什么又男又女又雄又雌的家伙这么多? 此方天地到底是什么鬼? 桑烈金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定有缘由,或许与这个世界的规则息息相关。 可他现在正端着架子,一点儿也不想主动去问纳坦谷。 难道要让他凑过去,摆出求知的样子问“辞阜,为什么你们这里有着雄性的外表、雌性的气味的家伙这么多?” ——绝无可能。 刚刚被断然拒绝示爱的凤凰,有着超乎寻常的自尊。 他宁可自己憋着,宁可让疑问在肚子里发酵,也绝不肯先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于是,他只能维持着冷硬的侧影,用后脑勺对着纳坦谷,将所有翻腾的疑问和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期待,死死压在抿紧的唇线和微蹙的眉间。 夜风从窗口涌入,吹动他红色的发丝,也带来了楼下更清晰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嘈杂而陌生的气息。 桑烈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样子,不是一片巨大的无垠的荒漠,而是有人气的地方。 感觉算不上太好,但是确实也没有太差,至少没有无边无际的沙尘暴,至少没有极其糟糕的恶劣天气。 但是还有一个能不声不响就把桑烈气的半死的大块头。 纳坦谷正俯身,用那双布满厚茧的手仔细地将粗糙的麻布床单抚平每一个褶皱,为桑烈铺好今晚的床铺。 桑烈转过头,视线落在纳坦谷依旧赤着的双脚上。 那双大脚稳稳地踩在老旧地板上,脚背上还带着一点未干的泥渍,脚底厚重的老茧和很多浅淡的疤痕,或许他一辈子都没穿过鞋。 桑烈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像是被细小的刺扎了。 他走过去,带着点说不清是心疼还是迁怒的情绪,抬起脚,用脚尖轻轻地、带着点力道踩了踩纳坦谷的脚背。 “喂,辞阜,你为什么不穿鞋啊?” 他问,话语比起前几日的冰冷已流畅了许多,但语气里仍带着硬邦邦的别扭。 看到桑烈愿意主动和自己说话,纳坦谷有些意外,随即那双沉静的蓝眼睛里漾开一丝温和的笑意,像是阴霾天空里透出的一缕微光。 他回答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我是奴。” 闻言,桑烈挑起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放屁!” 这粗俗的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 纳坦谷显然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什么?” 桑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步上前,抬手就隔着衣服使劲拍在对方结实饱满的胸肌上,发出“啪啪”的闷响。 “你简直是说什么屁话呢!”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道也随着情绪加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越打越用力, “你一点都不像奴隶,你很强,能打又能跑,而且你很有想法,你甚至有想法到想要丢下我,觉得我是一个累赘!” 21、第21章·争吵 纳坦谷被桑烈拍得微微缩了一下身子,下意识捂住了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实实在在的痛感。 成年后的桑烈力气真的非常大,远超他的预料。 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生气,只是用那双包容的蓝眼睛望着桑烈,声音依旧温顺,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对不起。但是你从来不是累赘……我从来没有那样觉得。” 这温顺的道歉如同最柔软的棉花,将桑烈所有激烈的攻击都无声地吸纳、化解。 桑烈感觉自己铆足力气挥出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空气里,那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更加憋屈。 他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抗议的低吼:“那你还想丢下我!” 纳坦谷抿了抿线条刚毅的唇,避开桑烈灼人的视线,重复着那个让桑烈恨透了的理由: “你值得更好的。” “什么好?什么坏?应该由我来决定!而不是由你来决定!” 桑烈简直快憋屈爆炸了,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 他因为从小就是孤儿,没有所谓的叛逆对象,所以从未经历过典型的叛逆期。可此刻,他感觉自己那股迟来的、汹涌的叛逆心全都冲着纳坦谷去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自以为是地替他做决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安排他的人生。 纳坦谷抬起眼,用一种混合着极致温柔与深沉悲伤的眼神看着愤怒得如同炸毛般的桑烈,最终还是轻轻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非常抱歉……但是真的不行。” 他过不了自己那关,他过不了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让一个尊贵的成年的雄虫跟着他……对于对方来说,实在是太委屈了。 桑烈死死瞪着他,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摆出极度防御和不满的姿态。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失望透顶的嘲讽, “你这个骗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捡我,你捡了我,又对我好,又不让我跟着你,又要赶我走——辞阜,你就是个大骗子!” 吼出最后那句话,那双金眸里像是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灼灼地钉在纳坦谷脸上。 桑烈心里简直暴怒了。 他在心里面加了一句话,而且最主要的是,你让我喜欢上你,结果又不喜欢我。 这辈子,迄今为止,桑烈都没想过要吃过爱情的苦,现在猝不及防就给吃上了。 而纳坦谷被那句“大骗子”钉在原地,桑烈话语里的失望和指控都如有实质,又像刀又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见那双璀璨金眸里燃烧的火焰底下,深藏着的其实是受伤。 他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脚趾在地板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捡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这句话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与他之前那些温和却坚定的拒绝截然不同,像是在剖开什么坚硬的外壳,露出内里从不示人的柔软。 桑烈抱胸的手臂微微松动了一下,但脸上愤怒的神情丝毫未减,只是用那双锐利的金眸死死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纳坦谷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桑烈,那双蓝眼睛里翻涌着复杂得令人心碎的情绪, “在这个世界,除了北方之外,雄虫拥有着无数的特权,而你就是雄虫”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不能让你跟着我,变成一个永远躲在阴影里、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逃亡者。”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 “你应该是自由的,应该站在阳光下,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动地、只能跟着一个逃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你没有见过更大的世界,所以我不敢让你做出选择。” 纳坦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将那点深藏的自卑和盘托出。 他不是不想要桑烈,恰恰是因为太想要他好,好到觉得自己不配拥有。 “南方城邦能给你的安稳和尊荣,我现在给不了。”纳坦谷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下去,“也许永远都给不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衬得这一方空间愈发安静。 桑烈脸上的愤怒像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辨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以虫相称一切,不过也可以理解。 天地间的所有动物可以分为五虫,与天地的五行、五方、五常等概念相对应,实际上是天人感应。 古语有云:有羽之虫三百六十,有毛之虫三百六十,有甲之虫三百十六,有鳞之虫三百六十,倮之虫三百六十。 由此归类,世间万物。 至于雄虫,应该是以性别为称。 桑烈毫无疑问当然是雄性。 他依然看着纳坦谷,但目光里的尖锐消散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凝视。 下一秒,桑烈忽然松开抱胸的手臂,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辞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听着。” “我从来不需要别的什么家伙来决定,什么是对我‘好’。” 他的金眸锁住纳坦谷的蓝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选择的,就是最好的。”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喜欢你,我想要选择你。” “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身份,能给我什么。而是因为,你是你。” “如果你觉得前路危险,那我们就一起变得更强,强到没有谁敢惹。如果你觉得身份是阻碍,那我们就去打破它,或者找一个不在乎身份的地方。”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凤凰的傲慢与笃定。 “但唯独,‘为了我好’而推开我,这个选项,永远不能存在。” 纳坦谷看着桑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楼下的喧嚣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月光都在地板上挪移了一寸,才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温柔。 “但是,桑烈,” 纳坦谷的声音低沉得像夜风拂过沙丘,“你还没有见过更多优秀的雌虫。”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桑烈紧绷的肩线上,仿佛能感受到底下压抑的怒火与委屈。 “或许你现在觉得喜欢我,只是因为你破壳后第一眼见到的是我,只是因为你有点依赖我。” 他斟酌着用词,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像是在亲手揭开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伤口, “这种感情,不一定是爱情。” 他顿了顿,那双蓝眼睛里沉淀着太多桑烈还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爱情,真的太奢侈了。” 纳坦谷轻声说,这句话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得让桑烈的心脏猛地一缩。 “而我,” 纳坦谷微微偏过头,避开桑烈死死盯着他的视线, “我没有身份,没有财产,没有地位,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自己残缺的右臂,有些苦闷的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实在是有太多的雌虫比我更好,更完整。他们能给你的一切,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他的声音里没有自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你可以轻而易举地选择他们,拥有理所当然的、光明的、被祝福的未来。” 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堪”与“不足”都赤裸裸地摊开在桑烈面前,没有保留。 这不是以退为进的伎俩,而是他内心深处根植的、认为自己对桑烈而言“并非良配”的顽固认知。 他宁愿此刻被桑烈怨恨,也不愿将来看到桑烈因为选择了自己而后悔,因为现实的残酷而磨灭了眼中的光芒。 “不是爱情?” 桑烈猛地咬牙切齿,那双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被质疑的怒火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笑意。 他简直要被纳坦谷这套逻辑气笑了。 “如果不是爱情的话,” 他盯着纳坦谷,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锐利,像出鞘的利刃划破沉寂, “我为什么要亲你?如果不是爱情的话,你为什么允许我抱你!” 越说越靠近,成年凤凰的身高让他此刻极具压迫感。 “你难道觉得我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吗?我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也记得你是如何在我觉醒时拥抱我、接纳我。” “每一刻,每一瞬,我都记得!” “还有,” “我想要什么,我都会自己去取,我不需要依靠别的什么所谓的‘更优秀的雌虫’来给我镀金,来给我提供便利。” “我不是个懦夫,我也不是个软脚虾,如果在你眼里,我是那种需要依附他人、需要通过选择所谓‘更好的伴侣’来获取利益的家伙——” 桑烈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金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受伤和愤怒。 “那你反而是看不起我了。你觉得你不配,你不仅看轻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我。”《 》 22、第22章·祭司 面对着这番掷地有声的言论,纳坦谷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桑烈的手腕。 “走!” 桑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被纳坦谷半推半扯着带出房间。 他们迅速闪进二楼尽头一个堆放杂物的隔间,纳坦谷反手轻轻带上门,只留下一道缝隙观察外界。 这个杂物间狭小得令人窒息。 两人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挤在一起,纳坦谷温热的呼吸拂过桑烈的耳际,彼此的心跳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怎么了?”桑烈压低声音,金眸在昏暗中闪着警惕的光。 纳坦谷的脸色异常严肃,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有脚步声,至少二十个。”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带着紧绷的张力。 桑烈心头一紧,不禁有些懊恼——方才情绪太过激动,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常。 他抿了抿唇:“是冲着我们来的?” 纳坦谷沉吟片刻:“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但很快,外面传来的动静就给了他们答案。 —— 酒馆外,原本喧闹的街道此刻鸦雀无声。 层层护卫肃立两侧,圣殿的银白制服在夕阳下闪着冷冽的光。 在这些护卫的簇拥下,一个黄发黄眼的雄虫格外醒目——正是南部圣殿的南派斯冕下。 他手中牵着一条约半人高的猎犬,那畜生龇着獠牙,粘稠的唾液不断从嘴角滴落,在尘土中洇开深色的痕迹。 猎犬焦躁地在地上嗅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汪汪汪——嘶——汪汪汪汪!!” 南派斯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酒馆二楼,那双黄玉般的眼睛里翻涌着狠厉与势在必得。 “今天必须抓住他,”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在他身侧,两位贵族雌虫如众星拱月般侍立。 左边那位身形极其高大,肌肉贲张,深灰色的短发根根直立,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他穿着精致的银灰铠甲,肩甲上雕刻着家族徽记,一只展翅的猎鹰。 右边那位则容貌俊美,白色的长发用一根墨玉发簪松松挽起,他身披墨绿色丝绒长袍,袖口绣着繁复的藤蔓纹样,指间戴着一枚象征祭司身份的戒指。 “冕下放心,” 高大雌虫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如钟, “有我在,定叫那叛徒插翅难飞。”他刻意挺直腰背,展示着自己健硕的身材。 俊美雌虫轻笑一声,眼眸流转着算计的光芒: “法奈卫长未免太过急躁。纳坦谷能从圣殿层层围困中逃脱,必有过人之处。只怕你不敌,而败下阵来,简直就是丢圣殿的脸。” “利安德祭司这是怕了?”法奈毫不客气地打断, “若是怕了,大可以留在圣殿里继续念你的破文。” 利安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莽夫之勇。我只是不想让冕下白跑一趟。” 听他们左右扯皮,南派斯不耐烦地皱眉,手中的锁链猛地一拽,猎犬吃痛地发出一声低嚎。 “够了。”他冷冷道,“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听你们争吵。” 两位雌虫立即噤声,同时躬身表示服从,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却充满了较量的火花。 —— 杂物间内。 “是南派斯。”纳坦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带着‘追猎者’。” 桑烈能感觉到纳坦谷身体的紧绷,那不仅仅是因为紧张,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轻轻握住纳坦谷的手腕,发现对方的脉搏快得惊人。 “追猎者?”桑烈低声询问。 “就是之前我们遇到过的,是圣殿特训的猎犬,” 纳坦谷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能追踪信息素。” 桑烈的心猛地一沉。 楼下,南派斯已经失去了耐心。 “搜!” 他厉声下令,“每一个房间都不要放过!我要亲眼看着那个叛徒跪在我面前!” 沉重的脚步声如雷鸣般涌入酒馆,木质楼梯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原本喧闹的空间瞬间死寂,睡梦中的酒客被粗暴地拽起,醉醺醺的虫族被推搡到墙角。 在圣殿银白制服的威慑下,谁都不敢出声抗议,只能将不满咽回肚里,用眼神交换着无声的愤懑。 “砰——!” 纳坦谷当机立断,一记重踹直接破开墙壁。 木屑纷飞中,他回头深深看了桑烈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躲好。” 随即纵身跃出,故意在走廊制造出巨大声响。 “在那边!”法奈洪亮的声音立即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桑烈金眸一凛,顺势混入被驱赶的酒客中。这些亡命之徒被吵醒后满腹怨气,却只能压低声音咒骂: “丫的,老子睡得正香呢,给老子吵醒了,真是该死的圣殿。” “嘘,不要命了你敢这么说?” “小心圣殿马上就把你给抓走了,到时候真是生不如死……” 桑烈借着人群的掩护,从二楼迅速下到一楼。只见纳坦谷已经与法奈战在一处,两道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激烈交锋。 纳坦谷明显处在下风。 依赖期的虚弱让他动作迟滞,每一次格挡都显得力不从心。 法奈的攻势却愈发凌厉,银灰铠甲在移动间发出铿锵声响。纳坦谷侧身避开直扑面门的重拳,左臂架住随之而来的肘击,却被震得后退半步。 “叛徒,还不束手就擒!”法奈乘胜追击,一记扫腿狠狠踢向纳坦谷膝弯。 纳坦谷勉强翻身避开,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 依赖期的痛苦如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在渴望着雄虫的抚慰,而此刻他必须集中全部意志才能勉强应战。 法奈看准他分神的瞬间,一记重拳直击胸口,雌虫和雌虫之间的战斗,打起来都是拳拳到肉,次次见血的,纳坦谷抬手格挡,却因虚弱慢了半拍——“砰!” 沉重的闷响回荡。 “呃!” 纳坦谷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抓住他抓活的,别让他跑了!” 南派斯眼中闪过狂喜的光芒,嘴角已经扬起胜利的弧度。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 桑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欺身而至。 他修长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南派斯的咽喉,稍一用力就让对方脸色铁青,发出窒息的“嗬嗬”声。 一下子擒贼先擒王,桑烈当机立断,马上呵斥:“都不许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全场愕然。 护卫们僵在原地,利安德祭司翡翠般的眼眸中首次露出惊诧。 谁都没看清这个红发雄虫是如何突破重重防卫的,仿佛他只是轻轻一跃,就完成了这场完美的“擒王”。 “汪汪汪!!!” 结果下一秒受了惊的、南派斯脚边的猎犬龇着獠牙扑向桑烈。 面对这样一条凶猛、的足足有半个人那么高的恶犬,桑烈连眼神都未曾移动,只是淡淡瞥了那畜生一眼。 “轰——!” 火焰凭空燃起,瞬间将猎犬吞噬。 “汪汪汪汪!汪汪汪……” 凄厉的哀嚎只持续了半息,那训练有素的追猎者就化为了灰烬,连尸体都泛着焦臭味。 全场死寂。 利安德祭司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见多识广的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火焰。 他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难道西部荒漠的火鬼的传言是真的吗? 这世上当真有火鬼? 这是什么东西?是怪物吗?还是神明? 趁众人震惊的间隙,纳坦谷强忍剧痛翻身而起。法奈还沉浸在猎犬被焚的震撼中,待他回过神时,纳坦谷已经逼近面前。 依赖期的痛苦在这一刻转化为暴烈的力量。 “砰!” 纳坦谷左手成拳,狠狠砸向法奈面门。法奈仓促抬手格挡,却低估了这一拳的力道。 “咔嚓!”臂甲应声碎裂。 纳坦谷毫不停歇,一记膝撞顶向对方腹部。 “呃!” 法奈闷哼着弯腰,这一下的力道足以隔着肋骨把里面的五脏给踢碎,他脸色苍白晃了晃,重重倒地。 见状,桑烈的手指稍稍放松,让南派斯得以喘息,却依然牢牢控制着要害。 “让你的护卫退开。”他在南派斯耳边低语,声音冰冷如刃。 南派斯艰难地吞咽着,眼睛里满是惊惧,他从小就养尊处优,没有被挟持过,也没有被忤逆过,突然被这样威胁,吓都快吓死了。 他颤抖着抬手,示意护卫们后退。 “退下!快退下!” 而利安德祭司目光闪烁,悄悄向身后的护卫做了个手势。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桑烈的眼睛。 “看来你的手下并不完全听从命令。” 桑烈笑了一下,虽然脸上是笑的,但是眼睛却很冷,指尖微微用力,南派斯立刻痛苦地抽搐起来。 南派斯心里简直又暴怒又恐惧,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这力道再多掐一会儿脖子都要断了,别说气管了! “咳咳……利安德!还不退下!” 南派斯嘶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白发的祭司不得不挥手让护卫退后,但他很明显还有一些不甘心。 一瞬间,纳坦谷快步来到桑烈身边,虽然嘴角还挂着血迹,但眼神已经恢复锐利。 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低声道:“马上走。” 桑烈点头,挟持着南派斯缓缓向外面树林移动,所过之处,圣殿护卫纷纷退让,让出一条通路。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瞬间,异变再生。 利安德祭司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咬牙,瞬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策: “拦住他们!不能放走!”《 》 23、第23章·雌父 “你疯了吗?” 南派斯被桑烈掐得脸色发紫,却仍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咳咳咳咳!大胆!你真的想让我死吗?!” 利安德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冕下,放虎归山才是真正置您于危险之中。我怎忍心看您长久受制于这些亡命之徒?”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实际上,这位精明的祭司对“火鬼”的传闻早已心生好奇。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雄虫,还真是稀奇,如果能收为圣殿所用,那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力量,可以让圣殿的信仰更上一层楼。 桑烈此刻的状态确实算不上好。在这个与天地灵气几乎断绝联系的世界,他的力量用一分便少一分。 他暗自估量着体内残存的灵力,犹豫是否足够将这群追兵尽数焚灭。 很善于观察人心的利安德敏锐地捕捉到了桑烈眉宇间那丝迟疑。他立即换上温和的笑容,语气诚恳地劝说道: “这位尊贵的雄虫阁下,您何必与一个亡命之徒搅合在一起?圣殿愿以最高规格的礼遇相迎,您将享有最华丽的宫殿、最虔诚的侍奉……” “利安德,你做梦。”下一秒,纳坦谷冷声打断,将桑烈护在身后。 祭司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纳坦谷,一个低贱的逃奴,也配打断我与阁下的对话?” 他转而看向桑烈,话语如毒蛇般阴险, “您看,他如此着急,莫非是怕您见识了圣殿的优渥后,就再也不愿回到他身边了?” 这一次,桑烈率先做出了回应。 “你多说一句废话,” 他完全不接招,声音冷得像冰, “我就掰断他一根手指。”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呃啊啊啊啊啊——!” 南派斯的小拇指□□脆利落地折断,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这位养尊处优的圣殿冕下痛得浑身抽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桑烈脸上却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折断了根枯枝,那双金眸依然孤高冷冽,映不出半分怜悯。 在他身旁,纳坦谷神情凝重,深知此刻已是生死攸关。 利安德震惊地瞪大双眼,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矜贵的雄虫竟如此果决狠厉。 “住手!我们退开!” 他急忙喊道, “护卫全部后退,请不要伤害冕下!” 桑烈冷冷地扫视全场,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数三个数,所有人退到对面。做不到的话,我就再掰断他一根手指。” 利安德咬紧牙关,额角渗出冷汗。 在桑烈即将开口数“一”的瞬间,他不得不抬手示意:“退!全部退开!” 圣殿护卫们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缓缓后退。 —— 在月色的映衬下,不远处的古树枝桠间,一道雪白的身影慵懒地倚坐着。 那是个赤发如火的狐狸精,一身绣满金线的华美白衣在林间光影中流转着炫目的光泽。 他眉梢眼角却带着几分妖气,邪得很,此刻正闲闲地叼着根狗尾巴草,橙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的骚动。 这正是化作人形的狐狸精——狸尔。 那双异于常人的妖瞳能清晰地看透林间的伪装,圣殿的护卫远不止明面上这些。 茂密的树丛间,至少埋伏着三支精锐小队,只待桑烈他们退入林中,这张无形的大网就会瞬间收拢。 “啧。” 狸尔轻轻咂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趴在树上作壁上观。 这等好戏,可不是天天都能瞧见的。 下方,桑烈和纳坦谷挟持着南派斯正缓缓退向树林。 这片茂密的森林看似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却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纳坦谷警惕地环视四周,残缺的翅翼微微张开,将桑烈护在身后。 就在他们踏进林荫的刹那。 “嗖嗖嗖!” 一连串淬毒的弩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密如飞蝗,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啊啊啊——!” 南派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刺破林间的寂静。 纳坦谷想也不想就要用翅翼挡住箭雨,然而…… 几乎是一瞬间,赤红的火凭空燃起,在空中织成一道绚丽的火网。 那些来势汹汹的弩箭在触及火焰的瞬间便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见状,桑烈瞳孔微缩。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用凤凰火! 这火焰的气息太过熟悉,他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白衣赤发的狐妖正笑吟吟地坐在枝头,火焰作九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悠然摇曳,这火很神奇,不伤草木却杀人于无形。 他朝桑烈挥了挥手,语气轻佻: [哟,小师弟,好久不见嘞。] 这声“小师弟”让桑烈几乎咬牙切齿。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树上的男狐狸精,金眸中写满了惊疑。 纳坦谷立即将桑烈护得更紧,警惕地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强者。 虽然对方出手相助,但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无法轻易信任。 只见狸尔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他无视那些仍在暗中窥伺的圣殿护卫,信步走到桑烈面前,歪着头打量他: [怎么?不认识师兄了?] 他轻笑一声,[还是说,被炸傻啦?] ——炼丹炉、烤肉香、震天巨响…… [臭狐狸!] 桑烈半点都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想骂死这个狐狸精的愤怒,[你还好意思说?] [啊对对对。] 狸尔混不吝地笑了笑,目光却越过桑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纳坦谷, [看来小师弟这些时日过得挺精彩啊。] 这时,林间的圣殿护卫见局势有变,再次蠢蠢欲动。 利安德祭司的声音从林外传来:“阁下是何人?请勿插手圣殿事务!” 狸尔连眼皮都懒得抬,随手打了个响指。 更炽热的狐火冲天而起,在林缘筑起一道火墙,将追兵彻底隔绝在外。 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起,几个试图强行突破的护卫瞬间被烈焰吞噬。 相比起桑烈,这个师兄的修为和此方天地的融合力明显更好,他能够很从容的操纵狐火。 [吵死了。] 狸尔掏了掏耳朵,转身对桑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也不等桑烈回应,他衣袖一挥,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吓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南派斯,下一秒,赤色的火焰便将三人包裹。 待火光散去,原地已空无一人,只余下南派斯瘫软在地,惊恐地望着空荡荡的树林。 ……感觉真是见鬼了。 —— 桑烈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物便如流水般飞速倒退。 待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与纳坦谷已经站在了一条清澈的小溪边。 潺潺流水声萦绕耳畔,几尾银鱼在卵石间灵活游弋。 这是修真界常见的缩地成寸之术,桑烈再熟悉不过。 然而纳坦谷却难以理解这种瞬间移动的玄妙,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这等手段,在他认知中已是堪比神明的伟力。 而这位“堪比神明”的狸尔,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挽起华美白袍的裤腿,赤着脚踩进溪水中。 “等着,师兄给你们露一手。” 他笑嘻嘻地说着,下一秒,六条肥美的银鱼便被精准地捕捞上岸,干脆利落串在树枝上,连鳞片都刮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篝火燃起,每人手中都拿着两条烤得金黄酥脆的鱼,左手一条右手一条,简直香的不能再香。 狸尔一边啃着鱼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别客气,吃吧吃吧,饿着啥也不能饿着肚子,咱边吃边聊。” 纳坦谷郑重地颔首:“十分感谢。” “哎,客气什么。” 狸尔摆摆手, “你是我师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都是哥们儿。” 桑烈盯着手中香喷喷的烤鱼,却迟迟没有下口。 自从经历了炼丹炉爆炸事件后,他对这只狐狸精烹饪的食物产生了亿点点的心理阴影。 [等一下,你为什么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桑烈用神识传音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困惑。 他辛辛苦苦学了一个月,凭什么这只臭狐狸能对答如流? 狸尔惊讶地挑眉,啃了一大口烤鱼:[喂哟,一看就是你上课没认真听讲。大师兄在讲堂课上讲过,语言语言,心之所言矣,自然是有专门的口诀。] 桑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臭狐狸,我也就缺了几次课而已,而你,一年中去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师兄回回点名,晨练你不在,晚读你不在,门派之中的规矩,你半点不守,整日招猫逗狗,真是不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再说,要不是你非吃炼丹炉烤羊肉串,大师兄的宝贝炉子怎会炸?我又怎会落到这个鬼地方,天地灵气全无。] 狸尔嬉皮笑脸地晃着手中的烤鱼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诶哟,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时闻到烤肉香,你不是也馋得直咽口水吗?大家都有份,谁也别甩锅。] 炉子爆炸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份嘞。 [……罢了,我说不过你,等找到大师兄,自有辩驳。] 桑烈不想跟这个臭狐狸多说,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嘴皮子厉害的狐狸精。 他挪了挪位置,轻轻靠在纳坦谷身侧,语气自然柔和下来:“辞阜,我帮你疗伤吧。” 纳坦谷温顺地点头,蓝色的眼眸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宽厚:“好。”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打破了气氛。 “咳咳咳咳咳——” 狸尔听到他们的对话,一瞬间被鱼肉呛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立刻指着纳坦谷,非常夸张地瞪大眼睛: “我的老天爷啊,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认了个爹啊?” 他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表情活像见鬼了,真是比见鬼了还见鬼: “不是我说,你刚才叫他什么?雌父?这不是此地父亲的称呼吗!” 桑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