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犹带酒痕香》 第195章 极限追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屋外的打斗声终于渐渐平息。温酒酒在屋内坐立难安,耳朵紧紧贴着门板,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又熬过一刻钟,一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冷铁衣推开门进来,身上的衣衫溅满了暗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温酒酒心头一紧,立刻快步上前,围着冷铁衣前后左右查看,急切地想找出伤口的位置。 冷铁衣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急促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看了,不是我的血!快跟我走,有急事!”话音未落,他已攥着温酒酒的手腕,拉着她快步冲出了吊脚楼。 一出屋,冷铁衣便运起轻功,脚步如风,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寨中另一侧飞奔。温酒酒被他拉着,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能让冷铁衣如此急切的,定然是天大的事。 很快,两人便停在一间竹楼前,正是雷阿婆的住处。冷铁衣也不敲门,直接一把推开竹门,带着喘息未定的温酒酒闯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让温酒酒瞬间僵在原地。 竹榻之上,雷阿婆——此刻她该唤作邢秉懿,心口处直直插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剑,深色的血渍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顺着榻沿缓缓滴落。她的嘴中还在不住地涌出鲜血,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有神的眼睛瞪得老大,却已没了往日的光彩。 直到看到温酒酒进来,邢秉懿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角艰难地向上扬起,绽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阿婆!您怎么了?不要吓酒酒啊!”温酒酒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榻边,声音因极致的悲伤而颤抖。 邢秉懿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温酒酒脸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声音低沉又断断续续:“丫……丫头,不……不要哭……老身……没事……只是……大限……到……到了……” 每说一个字,都有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握着温酒酒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温酒酒紧紧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一点点失去生机,连一句完整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冷……小子,将活口……带……带进来,老身……有话要……问。”邢秉懿胸口的血还在渗,却强撑着一口气,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冷铁衣当即抬手打了个手势,守在门外的断锋立刻应声而入,手中还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紧身夜行衣,右边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头被生生扭断;左小腿的裤腿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珠顺着裤脚滴落,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每走一步,他都因剧痛而微微抽搐,一瘸一拐的模样狼狈至极。 刚进竹楼,断锋便猛地扭住他的左臂,同时抬脚踢中他的右膝窝。只听“噗通”一声,黑衣人被迫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在竹制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们,是韦太后……还是……吴皇后……派来的?”此刻的邢秉懿,仿佛被强烈的恨意点燃了生命的最后一丝火焰。她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跪地的刺客,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黑衣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连头都不敢抬起。 “说!不说让你生不如死!”断锋见他沉默,当即从身后抬手,一掌拍在他的后心。黑衣人闷哼一声,猛地往前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身前的地板上。断锋又伸手拽住他的发髻,硬生生将他的头往上提,另一只手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 “是哑伯!”一直在邢秉懿身边照料的春华,看清那张脸后,突然失声叫了出来。寨中人人都知,哑伯是半年前流落至此的孤老,平日里沉默寡言,只会用手势与人交流,谁也没想到他竟会说话,还穿着夜行衣行刺。 “是我!”哑伯——此刻该叫他萧寒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沙哑却清晰,彻底打破了众人对他的认知。 “师傅,哑伯他会说话!”秋实又惊又怒,连忙转头对邢秉懿说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邢秉懿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了然。她示意冷铁衣扶自己起来,靠在身后的竹枕上,目光直直落在跪地的萧寒山身上,一字一顿地开口:“若我所记……不错,你……你是萧……萧寒山……吧?先帝身边……禁军……副统领,还是……韦氏的老乡……老相好?哈哈……”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立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在众人耳边。萧寒山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狠厉取代。他抬眼看向气息奄奄的邢秉懿,语气带着几分挑衅:“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命大啊,这些年我们几次三番搜寻,都没能找到您的踪迹。若不是小圆子前几日吃醉了酒,无意间说漏了几句醉话,微臣还真找不到您的芳踪呢,呵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小圆子?是谁?本宫不识。”邢秉懿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波澜,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刻意装作毫不在意。 “皇后娘娘,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萧寒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越发嘲讽,“九年前,若不是小圆子找了个犯了事的宫女替您去死,伪造了您的尸身,您能活着走出京城,躲到这穷乡僻壤来?” “你……”这句话如同尖刀,狠狠刺中了邢秉懿的痛处。她本就虚弱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嘴里不住地咳嗽,鲜血涌出的速度更快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断锋见他竟敢当众刺激邢秉懿,怒不可遏,当即抬手又是一掌拍在萧寒山后心。这一掌力道极重,萧寒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连咳嗽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大嘴巴徒劳地喘息。紧接着,他的脸色又从惨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息不畅,眼看就要窒息而亡。 冷铁衣见状,眉头微蹙,迅速上前,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胸前膻中穴上轻轻一点。“噗——”萧寒山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这才终于得以呼吸,他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 邢秉懿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眼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她知道,今日之事,不过是过往恩怨的冰山一角,而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6章 临终遗愿 窗外,薄雾散去,红日在东方跃动,似要随时磅礴而出。竹屋内,邢秉懿呼吸却愈来愈弱。她躺在屋内的竹榻上,枯瘦的手搭在被褥外,指节泛着青白,原本炯炯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涣散的雾色,连说话都要攒足全身力气。 “罢了,本宫……也已油……油尽灯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轻颤,“过往……种种……如云烟……散了吧……” 守在榻边的春华和秋实早已红了眼眶,却不敢哭出声响,只垂着头拿袖口按着眼角。温酒酒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强忍着喉头的哽咽,目光紧紧锁在邢秉懿身上,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句话。 邢秉懿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努力睁了睁眼睛,费力地抬了抬手臂,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温酒酒,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丫头,过来……本宫与你……说几句……体己话……” 温酒酒立刻应着,快步来至榻前,双膝跪地,裙摆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扬起小脸,努力挤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阿婆,您说吧,我听着呢。” “丫头,笑不出……便不要……勉强自己……”邢秉懿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眼神里闪过一丝疼惜,“丫头,春华……和秋实……是孤儿……除却老身,再无……再无亲人,求你……收下……她们……给她们……一个容身……容身之所……” “好,酒酒答应您,只要春华和秋实二位姐姐同意,我便带她们走。” 她缓缓收回手,指节抵着榻沿,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你近前来……我跟你说…………说个秘密……其实……宫里真正……救我的人……是……是……张去为……” “张公公?”温酒酒心头一震,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耳朵贴得更近,生怕漏听一个字。她曾听宫人提起过这位宫中老人,却不知他竟与邢秉懿有这般渊源。 “你若有机会……见……见到他……替我转告……”邢秉懿的呼吸愈发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声音却依旧执着,“转告他……那年三月三……我……我在康王府……后花园……放风筝……我知道……知道是……他捡了……捡了我的……手帕……” 说到“手帕”二字时,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柔软,像是回到了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少女裙摆飞扬,风筝线在手中轻颤,而那个默默捡回手帕的身影,成了她往后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温暖念想。 “我……我不怪……不怪他,”她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释然,“我和他……情深缘浅……我知道……他……他对我……的情意……今生……无以为报……” 泪水终于从温酒酒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竹板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咬着唇,强忍着哭出声,只轻轻点头:“阿婆,我记住了,我一定转告他。” “但愿……但愿来世……来世……生于……生于寻常……百姓家,再结……再结……”邢秉懿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越来越轻,最后低至渐不可闻。她的眼睛缓缓合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嘴角却噙着一抹满足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来世与心上人相守的寻常时光。 榻边的呼吸声彻底消失,屋内只剩下春华和秋实压抑的啜泣声。温酒酒含着泪,伸出手轻轻抚上邢秉懿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凉,可那些深深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舒展开来,隐约能看出她年轻时的轮廓——那是曾让无数人惊艳的容颜,是康王府里明媚的少女,是遭金人掳劫后依然坚韧的皇后,也是岭南百姓口中仁心的名医。 “阿婆,酒酒记住了,定将您的遗愿完成,您安心去吧。”温酒酒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她缓缓收回手,膝行退后两步,对着榻上的邢秉懿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未曾抬起。 窗外,初升的太阳绚烂至极,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邢秉懿平静的脸上,像是为这位历经沧桑的大宋皇后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一代皇后的传奇落幕,而她的遗愿,却成了温酒酒心中沉甸甸的承诺,在往后的岁月里,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 邢秉懿的后事办得简单、肃穆,没有繁复礼节,只温酒酒、冷铁衣与春华和秋实姐妹俩守在灵前,直至棺木入土。 刚立好无字木碑,听风便匆匆来报:“主子,姑娘,外面那些刺客的尸身已经焚烧深埋,痕迹也处理干净,不会再有人循迹找来。” 冷铁衣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转身往寨中偏院去:“我去看看萧寒山。”温酒酒放心不下,亦紧随其后。 偏院柴房内,萧寒山被铁链缚在柱上,胸口伤口渗着黑血,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廓起伏。冷铁衣踢了踢他脚边的断碗,声音冷冽:“别让他死了,带着他,我还有用。” “是。”听风应下,立刻唤来两名护卫,用粗木担架将萧寒山抬走,又仔细清理了柴房里的血迹。 温酒酒转头看向立在院角的春华与秋实,轻声问:“接下来我要离开黎家寨子,你们若想留下,我会给你们足够的银钱;若愿跟我走,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春华立刻上前一步,眼眶微红却语气坚定:“姑娘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姑娘。”秋实也重重点头,攥紧了温酒酒递来的行囊:“是啊姑娘,您去哪儿,我们姐妹便去哪儿。” 温酒酒心中一暖,不再多言。 众人迅速收拾好行装,将邢秉懿的遗物小心收进木箱,趁着暮色未浓,悄悄离开了这座曾藏着生死危机的黎家寨子,朝着未知的前路而去。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7章 暗渡苍梧 离开粤东连绵的山区,空气明显变得湿热起来。一行人改换了行头,扮作一队寻常的商贾。领头人换成了沉稳干练的王朝阳,冷铁衣和温酒酒则混在队伍中后部,刻意低调。 抵达惠州码头时,正值午后,江面上船只穿梭,人声鼎沸。然而,这繁华之下却暗藏着紧张。码头上巡检司的兵卒明显增多了,对往来人等的盘查也格外严厉。 王朝阳经验老到,不慌不忙地带着大部分寒衣阁部众上前,递上路引文书,一口熟练的生意经:“官爷辛苦,小的是泉州来的,贩些布匹瓷器到广州。” 那巡检的小头目翻看着文书,又打量了几眼他们押运的货物,目光锐利:“从泉州来,怎么走的梅州、惠州这条线?” 王朝阳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回官爷的话,听说赣南一带不太平,只好绕道粤东,虽是远了点,但求个安稳。” 那头目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向稍后一些的温酒酒、冷铁衣几人。“他们呢?也是一起的?” 冷铁衣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将温酒酒稍稍挡在身后,递上早已备好的文书:“官爷,我们不是商队的。是送舍妹去雷州探亲。”他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温酒酒适时地露出些许怯生生的模样,微微低头。 巡检小头目看了看他们的文书,又瞥见温酒酒虽是布衣荆钗,但容貌气度不凡,冷铁衣更是目光湛然,不似寻常百姓,心中疑窦未消,却又抓不到错处。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又粗略检查了他们的随身行李,这才不耐烦地放行:“走吧走吧!最近查得严,都安分点!” 过关后,温酒酒才悄悄松了口气,手心已是一片冰凉。冷铁衣低声道:“看来韦氏和秦桧的爪牙,布控比我们想的还要严密。” 一路南行,终于抵达了喧嚣无比的巨港广州。这里的繁华远超泉州,码头上停泊着无数奇特的蕃船,各种肤色、语言的商人汇聚于此,空气里弥漫着香料、海货和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们在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休整了几日。连日奔波,众人都已疲惫不堪。温酒酒站在客栈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广州越是热闹,反而越发衬出她内心的孤寂与对前路的忧虑。她摸了摸怀中那半块凤佩,想到生死未卜的郑刚中一家,更觉责任重大。 休整几日后,一行人登上了溯西江而上的客船。江水浑浊,船行缓慢。同船的乘客三教九流,其中一位被贬至琼州的小官,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憔悴,神情郁悒,终日望着江水发呆。 他见温酒酒一女子,带着几个看似护卫的同伴也要渡海去琼州,不禁心生感慨。一日船头偶遇,他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小娘子,琼州乃瘴疠之地,吏卒如虎狼盘剥,你……何苦前往?” 温酒酒施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先生提醒。家中长辈在彼处,不得不去探望。” 那小官长叹一声:“唉,一念之差,天涯沦落。小娘子切记,上岸之后,万事忍让,钱财开路,或可少受些苦楚。”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自身的无奈与绝望,也让温酒酒的心情更加沉重。 船上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闲暇时,他喜欢给乘客讲述西江沿岸的风物与传说。说起这西江水路,亦是历代流放犯人的必经之途,老船公的语气便低沉下来。 “瞧见那处荒滩没有?”他指着江边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前朝有个宰相,就是在那儿,被押解的差人刁难,病饿交加,当晚就咽了气。尸首都没人收,可怜呐。” “还有那段峡谷,水流最急的地方,每年都有运犯人的船翻沉,淹死的人不计其数。这西江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老船公的故事,配上两岸时而秀丽、时而险峻的风光,更添几分苍凉。温酒酒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些衣衫褴褛、枷锁缠身的官员士人,在这条水路上蹒跚前行的悲惨景象,对“流放”二字的残酷有了更具体的认知,对前路的忧惧也更深了一层。冷铁衣默默递过一壶水,低声道:“别想太多,我们与他们不同。” 船至梧州,他们需在此转入支流绣江。下船后在码头旁的一间酒肆打尖歇脚,顺便打听前往雷州的具体路线。 温酒酒正向店小二询问路径时,邻桌一个穿着低级官服、面色蜡黄的官吏,醉眼惺忪地凑了过来。“小娘子,打听去雷州的路?雷州那鬼地方,除了流放的罪囚,还有谁去?莫非……是去探亲?”他话语带着酒气,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试探。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青禾和听风的手已按上了腰间的短刃。冷铁衣眼神一凛,正要开口,温酒酒却抢先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悦:“这位官爷说哪里话?家父在雷州经营糖寮,小女子是前去探望父亲,怎就成了探视罪囚了?莫非这雷州,还不准人探亲经商了不成?” 她语气带着商贾之女的泼辣,同时示意断锋取出泉州市舶司开具的官凭路引,上面清楚写着温家的商户信息。“官爷若不信,尽可查验。只是这污人清名的话,还请慎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低级官吏见他们手续齐全,言谈间又不似寻常人家,加上冷铁衣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酒醒了大半,忙讪讪地赔笑:“误会,误会!小娘子莫怪,是在下多饮了几杯,胡言乱语了。”说完,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场风波暂时化解,但众人都明白,越靠近目的地,盘查与危险只会越来越多。 在容州下船后,他们选择了传说中更为快捷、但也更为险峻的古道,途经着名的“鬼门关”遗迹。此地正如唐诗所云“十人去,九不还”,虽已非主官道,但山势陡峭,道路在悬崖峭壁间蜿蜒,荒草没膝,一片荒凉。 天色骤变,乌云压顶,顷刻间暴雨倾盆。山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湿滑难行。一行人牵着马,艰难前行。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夹杂着碎石滚落的声音。 “小心!山体滑坡!”王朝阳大喝一声。 只见前方一段山路在暴雨冲刷下,竟整体坍塌,向深渊滑去!温酒酒所站的位置正在边缘,脚下泥土一松,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悬崖外倒去! “姑娘!”青禾尖声叫道。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至!冷铁衣一直密切关注着温酒酒,在异动发生的瞬间已疾射而出,就在温酒酒即将坠崖的刹那,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同时向下滑去,冷铁衣另一只手猛地拔出断锋的长刀,狠狠插入岩壁,火星四溅,两人下坠之势才险险停住,悬在半空。 雨水模糊了视线,身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温酒酒仰头,看着冷铁衣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臂和坚毅无比的下颌线,心中的恐惧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抓紧!”冷铁衣的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沉稳。在王朝阳等人合力下,终于将他们二人拉了上来。死里逃生,众人皆心有余悸。 站在残存的山路上,望着依旧肆虐的暴雨和险峻的关隘,温酒酒真正体会到了“鬼门关”的含义。前路之险,远超想象。但她摸了摸怀中玉佩,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方是真正的鬼门关,还是龙潭虎穴,她都必须要闯过去。 在风雨稍歇后,这支小小的队伍,再次踏上了前往雷州海康县的旅程,准备迎接渡海前最后的挑战,以及那片茫茫大海对岸未知的命运。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风急浪高 雷州半岛最南端的递角场,仿佛是天下的尽头。 咸腥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码头上远不如广州、泉州繁华,却别有一种紧张肃杀的气氛。这里停泊的,多是官船、兵船和那种专门用于渡海、体型笨重却格外坚实的“木兰舟”。往来之人,也多是兵卒、小吏,以及那些面色凄惶、身戴枷锁或是在官差押解下的流人。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温酒酒一行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王朝阳等人扮作的商队,在此地并不罕见——总有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冒险渡海去琼州收购香料、珍珠或珍稀木材。而温酒酒和冷铁衣,则混在人群中,低调地办理着渡海的文牒。 手续比内陆繁琐严苛数倍。巡检的兵卒反复核验他们的身份文书,目光如鹰隼般在他们脸上逡巡,问题也刁钻刻薄。 “去琼州所为何事?” “探亲。”冷铁衣言简意赅。 “探何亲?姓甚名谁?居于何处?” “儋州远亲,姓符,经营一片椰林。”这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儋州够远,符也是琼州大姓,不易穿帮。 那兵卒冷哼一声:“琼州那鬼地方,瘴疠横行,黎人出没,探亲?别是去探那些‘罪臣’吧?”他说着,目光锐利地扫过温酒酒。 温酒酒心头一紧,但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担忧。冷铁衣上前一步,巧妙地挡住兵卒大半视线,同时一小块碎银子已不着痕迹地滑入对方手中。“军爷说笑了,实在是家中有命,不得不去探望一位卧病的族叔,尽尽孝心。” 那兵卒掂了掂手中的分量,脸色稍霁,又盘问了几句,才在文书上重重盖下官印,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最近风浪大,能不能过海还得看天意!” 登上那艘巨大的木兰舟,温酒酒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天涯”之感。木船在浩瀚无垠的大海面前,犹如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船舱里拥挤不堪,气味混杂。有唉声叹气的商人,有面无表情的兵丁,更有一些眼神空洞、衣衫褴褛的流放犯人家眷,他们的沉默比哭声更令人压抑。 木兰舟升起巨大的硬帆,借着风力,缓缓驶离码头。起初,船行尚算平稳。但不过半个时辰,船身便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琼州海峡素以风高浪急着称,此刻更是展现了它狂暴的一面。 墨绿色的海水如同沸腾的巨锅,掀起数丈高的浪头,恶狠狠地拍击着船帮,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船只时而冲上浪尖,时而跌入深谷,每一次起伏都让人五脏六腑仿佛错了位。 温酒酒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航行。强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趴在船舷边,吐得昏天黑地,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苦涩的胆汁。冷汗浸湿了她的鬓发,脸色苍白如纸。耳边是风声、浪声、船体的呻吟声,以及其他乘客同样痛苦的呕吐和呻吟声。 在这一片混沌的痛苦中,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前人描写渡海的诗句:“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那种远离中原文明、投身蛮荒绝域的孤独和绝望,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她紧紧抓住冰冷的船舷,仿佛一松手,就会被这无情的怒海吞噬。 冷铁衣的情况稍好,但也是眉头紧锁,默默运功抵抗着颠簸,同时寸步不离地守在温酒酒身边,用身体为她挡住一些飞溅的海水。 “姑娘是第一次渡海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是一个约三十岁左右的青衫书生,面容清瘦,虽然也面带倦色,但眼神却相对镇定。他靠在船舱壁旁,看着痛苦不堪的温酒酒,眼中带着一丝同情。 冷铁衣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书生连忙拱拱手,低声道:“二位莫怪,小生符子詹,琼州本土人士。看这位姑娘甚是辛苦,我这里有颗自家配的丸药,或许能缓解些许晕眩。”说着,他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以姜汁和几味草药炼制,虽不名贵,但对付这海峡风浪,还有些效用。” 温酒酒此时已无力多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过药丸服下。一股辛辣之意在口中化开,顺着喉咙滑下,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竟真的缓和了几分。她虚弱地道了声谢:“多谢符先生。” “举手之劳。”符子詹摆摆手,压低了声音,“看二位不似寻常商旅,此番冒险渡海,可是……为了万安军的那位?” 此言一出,冷铁衣目光骤然锐利如刀,手已按上了腰间的短刃。符子詹连忙示意他们噤声,声音压得更低:“二位切勿多心!郑公刚中,气节铮铮,我琼州士子,虽僻处海外,亦深为敬仰。只是如今岛上……秦相公的耳目众多,尤其是对郑公这等人物,看管甚严。二位若真是为此而去,千万小心。” 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才继续快速说道:“到了海口浦,码头盘查最严。下船后,莫要停留,直接雇车南行。沿途驿站、客栈,多有眼线。最好能寻本地可靠的向导,走些小路。万安军那边,管营的节级姓王,是个贪酷之辈,须得使足银钱,或能行个方便,但亦不可全然信任……” 符子詹的指点,如同暗夜中的一盏孤灯,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温酒酒和冷铁衣心中感激,知他冒险出言,确是出于对忠良的敬重。这让他们在绝望的渡海途中,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在海上颠簸了近两日,终于看到了远处一道模糊的黑线。船上有人嘶哑地喊道:“琼州!到了!” 踏上海口浦的土地,温酒酒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但此刻无暇休整,他们牢记符子詹的告诫,迅速离开了混乱的码头。符子詹在分手前,又悄悄塞给温酒酒一张纸条,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了几种黎峒常见的草药名称和形状,注明对治疗瘴气引起的发热、水肿有奇效。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丛林遇险 他们没有在海口浦停留,而是立刻雇了两辆简陋的骡车,沿着西海岸的官道,向南而行。 琼州的天空似乎更高远,阳光炽烈,道路两旁是茂密的热带丛林,高大的椰子树、棕榈树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芬芳和湿热的气息。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车行极其缓慢。 寒衣阁部众多在北方奔波,鲜少踏足岭南。初至此处,众人皆被眼前与中原与江南异的风光勾去心神:道旁不见中原的枯木寒枝,反是榕树垂着密匝气根,朱槿花艳得似燃着火焰;空气里飘着水汽与不知名的果香,混着湿热的风扑面而来,与江南的清润、北方的凛冽截然不同。 有人指着田垄里硕大的香蕉叶低声惊叹,也有人对着枝头跳跃的彩色雀鸟驻足。先前因任务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弛,窃窃议论声里满是新鲜:“原来南方冬日也这般热闹”“这花草树木,竟连见都未曾见过”。 途经澄迈、临高,所见尽是原始的荒凉。村落稀疏,百姓大多面色黝黑,衣着简朴。越往南行,人烟越发稀少。抵达儋州时,已觉荒僻,而他们要去的万安军,还在更东、更南的方向。 从儋州折向东,便不再是官道,而是蜿蜒于黎母山余脉中的崎岖小路。他们辞退了骡车,改为骑马兼步行。王朝阳与寒衣阁部众分散在前后方警戒,冷铁衣、温酒酒带着青禾和春华秋实姐妹走在中间,听风和断锋断后。 热带雨林遮天蔽日,藤蔓缠绕,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潮湿滑腻。林中闷热异常,各种不知名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更显得幽深可怖。符子詹所赠的草药图,温酒酒时时观看,竟真的在途中发现了其中一两味,小心采集起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在穿越一片尤其茂密的丛林时,他们不慎偏离了向导指示的小径。突然,四周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声,紧接着,数十个身影从树丛中闪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皮肤古铜,身形精悍,头上缠着布巾,身上穿着简单的麻布衣服,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弓刀和长矛,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是生黎! 气氛瞬间凝固!王朝阳等人立刻拔出兵刃,结成防御阵势。黎人见状,也更加紧张,弓箭拉满,对准了他们,口中呼喝着听不懂的语言,显然是在警告。 冲突一触即发!温酒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起符子詹和之前听说过的一些黎人习俗,知道生黎性情彪悍,但对盐、铁器、针线等物品十分看重。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冷铁衣和王朝阳稍安勿躁。然后,她缓缓上前一步,脸上努力露出友善而非敌意的笑容,将手中的长剑放在地上,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接着,她解下随身的一个小包袱,慢慢打开,露出里面事先准备好的、用油纸包好的大块盐巴,以及几束色彩鲜艳的丝线和几根闪亮的缝衣针。 她将盐块和针线双手捧起,对着为首的黎人头领模样的人,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赠送的手势。 那黎人头领显然愣了一下,警惕地盯着盐块和针线,又看看温酒酒平和的眼神,以及她身后那些明显是护卫、但却按兵不动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对身边一个年轻人说了句什么,那年轻人小心地上前,接过温酒酒手中的礼物,迅速退回。 头领用手指蘸了一点盐,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又拿起针线看了看,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挥了挥手,围着他们的黎人纷纷放下了武器,虽然依旧警惕,但敌意大减。 头领对温酒酒说了几句话,又比划了几个手势。温酒酒虽听不懂,但明白是询问他们的来意和去向。她拿出事先画好的简易地图,指着万安军的方向。那头领看了看,又和身边的人商议了几句,然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又派了一个年轻的黎人小伙子出来,对温酒酒做了个“跟随”的手势。 “姑娘,他们似乎愿意给我们指路。”青禾小声说。 温酒酒点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幸好准备了这些礼物,否则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在那位黎人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走出了迷途的区域。分别时,温酒酒又赠送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给那向导。向导很是高兴,在分别前,竟也指着路边的几种草药,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意思似乎是这些草药可以治病,正与符子詹图纸上的一种相符。温酒酒连忙记下样子,郑重道谢。 历经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穿越半个琼州岛,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万安军。 所谓的“军城”,不过是一个比寻常村落稍大些的土围子,低矮的土墙多有残破,城内房屋简陋,居民稀少,一派萧条景象。 次日一早,按照打听到的地址,他们在城边一处最破败的角落,找到了郑刚中的居所。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只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墙壁是泥糊的,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竹篾。茅草屋顶也残破不堪,显然难以抵挡琼州常见的暴雨。屋外一小块空地,杂草丛生。 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撕心裂肺。温酒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示意其他人在外等候,只带着冷铁衣,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光,她看到土炕上蜷缩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正是前年在十里长亭送别的郑刚中郑世伯。 只是,分别时的郑世伯虽情志不舒,但身体康健、精神尚好,而眼前的老人,面色蜡黄,双眼深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仍在不住地咳嗽。 一个同样面黄肌瘦、鬓发斑白的妇人正端着一个破碗,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 旁边,还有一个年纪稍轻、面带菜色的女子,在收拾着简单的灶台。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琼崖孤忠 温酒酒与冷铁衣一行走进茅草房。 看到陌生人闯入,那老妇人吓了一跳,碗里的水都洒了出来,惊慌地问道:“你……你们是谁?” 温酒酒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上前一步,盈盈拜下,声音哽咽:“郑世伯,郑伯母,晚辈温酒酒,家父温如晦,特从泉州而来,探望世伯!” 正在打扫灶台的年轻妇人抬起头,看向温酒酒。“酒酒,是你吗?真的是酒酒!呜呜呜~”立刻上前,一把抱住温酒酒,嚎啕大哭。 “表姐,是我,酒酒来看你了。”温酒酒轻轻拍打着表姐张毓芳瘦骨伶仃的背,心中百感交集。 “温……如晦?”炕上的郑刚中停止了咳嗽,挣扎着想要坐起,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你是……小酒酒?” “正是晚辈!”温酒酒连忙上前扶住他,从怀中取出父亲的书信,双手呈上,递了过去。 郑刚中颤抖着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老泪便纵横而下。“昭明……昭明贤弟!还记得愚兄这个流放海外的罪臣!”郑夫人也在一旁掩面哭泣起来,一家人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悲喜交加。 温酒酒送上父亲准备的药物、钱财和一些衣物。郑夫人捧着那些在内地看似普通、在此地却无比珍贵的物品,双手颤抖,泣不成声。 春华与秋实姐妹俩分别为郑家人看诊,并赠了一些常见药物。郑刚中服下草药后,气色似乎好了一些。 他靠在炕头,虽然贫病交加,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依然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问起中原的局势,问起故人的情况。 当听到秦桧依旧把持朝政、忠良凋零时,他捶打着炕沿,痛心疾首;当听到温如晦知泉州军州事,又不免为他担忧。 温酒酒与郑刚中说完京中局势,又问起旁边侍候的表姐张毓芳:“表姐,前年你走时已有五月身孕,如今小外甥也有一岁半了吧,怎不见人呢?” 听到温酒酒问到孩子,郑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张毓芳更是低声抽噎。 “酒酒,我们郑家对不住毓芳啊,”郑夫人站起身,眼含热泪,面带愧疚地蹲下了身,朝着温酒酒行了个福礼,却没有起身。 温酒酒见此情景,立即站起身来,口中直呼“使不得,使不得”,将郑夫人双手扶起。 “酒酒,孩子在离开临安不久,就没了,毓芳还伤了身子,都怪我们老郑家,连累了毓芳啊!”说罢,又要躬身给温酒酒施礼。 “伯母,您这是要折煞酒酒啊,我们是亲戚,表姐与表姐夫又情深义重,都是一家人,谈不上连累不连累,往后养好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为今之计,是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保重身体,以图后计。” “酒酒,你冒险前来,世伯感激不尽。”靠在床头的郑刚中喘息着说,“但此地绝非久留之地。那管营的王节级,如狼似虎,时常前来刁难勒索。你们在此,太危险了。”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王朝阳一声低沉的咳嗽示警。紧接着,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郑老头,这个月的‘孝敬钱’准备好了没有?爷们儿今天心情好,赶紧拿出来!” 是管营的吏卒来了!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郑夫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把温酒酒带来的钱财藏起来。 冷铁衣对温酒酒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温酒酒会意,此时绝不能暴露。她迅速将大部分钱财藏入柴堆,只留下少许散碎银两在外。 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歪戴着帽子、满脸横肉的胥吏带着两个兵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看到温酒酒和冷铁衣,愣了一下:“嗯?你们是什么人?” 冷铁衣上前,依旧是那套说辞:“路过行商,讨碗水喝。” 那胥吏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他们几眼,又转向郑刚中,恶声恶气地道:“郑老头,钱呢?别磨蹭!” 郑夫人战战兢兢地将那点散碎银子递上。胥吏掂了掂,嫌少,骂骂咧咧地又要搜屋。冷铁衣暗中对王朝阳做了个手势。王朝阳会意,从门外进来,笑着拉住那胥吏,又是一小块银子塞过去:“军爷辛苦,一点茶钱,不成敬意。我家公子和姑娘确实是路过,这就走了。” 胥吏见了银子,脸色才好看了些,又警告了郑刚中几句,这才带着人离开。 经过这番惊吓,温酒酒知道不能再停留了。她帮助郑家将钱财药物妥善藏好,又叮嘱了郑夫人如何用药。 临别之时,郑刚中挣扎着坐起,示意郑夫人出去看看能否借到文房四宝。郑夫人为难地挤出一句话:“他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一处住的都是流放之人,活着都是艰难,哪里能有笔墨纸砚?” 冷铁衣见状,立刻吩咐手下拿了笔墨纸砚进来。 温酒酒赧然道:“伯父,是侄女的不是,未曾设想周全,这就命人置办些日常所需,望伯父伯母莫要嫌弃。” 郑刚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无妨,平日我也用不上这些。 然后冲温酒酒肃然道:“贤侄女,老夫有千言万语要对汝父言讲,于此修书一封,望你回转家中告知汝父。若路遇歹人,书信即可毁去,莫要给昭明贤弟带来厄运。切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看到温酒酒郑重应下,郑刚中冲冷铁衣一抱拳:“这位小兄弟,既然与我贤侄女同来,定是可靠之人,老朽年迈拿不得笔,能否烦请尊驾代劳?” 冷铁衣抱拳施礼道:“小子乐意之至。” 说罢,撩起袍角,坐到屋里仅有的、缺了一条腿用两块残缺的青砖垫齐的破桌前,笔蘸饱了墨,准备书写。 郑刚中清了清嗓子,开口: “昭明吾弟如晤: 兄亨仲顿首。贤侄女冒风雨而来,传弟之关切,慰我羁旅之愁,感念于心。然贤弟知我,今此一别,非为私憾,乃为国忧,故心中块垒,不吐不快。 岭南瘴疠之地,人皆视畏途,兄独视作砥石。奸佞当道,以贬黜为斧钺,欲折忠良之脊梁。然吾骨乃天地所铸,可碎不可弯!昔日立朝,所言所行,无非为社稷计,为苍生谋,无一语出于私心。 今获罪南迁,此非我之耻,恰是我之荣章。望贤弟知我,兄此行,步履从容,心意坦然,绝无半分悔惧。 秦桧之流,挟虏自重,包藏祸心。其媾和之举,非为息兵安民,实为自固权位,行割股喂虎之蠢事,置中原遗民于水火而不顾!此等国贼,恨我不能手刃之! 然天道昭昭,忠奸自有史笔如铁。他日黄泉之下,我可见太祖、太宗,彼辈魑魅,有何面目见宗庙先烈?! 吾身虽徙,此心仍系于北疆。每念及汴梁旧宫阙,两河父老泪,便如锥心刺骨,夜不能寐。贤弟在朝在野,万望保全有用之身,他日若风云有变,或可有为国为民效力之机。 他日若吾身死而沉冤得雪,家中稚子,烦贤弟闲暇时代为看顾,非望其袭我官爵,但望教以忠义之道,使知家国轻重。如此,则亨仲虽死岭南,亦无憾矣!” 临纸怆然,不知所云。万里南荒,雁足难凭,惟愿贤弟善自珍重,以待河清海晏之日。 愚兄 亨仲 再拜” 听到最后,茅草屋内外诸人均沉默端肃而立,对这位命运多舛的爱国直臣肃然起敬。 温酒酒将信件包在油皮纸中,珍而重之地放至贴身衣兜里。 温酒酒在万安军只停留了三日,便不得不踏上归途。 临走时,她小声叮嘱表姐张毓芳,打开前年离开临安时自己给她的贴身锦囊。温酒酒没有明说,那里面是她自小到大外祖父给的压岁钱换成的金叶子,足有二十几片,危急时刻可支撑郑氏一家一年的嚼用。 告别时,郑刚中在妻子的搀扶下,坚持送到茅屋门口。那位指引过他们的黎人向导,似乎受符子詹暗中嘱托,再次出现,愿意引领他们走一条更隐秘、快捷的路出山。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泉州惊变 温酒酒在万安军只停留了三日,便不得不踏上归途。 回程的路,仿佛比来时漫长了数倍。不仅是因为身体的疲惫,更是因为心头的重负。郑刚中那封写给父亲的信,像一团灼热的火炭,又像一块寒彻骨髓的坚冰,时刻提醒着她使命的重量。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离开万安军那刻起,似乎就有几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密林的阴影处、在道路的拐角,悄然注视着他们。或许,是那个贪婪的王节级起了疑心;或许,是秦桧布设在这天涯海角的罗网,已然察觉了异动;也或许,有南外宗正司赵彦逾的人尾随而至。 冷铁衣的眉头锁得更紧,听风等人护卫的阵型也愈发警惕。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众人的心弦为之一紧。 他们放弃了原路,在符子詹暗中安排的黎人向导指引下,穿行于更隐秘、也更险峻的山间小径,绕开可能的关卡与埋伏。 当海口浦那熟悉的、带着咸腥气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时,众人并无半分轻松。码头上,盘查似乎比来时更为严密。兵卒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个登船的人。 这一次,温酒酒没有回避,她迎着海风,站在船舷边,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那一片苍茫。冷铁衣沉默地立于她身侧,像一座守护秘密的山岳。 帆,终于升起了。 木船缓缓驶离这片浸透了忠臣血泪与苦难的土地。温酒酒最后回望了一眼,将那间破败的茅屋、那道虽枯槁却不屈的身影,深深印刻在心底。然后,她毅然转过身,面朝北方。 船身破开墨绿色的波浪,驶向未知的归途。前方,是比琼州海峡更险恶的暗流——是秦党与南外宗正司布下的天罗地网,是无数贪婪窥探的目光,是生死未卜的较量。 就在温酒酒与冷铁衣在琼州海峡的惊涛骇浪中颠簸、在岭南的密林与官道间与秦桧党羽周旋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泉州温府,却已是一片风声鹤唳。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温府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之上,看似与往常每一个宁静的夜晚并无不同。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藏着冰冷的杀机。 子时刚过,正是人最困倦之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落入后花园中。他们对温府内部的路径似乎颇为熟悉,身形敏捷,目标明确,直扑内院家主温如晦所在的春晖院! 温府外院有杜氏武馆弟子日夜轮流值守,内院更有寒衣阁部分弟子守护,更兼府中独女温酒酒远行,温如晦早已暗中加强了戒备。黑影甫一落地,假山石后、回廊阴影中,立刻响起几声短促的呼哨! “有刺客!” 值守的护卫从暗处涌出,刀光乍现,瞬间与来袭的黑影缠斗在一起。兵刃交击之声、怒喝声、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夜的沉寂。这些刺客武功路数狠辣刁钻,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绝非普通毛贼。 温府护卫虽拼死抵抗,但来敌身手高强,竟被他们撕开一道口子,其中两人直扑温如晦的书房! 眼看刺客的刀锋就要破门而入,千钧一发之际,两声异响破空而来! “嗡!” 一道绿光后发先至,并非直取刺客要害,而是精准地撞在当先那名刺客的刀身上!那刺客只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大力传来,虎口迸裂,单刀几乎脱手,前冲之势也为之一滞。那乌光竟是一片看似寻常的树叶! 紧接着,另一道锐利的绿芒闪过,直刺第二名刺客的咽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那刺客大惊,慌忙回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他虽挡开了这致命一击,却被逼得连退数步。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已护在书房门前。左边是须发皆白、穿着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眯着眼睛仿佛还没睡醒的庄老头,他手中把玩着几片从树上刚摘的绿叶。右边则是面容清癯、神色冷峻的张元康,他手上如灵蛇吐信般执一柄软剑,剑尖震颤,直指刺客要害。 “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哪来的小辈如此不懂礼数?”庄老头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眼神却如鹰隼般锁定了刺客。 那两名刺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他们没想到温府除了普通护卫,竟还藏着如此高手!但任务在身,两人厉喝一声,再次扑上。 庄老头身形不动,手中树叶连弹,看似随意,却每每打在刺客招式用老、力道转换的节点上,逼得他们手忙脚乱。张元康则身形飘忽,软剑时而出其不意地刺向对方要穴,手法精奇,更胜寻常兵刃。 有这两位高手压阵,刺客虽悍勇,却再难寸进。与此同时,前院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温府护卫在最初的慌乱后,稳住了阵脚,加上闻讯赶来的杜氏武馆的弟子们加入战团,逐渐占据了上风。 杜氏武馆与温家交好,馆主杜衡远更是将武馆开在温府左近,今晚恰有几位教头带弟子在温府后花园附近的演武场切磋,听到动静立刻赶来支援。 这些武馆弟子拳脚功夫扎实,结阵而战,给刺客造成了巨大麻烦。混战中,在杜府学艺的石头为保护一名温府护院,被刺客的淬毒暗器擦伤手臂,顿时乌黑一片,好在张元康及时掷出一枚解毒丹,才保住性命,但也失去了战斗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刺客见事不可为,为首之人发出一声尖啸,剩余几人立刻虚晃一招,纷纷掷出烟幕弹,趁乱向外遁逃。 “留下活口!”温如晦沉稳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护卫们奋力追击,但刺客显然早有准备,对撤退路线极为熟悉,借助夜色和烟幕,最终还是被他们逃脱了数人,只留下两三具尸体和那名受伤被擒的刺客。而此刻,杜氏武馆的弟子石头急需救治。 温府内,灯火通明。温如晦面色凝重地站在院中,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受伤的护卫院、武馆弟子,眼神冰冷。对方选择在酒酒刚离开不久、府中防卫外松内紧之时动手,目标明确,手段狠辣,这绝不是偶然! “仲英。”温如晦沉声道。 一身青衫的唐仲英应声而出,他早已检查过刺客的尸体和遗落的兵刃。“大人,刺客身上干净,兵刃也是普通的镔铁刀,并无标记。但……”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一名刺客的鞋底,又拿起对方使用的飞镖看了看,“这泥土,带有一种特有的红壤,并非泉州左近所有。只是这镖……” 还未等他说出口,闻讯从州衙赶来的沈放一把抢了过去,“小爷来看看,这是哪里来的狗杂碎?咦,这镖的打造手法好生奇怪,江湖中似乎不多见。” 说罢,他递给一直站在温如晦身旁的庄老头和张元康:“两位前辈,烦请帮忙鉴别一二。” 张元康拿起飞上下打量几眼,向温如晦说道:“昭明,这镖略显古拙,看着倒似军中旧制。” 闻听此言,庄老头状似随意说道:“这些刺客似是到处都长了眼,竟能如此精准地避开我们几处暗哨,直扑内院,若非对府内布局极熟,便是……有内应指引,或者,对方掌握了极为精准的府邸图样。” 温如晦眼中寒光一闪:“查!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查清楚这红壤来自何处,这镖的来历!还有,近期所有接触过府内修缮图样、或能窥探内院布局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唐仲英领命,立刻带着精干人手携手沈放带领的众衙役行动起来。俩人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泉州的夜色下悄然撒开。 接下来的几天,各种线索碎片逐渐汇聚。红壤的来源被追溯到城西一片专供宗室勋贵修建别院的区域;那古拙的飞镖,经几位老匠人辨认,疑似敦宗院下属旧工坊的出品;而一条最关键的线索,指向了敦宗院的一位管事,他曾与黑市人物有过接触,购买过一些来路不明的“消息”。 所有的蛛丝马迹,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地方——敦宗院,和一个名字——赵彦逾! 赵彦逾,乃是皇族宗室,现任泉州敦宗院知事,掌管南外宗正司事务,地位尊崇。温如晦虽为御封泉州知州,但初来乍到,与盘踞泉州已久、又有皇亲国戚身份的赵彦逾对上,如何能有胜算? 他派人刺杀温如晦? 会不会也派人去对付酒酒? 温如晦在书房中,听着唐仲英的禀报,忽然没来由地担忧起出发岭南未归的女儿。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窗外,天色将明,最黑暗的时刻已然过去,但温府上空笼罩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如果刺客真与赵彦逾有关,那意味着什么?是针对温家?还是……与酒酒南下所办之事有关?秦桧的阴影,难道已经如此之快地蔓延到了泉州? 温如晦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意识到,女儿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岭南的瘴疠和官府的盘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温家,已然身处漩涡中心。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归乡求请 岭南的湿暖已被海风吹散,马车辘辘,驶入了熟悉的泉州地界。温酒酒倚着车窗,看着外面渐次熟悉的街景,嘴角噙着一抹安静的笑意。这一趟南下,经历了许多,也让她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她心中刻下了更深的印记。 冷铁衣依旧话不多,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在看向温酒酒时,已化作了泉州湾深处最柔和的月光。他握着缰绳的手稳定有力,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岭南之行,生死相托,让他更加确定,怀中这个如海珠般莹润、又带着几分娇憨灵动的女子,是他冷铁衣此生唯一的归处。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早有眼尖的仆人欢天喜地地进去通报。温如晦得了信儿,几乎是快步迎了出来,见到女儿安然无恙,甚至比离家时更显出一种经历风霜后的沉静气度,悬了多日的心才总算落回了实处。 “爹爹!娘亲!”温酒酒像一只归巢的乳燕,扑入母亲张婉怡怀中。 张婉怡拍着女儿的背,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站在一旁的温如晦面带微笑,看着外出半载归来的女儿。 “黑了,瘦了。”温如晦心疼地开口。 “不碍的,几天就能养回来,还您一个白白胖胖的乖宝宝!”温酒酒从母亲怀里钻出来,走到父亲面前,像幼时那样,抱住父亲的胳膊,晃来晃去地撒娇。 “都是大姑娘了,还跑你爹爹跟前撒娇,怎么出去一趟还变小了呢?也不怕铁衣笑话。”张婉怡抬手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假意嗔怒。 温酒酒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与冷铁衣沉稳的视线对上。他心中微微一动,这冷铁衣,似乎有些不同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淡了不少,眉宇间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和? 是夜,温府设下家宴,为二人接风洗尘。王朝阳、听风及流星和追影等人也在外院开了一席,温酒酒大方地让人从自家熙春楼叫了两桌一模一样的上等席面,美其名曰“磨刀不误砍柴工”。 席间,温酒酒绘声绘色地讲着岭南见闻,刻意略去了那些惊险片段,只挑些风土人情和趣事来说,逗得温如晦开怀大笑。 冷铁衣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偶尔在温酒酒看过来时,递上一杯清茶,或将她爱吃的菜不着痕迹地挪近些。这些细微的举动,尽数落在温如晦眼里,他心中那点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宴毕,温酒酒被父亲催着回房歇息。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冷铁衣,见他微微颔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厅内只剩下温如晦与冷铁衣二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冷铁衣起身,执晚辈礼,郑重道:“温世伯,晚辈有一事,思虑已久,恳请世伯允准。” 温如晦捻着胡须,心中已猜到大半,面上却不露声色:“冷少侠不必多礼,温某还未谢过少侠对小女的相护之情,少侠若有所请,但说无妨。” 冷铁衣却并未立刻提及亲事,而是话锋一转:“晚辈离府这些时日,多亏世伯照应庄师叔祖。师叔祖他老人家,近日可好?” 温如晦笑道:“庄老先生是个妙人,终日不是在杜氏武馆指点那些学徒功夫,就是拉着酒酒的外祖父对弈,逍遥自在得很。” “那便好。”冷铁衣点头,随即坦言,“不瞒世伯,此次归来,晚辈想请师叔祖出面,正式向世伯提亲,求娶酒酒为妻。”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时,温如晦心头还是百感交集。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允或不允,而是问道:“铁衣,你的心意,我大致明白。酒酒的心意,我这做父亲的也看得出来。只是……你的身世,寒衣阁中事务,这些,你待如何平衡?” 这才是温如晦真正关心的问题。他只有酒酒这一个女儿,绝不愿她将来陷入任何纷争或危险之中。 冷铁衣神色一正,目光坦诚无比:“世伯所虑,正是晚辈必须交代清楚之事。第一,关于我的身世,我确系当今皇室血脉,先父大宋郓王赵楷,先皇徽宗第三子,母为先父侧妃,出身清白。但此身世于我,并非荣耀,而是负累。铁衣自小被师傅收养、传授武功,随师傅长大后踏足江湖,从未想过认祖归宗,更绝不会踏入朝堂半步。此生,我只是冷铁衣。若伯父允准我与酒酒的婚事,铁衣愿入赘温家,此生我仅是酒酒的夫君和您二老的半子。” 温如晦有些意外,冷铁衣竟能放弃皇室身份,主动提出入赘一事,心底对他益发肯定。 冷铁衣顿了顿,见温如晦凝神静听,继续道:“第二,关于寒衣阁。我师傅已在北地济南府觅得一位得意弟子,天资卓绝,足以承其衣钵。晚辈也已与师傅言明,成婚后,会逐渐将手中事务移交,淡出寒衣阁。余生,我的重心将是酒酒,护她安好,与她相伴。” 这番话,冷铁衣说得清晰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将他所能想到的、可能让温如晦担忧的隐患,都摊开在了明处,并给出了明确的承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温如晦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皇室血脉,却能如此决绝地割舍;江湖第一帮派寒衣阁少主之位,说放便放。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这份心意,不可谓不重。 然而,老父亲的心终究是舍不得的。 温如晦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铁衣,你的诚意,我看到了。我也相信你能给酒酒安稳。只是……酒酒是我们夫妻珍而重之、捧在手心当珍宝养了十六年的女儿,是我温如晦的命根子。她年纪尚小,我实在不忍她这么快就离家出嫁。” 他看向冷铁衣,目光锐利:“我的女儿,绝不能轻易许出去。我要留她在身边多待几年,让她再过些松快惬意的日子,享尽父母之爱,再论婚嫁。如此,你可能应允?” 这并非拒绝,而是考验,是为人父母者最深切的不舍与爱护。 冷铁衣没有丝毫迟疑,躬身一礼,语气郑重:“世伯爱女之心,晚辈感同身受。晚辈在此立誓,一切但凭世伯安排。晚辈愿意等,等到世伯认为合适的时机。只要能求得酒酒为妻,多久我都等得。” 温如晦看着冷铁衣毫不作伪的真诚,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他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好,既然如此,那便先这样定下。提亲之事,可由庄老先生出面,算是定下名分。但成婚之期,需得容后再议。” “是,多谢世伯成全!”冷铁衣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知前路还需等待,但至少,他已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无声考验 次日,冷铁衣便去了温府不远的杜氏武馆,拜见咋咋呼呼、逗弄小学徒的师叔祖庄老头。 庄老头听完他的来意,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才嘿嘿一笑:“你小子,总算开窍了。温家那小丫头,是个好的。你这身份……罢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老夫就替你走这一趟,温昭明那个女儿奴,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 于是,庄老头换上一身略显庄重的旧袍,正式向温如晦提出了冷铁衣与温酒酒的婚事。温如晦早有准备,一番交谈后,算是口头应下了这门亲事,但成婚之期,则按前夜所说,暂不定下。 消息传到温酒酒耳中,她先是羞红了脸,躲回房中半日不出,待到冷铁衣寻来,只见她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海棠。 名分既定,冷铁衣依旧住在温府,却比往日更忙了些。他并未因定亲而懈怠,反而开始更细致地融入泉州的生活。 他跟着温家的老掌柜学习打理生意,了解海上贸易的门道;他甚至开始留意泉州附近的田庄地产,似乎在为未来的生活做着实际的打算。这一切,温如晦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然而,允亲归允亲,考验却并未结束。温如晦深知,一时的承诺易许,长久的坚守却难。他还要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否真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给他女儿一份真正经得起岁月打磨的安稳。 定亲之后的日子,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温如晦对冷铁衣的“考验”,已然开始。这考验并非刀光剑影,也非刁钻难题,而是渗透在日常琐碎与人性洞察之中。 冷铁衣身份特殊,虽已言明不认皇室,但他通身的气度与偶尔流露的威严,难免引人猜测。很快,泉州城里便有些风言风语流传开来。有说温家小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有猜测冷铁衣是某个落魄贵族之后前来避祸的,更有些不着调的,竟编排起冷铁衣与寒衣阁的关联,言语间带着几分对江湖势力的畏惧与轻蔑。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到了温府。温如晦一次在饭桌上,似不经意地提起:“铁衣啊,近日城里有些议论,说你身份不凡,怕是委屈了酒酒,也委屈了你留在我们这小门小户。” 温酒酒立刻蹙起眉头,想要反驳,却被冷铁衣用眼神制止。 冷铁衣放下筷子,神色平静无波,对温如晦道:“世伯,流言止于智者。晚辈只是冷铁衣,是求娶酒酒的普通人。温家是酒酒的家,便是晚辈的家,何来委屈之说?至于外界议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几日便散了,无需挂怀。” 他回答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安抚了温如晦可能存在的顾虑。之后,冷铁衣行事愈发低调,待人接物更加平和,与温府上下相处融洽,那些议论果然渐渐平息了下去。温如晦冷眼旁观,见他处理得如此沉稳,心中赞许了几分。 温如晦说要留女儿多待几年,便真的开始“留”了。他时常带着温酒酒出席各种泉州本地的诗会、花会、甚至是商贾间的应酬,有意让她接触更广阔的天地,也似乎是在暗示冷铁衣,他的女儿生活丰富多彩,并非只有儿女情长。 冷铁衣对此从不干涉,也从未流露出丝毫不耐。温酒酒出门,他若得空,便会亲自护送,远远等候;若不得空,也会安排妥当人手保障安全。温酒酒归来,与他分享见闻,他总是耐心倾听,偶尔点评一二,见解往往独到,让温酒酒获益匪浅。 他并不将温酒酒视为私有物,反而鼓励她去经历、去成长。同时,他自己也并未虚度光阴。除了协助温家生意,他利用寒衣阁的人脉(虽言淡出,但并非立刻切断),为温家打通了几条北地的商路,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他还暗中清理了一些可能对温家不利的潜在威胁,这些事他都做得悄无声息,并未向温如晦表功。 温如晦何等精明,这些暗中的助力,他自然有所察觉。他明白,冷铁衣正在用他的方式,为他和酒酒的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份沉静而务实的担当,远比甜言蜜语更让人安心。 既已定亲,未婚夫妻之间自然比以往亲近。但温如晦这位老父亲,心里那点醋意总是难免。他时而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二人独处的时候,或是寻个由头将女儿叫走,享受一下“小棉袄”陪伴的时光。 冷铁衣对此心领神会。他始终恪守礼数,与温酒酒相处发乎情止乎礼,从无越矩之举。在温如晦面前,更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距离。他会细心留意温如晦的喜好,偶尔寻来一些罕见的茶叶、孤本棋谱,或是温如晦钟爱的海鲜时蔬,默默送上,既不刻意讨好,又尽到了晚辈的心意。 一次,温如晦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冷铁衣亲自侍奉汤药,昼夜不离,比许多亲生子侄还要周到。温如晦病中感慨,对前来探病的庄老头叹道:“这小子,倒是个有心的。酒酒交给他,我似乎……可以放心些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庄老头捋着胡须,嘿嘿笑道:“老夫早就说过,这小子面冷心热,是个实诚人。你那个宝贝女儿,眼光不差。” 最大的考验,发生在一个傍晚。一艘来自北地的商船带来了消息,冷铁衣的师傅冷寒烟似乎在北地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烦,寒衣阁济南府分部传信,希望少主能前往主持大局。 消息传到温如晦耳中,他心中一震。这是最直接的考验——在师门(某种程度上也是责任)与对酒酒的承诺之间,冷铁衣会如何选择? 当晚,冷铁衣来到温如晦书房,神色凝重:“世伯,北地来信,师门有变。” 温如晦放下手中的书卷,不动声色:“哦?那你作何打算?” 冷铁衣沉默片刻,道:“师傅于我,恩重如山。寒衣阁事务,我本欲逐步交接,但此番情况特殊,弟子有义务前去处理。” 温如晦的心微微下沉,但面上依旧平静:“所以你要去?” 冷铁衣却摇了摇头:“不,晚辈已修书一封,详陈我如今的情况与承诺。并附上信物与应对策略,派遣我最得力的属下连夜北上,全权代表我处理此事。同时,我也去信济南府的师弟,请他尽力周旋。除非事情发展到非我亲自前往不可的地步,否则,晚辈不会离开泉州,不会离开酒酒身边。”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既已承诺世伯,要逐渐淡出,要以酒酒为重,便不会轻易违背。师门之恩不可忘,但解决之道并非只有亲身涉险一途。我相信我的属下与师弟的能力。” 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温如晦最后的疑虑。眼前的年轻人,并非无情无义之辈,他懂得感恩,也懂得权衡,更懂得信守承诺。他在责任与挚爱之间,找到了一条兼顾的道路,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 温如晦久久注视着冷铁衣,终于,脸上露出了彻底释然和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冷铁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亲近:“好,好孩子。你……做得很好。酒酒交给你,我彻底放心了。” 这一句“放心”,重逾千斤。冷铁衣知道,他通过了未来岳父所有无声的考验。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师命如山 温如晦允准亲事的喜悦,如同泉州四月温煦的阳光,笼罩着整个温府。冷铁衣素来冷峻的眉眼间,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暖意。他与温酒酒虽恪守礼数,但偶尔在廊下相遇,或是在花园中散步时,一个眼神交汇,便已胜却千言万语。温如晦看着,心中虽仍有嫁女的不舍,但更多的已是欣慰。 然而,这平静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一则消息如同乍起的海风,瞬间打破了这份安宁。 寒衣阁阁主,冷铁衣的师父冷寒烟,抵达泉州了。 与她同来的,除了冷铁衣在信中提及的那位在北地新收的得意弟子、小师弟辛弃疾之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漕帮帮主叶流芳的掌上明珠,叶含波。 更令人心下暗沉的是,冷寒烟一行人并未依照礼节,先行递帖拜访温府,而是直接入住寒衣阁在泉州城西的分舵院落。安顿下来后,一道简短的命令便传到了温府:召冷铁衣即刻前往分舵见她。 这道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将冷铁衣从定亲的喜悦中拽出。他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师父行事向来凌厉果决,此次不请自来,且姿态如此强硬,恐怕来意并非祝福。 温酒酒听闻消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中流露出担忧:“冷大哥,你师父她……” 冷铁衣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用力握了握,安抚道:“无妨。师父或许只是怪我未曾当面禀明。我这就去分舵向师父请安,并将你我之事详细回禀。师父通情达理,定会理解的。” 他语气沉稳,但温酒酒却能察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她乖巧地点点头:“嗯,我等你回来。” 冷铁衣又去向温如晦辞行。温如晦捻着胡须,沉吟道:“冷阁主是长辈,又是你的授业恩师,你理当前往拜见。只是……这漕帮的叶小姐同行,颇有些耐人寻味。铁衣,你需谨慎应对。” “世伯放心,晚辈心中有数。”冷铁衣躬身一礼,转身离去时,背影挺直,却莫名带了几分孤身赴险的决然。 泉州城西的寒衣阁分舵,气氛与温府的温馨宁和截然不同。院落深深,透着一股属于江湖势力的肃杀与冷清。守卫的弟子见到冷铁衣,恭敬行礼,眼神却有些闪烁。 冷铁衣径直走向正厅。还未进门,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迈步而入。 正厅上首,端坐着一位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身着素白衣衫,容颜清丽绝伦,但眉宇间却凝着常年不化的冰霜,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名震江湖的寒衣阁阁主冷寒烟。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整个大厅都显得逼仄起来。 在下首,坐着两人。左侧是一位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年纪,剑眉星目,面容俊朗,虽年纪尚小,但坐姿挺拔,眼神灵动中带着几分不羁,正是冷铁衣的小师弟辛弃疾。他见到冷铁衣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担忧,但碍于师父在场,并未出声。 右侧则是一位妙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身着鹅黄色绫罗裙,容貌娇艳,眉眼间带着几分被娇惯出来的傲气与灵动。她看到冷铁衣,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又故作矜持地微微扬起下巴。此女便是漕帮帮主之女叶含波。 冷铁衣无视他人,快步上前,对着上首的冷寒烟撩袍跪倒,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徒儿冷铁衣,拜见师父!不知师父驾临,有失远迎,请师父恕罪!” 冷寒烟并未立刻叫他起身,冰冷的眸光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寒泉击石,冷冽彻骨:“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眼里还有寒衣阁吗?” 冷铁衣心头一沉,垂首道:“徒儿不敢。师父与师门恩重如山,徒儿时刻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冷寒烟冷哼一声,语气陡然转厉,“那我问你,你与那温家女儿的亲事,是怎么回事?为何不经我允许,便私自定下?你将我这个师父置于何地?将寒衣阁的规矩置于何地?” 果然是为了亲事而来!冷铁衣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冷寒烟锐利的视线:“师父容禀!此事并非徒儿擅作主张。上次徒儿回临安分舵,曾当面向您提及对温家姑娘有意,彼时您虽未明确表态,但也未曾反对。此次定亲前,徒儿亦已飞鸽传书至终南山您清修之处,详细禀明情况,信中言明已请庄师叔祖代为求亲,并等候您的回音。然而书信发出月余,并未收到师父任何反对的指令,徒儿以为……师父是默许了的。” 他顿了顿,继续恳切道:“温家姑娘,性情温婉,落落大方,乃是泉州城内有口皆碑的好女子。徒儿与她相识已久,共历患难,彼此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徒儿是真心求娶,还望师父明鉴,允准徒儿这门亲事!” 说罢,冷铁衣“砰砰砰”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角瞬间泛起红痕,足见其诚意。 厅内一片寂静。辛弃疾看得有些不忍,偷偷瞄了师傅一眼。叶含波则撇了撇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冷寒烟面沉如水,对冷铁衣的辩解和恳求似乎无动于衷。她冷冷道:“未置可否?默许?冷铁衣,你何时学会如此揣摩为师的心意了?寒衣阁少阁主的婚事,岂是儿戏?岂是你以为如何便能如何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且问你,那温如晦不过是泉州知州,身后无家族可以倚仗,于你有何助益?你身为寒衣阁少主,未来的阁主,你的婚事关系到寒衣阁的未来兴衰,岂能如此轻率?” 冷铁衣心中一痛,急声道:“师父!徒儿早已言明,此生志不在庙堂,亦无意执着于阁主之位。小师弟天资聪颖,远胜于我,正是继承寒衣阁的最佳人选。徒儿只愿与心爱之人相伴,过些平静日子。温家虽非世家,但家世清白,温世伯为人正直,酒酒更是……” “够了!”冷寒烟厉声打断他,眼中寒意更盛,“你的志向?你的意愿?冷铁衣,你莫要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你的武功是谁教的!寒衣阁培养你多年,耗费无数心血,如今你翅膀硬了,便想用‘无意权位’来推卸责任吗?”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冷铁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这桩亲事,我不同意。” 冷铁衣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痛楚:“师父!” 冷寒烟却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的叶含波,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却依旧冰冷:“为师此次带含波前来,便是要为你定下真正的良缘。漕帮雄踞运河,势力遍及南北,与寒衣阁正是强强联合。含波是叶帮主爱女,与你年纪相当,才是你佳偶良配的最佳人选。这,才是对寒衣阁最有利的选择,也是你身为少主不可推卸的责任!” 叶含波闻言,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略带羞涩又难掩得意地看了冷铁衣一眼。 冷铁衣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他万万没想到,师父不仅反对他的亲事,竟然还要强行替他定下另一门亲事!还是以所谓的“宗门利益”为名! 他跪直了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不肯弯曲的青松。他看着冷寒烟,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无比沉重地说道:“师父!养育之恩,授业之德,徒儿没齿难忘!徒儿愿为寒衣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唯有婚事,恕徒儿绝难从命!” 他的目光坚定如铁,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徒儿的心,早已许给了温酒酒。此生此世,非她不娶!若师父执意要徒儿娶叶家姑娘,徒儿……宁愿自请废除武功,自出寒衣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辛弃疾失声低呼:“大师兄!” 叶含波更是瞬间变了脸色,又惊又怒地瞪着冷铁衣。 冷寒烟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徒弟,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的冰霜之下,是翻涌的怒火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痛心。她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竟然为了一个官家女子,不惜与她决裂,不惜放弃一切! 大厅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场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冷铁衣的坚持,与冷寒烟的权威,在这一刻,形成了尖锐的对峙。而远在温府的温酒酒,尚且不知,她刚刚获得的幸福,已然悬于一线。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决绝表态 冷寒烟仰头望天,脸色因气急而潮红,神情既愤然又无奈。她喃喃自语,思忖片刻后望着底下跪着的冷铁衣,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楚。 “楷哥,寒烟对不住你了!” 话音未落,她气运右掌,衣袖无风自动。掌心隐隐泛起青芒,周遭空气随之凝滞。这一掌若落下,冷铁衣必然经脉尽断。 冷寒烟的话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狠狠刺入冷铁衣的心口。 “楷哥”……这个他只在师父偶尔失神的呓语中听到过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那是他早逝的生父,大宋郓王赵楷。师父与父亲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此刻,这些疑问都抵不过那扑面而来的、夹杂着巨大失望与决绝杀意的掌风。 冷铁衣闭上了眼。他没有闪躲,也没有运功抵抗。师父于他,恩同再造。若师父认定他罪无可赦,要取他性命,他……引颈就戮便是。只是,酒酒……他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已经看到温酒酒梨花带雨的脸庞。对不起,酒酒,终究还是负了你。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师父!不可!” 一声带着少年稚气的急呼响起,伴随着“噗通”一声跪地的闷响。辛弃疾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冷寒烟扬起的手臂,还未长足的身量如一杆青竹般,死死地挡在冷铁衣身前,身子因恐惧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师父!您莫生气!大师兄只是一时糊涂,他绝不是有意顶撞您!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大师兄这一回吧!”辛弃疾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力扯着冷寒烟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催命的一掌拉回来。他一边哀求,一边“砰砰”地朝着冷寒烟磕头,额角瞬间就红了一片。 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少年带着哭音的恳求,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冷寒烟眼中那疯狂燃烧的、近乎同归于尽的烈焰。她扬着手掌,僵硬地停在半空,眼神中的混乱与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清明。 她缓缓垂下眼,看着自己那只骨节分明、足以开碑裂石的手掌,又看了看死死抱住她胳膊、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徒弟,最后,目光落回到依旧闭目跪地、引颈待戮的冷铁衣身上。 那一刻,冷寒烟的心绪复杂难言。有对往事的追悔,有对冷铁衣倔强的愤怒,有对宗门未来的忧虑,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类似于母亲面对叛逆儿子时的无力与心痛。 她终究……下不去手。 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能。这是“楷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是她耗费二十余年心血培养的继承人,更是她内心深处,早已视若己出的孩子。 “哼。”一声冰冷的冷哼打破了死寂。 冷寒烟猛地抽回被辛弃疾抱住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辛弃疾踉跄了一下。她不再看冷铁衣,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她失控,只是用一种淬了冰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跪在此处,好好反省。何时想清楚了,何时再起身!” 说罢,她拂袖转身,不再有丝毫留恋,快步朝厅外走去。那背影,依旧挺拔孤傲,却莫名透出几分仓皇与落寞。 叶含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花容失色,她看看跪在地上、面色灰败的冷铁衣,又看看匆匆离去的冷寒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追着冷寒烟去了。她带来的侍女也慌忙跟上离开。 转眼间,偌大的正厅,只剩下跪着的师兄弟二人。 辛弃疾见师父走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大师兄,你没事吧?”他连忙凑到冷铁衣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冷铁衣缓缓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深沉的痛楚与茫然。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师弟,多谢你。” “谢什么呀!”辛弃疾嘟囔道,“大师兄,你刚才也太倔了!怎么能跟师父那么说话呢?还要自废武功……你这不是要师父的命吗?” 他年纪虽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师父那瞬间爆发出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绝望。 冷铁衣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何尝不知刚才的话如同刀剑,但他没有退路。对酒酒的承诺,对他自己内心的忠诚,都不允许他退让。“师弟,有些事……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辛弃疾有些不服气,压低声音道,“不就是你喜欢温家姑娘,不想娶那个漕帮的叶姑娘嘛!可是大师兄,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跟她硬顶,吃亏的肯定是你啊!” 他看了看门外,凑得更近些,小声道:“我看那个叶姑娘,娇滴滴的,看你的眼神直放光,一看就不好惹。还是温家姑娘好,我虽然没见过,但听大师兄你说起她时,眼神里都透着亮光,定然是个极好的姑娘。” 冷铁衣心中微暖,看着这个古灵精怪却又真心关怀自己的小师弟,低声道:“她确实很好。” “所以啊,”辛弃疾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得想办法,不能让师父真将亲事定下来。不过……你现在这么跟师父杠着,可不是办法。师父让你跪着反省呢!” 冷铁衣挺直了脊背,目光望向厅外空旷的庭院,语气平静却坚定:“那就跪着。跪到师父消气,或者……跪到我想出办法为止。” “啊?”辛弃疾苦了脸,“那得跪到什么时候啊?地上这么凉……” 他眼珠转了转,“大师兄,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不必。”冷铁衣摇头,“师父命我反省,你莫要忤逆师命。师弟,你也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辛弃疾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冷铁衣脸上不容置疑的坚持,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他挠了挠头,站起身:“那……大师兄,我先出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就在外面守着。” 看着辛弃疾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正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冷铁衣一人,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暖心师弟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冷铁衣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又倔强。 时间一点点流逝,膝盖从最初的麻木渐渐变得刺痛,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但他身形未有丝毫晃动,如同钉在地上一般。 他的脑海中思绪纷杂。师父决绝的态度,叶含波的出现,漕帮与寒衣阁联姻背后的深意……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而网的中心,是他对温酒酒的承诺,是他们刚刚萌芽、却已深入骨髓的感情。 他不能放弃酒酒。绝不。 可是,师父的养育之恩,师门的责任,又该如何?难道真要走到决裂那一步吗?想到师父刚才那心灰意冷、甚至欲下杀手的神情,冷铁衣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痛。 他想起小时候,师父手把手教他练剑的严厉;想起他生病时,师父虽不言不语,却会整夜守在他床前的沉默关怀;想起每一次他完成任务归来,师父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恩与情,忠与义,在此刻形成了残酷的拉锯。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厅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映照着他苍白而坚毅的侧脸。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双腿彻底失去知觉,额角因为之前的磕头和内心的煎熬而隐隐作痛。但他依旧保持着跪姿,如同一尊石像。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不是辛弃疾那小子毛毛躁躁的步子,也不是分舵弟子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轻盈而熟悉,带着一种他刻入骨髓的温柔。 冷铁衣的心猛地一跳,霍然抬头。 月光下,厅门口,悄然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朦胧的光晕勾勒出她担忧而清丽的面容。 不是温酒酒,又是谁? 她显然是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消息,或许是担忧太久,或许是庄老头暗中相助,她竟寻到了这里。 看到冷铁衣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苍白,温酒酒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快步走进厅内,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带着哽咽:“冷大哥……” 只一声呼唤,便让冷铁衣筑起的心防几乎溃堤。他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你怎么来了?这里冷,快回去。” 温酒酒却用力摇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冷的手,又看到他额角的红痕,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回去!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冷阁主她……她打你了吗?” “没有。”冷铁衣握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师父只是让我反省。酒酒,听话,先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温酒酒出人意料地固执,她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们是定了亲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要罚你,我陪你一起!” 说着,她竟提起裙摆,就要在冷铁衣身边的冷硬地面上跪下。 “酒酒!不可!”冷铁衣急忙阻止,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地上凉,你身子弱,受不住的!” “你受得住,我便受得住!”温酒酒仰头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冷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既然风雨来了,我决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四目相对,在清冷的月光和昏黄的灯笼光晕下,彼此眼中都映照着对方的影子,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深情与坚持。 冷铁衣心中巨震,一股暖流冲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与疼痛。他看着她,终于不再劝她离开,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声道:“好,那你就……陪我说说话。” 温酒酒点点头,不再执意要跪,而是就着蹲着的姿势,靠在他身边,将灯笼放在一旁,用自己纤细的身躯,试图为他挡住一些穿堂而过的夜风。 寂静的夜里,空旷的正厅,一对有情人,一个倔强地跪着,一个温柔地陪着。无需太多言语,彼此的陪伴,便是对抗这冰冷夜色的最大力量。 而此刻,在分舵深处另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里,冷寒烟临窗而立,望着中院正厅方向隐约透出的那一点微弱灯火,面无表情。身后,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禀报道:“阁主,温家姑娘……来了,此刻正在正厅陪着少主。” 冷寒烟握着窗棂的手指,微微收紧。 温酒酒陪着冷铁衣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早已麻木。天色渐渐暗下来,烛火在厅堂里投下摇曳的影子。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师弟辛弃疾提了个食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大师兄,温姐姐,少年压低了声音,眼里满是担忧,先吃点东西吧。 他打开食盒,将饭菜一样样取出。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碟碧绿的炒青菜,一盘嫩黄的炒笋片,一盘香气扑鼻的鱼烩,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两碗雪白的米饭,外加一壶清茶。摆好后,他又急忙从角落拿来两个蒲团,塞到二人膝下。 “师父那边......”冷铁衣刚开口,辛弃疾就摇头:“师父在书房,说是谁也不见。”他看了眼祠堂外沉沉的夜色,“但大师兄别担心,明日我去武馆求庄师叔祖来说说情。” “酒酒,这是我小师弟辛弃疾,山东济南府人,冷铁衣望着少年忙碌的背影,眼底泛起暖意,对温酒酒温声道:“酒酒,这便是辛弃疾,我师傅去年新收的小徒弟,也是我最小的师弟。”他语气里带着难掩的骄傲,“别看他才十二岁,却是文武兼修,有过目不忘之能。师父书房里的典籍,他啃了大半,论起学问,我们这些师兄都自愧弗如。” 正摆着碗筷的辛弃疾听见,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挠头:“大师兄又取笑我。” 冷铁衣轻笑,转而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怜惜:“这孩子心思纯善,自小便立志抗金复土。”言语间,尽是对这聪慧早熟师弟的疼爱与赞赏。 温酒酒接过药瓶,看向辛弃疾的目光温柔而怜惜。她声音柔软:“辛师弟,多谢你待铁衣这般细心。” 言毕,她默默盛了碗汤递给冷铁衣。 三人围坐在食盒旁,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融成了一体。 辛弃疾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温酒酒道:“温姐姐,这是我从药房拿的化瘀散,姐姐先敷至膝上,再用力揉开,以免影响明日行走。” 少年的体贴让这傍晚清冷的厅堂,也多了几分暖意。 喜欢铁衣犹带酒痕香请大家收藏:()铁衣犹带酒痕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