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 第1章 第 1 章 2013年11月,正玺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谢晩山的办公室。 “谢律,知寰咨询那边的耿秘书说王总出差去厦门了,三天之后才回来。而且......” 助理宁凡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晩山的脸色,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说。” 谢晩山摘下眼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近期的事情有点多,公事儿家事儿赶一起了。 “耿秘书说鑫辉那边儿已经派人跟过去了。” 鑫辉律师事务所是正玺的死对头,因为业务重叠,经常出现抢客户的情况。 该律所的联合创始人尤金和齐辉都是为了业务没有下限的主儿,如果不是公司眼下正处于难关,谢晩山实在是不愿意和那两人扯上关系。 “帮我定一张去厦门的机票,越快越好。” “您要去厦门?” “嗯,这个大单正玺务必要拿下。” 谢晩山重新将眼镜戴上,点开了电脑里的文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仔细研读了起来。 这份招标书他看到的太晚了,理论上正玺基本上已经被排除在外了,但是谢晩山还是想争取一下。 宁凡见状,知道谢晩山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麻溜地出去订票了。 知寰咨询公司的王总很神秘,因为该公司之前一直做的跨国业务,一年前收购了老牌咨询公司Q后,业务才逐渐在国内铺开。 所以尽管知寰盛名早就在外,但是这个王总本人却没几个人见过。 谢晩山曾经亲自拜访过几次,结果都被秘书婉拒。 要不是宁凡和那位耿秘书是同学,王总的踪迹他根本无从知晓。 谢晩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公司账面上资金吃紧,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个月,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作为正玺律师事务所的三个联合创始人之一,谢晩山有权利查看公司的账目。但是因为大家都是老同学,又一起合作了十年了,他觉得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况且为了公司的事,谷屹和雷鹏也一直在外面跑业务,明明大家都在上海,平时却很难见一面。 老家沈阳那边近期也是状况频发,一直在国外的谢斌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开始卖国外的房产了。要不是听国外的朋友偶然间提起,谢晩山根本来不及应对。 谢斌是谢晩山血缘上的哥哥,但是他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和他联系过了,更别说开口叫哥。 他拒绝认这个哥哥的原因,是因为谢斌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谢侃。 谢侃被送到谢晩山家的时候,才7岁,那时谢晩山还在上高三,天天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和小小的谢侃玩儿。 上了大学之后,每每放假都恨不得光速冲回家,就因为太想这个侄子。 二人的关系说是叔侄,其实感情甚至比亲生的父子还要亲密。谢晩山基本上将谢侃视为己出,谢侃对他也是全然的依赖。 当年谢斌因为一个谢侃患有基因病的检测结果,就单方面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判了死刑。 为了生一个医学上健康的孩子,谢斌连同老婆杨丽玲一起,遗弃了谢侃,遁到了美国。 现在突然又说要回来,谢晩山不管谢斌和杨丽玲打的什么主意,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谢侃。 谢侃就是他的命。 长华科技是国内头部短视频社交平台,该公司计划大规模拓展欧美及东南亚的市场,因其业务模式涉及海量用户数据的手机、算法推荐和跨境传输,所以面临着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美国《加州消费者**法案》以及《中国个人信息保护法》等多重监管压力。 平台一旦违规,面临的不仅是天价罚款,更是业务在海外市场的“死刑”。 为了制定一套全球统一的,可区域化适配的数据合规治理架构,长华科技委托享誉盛名的知寰咨询帮其进行律所选聘。 律所选聘,就是知寰咨询公司代替长华科技,在一众律所中选出最有能力胜任该项任务的律师团队。 长华科技给出的条件很优厚,基础框架搭建200万美元,成功应对首次欧盟监管问询后可获得100万美元的奖金。 如此诱人的回报在律所圈儿掀起了不小的连锁反应,但正玺好像干什么事儿都慢一拍,如果不是宁凡从耿乔处听到风声,等谢晩山知道有这回事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按理说,都是一个圈子,谢晩山多少能听到点儿风声,可偏偏他是最不爱和同行打交道的那一个,曾一度被圈儿内人传为异类。 奇怪的是,就连消息最为灵通的谷屹和雷鹏也没听到动静。 第2章 第 2 章 正玺律师事务所是谢晩山和谷屹、雷鹏三个人一毕业就开设的,规模不算大,但是好在精、专。 所内的业务被分为三大板块。 第一个板块是争议解决,由谷屹负责,专门处理所有“打官司”的事宜,几乎是所有律所最传统也最核心的业务。 第二个板块是非诉交易,由雷鹏负责,主要为客户的商业活动提供法律服务,确保交易的合法、合规、和顺利进行,核心是“促成交易”。 第三个板块是法律风险与合规,由谢晩山负责,旨在帮助客户预防风险、应对调查、建立合规体系。 谢晩山负责的板块是律所里最不挣钱的,由于各家律所提供的服务同质化严重,难以形成溢价,客户常常把他的团队当做免费的劳工用。 尤其是谢晩山本人负责的“常年法律顾问服务”这一块。 这种类型的法律服务一般采用年度打包收费的模式,无论这一年客户咨询了多少问题,审了多少合同,收费都是固定的。 这也就意味着,律师的工作量可能远超预期,但收入却不变,导致小时费率实际被大幅拉低。 谷屹和雷鹏不止一次建议谢晩山要么pass掉低价的客户,要么把单次的价格抬高,但都被他拒绝了。 当年合伙的时候,因为谢晩山是专业尖子,能力最强,所以虽然他只出资了20万,但是却持股34%,享有所里的“一票否决权”。 谢晩山不同意优化这部分项目,谷屹和雷鹏只能干气,没有办法。 其实常年法顾是等同于律所“获客渠道”一般的存在,律所能通过这种日常服务建立信任,继而获取之后高价值的专业服务机会,谷屹和雷鹏的不少优质顾客都是从谢晩山那里过来的。 本来作为既得利益者,于情于理他们俩都不该出言阻止,但是谢晩山团队高频次的无偿法律援助不仅大量消耗了所里有限的资源,还引起了同行们的不满,认为正玺这是在低价恶意竞争。 “我们的飞机即将在30分钟后降落在厦门高崎国际机场。此刻的厦门地面温度为摄氏22度,天气晴朗,晚间体感非常舒适......我谨代表君航航空全体机组成员,感谢您选择与我们同行。祝您在厦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谢晩山被广播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眉心,看了眼腕表,已经七点了。 长华科技的律所选聘委托已经走到了收集提案的这一步,最快下周,就会有3家在TMT行业和数据合规领域公认的一线律所进入到短名单。 “短名单”就是知寰咨询从所有受邀或主动投标的众多律所中,经过筛选和评估后,挑选出的最后一批进入决赛圈的候选律所。 鑫辉之所以这么积极地想见王总,目的就是为了能成为短名单上的一员。 只有成为其中的一员,才有机会进入到下一轮的竞标陈述会环节。 而最终夺魁的律所百分之百出自短名单。 耿乔跟宁凡说,王璨八点在有山饭店有一个私人饭局。正玺如果想见到他人、想争取到机会,今晚是最佳时机。 谢晩山下了飞机,火急火燎地赶往饭店,但还是晚了一刻钟。他借着问包厢名字的名义,打听到那个王总的饭局早已经开始。 已经追到了这儿,谢晩山绝对不会放弃,哪怕是守在门口等,他都要等到王总出来。 不知道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坐了多久,就在谢晩山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恨不得能让自己凭空消失的声音。 “哟,这不是苏律吗?” 谢晩山在上大学的时候给自己起了一个叫Soleil的名字,这个词其实是法语,但是大家倾向于将其英语化,叫成“索莱尔”“苏莱尔”,他也懒得解释。 因此,业内都习惯叫他“苏律”。 看清来人是谁后,谢晩山的瞌睡一下子就不见了,赶紧堆了个职业假笑,“尤律,这么巧,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 “我和朋友吃饭,你呢?”尤金很清楚谢晩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晩山不知道的是,他能知悉鑫辉掌舵人的去向并不是出于偶然,而且他自己的每一个步骤也几乎都在对方掌握。 其实这次饭局尤金没有接到王璨的邀请,是他以出差为由,在这儿故意“偶遇”了和王璨一起吃饭的刘骄阳。 刘骄阳是尤金一年前因为业务结识的,之后在他的努力之下,二人一直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往来。 刘骄阳似乎并不知道尤金正在参与由知寰咨询评估的律所选聘,当下就开玩笑要不要一起吃。 尤金知道这其中的忌讳,所以并没有腆着脸硬要加入,而是巧妙地让他在王总和自己之间做了介绍。 鑫辉的提案已经交到了知寰的手里,他这看似多此一举的举动却一点都不多余。 一方面可以树立鑫辉和知寰私下里有交情的假象、打击其余竞争对手的信心,比如说眼前的谢晩山;另一方面又能在王璨的面前先混个脸熟。 第3章 第 3 章 “我、我等人。” 尤金瞥见王璨等人从包厢里出来了,便大方地上前打招呼。 一番寒暄后,尤金顺势介绍起面色难看的谢晩山来。 “骄阳,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法律公益援助做的特别好的谢律师,苏律!” “苏律,这位就是厦门家喻户晓的非诉律师刘骄阳,刘律!” “刘律您好,久仰大名!” 正在手机上回消息的王璨听到熟悉地声音,猛地抬头,视线锁住了惊愕地愣在原地的谢晩山。 “王总,这位是正玺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苏律。” “苏律,这位是知寰咨询公司的王总!”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尤金认识谢晩山,便自然地介绍了起来。 尤金在充当介绍人的时候,分寸把握的极好,既传达了自己和王璨认识的意思,又不会让人觉得太牵强。 “王......王总?” 谢晩山有些恍惚,机械地伸出手。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幻觉了,眼前这个王总怎么会和那个人长得那么像? “苏律吗?” 王璨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玩味,在谢晩山尴尬地准备收回手之前回握了对方,“你好。” 谢晩山抓着王璨的手,模样呆呆的,尤金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便提醒道:“苏律?” “呃......你好!” 回过神来的谢晚山就像是怕王璨的手会咬人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握手的动作。 尤金见谢晩山的神态有异,王璨也好像并没有什么交谈的意愿,便想着结束这个环节。 “骄阳,你们这是要换下一场?” “嗯,带我们王总去放松一下,要不一起?” “这......不太好吧?”尤金有些犹豫地看了王璨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才道:“也行,咱们也好久没有聚聚了!” “那走着?还去之前咱们常去的那家茶楼,怎么样?”刘骄阳搂了搂尤金的肩膀。 “行啊!走!”说罢,尤金看了看表,笑着问谢晩山:“苏律,已经十点半了,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哦、他可能、可能忙。”谢晩山的脑袋已经宕机了。 “行,那我们就先走了,回上海了再联系!” 说罢,尤金便伸手请刘骄阳和王璨先走,王璨没再看谢晩山一眼,也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谢晩山鼓起勇气,快步追了上去。“刘律,我此次前来专门就是为了请教您几个问题的!” “哦?”刘骄阳确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谢晩山,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打扰了!”谢晩山的脸都涨红了。 “苏律,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明天我把骄阳的微信推给你。既然是找咱们大名鼎鼎的刘大律师请教,怎么样也得专门登门拜访不是?”尤金道。 刘骄阳听出了这是尤金的客套话,便也附和道:“就是,今天确实有点晚了,咱们明天可以电话聊。” 这番话拒绝的意思太明显了,谢晩山如果再坚持,就显得没有礼貌了。 他知道,现在的主场是王璨的,在场的人里除了尤金之外都是生面孔,王璨不发话,其他人不会贸然开口邀自己同去。 不过很明显,王璨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谢晩山想逃,可理智告诉他,眼下这个能和知寰咨询搭上话的机会错过了就绝不会再有。 如果错过这次选聘,正玺可能真的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谢晩山不知道现在的王璨是怎么看自己的,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鼓起勇气迎上对方的视线,“王总,我......” 王璨抬眸看了眼谢晩山,语气有些不耐,“要不苏律也一起?” 刘骄阳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笑道:“既然王总都发话了,要不苏律,你也一起?” “那就打扰了!” 谢晩山感激地看向王璨,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很冷淡,全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尤金没想到王璨会邀请谢晩山一起去,片刻的怔愣后很快恢复如常。 门外有三辆车在等候,其余三个人坐了一辆车先走了,还剩谢晩山、王璨、尤金和刘骄阳四个人。 尤金脑子转得快,“我和苏律坐一辆车吧,骄阳,你和王总一辆!” “我和苏律坐一辆。”王璨径自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刚好我有些问题想咨询。” 刘骄阳见状,催促尤金和自己坐一辆,“尤大律师,赶紧的呀!” “哦、哦!” 谢晩山不知道王璨想干什么,但是又没办法问,只能硬着头皮钻了进去。他本以为王璨会坐到副驾驶,哪知对方竟然也坐在了后排,坐下后就闭起眼睛养神,一副“不要跟我说话”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车里的空间就那么大,还异常安静,谢晩山如坐针毡,可是当着司机师傅的面又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想到等下到地方再谈及选聘的事会很不方便,趁着现在没有同行,谢晩山硬着头皮打开话题,道:“刚才多谢王总。” 回应谢晩山的只有汽车打转向的滴答声,王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谢晩山尴尬地收回了手,看向窗外。可能是车里的空调开得太低了,他的心里一片凉意。 这个人就是王璨,这个人果然......还恨自己。 第4章 第 4 章 2006年,沈阳。 “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滴!” “......” 正在擦头发的谢晩山听见企鹅提示音不停地响,有些不耐烦地将毛巾搭在脖子上,然后把坐在电脑旁玩俄罗斯方块的谢侃扒拉到一边儿,点开了企鹅。 看着群聊对话框里的99条加的消息,谢晩山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咳咳!”谢侃像小老头一样咳嗽了两声。 “你嗓子卡痰了?”谢晩山将群聊关闭,揉了揉谢侃的头。 “刚才电脑里就这样咳嗽的。”谢侃奶声奶气道。 “是吗?我看看。”谢晩山点开右下角闪动的小喇叭,“这他妈一天都是谁啊?呃......小舟,哥哥这句话说的不对,你不能学哈!” “你不是我哥哥,你是叔叔。”谢侃撅着小嘴巴,不明白谢晩山为什么不让自己叫他叔叔。 “不准叫叔叔听到没?都给我叫老了!你要是实在想喊,就喊我爹!” “噢,知道了......我可以继续玩游戏了吗?已经吃过饭了。” “钙片儿吃了没?” “吃了的。” “嗯,不错,小子身上有肉了。“谢晩山将企鹅号退了,摸了摸谢侃的胳膊,又揉了揉他的头,“哥哥写作业去了,你再玩一会儿就上床睡觉,听到没?” “好嘞!” 谢晩山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刚跟着唱了两句《大城小爱》,一旁的小灵通就响了。 他这几天老是莫名其妙地接到一些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的电话,一看又是陌生号,于是干脆地就摁断了。 结果电话那边的人阴魂不散,连着打了3遍,手机在桌面震动的声音让谢晩山隔着耳机都觉得牙根子发酸。 他忍无可忍地接通了电话,咬牙切齿道:“是、他、妈、的、哪位?!” “山哥!你咋才接电话?” “哪里痛?”这是谢晩山给钟杰起的外号。 钟杰比谢晩山小两届,因为两家大人的关系不错,所以平时只要一得空儿,他就爱跟着谢晩山一帮人去网吧蹭网。大孩子打游戏,他就在旁边开个机子看动画片儿。 因为痴迷《火隐忍者》,又太爱漩涡鸣人,所以谢晩山给他起了个主角日本名字的谐音,“哪里痛”。 “嗯呐!” “你他妈咋又换号了?” “还能为啥,欠费了呗!嘿嘿......” “有屁快放!” 谢晩山还有好多作业没做。老师们跟疯了一样,升高三以后发卷子跟下雪似的,他就没在凌晨一点前睡过觉。 “对对对,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你快看企鹅群消息,咱学校的大群!” “不看。” 谢晩山就烦看群消息,一群人不知道在聊啥,对话框点进去上下都翻不到头儿。 “劲爆消息,你真不看?” “还有别的事儿没有?没有就挂了。”看着面前白花花的卷子谢晩山就头疼,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当初会选文科? “学校让......” 懒得继续听废话,谢晩山就把电话挂断了,以防钟杰再打过来,他干脆把手机关机。 等他写完作业抬头看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 谢侃不知道啥时候睡着的,躺在床里面,模样很乖,还把谢晩山的枕头放好、被子拉开,自己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脚头。 谢晩山看着面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的谢侃,轻轻地叹了口气。给小家伙掖了掖被子,轻轻地躺在了外边儿。 第二天刘香芹叫了三遍谢晩山才起,他坐在床上有点发蒙地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谢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儿。 “以后晚上再钻我被窝,老子把你吊起来揍!” 谢晩山不喜欢和别人挨太近,但是谢侃就爱跟他睡,哪怕是半夜,都要从刘香芹那屋跑到他这屋。 好几回谢晩山半夜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看他,睁眼就瞧见谢侃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站在床头,魂儿都快给他吓飞了。 没办法,谢晩山就跟谢侃约法三章,跟他睡一屋行,但是自己盖自己的被子。 谢侃答应的很好,睡前也确实老老实实地盖着自己的被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早上他保准在谢晩山这边儿。不但抢谢晩山的被子,还要霸占他的枕头。 “小山,愣什么呢,赶紧的!”刘香芹见儿子还没出来,推开门一看,还坐在床上发呆呢! “来了来了,声音小点儿,小舟还睡着呢......” “我爸呢?” 谢晩山换好衣服出来,见玄关柜子上谢建章的公文包和外套都不见了。 “他们单位今天早上要开表彰大会,你爸作为先进个人要发表讲话。” “哦。”谢晩山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谢家是典型的传统家庭,父亲严厉,母亲温和慈爱。 因为工作的缘故,谢建章在家的时间比较少,再加上本人比较古板,谢晩山对他,怕的成分更多。 早饭吃的无比舒心,谢晩山上学的路上戴着耳机听着歌,蹬自行车都比平时有劲儿。 第5章 第 5 章 “来早了这是?” 谢晩山一路没看到一个穿博越校服的学生不说,就连学校大门都还没开。他看了看手表,和平时差不多一个点儿啊? “韩老头?!” 把自行车支一边儿,他敲了敲门口保安室的窗户。 半天没听见回应,谢晩山趴着玻璃往里看,才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 平时谢晩山不想在家多待的时候,早饭随便对付两口就往学校跑。 有时候门卫韩国平见时间太早了,就叫他到保安室里头坐着。 一来二去,两人混的熟了,叫韩国平“韩老头儿”对方也不生气。 “奇怪了。” 往自行车后座儿一坐,谢晩山想问问班长郭跃咋回事儿,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还关着机呢。 低声咒骂着地等开机的空档,谢晩山瞧见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伸着脖子往大门里面看,一副傻脑袋不太灵光的模样。 开机音乐还没响完,连续的震动让谢晩山不耐烦地眯了眯眼。 不用想他也知道,只有钟杰会那么无聊的玩儿发信息轰炸这一套。 果不其然,点开短信,连着十几条都是他发的。 谢晩山懒得点开看里面的内容,点了全选,刚想要一键删除的时候,突然看见了郭跃的短信。 “他怎么会给我发短信?”谢晩山嘀咕着打开了郭跃的那一条,“啥?!今天不上课?!” 短信是郭跃昨天晚上9点21分时给他发的,“咋关机了?明天不上课哈,原因学校不让说,自己看企鹅群消息!” “同学?” “我靠!你啥时候过来的?”谢晩山正专心地看手机消息,没注意身边啥时候站了个人。 “刚才。”高个子男生面无表情道。 “有、有什么事?” “你的手机能借我用用吗?” “你要干嘛?” 谢晩山想起来了,他就是理科(1)班的怪胎,叫王什么来着? 这人浑身上下一点儿都没有半大小子的朝气,听说他在学校几乎不说话,还爱独来独往,一天支棱个脑袋就知道学习。 跟他一个班的40多个同学,加起来跟他说过的话拢共都不超过10句。 “给班主任打电话。” 看对方说话木讷的样子,谢晚山一边腹诽,“果然是个怪胎!”一边把手机斜给他看,“喏,我们班班长发的短信,说今天不上课。” “不上课?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 “我能打个电话吗?” 见他不相信自己,谢晚山眯着眼,“你不认识字儿?” “认识。” “认识还打电话干嘛?” “问班主任为什么不上课。” 啧,真是个呆子!什么原因重要吗?放假才是最重要的吧? 谢晩山正要问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就瞧见德育处主任孙建国一脸菜色地往校外走。 “主任早上好!”谢晩山从自行车上下来,站得笔直,完全不见方才的痞样。 “你俩怎么来学校了?” “孙主任,今天不上课吗?”王璨问道。 “嗯,各班班主任应该都通知到位了呀,你们跑来干什么?” 孙建国怀疑眼前这俩小子也是想来打听情况的,便又警告道:“别动歪脑筋,赶紧回家去!” 谢晩山看孙建国的表情有点怪,心里都快好奇死了。 但是因为要维持住自己在老师们心里“三好学生”的形象,他装出一副很懂事的模样,道:“昨天我学习太晚了,爸妈睡得早,估计早上忘了跟我说了。” “你呢,”建国问王璨,“你们班班主任没有通知吗?” “我家里没电话。” “行吧,那我正式地通知你俩,今天不上课,都回家休息去吧!” “主任,我想到班里去学习。我们班主任说了,高三的时间很紧张,不能耽误。” “你这孩子......”建国颇为欣慰地看着王璨,“他们要是都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唉!” 谢晩山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已经开始暗骂了,高手,这装货是个高手啊! “你呢,谢晩山?你怎么想的?” 他本来正谋划着等会儿摇几个好哥们儿一起去上网,可面对建国殷切的表情,只得忍痛硬着头皮,在心里不断催眠自己:我爱学习!我爱学习! “谢晩山?”见他一副便秘的模样,建国疑惑道,“你哪不舒服吗?” “没,主任,我、我也想回班学习。” 来都来了!来都来了,呜呜...... “行!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有积极性,我也不能打击你们的热情!走,去我办公室学吧!” 王狗,这梁子老子算是和你结下了! 正跟在建国后面的王璨感觉后背一凉,他转头看向谢晩山,对方立马撤回了一个“我早晚弄死你”的表情,换上了面对建国时的假笑。 “你是不是不想去?” “呵呵,哪有,你不要胡说。”谢晩山心里忍不住咆哮,这货是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啊! “可你明明看起来不太高兴。” 谢晩山恨不得上去给那王狗头上来一锤,皮笑肉不笑道:“你看错了,我只是想上厕所而已。” “真的?” “对,千真万确。” 真你个狗头!!! 第6章 第 6 章 “咱们到了。” 司机师傅的提醒让谢晩山一下回过了神,刚才明明还在感慨冬天的厦门也是一片苍翠,什么时候看着窗外发起呆了? “王......”被深埋的记忆冲昏了头,谢晩山差点脱口而出喊他王狗。 谢晩山叫了王璨快一年的“王狗”,生气的时候这么喊过他,无聊的时候这么喊过他,恶作剧的时候喊过他,动情的时候......也这么喊过他。 若不是发生那件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王总,能不能耽误您两三分钟的时间......” 车里光线昏暗,谢晩山看不清王璨的表情,可是透过路灯的余光,他看见了对方紧抿的唇。 上学那会儿,王璨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 像是要证明谢晩山没判断错,王璨没有说话,径自下车,关门的动静吓了司机师傅一跳。 师傅扭头看见谢晩山还在车上,眼中都是疑惑,“您好,你们不是一起的?” “呃......我们是一起的,辛苦您。”谢晩山明白王璨的意思,他不想见到自己,更别说和自己说话了。 可他已经追到这儿了,绝对不能退缩。 谢晩山稍显狼狈地快步跟上明显没有打算等他的王璨,为了不搞得那么难看,他决定再找时机说正玺想加入选聘的事。 他们去的茶楼一看就是生意人常来的地方,茶楼布置的很雅致,私密性很好。 刘骄阳预定的包间在三楼,说是包间,事实上应该是按照高端套房的格局打造,喝茶区、休息区、卫生间甚至连麻将室都一应俱全。 “哟,骄阳,看来今晚上你们这是准备大战呀?”尤金摸了一张牌,红中。 “谁敢跟王总打麻将?我可不敢!” “哦?此话怎讲?” “咱们王总会算牌!” “算牌?”不仅尤金,其余的几个人都展现出了对此话题极大的兴趣。 “少来,那是你脑子不好。”王璨笑着怼刘骄阳。 “如果就我一人儿在你手下输也就罢了,你自己想想,谁跟你打麻将赢过?就比如说一心资本的骆总,那可是人尖儿了吧?上次跟你打,不也输得挠头?” “一心资本?是不久前才投资了铭文科技的那家风投公司?”律师A惊讶道。 “应该就是它了。”律师B道。 “人家那是让着我。不是,我说刘骄阳,你要是闲得没事干就泡茶去。”王璨心情不太好,不想跟这帮人打口水仗。 “泡茶也轮不到我呀,我吃不了那细糠!尤律可是茶道高手,来吧尤律,给哥几个露一手?” “刘律都开口了,我今天就献个丑......” 屋里一帮人聊得热络,谢晩山插不上话,旁人也没人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虽然坐过不少回冷板凳,可是当着王璨的面,他还是尴尬的恨不得原地消失。 里面在研究怎么泡茶,谢晩山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时刻留意着王璨。 哪知他的身边一直都有人,王璨也对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礼貌客气,唯独无视谢晩山讨好的模样。 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了快两个小时,眼见马上就十二点了,谢晩山还没有和王璨说上一句话。 下午没有吃饭就赶去飞机场了,中午也只吃了一个汉堡,现在谢晩山的胃里绞着疼。看他们暂时应该不会结束,谢晩山到前台要了盘儿点心,找了个空包房,就着热水一口一口地吃着。 待饥饿感和莫名其妙的委屈感消退了些后,他便到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将面巾纸扔进纸篓,他开门正准备出去,没想到王璨就侧身挤了进来。 “王、王总?”谢晩山不明白对方眼中的风雨欲来是为何。 王璨不信谢晩山没认出自己,既然认出了,又叫自己“王总”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是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王璨向前走了一步,“苏律记性好像不太好啊。” “什、什么意思?” “我记得已经婉拒过你的助理很多次,这次选聘已经结束了。”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谢晩山此行的目的。 谢晩山还以为王璨会和自己相认,没想到对方说的却是这番话。他强迫自己不要失态,笑着道:“数据合规这方面的业务我们正玺是专业的,请王总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机会?”王璨的态度咄咄逼人,“你们正玺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大所。” “您说的没错,我们律所的规模确实不大,但我们的顾客满意度很高,不信您可以去调查。” “不用我浪费时间调查,正玺便宜是出了名的。但是,”王璨嘲讽道:“自古便宜......没好货。” “王璨!”谢晩山的眼睛都气红了,“你不要太过分!” 这几个字狠狠地刺痛了谢晩山。那一年,王璨也曾咬着牙对他说过这句话:“果然便宜没好货。” 少年时期的面庞已经被岁月打磨的深刻锐利,眼前人的模样大变,但恨意却一分未减。 “叫王总,我和你......不熟。” 说完这句话,王璨就出去了,谢晩山浑身脱力,靠着墙面缓了半天。 等他回到包间,服务员已经在打扫卫生了。 “他们人呢?”谢晩山问道。 “先生您是说刚才的客人吗?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什么时候?” “大概十五分钟前吧。” 可能是服务员见他脸色不好,便道:“先生,您先休息,我等下再来收拾。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喊我。” “好的,多谢。” 谢晩山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大大的落地玻璃上不仅有闪烁的霓虹,还有一副颤动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