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与风听海言》 第1章 第1章 恰克热县幼儿园的放学时间是四点,李海言帮班主任一起送走孩子后就开始收拾教室的卫生,本来这个卫生是班主任和代课老师一起做的,可今天刘敏敏说要和男朋友约会,所以跟李海言打了个招呼后就先走了。 好在工作量不大,只是打扫卫生,再把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摆好就可以了,李海言看了眼时间,这会儿还不到四点半,她走过去刚好能赶上小学放学。 她手脚麻利的把教室规整好,就准备锁门,今天难得能这么早走,小浩和小莹也终于不用在门口眼巴巴的等她来接了。 李海言心里有些高兴,想今天回去的早,还能顺便到菜市场买根大棒骨,她炖点汤,让李宏喝一点。 李宏最近老嚷腿疼,她问过大夫,大夫说是截肢后的幻肢痛,属于正常反应,除了药物治疗就是加强营养,她看住院部的病人家属,给病人带的大多都是骨头汤,她也想给李宏熬点喝。 李海言都想好要去菜市场哪块的摊子上买了,就见校长王京走过来,说,“李老师还没下班啊,正好,我正好有事找你。” 李海言瞬间变得局促起来,“王校。” “这个。”王京也没有废话,直接把手里拎着的手提袋给她,还挺沉的,得有两三斤。 李海言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有些慌张,也不敢打开看。 “这是咱们幼儿园这两年来的一些资料,你回去给整理一下,看看都是关于什么的,哪年哪天干的,谁干的。比如像是咱们平时给学生家长做的宣教活动,一共做了几次,哪天做的,都是什么,你弄个表也好,或者写份报告也好,你今天回去帮忙把这个给弄出来,我明天早上就要。” 手里的东西很沉,李海言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里头装的应该都是文件夹。王京说的轻飘飘的,可是两年的工作量不容乐观,她一个人弄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晚上的时间会不会太紧张了。 那一瞬间李海言脑袋里想的是,她晚上可能没法给李宏熬大骨头汤了,她还得看小浩和小莹做作业,还得做饭,如果晚上李宏要是闹,她还得喂他。前前后后忙完怎么也得七点多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真的能行吗? 可王京根本不给她时间拒绝,就又开口说道:“李老师,我知道这工作不轻松,可这工作事关你能不能转正,你也知道你学历不够,转正比较困难,可是你的家庭条件又摆在那里,我作为一个领导想帮你总得有个理由。明天这是有领导突然说要过来检查,你整理出来的这份资料就是要给他看的,你只要弄好了,我到时候就能跟别人说,你在领导过来视察的时候帮了大忙,给你办转正就是名正言顺的,他们谁也说不了什么。” 李海言那点想要拒绝的心思,瞬间就歇了。她太需要转正了,转正后一个月能发三千多块钱,她需要钱,哪怕三千对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她也需要。 当年因为公公婆婆的关系,她只念到初二就不念了,后来托人,托来托去找了这份幼儿园代课老师的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可跟她同一年进单位的同事,有的都已经当上班主任了,或者是调到小学当小学老师了,可她依旧还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工资低,恰克热县的最低工资标准是一千五,她们就是一千五,这么多年一直没涨过。 期间她不是没想过转正,可是幼儿园老师最低学历要求是中专,她没有中专学历就没法转正,没法转正,一个月就只能拿一千五。 家里没出事儿之前,李宏在皮革厂上班,一个月能拿四千多块钱,加上她这一千多块钱的工资,一家人虽然说不上日子多富裕,但绝对不能说穷。可自打家里出事之后,李宏就没法上班了,家里攒的存款不仅花的一干二净还欠下了不少,她挣的这一千五就显出了什么是入不敷出,她着急,急得不行。所以现在告诉她有机会转正,她咋不干呢? 李海言瞬间就把手里的手提袋握紧了,生怕王京反悔,“王校我能干,您放心,我明天肯定把报告写好了给您!” 王京点头道,“我知道你没问题,所以才把这个事儿交给你,本来有好几个人想跟我要这个活,可是我都没给,因为我知道你最需要。” 李海言很感激,是真的很感激,她不由想起自打她家里出事以后,学校里的同事对她的态度,从之前的还算客气,到现在的避之不及以及冷嘲热讽,和暗地里的各种各样的嘲笑,全都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唯有王京从来没有嘲笑过她,也没有躲着她,甚至在得知她家里出事后,还主动对她说,需要钱就说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说话。他还把嘲笑她的同事都说了一顿,组织全校同事给她捐款…… 李海言又想起了那段难熬的时光,不得不说,在那段时间里,她之前老想躲着走的王京,就好像是她的救星一样。 两人并肩下楼,王京跟她说着注意事项,李海言认真的听着,她们班教室在二楼,两人楼梯刚下到一半,楼上就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哒哒哒哒,也不知道是楼板太薄,还是楼道太空旷,每一步都伴着悠长的回音。 王京脚步一顿,停在了楼梯中间,对李海言说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李老师回去吧,路上慢点。” 李海言应了一声,往下走了一层,再抬头时王京已经不在那站着了。 她上车棚推了车,把手提袋自然而然的放在了车筐里,出校门的时候,门口保安叫了她一声,“李老师,你拿的什么啊?” 对方虽然嘴上管她叫着李老师,但丝毫没有尊重的意思,眼神中也明晃晃的带着一股质疑,眼睛盯着她放在车筐里的手提袋,仿佛她从学校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这个保安是教育局局长的亲戚,是李海言得罪不起的,其实不止这个保安她得罪不起,另外的那五个保安她也得罪不起,他们不是这个局的亲戚就是那个局的家属,幼儿园里所有的老师看见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就连校长王京都是,更别提李海言这种角色了。 李海言有些窘迫的把手提袋打开,说,“都是文件,校长给的,让我整理,明天早上就要交上去。” 兴许他们也听说了有领导要过来检查的消息,所以哦哦两声,给李海言按下了门杆,“李老师回去慢点吧。” 李海言点头哈腰的道了谢,又说了再见,这才蹬上洋车走了,那两个保安自按下门杆后就没再看李海言,过了十几秒,门杆才晃晃悠悠的自己落了下来。 马路上这时候人不少,有下班早的,也有赶着接孩子放学的,李海言赶到县小门口的时候,李浩和李莹已经出来了,两人手领着手等在一棵柳树下头,正左右张望着她的影子。 李海言赶紧使劲蹬了几步,这才到他们跟前,看着两个孩子热的红扑扑的脸,有些急切的问,“等挺久了吧?” 她还是来晚了,县小门口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他们这里的老师普遍都不拖堂,都是到点就下班,有的老师甚至提前几分钟就放学生了,尤其是李浩和李莹他们班,他们班老师更甚,提前十分钟放学的时候都有。 这种情况其他家长也跟学校反映过,但都没什么改善,老师给的回答也都是该讲的课都讲完了,问孩子们也都想家走,就放了。说的轻飘飘的,但谁都知道其实是因为这些老师也都着急家走。 “没多久。”李莹很内向,即便面对李海言时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李浩虽然要好一些,但自打他爸爸出事之后也不怎么爱说话了。 李海言支好了车,把俩人的书包接过来先挂在车把上,才抱着李莹坐在后座,李浩是个男孩,已经不再用她抱了,他看李莹坐好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 车座位置有限,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会牢牢的挤在一块,好在这两个孩子都不算大,要是再大点儿,恐怕这一个车座就坐不下俩人了。不过那时候,这俩孩子应该都能骑自行车了,只是那一天不知还要多久。 迎着夕阳,李海言带他们回家了。 他们家住在邓李村,之所以叫邓李村,是因为村里姓邓的人家和姓李的人家几乎一半一半,当然也有姓别的姓的,不过很少,只有零星几户,还是后来从外地迁过来的。 李海言不是嫁到这个村的,她的记忆中她就生长在邓李村,起初她不姓李,姓邓,叫邓海言,在亲爹亲妈那户人家里排行老四,因为孩子多,亲妈又怀了老五,听大夫说怀的还是个小子,所以亲爹亲妈就把她送人了。 送的就是同村的李宏家,李宏爹妈,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要她也只是为了等她长大好给李宏当媳妇。他们这地方别看重男轻女,娶媳妇还不好娶,很多男的打光棍不说,生了女孩的人家还嫌弃不是儿子。所以有男孩的人家,但凡是有点家底的,就都跟李宏他们家似的,早早从别处抱个小闺女回来养着。 李海言就是这么被李宏爹妈给抱回来的,所以之后她自然而然就上了李宏家的户口,并改了姓,叫李海言。 李海言往前骑着车,她们家住在倒数第三排,房是前几年新盖的,所以看着还很新,本来里头的家具也不错,都是花了好几千买的,只是后来李宏出事,因为凑不上钱,就又都给卖了。所以现在这房就只是看着好,里面其实寡寡清清,没什么正道的东西。 到家之后,两个孩子很懂事的去做作业了,李海言进里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宏,问他要不要拉撒,得到对方摇摇头后,就洗手去做饭了。 里屋和厨房一墙之隔,李宏能听见李海言做饭时的动静,洗锅碗瓢盆的动静,洗菜切菜的动静。他闭了闭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哭了起来。 李宏长的其实不难看,但也不算特别好看,要评价也只能评价他是一个长的挺周正的,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普通人。当然这是他出事之前,现在的他已经有点脱相了,脸上的肉凹下去了,脸色也不太正常,之前老干活攒出来的那点肌肉,也都因为这个事掉没了,所以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种松松垮垮,好像少了点零件的状态,要是熟悉的人见了,估计还得觉得怪吓人的。 李海言炒菜声音有点大,所以没听见李宏的哭声,李宏嗷嗷了几嗓子,见李海言没过来,也就歇了。李浩和李莹就算是听见了,也不会过来的,李海言之前就叮嘱过他们,不管他爸发出什么动静,都不许进去看。李宏突然没了一条腿,她怕吓着孩子们。 晚饭一家人还跟以前一样,是分开吃的,李海言先看着李浩和李莹吃了饭,才把剩下的端进去给李宏吃。 李宏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听见她进来,连脸都没偏一下,看他这副样子,李海言知道今天又得喂他才行了。 她认命的拉过来一个圆凳在床边坐下,一口菜一口米饭的喂他,起初李宏还躲了一下,但后来可能是真饿了,闹也没意思,就张开了嘴。 他是左腿被截了,右腿还好好的,两条胳膊和手都没事,自己坐起来吃饭完全没问题,甚至一些基本的日常活动也都能做,但他就是不肯起来,平时就在床上躺着,如果李海言不给他翻身,他能一天不翻身。 其实他自打出事到现在已经有小半年了,伤口处也长得基本都差不多了,如果拄拐,他完全是能下地的,而且大夫也说了,他这种情况的人不少,人家日常拄拐,或者安个假肢,生活上还是没问题的。 可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下地,不下地也就算了,吃喝拉撒也都要在床上,李海言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伺候他,李海言上班去了的时候,他就等着她下班回来再伺候他。 现在是夏天,屋子里通风差,排泄物的味道根本散不出去,即便李海言已经尽力去给他收拾了,可还是架不住他这一天的祸祸,所以李宏身上挺臭的,李海言和他在一块待久了,身上也不可避免的会染上奇怪的味道。 只不过这种日子过了小半年,李海言的鼻子已经有些失灵了,除了别人,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味。 等喂完了李宏,李海言又去给两个孩子检查作业,夏天了,她又怕两个孩子身上出了一天的汗,晚上睡不好,所以又分别给他们洗完澡,看着他们进了屋,李海言才算是彻底歇了下来。 这时候的夕阳已经快要沉了下去,地平线上只剩一缕夕阳的影子,红红的,映得天上的云也都是红的,仿佛宣告着明天也是一个好天气。 其实恰克热这个地方天气一直都挺好的,很少有刮风下雨的时候,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降水量严重不足,导致土地盐碱化十分严重,农作物生长不起来,老百姓活着都十分艰难。而且恰克热的地理位置较偏僻,发展滞后,导致在扶贫政策没有落实之前,恰克热县是数一数二的贫困县。 贫困到什么程度呢,贫困到整个县里没有一栋楼房,整个县里没有一辆汽车,贫困到人们的出行工具还只是牛车跟骡车,贫困到大家住的是土坯房,睡的是只铺了一张炕席的大土炕。 这种情况得以终结,是五年前扶贫政策的落实,一个好心的上市大集团给恰克热县投资了一百三十八个亿。一百三十八个亿,这个天文数字让恰克热彻底改头换面。 李海言坐到了书桌前,把王京给的手提袋里的东西一一掏了出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翻东西的声音,和用笔在纸上写字的时候发出沙沙声。 这个方向,让李宏看不见李海言在搞什么,他心里烦的很,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干啥呢?” 李海言说,“我写个报告。” “干啥用的?” 李海言又不是班主任,也不是办公室的,她就只是一个代课老师,平时上班内容就是站在门口接孩子送孩子,打扫卫生和给孩子打饭,她这样的要写什么报告? 李海言其实也不太愿意告诉他,李宏自打出事之后,脾气就变得阴晴不定的,好的时候会说对不起她,说自己害了她,劝她别管自己了,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改嫁。坏的时候又说李海言嫌弃他,说伺候他不够尽心,说李海言白眼狼,对不起他爹妈当年把她抱回来养,斥责李海言说要是当年没把她抱回来,她一定会饿死在邓家。 李海言闷闷的说,“让写幼儿园这两年都干了什么,说是明天有领导要过来检查。” 李宏声音尖锐,刺耳的厉害,“谁让你写的?咋你们幼儿园办公室没人了,轮的着让你写?” 是啊,哪轮得着让李海言写,要写也是办公室那帮人写,再不行底下还有各个班的班主任,实在再不行,代课老师也有好几个,那擎轮得到李海言了。 李海言有些紧张,但还是故作镇定的说,“就是办公室的主任让我写的,说如果我写好了,没准就能跟上面申请给我办转正。” 她不擅长撒谎,一撒谎,说话时的声线就会有些抖,就会暴露她的心虚,李宏跟她在一块二十多年了,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但这一次可能是李海言说话声音有点小,再加上她自己也尽量控制了,所以李宏才没有听出来。 看李宏没有再继续追问,李海言松了口气。如果李宏要是知道这是王京让她写的,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不碍着的话。 她心有余悸,埋头整理那些文件。 其实王京把东西给她的时候,说的还是太轻松了,两年的资料攒在一起,实在过于庞杂,对家长的宣教活动也只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李海言本以为自己弄到晚上十一二点也就差不多了,可弄起来才发现,十一二点根本弄不完。 夜里李宏醒了尿了三次,次次都看见李海言还在埋头苦写,他有些愤怒,想骂李海言别写了,想让她看看都几点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他残废了,现在全家人都指着李海言那点工资活命,如果她能转正,孩子们将来上学,起码不用太发愁了。 天光破晓,村里的公鸡叫了,李海言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眼里透着血丝,面色苍黄,把台灯关上,也没上床去睡,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看着她单薄的后背,李宏心里五味杂陈,他就那样瞪眼看着天花板,一直瞪到了天亮。 第2章 第2章 “老师好!” “李老师好!” 幼儿园早上上课时间明明是八点,可是不到七点半,就有家长陆陆续续地来送孩子上学了,起初门卫不到点不放人进来,可后来发现那些家长根本不管这些,门卫不让进,他们就把孩子放在校门口。 幼儿园的门口是一条宽马路,车来车往的十分危险,小孩又没有什么自制力,把他放在门口,他不可能会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儿等,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就在马路上东跑一下西跑一下。 时间一长门卫们就受不了,哪怕他们都是这个局那个局的亲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出危险,更何况这样影响也不好,于是他们就开了一扇小门,愿意早送孩子的家长就送,反正孩子圈在幼儿园里头,哪怕没有老师看着,也总归比在马路上安全。 李海言送完李浩和李莹再到幼儿园,时间也不过才刚刚七点半,这时候幼儿园大院里的学生已经来了不少了,各个班的都有,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玩游戏,看到李海言,一个个高兴的大声跟她打招呼。 李海言不够凶,说话声音也小,而且从来不打骂学生,虽然她不打扮,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够漂亮,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孩子们喜欢她。甚至不止她带的班级的孩子喜欢她,其他班级的孩子也喜欢她,有的学生甚至说,如果李海言能来教他们班就好了。 七点半这个时间还是太早了一点,教学楼里空荡荡的,只偶尔能够听见一两个老师说话的声音。李海言先打开窗户给教室通了通风,才给王京发送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报告都写好了。 王京回复得非常快,好像正拿着手机一样,他发语音说,“李老师,我都安排好了,你今天不用上课,你直接带报告在会议室等着我,领导们差不多九点就到咱们幼儿园,你跟着一块儿开会。” “收到。” 李海言心里很紧张,开会,她来这个幼儿园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开过会,那都是领导们才做的事。她站在空荡教室里,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 平复了一会情绪,李海言又悄悄的把教室的窗户关上了,她锁好了门,把一切恢复到了她没来之前的样子,不然一会刘敏敏来了,不定又要阴阳怪气的说些什么。 恰克热县幼儿园一共三层,一楼二楼是教学区,三楼是办公区,王京说的会议室在三层走廊的尽头,这里李海言以前也来过,但是是因为保洁人手不够,过来帮忙打扫卫生而已。 会议室不算大,只有一间半教室那样,但装修算得上是李海言见过的装修里最好的。墙皮刷得白白的,头顶的吊灯亮亮的,地面砌的也是灰色纹大理石地砖,显得格外的光洁平整。屋中正中央更是摆着一张巨大的长型办公桌,一张张皮椅围绕着它摆放,许是怕位置不够,或是方便其他人旁听,两边的靠墙处也各放了一排椅子。 李海言觉得这个地方严肃极了,虽然王京在短信中说让她在这里等,可她根本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她走到了楼梯间里,寻了一节台阶坐下来,这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上来,她坐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她,而且一会儿那些领导们要是来了,她也能及时发现。 在等待的时间里,李海言又趴在膝盖上睡了一会,她昨晚熬了一宿,直到天亮才睡了一下,但也没睡多长时间,就又起来做饭了,她这会儿正困得厉害,也顾不得趴在膝盖上舒不舒服,对她来说,能有这片刻的休息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走廊里传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吵醒,李海言才赶紧站了起来,但她没有着急走出去,她怕现在出去会和那些人碰上,她在楼梯间里等了一等,确认会议室里已经有人走进去了,也听见王京说话的声音了,她才走了出去。 王京一下就看到了她,叫了她一声,“李老师!” 李海言赶紧跟了上去,她刚刚看到了,刚刚进去的人里有教育局的局长,还有其他几个局的局长,虽然她叫不上名字,但她以前从电视里看见过他们。 李海言紧张的手心冒汗,眼睛根本不敢乱瞟。 会议室里,这群人已经围着长桌坐下来了,有人在说,“恰克热县中学、小学和幼儿园目前都只各建成了一所,中学学生两千六百余人,小学学生九百八十余人,幼儿园学生四百余人。考虑到出生率和入学率,以及学校容积,我们已经在筹建分校了。” “县里学校的招生范围是什么?” 犹如切冰碎玉,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李海言情不自禁的抬头朝说话的男人望了过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男人的长相,只觉得那男人五官立体又深邃,好看的不像话,他像电影里的大明星,但又比李海言见过的任何一个明星都要好看。 李海言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她上学时语文成绩很好,她写出来的作文还曾被老师当成范文念过,可此刻,李海言竟找不出一个词能形容对方。 她看的呆住了,连手里的报告什么时候被王京拿走都不知道,直到这个好看的有些不像话的男人再次冷冷的开口,“你们恰克热整理的资料,就是这种东西?” 他根本没有认真翻看,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然后手腕轻轻一扬,也没怎么用力,李海言熬到凌晨四五点钟才写出来的报告,就全都撒了出去。 李海言惊醒了。 办公室里也陷入一阵前所未有的尴尬,方才还侃侃而谈的领导们一个个都闭着嘴不再说话,气氛很僵,谁都不主动开口。 王京好像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他慌忙的站起来跟江稳道歉,“对不起江总,是我工作疏忽,没有检查好底下人的工作,李老师是我们单位的代课老师,她平时工作是十分认真仔细的,但因为学历不够,一直没法转正,她家庭条件又比较困难,我就想着把写报告这个工作交给她,同时也能多发给她两百块钱好让她补贴家里,这些报告她每次写好了都会拿给我审核,我跟她说整理好了收在一起,但我没想到她真的就这么实诚,放在一起就以为是整理好了。” 王京看李海言的目光既责备又自责,“李老师啊,这个报告这种东西不能光用手写,你还得打印出来呀!唉,也是都怪我,我以为你懂,就少跟你说了一句。” 会议里所有人的目光霎时全都聚集在了李海言的身上,那些局长们的目光是责备的,那个好看的男人的目光是冷漠的,李海言局促且无措,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她脸煞白煞白,“我,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做过办公室的工作,不知道写报告要在电脑上写,也不知道写好了还得打印,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报告,此刻在众人眼中,就像交上来的一份小学生作业那样滑稽。 王京道,“江总,这样,我这就安排人重新整理!” 可不等他的手伸向那些散落的资料,一道温婉的女声就已响起:“李老师,这些资料都是你一个人整理的吗?” 是跟江总一起来的女人,长相同样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但她的态度却十分柔和,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亲近。她问的是李海言,会议室里在座的也只有李海言一个李老师,女人声音温柔清晰,仿佛带着一股魔力,李海言听后心里莫名的安定下来,她没有那么慌张无措了,面对女人的提问,她点头应是。 女人说,“资料重新整理也需要时间,我看这些资料都是李老师整理的,那幼儿园的情况,她肯定也最了解,接下来的问题就李老师来回答吧。” 李海言不知该回答好还是不好,她紧张的看向王京,却看到王京微微变了脸色,王京说,“沈总,李老师平时还兼顾给学生上课,她可能回答不了太详细。” 被唤作沈总的女人一笑,道:“没关系,王校就让李老师照着她整理的报告念就好。” 沈总也察觉到了李海言的紧张,安抚道:“李老师放心,咱们就是聊聊天。” 王京无话可说了,李海言的直觉却告诉她,此刻的王京很不高兴。李海言心里有些害怕,她从来没见过王京这种模样,如果这个沈总一会问她,她该怎么回答?可王京的目光根本不看她,他摆弄着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在发些什么。 沈总已经开始发问了,“李老师,咱们幼儿园一天管学生几餐?” 这个问题并不是李海言整理过的报告上的内容,但李海言还是下意识的答道:“中午一餐。” 顿时,在座的几个局长的目光一下射向李海言,李海言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王京接话道:“李老师说的对,我们幼儿园提供的是中午一顿正餐。” 但王京又道,“早晚餐的话,因为考虑到有的学生会在家里吃,所以为了避免浪费,学校就提供的是牛奶鸡蛋,饼干火腿肠还有水果一类。这些发放给孩子们,孩子们如果吃不完也可以带回家,当然这些食品的采购记录、发票和菜品一样,都有专门的记账本,而且尤其是食品安全这块,我们非常注意。像牛奶,我们幼儿园给学生们订的牛奶,都是咱们耳熟能详的大品牌,都是上过电视的,购买渠道绝对安全。还有鸡蛋,也不是拿普通的饲料鸡蛋糊弄孩子们,我们都是从当地农家购买的柴鸡蛋,饼干面包这一类的预包装食品,我们也都是从大厂家统一购买的,绝对安全有保障。” “至于中午的那顿正餐。”王京说,“不仅购买的菜品上我们没有偷工减料,就连负责掌勺的师傅,也都是学校花重金从大饭店请过来的大师傅,有三级厨师证,做饭色香味俱全,孩子们都爱吃,其他帮厨和负责食堂卫生的保洁,也都是持健康证上岗,我们可以说,在食品卫生安全这方面,恰克热县幼儿园绝对达标。” 说罢,王京一脸自信,其他局长听完也忍不住为他鼓了鼓掌,好像他是恰克热县的骄傲一样。 沈总面前有一台十寸左右的笔记本电脑,她手指在鼠标上轻点,对王京的补充发言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她又问李海言,“李老师你带的是小中大哪个班级?” 李海言有些不敢说了,王京看了眼李海言,李海言见他没有给自己什么奇怪的眼神,才道:“中班。” 沈总说,“孩子们平时都听话吗?” 王京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李海言点了点头,“听话的。” 沈总又笑着问,“看李老师的样子,李老师一定很喜欢小孩吧?” 李海言也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是,我很喜欢孩子。” 沈总笑了,说,“那你们班有多少学生?” 听到这个问题,王京身体前倾了一下,他手指冲李海言动了动,但李海言没看到,她已经下意识的再次脱口而出,说:“四十五人。” 王京赶紧补充道:“是这样,李老师所带的班级情况特殊,她们班教室面积最大,只放二三十个学生的话,教室后边会空出一间小教室的面积,所以她们班学生最多,同时配给的代课老师也是最多的。像其他班级,最多的只有三十二人。” 李海言抿住了嘴唇,如果刚开始她还不明白王京是为什么那么说,那么现在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他们是在做假账。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会把幼儿园的实际情况说出去多少。 就在这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清晰响亮的铃声将她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的去掏手机,“对不起!对不起!” 她忘记给手机静音了。 “谁啊?”看她想要按断,王京及时拦住了她,说,“先接李老师,看看是不是班里出了什么事。” 他既然发话了,李海言就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把手机接了起来,手机另一头的是班主任刘敏敏,刘敏敏似乎很着急,她道:“李老师你在哪啊?快来班级,一会要上绘画课,我找不到你把水彩笔收在哪儿了!” 李海言手机声音很大,就算她没有刻意外放,离她近的几个人也能将电话里的内容听的一清二楚。王京就坐在她旁边,自然也听到了。 王京说,“既然这样李老师就先回去吧,给孩子们上课重要。” 他看向江总和沈总,“江总、沈总,既然班里着急让李老师回去,就让她先走吧,幼儿园什么情况我也可以说,我是这里的校长,肯定比李老师更清楚。” 江总和沈总并没有说话,反而是在座的几个局长,看着十分善解人意的说,“行,那就先回去吧。” 李海言也的确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她顾不得大家看她的眼神,赶紧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冲大家鞠了一躬,“领导们我先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逃也一样,拿好自己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第3章 第3章 “李老师,你去干嘛了?”刘敏敏看李海言回来,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王校刚刚给我发的短信,让我编个理由打电话把你叫回来,是怎么了?昨天他还跟我说你今天上午不用上课呢,怎么又让我把你叫回来呀?” 没错,刚刚刘敏敏在电话里说的都是假的,学生要上的也根本不是什么绘画课,而是拼音课。 这会她见李海言回来了,立刻八卦的凑了上来,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个老师闻声也都扭脸看向李海言,方才李海言没回来的时候,她们几个还热烈的讨论了一会儿呢。 李海言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事儿。” 这些领导过来开会的事,她不确定她们知不知道,所以她不敢说,大家看她神神秘秘的,全都不屑的撇了撇嘴。 “哦,是吗?”刘敏敏显然是不信的,但她也知道自己从李海言嘴里问不出来什么,李海言这点很不招人待见,有什么事儿喜欢瞒着不告诉别人,但别人也都不傻,没准儿知道的比她还多呢。 刘敏敏说,“那李老师,一会儿的拼音课你去上吧,张主任说今天有领导过来检查,没准儿会抽查学生们的作业,我得把评语写一写。” 张主任是教务处的主任,平时老师们写的教案还有学生们写的作业,都是他负责检查的,刘敏敏平时工作不认真,给学生判作业都是写优良中差,才不会花时间去写评语这东西,但教育处说要检查,她就是再懒,也得写来应付一下。 李海言尴尬的点点头,怕同事们再问,于是拿好书本就急匆匆去了教室。 她身后,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看她走了,全都一致的对视着撇了撇嘴,“她装什么呀,不就是被叫去跟领导一块儿开会了吗,搞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大事似的。” “这还不算是大事儿啊。”另一个老师阴阳怪气的说,“咱们跟领导开会的时候,可没被半路退回来过。” “哈哈哈哈哈。”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在楼道里玩游戏的学生们听见了,都忍不住探着脑袋往里瞅,“老师老师,你们乐什么呢?” “你管我们乐什么呢?这都要上课了,还在这玩,还不回上课,一会儿迟到就揍你!” 认出问话的是自己班的学生,那老师凶了他们一句,学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嘻嘻哈哈的你推我,我推你的喊起来,“啊啊啊,老师要打人了,快走快走!” 叮铃铃铃! 上课了。 幼儿园的课不难上,尤其是拼音课,把今天要教的拼音写在黑板上,然后带着学生读几遍,就可以让他们自己在本子上练习了。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风扇转动和学生们写字的声音,李海言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表面看着是在看着学生们写字,但其实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心里很后悔,想的还是刚刚在会议室里发生的事,她要是把她写出来的那些打印出来就好了,如果她今天交上去的是打印好的,那个江总没准就不会生气,他不生气,也就没有后面沈总问的那些问题了。 李海言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会不会给王京带来麻烦。她心里很发愁,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转正的事她肯定不用想了。 “老师,老师……” 一个男生跑过来,小声的说,“我想尿尿。” 中班和小班不一样,小班的班级里就放着尿桶,学生要想上厕所可以直接在班里尿,中班之后就要求学生自己上厕所了,所以想上还得去走廊尽头的厕所上。 但学校是不允许上课时间学生一个人在走廊里晃的,所以遇到有想上厕所的小孩,任课老师得跟着一块去。 李海言在班里问了问还有想上厕所的吗,学生们说没有,她就嘱咐班长看着点班里的纪律,带着那个小男孩上厕所去了。 楼道里很静,其他班老师讲话的声音一清二楚,那男生起初慢慢走,后来见厕所离得近了,干脆跑了起来,李海言怕他摔倒,说,“跑慢一些。” 她快走几步想要跟上,却在路过楼梯口的时候,跟楼上下来的一群人撞了个正着,是刚刚在会议室里开会的那群人,那个江总和沈总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几个局长,最后才是王京。 李海言赶紧停下跟他们打招呼,“领导们好!” 其他人并没有说话,就那样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只有沈总笑道,“李老师真巧啊。” 李海言尴尬的一笑,才给他们让开路,就听洗手间那里有学生在喊,“老师!老师!我不会脱这个裤子!” 学生的喊声不小,这群人自然也听到了,李海言很不好意思的跟他们道歉,沈总说,“没关系,李老师快去忙吧。” 王京也适才开口,“李老师快去吧。” 李海言这才敢离开。 “老师,我解不开这个。”见到李海言,男生把裤子揪起来给李海言看,他家里今天给他穿的是背带裤,他想解扣子,可是手劲太小了,根本解不开。 李海言上去帮他,“没事,不用解这里,你看,你把胳膊从这里抽出来,裤子就能脱下来了。” “哦哦哦!”男生恍然大悟似的说,“我会了我会了,老师我妈跟我说过!我刚刚给忘了!” “快上吧!”李海言忍不住轻轻拍了他屁股一把,“上完好回去继续写,你写完一篇了吗?” 男生伸着手指给她数,“还没有,但我写到最后那三行了!王晨晨才写不到半篇,他还让我等着他,也不知道我上完厕所回去,他能不能跟我写的一样。” 王晨晨是他的同桌,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吃饭要等着,放学要等着,写作业的时候也要等着。 “行了。”李海言催促他,“你快点,再这么磨磨蹭蹭,王晨晨说不定都要超过你了。” 许是害怕被王晨晨超过去,男生不玩了,尿完后三下五除二的把裤子穿好,就跑了回去。 李海言跟在他后面,路过楼梯口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但她心里也明白,那些领导不可能还站在那里,果不其然,那里早就没有人了。 接下来整整一天,李海言都没有听说那群领导又去检查了学校哪个地方,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聊天的时候,也说没有看到人,想来教案和评语写半天,是白忙活了一场。 但这次她们出奇一致的没有说领导坏话,因为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次过来视察的领导很帅,一个个为此都八卦的厉害,但八卦归八卦,没有一个人问李海言有没有看见那个领导,她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却自动把李海言排斥在外。 一天又结束了,下午临放学的时候,学校破天荒给每个班发了零食还有水果,说让老师们把这些分给学生,想来是这次领导过来检查,学校害怕露馅,所以才给学生们发了点东西。 但学生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一个个拿到零食都挺高兴的,甚至有几个学生高高的举着手里的零食问李海言,“老师老师,我的虾条给你吃!” “老师!你吃不吃苹果!” “不用了,老师不吃,你们吃吧。” 李海言正背对着刘敏敏,不知道刘敏敏冲她翻了个白眼。别看刘敏敏才是班主任,但喜欢李海言的学生可比喜欢刘敏敏的多多了,刘敏敏年轻,心气高,虽然不是多想吃那些零食吧,但学生们光问李海言不问她,还是让她觉得很没面子。 不过好在她男朋友给力,刘敏敏撩了撩头发,把讲台上的玫瑰花抱了起来,说,“李老师,也快放学了,一会儿你负责送学生吧,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们一会儿要去看电影,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她一副幸福小公主的模样,让李海言忍不下心说自己其实也有事,所以她说没问题,刘老师你先走吧。 看着刘敏敏抱着玫瑰花远去的背影,李海言难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羡慕,刘敏敏三天两头的能收到男朋友送的花,可她跟李宏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假的玫瑰都没有收到过。说李宏不爱她吗,也不是,李宏没出事之前挣来钱都给她了,而且李宏也买菜,也做饭,有时候放假了还会带她跟孩子去河边玩一玩,算是比一般人家的老公好了,可李海言曾经开口试探过问他要花,他却说,那不是过日子的人买的东西。 李海言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日子确实还要过,所以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花那种东西,除了浪漫一无是处,那不是过日子的人买的。 把班里的学生都送走,李海言又打扫完卫生才从学校离开,那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小学早就放了学,果不其然李海言赶到小学门口的时候,李浩和李莹已经又等在那儿了,但两个孩子很懂事,没有像其他小孩那样,家长接的晚了一点就又哭又闹。 看着两个孩子,李海言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酸,尤其是想到自己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转正机会搞砸了,就更觉得对不起这双儿女,本来挺温馨的一个家,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她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一团糟。 夏天的风很粘腻,裹着汗水、油烟与汽车尾气,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李海言没有再逗留,赶紧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急切。 “哎呀!哎呀!” 远远的,李海言就看见邓李村的上空笼罩着一层灰烟,路上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说着火了,那个村着火了!然后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停下来往那个方向看,说,“烟可大了,刚刚119和120都过去了!” 看着那道烟飘出来的方向,李海言心里也蓦地一紧,她想肯定不是她们家,但脚下却根本不听使唤,她使劲的蹬着自行车,仿佛恨不得一下就骑到家门口。 村里乱哄哄的,村民们听见声音都出来看热闹了,也有不少人跟着在一块帮忙灭火,有人看到了李海言,忙大声喊,“他家里人回来了!他家里人回来了!” 有的人冲李海言说,“哎呦海言,你可回来了!你们家李宏连房点着了!” 李宏的亲戚们更是在指责,“海言你早上出门是不是忘拔电了?是什么东西烧了?厨房整个都烧着了!” 也有人在为李宏着急,“海言!李宏还在里头呢,你说这可怎么办呐!” 120急救车的鸣笛声急促又尖锐,车顶的红蓝警灯闪烁个不停,119火警车上的高压水泵嗡嗡作响,消防员们抱着水枪试图浇灭这场大火,水雾、黑烟、蒸汽,还有巨大的火舌从厨房的窗户伸出向屋顶蔓延舔舐。 李海言眼前阒黑,好心的姑婆和婶子们掺着她,她才没有摔下去。 怕李浩和李莹吓到,李宏家那边的亲戚已经主动把两个孩子抱走了,叔伯们没空关注这边,一个个都忙着冲进去清理院子里易燃的东西。 水枪的冲压之下,火势终于小了一点,有消防员趁机冲进去把李宏背了出来,围观人群还没看清李宏什么样,等在一旁的急救人员就已经一哄而上。抬人的抬人,拉担架车的拉担架车,有的边按着李宏的氧气面罩边跟着担架车跑,有的举着输液瓶子,有的边跑边给李宏扎液。 李宏不省人事的躺在担架车上,任人摆弄,直到被急救人员抬上救护车的那一瞬,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他被大火燎的黑黢黢的,衣服都焦了,后背更是露着一大片红泱泱的血肉。 好多人顿时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李海言是家属,家属是一定要跟着上救护车的,人烧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李宏没有兄弟,上头只有三个姐姐,但都嫁到外村了,而且这时候就算知道李宏出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肯定赶不回来,李宏底下虽然有两个孩子,但这两个孩子都太小,根本不能扛事儿。 村支书看李海言随时都能厥过去的模样,就知道李海言一个人弄不了,于是果断招呼了李宏两个堂兄弟,让他们跟着一块上了车。 进了医院,李宏就被推进了抢救室,护士把李海言拦在了外边,说,“一会肯定要手术,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吧!” 护士都认识李海言了,之前李宏做手术的时候就是在这儿做的,后来李宏又在医院住了快俩月,李海言每天跑来跑去的给他送饭,医院里的人就算不知道李海言叫什么名字,也脸熟她长什么样了,更别说李宏截肢这事不太光彩,想让大家不知道都难。 “住院手续。”李海言两手摸着自己的衣角,虽然嘴上重复着护士的话,但她两眼发直,她男人烧成那样,估计这会她连住院手续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护士挺可怜李海言的,老公才刚截肢不久,这就又被烧成这样,看刚刚人推进去的那样,恐怕凶多吉少了。恰克热县医院别看建的挺好的,但真有本事的大夫并不多,之前李宏那台截肢手术就做的挺勉强,现在这人后背几乎烧的没一块好肉,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呢。 护士也知道,之前李海言为了给她老公凑手术费砸锅卖铁,东借西借的,现在手里肯定也不富裕,但是没办法,医院章程就这样,她也只是个传话的。不再看李海言,护士说完就去忙了。 李海言还在发怔,李宏的两个堂兄见状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一个留下来照看着李海言,另一个去给李宏办住院手续了。 办住院手续就得交住院押金,去办住院的那个堂兄叫李建,因为身上没带钱,所以还得打电话管自己媳妇要,他媳妇接通了,问:“要多少啊?” 李健说,“要两千。” 他媳妇说,“你傻啊,两千这么多,你找李德满要啊!你就说你没带钱,让他给你转!” 李德满,就是那个让李健和李彪跟着一块来医院的邓李村村支书!李健媳妇说,“你们当时也不是非要跟着去的,是大队让你们去的,那这事儿就得大队管!不然凭什么让咱家出啊?你们堂兄弟的多了去了,真要让咱们出,那也是大伙平摊!你现在要是出了这钱,回来谁认呢?李宏他们家那样,你还指着他能还给你?这回他要是还能活,那就不赖了!” 李健被骂的挂了电话,虽然心里觉得都这个时候了,再计较这两千块钱没什么意义,都是亲里亲戚的,花了就花了,但是他媳妇不给,他也没辙,谁让他挣得钱全在媳妇手里管着呢。 无视收费处护士的不耐烦,李健又给李德满打了个电话,大庭广众的在电话里跟人要钱,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住院的又不是他。李德满那头估计在忙,手机铃声响了半天才接,一听说是要交住院押金,挺想骂街的,他说李健,“你先交啊,拿着那个发票,等末了上大队再一块儿合计着算!” 李健说,“我没带钱啊,我现在手里一分没有。” 李德满说,“你手里怎么会没钱?” 李健理所当然的说,“他们家起火的时候我才刚睡醒,你在大喇叭里一喊,我套了个裤衩子就出来了,你又让我上车跟着一块儿来,我什么工夫拿钱呀?我跟李彪身上都没带钱,这又催交住院押金,不然手术都做不了,你快转吧,要两千!” 他拿李德满那套堵他,“你就先用大队的钱,我这让医院开发票,回去再一块算。” 李德满磨磨蹭蹭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钱转过来,也不知道这个钱真的是大队上的钱,还是李德满自个儿的钱。但不管是谁的钱,李健反正是把住院押金给交上了。 收费处的护士给李健打发票的时候问了一句,“这个李宏是不是之前在这儿做过截肢手术啊?” 李健说是,咋的你还认识他啊? 护士说,“认倒不认得,就是这名儿熟,他不是都出院了吗,又咋了这是?” 李健说,“嗨!别提了,他们家刚又着火了,连家带人一块儿给烧了,我跟他住街坊,本来是跟着一块儿救火的,但我们村大队说怕他媳妇儿一个人弄不了,就让我们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护士说,“天呢,他们家怎么那么倒霉啊!” 李健说,“可不是么,啥事儿都让他赶上了,这回能不能治都两说呢。” 第4章 第4章 李宏能治,就是医生说随时会有危险,因为李宏后背烧伤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后期一旦有个感染就可能要命,而且烧伤面积这么大,创面要是自己长不好,后面可能还得需要植皮。植皮手术恰克热县医院做不了了,得去上级医院,而且这个费用不低,家属得有心理准备。 李彪问了问大概需要多少钱,医生说,看病人这情况,如果要植皮的话,你们得准备十万块钱吧。 此言一出,李彪和李健都很沉默,十万块钱对于别的家庭来说,可能咬咬牙就挤出来了,但李宏才出了截肢的事没多久,他们家攒的那点钱早就花完了,不仅如此李海言还借了不少外债,这又要十万块钱,还只是按保守的算的,李彪和李健都头疼李海言该上哪儿弄去。 李宏被抢救了整整大半宿,李彪和李健就陪着李海言在走廊里坐了大半宿,直到凌晨两点多,李宏才被推出手术室,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宏就没有危险了,他只是在手术室里病情平稳下来了而已,接下来的半宿都是病情容易出现变化的危险期,需要家属寸步不离的守着。 开始李彪和李健还坐的住,后面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病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李海言就一眨不眨的在李宏床边守了一夜。天终于亮了,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也没有发出太过尖锐的声音,李宏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 清早,护士过来查房,开门的动静把李彪和李健吵醒了,两人看自己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心里很不好意思,万幸这一宿李宏没出什么事。 “那什么,海言你歇会吧,我守着宏子。” 李彪主动拉了个凳子过来,他坐李宏病床旁边了,这个举动让李健在一旁躺也不是站也不是,幸好听见走廊里有家属说下去打饭,他赶紧道:“也七点多了,我下去打饭吧!” 在家的时候,这点也的确该吃饭了。 叮叮叮! 李海言口袋里的手机这时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学校教务处的张主任,李海言接了起来,“张主任……” 张主任语气很急,“李老师你到哪了?快到学校了吗?” 李海言才猛地想起自己还得上班,七点多,换作平时她的确应该出门了,但今天她去不了,她要照顾李宏。李宏出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她说话都是愣愣的,李海言说,“我没,我没法上班了,张主任我请假。” 张主任明显一下就急了,“你请假?你请什么假?你得来学校一趟!你赶紧的,现在就过来!”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好像有人在吼,说什么,她不来是吗?不来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就报警! 可李海言没有心思去听那些,她跟张主任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张主任,我在医院,我去不了了。” 她要照顾李宏,最起码也要等李宏脱离危险期才行。说这话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哽咽了。 张主任那边乱糟糟的,有好几道劝架声,他可能听不太清李海言说的是什么,只能扯着嗓子跟她说,“你甭管家里出了什么事,就是死人了你也得马上来学校,你听见了吗!现在就来!” 李海言眼圈转着眼泪,“主任我家里……” 一旁的李彪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把李海言的手机抢了过来,“喂!你咋说话呢!什么叫就是死人了也得马上去学校?人家都说了,家里有事去不了,你听不懂人话啊!” 那边张主任一噎,旋即就是生气,比听见李海言说就是去不了还生气,“我咋说话?你谁啊?这都要报警了你知道吗?李海言打孩子,人家家长找学校来了!她不来就报警!” 李彪也一噎,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但手机他已经拿过来了,怎么着也得为李海言说一句,“老师打学生不是挺正常吗?学生不调皮能挨打?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你们学校自己处理不就完了吗,还非得让老师过去处理?李海言她老公出事儿了,她现在在医院呢,根本离不开人,你们让她怎么去?” 张主任说,“我管她怎么去,反正我打电话告诉她了,她爱来不来,她自己工作有问题,到时候人家家长愿意报警就报警,她打学生这事让警察处理!” 说罢,张主任根本不给李彪说话的机会,说完就把通话按断了,李彪后知后觉的自己好像把事情给掺和的更严重了。他把手机还给李海言,“那什么,海言,他说你打学生,是咋回事啊?说家长都找学校去了,你要是不过去,那孩子家长就报警。” 他怀疑的问李海言,“海言,你,你真打学生了啊?” 说实话,他看李海言真不像是会打学生的那种人,他也想象不到李海言会打人,一个村住了这么多年,他都没听见过李海言跟李宏吵架,那个什么主任还说李海言打人,他看别是人家打了李海言吧!当然这事他也说不准,没准李海言就是在家里胆子小,在外面胆子大。 李海言神情惶恐,“我没打学生,我从来不打孩子。” “那这……”李彪说,“那要不你还是去学校看一眼吧,有误会就跟人家说清了,宏子这有我和李健盯着,你放心,一旦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叫大夫。” 李海言接电话的时候,李健正要出门,后来听见李海言电话响了,他怕有事就没走,所以电话里的事儿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也跟着说,“是啊海言,你还是赶紧去一趟吧!这有我跟我哥看着呢!” 李宏这会还没醒,出手术室的时候大夫就跟他们说了,李宏这种情况,昏迷一天是他,两天也是他。 李海言不舍的看了眼李宏,她真怕她这一走再回来李宏就没有了,可张主任那么催,还说要报警,她也害怕,别管是不是误会,要是对方真报了警,警察把她抓进去,谁伺候李宏啊!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道,“我去学校一趟,大哥你们帮我看着点宏子,我不耽误工夫,你们放心,我一会就回来了。” 从昨天到现在,李海言就没合过眼,她站起来的一瞬间都有些摇晃,李彪和李健见了,就更觉得自己不是人,他们好歹也是男人,怎么就能睡过去呢,还让一个女人守一宿!可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看李海言摇摇晃晃的,他俩也急忙伸手搀了她一把。 “海言你,你可慢点啊!” 李彪不放心的说,“学校要是有事,你就给我们打电话,你一个电话我们就过去了。” 李海言点头答应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彪和李健才互相埋怨起来,“你说你也是,我睡着了是我上了一天一宿的班,你也不上班,你就在家打个游戏,你还至于睡着了?” 李健说,“我打游戏也是打会儿就睡了,我又没整宿整宿的打!再说你在这边打呼噜,我听见了我能不困吗?而且人海言也没说什么呀!” 他瞪了李彪一眼,扭开门去打饭了。 李彪气哄哄的坐在凳子上,一方面后悔自己晚上睡着了,一方面自责自己帮不上忙,他看着不省人事的李宏,心里更是生气,“弄的这都叫什么事。” 可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在滴滴的响,没有人能回答他。 李海言是打车去的学校,她手边没有自行车,医院又离幼儿园很远,三四里地,恰克热县虽然有公交,但也要半个小时才发车一趟,李海言等不及就打了车。不过也多亏她打了车,她赶到学校的时候,那家人还没报警,否则但凡她要再晚个一两分钟,那家人就报警了。 李海言到的时候,还没到上课时间,学生们还都在幼儿园的大院里玩,看见李海言,学生们一瞬间都变得很安静,完全不像往常那样兴高采烈的跟李海言问好,想来那家人来闹的时候,这群学生也都听见了。 不过李海言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她着急跟人家解释,所以急匆匆的就进了教学楼。 远远的,就听见那家人在嚷嚷,“我们家孩子长这么大,就没有人动过他一个手指头,现在她打我们家孩子,你说怎么办!” “您放心,真要是我们老师打孩子,我们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但您先别报警,李老师马上就到了,我们主任刚刚也给她打过电话了,咱们先听听李老师来了怎么解释行吗?” 这个劝和的声音李海言知道,是教务处的谭芳,平时跟她不怎么熟,两人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看着那些从办公室里探头探脑出来瞅她笑话的同事,李海言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是谭芳愿意站出来帮她。 但那家长情绪激动,“她什么时候来,从你们给她打电话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就是走也应该走到这儿了吧,我也不是没有给她时间,我早晨一大早就来了,你们学校没开门我就等在这儿了,后来你们老师有过来上班的,我问她怎么找李海言,你们老师跟我说不知道,让我在学校门口等,我等多久了?一个小时有了吧?这段时间来来回回进来多少老师,大院里送来多少孩子?我还一直等着她,我要是不闹,你们会让我进来吗!你们幼儿园就是这个态度!” 谭芳说,“这群老师是遇到问题不会处理,让您受委屈了,我们也觉得真是对不住您,但您先不生气,我们张主任刚刚给李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咱也听见了,她老公出了点事进了医院,咱们就稍微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谭芳说,“李老师家真的挺困难的,她每天都是骑自行车上班,从医院过来少说也得十五分钟,咱们先坐这喝口水,就再给她点时间,再等等好吗?” 那家长说,“你别跟我说那个,她困难别人就不困难吗?我们两口子三十多才有这么一个儿子,我老婆是高龄产妇你知道吗!我们家要这个孩子不容易!现在我孩子被打了,我接受不了!李海言她老公出事进医院,那是她老公活该!我跟你说,她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她全家都出事了也是活该!” 谭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她只盼着李海言能早点到学校,不然一会儿人家真报警了,她是真没办法。 其实教务处里不止张主任和谭芳两个人,还有两个,一个叫刘力,一个叫庞思娟,但刘力和庞思娟并没有掺和这件事,早在那家长找到教务处的时候,她们就借口有事拿上水杯走了。而张主任最开始是跟着一块儿劝那个家长来着,但自打给李海言打电话碰了一鼻子灰后,也气哄哄的撒手不管了。于是教务处里就剩下谭芳一个人,那家长似乎也感觉到了没人愿意处理这件事,这才拉着谭芳不放。 他管谭芳是不是个领导,反正谭芳在学校教务处里上班,那就是管着老师的,如果这个教务处里的人管不了李海言,那他也不怕,他就有理由找幼儿园的校长,要是找校长也不管事儿,他就找教育局,他一层一层的往上找,一级一级的往上闹,他就不信还找不到一个能管得了这事儿的!而且他也打听过了,那个李海言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个代课老师,连合同教师都算不上,搞不好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这样的人,他想整她,还不是有的是办法! 许是想到自家孩子昨天回家时说被老师打了,那家长表情就不由恨恨的,谭芳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非常害怕,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她很想走,要不是这个家长非拉着她不放,她早就不在这待了! 所以根本就不是李海言想的那样,什么这个时候谭芳会愿意站出来帮她,谭芳就是迫不得已而已,要不是被家长缠上,她也早跑了,才不会留在教务处里管她的闲事。但李海言不知情,她已经深深地感激上了谭芳。 “您好……” 一整宿没合眼,从一楼走到二楼,再走到教务处,这段路就足以透支李海言仅剩不多的体力,李海言心悸的厉害,她站在教务处门口时,脸已经煞白的不成样子。 可对面的家长不会可怜她,见到她的那一刹就立即冲了过来,“就你,你打我们孩子了是吗?我们孩子才五岁,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这么小的孩子,我们犯了错你可以说,你可以叫家长!但你凭什么上手打!?” 学校是不允许老师打骂体罚学生的,但如果学生实在调皮,老师打一下就打一下,罚一下也就罚一下,家长不满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也说了,那是学生调皮。可这是幼儿园,幼儿园的小孩连自己名字都要家长帮忙写,能调皮到哪里去? 所以家长情绪十分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海言的脸上,这也亏得李海言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那家长估计就直接冲上去打她了。 李海言被家长这么吼着,她很怕,但也知道,决不能这样捏着鼻子认下,不能上来就跟人道歉,一旦道歉,就算有理也会被认定为没理的那方。 她强撑着道:“我真的没有打孩子,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家长听见她这么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暴怒,他一把抓过李海言的衣领,快要把她提起来,“你还跟我狡辩!我们孩子才几岁,他能撒谎吗?学校那么多老师,他怎么不说别人打他,偏说是你打他,我都找到这儿来了,你还不承认,你还推卸责任,还说瞎话!” 第5章 第5章 一旁的谭芳被吓了一跳,“大家都先别激动!先坐下好好说吧!我去给你们叫主任!”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是真不想管李海言这事,但也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李海言挨打,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大家还得在一个单位上班,她要是袖手旁观,被有心人传出去了也不好听啊! 于是她赶紧跑到楼道里,大喊道:“张主任!张主任!李老师来了!你快来呀!” 她喊声很大,让人想要故意装作听不见都不行,李海言没来之前,张主任想躲清净就躲了,现在李海言来了,他再想躲就不行,谁让他是教务处主任,教务处主任就是负责调解这种情况的,不然凭什么他白拿那么高的工资! 被谭芳这么一吆喝,张主任想要装聋作哑都不行,他黑着一张脸从隔壁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一出来,还有其他几个好热闹的老师也走了出来,眼看围观的人变多了,张主任不好发作,只瞪了谭芳一眼就走进了教务处。 谭芳挨了瞪,干脆不进去了。 张主任进屋之后,好像根本没看见李海言被家长揪着衣领子没放似的,就问,“李老师,叫你来是因为你们班赵天赐的家长说你打了赵天赐,还给我们看了孩子身上的指甲印,现在你来了,你就跟我们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长见主事的人来了,也顺势松了手,但他的目光依旧恶狠狠的。 李海言一整宿没睡,又两顿饭没吃,刚刚被家长提拉起来的时候,眼前都有些发黑,她脸色可以说得上是很不好看,可在这种时候,没人觉得她是不舒服,都觉得她是害怕,是心虚。 张主任对李海言印象也不怎么好,一是李海言这人一直唯唯诺诺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过分的小心翼翼,另外一个事就是李海言的老公李宏,之前出了那样的事,虽然听上去很可怜,但更多的是丢人,张主任是一个信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人,李海言她老公品行不好,那李海言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所以张主任就对李海言的印象也比较差。 再有,再有就是这次了,他刚刚给李海言打电话的时候,李海言还一直找借口,找借口还不行,居然还让别人替她接,好像那人多有能耐,能给她撑腰一样。这样的人,让张主任烦都烦死了,还怎么可能对她态度好的起来?如果这事但凡是换了一个别的老师,张主任怎么着也得是向着老师说话的,可面对的是李海言,张主任就没有一点想要维护她的意思。 反正了,李海言也没什么背景,一个普通的代课老师,要学历没学历,要资格证没有资格证,就是从学校走了,学校也没有损失,维护她费力不讨好,假如她真打了学生,维护她没准还得把自己饶进去。 张主任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他就负责问清事情情况,如果家长不谅解,非要学校开除李海言给一个交代,那他就直接上报领导,才不在里头给他们做调解。 “我没有打赵天赐,我从来不打学生。”李海言顶着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说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真的没有打他,我昨天一共上了三节课,教室里也都是有监控的,你们可以调监控。” 家长很生气,“你还不承认是吧!” 张主任也神情严肃,“李老师,打孩子了就是打孩子了,没打孩子就是没打孩子,你要说实话,有什么原因跟人家家长说清楚了,人家家长也不是不会谅解。但你要一直不说实话,一直咬定自己没有打孩子,那如果一会真的查出什么来,你再说什么可都没用了。” 张主任的话看似是在为李海言考虑,但仔细一听就能听明白,他是根本就不相信李海言。 面对家长的怒骂,李海言可以忍受,可张主任明晃晃的不信任,却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真的没有打。” 她再次重复着,她虽然窝囊,但也不愿意背这种黑锅,赵天赐就是昨天跟她说要去上厕所的小孩,她确信自己没有跟他起过什么冲突,也确信自己甚至都没有责备过他调皮之类的话,所以更别提说打他了。她不明白赵天赐为什么说她打了他,也不清楚家长给张主任看了什么指甲印。但她唯一能确信的是,她真的没有打赵天赐。 可谁想赵天赐的家长却是一阵冷笑,说道:“调监控有什么用,你是老师你会不知道班级有监控吗?你打孩子当然不可能当着监控的面儿打!” 李海言脸色发青,张主任也在问,“李老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海言正要开口,就听王京的声音从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家长如果不相信班级里的监控,可以把赵天赐同学带过来问一下,李老师是在什么地方打了他,我们学校筹建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学生的安全问题,在许多死角处也安装了监控器,也许可以拍到事情经过。” 看王京来了,众人赶紧给他让开一条路,喊道:“王校。” 王京看了眼围观的老师们,说道:“一会就快上课了,老师们别在这看热闹了,都回去准备上课吧。” 众人讪讪的,赶紧一个拽一个的走了。教务处的门口安静下来,王京也走进了教务处,谭芳很有眼力见的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王京走过去先跟家长握了握手,“我是幼儿园的校长,您投诉李老师打学生的事我也听说了,您放心,如果真的是李老师打了赵天赐同学,我们幼儿园一定会严肃处理,绝对不会包庇。” 家长神情才一松,却又听王京道,“但李老师在幼儿园干了这么多年,对学生一直都非常爱护有耐心,从来没有出过打学生的情况,咱们也都是做家长的,有时候小孩子说话可能表达的不是很清晰,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不然咱们光听小孩子说老师打了他,却不听老师的解释,岂不是会冤枉了老师,寒了老师的心。” 王京说,“毕竟赵天赐同学在幼儿园也上了两年了,从小班到中班一直都是李老师带,出现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咱们查清楚原因,之后赵天赐同学是依旧想要留在李老师带的班级,还是想要转去别的班级,咱们也好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 他说完看向一旁的张主任,问道:“张主任你说是吗?” “对。”张主任道,“李老师确实从来没有被家长投诉过,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打学生的情况,咱们还是先把赵天赐同学带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吧!” 王京的出现让局势急转,原本想要和稀泥的张主任也瞬间改变了态度,这让家长很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反驳,一是李海言咬死不松口就是没打孩子,实在可恶。二是他们家孩子确实在学校上了两年,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学校不肯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给李海言判死刑,也情有可原。 但王京说什么,孩子以后要不要转班,这他是真的没有考虑过。 假如这件事查到最后,李海言就是打了他家孩子,他把李海言逼到开除,那以后谁来教孩子?虽然中三班的班主任不是李海言,是那个叫刘敏敏的,但他也从孩子嘴里听说过刘敏敏不太负责任,也不怎么喜欢他家小孩,平时都是李海言管学生最多。他现在要是把李海言逼走了,刘敏敏更会因为这件事情,对他们家孩子避之不及。 而如果让孩子转班,孩子不仅要重新适应新环境不说,其他班级的老师也不见得能多愿意接纳他家孩子。 所以一时间,家长不高兴的同时,心头也蒙上了一丝丝后悔,他在想他是不是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这个叫王京的校长不把事情查清楚,也不会轻轻松松让他走人,之后孩子还要继续在这个幼儿园上学,不把事情调查清楚,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算了,没准会传是他这个家长无理取闹。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是他把李海言名声搞臭之后甩脸走人,孩子也转学,不再在这个学校继续念了。二是他答应把孩子带过来,和李海言当场对峙。 短短的一瞬间,家长的心里想了很多,第一条路对他来说,还是有点不切实际了。恰克热县幼儿园是恰克热县目前为止唯一一所公立幼儿园,虽然里头像李海言这种没有教师资格证的代课老师有很多,但起码教学质量是有保证的。外面的私立幼儿园,不是没有,但都收费贵,上课也是糊弄人,如果把孩子转去私立幼儿园,那孩子将来上小学,学习进度肯定跟不上。至于转去别的县,那更是想都不用想,他们家人全都生活在恰克热,不可能为了给孩子转学,就全都搬走。 所以他能选择的也只有把孩子带过来,跟李海言当场对峙,反正昨天孩子确实跟他们说是李海言打的,而且孩子的身上也确实是有很多指甲印,就是把孩子带过来跟李海言对峙,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短短的时间,家长已经迅速想好了对自己有利的对策,他掏出手机给自己老婆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孩子带过来,他老婆和孩子就在学校门口等着,本来是准备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再送孩子进来上课的,所以一直没走远。 家长打电话的功夫,王京问了李海言一句,“没事吧李老师?” 李海言感激的摇摇头。 两人之间说话时很自然,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张主任这才收起自己正不断胡乱猜测的小心思。 在孩子过来之前,王京又主动看了看家长给孩子拍的照片,就是那些说是李海言打出来的证据,照片里小孩的身上的确红了一片又一片的。屁股上,大腿上,还有脖子上,乃至前胸后背,都有指甲挠出来的红痕,很是触目惊心。 王京翻看着,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李海言的手,他私底下注意过李海言的手很多次,她的手很小,也很瘦,手指也又细又长,有一种骨节分明的美感,尤其是指甲,又圆又润,修剪的十分平整,在这所女老师都喜欢做美甲的学校里,她是唯一一个不做美甲的,虽然常被其他老师笑话土气,但王京却觉得那是别人比都比不上的清流。 思绪飘走的时候,赵天赐已经被他家长带过来了,赵天赐的妈妈看到李海言的那一刻,目光也是恶狠狠的,但她没有像自己男人似的那么激动,而是批评李海言说,“我看你这个老师平时人模狗样的,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说完,也不理会李海言,就把赵天赐推到了自己老公的手里,“不是要看看打成什么样了吗?看吧,我们反正不会讹人,要不是你们老师打我们孩子打的太过分了,我们也不至于找到这来。” 赵天赐被爸爸妈妈拉过来扯过去的,也不知道是要干嘛,反正大人扯他上哪,他就上哪,只是在看到李海言的时候,还挺高兴的的咧了咧嘴。 孩子的笑容让李海言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天赐会跟家里人说她打了他。 夏天的衣服本就穿不多,赵天赐身上也就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裤而已,赵天赐的爸爸把赵天赐的衣服往上一拉,他身上那些指甲痕就都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都是!” 看着孩子身上还未彻底消下去的痕迹,赵天赐的爸爸压抑着怒气,“我们孩子才五岁!我们平时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他,你居然下这么狠的手,这要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会舍得这么打吗!” 赵天赐的妈妈也说,“这些已经不算很明显了,昨天他回家的时候,这儿被抓的这几道指甲印更红,还有这边,这边这几道都破皮了!你说我们孩子学习不好,我们承认,但我们送孩子上学的时候就跟你们老师说过了,孩子学习成绩好不好放一边,我们只希望孩子在学校别受欺负,有什么事儿老师跟我们家长说,别打我们孩子!我们孩子是调皮,但我们在学校上了两年,从来没有跟别的小朋友起过矛盾,你看群里的其他孩子,三天两头的叫家长,我们上了两年都没有叫过家长,我们孩子已经算是很听话的小孩了!” 赵天赐可能也发觉了大家是在讨论他身上的指甲印,所以在王京和李海言靠近他的时候,还主动把衣服往上撩了一撩,说,“我这边也有呢!” 他主动向大家展示着自己身上的伤痕,认真的说,“这边有,这边也有。” 王京看的脸色凝重,李海言看的眼圈都红了起来,她在赵天赐面前蹲下来,急切的想要去抓他的胳膊,可还没有碰到赵天赐,赵天赐的家长就先她一步把孩子拉开了。 家长道:“你说话就说话,别再碰我们家孩子了!” “我……”李海言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收回来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但她依旧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平视着赵天赐的眼睛,急切的问着,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天赐,李老师没打你呀,李老师什么时候打你了啊?” 赵天赐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昨天打我了呀。” 轰的一下,李海言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赵天赐被吓住了,往自己妈妈怀里缩了缩,赵天赐的妈妈在一旁很反感,“我们家孩子从来不会说瞎话!你打了就是打了!你们主任你们校长都在这儿,我们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可你就是不承认,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承认,有意思吗?还哭,真是!” 太不要脸了!但最后这几个字,赵天赐的妈妈没有当着孩子的面说出口。 李海言委屈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天赐被她吓得直往自己妈妈怀里躲,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海言问自己,自己说了,李海言却要哭。班里平时有小孩也会哭,也哭的像李海言这样,眼泪哗哗掉,还有的比李海言哭的还厉害,还会流鼻涕,还打嗝。但那些小孩哭,都是因为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才哭,他刚刚也没欺负李海言,李海言怎么就哭了? 李海言也不想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也许是赵天赐和家长一起冤枉她,她接受不了,也许是张主任那看戏的态度,让她觉得难堪,又也许是从昨天李宏出事开始,她就一直憋着,现在所有事加在一起,她承受不住了,眼泪一旦掉下来,就像是打开的闸口,停都停不下来。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李海言满眼泪水,哽咽的看着躲在妈妈怀里的赵天赐,“我没打你……” 赵天赐揪着他妈妈的裙子,试图掀起来把自己藏进去,李老师打了他却不承认,可他也不想当说谎话的小孩,所以嘟囔道:“你昨天在厕所打我了,你忘了。” 李海言的表情僵住,只剩眼泪还在往下流,厕所?她脑海里猛回忆起什么,可家长已经不干了,赵天赐的爸爸猛地上前,一把把她推翻在地,“厕所!?你在厕所打我们孩子?!你是不是人!” 第6章 第6章 在他想要继续打李海言的瞬间,王京牢牢挡在了他面前,可家长在气头上,不管不顾的把王京也搡了好几把,并气汹汹的道,“我们孩子说的你也都听见了!这就是你们学校的老师!这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咱们今天就没完!” 赵天赐的妈妈脸色也无比难看,想来厕所这两个字实在是把她刺激狠了,她气的直哆嗦,一边搂着赵天赐一边对自己老公说,“你还跟他说什么呀!报警!现在就报警!” 她紧紧地搂着赵天赐,生怕一撒手孩子就会被人抓走似的,她看着孩子满身伤也开始掉眼泪,既心疼又埋怨,“你昨天怎么不跟妈妈说,她是在厕所打的你呀!” 昨天他们问赵天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赵天赐就说是老师打的,但没说是在厕所打的他,要是当时说是在厕所打的,他们两口子根本不可能等到天亮才来找!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平时连大声吓唬都不敢,现在居然被人带到厕所里打,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 赵天赐的爸爸要去掏手机,王京顾不上自己被捶得生疼的胸口,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先等一下!我再问孩子两句!” 赵天赐的爸爸这次没有同意,语气很冲,“等警察来,你们愿意怎么问怎么问,好吧!” 看王京焦头烂额,教务处的张主任也及时凑了上来,他跟着一起劝说着家长,但根本无济于事,而他岁数也大了,也不敢跟家长抢手机,他不是王京,要是赵天赐的爸爸也像捶王京那样,一气之下捶他两下,他可遭不住。 场面再一次混乱起来,王京再也顾不上别的,忙提高了些音量,问道赵天赐,“同学,你说李老师打了你,那你还记不记得她打了你几下?” 赵天赐的妈妈要去捂赵天赐的耳朵,不想在警察来之前,再让孩子回答什么问题,可她的动作到底是没有王京说话的速度快,赵天赐已经听到了,并且很乖巧的竖起一根食指,说道:“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下,一下是打不成这样的,赵天赐身上的指甲印有很多道,李海言要打他绝不可能只有一下。 赵天赐的妈妈很生气,说道,“我们孩子才五岁,十以内的算数都算不清楚,你问他这个有意义吗?” 王京直接把赵天赐的妈妈忽视掉,问赵天赐,“李老师昨天都打了你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 赵天赐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的点点头。 王京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说道:“那你能给我们指一指,李老师都打了你哪吗?” 赵天赐有点抵触王京,埋着头不太想回答,还是他妈妈也蹲下来半搂着他,不服气的说,“宝贝,你给妈妈指指,李老师昨天都打了你哪儿?” 赵天赐在大家的注视下,这才指了指自己的屁股,然后就又把脸埋进他妈妈的怀里了。赵天赐的妈妈有点着急,“老师打了你的屁股,还有呢?还打了哪?打你胳膊了吗?后背呢?打后背这里了吗?” 赵天赐不说话,把头全埋进她的怀里了。王京见状也松开按着赵天赐爸爸的手,说道,“咱们再问问孩子,要是真是李老师把孩子打成这样,我来报警!” 话到了这个份上,赵天赐的爸爸只好沉着脸放下了手机。 赵天赐妈妈仍旧搂着赵天赐追问,“宝贝,你跟妈妈说,她打你后背了吗?你小肚肚这块是不是她打的?啊?” 大家这样接连不断的逼问,已经让赵天赐的情绪越来越抵触了,他开始询问自己妈妈,“妈妈,我今天上课吗?” “同学。”王京弯下腰,说道:“你看李老师都哭了,你再跟我们说说,李老师昨天是上午打的你,还是下午打的你好吗?” 赵天赐不太想再说李老师打他的事,但问他的话的人是王京,王京是谁啊,是他们幼儿园的校长,连老师们都听他的话,他不敢不说。 赵天赐慢吞吞的道:“是上午打的。” 赵天赐的妈妈又要说话,这一次却被赵天赐爸爸拦住,“你让他问!” 他看出来了,他们家长越掺和这件事就越乱,还不如让孩子一点一点慢慢说,他们今天找来学校闹,确实是因为孩子被打才过来闹的,因为他们当时听孩子说老师打他了,又看孩子一身伤痕,哪里还顾得上问老师是在哪里打的他,老师打了他几下,因为什么打他了这种问题,孩子身上有伤,而老师又是大人,他们便先入为主的觉得是老师不对。 这会冷静下来想,也许其中真的有误会也说不定,他们昨天没有问清孩子老师打他的原因,就光顾着生气了。 赵天赐的妈妈情绪比较激动,她觉得王京问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她想自己问孩子,但也看出来这会孩子根本就不听她的,所以也只能干着急。 王京说,“那李老师打你的时候,有其他同学看见吗?” 赵天赐摇摇头。 王京蹲下来,弯着腰说话太累了,不过他蹲下来也好,蹲下来看着气势就没有那么强,赵天赐也就没有那样害怕他了。王京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温和,问,“李老师当时是因为什么打了你呀?” 赵天赐说,“嗯……是我尿尿,我不会解我的裤子,李老师就告诉我怎么脱。” 家长眼中怒火瞬间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们昨天给孩子穿的背带裤,上厕所的时候是麻烦了一点,但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里去,夏天的衣服穿的那么少,又不是冬天那样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就是帮孩子脱下衣服怎么了,这不是老师的职责所在吗?难道就因为这个就把孩子打一顿!? 可不等家长说什么,就又听赵天赐道:“然后李老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妈妈也跟我说过,我就跟李老师说我妈妈告诉过我,李老师就说让我快点尿,说回去还得写作业,问我写到哪儿了。” 赵天赐咽了口口水,歇了一小下,才说,“我说我写的就差几行了,就最后一点我就写完了,王晨晨比我写得慢,还老让我等着他,李老师就这样打了我一下,让我快点,说我要是再不回去,王晨晨就要超过我了。” 大人们全都静静的听着,都等着赵天赐接着往下说,可等了又等,赵天赐都没有要继续再往下说的意思,王京才忍不住开口询问,“然后呢?” 赵天赐歪了下头,想了想,说,“然后我尿完,我就跟着李老师回教室了,我回去的时候王晨晨才写了一行,还是没我写的快,而且我们最后交作业的时候,我还是等着他了。” 王京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顿了顿才问,“那昨天李老师打了你那一下之后,还打过你吗?” 赵天赐摇摇头,“没有了。” 王京牵起他的手,问,“那你胳膊上,还有身上的这些红色的道道,都是怎么来的?” 赵天赐说,“我自己挠的,我觉得痒痒,这边也痒,这边也痒,昨天可痒了……” 到此为止,家长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愤怒之色已经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尴尬与懊恼,刚刚他们闹的有多厉害,这时候就有多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王京不可能只问到这里就结束了,孩子身上痒痒,如果是在校的时候发生的事,那老师没发现,同样是老师失职。现在孩子家长都已经闹到学校了,如果不完完全全的说清楚,再卷土重来跟他们闹就麻烦了。现在宇峰集团的老总们都在恰克热,传出去了,对他们幼儿园没好处。 所以王京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就算是孩子在校时间出现了异常,也是李海言失职,大不了通报批评,问题的严重性可比说老师打孩子要小的多多了。 所以王京问赵天赐,“你是什么时候觉得痒痒的,跟老师说了吗?” 赵天赐说,“没有,我下午放学了我才觉得痒痒,但是我跟我爸爸说了,我爸爸说让我挠挠就好了。” 听到这里,赵天赐的妈妈忍不住跳起来揍了赵天赐爸爸两拳,“你就这么不拿孩子当回事儿是吗?!” 赵天赐爸爸捂着胳膊不敢吱声,一张脸红的憋突的,跟刚刚在办公室里大吼大叫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王京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看着两个家长,说,“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如果家长有什么想问孩子的,也可以问问孩子。” “不用问了。”赵天赐的妈妈满脸尴尬,她十分抱歉的跟李海言道歉,还主动上去扶她,“对不起啊李老师,我们就是太着急了,真是不好意思,弄了这么大的误会。我们冤枉你了,真对不住!” 李海言泣不成声,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就一个劲的抹眼泪,家长见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弄,事情问清了,歉也道了,虽然是他们不对,但也不能跪下来给李海言磕头吧! 王京也说,“这件事是李老师受委屈了,但咱们是做教育行业的,哪有不受委屈的,李老师就是嘴笨了一点,这件事也要引以为戒,以后再出了这样的事,光哭是没用的,还是得想着怎么解决。好了,李老师平复下情绪,既然孩子没事,咱们大家都放心!” “是是是。”赵天赐的爸妈颇有些灰头土脸,刚刚闹太凶了,这会还真是下不来台,王京给台阶,他们就赶紧下,以后孩子还得在这继续上学。“李老师真对不起,这样,我们请您吃个饭吧!也让我们好好跟您道个歉!” “吃饭就不用了。”王京直接替李海言婉拒道:“李老师家里还有点事,还得着急走,你们也赶紧带孩子上医院看看吧,孩子说痒,最好是上医院查查什么原因,要是需要请假,直接跟班主任说就可以了,现在天气热,他抓的这么厉害,别感染,别留疤。”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王京的台阶已经给成这样,再不下就是他们不懂事了,家长一边揽着孩子往外走,一边说,“李老师这次真对不住了,你别往心里去!真是对不起!王校长也谢谢您,要不是您,我们还得冤枉李老师,真是谢谢!” 王京把人送出门,“这都是应该的,你们路上慢些。” 家长走了,张主任也借口巡课走了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下王京和李海言。 王京看李海言还在哭,也没有不耐烦,而是放缓了声音说,“已经没事了李老师。” 李海言点点头,但眼泪还是再往下掉,她看起来太可怜了,以至于让王京忍不住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可以先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单位,也会安排其他人处理,别他们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嗯,谢谢王校。” 李海言的谢,让王京欲言又止,他在李海言面前站了一会,才说,“走吧,张主任已经跟我说了你要请假,是上医院吗?我送你。” 李海言本能的想说不用了,但看着王京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王京也已经走在她的前面了,说,“走吧,今天那群领导还在检查,我正好也要出去,顺路。” 蹭王京的车也好,李海言低下了头,她还能省下一些打车钱,李宏治疗起来就是一个无底洞,她哪还有钱乱糟,如果不蹭王京的车,她也还得坐公交,一两块虽然不多,但她这会也舍不得。 王京走在前面,李海言就跟在他后面,还有十来分钟就上课了,走廊里已经涌进来不少学生,看到李海言,学生们全都在原地站着,一个主动跟她问好的都没有,刚刚家长闹的那么凶,学生们也多多少少的听说了原因,但在他们印象里,李海言是个顶温柔的人,他们实在想象不出她居然也会打学生。 就在快出教学楼的时候,还是一个女生主动跟李海言说了一声老师好,李海言朝那女生看过去,就见那个女生害羞的说,“老师我喜欢你。” 旁边还有几个女孩,也害羞的说,“老师我也喜欢你。” 她们说完就跑走了,没看到李海言倏然又红起来的眼眶。王京说,“这件事责任不在你,是张主任工作没做好,等下周开会的时候,学校会说这个事。” 李海言心里微颤,她其实都已经做好会被大家说三道四的准备了,幼儿园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乌烟瘴气,随便一点事就会被大家嚼个没完,王京愿意为她说话,省得她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太难看。 “谢谢,谢谢王校。”李海言由衷的说着谢谢,当然除了谢谢她也找不到别的词了。 此时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因为错开了上班的高峰期,所以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等到了医院,王京自觉的没有再开进去,他停在路旁,忍了一忍才摇下车窗对李海言说,“李老师,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就说话,我手机一直开机,这几天领导在到处检查,我一会也要跟着去,你打我电话我要是接不到,就给我发信息。” 看着李海言毫无血色的脸,王京又道,“什么事都比不上自己身体重要,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几个字王京说的很重,李海言苦笑着应下来,王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启动车子离去。 “江总!沈总!” 几辆低调的汽车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恰克热县医院的院长陈志峰立即快步迎了上去,并且热切的帮忙拉开了其中一辆车的车门。 他脸上带着热情的笑,但心里却是叫苦不迭,不是说宇峰集团先视察学校的吗?这还有几个学校没有视察完,怎么突然来他们医院了!他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宇峰集团要来视察工作是临时通知,他接到通知后慌慌张张就从家里出来了,到了这里,卫健局的领导们也都还没到,就他一个光杆司令。 看着从车里下来的十几号人,陈志峰顿觉压力山大,但他还是假笑着把江稳一行人迎了进去。 其实江稳今天也的确是要去县小学视察的,只是半路沈鹭语突然身体不舒服,江稳这才临时更改了行程。 来之前沈鹭语还怕耽误工作,说自己可能是水土不服,她上次也来过恰克热一次,也是这个症状,她想随便吃点药对付一下,可江稳不放心她,直接把今天的行程改到了县医院,反正恰克热这几个地方他都要去,早去哪里晚去哪里没有分别,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第7章 第7章 同行的两个人陪沈鹭语去做检查了,江稳便带着剩下的人负责起接下来的工作,恰克热县医院的院长陈志峰一直在一旁陪着笑,脸都要僵了。 直到财务处的主任和烧伤外科的主任一起找过来,询问要不要让昨晚新收入院的李宏转走,陈志峰才板起脸来说,“怎么了?他不是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李宏虽然烧伤挺严重的,但医院里比他烧伤还严重的不是没有,人家都还好好在医院住着,怎么李宏又不行了? 财务处的主任说,“院长,他上次在咱们这儿做手术的钱还没还上呢,这次手术费治疗费估摸又得四万,你觉得他们家能拿出来吗?下月月底我可是要把整个季度的收入都报到卫健局,到时候少几万,可就得咱们医院自己补!” 烧伤外科的主任也说,“我说的四万是保守的,如果治疗过程中出现创面感染,可能会二进宫,那花费就不好说了,现在还是夏天,伤口一个护理不当,就很容易感染,院长你要是不同意他转走,就给我们科签个知情同意书,要不到时候他家属交不上钱,你再让我们科室给他平摊,那我们日子不过行了。” 二进宫的意思是再进手术室,一般二进宫的病人情况就没有不严重的,如果只是清除一下感染灶,那还好,但如果是合并了全身感染,最后闹一个器官衰竭,去了ICU,治疗起来可就是无底洞。陈志峰是医院院长没错,但医院可不是他们家自己开的,不可能想给谁免费治就免费治。整个医院的流水县财政局都盯着,如果到时候李宏家拿不出来钱,那这钱可不就得他们自己想办法补么! 但陈志峰气的一个鼻子眼出气,他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们科摊过钱了??!” 烧伤外科的主任说,“你上次不就是让血管外科摊的吗,你说收进来这样的病人第一时间要跟你报告,没报告就是科室自己的责任,钱就科室出,我现在把话说在前头,也没什么问题。” 陈志峰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刚刚赶到的卫健局领导们出声打断了,“出什么事了?” 卫健局的领导们刚到就听他们在吵,紧张的还以为是他们跟宇峰集团的领导吵起来了,所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问,“江总好,我们过来晚了,这是说什么呢?陈院是怎么回事?” 卫健局局长带着明显的质问,宇峰集团是他们恰克热县的投资方,上级领导都说了,后面几条公路还要宇峰集团出钱来建,绝对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岔子。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就晚到这么一会,就吵起来了。 卫健局的领导们脸色都很不善,陈志峰连连摆手,心里叫苦不迭,“误会了误会了!是我们单位的事,这是我们院烧伤外科的主任,昨天收进来一个伤者,领导你们也都知道,就是之前在我们院做截肢手术的李宏,他家属拿不出那么多住院费,这正在说这个事。” 卫健局领导们的脸色微缓,但也对把这个事闹到宇峰集团的领导们面前表示不赞同,局长说道,“拿不出来就先欠着,咱们医院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不能说交不上住院费就不让病人在这治了,他之前不是也没交够钱吗,接着记账就行了,这么点事还至于吵吵,陈院这可太不应该了!” 陈志峰心里暗骂,话谁都会说,可想当大好人哪有那么容易,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他装出一副苦笑的模样,“鲁局你不知道,咱们财政不让欠着,上次李宏住院费没交够,我们问怎么办,财政说让我们自己补,我们医院职工一人垫了五六千这事儿才过去,可这一个月工资就没了,他们都有家要养,车贷房贷的压力也不小,实在是困难,这不李宏又进医院了,大家正发愁这个事儿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鲁局心里也在暗骂,这个陈志峰,财务不让欠钱他能不知道吗,居然在这个时候点他,他心里气得很,但宇峰集团的人还在一边看着,他要是不给解决,那就是他们卫健局无能。鲁局说,“陈院这就是你不对了,病人交不上钱也不能让咱们医院同志平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知道上报?这样,你回头把李宏这两次住院一共花了多少算一下,让他家属去财政签个字据就行了,什么时候有能力还了,再让他还给财政。” “那太好了鲁局!”陈志峰跟没听见鲁峥嵘损他一样,拉着烧伤外科的主任说,“牢主任你都听见了,这是咱们鲁局亲口说的,你回去就把这事儿跟李宏的家属说一下,让他安心在这儿治着,以后再有这样家庭比较困难的病号你也记住了,把病人花了多少钱统计一下,最后报给财政就行了,咱们医院开门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挣病人的钱,让病人来这发愁的!咱医院同志工作也都辛苦,更不能因为这个让他们心寒!” 这话是说给牢主任听的,也是说给鲁峥嵘听的,烧伤外科的主任也不是谁都能平白无故就当上的,干了这么多年才混成主任,也算是半个人精,牢主任自然也听出来这群领导之间的言语官司,但这跟他可没多大关系,他来找陈志峰主要就是为了李宏这个住院费的事,现在住院费的事解决了,不用像血管外科那样当冤大头,他就心满意足了。于是捧了鲁峥嵘几句马屁话,借口还有手术就赶紧溜了,财务处的主任见状也跟着一起走了。 鲁峥嵘脸色明明很难看,但还是维持着微笑,心里却已经把陈志峰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看宇峰集团的人过来检查,才故意提这个事儿吧!好让他下不来台!不过以后交不起住院费的病号全都去财政科签欠条了,到时候财政发不出来工资看谁着急,整个医院的收入归卫健局的财政科管着,财政给大家发工资,医院没有收入,那大家谁都别想要工资! 鲁峥嵘暗暗磨牙,陈志峰也知道他肯定没想自己好,不过他就是个从外面聘请来的业务院长,又不是卖给这个医院了,顶天干个三五年,只要碰上更适合的地方他就走人,没什么好顾忌的。而且李宏这个住院费他本来就没打算掏,今天要是没有鲁峥嵘,他就想办法让烧伤外科平摊了,他才不会给李宏搭钱,这钱要是掏出去了,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要回来,那时候他还在不在恰克热都两说,怎么可能去当这个冤大头。现在好了,有鲁峥嵘在,他当然要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而且不仅要扔,还得扔得漂亮,扔得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虽然得罪了鲁峥嵘,但又何尝不是一劳永逸,搞不好以后再聘来的院长还得感谢他呢! 陈志峰心里长舒一口气,就听宇峰集团来视察的人中有人提出疑问,“这个病人不是贫困户?” 贫困户,看病医疗在恰克热县都是有补贴的,之前因为恰克热县是个贫困县,所以相应的这里人口也少,为了留住人,恰克热县就对贫困户低保户和五保户这种,都出台了相应的补贴政策。每月看望给点米面油是必须的,补助钱也是有的,看病医疗加养老,再就是丧葬,都是给批的绿色通道,县财政全都出钱给包的。 不难怪宇峰集团的人有此一问,这个李宏家庭条件这么困难了,两次住院,两次都拿不出钱来,还不算是贫困户?要知道他们宇峰集团可是给恰克热县捐了四个亿用来花在这上面,这个李宏这么困难还没够上贫困户,那贫困户得什么样?还是说,关系户才够得上贫困?那恰克热简直胆大包天! 隐隐察觉出宇峰集团问话中的不善,鲁峥嵘和陈志峰心里瞬间千回百转,是不是贫困户这是归民政局管的,他们卫生部门可管不着这个,至于李宏家庭条件这么困难,怎么还没够上贫困户,别说他们不知道,就是他们知道也不能跟宇峰集团的人瞎说,回头宇峰集团的人要是上民政局检查去了,民政局局长不得恨死他们。 陈志峰说,“我们这家庭条件困难的病人都是先看病,没钱给就欠着,从来没有因为病号没钱就不给人家治的情况,我们各科室都是培训过的,很注意这个,绝对不会因为没钱给就把病人往外推。” 几句话,没有一个字是说李宏为什么不是贫困户,但宇峰集团的人也不是傻的,视线直接越过他看向一旁的鲁峥嵘。卫健局的局长,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鲁峥嵘也知道自己不能像陈志峰一样糊弄,心里悔意滔天,早知道今天他就不这么早出门了,被陈志峰敲竹杠不说,现在还下不来台。 鲁峥嵘道:“这个我们不太了解,都是民政部门在管,不过这个李宏也确实挺让人难说,他快成了我们恰克热的名人,就他上次做截肢手术,不是因为受到外伤才做的截肢,是因为他跟别人一块违法挖废电井,一铁锨下去挖着了高压线,其他几个人都判了,就他因为被电截肢现在生活不能自理,才取保候审。” “挖废电井?” 大城市里来的人,很难理解这种行为,所以有点膛目结舌,鲁峥嵘解释道:“他们挖电缆电线卖钱,其实也不是日子多困难,都有工作,李宏之前在皮革厂上班,一个月也挣四五千,他老婆还是幼儿园的老师,也是文化人。” 一行人在医院里边走边逛,恰克热县医院才建起来没多久,有些地方甚至还没有利用起来,鲁峥嵘跟陈志峰边跟江稳他们介绍,边把李宏的情况跟他们说了说,什么那天怎么抢救的,后来县里怎么捐的款,再后来法院公开审理这个偷挖废电井的案子,和李宏这次又因为什么进了医院,顺便也还说了说,医院里这些空置的地方,在未来几年里是怎么规划的。 规划做的很好,又大又空,没提钱,但话里话外都想要钱,就和昨天他们去的幼儿园视察一样,那些领导东扯西扯,最后总要扯到周转不开上面。 宇峰集团的人听到最后已经波澜不惊了。 “唉?那不就是李宏老婆?”突然,同行的人说了一句,众人视线也随之看过去,就见一个女人站在收费处的窗口前苦苦哀求着什么。 “是主任跟我说的,他说可以先欠着让我们治。” “治是能治,医院不会赶你们走,但是交费你也得交呀,我们这真的没有接到通知说你能欠着不交这个费,不然我们也不会给你打电话。而且你说牢主任,他说了也不算,这医院不是他开的,他做不了这个主,咱们这都是一天一结账,都要汇到财政的,你不交费,我们今天就没法结账,没法结账就下不了班,我们也是来这打工的。” 李海言急得焦头烂额,“可是,可是他真的跟我说不用交,说我写个欠条就行了,他说你们知道,让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就行。” 来往的患者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都驻足停下来看热闹。 收费处的护士看这么多人围观,也挺头疼,今天宇峰集团的人还过来视察了,要是看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肯定对他们医院印象不好,院长追究起来,搞不好还要扣她工资。可是李宏这住院费也得交啊,交不上来,她总不能拿自己工资给他垫上吧! 护士说道:“不是我要故意为难你,是我们医院真的从来没有说打个欠条就行的,你要不就给牢主任打个电话,你问问他欠条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让你给他打欠条啊?他来交这个费?你再打电话问问!” 李海言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按亮了,又按灭了,“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做手术……” “那我就没办法了,这个钱你欠肯定是欠不了的,你要不就先这样,先跟你家里亲戚借一借,先把手术费交上,如果到时候真能打欠条,或者牢主任替你出这笔钱,我再退给你都行。” 李海言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愣是让她给咬出了一抹血色,她没有钱交手术费,之前李宏住院把家里的钱都花完了,她还问亲戚借了不少,那笔钱现在都还没还上,怎么好意思再去问人家借。而且就是去借,人家应该也不肯借了,他们家欠的窟窿太大,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家还不上,又怎么可能会借给她。 怎么办。 护士也不知道怎么办,排在李海言身后的人在催促,“你不交就先让我们交吧,我们家老人一会还要抽血,大夫让空腹,这会还没吃饭呢,我们验完好吃饭。” “是呀,先让我们交吧,我这等着办出院手续呢。” 排在李海言身后的人挤开李海言,把自己手里的化验单都递过去,队伍里的人也往前走,很快把李海言挤到了一边。 收费的护士也怕李海言就这样走了,帮别人办理的时候还特意对着她喊了一句,“你再想想办法啊,我们中午十二点之前就得结账,你得抓紧时间。” 队伍里的人向前挪动着,收费处里的计算机也在机械的报着数字,“一一一二点六。” “您好,一共是一千一百一十二块零六毛,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扫码!” 周围乱哄哄的,有小孩嬉笑着围着大人追逐转圈,在险些撞到李海言时又被家长呵斥着拽走,李海言无助的离开收费窗口,有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她身后吵闹,身旁人群匆匆,她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尤其是看到自己手机屏幕上一家四口幸福的笑脸时,眼眶更是忍不住发酸,她要上哪去借钱? 她扒拉着手机里的联系人列表,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王京,王京早上跟她说要是用钱就说话,那她能跟他说吗?虽然知道王京有可能就是一句客套,但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求谁。 她斟酌着,鼓着勇气,给王京发去一条短信,“王校,您能不能借我两万块钱。” 她总得试一试。 短信发送成功,李海言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李老师。” 她仓促抬头,就见江稳一行正停在她面前,李海言瞬间顿住了。 第8章 第8章 “李老师。” 说话的是江稳的助理,叫什么名字李海言并不知道,只知道昨天在幼儿园时见过他,他叫了她一声,语气还算和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不用了。”李海言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说道,“谢谢。” 他们站在那里,气质优越,身上有种小县城里的人没有的气场,尤其是江稳,不管是身高还是那张脸,都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惹眼,此时他也正看着她。 虽然他的眼中和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但李海言心里就是有种想要赶紧逃离的急切,更别说那几个领导模样的男人,此时正目光不善的看着她。他们怕她说出什么有损恰克热形象的话,只是他们想多了,她就算需要帮忙,又怎么跟人家张得了口。 所以李海言想找个借口逃走,幸好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李海言好像看到了救星,赶紧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拿着手机匆匆走到远处去接了。 是王京,她心情忐忑,“王校,我……” 王京说,“没事李老师,我是打到你的银行卡,还是直接给你转账?” 李海言面红耳赤,“转,转账就行了,谢谢王校……” 她没有想到王京真的愿意借钱给她,面红耳赤的同时又有些眼眶酸胀,她跟他保证,“谢谢您,我给您打欠条,我以后一定还给您!” “没事,你先用,不够再跟我说。”王京说,“看病要紧。” 叮。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李海言就收到了转账提醒,她跟人借钱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李海言感动的语无伦次,“真的,真的谢谢……” 但很快她那点感动就被王京接下来的话冲散了,王京说,“李老师,你能找我我挺高兴的,你知道吗?” 霎那间,李海言听见了自己巨大的心跳声,她下意识的把手机拿远了些,“谢谢王校,我一定会还的。” 听见她的小心翼翼,王京没有为难她,说,“李老师,要是不够随时都可以再跟我说。” “……嗯。” 电话挂断了,李海言看着那转过来的两万块钱,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看向了收费处。她需要钱,不管这钱是谁给的,她都需要,李宏现在还没醒,伤成那样不能不治,借的这些钱她也会还,她想好了,她以后好好工作,大不了再找个地方打零工,借的这些钱总能还上的。 想通了,李海言心情稍松,她想去交费,可看江稳一行还留在那里,她又有点不敢过去了。 江稳他们来这儿应该是视察工作的,刚刚应该也是看到她在收费处那停留太久,所以才问她是怎么了,不管是因为好心还是好奇,她都不想把自己的事告诉他们。一是太丢人了,二是就算求他们帮忙,他们也不见得会帮自己,他们只见过一两次面,还算是陌生人,何必给人家添麻烦,又自讨没趣呢。 所以李海言想等他们走后再去交费,可他们停在那里一直没动,甚至还有人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去跟收费处的人说了什么,李海言就知道他们是知道她家的情况了,也是,那么多恰克热的领导,有哪个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呢,宇峰集团的人要想知道,他们肯定巴不得讲给他们听。 李海言苦笑一下,刚想认命的朝收费处走去,就见江稳一行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收费处窗口前排队等着的队伍并不长,很快就轮到了李海言,只是李海言还没来得及把李宏的身份证递过去,就听那个收费处的护士说,“李宏家属,你不用交费了,刚刚领导们说了,这个住院费你们可以先欠着,等最后出院的时候,你去卫健局的财政科签个欠条,等以后有钱了再慢慢还就行了。” 护士说,“这个我们之前确实不知道,这也是刚刚领导通知完才知道的,那会不是故意为难你,让你又白跑了一趟,不好意思啊。” 李海言哪还顾得上好不好意思,她连连道谢,“谢谢!谢谢!” 李宏的住院费不用着急交,她也就不用舍下脸来东拼西凑的去借钱了,牢主任跟她说的时候她也怀疑过是不是真的,现在好了,是真的,她真的可以先签个欠条就行了。 李海言觉得晕乎乎的,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她又喜悦又庆幸,刚刚她问王京借钱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上背上了重重的枷锁,现在好了,那枷锁一下又被拿掉了,她现在就可以把钱还给王京! 李海言脚步凌乱的离开收费处,双手也激动的直颤抖,她翻出王京的联系方式,把刚刚那两万块钱又原封不动的给他转了回去。 “谢谢王校,医院刚刚通知我住院费可以先欠着,这两万块我不用了,现在还给您,感谢您借钱给我,真的谢谢……” 她给王京发着短信,心里更多的感激则是对江稳他们的,她知道肯定是江稳他们说了什么,医院才同意她赊账,她想下次如果再碰上他们,她一定要好好的跟他们说声谢谢。 她不知道的是,王京在看到两万块钱又被转回来的时候,也松了口气。 他转钱给李海言时选错了银行卡,李海言收到转账提醒的时候,他老婆楚欢也收到了银行卡的动账通知,他这边才挂断李海言的电话,那边楚欢的电话就给他打了进来。 楚欢开门见山的说,“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花钱干嘛了?花两万!” 王京脑子一懵,顺嘴说道,“借钱给局里领导了,宇峰集团过来视察,他们带的钱不够,就问我借了两万。” 楚欢说,“宇峰集团过来不是视察工作吗?怎么还用的着花这么多钱?这个点当不当正不正的,谁问你借的?说要干嘛使你问了吗?” 王京左顾言它,“这不是快中午了吗,不知道是不是要订饭,我看人挺着急的,就没问。” 王京说,“会还我的,你放心,都是熟人,说是用一下,回去就还我。” 楚欢道:“这不是我放不放心的事,局里请客吃饭轮不到个人掏钱,他们会记账,最后花多少钱,人家老板直接找财政结算,哪轮的到个人掏钱。” 楚欢问,“是谁问你借的?你告诉我,我打电话问问他们领导,是怎么回事。” 王京很后悔自己找了这个借口,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老婆你就别问了,要万一人家是有什么急事用钱才找这个理由呢,你要是问了,弄得局里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他道:“反正会还我的,要是不还我,老婆你再问。” “行吧。”楚欢哼了声,但还是不死心,“这个人是谁啊?我不问,但你告诉我,让我知道知道总行吧?” 王京把手边的东西扒拉出点响动,故意着急道:“老婆我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我先忙了!” 说完他赶紧挂断了通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楚欢笑骂了一声,从她办公室门口路过的科员看见了,好奇的探头问道:“楚局怎么了?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楚欢道:“我老公,突然花了两万块钱,我问他干嘛花了,他支支吾吾的说借出去了,我说借给谁了,他还不告诉我。” 科员笑道:“楚局你老公不会也买了游戏机吧?我听刘科长说,她老公偷偷买了个游戏机就花了两万,也是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后来她在家里看见了才说,你俩不会是一个情况吧。” 楚欢一愣,嘴上说着应该不会吧,也没见过他打游戏,但手上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开了那条动账通知,查看起对方的账号和账户名。 这些王京不知道,李海言更不知道,她把钱退给王京之后,就又回了病房。 李宏虽然还没醒,但情况还算平稳,住院费的事解决了,单这一样就省了好大的事,想着李宏就是醒了也动不了,没必要把这么多人都把在这里,李海言就让李彪跟李健先回去了,他们跟着忙和了一宿,也不轻松。 李彪和李健起初还犹犹豫豫,但一想李海言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就也没再客气。 等他们走后,李海言才复又坐在了李宏床边,她看着李宏,重重的呼了口气。 “我没关系,医生也说是水土不服,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沈鹭语已经做完检查了,化验结果也都出来了,江稳看了她的化验单,确实没什么事,但看她面色不太好,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婉拒了恰克热这边的饭局,要亲自把沈鹭语带回酒店。 可沈鹭语怕耽误他工作,一直在说自己能行。江稳不由分说的打开车门,“你哥交代过,要我把你照顾好。” 沈鹭语闻言扶了扶额,“稳哥你还有饭局,快去忙吧,我自己能开车。” “那边程响就能应付。”程响是宇峰集团建投部门的副总,有他在,一个饭局而已,出不了岔子。江稳道,“上车吧,不然我要告诉你哥了。” 沈鹭语的哥哥,沈钧,是宇峰集团的太子爷,也是江稳在德国留学时的学长,江稳硕毕时,沈钧已经拿下工商管理的博士学位,现在还留在德国继续深造。 对于江稳这个学弟,沈钧是既满意又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挖进自家公司。 听到江稳提起沈钧,沈鹭语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被她掩饰了过去,她坐进了车里,说道:“那就麻烦稳哥了。” 她脸色恹恹,江稳以为她是不舒服,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把车开的很慢,尽量减少路上的颠簸。 恰克热的八月是名副其实的热,尤其是中午,硕大的太阳炙烤的人皮肤生疼,空气里也有种密不透风的憋闷,好在车里开着空调,人心里升起的那点燥意才通通被吹散。 这会正值中午放学的时间,路上车来车往,人行路上也多是载着学生的家长,孩子们坐在后座说说笑笑,让这座小城显得无比鲜活。 “李浩你们别走那么快啊!” 几个骑自行车的学生把车子一横,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团团围住,交错的车轮把两人前方的道路阻死,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来。 被唤作李浩的男孩抿着唇,眼带怒意看着他们,他一手是两个书包,一手紧紧牵着身边的女孩,让他没有多余的手去挥开他们,而女孩在哭,时不时抬手抹着眼泪。 一个学生说,“李浩你们家真着火啦?你爸给烧成什么样了?你昨天看见了吗?” 另一个学生说,“咱班人都说又得给你们家捐钱,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捐呀?” 还有一个伸着手说,“我能给你们家捐五块!我妈今天给了我二十,我还没花完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本质上并不坏,但却不知道这种行为做出来会让人很难堪,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的说话声引得路过的人向他们频频回望。李浩觉得屈辱,说,“我不知道,我们要家走了,你们能不能让开?”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然后把车轮移了移,李浩见状毫不迟疑的拉着李莹从他们让出来的缝隙里挤出去,那几个孩子便半骑半推着自行车,跟在他们旁边追问说,“我听你们村的人说,你们家房也给烧了,烧成什么样了啊,等下午放学你能带我们上你们家看看吗?” 不等李浩回答,就有人附和,“我也要去,我还没见过被火烧过的房子呢,李浩你们家离这远不远?” “好像不远。”有人说,“我妈昨天说她看见消防车了,她就在那边上班,她说车特别大,比大货车还大,可酷了!” “我妈没看见,但消防员特别酷我知道,还有武警,武警也特别酷!” “李浩!李浩你昨天看见消防员了吗?他们用的水枪到底长什么样啊?” 不等李浩回答,就有小孩先道:“我知道,就是卷成一卷的,是软的,但是救火的时候就变硬了,你看过绵羊利恩吗,里面飞机头救火的时候,拿的就是消防员用的水枪。” “我看过那个动画片,飞机头救火那集我也看了!” “李浩你……” “你们有完没完!”李浩终于忍不住了,他红着眼睛冲他们吼道,“你们要说话能上一边说去吗!能别挡着我们家走吗!” 几个小孩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齐齐愣在原地,周围的行人听见了李浩的吼声,也忍不住放慢脚步看着他们。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莫名的强,哪怕还不知道自尊这俩字怎么写,却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没面子了,周围人的目光让他们觉得脸颊火辣辣的,还有李浩对他们的态度,好好的他们又没招他又没惹他,干嘛声音突然那么大呀! 所以这几个小孩当即不乐意了,喊道:“我们又没怎么着你,你不愿意听你别听啊!我们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就是,这马路又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们愿意在哪儿说在哪说,你管得着吗?” “就是!说什么你管的着吗,你愿意家走你走啊,谁拦着你了,我可没拦你!” 其他小孩也说,“我也没拦你!” 他们冲李浩发出一阵吁吁的怪声,和骂脏话一样侮辱人,还有几个干脆骑上自行车,故意骑的歪歪扭扭的,骑出去一段路又骑回来,然后在快要撞到李浩和李莹的时候,在他们脚边来个急刹。说,“哎呦~不好意思~” 李莹毕竟是女孩子,已经被他们吓得呜咽出声了,李浩牢牢的护着她,看着这群混不吝的男生,他很想跟他们吵,甚至想不管不顾的跟他们打一架,可他不行,他还得保护妹妹,而且李海言也常跟他说,千万不要在学校里跟同学们打架,因为就算他们再不好,当时他爸李宏截肢住院的时候,这些同学也是给他捐过钱的。 李海言教他,要懂得感恩。 感恩两个字就像是压在人身上的一座大山,李浩紧紧抿着唇,最终还是牵着李莹的手,从他们横着的七七八八的车轮旁绕过去了。 见状,男生们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公鸡,嘴里哦哦的叫着,还挑衅的说,“诶,我就在这骑了,大马路上,我想怎么骑怎么骑,没碍着你吧?” 其他几个则是骑着车,一边怪笑一边怪叫,他们紧紧贴着李浩和李莹,车轮嗖嗖的转,链条嚓嚓的响,自行车向前冲的时候带起混浊的风,原本还算干净的街面,一时间变得暴土扬尘。 滴──! 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朝他们按了一声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吓了这群小孩一跳,眼看车子向他们的方向开过来,几个小孩赶紧一哄而散,“是德育处主任!” “什么呀!是校长!校长的开的就是奔驰!” “快走快走!” 他们骑上车,飞也一样,很快不见了踪影。 李浩牵着李莹的手,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在他们身边缓缓停下来,李莹紧张极了,她声音小小的喊着,“哥……” “没事。”李浩故作镇定,但牵着李莹的手却是不由变得更紧了,学校不允许学生打架,被发现了要叫家长,他不能被叫家长,他们家事这么多,他不能再给他妈添堵了。 车子停在他们面前,再到车子里面的人降下车窗,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这短短的几秒,却让李浩觉得尤其漫长。 第9章 第9章 “叮铃铃……” 医院里,李海言正趴在李宏床头打盹,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将她吵醒,这两天来她的精神已经高度紧绷,一听见手机响,下意识就把电话接了起来,“喂你好?” “妈……” 李海言顿时一个激灵,“小浩?” 她这才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她心里一紧,忙问,“小浩?小浩怎么了?” 那一头的李浩压抑着自己的哭腔,“妈你能来接我们吗?” 李海言说,“能!你们在哪呢?” “在学校门口。” “能接!”李海言轰的想起来了,她还要接孩子,她说,“妈给忘了,妈这就去接你们,你别哭,妹妹呢,妹妹跟你在一块吗?” 李浩抹着眼泪,哭着说,“在。” 李海言说,“你带妹妹找个树荫待着,妈一会就到,啊!” “嗯!” 通话挂断之前,李海言听见那头有人在问,“你妈妈说什么?” 李浩说,“我妈说一会就来接我们。” “那阿姨和叔叔陪你们等一会……” 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又有些熟悉,但李海言顾不上多想,她抓起自己的包,就急匆匆的往外走。李宏的床旁监护仪还在滴滴响着,可此刻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了。 “护士,护士。” 她跑到护士站,中午了,只有两个值班的护士,见李海言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李宏出了什么状况,她们赶紧齐齐站了起来,还有一个作势就要往病房冲,“病人怎么了!?” “我孩子放学了没人接,我着急接孩子!您能帮我看一下李宏吗,求求你们了,我一会就回来!” 值班的护士一口气提到半截,上不来也下不去,还是其中一个最快反应道:“李宏情况特殊,需要家属二十四小时陪护,你要走可得签个字,病人出了什么情况,医院可是不负责的!” “我签!”这个时候,李海言就是咬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那行,你等一下,我给你打单子。”那个护士去给李海言打家属知情同意单了,另一个护士则是一脸不满的看着李海言,她说:“你下回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我们这住的都是危重病号,你这样着急忙慌的,让我们还以为是病人怎么了!” “对不起……”李海言很羞愧,“我太着急了,我……” 护士打断她道:“那会不是还有两个人陪床吗,他们呢,他们上哪了?” 李海言讪讪的,“他们先回去了。” 护士说,“回去干嘛,你们家李宏这样,一个人陪床怎么行,怎么着也得有个人在旁边多搭一把手,要么你留这看着李宏,让他们帮忙接孩子,要么他们留这,你接孩子去,这就你一个人,两头跑,怎么弄得了?” 李海言挺难堪的,说,“他们是我们家邻居,已经麻烦人家一宿了,不好老麻烦人家,我想我男人也没什么事了,自己看着也行……孩子的事我给忙忘了,我回去一定给安排好。” 护士白着眼,“李宏这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呢,人还都没醒呢可不叫就没事了,你胆儿可真大!你们家没别的亲戚了吗?你公公婆婆呢?你老公没兄弟姐妹啊?忙不开可以让他们过来帮忙啊!” 看似关心,但字字戳着李海言的神经,可李海言只能苦笑,“已经打电话了,大姑子们聘的远,往这边赶了。” 她这样说,但其实她那三个大姑姐才不会管,公婆还活着的时候,她们还跟自己家来往,公婆没了以后,就来的很少了,都是逢年过节才来一趟,后来李宏出了事,她们就彻底不来了,生怕他们会拖累她们。 说话间,另一个护士把知情同意书打印好了,拿给李海言让她签字,李海言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的条条款款,就赶紧把自己名字写了上去。 “谢谢,麻烦你们了,谢谢!”她连连道谢,可那两个护士都在整理东西,谁也没理她,李海言只好讪讪的走了。 她没有自行车,只能又打车,可这会大中午的,一些出租车司机也回家吃饭了,路上能看见的出租车少的可怜,好不容易开过来一辆,还显示的是有客,李海言只好在医院门口等了又等,在她耐心快要告罄时才终于等来了一辆。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打李海言坐上车之后,就开始从车内后视镜里瞄她,凭心而论,李海言挺好看的,虽然不像沈鹭语那样好看的具有攻击性,但也比一般人要好看的多,哪怕她穿着土气,也没化妆,也还是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司机主动问道:“你不是医院上班的吧?” 李海言满心思都放在前面的路上,说:“不是。” 司机有种莫名的自信,说,“我一看你就不像是这上班的,你来医院是干嘛呀?哪不舒服啊?” 李海言不想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往外说,她道:“就是感冒了,过来拿点药。” 司机道:“你自己一个人啊,这老热的天,咋不让你老公送你?” 李海言僵硬的答说,“他工作忙。” 司机说,“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陪老婆看病啊,他这叫不负责,你回头得说说他。” 这一次李海言没有应声。 司机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点开了音乐,状似随意的问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感冒了,晚上睡觉吹空调着凉了啊?” 李海言囫囵的嗯了一声。 司机道:“晚上开着空调睡觉确实容易着凉,但不开空调还不行,现在天太热了,躺一会就是一身汗。” 李海言还没应声,就又听司机道:“我现在睡觉连裤衩都不穿了,要不然大腿根也都是汗……” 李海言打断他,“师傅,我着急接孩子,你能开快点吗?” 她是木讷,但不是傻,聊天和骚扰她还是分的清的。司机也听出来李海言不愿意了,他说能能能,但还是接着问,“你家孩子多大了?上几年级了?” 这一次李海言没有回答他。 司机撇撇嘴,又从后视镜里瞄了李海言好几眼,才阴阳怪气的说,“唉,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女同志不爱说话。”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也不知道司机是不是故意的,该开快了的时候不开快了,哪个车道车多就往哪个车道扎,所以每开到一个十字路口,那个路口准是红灯,从医院到小学距离是不短,可因为一路红灯的关系,愣是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到小学门口,李海言匆匆连钱扫给司机,谢谢都没说就赶紧下了车。 这个时间段早就过了学生的放学时间,学生们早就走光了,学校门口也冷冷清清的,李海言四处张望着李浩和李莹的身影,直到在离学校门口一百多米的地方才看见他们,她忙不迭的冲他们跑了过去。 “小浩!小莹!” 她远远的喊着。 李浩和李莹也正时刻注意着他们妈妈有没有来接自己,此刻看见李海言正朝他们的方向跑来,两个人也不约而同的朝李海言跑过来,“妈!” 他们终于抱在了一起! 李浩和李莹哭的脸都花了,李海言心疼的不得了,手忙脚乱的帮他们擦着,“对不起,妈忘了接你们了,医院门口不好打车,妈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辆,对不起。” 李莹哭的抽抽搭搭的,李浩是个男孩,要坚强一点,抹了几把眼泪就不哭了,他问,“我爸好点了吗?” 李海言心里酸涩,“好了,大夫说已经没事了,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 她牵住两个孩子的手,说,“饿了吧,妈先带你们回家。” 她过来时打的那辆车已经开走了,她只能再打一辆,正张望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前面缓缓倒了过来。 李浩提醒道:“妈,是陪我们等你的叔叔跟阿姨。” 看着这辆昂贵的汽车,李海言想起来了,在她来之前,是有一个好心人把电话借给小浩来的,她握紧两个孩子的手,正想着要跟人家好好说一声谢谢,可没想到车窗降下来,她看见的竟是江稳和沈鹭语。 李海言顿时僵住了。 沈鹭语说,“李老师,真巧啊,没想到他们是你家宝宝。” 听她开口,李海言想起刚刚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女声,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原来是沈鹭语。 至于为什么是江稳和沈鹭语,李海言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今天宇峰集团是去医院视察的,想来是他们回来的时候碰到的小浩和小莹,李海言知道在她来之前,沈鹭语和江稳就已经陪两个孩子好一会了,所以李海言忽略掉了自己那点不自在,十分感激的对沈鹭语和江稳道了一声谢。 “我今天接孩子晚了,要不是他们打电话给我,我就把他们忘了,谢谢沈总和江总。” 沈鹭语柔和的笑了笑,“没事的李老师,你们去哪,我们送你们。” “不,不用了。”李海言连连拒绝,“我们打车回去就行。” “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天挺热的,别让孩子中暑了。”沈鹭语很不赞同她的话,说道:“快上来吧,我们也没什么事。” 李海言还是想要拒绝,一直没说话的江稳道:“上车吧,有交警过来了。” 他说的是假话,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交警,而且恰克热的交警也不会在大中午的查违章,可等李海言再反应过来时,她的手早已经拉开了车门。 小浩和小莹先坐了进去,李海言是最后坐的,她关车门的时候不敢用太大力,怕把这么好的车子关坏了,而且有的人会很介意别人用很大的力气关车门,像李宏就是,她家还有车的时候,李宏非常宝贝,从来不许她们用很大的力气去关车门,说什么车玻璃会爆炸。 李海言不会开车,也不懂车,她只记住了不能使劲关车门,所以她关的很轻,车门发出了哒的一声,李海言不确信自己有没有关好,紧张的问,“我关上了吗?” 她手还没挪开,就要再打开关一次,毕竟以前她关车门时,也要反反复复问李宏确认好几次才行。 “关上了。”沈鹭语说,“这个是电吸的,一碰自己就关上了。” 李海言没有为自己的没见识感到尴尬,反而为自己幸好没有使劲关车门感到庆幸,她真的很害怕自己被别人反感。 李海言报了自己的家庭住址,江稳导航好路线后,车子就重新行驶起来,也不知道是车子性能太好,还是江稳开车技术太稳,李海言坐在车里没有感觉到丝毫颠簸,哪怕过减速带的时候也都没有。 车载香水的味道更是清凉冷冽,让人闻不到一点汽油味和皮革味,李海言原本还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晕车,直到看见他们都没有任何不适才渐渐放下心来,李浩和李莹很乖,在座位上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好奇的到处乱摸,听话的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孩。 沈鹭语也时刻关注着他们,见李浩和李莹这样听话,也忍不住夸道:“李老师,你家宝宝好乖,他们是龙凤胎吗?” 李海言说是。 沈鹭语感叹道,“真羡慕你,两个宝宝都长得这么好看,还乖。他们叫什么名字呀?我刚刚还没问他们呢。” 李海言诚惶诚恐的说,“男孩叫李浩,女孩叫李莹。” 江稳开车的动作稍顿,沈鹭语也不禁愣了下,“李莹?” 李海言道,“是,李莹,晶莹剔透的莹。” 沈鹭语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江稳,果然见他身体都微微有些僵硬,她问,“这个名字真好听,瑶台月莹净,日出云莹白,怎么想起来用这个字?” 恰克热县学校的花名册他们也看过,女孩大多叫娟,叫梅,叫欢,很少很少有用莹这个字的。 沈鹭语念的诗李海言不懂,李海言腼腆道,“我也没什么文化,她出生时我脑袋里突然想到莹莹这个名字,就叫她莹莹了,就是上户口的时候,他爸嫌叠字不好写,大名就写的李莹。” 沈鹭语听完突然从前排回过身来看她,认真道:“李老师,我看咱们两个好像差不多大,你几岁了?” 沈鹭语说的绝对客气,李海言自己在家也照过镜子,因为生过孩子,又为家庭琐事操劳,她看起来比沈鹭语大了五岁不止。“我,我今年二十七。” 沈鹭语说,“我们真的一样大。” 李海言有些不好意思,“您看着比我年轻,我已经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沈鹭语笑笑,“哪有,我一眼就看出来咱们是同龄了。” 李海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问,“沈总你家宝宝几岁了?” 沈鹭语这下尴尬了,“李老师,我还没有结婚。” “啊对不起!”李海言真不是故意的,她尴尬的连连道歉,“我,我们这边结婚早,我十几岁就结婚了,我以为你也结婚了。” “没事,李老师。”沈鹭语笑笑,道,“我这个岁数是该结婚了,在京市也是大龄剩女。” 听她这样调侃自己,李海言更觉无地自容,“您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是大龄剩女,大城市的女孩子有主见,有事业,不像我们这,除了结婚没有别的路能选。” 沈鹭语问,“恰克热这边结婚都这么早吗?” 李海言只以为她是好奇,便道:“我那会是,女孩基本都是上完初中或者高中就结婚了,现在不是,女孩们都不愿意太早结婚了,都二十多岁才结。” 沈鹭语道:“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早结婚呀?” 为什么?李海言回想了一下,她结婚那会宇峰集团还没有给恰克热县投资,恰克热县还是一个贫困县,大家吃喝都成问题,就更别提重视教育了,男孩上学是有出息,女孩上学能识字就行,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学历再高也没什么用。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借口。 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在发育,从瘦小干瘪逐渐变得亭亭玉立,看着李海言一天出落的比一天漂亮,李宏感到了不安,尤其是有一次他去接李海言放学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生殷切的送李海言出校门。 李宏顿时不高兴了,回去的路上问李海言,那个男生是谁? 李海言说了个名字。 李宏又问,他送你干嘛?你没跟他说你有对象啊? 李海言捏着衣角没有吭声,李宏就道:“李海言,你还知道你是我媳妇吗?你是我们家花钱买的,我们家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上学,你现在倒好,不好好跟我过日子,在外面学那些坏女人跟男人勾三搭四,你这是不要脸!” 李海言当时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回去之后,李宏就把事情跟他爸妈说了,李宏的爸妈没打她也没骂她,只是没过几天就给她办了退学。也是那年夏天,上初二的学生升到了初三,李海言从李宏家的童养媳升成了李宏媳妇。 回忆短暂,廉价的不合身的婚纱,她画着浓妆的脸,周围热闹的人群,还有噼里啪啦响着的炮仗,以及李宏爸妈和李宏的满面红光,都好像潮水一样,快速的在她的脑海里涌现了一下,又向后急速退去。 “你先回酒店。” 突然,江稳的声音把一切都打断,李海言才注意到车子正停在了酒店门口。 江稳的话是对着沈鹭语说的,沈鹭语却摇摇头,“我没事,咱们还是先送李老师,一会一块回来就行。” 江稳没有答应,他道:“你的脸色很难看。” 沈鹭语摸了摸脸,估计也是觉得自己确实不太舒服,于是没有再反对,“那我先下车,李老师,让江总送你吧。” 后半句是对李海言说的,李海言赶紧说好,李浩和李莹也很有眼色,对沈鹭语说,“阿姨再见。” “再见。”沈鹭语笑眯眯的下车了。 沈鹭语走后,车里安静下来,李海言没有再说话,江稳也没有主动跟她说,车子稳稳的向前开着,很快就到了邓李村,李海言看见村口熟悉的石碑楼,便鼓起勇气对江稳说,“江总,您把我们放在路口就行。” 她实在不想多麻烦别人,可江稳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这坐立不安的一大两小,不知为什么没有顺势答应,兴许是见她们太可怜了,隐隐触痛了他心里最不安的地方。 所以他没有理会李海言,而是把车开了进去,问道:“在第几排。” “倒,倒数第三排。” 拒绝的话李海言没有勇气再说第二次,况且邓李村确实很大,房屋一间挨着一间,一排挨着一排,从村口到村尾,开车也要一两分钟。要是江稳没有开车送她们,她要带孩子走很久才行,恰克热的中午这么热,一路走过去,小孩是吃不消的,李海言就算能吃苦,也不忍孩子跟她一起吃苦。所以江稳没有放下她们就走,还是让李海言心里很感激的。 第10章 第10章 “你去啊!你去!这家甭过了,你去找人家那儿过去!你心好,你去给人家当后爹去吧!” 快到李海言家的时候,路口突然跑出来一男一女挡住他们的去路,男的骑着电动车,女的则是在他身后追着打。 起初女的是不让男的走的,可男的偏要走,他一拧车把,电动车往前一走,险些把女的带了一个跟头,所以后面女的就不再拦他了,而是边打边骂,即便江稳的车子驶过去时,那对夫妻也都旁若无人。 男的被打急了,回手也给了那女的两下,骂道,“人家有难,你这会不管,叫缺德你知不知道?” 女的被打红了眼,不要命的往他身上窜,去抓他的头发,去挠他的脸,边打边喊,“你打我!你敢打我!你不缺德,这个村就你不缺德!他们家那么多亲戚都不管,就你管!你不缺德,就你不缺德!” 男的也边躲边骂,“这个村可不就我不缺德,人家俩口子遇到难处了,一个个都他妈装死!大人大人不管,孩子孩子也不管!也不是用你们把他养大了,就给口饭吃也都不管!” 他骂起来也分不清是在骂自己老婆,还是在骂街坊邻里,总之骂的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解气,“我问问你们,早清谁给那俩孩子做饭吃了?谁给那俩孩子一口饭吃?你们忙的时候,连孩子给人家俩口子看着说走就走,现在遇到人家俩口子有难事了,一个个都装不知道,我问问你们,早清李浩和李莹是怎么上学去的?这离学校多远!那俩孩子就那么走着!这是人家家孩子,这要是你家孩子你们他妈舍得吗!?” “我怎么舍不得了?我昨天晚上给他们做饭吃了!我早清我还管!咱家不吃饭?你儿子不吃饭?我不用伺候你爹妈?我他妈活菩萨行了!” 女的还在又打又骂,男的也在高声斥责,村里的狗被惊的直叫个不停,鸡鸭鹅也在叫,还有树上的蝉,都在叫,像一锅粥一样,乱的不得了。可后边那些话李海言一字也没听进去,她脸刷白刷白的,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身边的孩子。 李浩吃痛,但还是下意识的去安慰李海言,“妈,妈,我和妹妹早晨吃饭了,我们泡的方便面,我们也不是走着去的,我们路上遇见了大勇舅舅,大勇舅舅带我们去的学校,我们不是走着去的。” 李海言眼圈通红通红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妈对不起你们,我就顾你爸了,我忘了你们了,我要是想起来,我跟大队说一声,也不至于让你们早上吃方便面……” 小浩和小莹才七岁,怎么可能会做饭?她不敢想两个孩子是怎么烧的热水,又是怎么吃的那顿早饭,还有昨天晚上,家里没大人,他们俩是怎么过的一晚上,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哭!李海言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彻彻底底的把两个孩子忘在了脑后,昨天到今天,这一整宿再加半天,她不敢想这两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她不敢想,一想就后悔的要死。 李浩和李莹看见李海言这样,也很难受,也很想哭,可他们知道,一旦他们哭了,他们妈妈会更难受。所以李浩强忍着眼泪说,“妈,真的没事,我跟妹妹都挺好的。” 李莹本来也想像哥哥一样坚强,可她一张嘴,才说了一个妈字,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流了出来。 李海言心疼坏了,紧紧的搂着她,“莹莹,莹莹不哭,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们,妈再也不会忘记你们了。” 李莹趴在李海言怀里哭的抽抽搭搭,母子三人沉浸在悲伤里,谁都没注意到前排江稳又有些僵住的身体。 等终于哭够了,李海言才想起来自己还待在别人的车里,她瞬间慌张起来,“对,对不起,江总我们马上就下车,耽误您了,对不起!” 李海言跟他道歉又道谢,赶紧领着两个孩子下车了。 江稳全程都没有说话,只目送她们下了车,看着李海言跟那对夫妻打完招呼,然后就埋头急匆匆的带两个孩子进了家门,他也没有将车开走。 豪华的车子停在农村的小路上,格格不入,又自成一道风景,好在现在正值中午,根本没有人出门,才没有人发现这一幕。 树上的蝉滋啦滋啦的叫着,仿佛要把时光吵回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二十年前…… 江稳浑身脱力,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又做起了那个短暂且痛苦的梦。 ……那是一栋老式的洋楼。 象征着权利和地位的洋楼,在那个集结了无数高官的大院里鹤立鸡群,是整个京市高官向往和敬畏的所在。 但只有被迫居住在这里的江稳一家知道,这栋拔地而起,宏伟巍峨的洋楼里有着怎么也无法挥散的烟酒臭气。 “怎么办!怎么办!” 江稳又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站在梦境中的一个角落,看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呜呜哭泣着。 女人在和面前的什么人说话,语气里好像受了什么惊吓,所以她有些语无伦次,“他今天又进我房间了!要脱我衣服,我正睡着觉,如果不是我拿剪刀把他吓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枕头底下我放了把剪刀,还好有把剪刀!” 可她面前的男人抱着她安抚,无奈却又像是埋怨的说,“我不是让你锁好门了吗?” 锁门两个字刺痛了女人,她激动起来,“我锁好了的啊!你相信我!我锁了!可他是翻窗进来的你知道,就踩着窗外的排水管!” 像是又回忆起了那可怕的一幕,女人紧紧扒住男人的手臂,哀求道:“我求你了江阕,咱们别住在这里了行不行?咱们回家吧行不行?” 江阙两个字出口的那一刻,那个男人的脸也变得清晰了。 那是江稳的爸爸,但除了眉眼和江稳有几分相似之外,江阙的整张脸都带着一些窝囊,“芳华……” 他叫着女人的名字,试图安抚她,“这也是家啊。” 家? 女人抓着他的衣服,冲他低低的尖叫,“这才不是家!” “我知道。”江阙似乎害怕女人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所以他又说,“可你知道现在的形势,我要想升上去,就必须靠他的人脉,你再忍忍行吗,只要我升到那个位置上,我就立刻带你搬走。” 听完江阙的话,女人瞬间失落的垂下了头,“你总这样说,可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害怕,我真的太害怕了,你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我......” 话未说完,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了,她被吓得尖叫了一声,赶紧躲在了江阙背后。 江稳看着那个男人闲庭信步的走进来,目光完全无视着江阙,只对女人说道:“芳华啊,我在商店里给你买了条连衣裙,你看看好看吗?我给你送来了,你一会儿穿,啊。” 那男人的年纪明显要比江阙更大,但常年保养下来体态依旧显得很挺拔,所以当他迈进卧室的那一刻,整个房间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女人没有说话,只把脸埋在江阙的背后,身体一个劲的发抖。 这样的举动激起男人想要戏谑的**,所以他又往前走近了,眼里也闪烁着**裸的、毫不掩饰的光芒,“芳华?爸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啊?” 江阙再也忍无可忍,知道别人觊觎自己的妻子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所以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替祁芳华完完全全的挡住了男人那不怀好意的视线。 “爸,您进来怎么也不敲个门?” “敲门?”看着江阙那张和自己长得毫不相似,却口口声声管自己叫爸的脸,男人的眼中带上了淡淡的嘲讽,“爸忘了你也在家了。” 这样含着嘲讽的眼神,从江阙出生开始便伴随了他整个幼年和童年,但那时候的他读不懂男人眼里嘲讽所蕴含的含义,他只单纯的以为是男人不喜欢自己。 还是他升入小学,班里的同学好奇的围上来问,“江阙你是混血儿吧?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爸,你和你爸长的一点都不像,你是不是长的更像你妈妈?她是哪国人?” 哪国人? 棕发,绿眸。 那天年纪尚小的江阙在回到家之后对着镜子照了许久,也是从那天开始,他才知道自己无论是和他的爸爸,还是和他的妈妈,长得都不相似。 短暂的记忆袭来,让江阙的身形无形的晃动,而男人也因此将江阙完全的无视掉,他的视线越过江阙的手臂,落在了女人发丝微颤的头顶。 但嘴上却是在同江阙说道:“王秘书长那收到了你的申请,还问我要不要给你批,这真是……” 他把那条鲜红的连衣裙塞到江阙手里,用恩赐一样的语气说,“一会你给芳华换上,换好了就下来吃饭,吃完我也好跟王秘书长说两句。” 男人走了,屋子里静默下来,只剩夫妻两个人都死死盯着那条红艳艳的裙子,如临大敌。 祁芳华的眼中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可好半晌过后,她还是看见自己的丈夫冲自己扯了扯唇角,僵硬的说道:“芳华,你看……” “——滚!” 到底是崩塌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江阙也知道自己混蛋极了,他是个人渣,比江津还要混蛋的人渣!可是除了这样,他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江津拿捏着他的一切,他要想让妻子儿女都逃出这个家,他就得听他的话。 他喉咙里苦涩不已,声音闷闷的,“只要他肯让人签字,咱们一家就再也不用留在这里了。” 他把裙子放在床边,根本不敢去看祁芳华的眼睛,“你就当是为了小稳和莹莹,行吗……你……我在门口等你,该吃饭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江稳烦躁极了,他想照着江阙的脸给上一拳,可是在这个梦里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游离在上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看见女人疯了一样冲过去把裙子砸门上,他看见女人在哭,从哽咽变成呜咽,而他梦里的江阙靠着走廊的墙壁站着,捂着脸,好像这样就听不见屋中女人呜呜的哭声似的。 这哭声让江稳心乱如麻,他想冲过去保护女人,他想破口大骂,可偏偏梦境在此时一转,画面就跳到了饭桌上。 是四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坐在饭桌前吃饭。 女人也到底是换上了那条红艳艳的裙子。 江稳看见那个老男人故意把手里的筷子扔到地上,然后弯腰去捡。那筷子明明就掉在他的脚边,但他却故意把半个身子都钻到了桌布下面。 他伸着手臂,故意越过江阙去摸离自己最远的那个女人的大腿。 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顿时让女人惊叫出声! “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一直沉默着吃饭的高爱芸被女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便冲女人骂道。 似是不解气,她又对江阙说道:“阙!管管你媳妇儿!整天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江阙脸色惨白,他根本不敢去看身边面带求救的祁芳华,他只僵硬的说道:“妈,芳华她不是故意的……” 而在这时,桌底下的老男人发出了得逞的轻笑,祁芳华再也受不了这种屈辱,尽管死死抿着嘴,眼泪还是啪啪的直往下掉,她无法继续在这待下去了,所以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像被扫了兴,高爱芸也把碗中的米饭扒拉了几口就起身离开了。 可她们都走了,桌底下的老男人却还迟迟没有出来,直到一直安静的吃饭的江莹咦了一声,接着转着小小的脑袋向桌底下看过去,奶声奶气的问道,“爷爷,你怎么摸莹莹的脚?” 江阙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哪里,他不敢置信,他的眼睛瞪的很大很大。 身旁的女儿在咯咯的笑,“爷爷,痒啊,爷爷,痒!” 江莹小腿胡乱蹬着,说,“爷爷,不要摸莹莹的腿啦!” 江阙双目好像充了血,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后撤时在地板上摩擦出巨大又刺耳的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爸爸?”江莹小心翼翼的看着江阙。 那个男人也从餐桌下慢慢爬了起来,他神情不悦,道:“你干什么?想吓死老子?我告诉你,你吓死老子,你的申请这辈子都别想有人给你批!” “我,操,你妈。” 男人表情一滞,很快变成一副狠厉的怒容,“你说什么?” “我,操,你,妈!” 江阙双目猩红,他双手扣住餐桌的边缘,将整个餐桌都朝男人掀了过去! 过往的被打压,被侮辱,在这一刻全都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江阙怒了,脸上的五官都在扭曲抖动! “我,操,你妈!江津!你他妈的欺人,太甚!我说,我,操,你妈!” 第11章 第11章 “阙!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你马上就能调上去了,现在这么一闹,还怎么让他松口啊?” 江稳好像浮在半空,他看到高爱芸把江阙拉到房间里说话,高爱芸有些气急败坏,“我去跟他说说,你让芳华顺着他一点,左右不过这两天,等你调上去了,你俩再远远的搬走!” 江阙一把拉住了她,“妈!这个职我不升了,我明天就去递申请,我辞职!” 他到底是有血性在的,他说,“他欺负我们两口子也就罢了,为了孩子我俩能忍,可他欺负莹莹,我跟他拼命!” “你说什么混话!”高爱芸气的上手扇他,“你只要升上去,往后还用看他脸色吗?妈平时都怎么教你的?” 江阙躲都没躲,就那么直直的站着由她打,只是这一次他眼里除了疲惫就是绝望,“妈,你觉得他会放过咱吗?” 他说的是咱,这个字无形之中把高爱芸和他绑在了一起,所以高爱芸在他说出这个字之后就定住了。 江阙看着她,“他恨咱,怎么可能让咱过的好?我看透了,他就是把咱当成乐子一样耍,甭管我工作干的多好,甭管单位呼声对我有多高,他都会压着我,我这辈子就不可能翻得了身!” “所以我想好了。”江阙呼了口气,把自己暗暗攒了好久的勇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他说,“我不干了!我有手有脚,我自己做买卖,我出去打工,再大不了我进工地,我总能养活她们!” “妈!”他说,“我们明天就搬,你跟不跟我们一起?” 两人声音渐弱,场景也如糖纸般融化在水中,江稳不知道高爱芸有没有答应,梦境便又如同电影的镜头,切换了。 那是江阙的工作单位,有着明亮又威严的办公大楼,楼道里每块瓷砖都被擦的一尘不染,干净的像在照镜子,倒映着每一个走过的人影。 交谈声,呵斥声,打印机工作时发出的呜呜声,把一些窃窃私语挤压的有些变形。 “听说这次有不少人要往上升,你那有什么信儿没有,知道都有谁吗?” “信儿没听着,不过这回得有江科吧?我听办公室的人说他给秘书长递了申请,说想去济市,我还寻思下班去找你,咱一块把礼品买了,等他调令下来就去送他去。” 可谁料那同事一脸复杂,“江阙年年递申请,年年被打回来,他可比谁都不一定。” “不能吧,他在这个位置都干好几年了,轮也该轮到他了。” 那同事一摆手,“你来的晚,还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江科他爸可是……” 那窃窃的私语像是背景的音乐,伴随着同事的交谈,江稳看到江阙一步步走向秘书长的办公室,抬手敲响了那扇木门。 “当当。” “进!”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等江阙进门之后,那位所谓的秘书长也并没有抬起头来,他依旧伏案继续在本子上抄录着什么,所以那安静的办公室里除了两人浅不可闻的呼吸,便是笔尖与纸接触而发出的娑娑声响。 这是官场的不宣之秘,认真专注和忙碌疲惫是对一个人工作态度的最好标榜。 江阙习以为常的在一旁静静等候着,而旁观着这一切的江稳哪里忍受过这些,他最看不得这些浮于表面的虚伪作派,所以他烦躁不已,想从这个无边无际的梦境之中逃脱开去,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令他的内心抓挠难耐。 他不得不停留在这里,也不得不想办法停留在这里。 梦境煎熬,无形的意识好像拟化成了一个硕大的,和他一样漂浮在半空的钟,秒针哒、哒、哒的走着,时间就这样机械的流逝。 终于,那个秘书长停下了手中的笔,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脸上也毫不意外的带上了惊讶,“呀!江啊!什么时候来的?你看我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你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看您正忙着处理工作,就等了一会。”江阙熟练的用话术应对,“领导您忙,我的事不急。” “唉,这工作哪有干的完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秘书长一边收起了桌上的本子,一边问道:“你是想问申请的事吧?我昨天问了首长的意见,江你也知道我这个位置,不是我压着不给你批,实在是,唉!” 他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权利有限的。” 江阙是江津的儿子,他没必要弯弯绕绕打半天官司再告诉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申请现在批不批,对江阙的意义都已经不大了,只是再一次亲耳听到,江阙的脸色难免还是难以掩饰的变得苍白了一些。 “还是谢谢领导,您为我费心了。” 看着江阙的脸色,秘书长也知道江阙这回是被逼狠了,可是没办法,调职的最终审批权确实在江津手里,真不是他故意耍难揍。 但他身在秘书长这个位置,也不能说江津的不是,所以他只能劝慰江阙,“江,首长也是为你好,你看咱们单位平时也没什么事,有的那点你也早都上手了,你要换个地还真不一定比这好。 虽然你说你干了这么多年,早该调动调动,可调出去了就是新地儿,环境现熟悉,人得现认识,关系也得现打,可咱这不用,首长眼皮子底下没人敢翻天。 而且工作机会什么时候都有,首长想的肯定比咱们全面,真有合适的,有好的,首长不可能不让你去,所以还是先凑合着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语重心长,可谁料江阙却是难看的笑了笑,“叔,我今天其实是来递辞职的。” 辞职和调职不一样,这个只需要工作交接完毕,再有上级领导签字就行了。 而且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公积金和医疗保险一说,所以江阙的离职手续办的意外的轻松。 看着江阙脸上终于带上了解脱般的笑意,而后一点点走出这栋办公大楼,旁观着梦境的江稳也和他狠狠共情了。 是啊,解脱了。干嘛明知道在江津手底下讨不到好处,还非得忍着呢? 可是江稳也知道,江津对他们一家的打击不会到此就结束,不然江阙也不会拉着祁芳华一起跳楼了。 跳楼。 想到这里,梦境也跟着江稳的意识旋转起来,那种沉闷与压抑也再一次扑面而来,江稳也跟随着他爸爸江阙的脚步,又一次回到了那栋充斥着恶心与黏腻的洋楼里。 绝望明明是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可偏偏江稳在这场梦境里看到了它的具象。 “芳华?” 平时本该紧紧锁住的卧室的门此时大敞扬开着,每次看到江阙都会哭哭啼啼扑上来的祁芳华也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一动不动。 也许是听到了江阙颤巍巍的呼唤,她慢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眼泪也从眼角流淌而下。 她什么也没说。 而江阙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爱芸拿着扫把站在门口,也好像根本看不到这狼藉的一切,她只催促着江阙,“阙,你爸让你上书房找他一趟。” 她推搡着他,说,“去吧,这里妈来收拾。” 江阙看她走过去,依旧像拉扯什么脏东西一样拉扯着祁芳华,“哭什么哭,本来挺好的事情让你弄得!我看你就是个搅家精!阙这回要是升不上去,你就别跟他过了!” 咒骂不绝于耳,江阙在祁芳华万念俱灭的眼神中缓缓离去。 距离书房不过是下一层楼梯的距离,可是这一次江阙却觉得这段路前所未有的长,所以等他终于走到书房的时候,江津已经等的有些不耐了。 但他今天成功钻到了空子,所以他对江阙还算和颜悦色,“王秘书长都跟我说了,你要辞职是吧?是嫌我拖着不给你批?呵~” 江津吞吐着烟雾,嗤笑道:“你要早让芳华跟我睡一觉,我至于耽误你?” 细白的烟雾妨碍了他的视线,他根本看不清江阙额角暴起的青筋。 所以他依旧侃侃而谈,“辞职申请我这压下了,我跟你说,你想去济市就不可能,我能让你往上调,但该在京市还得在京市……你不会以为我白养你这么大吧?” 他说:“你妈欠我的,但好歹让我搞了这么多年。可你呢?不知道是她跟谁生的野种,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学娶媳妇,你不还我点什么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我现在呢我就觉得芳华好,我就想跟她睡觉,你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后别说调职,升多高,不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似乎以为是终于征服了江阙,所以他舒坦的捻灭了手了的烟,可等细白的烟雾也在他视线里缓缓散去,江阙那张脸也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因为清晰了,所以江津也被江阙眼中跳跃的浓重的恨意吓了一跳,但江津不愧在高位上待了那么久,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问:“怎么?你要跟老子翻脸?” 看江阙死死的捏着双拳,目光满是仇恨的瞪视着自己,江津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江阙,别忘了你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一个女人,今天就是我不睡明天也照样会有别人睡!你知道什么叫拿老婆孩子换官当吗?我不过是提前教教你罢了!” “够了!”江阙怒吼着打断他的污言秽语! 书房明明很宽敞,可这一刻江津还是觉得这里太小了,隔的那么远,他还是听见了江阙的后槽牙被咬的咯吱咯吱响! 江津头一回有点慌了,他正要说些什么,便听江阙一字一顿的道:“我会让你遭报应的!” 报应。 江稳猛地睁开眼睛,青灰色的车顶撞入他的瞳孔,他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哪里。 耳边的蝉声依旧滋啦滋啦的想着,但梦境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江稳麻木又嘲讽的想,他那个爸爸所说的报应,不过是让二十年前的京市又多了两场令人震惊的大案而已。 一是某干部私生活混乱,□□自己的儿媳,致使儿子儿媳不堪受辱双双跳楼。二就是他,年仅十岁的自己大义灭亲,将自己的亲生奶奶送进监狱。 江稳的梦很长,但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李海言回家给两个孩子做熟饭,又给他们洗漱了一下,就又到点了。 她把自行车推了出去,准备骑车送孩子们去学校,没有自行车去哪都不方便,这样她送完孩子还能去医院,虽然慢,但怎么也比打车方便些。 可没想到的是,她一开门就看到江稳的车还停在那里。 起初李海言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车,只是江稳的车太好了,黑色的车漆反着悠悠的光,一看就价格不菲,恐怕整个恰克热县里也找不出来几辆。 正愣神的时候,李海言看见江稳打开车门朝她走了过来。 “江,江总。”李海言有些疑惑,她不知道江稳为什么没走。 “我送你们。”江稳说。 李海言却吓了一跳,扶着车把往后躲了躲,“谢,谢谢江总,不用麻烦了,我骑车送他们就行!” 江稳的手顿在半空,他直视着李海言,说出来自己的目的,“李老师,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什、什么?”李海言有些愣住。 有事拜托她,江稳吗? 可江稳没有现在就开口,因为李浩和李莹朝着他们走过来了。 江稳把李海言的自行车接了过去,然后搬进了自己的后备箱。 虽然江稳的车很高档,可是装下自行车后,后备箱的盖子却是合不上了,高档的汽车后面带着半旧不新的自行车,看起来又怪又丑。 可江稳好像察觉不到,放好车子后,还绕过去帮她们拉开车门。 李浩和李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又是这个叔叔送他们,但他们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什么也没多问。 到了学校,两个孩子和他们说了再见就下车了,看着两个孩子手牵手走远,江稳这才重新启动了车子。 车子是往医院的方向开的。 李海言偷偷瞄着江稳,这一路上她很想问江稳是有什么事要拜托她,可话含在嘴里,想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就在李海言胡思乱想的时候,江稳终于说话了,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哑,他说,“李老师,我有一个妹妹,她走丢了二十多年,如果她还活着,她应该和你年龄相仿,你愿不愿意,同我做一个血缘关系鉴定?” 李海言真的愣住了。 江稳声音低低的,道:“只需要采一点你的血,费用我会全部承担,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会给你一笔营养费作为补偿。” 李海言的脑袋里好像是有什么风暴卷过,江稳,妹妹,她。 她语无伦次的说,“我,江总,您好像误会了,我应该不是您的妹妹,我有父母的,我从出生起就在恰克热县了……” 她出生在恰克热县的邓李村,父亲姓邓,母亲姓刘,她连她出生时的接生婆是谁都知道。她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因为父母嫌家里生的都是女孩,这才把她给了李宏家。 李海言根本不怀疑自己不是的父母亲生的,因为她和她的那几个姐姐长得都很相似,就连李宏都说过,因为她和她哪个姐姐长的太像,在路上还把她们俩认错了。所以她绝对不可能是江稳走丢的亲人。 “我知道。”江稳说,“可我找了她二十多年,我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哪怕这个可能只有万分之一。” 李海言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感受的到现在江稳无比脆弱,她不知道,江稳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她很想问,那如果检测出来我不是你妹妹,你不会更失望吗?可一想,江稳已经找了他妹妹二十多年,应该已经失望过无数次了。 江稳似乎带着恳求,“李老师,你能不能,帮帮忙?” 等再回过神来时,李海言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点头了。 第12章 第12章 就像江稳说的那样,做血缘关系鉴定的方法很简单,就只是让医生采了点她的血而已,那个医生是江稳的人,给她采完血,就拎着东西匆匆离开了,恰克热县没有专门检验血缘关系的设备,还要把血样送回京市,结果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出来了。 看着两人的血样被拿走,江稳郑重的跟李海言道了谢。 李海言迷糊糊的走回了李宏的病房。 她还是觉得发生的这一切有些不太真实,江稳怎么就觉得她像他的妹妹呢?她和江稳没有长得相似的地方,她按了按自己微微有些发胀的手臂,针眼处早就已经不再流血了,只剩下一个有些瘀血的红点。 她甩了甩手,这才推门走进病房,可才一进屋,就有一个护士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你不是说只去一小会吗?” 护士坐在李宏病房里,看样子不知是守了多久。 “你看看你,这都去了多长时间了,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你知不知道病人现在情况很危险,二十四小时都不能离开人,你一去去这么半天,你简直太不负责任了,我们是护士不是护工,我们也是要上班的,好心放你走,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告诉你,你下次再这样,我们就上报给院长,你们这样的病人,我们科可不敢留了!一走走半天,就把病人自己放在这,这是住院呢,不是度假呢!” 李海言被骂的面红耳赤,可也只能不停的说对不起。 护士气哄哄的说,“他人已经醒了,你自己好好守着吧!” 然后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李海言松了口气,忙低头去看李宏,果然他早已经醒过来了,他正望着她流泪。 他身体还很虚弱,就连流下来的眼泪也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看着李宏这样,李海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到底是夫妻,到底是一家人,她说不出来一句责备他的话。 “……我对不住你。”李宏说,“我就是看你太辛苦了,我想帮你做做饭。” 他之前其实也趁李海言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站起来过,只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一条裤腿空空荡荡,才站了一会就又很快躺回去了,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残废,才一直不肯下地。 那天李海言说,她有机会转正,他看李海言那么拼命,伏在桌子上一写写一宿,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他是男人,腿断了怎么了,腿断了也要把家扛起来。 于是那天他为了给李海言一个惊喜,自己下地了,他准备给李海言和孩子们做一顿饭,可没想到厨房太过狭小,他根本转不开身,而他做饭做着做着,也忘记自己已经没有腿了,他身体一歪,就那样栽了下去。 再之后,火就烧起来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真不知道自己会把自己给烧了,要是知道自己会闯出来这么大的祸,他绝对不会进厨房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宏哭的像个孩子,“对不起海言,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添乱的,你别管我了,你跟我离婚吧!” “你胡说什么!”李海言也哭了,她从没想过跟他离婚,这个时候把他抛下,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可李宏哭着说,“是我拖累你了,我已经废了,你别给我治了,你留着钱,带着孩子再找个人家,改嫁吧!” 李海言哭着骂他,“李宏你王八蛋!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这是不会好的病吗?大夫说伤口长上了就能出院了!你废什么了,我死都不改嫁,要么你让我死,要么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李宏不敢看她倔强的泪眼,他哭着偏过头去。 自从他截肢之后,是想过跟李海言离婚的,可他舍不得李海言,也舍不得这一双儿女,所以他对李海言很坏,可以说是态度大变,他是想逼李海言走的。 这样李海言主动抛下他走了,他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可谁知道李海言任劳任怨,他不仅没有把她逼走,反而李海言任劳任怨的他都害怕了,他怕李海言真的抛弃他一走了之。 因为怕,他就不安,他就想试探自己在李海言心里的份量,他想要看她一直包容自己。 回想起那段时间,李宏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现在好了,他连那些卑鄙的手段都使不出来了,他更糟糕了,他从一个残废,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变成了一个只会添乱,只会让这个家雪上加霜的废物。这样,李海言还愿意跟着他吗? 她还怎么跟着他呀?她跟着他也享不了福,他也只会拖累她,只会让她丢脸,让她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他也没脸再像之前那样,等她伺候自己了。 李宏哭着哭着,就又昏睡了过去,他的身体到底还是虚弱,经不起这样激动的情绪了。 李海言心里五味杂陈,坐在床边守着他无声的哭泣。 不管怎么样,李宏算是度过危险期了,虽然还不能动,但身体的机能在一点点恢复,医生查房的时候也说他伤口创面还可以,没有感染迹象,这让李海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宏醒了,醒来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他病情彻底稳定下来,李海言也不用再求爷爷告奶奶的请人帮忙看着他了,小浩和小莹她也有时间去接了,虽然李海言需要医院学校还有家,三头跑,但她还是觉得,她已经把最难的时候挺过来了。 只是看着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就又瘦了一大圈的李海言,李宏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 “笃笃。” 中午,李海言正给李宏喂饭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李海言忙撂下碗去开门,就见江稳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外。 “江、江总……” 李海言愣了一瞬,才想起上次江稳找她采血的事,距离上次江稳找她采血,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来李海言忙忙碌碌,如果不是再见到江稳,她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上次那个采血的医生说过,最快今天就能出结果,想来江稳来找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对于结果李海言并不紧张,因为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是江稳的妹妹。 果不其然,江稳道:“上次多谢你了李老师,虽然不是,但还是多谢你愿意帮忙。” “没,没关系,不用谢。”李海言嘴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的话。 江稳也不指望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人安慰自己,他把手中的果篮递向她,说,“一点心意。” 李海言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了江总,您拿回去吃吧!” 江稳肯定不会再拎回去,见李海言不肯接,便把果篮放在了她脚边,他微微颔首,“我还有事,李老师,我就先走了。” 李海言忙要提起果篮去追他,可果篮很重,她才提起来,江稳就已经不见了身影。 李海言只能将果篮拎回病房。 李宏看着她费力的拎着一个大大的果篮进来,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是谁啊?” 刚刚李海言在门口和那人说话,他都听见了,但听声音他不认识。 李海言道:“是宇峰集团的江总,过来恰克热县视察的。” 李宏对这个宇峰集团有印象,前两天李海言熬夜写材料,就是因为这个宇峰集团要来视察,李宏问,“他干啥送咱果篮?” 刚刚那人在门口跟李海言说什么谢谢她帮忙什么的,李宏听不懂,他只知道李海言就是写个材料而已,是工作,还是学校安排李海言写李海言才写的,根本扯不上帮忙,除非李海言又背着他干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江总,听起来职位还不低,李宏想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来找李海言。 李海言费力的把果篮提到床边,再起身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她喘了口气,才道:“那天他有点事找我帮忙,我……” 说着,她突然顿住,然后伸手从果篮装饰纸的夹层里抽出一个黄色的信封。 李宏正认真听着,见她突然不说了,他心里不上不下的,也不禁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就见李海言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沉甸甸,两口子在一瞬间都预感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李海言打开后看了一眼后就赶紧又封上了,她神色慌张,“这,他,他还给放了一万块钱,这不行,这不能要,我得给他送回去!” 李海言都没顾得上看李宏,就拿着信封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她头也不回的对李宏说,“我一会就回来,我先给他送去!” 方才为了方便给李宏喂饭,李海言就把病床摇起来了一点,现在算是方便了李宏,能让他不用费力抬头,视线就能追着李海言走。 “6-2床李宏,该输液了。” 李海言才关上的病房门就又被打开了,一个老给李宏输液的护士推着医用推车进来,推车的轮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你老婆这是干嘛去了?”护士问。 方才她推车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李海言着急忙慌的跑下楼,她听说过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平时上学,到了中午早上什么的,李海言还得抽出时间去接,可这会儿也不到接送孩子的点儿,怎么李海言就又着急忙慌地跑了? 李宏心里正有个地方闷闷的,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他囫囵道:“送东西去了。” 护士哦了一声,一边往输液架的钩子上挂液瓶,一边问他,“我看刚刚有人给你们送果篮,那是宇峰集团的领导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换做以前,这些护士都不愿意跟李宏多说话,都是扎上液就走,即便李宏有事儿想多问两句,也是顶不耐烦的,哪会像今天一样这么多话,还主动问闲事。 但李宏只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护士自顾自的说,“你们认识上面的领导怎么不早说?要早说院里安排住院的时候,就给你们安排VIP病房了,反正那边也没人住,那不仅条件好,也比这边清静多了,而且食堂还管送饭,也省得你老婆楼上楼下的跑。” 护士给李宏找着血管,问,“你们家住院费给免了,是不是就是这个领导发的话啊?我听我们同事说他是宇峰集团的总裁,是不是真的?我看他还挺年轻的。” 李宏手一抖,护士扎针差点就扎歪了,说,“唉,你别动别动!疼是吗?” “有点。”李宏蠕动了下嘴唇,声音却是干巴巴的。 护士扎针技术不算太好,但也不可能承认,她调整着针的位置,李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针头在自己血管里来回滚动,然后就是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背上的血管,迅速的冲进自己的身体。 “有回血啊,应该没渗,先这样看看,你别动啊。”护士盯着他的手,暂时没有给他贴胶布,因为要是渗液了,还得拔了针重新扎。 李宏也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似是在担心自己的手,但心里其实早就惊涛骇浪。住院费全免了?他怎么不知道,李海言没跟他说! 想到这几天他每次问起李海言住院花了多少钱,李海言都是左顾言它的,没有正面回答过他,他就觉得那股凉意顺着手臂到达了心脏,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一降再降。 李海言为什么不告诉他?住院费怎么就全免了?李海言又是怎么认识的这个男人?他为什么又是送果篮,又是送钱?李海言到底是帮了人家什么忙,才能让一个大公司的总裁发话给他免了住院费,才能亲自为了说声谢谢提着果篮跑一趟? 想到刚才李海言那副着急忙慌的模样,李宏心口就一阵阵抽搐,他心里不是滋味,觉得五味杂陈。一个女人,能帮一个男人啥忙?恰克热县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找李海言帮忙? 他不由得不胡思乱想。 哗啦啦…… 又是一阵推车的声音,是住院部的保洁推着垃圾车来打扫卫生了,保洁看李宏病房的门开着,直接就进来了,看护士也在,还跟护士打招呼。 保洁和护士旁若无人的聊着医院里的事情,什么领导来检查了,她们保洁也要时刻注意负责的片区卫生,而且今天还要把病房卫生间也给打扫干净。 护士吐槽说领导也是吃饱了撑的,保洁连连附和,“就是吃饱了撑的,你说哪个领导来检查,人家会上病号卫生间看去啊!” 保洁说,“还发给我们老些消毒液呢,一瓶还不行,还一人发了一箱,我把走廊都擦了才用了半瓶,这剩下这么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我先放在他这儿吧。” 保洁说着,从垃圾车上搬下来一个纸箱子,然后搁进了李宏病房的洗手间里,保洁对李宏说,“我在你这个厕所里搁了箱消毒液,等你家属回来你跟她说让她别碰,可有毒啊,别摸,我没地儿放了,先在你这屋搁搁啊。” 李宏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他大脑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护士也看了看李宏的手,这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也没有跑针也没有渗液的,干脆就给他把针固定住了。 护士走了,人家还有别的事儿要忙,保洁收拾完也走了,人家也还有别的病房要打扫。 就只有李海言还没回来,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李宏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半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李海言回来的时候,李宏那盒饭也的确是早就没了温乎劲儿。 李海言忙去打了点热水,把饭盒放热水里泡着。 忙和间,李宏问道:“把钱还给人家了吗?” 李海言一顿,摇头道,“给他他没收。” 李宏心情复杂,“所以你就又拿回来了。” 李海言嗯了一声,她用勺子翻动着盒饭,以便让食物受热均匀,看李海言心事重重的模样,李宏的心也跟那盒米饭似的,被翻的七上八下。 一万块钱,人家说给就给,一万块钱,让李海言收,李海言就收。 一个男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给一个女人钱花?还一给就是给一万?李宏不敢细想,但又忍不住不多想。 李海言垂着头,没有看到李宏复杂的表情。她心里也乱糟糟的,因为她根本没把钱给江稳,不是昧下了,是她那会出去追江稳的时候,江稳已经进了电梯,她再等电梯就已经赶不上了,于是她就从楼梯跑了下去。 也正是因为走的楼梯,所以比电梯慢上一点,才正好让她听见江稳跟沈鹭语的谈话。 沈鹭语说,“你还好吧稳哥?” 江稳说没事。 沈鹭语安慰他道:“虽然李老师不是莹莹,但莹莹一定能找到的,稳哥你别太难过。” 江稳说,“没有难过,我早知道她不是莹莹,只是我心里一直在钻牛角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怕错过她。现在做完DNA,心里反而踏实了一点。” 沈鹭语说,“那就好,稳哥你走的时候和李老师说了吗?不要让她把这件事讲出去?” 江稳脚步顿了一下,道:“我在果篮里放了一个信封,她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鹭语有些欲言又止,江稳问,“怎么了?” 沈鹭语才道:“稳哥,你光是放钱她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吗?别再傻乎乎以为真是你的一点心意,回头再把钱给你送回来了。” 江稳罕见的沉默了,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回去跟李海言说,给她这一万是买她闭嘴,他只能说,“走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李海言也定在了原地,她既窘迫又难堪,手里的信封变得十分烫手,原来,原来江稳在果篮里放钱是这个意思。 第13章 第13章 看李海言像失了魂一样,李宏别提多窝心了。 所以草草吃了几口饭,他就说自己困了,他闭上眼,怕自己再多看李海言一眼,就又忍不住朝她发脾气。 要搁往常,李海言或许还会再劝他多吃一口,可她今天实在没有心情,所以听李宏说不吃了,她就收拾起了饭盒。她不知道,她的这个举动让李宏心里更难受了,所以一整个下午,两口子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妈,我们能去看看爸爸吗?” 下午放学时,李海言照例去接两个孩子回家,可没想到一向懂事内向的孩子向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让李海言都有点愣住了。 李浩和李莹满脸忐忑。 这几天他们爸爸一直在医院住着,村里的邻居都说他爸活不了多久了,还有班里的同学们,自打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后,也开始给他们兄妹俩起外号,管他们叫没爹的野种。 风言风语听多了,兄妹俩从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焦灼,其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也很想跟李海言打听打听他们爸爸怎么样了,可每次一看到李海言满是愁容的脸,就又问不出口,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那么小,什么忙都帮不上,不给李海言添乱就算好的了。 可是这一次,他们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李莹被班里的女生推搡着摔下了楼梯,那些女生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李莹少了爸爸,就不配再和她们待在一个班一样。 李浩忘不了自己妹妹哭泣的样子,他睁眼闭眼都是妹妹无助的哭声,他忘不了妹妹哭着问自己,哥,我们是真的没有爸爸了吗? 所以再看到李海言来接他们的时候,李浩忍不住问了出来。 看李海言愣住了,李莹也泪眼汪汪的说,“妈,我真的想我爸爸了。” 听着孩子哽咽的哭声,李海言才恍然回神,“能,能去。” 她慌乱的给两个孩子抹去眼泪,“能去,能去,妈这就带你们去见你爸。” 县医院的住院部是不限制探病人数的,更何况现在住院的人本来就不多,每个病号都能分到单间,所以就算带孩子来医院,也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李宏看着李海言带着两个孩子进来时,立刻挣扎着也要坐起来。 他没想到李海言会把两个孩子带来看他,毕竟上次他做截肢手术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没来,这次他烧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李海言更不会把孩子带来看他才对。 可他没想到两个孩子来了。 所以李宏抖着嘴唇,在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李浩和李莹主动跑了过去,叫他,“爸!” “唉!唉!”李宏连忙答应。 两个孩子站在他的床边,身高快和他半躺起来的高度一样了,大半年没见,两个孩子也长得都快和他记忆里不一样了。 李宏看的眼眶发热,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两个孩子,生怕连头发丝都给看漏了。他真的太久没有看见孩子们了,他太想他们了。可他不争气,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太怕自己会吓到他们了,所以这几个月他根本不敢跟李海言提他想看看孩子。 看见完全脱相的爸爸,李浩和李莹的眼泪也不禁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们爸爸没死,他们爸爸还活着,他们不是没爹的野种,那些同学都是瞎说的。 两个孩子虽然哭着,可都很懂事,他们没有扑到李宏身上去,李宏身上还缠着绷带,看起来触目惊心,在来的路上李海言就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爸爸受伤了,不能碰,一碰他就该疼了,所以他们就只能站在他床边看看。 可即便就只是看看,两个孩子就已经很知足了。李浩和李莹还问李宏,问他,“爸你好点儿了吗?” “好了好了。”李宏说,“再过几天我就能出院了。” 李莹哭着说,“爸爸你快好了吧,我们都很想你。” 这句话,让李宏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呜呜,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们呀!” “呜呜呜……” 情绪是会传染的,更何况是这么长时间没见的亲人呢,李浩和李莹也呜呜的哭起来。 李海言没有制止他们,她也站在一旁低声哭着,他们一家真的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过了。 自打李宏出事起,这个家就像塌了一样,她苦苦地撑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每天担心这担心那,她觉得自己都成了精神病。 这次李宏又被火烧成这样,她以为一切都完了,可没想到,这场大火又让她看见了希望。如果李宏还能和以前一样,他们一家以后一定还能好起来的。 一家人就这样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各自宣泄着心头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等终于哭够了,天色也渐渐暗了。 李宏很舍不得两个孩子,但也知道该让李海言送他们回家了,要不然天黑了,路上不安全。李宏嘱咐李海言,让李海言趁亮送孩子回去。 可李海言咬了咬牙,说,“今天不让他们回去了,我把床拼一拼,今天晚上就让他俩在这儿睡吧。” 李宏又激动又紧张,“这,这能行吗?” 他也想跟孩子再多待一会,可是孩子们愿意吗? “能行。”李海言说,“我看别的屋也有人把床拼起来了。” 李宏住的这间病房是个三人间,李宏一张床,还有两张空着,李海言把它们拼一拼,晚上她和孩子在上面睡,地方绰绰有余。 如果平时只有她自己,她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在这里,她就好像有了很大的底气。 李宏紧张的看着两个孩子,很怕从他们脸上看到不愿意的表情,可两个孩子一听可以留在这里,都开心极了。 李宏也笑了。 李海言让两个孩子陪着李宏,她去打饭,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父子三人正挨在一起说着话,小浩和小莹是雀跃的,李宏面色虽然苍白,但神情也是难得的高兴。 李海言眼眶不禁又有些发热,但怕被他们发现,赶紧带上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