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穿后她成了死对头的白月光》 第1章 七宝村 五百年前,五大妖王率群妖祸乱人间,苍生陷于水火。 至此,人间山火常燃不熄,妖邪横行无忌。 它们以食取人心来提升妖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人间首位飞升的仙子寄云悲悯世人,破例自仙界下凡,联合众仙人将五大妖王封印于北境镇妖塔内,塔身之外,又立镇妖碑加固封印。 妖王既缚,群妖自是如鸟兽散,人间终于重归太平。 为防妖邪卷土重来,以凌阳宗长老苍穹子为首,各门派纷纷遣人共建捉妖派系,众人寻遍天下英才,如今最鼎盛的,便是苍穹子亲自创立的浮生门。 欲入此门者,需具绝顶天资,更要历经重重试炼,方能获得天师令牌,成为门中修行弟子。 除却浮生门,当今捉妖最负盛名的当属江南钟氏,钟家第二十四代家主钟楹,是个年仅十八的奇女子。 她天生阴阳眼,六岁起涉足捉妖之道,八岁便晋阶玄级捉妖师,同年在斩妖试玄级组拔得头筹;十三岁时,她孤身从一只四阶大妖口中救出一幼童;十五岁登临钟家家主之位,亦于此年突破至天级捉妖师,堪称是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也是这么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女,二月前却离奇失踪了,失踪在了去往北境修复镇妖碑的路上。 江南.钟家。 钟家主脉世居江南,旁支子弟则散落在各地,若非族中大事,各地掌事人恐怕极难相见。 堂屋里坐着十三个人,有男有女,有神色慌张的,亦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上首的尊位空着,右下方首座上,一位年约四十的男子独坐着,他眼下乌青浓重,唇畔覆着一层死皮,双手在扶手上来回敲击,看起来很是焦急。 “诸位,楹儿不但是钟家家主,更是我唯一的骨血,楚某在此恳请各位,务必帮我找到她!”话音刚落,男人作势要起身跪下。 坐在他对面的是位身形较为圆润的女人,见状,女人赶忙上前将其扶住:“文元兄,你这是做什么?于公,家主是钟家的顶梁柱,于私,楹儿是我姐姐的女儿,是我亲外甥女,我钟无雪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钟无雪说完这话,其余几人连声应和,还剩几个目光游移,面面相觑后随声附和。 楚文元以袖拭去眼角泪痕,连声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钟家发生的这一幕只有在座的十三个人知晓,出了堂屋,众人皆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在距江南千里之远的一处偏僻村落,一位少女刚刚醒来开启新的一日。 少女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枕头边的铜镜。 照镜前,她先是重重吸了一口气,待铜镜完全照映出人脸时,少女立马将镜子扣在了麻被上,又重新躺了回去,将原先吸的那口气放了出去。 任谁也想不到,此人就是钟家的当家家主,世人口中的天才少女,钟楹是也。 只不过传闻中的钟楹除了有一身本领外,还长着一张动人心魄的脸,也是因为容貌过于夺目,一般出行时,她都会带着面纱。 而眼下在床上躺着的这位少女,不仅施展不出半点功法,左边下半张脸更是有着一道被火烧过的骇人伤疤。 “映疏!你醒了吗?村长又找了一批货,大家伙儿让我来叫你。”这间屋子很小,屋外的敲门声吵得钟楹头疼。 是了,她现在不叫钟楹,应该叫做江映疏。 “吱呀”一声,木门从里被打开,站在门外的是个肉脸圆圆的少女。 她叫宁琳,是钟楹在这里唯一相熟一点的人。 宁琳见钟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便推着她往里走,“你怎么才醒啊?我发觉你这段时日是越来越嗜睡了,往常干活儿就数你最积极了,也不知道这么热你是怎么睡得这么香的。” 将钟楹重新按回床上,宁琳又拿着生了锈的铁盆跑出去,走时还不忘带上门,“你快点换身衣裳,我去帮你打洗脸水,待会儿阿柳姐她们该等不及了。” 又过了小半刻钟,二人才出门。 宁琳口中的货,是村长为帮村中妇女贴补家用特意接的补鞋活计。 这营生虽赚不得大钱,却也是能让妇女们找点事做。 阿柳是村里颇有话语权的妇人,因宁琳嘴甜会说话,又长的讨喜,便特意带她一道做事,宁琳又将好友江映疏拉了进来。 钟楹被宁琳挽着手向前走,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今日还是去牛嫂家?” “不去。”宁琳摇摇头,“牛嫂今儿跟着大牛哥上山砍柴去了,我们去阿柳姐家里。” 钟楹轻应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村子不大,只不过钟楹住的地方和大家有点距离,又加上正是夏日,走到阿柳家门口时,二人额间都冒了层薄汗。 “阿柳姐!”宁琳放下挽着钟楹的手,转身到了一妇人旁边坐下。 钟楹则是自己找了个远离人堆的地方坐下补鞋。 这是钟楹来到七宝村的第二月整,也是她第7次来补鞋。 三个多月前,北境传来消息,镇妖碑震动,隐隐有破裂之势。 镇妖碑要是破了,那镇妖塔将会出现裂口,被关押在里面的五大妖王必定会趁机逃出,届时又将会引发大乱。 各门各派皆派人前往北境加固镇妖碑,钟家则是钟楹亲自前往。 让钟楹没想到的是,在去往北境的途中,她竟然被偷袭了。 并非钟楹自吹自擂,只不过放眼天下,除了妖王以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能打败她的人,天上的神仙除外。 世间的妖常被分为五个等级,一阶二阶的都是一些掀不起风浪的小妖,也比较常见。 三阶妖相对来说会棘手一些。 而四阶妖已堪称妖中翘楚,能与之抗衡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钟楹声名鹊起,一是因她九岁便晋身玄级天师,更因十三岁那年,她孤身收服了一只四阶大妖。 五阶妖极其少见,目前已知的也只有五大妖王,更何况他们还被封在镇妖塔里。 钟楹反应不是一般的敏锐,就算对方再强大,她也会察觉,但那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昏死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成了七宝村的江映疏。 关于江映疏,钟楹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她小时候被一场大火烧得家破人亡,成了孤儿,是个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可怜人。 也是因为这张被烧毁的脸,江映疏自幼便心生自卑,平日别说与人说话,就连家门都很少踏出,出去也是要全副武装,戴着面纱或惟帽。 钟楹那日醒来就莫名变成了江映疏,而原本的江映疏也是在那一日溺死在了山脚下的小河里。 那河水地处下游,水势平缓如镜,怎么看都不像会溺死人的样子。钟楹察觉其中必有蹊跷,可眼下她最要紧的事是寻回真身,待恢复修为,届时再为江映疏报仇也不迟。 村子里妇女较多,每次村长都会拉一大批货,工期为五日,再由村里的壮丁拉回去结算工钱。 今日补完鞋后已是卯时二刻,屋里的人多半都已经回家了,钟楹把竹筐放在门边后也准备和宁琳离开。 “宁宁你今儿就留在我这吃饭吧。”阿柳也起身将竹筐和门边的那些堆放在一起,见旁边还站着个钟楹,她先是一愣,后又一起招呼:“映疏也一起吧。” 钟楹求之不得,她变成江映疏后,身上灵力尽失,现如今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是要吃饭的。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回去她还要自己做饭,做完饭还要刷锅刷碗,想想就累,还不如在这儿蹭一顿。 “谢谢阿柳姐。”二人齐声道谢。 方才补到最后几双鞋时,阿柳姐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去厨房做好了饭菜,现在只需要再加热一下就可以端上桌。 “映疏你多吃点,瞧你瘦的,跟猫儿似的。” 七宝村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瘠之乡,村里每户人家都是很少吃肉的,阿柳姐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炒了一大盘五花肉,她用筷子夹了几块给钟楹。 还未等钟楹道谢,宁琳不满开口:“阿柳姐偏心,怎么光顾着映疏,把我给忘了?” “你看你胖的,再不少吃点,以后怕是没有夫家要你。”阿柳掐了掐宁琳脸上的软肉,笑着打趣。 钟楹没工夫关心两人的话,她只想多吃一点,今日一顿饱餐,下一次不知道又会是多久以后。 又过了半刻,钟楹终于放下碗筷,用怀里的帕子擦了擦嘴,再次向阿柳道谢:“今日真是多谢阿柳姐。” 阿柳摆摆手,“以后要是不想做饭,你们都可以来我这儿,反正我一人也是无趣。” 阿柳作为村里颇具代表性的人,钟楹特意打听过,她是二十多年前嫁进来的,嫁过来不久丈夫就从山上滚下来摔死了,当时阿柳怀有身孕,听见这个消息,惊得她当场滑胎,虽然堪堪保住了性命,但再也不能有孕。 夏日虽太阳落的晚,但钟楹住的地方在村门口,回去的路稍远,她想赶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去。 钟楹和宁琳向阿柳告完别后就准备离开,甫一开门,只见一壮汉双目瞪圆,脸上手上皆是血渍,正一脸惊恐的站在门外。 第2章 七宝村 “孔信?”阿柳先出声,她从屋里走了出来,问:“你不是和大牛一起上山去了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孔信将双手举在三人面前,颤抖出声:“我......大牛和牛嫂......他们......” 似是受不了磨磨唧唧,阿柳语中已有不耐之势:“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们死了!从山上滚下去摔死了!” “啊!”宁琳惊呼一声,赶快捂住嘴巴躲在了阿柳身后。 从山上滚下去摔死的,这和阿柳丈夫二十年前的死法一模一样。 钟楹看了一眼阿柳的反应。 果然,阿柳在听到孔信说的话后站都站不稳了,连连往后踉跄几步,好在扶住了一旁的大水缸,这才没有摔倒下去。 孔信像是急着走,催促道:“村长让大伙都去山下,你们收拾收拾赶快去,我再去别家知会一声。” 孔信走后,三人快步赶去,到山脚时,天色已经渐渐变黑,让人有些看不清道路。 钟楹一眼就看到了两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旁边站着的是个身形矮小、手杵拐杖的白发老人,这是七宝村的村长,黄良。 黄良见了阿柳,佝偻着背招手唤她近前,“阿柳,你快来看看,当年力山是不是也是这么没的?” 众人给阿柳让出一条路,阿柳走到那两具尸体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掀开了白布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她泪水长流。 “是,力山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黄良用拐杖轻叩地面,清了清喉咙道:“诸位,这事就算结了,大牛一家和历山一样,都是上山时遭了难。大牛家如今没了亲人,后事还得劳烦大伙帮衬,都散了吧,杨千和杨户留下,先把尸体抬回牛家,其余事明日再议。” 许是怕占了晦气,村长一发话,在场的人纷纷离开,只留下阿柳瘫坐在原地,眼神呆滞,脸上挂着被风吹干的泪痕。 “阿柳姐......”宁琳半蹲下来,抱住了阿柳。 风中传来一阵阵抽泣声,先是压抑隐忍的呜咽,过了一会儿,那哭声的主人像是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钟楹看着相拥而泣的二人,心里隐隐有些发酸,似难受,竟也想跟着哭出来,这恐怕是江映疏这具身体原有的情感。 强压住心底的感受,钟楹将四周环顾了一圈。 她刚刚就察觉不对劲,大牛和牛嫂的死不对劲,黄良和阿柳不对劲,村里的人不对劲,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除此之外,来到山脚下时,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回头却只看见其他的村民。 钟楹不由得叹口长气,要是灵力没丢失就好了。 这段时日以来,原主溺水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她得挑个日子离开七宝村。 阿柳的状态不好,钟楹和宁琳原是想一起回阿柳家照看她,但宁琳的父母傍晚将她强行接走了,只留下钟楹一人在这儿守了一夜。 阿柳第二日开房门时,趴在桌子上的钟楹被惊醒。 阿柳笑着与她闲聊几句,转身便进了厨房备饭,举止如常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早膳过后就到了补鞋的点,但今日却无一人前来,就连宁琳也没出现。 原因是什么并不难猜,无非就是昨日大牛和牛嫂的死让村民们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力山,无论何时何地,人们都会觉得死人晦气,还是个死法一样的,于是就纷纷不约而同地不来了。 阿柳没说什么,坐在往常的小凳上继续补鞋,钟楹回去闲着也是闲着,何况这还能拿钱,等她过段时间离开七宝村,在外面必然将会有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么想着,她给自己找了一处太阳能晒到的地方继续补鞋。 到了午时,阿柳给钟楹端了碗绿豆汤来喝。 “映疏,你回去歇息吧,这里我来就好了。”阿柳接过钟楹手中的鞋,将绿豆汤递给了她。 钟楹喝了绿豆汤,点点头道:“那就辛苦阿柳姐了,我明日再来。” 她昨晚没睡好,今早又一直在补鞋,又费眼又费力,还热,是得回去好好补一觉。 阿柳揉揉她的头,“去吧。” 外面的太阳毒辣,钟楹从阿柳家里拿了一片荷叶盖住头顶遮阳,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自己住了两月的破屋。 想着回去烧个水沐浴后可以饱饱的睡上一觉,钟楹的脚步都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走至家门口,村口有一道粗旷的男声远远传来:“映疏!映疏!” 听见有人叫自己,钟楹回头望去,只见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站在村口不远处,正朝着这边招手。 这不就是昨夜抬尸体的杨千和杨户吗? 见钟楹看了过来,杨千和杨户小跑起来。然而,就在二人距钟楹约五丈之远时,他们却突然倒地。 钟楹心中暗道不妙,她将手里的荷叶一扔,跑上前去查看。 江映疏的身子很弱,就跑了这么几丈远,钟楹只觉得喉间充血。 越靠近,钟楹的眉头就拧的越紧,直到完全站定在杨千和杨户身前,她不用多看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这下她笃定,七宝村一定有什么问题。 钟楹刚想跑回村中报信,却在转身时被一道力量禁锢住了脚步,她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道袍,脸色黝黑,约莫三十一二的男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对钟楹来说,这道士根本不算什么,她还可以反手将他的手废了,可她现在不是那个天才钟楹,而是江映疏。 “你是谁?”钟楹率先出声。 男人用手在钟楹背后点了几下,封住了她的穴位,让她一点也动弹不得。 “抱歉,还请借一步说话。” 钟楹将男人带到了自己家中,准确来说,应该是她指路,男人则是推着她走。 进了房中,男人贴了一张隔音符才开口说话:“在下李砚,是名捉妖师,途径贵村想讨口水喝,却见那两人忽然暴毙......” 世间捉妖师分天地玄黄四阶,天级天师立于顶峰,黄级则是末流。 钟楹早注意到,这道士背后斜挎长剑,剑穗上串着几枚铜铃,那是黄级天师为驱小妖特意挂的。 她六岁捉妖、八岁入玄,的确堪称一绝,此刻见李砚到了而立之年却还停在黄级,脸上难免漫出了几分讥讽。 李砚话说到一半,却见眼前少女有几分恼怒,以为是自己点了其穴所致,又忙在钟楹背后轻点几下,解了刚刚的禁锢。 “方才是我唐突了,姑娘如何称呼?” “江映疏。”钟楹应声。 “江姑娘。”李砚上前两步,面色稍显凝重:“此事必是妖邪作祟,那二人可是村中百姓?” 从昨夜到今日午时,村中已经死了四人,怎么可能这么巧?所有人都赶在一起,除了有人恶意凶杀外,那就只有妖了。 李砚是捉妖师,一定是感受到了妖气才敢如此断定。 “他们是村里的一对兄弟,杨千和杨户。” 杨千杨户经常出入黄良身边,钟楹这才记住了他们,否则一时半会儿还答不上来。 李砚颔首,“江姑娘,我会留下协助你捉妖,但村中有妖与我捉妖师的身份需得保密。世人对妖多有恐惧,若让他们知晓是妖邪作祟,恐生慌乱。另外,门外两具尸体还需你去通知给众人。” 这话不假,凡人在妖物面前如羔羊遇猛虎,除了逃窜别无他法。 钟楹也想快点捉住这妖,等一切结束后,她准备找个时机离开,当即应下:“好,不过李天师打算以何种身份留下?” “这不难,只需你我打个配合,对外便称我是你的远方表亲即可。” “这恐怕行不通。”钟楹语气平淡,“李天师有所不知,我自幼便是孤儿,父母早年丧生于一场大火,这借口怕是瞒不住。” 李砚闻言蹙眉,似觉棘手,喃喃低语了几声:“孤儿?怪不得……” “有问题吗?”钟楹捕捉到他的碎语,追问道。 “无事。”李砚摆手,沉吟片刻忽然又有了对策,“有了!我且装作是个巫师,到时我们演一出戏,我来装作超度杨千和杨户以保村子明年会风平雨顺。” “他们会信吗?”钟楹问。 “他们一定会信的,姑娘只需要叫几个人来抬杨千和杨户的尸体,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钟楹有些奇怪,怎么李砚这么笃定村民会信他是个巫师,而不是拿扫帚把他赶出去?不过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要想捉妖,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于李砚的身上。 钟楹照李砚说的那样,跑到村中人多的地方把消息传了出去,众人听见杨千和杨户死了,第一反应皆是震惊和不信,最后是黄良召集大家一起去村头看看。 杨家父母早亡兄弟二人各自成家,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两个妇人哭喊着挤出人群,瘫倒在地抱尸痛哭,任旁人怎么拉也拉不开。 “够了!在村口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黄良杵着拐杖上前。 钟楹就站在黄良旁边,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只见黄良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再叫些人把他们抬回去......”黄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且慢”声打断。 李砚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人群中,“且慢!” 众人回头,黄良依旧半偻着身子,眯起眼问:“你是何人?” 李砚整了整袖子,迈步上前,神态从容,“在下李砚,略通些巫术之道,途径此处想来讨口水喝,谁料竟撞见此等惨事,还望诸位节哀。” “巫师?”黄良眼睛睁大了几分。 “没错,正是巫师。” 李砚走到了两具尸体旁,严肃道,“方才我远远望见此处有黑气,而这黑气就缠绕在两位亡者身上,此乃凶杀作祟之兆!若不及时化解,恐有大难啊!” 说着,他忽然蹲下挽起杨千和杨户的裤脚,果真见两团黑气在他们脚底。 “真的是!这该怎么办?”有人惊呼。 “这不难。”李砚面向众人,“只需要超度他二人即可,这段时日我会留在这里,完成法事,届时一切危机自会解除,还可保的村子来年风调雨顺。” 众人开始低声窃窃私语,听见有法子能解决后,皆看向黄良。 黄良低头沉思了一阵,最终点头同意,“那就有劳巫师先生了,若七宝村能度过此关,我黄良一定会对先生感恩戴德!” 第3章 七宝村 李砚被留了下来,就和黄良暂住在一起。 昨日大伙将杨千和杨户的尸体抬了回去,又安抚他们各自的妻儿至半夜,钟楹没去,而是直接回去休息。 李砚随众人走前,叮嘱了她明早去山脚下等他。 钟楹第二日一早就到了山脚下,没想到李砚比她更快几步。 “李天师。”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钟楹洗净了所有的面纱,今日出门时就戴了顶青竹帷帽,帽檐垂下在晨雾中轻轻晃动。 “昨日起风掀起姑娘面纱,李某无意中看见姑娘脸上的伤疤。” 上山的路本就陡峭,经雨水冲刷后更显湿滑,李砚走在前方开路,忽然顿了顿道:“不知这伤痕从何而来?” 钟楹指尖下意识拂过左脸的疤痕,声线平静:“是烧伤,小时候家里失火烧的。” “姑娘说自己是孤儿……莫非令尊令堂也……” “正是葬身于那场大火。” 前方一段坡道泥泞难行,李砚回身伸出手:“抱歉,我不该提此事。” 他话音刚落,钟楹已侧身抓住一丛野花茎秆,利落一蹬,跃上了坡坎,并未接过那只手。 李砚见状也不尴尬,转身继续领路。两人此后一路沉默,只偶尔提及村中琐事,钟楹也只拣自己知道的说。 辰时七刻,二人登顶。 立于山顶之上,能看见云层间漏出的金光,整片山野被染成了琥珀色,远处的山峦连绵如青蟒蜿蜒,山脚下的七宝村就蜷缩在雾气里看不大清。 “前一晚上那两人是从山上滚下去摔死的?”李砚问。 李砚昨晚从黄良哪里已经了解到了大牛夫妇俩的死,正好他们今日也是打算上山,就一道打听了。 “嗯。”钟楹点点头。 李砚上前几步,半扎着马步摆手,示意钟楹后退几步。 只见他拔出背后的剑,从符袋里拿出三张黄符,一张抛向空中,一张贴于泥面,又用剑将自己的手掌心划破,几滴血顺势滴到了第三张符纸上。 待符纸完全被血净透,他将符纸贴在剑上,最后连纸带剑一起插进泥里。 三张符纸纷纷开始蜷曲扭动,渐渐开始在雾中勾勒出两道挣扎翻滚的人形虚影。 “他们死前曾被妖力所禁锢。”李砚道。 钟楹越看越不对劲,她往后多退了两步,确认自己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开始喊出声:“停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李砚用的是缚虚符,这符纸说难不难,可也算不上多简单,重点就在于需以持符者精血为引,全凭定力控制血流多少,需有一定定力者来完成,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血流而亡。 李砚显然不具备这一点。 只见李砚的血越流越多,他的脸色已经渐渐发白,全身止不住地发抖,面色异常痛苦。 钟楹很想帮他,但她现在就算去了也只能陪他一起赴死。 千钧一发之际,钟楹忽闻一阵剑出鞘的声音破空而来,随后就是一阵强风从她耳边擦过。 “唰”的三声脆响,三张燃着血火的符纸被剑气斩成齑粉,碎纸簌簌落在泥泞中。 李砚闷哼一声,连连踉跄后退倒地,染血的符纸残片还在他掌心冒着红烟。 钟楹先是听见一声略带不屑的嗤笑,紧接着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喂,没本事为什么要逞强?” 山顶凭空多出一男一女。 少女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脸颊尚带婴儿肥,双丸髻上垂落了四条小辫,笑眼弯弯似含春水,腰间还挂着两只绣着粉桃的荷包。 站在她旁边的少年更是叫人移不开眼,身形高挑,鼻高唇薄,眉眼疏朗,瞳色要比常人的淡出许多,微卷的墨发被高高束起,右眼眼角处有颗褐色小痣。 他收起了地上的剑,也是笑眼盈盈的看着钟楹和李砚。 钟楹除了觉得少年笑起来有些欠揍外,还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却始终想不起来。 李砚像是没听见少年的明嘲热讽,虚弱开口:“多...多谢相助...敢问阁下是?” 钟楹听见那少年说了五个字:“浮生门,奚浔。” “浮生门!”李砚话里难藏震惊,“竟是奚天师!” 钟楹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少年熟悉了。 浮生门,奚浔,那个始终和她捆绑在一起的名字。 浮生门是捉妖第一大派,自苍穹子创立以来就未曾败落过,奚浔则是浮生门近年来最出色的弟子,和钟楹一样,他也被誉为天才。 更巧的是,外界传闻他俩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常有人把他们放在一起对比谁更强,说两人是天生的对头。 不过钟楹从未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她自认是要比奚浔强上许多的。 二人其实早打过几番照面,最近一次还是三年前的斩妖试上。 那日她正和好友站在廊下说笑,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回头时正好撞见奚浔,他隔着人群望过来,待看清她的脸,竟当着众人的面,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止上次,之前的好几次她就发现了,奚浔此人目中无人,总是用鼻孔看人,尤其是对她。 这么想着,钟楹狠狠地剜了一眼奚浔。 奚浔正双手环胸站定,察觉到身旁有一道视线一直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他抬眼看向钟楹。 “你有事吗?” 钟楹刚想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师兄。”奚浔旁边站着的少女指了指地上的李砚,先一步开口:“师兄,他好像晕过去了。” * 四人围坐在一棵树下,静等李砚回神。 与奚浔同行的少女名叫祝祈,同样出身浮生门,祝祈虽没什么显赫背景,但她的师尊却大有来头。 叶蝉衣是当今捉妖师中最顶端的存在,她是浮生门的大长老,人生履历与钟楹极为相似,同为年少成名,十几岁就已成为天极天师。 叶蝉衣一生只收过两名弟子,奚浔为其一,祝祈便是第二个。 二人此次奉叶蝉衣之命,由奚浔带着祝祈下山历练,七宝村虽地处偏远,却位于云州境内,而浮生门也在云州。 师兄妹二人几乎踏遍了整个云州,一路上降伏了不少妖物,现下到了七宝村。 刚一抵达,奚浔便察觉到有妖气,可这气息却时隐时现,很是诡异,二人此番上山便是为了布置阵法追踪妖气,正巧遇见了钟楹与李砚。 “妖气怎会时隐时现?”钟楹面露疑色。 捉妖师本就能感知妖气,修为越高,对妖气的感应就越敏锐,尤其是大妖,唯有天地级天师才能察觉。 以奚浔地级天师的修为,按理不该出现妖气飘忽不定的状况。 奚浔不知何时取出一只锦盒,将其中的药丸递给李砚,听到钟楹的询问,他并未急于回应,反而挑眉反问:“怎么,江姑娘难道也对捉妖感兴趣?” “略知一二。”钟楹含糊作答。 “具体的我们也摸不准,不过师兄猜测,这儿肯定有什么东西能帮那妖物藏住气息。”祝祈晃着垂在肩头的小辫,笃定道:“放心吧,我师兄很厉害的,准能把那妖揪出来!” 钟楹和李砚没有反驳,奚浔毕竟名声在外,身上肯定是有点本事在的。 李砚吃了那颗药丸不久后便睡了过去,半个时辰后才重新醒来。 见李砚醒来,奚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问道:“感觉如何?” 李砚试着给自己运气,发现手上的伤口虽仍可见,却已毫无痛感,他连忙起身拱手:“好多了,多谢奚天师。” “醒了就都站远些。”奚浔抽出剑鞘中的银剑,待三人退开数十步,他扬手抛剑,双手飞快结印,周身泛起微光。 “北斗垂光,南斗定方,急急如律令,去!” 咒语落毕,那些微光骤然凝聚,皆朝山下涌去。 下一刻,四人眼前浮现出一道虚影画面。 入眼的是一处小庙,庙内灯火通明,正中央矗立着一尊庞大的无头像。 石像基座前堆满了各色供品,瓜果糕点与金银珠宝交错摆放,摇曳的烛火将墙壁上的阴影拉得扭曲变形,明明是祭祀场景,却透着几分诡异。 画面浮现了一会儿就渐渐消失,奚浔拔出剑,将剑身上的泥土擦掉。 “这是哪儿?”他问。 场中四人唯有“江映疏”是七宝村人,钟楹心知奚浔这话是问她的。 可她并非真正的江映疏,只能按捺下心头波澜,茫然回道:“我自小便是个孤儿,平日里极少外出,这是哪儿我也不清楚。” 然而还未等奚浔反应,一旁的李砚却一反常态地开口:“奚天师,能否再施法一看?” “不行。”奚浔将擦干净的剑收了起来,斜睨了一眼李砚,“那里布有禁制,能探得方位已是极限,不过那妖物必在庙中。” 李砚闻言后退半步,对着二人深深一揖:“今日多谢奚天师与祝天师搭救,不过我答应了村长要为杨千杨户二人超度,眼下时辰不早,再耽搁怕是要误了法事,须得与江姑娘下山了。” 说罢,他特意看向站在祝祈身侧的钟楹。 钟楹往前挪了两步,目光在奚浔腰间的剑柄上扫了一眼,比起跟着来路不明的李砚,显然是奚浔更安全,况且她正想找个由头离村,这二人便是再好不过的由头。 念及此,她挽住祝祈的胳膊,有些害怕道:“祝天师,我住的较远,若是真有妖怪作祟,怕是死了都无人发现。在妖物伏法前,不如你们先去我家住下,也好有个照应?” 祝祈眨了眨眼,反手攥紧她的手,转头望向奚浔:“师兄,江姐姐说得有理,我们本就是来捉妖的,正好去护着她。” 奚浔正靠着树,隔着帷帽与钟楹对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他唇角扬起笑,道了声 “也好”。 第4章 七宝村 下山后,钟楹并没有跟着李砚去村长家,而是带着奚浔和祝祈回了她的小破屋。 所谓小破屋,的确是又小又破。刚进屋,三人就对着那仅有的一张木床干瞪眼,最后是祝祈率先打破了沉默。 “咳...”她轻咳一声,指尖在木床与三人之间比划:“江姐姐,这儿好像....不是很够睡啊。” 钟楹刚刚只想着让奚浔他们留下来捉妖,于是便很大方的邀请师兄妹二人过来,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家是个什么情形。 “啊...”钟楹似发出一声苦恼的轻叹,又看了眼门口快要有门框高的奚浔,讨好般道:“奚天师会保护好我们,对吧?” 这话的意思很清晰明了了,钟楹和祝祈要睡床,而奚浔留着守门就好。 钟楹也并非是故意刁难人,而是拥有灵气护体的人,就算连着三四日不吃不喝不睡也是可以的,这对奚浔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然而奚浔却无情拒绝:“不行。” “为什么?”钟楹看着负手而立的少年,想都没想就问了出去。 “捉妖耗心神,我这几日累得很,所以要睡床,你们两个就打地铺凑合凑合吧。” 说着,奚浔抬腿走到了床边站着,看了眼有几分凌乱的床铺后,忽然转头,“我有些洁癖,还劳烦江姑娘拿一床新被褥给我。” 钟楹语塞,这屋连强盗来了都要饿着肚子走,哪儿还有新的被褥给他?有两床旧棉絮就已经很不错了。 钟楹没辙,朝着一旁的祝祈使了使眼色,祝祈理解到意思后眯了眯眼,上前几步扯着奚浔的袖子撒娇:“师兄,我和江姐姐都是女子,你就让我们睡床嘛~” 奚浔依旧不为所动,颇有一副不让他睡床,他即刻就能走的意思。 气氛僵持不下,门口传来了动静。 “映.....疏?这二位是?” 宁琳见大门没关就走了进来,一来就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以为是有人进来打劫了,但细看又不像。 钟楹想到了昨日李砚说的话,世人对妖物多有畏惧,要是知道村子里有妖,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混乱,于是扯谎道: “这二位是远道而来的游侠,路过村子没地方住,我就留了他们几日。” “怎么这两日村子里老来一些外乡人?”宁琳嘟囔了句,不过很快她又露出笑,开朗道,“可是你家不够住吧,这位少侠不然来我家住?” 宁琳的父母看她就像看金子似的,去哪儿都要报备,二老还有意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在隔壁几个村物色了好几个,奈何宁琳全都看不上。 钟楹看着宁琳直勾勾盯着奚浔的样子,心知这丫头是犯花痴了。 钟楹挑眉,“你爹娘能同意吗?” “嘿嘿,我爹娘今早去云州城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不然你们都来我家住吧,正好可以陪我。” 这边钟楹正犹豫呢,一旁的奚浔早已走了过来,凑近问:“你家有几张床?” “两张,爹娘一张,我一张。”宁琳如实回答。 奚浔又问:“有新被褥吗?” “有。”宁琳点头。 “成!”奚浔闻言后退半步,脸上终于又重新绽开笑,“我们就去你家。” “不行。”这次是钟楹开口回绝。 看着奚浔一脸不解的样子,钟楹立马解释:“是这样的,我,宁琳还有祝姑娘都是女子,住在一起自然不会被旁人说道,加你一个男子可就不一定了。依我看啊,不如就我们三个去宁琳家,奚公子就继续留在我这儿。” 奚浔冷哼一声,“你不是怕吗?不是让我留下来保......” 话音未落,钟楹已经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指尖因着急而用了些重力。 她半推半搡将奚浔带到木柜旁,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身后的柜子里有我洗干净的被褥,奚天师神通广大,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可以的,你也不必担心我,有祝天师在呢。” 语毕,钟楹不等奚浔开口,两手拉着宁琳和祝祈飞快地跑了出去。 奚浔理了理胸前的衣襟,脸色有些不大好,咬牙道:“行啊,要是出事了你们最好别来找我!” 那边钟楹三人已经远远走出了七十步许,见奚浔并未硬跟上来,钟楹开始放慢脚步。 “江姐姐,你刚刚应该让我师兄跟着的。” 祝祈的声音有些小,钟楹只当她是一路上都是和奚浔一起,现在分开有些不习惯,安慰道:“无事,反正都在一个村子里,况且我相信祝姑娘不比他差。” 都是师从一人,那人还是赫赫有名的叶蝉衣,祝祈肯定也不会多差,钟楹是这般想的。 “哈哈...哈哈......”祝祈笑笑,不再多说话。 “我还是觉得不妥,要不我们还是把奚公子带上吧。”宁琳一个急转弯就准备往回跑,钟楹一手就将她拉住。 “你不怕你爹娘回来打你了?” 宁琳耸耸肩,“不会的,我爹娘不是一直想给我招个赘婿吗?我看奚公子就很合适啊,英俊还会武功,嘿嘿。” “你想让我师兄当你夫君啊?”祝祈惊呼,“那可不行,我师兄早早就有心上人了。” 宁琳听完顿时失落了下来,叹息出声:“啊,看来我和奚公子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许是这两日接二连三的有人出事,村子里的人都不大敢出来,怕染了晦气,三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直到进宁琳家门时,一道声音骤然打断宁琳开门的动作。 “宁宁?” 阿柳站在三步开外处,手里提着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根白萝卜。 “阿柳姐!”宁琳笑嘻嘻和她打招呼。 阿柳提着篮子上前,在三人面前站定,视线停在祝祈身上。 “这位是?” 钟楹一手拉着祝祈,率先开口:“阿柳姐,这是祝姑娘,我和宁琳不久前结识的朋友,这几日她来找我们玩。” “朋友?”阿柳狐疑地看了一眼祝祈,在看到对方身上挂着的银铃铛后明显一怔,不过很快她又恢复如常。 这个小动作被钟楹看在眼里,她故意装傻问:“怎么了吗?” “没怎么。”阿柳又重新看向宁琳,道:“你爹娘不在家,你应当多注意才是。” 言外之意很简单,无非就是让宁琳不要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 祝祈显然也是听出了阿柳话里有话,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好哟,不过阿柳姐放心,祝姑娘是好人。”宁琳继续拿钥匙开门,待门被打开,她又笑着开口:“阿柳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进去啦。” 阿柳没再多说话,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祝祈,“去吧。” “她有些奇怪。”刚一进门,祝祈便开口道。 宁琳并不知道祝祈是捉妖师,自然是不知道祝祈口中的奇怪到底怪在哪里。 “有吗?阿柳姐不是坏人。” 祝祈弹了弹身上挂着的铃铛,见其没有反应,喃喃道:“没事,也许就是我想多了。” 捉妖师能够察觉到妖气,普通小妖也不敢招惹一般的捉妖师,但法力低微的就不一定了。 有些妖为了报复,会专门去找这类法力低微的天师,这些天师也会在身上挂着能够驱散小妖的焚妖铃,好让小妖不敢靠近。 焚妖铃和普通的铃铛不同,它不会一动就叮铃作响,只有碰见妖时才会响,但只对普通小妖有效,对于那些有能力隐匿气息的妖没有作用,反而会被那些妖认出身份。 钟楹今早一见祝祈就注意到了这铃铛,不过她也只当是浮玉门给她的法器多。 刚刚阿柳就是在看这串铃铛,眼神过于**,让人想不注意都难,钟楹自然也是觉得有些古怪,奈何她现在感受不到任何妖气,只能先记在心里,届时得让奚浔来一趟。 三人闲聊了一下午,晚上用完饭后就去休息了。 宁琳的床不算大,但总比钟楹的那张小破床要好上许多,三人勉强挤得下。 入夜,钟楹被风声吵醒。 白日里明明晴空万里,入夜却骤然起了狂风,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钟楹轻手轻脚下床去关窗。 “呼~呼~”风声越来越大,像是鬼泣,听着实在是渗人。 好不容易合上木窗,钟楹的肩头已被斜飘的雨水打湿了一片。 “呼!”又是一声惊人的风声,窗户又被风吹开。 正当钟楹准备再次关窗时,窗外赫然浮现出一张人脸,直吓得她踉跄后退半步。 “嘘。” 窗外站着的正是奚浔,夜雨并未打湿他分毫,唯有狂风将他的衣摆与微卷的发梢吹得扬起。 钟楹披上外衣,抓起墙角的纸伞,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奚浔已从窗下挪到了大门口,正欲抬步,冷不防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顿住脚,见是钟楹,应道:“跟人,你怎么出来了?” 钟楹没接话,追问:“跟谁?” “李砚。他有些不对劲,我本想躲着他,没料到你突然开窗。” 奚浔抬眼望向前方,李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里,“你快回去吧。” “等等!”钟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纸伞在手中微微晃动。 “带上我。” 她并非有意纠缠,李砚的古怪她早看在眼里,只是孤身跟踪不太稳妥,正好奚浔既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跟着应当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行。”奚浔想也不想便回绝,“李砚的去向不明,若是遇险,我一人尚可脱身,带上你,怕是顾不过来。” 说了这许多,最后还不是嫌她麻烦吗? “我未必会拖后腿,先前我也察觉到了李砚有些不对劲,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远远跟着便是,绝不靠近,真遇着事,我自有法子脱身,不用你分心的。” 他看了看钟楹,又看了看李砚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终是应了下来:“跟上,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嗯。”钟楹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七宝村 第5章 七宝村 为了让钟楹能跟上,奚浔刻意放慢了脚步。 此时已是亥时,周遭漆黑一片,唯有洒下的月光勉强照亮二人脚下的路。 两人七绕八拐,走了约莫一炷香工夫,终于能看见些暗黄的光亮。 奚浔将整个人匿于一处灌丛后,钟楹也随之停下脚步。 “那是座庙?”她低声问。 前方五十步开外处有一间破弃小庙,庙内数百支烛火摇曳不定,明灭的烛光映照着上方一尊无头神像 ,神像盘腿而坐,一只手臂断去,下方小蒲团上,正跪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那人正是李砚。 钟楹与奚浔隔了些距离,庙内的李砚半晌未见动静,她便举着伞猫着腰,悄悄挪到奚浔身后。 谁料对方恰好回头。 钟楹从奚浔的眼中看出了几分诧异之色。 “怎么了?”她下意识回头张望,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又抬手从额头摸到下颌,指尖触到左脸那片凹凸的烧伤时顿住,随即了然道:“这是儿时落下的疤。” 奚浔的目光在那片伤痕上多停留了片刻,未作声,又重新望向庙内,恰逢李砚掀着袍角从庙门走了出来。 只见李砚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铁剑,蓑帽压得极低,正朝着二人躲藏的方向走来。 奚浔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颗碎石,待李砚行至灌丛边时,他指尖一弹,石子杂着雨水齐齐飞出。 “啊……”李砚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尚未爬起,一柄利剑已横上脖颈,这把剑他认得,是奚浔的佩剑。 奚浔又将剑刃往前送了几分,血珠顺着剑身渗出,“李天师深夜出行,真是好雅兴啊。” 钟楹从灌丛后走了出来,并未理会对峙的二人,而是径直绕向破庙。 民间常常会有人私建庙坛来祈愿风调雨顺,这间小庙想必是七宝村村民所筑。 她绕着无头神像走了一圈,最终在其右腰处看见两个刻痕:玄渊。 钟楹在脑海里反复念了两遍玄渊二字,确定看过的典籍中无此神名才又挪动步子。 “咳咳......”李砚嘴角溢着血,被奚浔一把推了进来。 他刚咳出半声,就被奚浔的剑尖再次抵住脖颈,“说,你对这村子到底知道多少?” 李砚虚弱地抬眼瞥了神像一眼,哑声道:“这是河神玄渊,是庇护七宝村的神……” “河神?”钟楹从无头像后面绕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语气带了几分嘲弄:“我只听说过三河神是河伯、无衔与无支祁,何时又凭空冒出个玄渊?” “又不是我封的。”李砚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没好气的看了眼钟楹,哼了声,“你既是本村人,又岂会不知?” “我的确不知啊。”钟楹摊摊手,神色坦荡,她本就不是江映疏,又岂会知道这里的事。 李砚被她这副模样噎了一下,喉间又涌上腥甜,他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说出的话显然是不信。 “你莫不是装糊涂?这河神玄渊庇佑七宝村数十年,村里老幼谁不晓得?你既长居于此,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奚浔在旁边似是听得失去了耐心,用剑鞘重重敲了敲李砚的后背。 “少扯这些,你深夜在这破庙祭拜无头像,又拿着剑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做什么?” 李砚方才趁奚浔收剑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现在又被敲得一个趔趄,手扶着另一头的的圆柱才站稳,他定了定神,开口道: “李某游历途中曾听说过玄渊的名讳,便想着来七宝村拜谒一番,盼河神庇佑往后顺遂。至于夜半前来,是怕村民不许外人造访祭拜,才敢偷偷摸摸过来。” 李砚还想接着再说些什么,钟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色凝重道:“有人来了。” 三人瞬间不再作声,只庙外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夜雨中,像是有人赤着脚踩在泥里,正一步步朝小庙靠近。 钟楹飞快扫视了一圈小庙,除了贡品与烛火外,四下皆是空荡,唯有供桌下方被帷布遮掩的角落可暂避。 她与奚浔不约而同的对上了视线,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快指点了李砚的穴,三人旋即矮身躲进了供桌下面。 刚放下帷布,门口就有人踏了进来。 一步两步,伴随着湿泥的黏腻声,钟楹不知外面是人是妖,只能埋着头,尽力屏住呼吸。 李砚被点了穴,动弹不了,另外钟楹和奚浔二人也不敢轻易撩开布看,点燃的白烟透进桌底,是那人正在上香。 钟楹在心里默数着自己的名字,数到第一百声时,外面终于传来离去的动静,但她依旧不敢松气,害怕对方突然杀个回马枪。 这三人里,唯有她手无缚鸡之力,奚浔与李砚若想脱身总有法子,而她只会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帷布外的脚步声渐远,像是已经离开了庙内,不过供台后的三人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钟楹又开始默数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楹字念完后,奚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可以离开了。 她刚点头,正要抬手掀开帷布,一只煞白的手突然从布外探来,直拍她的面门。 眼看那深红的长甲就要戳进她眼里,奚浔用力将她往后一带,自己旋身跃起,供桌被这股力量顶的“哗啦”散成几片。 钟楹方才被奚浔带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那尊无头神像上,肌肤被打磨尖锐的石头划破,痛的她忍不住龇牙。 等她忍痛抬头时,奚浔已转过身挡在她身前,如同一面结实的屏障,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啊!!!” 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刺的人耳朵生疼,接着便如鬼魅般猛扑过来。 奚浔急退到钟楹站着的地方,长臂一伸将她带入怀中,随后原地跃起,带着她稳稳落在神像断头的脖颈处。 “在这别动。”他附在钟楹耳边低语,指尖划过虚空,一道淡金色的咒文浮现,神像四周顿时升起层透明结界。 安置好钟楹后,奚浔拔剑出鞘,已纵身跃下与那女人缠斗起来。 底下的女人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凌乱的发丝遮了满脸,根本看不清样貌。 直到奚浔的剑刃斩掉她半边头发,钟楹才借着摇曳的烛火看清那张脸。 是阿柳! 钟楹有些惊讶,可转念想起白日里阿柳的不对劲,那点惊讶又渐渐淡了下去。 阿柳半边头发垂落肩头,露出的左脸青黑如死灰,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里衣上,晕开成了湿痕。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变得枯瘦如柴,指甲疯长半尺,抓向奚浔时带起一阵腥冷的风。 钟楹在上方看得清楚,奚浔似乎并不想伤她,只是一味后退与她周旋。 阿柳见自己近身不了奚浔,开始变得恼怒起来,喉咙里不停发出嗬嗬的怪响,她目光突然越过奚浔肩头,直勾勾盯住结界里的钟楹,像是恨不得要将钟楹撕碎。 她见石像周遭有结界,便双臂一挥,庙内所有烛火皆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散落的烛火漫天飞,其中一支正巧落在李砚脚边,烧着了他道袍的一角。 “唔!”李砚的哑穴也被封了,只能发出闷哼,急得浑身他冒汗。 奚浔见状,三两步腾过去为他解了穴,李砚也顾不上自己先前的伤了,连忙跳起来给自己拍掉火。 心知自己伤不到奚浔分毫,阿柳便开始去追李砚,然李砚只是个黄级,又加上受了伤,与阿柳过不了两招就又吐血倒地。 庙内被打落的烛火引燃了散落在地的供纸,星星火光烧起了木桩,灼热的热气扑面而来。 奚浔整个人后退至庙门口,手腕一扬将银剑掷出,外面的雨势丝毫未减,剑身在雨夜中划出寒光,旋即又飞回他手中,剑身上挂着细密的雨珠。 火光映得剑身愈发亮堂,奚浔反手再次将剑掷出,这一次直指阿柳心口。 “水现影,镜照形,邪祟无遁形,显!” 语落的刹那,银剑精准刺入阿柳心脏,她随即闷声倒地,在地上无声地抽搐扭动。 就在这时,庙外来了一群七宝村的村民,他们身穿蓑衣,头戴蓑帽,人手一个棒槌榔头。 “天爷啊!快灭火!快来灭火啊!”黄良一眼望见庙内火光,急得直跺脚,慌忙指挥众人扑灭火势。 奚浔没理会地上痛苦挣扎的李砚与阿柳,再次足尖轻点跃上神像,将钟楹从上方带了下来。 待两人稳稳落地,他随手掐了个水诀,庙内的火焰瞬间熄灭,只余下袅袅黑烟。 庙外的村民见火灭了,立刻涌了进来。 黄良站在最前头,先看了眼那尊无头神像,见它没被火势波及,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举起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瞪圆了眼睛喝道:“你是何人!” 奚浔松开环着钟楹的手,抬手将银剑咔嗒一声归鞘,动作利落,语气有几分轻慢:“捉妖师。” 第6章 七宝村 “捉妖师?!”众人惊呼。 黄良闻言,忙用拐杖撑住身子,单手一横拦住身后躁动的村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凶狠道:“我们七宝村根本没有妖!也不欢迎捉妖师!赶紧走!” “没有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奚浔指了指趴在地上抽搐的阿柳,“那她是怎么回事?” “她是阿柳!你这野道士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人群里一个吊梢眼站了出来,指着奚浔的鼻子怒吼。 话音刚落,庙外忽然划过一道惨白的亮光,将整个破庙照得锃亮,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小庙劈得粉碎。 以黄良为首,在场的二十来个村民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嘴里反复念叨:“河神息怒!河神息怒啊!” 说来也怪,他们的祷声刚落,空中的雷声竟真的渐歇,瓢泼大雨也收了势头,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黄良见状,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对着无头神像连连叩首:“是河神大人显灵了!” 叩拜完毕,他转过身,拐杖在地上敲得笃笃响,声色俱厉:“你赶紧滚!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 “诸位。” 钟楹从奚浔身后走出半步,目光落在黄良身上,“奚天师是浮生门弟子,浮生门素来以降妖除祟为己任,还请大家信他一次。” “江家丫头,你糊涂啊!”黄良气得胡子发抖,还想再斥骂几句,地上的阿柳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那声音不似人声,尖锐得如同铁器刮过般,惹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柳蜷缩在地上,青黑色的烟雾不断从她额间飘出,她在地上剧烈地扭动着,又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缓解痛楚。 下一秒,阿柳猛地僵住,双眼翻白晕死过去。 可她周身的黑烟却愈发浓烈,如墨的雾气翻腾着,渐渐凝聚成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女童,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小花苞,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嘴边有一颗浅浅的酒窝,她正笑嘻嘻地飘向人群,脆生生地喊: “黄伯伯,黄伯伯!” 女童声音软甜如蜜,可这却让跪拜的村民们齐齐打了个寒颤,连黄良也僵在原地,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女童见黄良僵在原地没反应,又往村民中飘去,“张叔,李大婶!咦,你们都不记得我了吗?” 话音刚落,她突然咯咯一笑,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动起来。 整颗头颅竟被她生生转了半圈,后脑勺赫然露出一张枯槁的骷髅脸,空洞洞的眼窝对着众人,方才软糯的童音瞬间变调,化作如同深山老妪般嘶哑可怖的腔调,怒道: “你们说话啊!你们怎么能忘记我!” 钟楹就站在不远处,在看清那张骷髅脸时,低声吐出了三个字:“画皮妖。” 画皮妖,顾名思义,能剥取生人皮肉绘制成皮囊披在身上,那副骷髅骨架才是其本来面目。 可眼前这只却有些不同,与其说是妖,倒不如说是一只幸得妖丹的鬼魂。 画皮妖听见了她的低语,又换回女童的模样,飘到钟楹面前,手挑起了她的下巴,眼中带着几分审视:“这位姐姐也是村中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钟楹只觉得下颌骨像是被铁钳夹住,剧痛顺着骨头缝往脑颅里钻,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捏碎。她用力去掰那只手,触到的却是刺骨的冰凉,怎么也挣不开。 “唰——” 一颗苹果砸了过来,精准地砸在画皮妖手腕上,生生将她们隔开,苹果陷进了墙里,裂开一道深痕。 奚浔身形如电,瞬间滑到钟楹身前,抬脚便朝画皮妖踹去。 画皮妖被踢到雨夜中,稳住身形后,她的脖颈再次诡异地转动,骷髅脸正对着庙内,目光死死锁着奚浔,声音像是淬了毒:“多管闲事的捉妖师!都去死吧!” 那妖周身聚起浓浓的黑烟,黑烟将她包裹了起来,看不见任何踪影。 村民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喊话的吊梢眼已七窍淌血的倒下,身体还在微微发搐。 余下的人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惊叫声混着雨声炸开,有人想往外逃,却被黑烟挡了回来。 奚浔将钟楹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那团黑烟。 下一刻,黑烟如潮水般向二人涌来,顷刻吞噬了所有亮光,只剩下一片黑暗。 细碎的黑烟化作无数尖锐的气刃,接二连三地袭向奚浔,他凭着手感挥剑格挡,几下过后,气刃被一一斩散。 可钟楹就不同了,她先是感到脸颊传来一阵刺痛,接着是肩头,最后连双腿都被划开了几道口子,血珠顺着皮肤滑落,空中漫开淡淡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江映疏?” 奚浔的声音穿过黑雾传来,钟楹咬着牙应道:“我看不见!” 钟楹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一身功法尽失就算了,现在还可能会丧命于此。 她实在不甘心,下意识地屏息运气,明知丹田空空如也,却还是想试试。 奇怪的是,钟楹感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处缓缓舒展开来,那气息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她心头一喜,继续凝神运气,那股力量便顺着经脉游走,刚刚身上被气刃划开的伤口竟渐渐止住了痛。 更奇的是,那些原本如影随形的黑烟,此刻像是遇到了屏障,在她周身盘旋,再难靠近分毫。 待她重新睁眼时,眼前的黑雾已变得稀薄。 奚浔就站在正前方,而那画皮妖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骷髅手化作尖利的骨爪,正无声息地刺向他的心脏。 “小心!”钟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奚浔像是早有防备,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侧转了个身,避开骨爪的瞬间,抬脚重重踹在画皮妖胸口。 只听一声闷响,画皮妖再次被踢得倒飞出去,撞在残损的庙门上,发出骷髅散架的声音。 黑烟完全褪去,画皮妖又撑着爬了起来,散落在地的手指又被重新装上,声音都变了个调:“你们看得见我?” 奚浔手里拿出一张符纸,符纸向画皮妖飞去,贴在了她的脑门上,使她动弹不得,“废物,就你这样的还想伤我。” 说着,不等画皮妖再有任何反应,他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金线绣着的束妖袋,刚想动作,却被一道身影阻止。 “不可!” 李砚不知何时踉跄着挡在了画皮妖身前,双臂张开,阻止了奚浔的动作。 奚浔蹙眉,“滚开。” “奚天师,饶她一命,饶她一命吧!”李砚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见奚浔不肯退让,竟咚地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 画皮妖被定在庙门上,空洞的的眼窝望着跪地哀求的李砚,像是要把他望穿一样。 而余下的村民们此刻都缩在角落,哆嗦着没人敢出声。 李砚跪转了个方向,面朝画皮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泪水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喉间哽咽出碎音:“渺渺,我是哥哥,我是哥哥啊!” 未等画皮妖有所反应,蜷缩在一边的黄良站了起来,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沈砚,你是沈砚!这怎么可能......沈砚不是死了吗?” 李砚抹去泪痕,缓缓站直身子,方才的脆弱瞬间荡然无存。 “对,我就是沈砚。这些年我闯荡江湖,从一位高人哪里学来了换脸之术,你们这就认不出我了?” 他抬手指向黄良与一众村民,话里是止不住的恨意:“当年我娘大病,我随阿爹进城寻药,临走前将小妹托付给诸位帮忙照看,可等我们赶回来时,看到的是什么?是你们把她绑在沙河边上,我们一家人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求你们放过她!” 说到此处,沈砚死死看着黄良,“是你,黄村长,你说村中大旱是河神动怒,唯有将渺渺扔进沙河才能赎罪。你还说,她是自愿的,能为河神祭祀是她的福气!可她才六岁!手里还拿着你们用来哄骗她的糖葫芦!” 最后几字落下,村民们皆缩着脖子不敢抬头,黄良的拐杖哐当掉地,他腿脚发软,一下又跌坐在地,嘴里喃喃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河神要祭品……这是天意!” 黄良双眼瞪着,趴到了奚浔脚边,扯住他的衣角,求道:“天师,天师先生赶快将那女妖降服啊!” 奚浔垂眸瞥了他一眼,指尖捏住衣角轻轻一扯,黄良便踉跄着松开了手。 紧接着,少年抬脚,不轻不重地将他往旁边踹开半尺,“滚。” “江姑娘。”沈砚再次开口。 “七宝村近来怪事频发,他们又打算和十九年前一样,挑一个人去沙河边献祭,这次被选中的人,是你。” 钟楹脑中轰了一声,心里生出了害怕之意,背后冒出些冷汗。 这是她能感觉到的,来自于江映疏这具身体原有的情绪。 就在这时,奚浔拔出了佩剑,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他看着沈砚,“沈砚,她要入轮回。” 沈渺不是寻常的妖,她本是怨气缠身的冤魂,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妖丹,才以妖术维系形骸。 人死后本该归于轮回,轮回后方能再入生途,可沈渺却被执念困在阳世,体内的妖丹看似助她修行,实则在不断蚕食她的魂魄。 再这样耗下去,她会魂飞魄散,永失轮回之机。 见沈砚不作声,奚浔又添了一句:“你难道想让她以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被困于世?” 又过了一会儿,李砚才哑着嗓子开口:“我知道,交给我来。” 他又到了沈渺面前,“渺渺,兄长这就助你解脱。” 说着,他伸出手,颤抖着将那张贴在沈渺额间的符纸轻轻揭下。 符纸离体的瞬间,沈渺周身的黑烟骤然收敛,手脚也恢复了自由。 她怔怔地看着李砚,骷髅脸渐渐褪去,重新变回孩童模样。 她张了张嘴:“大哥……” 这声呼唤让李砚瞬间红了眼眶,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伸出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 沈砚这半生没学到什么捉妖的真本事,每日钻研的全是超度之术,许是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他总有种小妹还在世的错觉。 正因如此,他又回到了七宝村,在看到阿柳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阿柳,一个苦命的女人。 她的丈夫历山和宁家夫妻俩是唯一反对小妹献祭的人,也因此遭到了黄良的记恨,故历山是被黄良找的人从山上推下摔死的。 阿柳狠急了黄良,狠急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于是小妹和她达成合作,二人共同谋划了一场复仇。 而沈砚今夜来小庙就是为了阻止她们。 所有的仇和怨,他都不想让小妹再沾上了,都交给他,他会解决好这一切。 沈砚掏出了一把小桃木剑,嘴里默念经文,他周身泛起淡淡亮光,光芒缓缓渗入沈渺体内,她身上缠绕的黑烟开始慢慢消散。 待最后一缕黑烟散尽,沈渺身上掉落下一具细小的骷髅骨架,而她的身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哥哥!哥哥!” 仍是那道孩童的嗓音,此刻已褪去了阴森诡谲,只剩下符合那个年纪的稚嫩腔调。 沈渺伸出半透明的手,死死抓住沈砚的衣袖,哭喊道:“哥哥!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沈砚颤抖着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从怀中取出两个用红绳系着的银锁,一只锁面刻着“砚”字,另一只则是“渺。 “这是那年我跟阿爹去城里买的,回来时你已经……” 他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话语哽咽得不成句:“是哥没本事……没护好你……也没护住爹娘,哥对不起你们……” 他将刻着“渺”字的银锁轻轻放在沈渺手心。 “渺渺放心,哥哥会为你报仇,会为你和爹娘报仇的。” 话落的瞬间,沈渺已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彻底消失在原地。 桃木剑上的金光渐渐黯淡,沈砚捏着他的那只银锁,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奚浔:你滚你滚你也滚,统统都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七宝村 第7章 七宝村 庙外的天色已泛起一层鱼肚白,雨势彻底停了下来。 钟楹望着沈砚痛哭的模样,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三年前的记忆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 那时母亲离家降妖整月,传讯说已了结邪祟,不日便归。 她领着众弟子守在大门口,早早备好了接风的热茶,眼见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刚要笑着迎上去,却见母亲捂住心口,直直地瘫倒在地。 她疯了似的冲出去,扑跪在母亲身边,母亲望着她,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咽下一口气,身躯在她怀里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消散不见。 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如沈砚一样?抱着渐渐虚无的衣角,哭得肝肠寸断。 不愿再去细想这些回忆,钟楹退到了小庙外。 沈砚像是已经哭尽了所有的泪,他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看着奚浔,平静问道:“奚天师,浮生门主管捉妖事务,倘若有捉妖师在外伤人,该受何等处罚?” 奚浔已经料到了他会做什么,抿了抿唇,“当由门内长老亲自将其捉拿,他会被送进戒律堂接受酷刑,废其一身功法,挑断其筋骨,最后成为一个废人。” “沈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沈砚别过脸,拿起被自己掉在地上的铁剑,猛地掷了出去,铁剑直直朝着无头像飞去,将断头的神像击了个稀碎。 “不可!这是大不敬啊!!!”黄良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沈砚看向黄良等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他转回头对奚浔道:“奚天师,劳烦你带江姑娘在庙外稍候半柱香,半柱香后,便请将我捉回浮生门领罚。” 奚浔见状不再多言,转身抬腿出了小庙。 钟楹在外面将庙内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抬头望了望越来越亮的天色,七宝村终究属浮生门管辖,若从浮玉山御剑赶来,半柱香的功夫确实足够。 但她觉得沈砚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妖有恶妖,人有恶人,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他何错之有? 钟楹刚想和奚浔说些什么,却见他抬手在庙外布下一道结界,结界将庙门严严实实地罩住。 “你在做什么?”她问。 “俗话说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奚浔拍了拍手上的浮尘,结界的光晕在他眼底流转。 “要我把沈砚捉回浮生门受死,我做不到。” 他三两步就走到了钟楹的前面,“两炷香,这是我能为他争取的最大宽限,走吧。” 钟楹最后看了一眼结界,随后脚步轻快地跟上了奚浔。 “奚天师,你人真好。” 奚浔方才还一脸肃然,听见这话顿时像是开了屏的孔雀,背脊都挺直了几分,挑眉道:“那是自然,虽说你我相处未满两日,但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个只会捉妖,连半分人情都不讲的活阎罗?” “当然不是!”钟楹连忙摆手。 “我早看出来了,你和祝天师都是顶好的人,只是这份好,比我预想中还要多几分。” 见他嘴角又上扬了几分,钟楹趁热打铁道:“你看你人都这么好了,不如好人做到底,走的时候把我也一道带上?” 奚浔突然停下脚步,害的钟楹差点撞了上去,他眯起眼打量着她,“我说呢,绕了这么大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钟楹挠了挠头,笑着静待下文。 “理由?” 钟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却愈发诚恳:“我自幼父母双亡,本以为七宝村是我唯一的家,村里的人是我唯一的依靠,可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奚天师你也清楚沈砚要做什么,等这一切了结,七宝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抬眼看着奚浔,“或许明日你们就会离开这里,可我长这么大,几乎没踏出过村子半步,你们就带上我吧,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等找到能安身的地方,我立刻就走,绝不多扰。” 钟楹觉得自己这也不算骗人,她刚刚是感受到了体内的灵力,所以才能消散黑雾。 然而还不等她欣喜,这股灵力却又突然消失不见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本体,这样才好调查是谁半道害了她。 更何况镇妖碑出现异动,妖王要是现世,人间又将会陷入水火之中。 正好遇到了奚浔,以他的能力,自己应该会安全许多,只要回到本体,她马上就可以离开,不再跟着他们师兄妹二人。 “手无缚鸡之力?”奚浔洋洋一笑,“既是如此,那方才混乱中,江姑娘提醒我当心时,又是如何击退那黑雾的?” 那时钟楹突然恢复了灵力,又看见黑雾袭击奚浔,当然是下意识开口,此刻被他突然发问,顿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师兄!” 一声呼喊打破了僵局。天色已彻底放亮,祝祈与宁琳正朝这边走来。 “师兄,你们何时过来的?害我找了好久。”祝祈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小庙处,“这结界是?” 结界内雾气氤氲,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宁琳额间沁出了些汗珠,她走到钟楹身边,伸手挽她的胳膊:“映疏,你们怎么在这儿?我爹娘不许我来这边,快走吧。” 就在此时,庙内的沈砚缓缓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道袍上多了点点血迹。 他收起剑,抬眼看了过来,将目光停在了宁琳身上。 从沈砚的眼神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但想到他在里面做了什么,钟楹将宁琳护在了自己身后。 沈砚察觉到了庙外的结界,并未走近,而是深深朝着奚浔鞠了一躬,“多谢。” 他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补充道:“里面已经清干净了,阿柳还在庙里。” 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柳姐也在里面吗?”宁琳从钟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这一夜发生的事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这里终究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钟楹沉默了片刻,温声道:“嗯,这里不方便,去你家说吧。” 几人又重新折返回村,待奚浔将阿柳从背上放到床上,宁琳才催促问:“到底是怎么了?为何阿柳姐会晕倒在小庙?为何今日我在村子里没见到一个人?” 钟楹和宁琳在小桌前面面相觑着,她深知宁琳终要知道这些事,于是将昨晚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钟楹说的时候,祝祈恰好也在一旁听着,但她本就不是七宝村的人,身为捉妖师对于这事也不觉得新奇,脸上倒没什么异样。 可宁琳不同,她自小在村里长大,年纪又轻,话听一半时,脸色早已白了几分。 “不……不会的……”宁琳喃喃自语,眼眶瞬间泛了红,“黄爷爷他们怎么会……” 钟楹看着宁琳抽泣不止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走到宁琳身后,抬手轻轻拍着宁琳的肩膀。 祝祈在一旁说了不少宽心话,可越是劝慰,宁琳的眼泪就掉得越凶,泪珠砸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湿痕。 祝祈没了法子,只好走到门口去找奚浔。 “师兄,接下来我们往哪儿去?” 听到询问,奚浔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图纸,上面已有几处标着鲜红的圆点。 他抬手掐诀,往图纸上一点,七宝村的位置瞬间也浮现出一个醒目的红点。 奚浔收起图纸,漫不经心回道:“南下,今晚就从七宝村走水路,入雁云城地界。” “哦?南下?”祝祈眼睛一亮,凑近了几步,话里染上几分八卦的气息。 “师兄南下,到底是为了谁呢?可真叫人好奇~” 话音未落,她“啊”地一声痛呼出声,捂着额头后退半步。 只见奚浔收回了弹人脑门的手,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门槛边,挑眉道:“再胡说,我就把你丢给张鹤眠看管。” 张鹤眠是浮生门大师兄,二十二的年纪,却活得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学究。 他待人虽温润有礼,性子却古板得厉害,宗门大小事务皆由他掌管,自然也包括管束师弟师妹的言行举止。 偏祝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时常闯些小祸,次次都被张鹤眠抓个正着,然后被拉着苦口婆心地念叨一整天。 一想到张鹤眠那张絮叨的嘴,祝祈顿时打了个寒颤,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师兄最疼我了,才舍不得把我交给张师兄呢!” 奚浔勾了勾唇角,转身走进屋子,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一定乖乖听话!绝不惹事!”祝祈连忙高声保证,看着奚浔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奚浔一进屋,便看见了哭泣的宁琳,以及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钟楹。 他走到钟楹身边,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今晚我们就走。” “今晚?”钟楹微微一怔,原以为至少要待到明日清晨,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她有些意外。 她刚想追问缘由,忽又从他话里品出了别的意味,话锋一转:“这么说,奚天师是同意带我一起了?” 奚浔随即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仔细想了想,留你一人在这村子里确实不妥,我们一路南下,等你寻到合适的安身之处,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变扭,但南下正合钟楹心意,钟家本就在江南地带,说不定路上她就能找到契机寻回本体。 念及此,她的声音里不自觉染上几分雀跃,连连点头:“好!多谢奚天师!” 刚说完,钟楹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小幅度的扯了扯,她低头,发现是宁琳。 宁琳已经止住了抽泣,只是眼眶中还有些泪花,正小心地扯着钟楹的袖子,“映疏......你要离开吗?” “嗯,我本来就是个孤儿,现在村子没了,我要为自己寻得一处安身的地方。”钟楹点点头。 又想到宁琳毕竟和江映疏的关系还不错,这段时日来又对自己有诸多帮助,于是便无视了一旁奚浔的眼神,对她发出了邀请。 “你要和我一起吗?” 宁琳摆摆手,回绝道:“不了,我要等阿爹和阿娘回来,何况阿柳姐还需要人照顾。” 钟楹见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走,以后就不一定有见面的机会了,心中难免有些堵塞。 “映疏。”宁琳突然走到了房中,拿出了几条面纱递给钟楹,“这是我娘去云州城前就绣好的,只是我一直忘了给你,现在你要走了,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 说着,她像是又要落泪,“你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等我爹娘回来,我们应当会带上阿柳姐一起去云州城里生活。你要是安顿下来了,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我会天天去驿站等你的信。” “好,等我安顿好一定会给你写信的。”钟楹轻轻抱住了宁琳。 她这一抱是在抱这些时日来宁琳对她的照顾,也是在替江映疏感谢,谢她真的将江映疏当做朋友。 可江映疏早已死于非命,凶手是谁至今成谜,但钟楹心底总觉得这事并非七宝村之人所为。 要为江映疏报仇,要查清自己被暗算的真相,她必须先找回本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七宝村 第8章 启程 钟楹昨夜一夜未眠。 换作从前,这点疲惫于她而言就不算什么,可如今她寄身在江映疏身上,体力精力早已大不如前。 回到小破屋,她匆匆将几件换洗衣物打包装进布袋,随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未来得及脱,转瞬便坠入了沉睡。 这一觉竟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窗外彻底被夜色吞噬,她才在一阵敲门声中惊醒。 钟楹重新戴上面纱,拿好包裹出了门。 祝祈和奚浔早已在门外等候。 祝祈依旧是白日那件粉色纱裙,见钟楹走来,忙朝她挥了挥手。 奚浔不知何时换了件月白锦袍,衣襟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暗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光泽。一条同色腰带正正系着,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 钟楹走近,祝祈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太好了!这一路上有江姐姐作伴,我一人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钟楹笑笑,偷偷看了一眼奚浔的神色,见他根本就没听祝祈说话后又收回了目光,“嗯,这一路还要多麻烦祝天师了。” “不用叫我祝天师。”祝祈摆摆手,“我也就是个半吊子的功夫,江姐姐叫我祝祈就好。” 钟楹刚想再说什么,却见无人掌舵的小舟靠边停了下来。 “走吧。”奚浔率先上了小舟。 沙河水一路流下江南,从七宝村往南,河道渐渐开阔,水流也变得平缓起来。 沈渺当年就是被黄良他们架着上了山,又往前走了几里地,在水势湍急的地方扔了下去。 跟着奚浔踏上小舟,钟楹才发现这舟看着小巧,实则内里别有洞天。 舟身前后隔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顶上悬着宽大的斗篷遮雨防晒,内里摆着一张木桌,旁边竟还有一张铺着软垫的矮榻,前后都挂着半透的白纱遮挡。 “别看了,这是师门特意备的船,比寻常渡船稳当些。”奚浔掀开白纱,指指里面放着的桌子,“你的东西放这儿就行。” 钟楹放下包裹,将小舟里里外外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这倒是挺舒服。” “那是自然。”奚浔扬了扬眉,“我浮生门的人出行,总不能太寒酸。” 他顿了顿,指了指矮榻,“夜里凉,你要是困了,那边能歇着。” 钟楹点点头,不多与奚浔说话,转而去找了祝祈闲聊。 见祝祈正坐在矮榻边吃着糕点,钟楹也坐了过去,“看这小舟行驶的方向,你们是打算先去雁云城?” 祝祈见来的是钟楹,立马将自己手中的糕点分了一块给她,“对,我们打算一路南下除妖,雁云城里指不定也会有妖。” 江南虽然是个大的统称,但真正能被称上江南的,实则是兴州、禹州、怀州这三座城池,钟家主脉就在禹州,钟楹打算在这三洲前一处叫汝南的地方停下。 钟楹对钟家实际并未有多少感情,尤其是她的父亲楚文元。 她是随母姓的,钟无霜身为女子却能担任钟家家主,可见其并非常人可比。 自打钟楹记事起,她的父亲便不怎么来看望她,不只是对她,就连钟无霜的住处也不怎么去,每每过来坐不了多久就会和钟无霜发生争吵,然后再一走了之。 因此,钟楹对整个钟家乃至楚文元的感情都不深,成为钟家家主,掌管整个钟家只是想守护母亲身前誓死要守护住的罢了。 母亲去世后,她在钟家最信任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人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守卫,钟檀和钟槿。 钟楹遇袭前,正好赶上了钟无霜的亲妹妹钟无雪的生辰,钟槿奉命前去送礼。 而钟檀早在半月前被钟楹安排去了汝南办事,未得她的命令不得遣返,想来钟檀应当还在汝南。 她让钟檀去查的事正好是有关钟家的,刚去不足一月,钟楹就出了事,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此次遇险是和钟家有关。 无论如何,她都多留了一个心眼,若是她没恢复就回钟家,届时不知会发生什么,又或者她途中贸然书信于钟檀钟槿二人,被奚浔发现了也不妥。 思来想去,钟楹最稳妥的做法还是自己去汝南找钟檀。 “江姐姐,你想好要去哪儿落脚了吗?”祝祈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含糊问道。 钟楹单手撑着下巴,像是在认真思考,“没太想好,不过常听人说江南风光无限好,就去江南看看吧。” “这样啊……”祝祈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劝道,“其实江姐姐可以跟我们回师门呀!浮玉山上风景极好,灵气还充沛,到时候你还能和我们一起修行,师兄师姐们人都很好的!” 钟楹听着有几分想笑,她身为钟家家主,怎可拜入浮生门门下? “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志不在此,这辈子只想找个安稳地方落脚,最好能开个小铺子做些买卖,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够了。” 说话间,奚浔从船头走了进来,他没坐床沿,而是盘腿坐到了木桌旁的地面上,背靠着桌腿闭目养神。 祝祈见钟楹心意已决,便不再强求,只是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那姐姐以后一定要常来找我玩!我带你去看后山的流萤谷,到了夏日可好看了!” 钟楹眼睛弯了弯,伸手轻轻摸了摸祝祈的头顶,笑道:“好啊,一定去。”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祝祈称自己累了,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小舟果然如奚浔所说那般平稳,只是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雨珠噼里啪啦打在船篷上,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雨水却并未溅入船内半分。 钟楹侧头看向奚浔,他依旧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桌腿,双目紧闭,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钟楹望着他的侧脸,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平心而论,奚浔的确生得极为俊朗,外加高挑的身形,属实是她见过的人中最亮眼的存在。 关于他的传闻,从来就是只多不少,可以确定的是,他原是皇室某位王爷的幼子,因天生灵脉通透,自幼便被送入浮生门修行。 事实也的确如此,奚浔的天赋毋庸置疑,修行进度在同辈中堪称佼佼者。 钟楹隐约记得,她八岁那年参加斩妖试在玄级组夺魁时,奚浔正是黄级的魁首,那时两人虽在同一场试练,却并未有过交集。 真正近距离接触,是在她十三岁那年。 那时她刚杀了一只四阶大妖,钟无霜便带她去浮生门拜访叶蝉衣,彼时叶蝉衣座下仅有奚浔一个弟子。 那日钟无霜与叶蝉衣谈事,她在殿内待得无聊,便偷偷溜了出去,却在浮生门后山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了祝祈口中的流萤谷。 那谷中果然名不虚传,发光的灵草和灵树肆意生长,萤虫成群结队地飞着,像撒了一把碎星子在林间。 钟楹一时看得入迷,伸手捉了几只萤虫在掌心把玩,刚看没多久,便听见一声厉喝:“住手!” 十三岁的奚浔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穿着浮生门标志性的金色弟子服,额间系着一根抹额,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钟楹连忙将萤虫放走,有些不好意思地认错:“我是误闯进来的,抱歉。” 说罢便想转身离开,却又被他叫住:“等等!” 钟楹回头,正撞见奚浔好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支支吾吾半天没出声。 恰好此时钟无霜寻来,将她带离了流萤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三年前。 彼时钟楹十五岁,钟无霜刚去世三月,她强撑着悲痛接手族中事务,恰逢斩妖试,便作为领队带着族中弟子前往。 那时她满心悲戚,好不容易在试场外遇见好友,没聊几句,便看见奚浔远远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钟楹至今都不解,她自问从未招惹过这位天之骄子,两人总共没见过几面,何来如此大的敌意?难道就因为当年误闯流萤谷,捉了几只萤虫? 她轻嗤一声,心想这人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也正因如此,她对奚浔的印象一直算不上好,总觉得这人骄纵又古怪。 “我且知自己确有几分姿色,但你也用不着看这么久吧?” 奚浔睁开眼,长睫眨了眨,许是盘腿坐得久了,他正用手轻轻捶打着膝盖。 钟楹被撞破目光,却毫无半分窘迫,反倒坦坦荡荡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铺直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是啊,你生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她自小接触过的男子不多,族中弟子见了她多是恭敬行礼,话都不敢多说。 往来最密的唯有钟檀,可钟檀却像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偶尔发出的声音也闷闷的,听起来像老牛。 哪像奚浔,声线清亮得像山涧里直流的泉水,听着格外顺耳。 奚浔捶腿的动作顿了顿,“我有心悦之人。” “是吗?” 钟楹假意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看来我是没缘分了,我独爱明月,奈何明月高悬,偏不照我这处,真是可惜了。” 奚浔知道钟楹是在故意打趣他,给自己掐了个隔音咒,不再理会。 第9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小舟顺着沙河水行驶了整整两日,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三人终于在一处名为苍岭的渡口停了下来。 钟楹这两日睡得并不好。 奚浔与祝祈有灵力护体,纵使连着几日不眠也无碍,尤其是奚浔,白日里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盘腿打坐,精神头始终足得很。 钟楹却不一样,小舟虽平稳,可水上漂浮的感觉总让她难以入睡,夜里总是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白日里便浑浑噩噩的,连眼皮都懒得抬,整个人很难提起力气。 好在祝祈每日都会为她掐洗尘诀,这才能驱散些赶路时带来的疲惫感。 “江姐姐,我们到苍岭了!”祝祈掀开白纱走了出来,“过了苍岭就是雁云城了,我们准备找家客栈休整一晚。” 钟楹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勉强挤出个笑容:“好啊。” 奚浔已先一步下了船,正站在渡口的石阶上等着,钟楹和祝祈也跟着走了过去。 苍岭作为南下的重要渡口之一,向来是南来北往商人的歇脚处。 此时天才刚亮,渡口边除了钟楹三人乘坐的小舟,还泊着好几艘装潢气派的豪船。 岸上早已站了一些人,有老有少,个个手里都举着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自家客栈的名号,正踮着脚往豪船那边张望。 不过这些人瞧都没瞧钟楹三人,只等豪船上跳板一搭,便像潮水般涌了过去,七嘴八舌地抢着揽客: “这位爷!住店不?来咱乾来客栈!不仅床铺干净,后厨的糖醋鱼更是一绝!” “客官这边请!听风楼临水而建,推窗就能看河景,还管接送呢!” “天涯驿有上房!保证舒坦!” “......” “我说……”祝祈挪到钟楹和奚浔二人之间,小声嘀咕,“我们这是被嫌弃了?” 钟楹瞥了眼豪船前那些挤破头抢客的店家,不由得点头:“看样子是。” 奚浔不语,迈开步子径直朝着角落里两个瘦小的身影走去。 那是一对年纪相仿的幼童,眉眼生得极为相似,想来是龙凤胎。 男孩稍高些,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女孩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二人手里共举着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风吟客舍”四个字。 见奚浔在面前停下,两个孩子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怯意,随即又亮起欣喜的亮光。 小女孩率先鼓起勇气,甜甜问道:“大哥哥,你要住店吗?我们家客舍很便宜的,七七婶还会送绿豆粥给客人喝。” 男孩也连忙点头,小大人似的补充:“我们还有干净的被褥,推开窗就能看见河边的槐树。” 奚浔蹲下身,视线与两个孩子齐平,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颊,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一些:“好啊,那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小女孩顿时笑弯了眼,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拉着男孩的手就往大路跑,“这边走,很近的!” 祝祈看着两人蹦蹦跳跳的背影,笑嘻嘻凑到钟楹身边,“师兄果然是孩子奴。” 钟楹有些诧异,“他很喜欢小孩吗?” “是啊。”祝祈拉着钟楹去追赶奚浔的步伐。 “宗门里收了好些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他们都很喜欢师兄,每次他出完任务回来,刚进宗门就会被一群孩子围起来,拉着他的衣袖说东说西,师兄也不烦,还总爱变些小玩意儿逗他们开心。” 这让钟楹倒是有些意外,奚浔是孩子奴? 画面太美,她实在有些想不到。 苍岭就是一个小镇,因为渡口人多而出名。三人跟着孩童穿过小巷,走过石板路,终于在一条小溪边看见了挂着“风吟客舍”牌匾的旅店。 小溪边上开了一棵老槐树,风吟客舍就在槐树旁边,小女孩率先走进院子,扯着嗓子喊道:“七七婶!我们带客人回来了!” 钟楹三人跟着走了进去,客栈的院子两边种了许多花草,每株都开得很好,想来主人必定是用心呵护了。 屋里传来了回应:“来咯。” 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快步走出来,看见门口的三人,脸上露出朴实的笑:“是住店的客人吧?快请进,我刚熬好了绿豆粥。” 七七婶想来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三人先跟着她来到了柜台前。 “三间上房。”奚浔话音刚落,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我自己来就好。”钟楹连忙从怀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江映疏生前攒下的几串铜板,她如今身无分文,也只能先用这些应急。 “不用不用。”祝祈一把按住她的手,“我师兄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让他出便是,江姐姐你的钱留着以后慢慢用。” 钟楹本还为动用江映疏的积蓄有些肉疼,听祝祈这么一说,便收回了手,将布包重新揣回怀里。 掌柜把银子收进钱匣,原本就笑盈盈的脸上此刻笑意更甚,忙不迭应道:“好嘞!三位客官的房间都在三楼,文曦,快过来给客人们带路!” 小女孩正乖乖跟着小男孩坐在角落的桌边喝粥,听见招呼,立刻放下碗跳下木凳,跑过去拉住钟楹的手,“姐姐,我带你们上去。” 三人跟着她往楼上走,楼梯是老旧的木梯,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钟楹的房间就在楼梯口第一间,祝祈和奚浔的则分在走廊最两端。 “就是这里。”文曦踮起脚指了指门,“哥哥姐姐先休息,有事喊我就行,我叫文曦,我哥叫文逸。” “知道了,多谢文曦。”祝祈见其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文曦被捏得咯咯笑,又扭头冲奚浔摆手:“大哥哥也好好休息,待会儿我叫你们用膳。” 说完话也不等奚浔的回应,像个小雀似的跑下楼去。 钟楹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里面收拾得干净,窗边摆着张木桌,上面放着个粗瓷花瓶,插着两枝红花。 钟楹把包袱往桌上一搁,转身便径直倒在了床上。 客栈的被子有股被太阳晒过的味,床说不上多软,但比起舟中硬榻自然是舒服百倍,她不过躺了片刻,眼皮便开始有些抬不起来,随后意识一沉,睡了过去。 钟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还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她不知被传到了何处,周遭亮得刺眼,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絮上。 周围的人穿着各式奇装,有的披羽衣,有的蹬兽靴,甚至有人额上生着尖利的犄角。 是妖吗? 钟楹正恍惚,那些人却纷纷朝她涌来。 “是璇玑上神!” “上神终于来九重天了!” “上神,求您收我为徒吧!” 璇玑?上神?九重天? 这都什么跟什么? 钟楹心头困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些人却紧跟着逼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上神?”有人试探着唤道。 钟楹正想开口解释自己并非他们口中的上神,眼前的画面却骤然碎裂,随即周遭便如被泼了墨般暗了下去。 她缓缓睁开眼,窗外的天空已被晚霞染成一片橘红。 钟楹揉了揉脑袋,脑中还残留着梦境的碎片。 她随手往桌案方向一挥,指尖刚划过空气,桌上的茶壶竟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了她掌心。 钟楹:“?” 茶水放了一天,早已凉透。 钟楹瞥了眼茶壶,心里默念回去二字,又挥了一下手,那茶壶便像长了脚似的,稳稳当当飘回原位,连壶嘴都没晃一下,半滴水渍都没溅出来。 她这是……灵力回来了? 钟楹捏了捏指尖,心中有些诧异。 上次在七宝村的庙中也是,她的灵力短暂回来了一瞬,但马上又消失了,这次又会是多久呢? 正想着,背后忽然涌来一股暖流,顺着脊椎缓缓淌入体内,钟楹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惊得一激灵,立马挺直了脊背。 她的鬓角已沁出细汗,后背的衣襟也濡湿了一片,除此之外,眼睛还有些刺痛。 “笃笃笃。”房间外正有人在敲门。 钟楹看了眼门外,“谁?” “姐姐是我,七七婶让我叫你们去用晚膳。”外面传来文曦的声音。 “好。”钟楹试着运气,却发现刚刚还在的灵力此刻又突然消失不见,“你先下去吧,我待会儿就去。” “嗯!” 文曦的脚步声渐远,钟楹下了床,用帕子擦去了汗珠,又换了件衣裳才下楼。 钟楹下楼时发现祝祈已经坐在桌前,旁边还站着掌柜的。 “哇!”祝祈两眼亮光地看着桌上的菜,“我们没叫菜啊。” 掌柜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听见祝祈的话,爽朗地笑起来,拍了拍围裙:“咱们店人少清净,你们定了三间上房,这几日的饭菜自然是小店包了,放心吃。” “多谢掌柜!祝您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祝祈嘴甜,说着还朝掌柜作了个揖。 掌柜被逗得眉开眼笑,摆了摆手:“你们慢用。” 说罢便转身进了后厨。 祝祈看了见钟楹,连忙招手:“江姐姐,快坐!” 钟楹走过去,在祝祈身边坐下,目光扫过空着的座位,随口问道:“奚天师呢?” “谁知道呢。”祝祈夹了块鱼腹肉,嘟囔道,“师兄今早回房没多久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影儿,估计又去镇上瞎晃悠了。” 钟楹闻言,也没再说话,反正奚浔不会出事。 “对了江姐姐,”祝祈忽然凑近,“听文曦说苍岭西边有个灵犀潭,据说潭水能映出人心底最想的东西,待会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钟楹抬眼:“听着像是唬人的。” “说不定是真的呢!”祝祈眼睛亮晶晶的,“就算不灵,去吹吹晚风也好啊,总比闷在客栈里强。” “好,等用完膳我就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第10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晚膳后,钟楹和祝祈如约去了灵犀潭。 苍岭镇西边的林子最为茂密,夏日的燥热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滤去大半,山风穿林而过,带着丝草木的清气,吹得人浑身舒泰。 石板路蜿蜒向前,不时有饭后消食的镇民和旅客擦肩而过。 祝祈与钟楹并排走着,手里还攥着从文曦哪里拿来的糖。 “听说灵犀潭周围的奇石都是被天上神仙开过智的,特别灵验!站在潭边就能看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江姐姐,你心底最想的是什么?” 钟楹被问得一怔,还真停下脚步认真想了想。 想要什么呢? 眼下于她来说,找回自己的身体就是最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江映疏的死因,以及镇妖碑的事,也不知道北境现在如何。 “倒是有一件最想要的。”钟楹望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树梢,语气平静,“不过这得靠我自己争,便是天神来了,也帮不上忙。” 祝祈眨了眨眼,似懂非懂:“是很重要的事吗?” “嗯。”钟楹点头,“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林子尽头。 眼前瞬间豁然开朗,一汪碧绿的潭水静静卧在山谷间,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两岸的奇石。 潭边已经围了些人,有对着潭水出神的,也有结伴说笑的。 “那边可以下去。”祝祈拉着钟楹往潭边跑,“咱们去戏水吧!” 潭水较浅处架着座石桥,过了桥便能到河边。 “什么嘛……”祝祈语气里满是失落,“我脸都快凑进水里了,这潭水怎么就照不出我心中所想?” 说话间,她捡起块小石子,赌气似的丢进了潭水里。 “姑娘。” 一道略带沧桑的沙哑男音传来,祝祈顿住了还停在半空中的手,疑惑着回头望去。 只见侧方不远处站着个衣衫破烂的眯眯眼老者,手里拄着根木棍,棍梢挂着片褪色蓝布,上面用墨笔歪歪扭扭写着个“卦”字。 老者慢慢走近,先眯眼打量了祝祈,又转向钟楹,故意压低声音道:“我观二位气质不凡,只是命里带劫啊。” 说罢,他腾出一只手,摆出一副算命的手势,嘴里念念有词地叨咕了几句听不清的口诀,末了突然拔高声音,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哎呀!方才我已请示过天神,天神说二位即将历劫!若想摆脱此劫,只需……”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话还没说完,就被祝祈不客气地打断:“爷爷,您一看就像个骗子,要想骗人有点可信度,不如先学学这灵犀潭,把名声好好打出去再说。” 不想再纠缠,祝祈挽住钟楹的胳膊就要走:“江姐姐,咱们换个地方。” 不料老者却突然伸手抓住了钟楹的衣袖,急声唤道:“姑娘,姑娘!”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绝非骗你们,只需二位给我两滴泪就行。”他又把那两根手指晃了晃。 “眼泪?”这次是钟楹先开了口,有些不解,“你要我二人的眼泪做什么?” “此乃天机,万万不可泄露,二位只需照做便是。”老者语气笃定道。 钟楹正要再问,眼睛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刀片进了眼般,疼得她抬手捂住双眼,身子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 “唔……” “江姐姐,你怎么了?”祝祈见状,哪还顾得上老者,连忙扶住钟楹,把她往一旁的奇石边带。 老者也不阻拦,只是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罢了,强求不得。日后若再相见,你们二人必有求我的时候……” 灵犀潭边的奇石极为奇特,看着酷似躬身的真人。钟楹此刻正背靠着石头坐下,远远望去,倒像是被那石头轻轻揽在怀里。 祝祈小心地扒开钟楹覆在眼上的手,凑近了仔细瞧了瞧,纳闷道:“没什么异样啊,也没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钟楹方才疼得厉害,脸上半掩的面纱都被揉得滑落了大半,靠着石头歇了片刻,那阵尖锐的痛感才渐渐褪去,只是有些干涩。 她缓缓睁开眼,望了望四周。 潭水依旧平静,林影斑驳,并无任何异常。 “无事了。”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许是这几日没睡好,眼睛乏了。” “那我们回去吧?”祝祈抬头看了看天色,刚刚还泛橘红的天空,此刻已褪去色彩,覆了层灰,“天快黑了,也不知师兄回没回客栈。” 钟楹抬手将滑落的面纱重新戴好,遮住大半张脸,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好,回去吧。” 两人转身往林子外走,路过那座石桥时,祝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灵犀潭,见桥下的老者竟还在与她招手,于是立马收回了视线,嘀咕道:“这地方真是奇怪,下次再也不来了。” 二人回到风吟客舍时,奚浔的房间黑着灯,想来是还没回来。 钟楹跟在柜台算账的掌柜打了声招呼,便径直上了楼,回到了房内。 关好门的瞬间,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取下耳上那枚耳坠,反手用尖锐的坠尖在指尖划了道细口。 今日眼睛的刺痛并非偶然。 她很小的时候,眼睛就时常无故作痛,后来才知晓,自己天生带着阴阳眼,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妖物。 那时她年纪尚小,每次痛起来都要扑到母亲钟无霜怀里哭,直到十岁那年,钟无霜寻来一本古籍,让她日日照着练习。 古籍上的符文古怪拗口,手势更是繁复,她练了整整一年,眼睛才渐渐不再刺痛,阴阳眼也彻底稳定下来,还能收放自如。 今日在灵犀潭边那阵刺痛,与幼时未练秘法前的痛感如出一辙。 她依稀记得幼时翻看古籍,书页间曾记载:“阴阳之眼,世所罕见,人间虽有凡夫得之,能辨妖魅本相,故吾著此书,使凡俗可修,免遭其害。” 年少时被眼痛折磨的日子太过刻骨,钟楹看着手上渐渐淡去的血珠,又抬手用耳坠在指腹用力扎了下。 新的血珠冒出来,她按照记忆中的法诀在空中画符。 这秘法的确管用,不过三两下,双眼便泛起润意,先前的干涩顿时一扫而空。 只是这法子实在太费血了,血珠刚冒出来,转瞬间就被符文吸得干干净净,和先前沈砚使的缚虚符倒是有些相似,都是靠血生符。 钟楹放下手,搓了搓指腹,忽然想起了钟无霜教她时的模样。 那时钟无霜总爱坐在窗边的,手里捧着本书籍,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她得一遍遍地在空中画符文,直到画出一张完整无缺的符文,钟无霜才会放下书,从袖中取出块帕子,走过来替她擦去额角的汗。 幼时钟楹总不解,母亲在修炼上对她严厉得近乎苛刻。 符文稍有偏差便要重画,马步扎得不稳就得再加半个时辰,连扫庭院都不得有一丝疏忽,稍有差错便是罚抄心法。 可每次罚完,母亲又总会提着个油纸包回来,里面总是装着集市上热乎的小食。 往往她还憋着气坐在院子里,看见那些吃食,先前的委屈便像被风吹散的般,三两口下肚,又会变扭地凑到母亲跟前,听她讲自己捉妖时的所见所闻。 这种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法子,对钟楹竟格外受用,她如今的一身本领,说到底,都是那时母亲手把手逼出来的。 窗外的月光悬挂高空,钟楹轻轻按了按指腹的伤口,那里已有些发麻。 这么一想,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管着了。 “娘……”她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似在叹息。 夜渐深,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院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钟楹原是想叫水上来洗漱一番,在门口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后只身便下了楼。 风吟客舍本就清净,住客寥寥,除去他们三人,便只剩一对陌生男女。 钟楹刚走下最后一阶楼梯,大门处便传来响动,正是那两位住客回来了。 两人一身风尘,男的背着个沉甸甸的行囊,女的则提着只小巧的木箱,见了钟楹,彼此都有些生疏,只互相点头示意。 钟楹正准备往后厨去,擦肩而过时,那女子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哪怕是夏夜,也冻得钟楹倒吸凉气,她下意识挣开手,不解这人为何在这种天气下,手会冷成这样。 “恕我失礼,”女人收回手,目光落在钟楹的面纱上,“敢问姑娘脸上可是有烧伤?” “是。”钟楹压下心头的疑虑,往后退了半步,与二人拉开些距离。 “家父略通些女子驻颜之术,”女人从木箱里取出个小巧的玉瓶,递过来,“我这儿正好有余下的玉容膏,据说对修复疤痕颇有奇效,就赠予姑娘吧。” 玉瓶莹润,看着倒像是上等货色,只是那女子的手泛着冷白,连带着玉瓶都透着股寒气。 “多谢姑娘好意。”钟楹微微颔首,并未去接,“只是我习惯了这样,就不劳烦了。” 说罢,她转身快步走向了后厨。 钟楹走后,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直至背影完全消失,她才重新将玉瓶收了起来,准备上楼。 “咳咳咳......”刚迈出半步,女人胸腔起伏,连连咳嗽出声。 “青荷!”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眉头近乎拧成一团,“又不舒服了?” 青荷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喉间的痒意越发的重,过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 她直起身,脸色苍白如纸,被男人扶着上了楼,进了房间。 “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身子拖不得。”男人将她按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过去,语气带有丝责怪。 “方才直接将那女人绑走便是,你偏要先客气,这不是耽误功夫吗?” “阿奴,我们现在是人。”青荷接过水杯,一口饮尽,“人不会做这般无理的事。” “嘭!” 阿奴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茶壶茶盏都跟着抖了抖,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人人人!你每次都拿这些话堵我!”他几步走到青荷跟前,抓住她的手臂。 “青荷,真的不能再拖了!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别再说什么人不会无理了,我们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还不是拜那些人所赐?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青荷用力挣开他的手,起身背对着他,声音低哑:“我没忘,也不会忘,可人间常说,冤有头债有主。那姑娘与我们无冤无仇,我实在做不到对一个无辜之人下手。” “够了!”阿奴猛地将方才青荷用过的杯子扫落在地,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既不愿,那这一切便由我来做!” 青荷闻言,急忙转过身,一把抱住他的腰,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滴落在他的肩头。 “不要!我不要你替我冒险!我们隐藏不了多久妖气了,你别犯傻,那姑娘身边有天师,尤其是那个男天师,修为深不可测,稍有不慎,你便会魂飞魄散。” 阿奴叹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头,声音软了几分:“好,我不去,你先去睡,我去后厨给你打些热水来擦身。” “嗯。”青荷松开手,眼底还泛着片红,“我等你回来。” 阿奴抿着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踏出了房门。 走至楼梯口时,他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先前眼底的温和瞬间褪去。 客舍的夜依旧安静,高空的月光愈发明亮,像是在极力掩盖些什么。 感觉自己好喜欢用感叹号啊![问号][问号][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第11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钟楹走进后厨时,里面正忙着收拾,只有厨子和两个伙计在擦洗灶台与碗碟。 身上系着油渍围裙的厨子最先发现她,停下了手中刷锅的动作,扬声问道:“姑娘,有事吗?” 钟楹目光扫过整个后厨,没看见掌柜的身影,有些纳闷:“掌柜不在?” 厨子手里的丝瓜瓤在铁锅上蹭出沙沙声,他解释道:“找戚掌柜啊?她送文家两兄妹回家了,今儿没人来接孩子。” 说着,他用胳膊肘擦了擦额角的汗,又补充道:“同行的好像还有位女住客,瞧着年纪不大。” 女住客?钟楹了然,应当是祝祈。 “好。” 她收回思绪,隔空指了指灶台,“这里能起锅烧些热水吗?” “当然能。” 厨子直起身,往灶膛里重新添了把柴,“姑娘且回房等着吧,说声您住哪间,待会儿让伙计给您送上去就是。” “我住三楼第一间客房,有劳了。” 钟楹颔首道谢,转身退出后厨。 钟楹刚走出两步,就与迎面而来的阿奴撞了个正着。 经了方才那事,她觉得这男人与他同行的女子都有些古怪古怪。 眼下奚浔和祝祈都不在客栈,她那忽隐忽现的灵力偏又不肯配合,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连跑都跑不掉。 念及此,钟楹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当即加快脚步,假装没看见对方,只想赶紧回房。 直到回到房中关上房门,她才靠在门板上松了口气。 过了两刻钟,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钟楹此刻正趴在桌上小憩,听见声响迷糊应道:“放在外面就好。” “咚咚咚——” 门外毫无回应,敲门声反而越来越急,力道也重了几分,像是在砸门。 钟楹心头一凛,睡意瞬间消散,她取下头上的簪子,紧紧攥在掌心,一步步挪向门口。 “劳烦放在门外,我自己来拿就好。” 行至门口,她又扬声说了一句。 敲门声依旧不停,甚至更响了。 钟楹压了压眉眼,拉开一条门缝,只露出半张脸。 门外站着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衣着绝非客栈伙计,但那身衣裳,钟楹却认得,这人正是二楼那位男住客。 几乎在她看清的同时,男人忽然抬头,眼底翻涌着股狠戾,他不等钟楹反应,一把推开门板,硬生生挤了进来。 江映疏这具身体本就柔弱,钟楹纵使想拦,也抵不过对方的蛮力。 情急之下,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簪子狠狠刺向男人的手臂。 可男人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一把掐住钟楹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呜!呜!” 窒息感瞬间袭来,钟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踢打着,可二人气悬殊太大,她的反抗并未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光影开始旋转,最终,她浑身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阿奴松开手,看着倒在地上的钟楹,手臂上的血顺着簪子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将簪子往地板上随手一扔,未做过多的停留,只是给钟楹披了件斗篷,然后俯身,利落地将其抱起,转身消失在门外。 他抱着人从二楼快步走下楼梯,客栈的掌柜仍未归来,楼下只有个小厮在慢悠悠地擦着桌子,并未留意到他。 阿奴神色平静地走到院门口,刚要抬腿跨出去,院外却先一步走来个人,他下意识后退半步,侧身等着对方进来。 来人正是晚归的奚浔。 他今日一早放下行囊后便出了门,苍岭镇周遭山多林密,他本是冲着收妖去的,谁知跑了三四座山头,只遇上几只尚未开灵智的小妖,像样的大妖连影子都没见着。 奚浔并未要它们的性命,而是直接取走了它们的元灵。 妖若是没了元灵的,就与傻子无异,日后再也掀不起风浪。 虽说没费什么大力气,奔波一日却也是真的。 此刻他的外衣上沾了不少泥点子,本就微卷的墨发被山风吹得更显凌乱。 其实奚浔随手掐个洗尘诀便能清爽,可转念一想,既然住了客栈,何不快活地泡个澡? 这般想着,他硬是忍着一身尘土回了客栈,只盼着赶紧回房沐浴。 奚浔刚踏进院子,便注意到门口站着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个看似睡着的女人。 他目光快速扫过两人,男人神色如常,女人则是被斗篷罩的死死的,夜色又正是昏暗,让人更瞧不出异样,他没多想,加快脚步往继续往里走。 刚走进客栈内,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怪异。 奚浔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院外,只见那男人已经抱着女人走出了院子,背影正渐渐远去。 他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实在没找出哪里不对劲,便也懒得深究。 “小哥,有劳送桶热水到三楼。” 奚浔随**代了一句,转身踏上楼梯。 待他踏上最后一阶木梯,正对着楼梯口的第一间房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钟楹的房间,此刻虚掩着,门内黑沉沉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奚浔眉头微蹙,脚步顿了顿。 按理说,这个时辰,钟楹该在房里才对。 想了想,奚浔抬手轻叩房门:“有人吗?” 屋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江映疏?” 他又扬声喊了一句,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 依旧是死寂。 奚浔本想直接推门查看,可转念一想,男女有别,若同为修者倒还好,可江映疏是普通人,日后总要嫁人的,这般冒失终究不妥。 他正犹豫着,目光扫过隔壁祝祈的房间,也是黑灯瞎火的,便想着或许两人结伴出去了,转身准备回自己屋。 “师兄?” 祝祈提着裙摆快步上楼,看见他站在钟楹门口,不由得疑惑:“你怎么在江姐姐房外?” 奚浔回头,没在她身后看到钟楹的身影,心头忽然一沉,声音瞬间严肃起来:“江映疏没和你一起?” “没有啊。” 祝祈摇摇头,“我跟戚掌柜去送文逸和文曦了,走的时候江姐姐在房里休息,我就没叫她。” 奚浔眉头拧起,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推开了房门,大手一挥,屋内的油灯瞬间燃起,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 床上放着钟楹的行囊,桌上的茶杯还在,可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里!” 祝祈突然惊呼,指着地板上的点点暗红,以及一支掉在角落的银簪,簪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奚浔弯腰捡起簪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正是钟楹今早戴在头上的那支。 江映疏一个孤女,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几乎没离开过故土,能有什么仇家? 他心中疑惑,却听祝祈急声道: “虽说我和掌柜不在,但后厨有厨子和伙计,那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绑人?除非……除非江姐姐是昏迷着被带走的!” 昏迷? 祝祈的话像点醒了奚浔,他突然想起方才在院门口撞见的那个男人,他的怀里就抱着个睡着的女人,步履匆匆。 那时只当是寻常住客,此刻想来,那女人的身形,竟与江映疏有几分相似。 “是他!”奚浔收起银簪,快步向楼下赶去。 祝祈也顾不上多想,拔腿跟了上去,一边跑一边追问:“是谁啊?” 二人冲到一楼时,正撞见个小厮提着两大桶热水往楼梯走,见了奚浔,连忙停下脚步,笑道:“客官您怎么亲自下来了?小的这就给您送上去。” 出了这等事,奚浔哪还有心思沐浴。他一把按住小厮的肩膀,“客栈里是不是住着个光头,长得很黑,看着很魁梧,比我稍矮些?” 小厮被问得一愣,却还是点点头:“有、有这么位住客,也是在小店歇脚的。” “他住哪间房?” 奚浔追问道。 小厮面露难色,连连摇头:“这可不能说啊客官,我们有规矩,不能随便透露住客信息的,小的也不是掌柜,您就别为难我了,戚掌柜这会儿在后厨,您有急事去问她成不?” 奚浔正打算转身去后厨找戚掌柜,手腕却被祝祈一把抓住。 “我好像知道他住哪,我见过。” 祝祈喘着气说。 奚浔一早就出去收妖,自然不清楚客栈里有其他的住客。 但祝祈知道,她今日下楼用晚膳时,曾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门前见过那个男人。 “带路。” 奚浔言简意赅。 祝祈点点头,带着他快步上了二楼,只留下那小厮愣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他有些急:“客官哎,这可不是小的透露的啊!回头掌柜问起来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小的担不起泄露客人**的罪过……” 二楼走廊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在壁龛里跳动。 祝祈走到尽头那扇房门前,压低声音道:“就是这间,我今日曾见过他在此与一女人交谈。” 奚浔一脚踹开房门。 房内点着油灯,床上躺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听见动静,她坐起身。 “你回来……” 青荷原以为是阿奴折返,待看清门口的人影,后半句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她瞳孔骤缩,下意识手掐法诀,显然是想立刻逃走:“你们想做什么?” 然而这点小动作却被奚浔看在眼里,他抬手隔空一掌拍去,无形的灵力撞在青荷身上,硬生生打断了她的施法。 紧接着,他身形一闪便瞬移至床前,将手中的剑抵在青荷脖颈处。 “妖?” 奚浔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倒是让你们钻了空子,和你同行的那只男妖去哪了?” 青荷本就身子亏空,被方才那一掌震得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忍不住低咳了血沫。 她强撑着摇头,声音虚弱:“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奚浔面色一沉,将剑移开。 “听不明白?” 话音未落,他手腕翻转,银剑在掌心转了个圈,随即便用厚重的剑把狠狠拍向青荷的额头。 “啊!” 青荷痛呼一声,叫声却戛然而止。 只见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缩小,衣衫滑落间,竟化作一条青色的小蛇,鳞片泛着冷光,吐着分叉的信子,在床榻上不安地扭动。 第12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钟楹醒过来时,只觉得脖子疼得像是要断了,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嘶……”她想抬手揉揉,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粗硬的藤条紧紧缠了好几圈,勒得皮肉发疼,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她只能微微转动脖子,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像是个天然洞穴,岩壁上渗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潮湿的霉气,臭得她几欲作呕。 确认洞穴里除了自己再无他人后,钟楹认命般闭上眼,眼下只能寄望于祝祈和奚浔能尽快发现她失踪了。 可还没等她闭上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声传来。 钟楹睁开眼,只见斜上方的阴影里,一坨黢黑的东西正艰难地朝着她的方向蠕动。 她瞬间警惕起来,打量着地上那团,这东西是人是鬼?若是扑过来,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着那东西越来越近,钟楹这才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人,是个比她更狼狈的人。 那人蓬头垢面,脸上黑的像是抹了层灰,看不清五官,双手双脚同样被藤条捆着,正趴在地上,双手反绑在身后使不上力,只能用下巴抵着地面,双腿使劲蹬着往前挪,活脱脱像个被困住的野人,看起来好不诡异。 钟楹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借着腰腹的力气,竟真的带着浑身的藤条往后挪了半尺。 于是,洞穴里上演了一出你追我逃的戏码。 “你跑什么呀!”那野人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倒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只是有些含糊,“不对,我忘了,你也被绑着,跑不了。”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那你蠕动什么呀?” 蠕动?我? 钟楹有些想笑,要不要找个旁观者评评理,看看他俩到底谁的姿势更像是在蠕动? 刚说完,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模样似乎更落魄。他也不往前动了,而是狼狈的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靠着岩壁的借力挪到钟楹旁边,背靠着石壁停下,喘得像头刚跑完山路的牛。 “呼......累死我了。”他背和头都靠在石壁上,全然不顾上面不知是从哪儿留下来的水,颇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你也是被那个臭光头抓来的?” 钟楹看着他黑黢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被捆得结实的手脚,点了点头:“对。” “死妖怪!等小爷获救了,必叫他生不如死!”少年猛地拔高声音,却像是扯到了身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倒抽着冷气说不出话来。 钟楹没理会他,继续闭目养神。脖子上的痛感还没消退,多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拉扯伤口。 过了半刻钟,少年又凑了过来:“欸,你叫什么?家住何方?怎么也被抓了?” 钟楹只觉得这人聒噪得很,索性闭紧嘴,装作没听见。 “你又不是哑巴聋子,装什么听不见?”少年不依不饶,见她依旧不理,便自顾自说开了,也不管对方答不答话。 “你别看小爷现在这副模样,其实都是中了那妖怪的诡计。” 他扬了扬下巴,“我可大有来头,就是眼下受了点伤,你放心,我肯定能带你逃出去,回头还要跟那妖怪风风光光大战一场,非打死他不可!就是现在得先养养精神。” “你说他是妖?”钟楹终于动了动,开口问道。 “可不是嘛!”少年顿时来了劲,声音都亮了几分,“这臭蛇精,果然冷血得很。” 蛇精? 难怪白日里那女人碰钟楹手腕时,手指凉得像冰,原来是蛇妖。 少年被钟楹接了句话,话匣子瞬间又打开了,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终于顿了顿,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怎么说咱们也算共患难一场吧?真要是有个万一,到了阴曹地府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钟楹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说养精蓄锐后要带我逃出去吗?怎么一下就扯到死不死的了?” “哦……我刚刚这么说了吗?”少年愣了一下,脸上有些窘迫,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恢复了那副神气样,“对,没错!我肯定要带你逃出去!” 钟楹真想给他翻个白眼,却又觉得犯不上,毕竟谁会跟个没头没脑的傻子计较这些。 见少年又要张嘴,钟楹抢先开口,“我叫江映疏,你别再说话了,很烦。” 少年一脸茫然:“?” 他这次明明没打算追问啊。 洞穴里终于安静下来,连水珠顺着石壁滴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可这安静没持续多久,洞口便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人心上。 钟楹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绑她来的光头男人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喂,臭妖怪!”少年又开了口,“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就敢抓我?我身上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你们整个蛇族都得来给我陪葬!” 阿奴轻 “啧” 了一声,听到最后一句话,本就阴沉的脸瞬间像结了层冰,眼神狠戾得吓人:“刑天谷谷主之子方云嵩,你这话还要说几遍?” 他步步走近,面色阴沉,“今日就算你老子来了,我也要当着他的面,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你又能奈我何?” 刑天谷谷主之子? 钟楹眼皮跳了跳,惊讶地看向身边的少年。 刑天谷她太熟了,方云嵩这个名字,她更是听了无数遍,甚至还时不时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方云嵩,是她打娘胎里就定下的未婚夫。 人们吃饱喝足了总爱凑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而刑天谷谷主方玉宣与钟家前任家主钟无霜,便是当年最耐嚼的一段八卦。 传闻方玉宣幼时曾在钟家学艺,钟家规矩森严,他偏生是个刺头,行事鲁莽冲动,在钟家没少闯祸。 可偏偏是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吸引了年幼的钟无霜。 两人一同长大、一同练功、一同去山里捉小妖,是话本里写烂了的青梅竹马。 后来方玉宣回了刑天谷,两人也没断联系,书信往来从未停歇,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对青梅竹马迟早要走到一起。 变故却出在钟无霜二十岁那年。 那年她传信给方玉宣,邀他去黄沙城一战,方玉宣如期赴约,在黄沙城的客栈里等了三日,钟无霜却始终没有出现,连一封解释的信都没有。 方玉宣等了三日,最后回到了刑天谷。 一月后,却从钟家传来消息,钟无霜成亲了,嫁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又过了一年,方玉宣也娶了刑天谷的一位长老之女。 五年后,钟楹出生,几乎同时,方玉宣的夫人也诞下了一子,便是方云嵩。 两家夫人怀胎时,便有了要结亲的说法,若是一男一女,便定下婚约,将来结为侠侣,若是两男或两女,便结为金兰或者拜为兄弟。 这话一出,世人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钟无霜和方玉宣淹没。 有人骂钟无霜铁石心肠,说她当年爽约黄沙城,分明是负了方玉宣,如今却舔着脸要与刑天谷结亲,是把人当傻子耍。 亦有人骂方玉宣懦弱无能,说他被钟无霜那样对待,居然还肯点头,是个没骨气的软蛋。 那些难听的话,像是锋利的刀片,缠了钟家和刑天谷好些年。 钟楹从小听着这些闲话长大,却从不信世人嘴里的版本。 她太了解母亲了,钟无霜明明比谁都重诺,若非出了天大的变故,绝不会爽约黄沙城,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难到连解释都做不到。 可钟楹从没问过钟无霜。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翻出来,除了徒增伤感,什么也改变不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狼狈的方式,见到这位未婚夫。 洞穴里面变得有些冷,潮气钻进衣领,夏季本就穿的薄,钟楹打了个寒颤,才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 不管当年的纠葛如何,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从这蛇妖手里逃出去,总不能真让他俩在这里上演一出夫妻双双把命丢的戏码吧。 “好,我算你有骨气。”方云嵩被阿奴的话激得炸毛,梗着脖子吼道,“你最好能一直硬气下去!等我爹来了,看他不捉了你扒皮抽筋!” 钟楹看看方云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看了看蛇妖脸上明摆着的“有种你就来”的挑衅,顿时一阵无语。 这愣头青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敌进我退?他现在逞口舌之快,别说活命,怕是死得更快。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阿奴白了他一眼,“放心,我定会在你爹来之前送你上路,等他到了,只能给你收尸。” 似是觉得跟方云嵩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阿奴转身走到钟楹跟前,捡起地上一根枯树枝,用梢头抵着她的下巴,力道不算重。 “青荷不见了,想来是被跟你同行的天师绑了。不过你放心,看在青荷的份上,我暂时不会动你,给我乖乖待着,别耍花样。” “死蛇精!有本事冲我来!对一个姑娘动手动脚算什么本事?”方云嵩在一旁急得大吼,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藤条捆得死死的,只能原地扭动。 阿奴懒得理会,随手将树枝丢在地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便走了出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分给方云嵩。 洞穴里重归寂静,方云嵩喘了口气,立刻看向钟楹,“江姑娘,你别怕!你刚刚也听见了吧?我很有来头的,一定能保你平安出去!” 纵使此刻他蓬头垢面,脸上还沾着泥灰,倒像是完全没受影响,反倒先安慰起了钟楹。 钟楹毫不留情地拆台:“多谢,不过比起我,你自己似乎更狼狈些。” 方云嵩这人,钟楹以前也打听过,不学无术,生性顽劣,三天两头惹麻烦,除了那张脸长得还算周正,全身上下几乎挑不出半点好。 但今日一见,倒是还能再加上一条:蠢归蠢,心肠倒是不坏。 可心肠好眼下顶不了用,实力过硬才是王道。 方才听那蛇妖说,与他同行的女人怕是被奚浔和祝祈扣下了,钟楹只盼着那两人能快点找到这里。 第13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夜深人静间,苍岭镇西向灵犀潭的路上,三道人影正在悄然移动。 青荷的双手被束妖绫紧紧缚着,正沉默地走在最前,为身后的奚浔与祝祈引路。 “这不是灵犀潭的方向吗?”祝祈发现这段路越走越熟,今日她才和钟楹一同去过。 青荷点点头,她本就虚弱,先前还被奚浔打回了原形,此刻更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出声:“嗯,阿奴应该是把人绑去了哪里。” 去灵犀潭的路上必经过一片竹林,林中的竹子生得异常密集,枝叶交错着遮天蔽日。 白日里尚有行人往来,人声笑语能冲淡几分阴森,可到了晚间,月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零星的光影,落在满地的竹叶上,看起来有些渗人。 竹林里安静得过分,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 祝祈忍不住往奚浔身边靠了靠,手悄悄摸上了自己的佩剑:“师兄,这里好安静啊。” 奚浔随意扫了一眼四周,竹影在地上扭曲摇晃,像是无数只伸出的手,正在快速围拢过来,“小心些,这竹林不对劲。” 青荷的脚步也顿了顿,她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穿过竹林,灵犀潭边那上那两尊形似人形的奇石便映入眼帘。 青荷在奇石前站定,回眸看向身后的奚浔和祝祈,“就在此处了,我需施法唤出石洞,还请二位稍作回避。” 她刚凝神结了个手印,刚想动作,却被几片竹叶擦过手背,生生打断了施法。 青荷回头,只见奚浔站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时捻了几片竹叶,正漫不经心地转着,唇角带着笑:“小蛇妖,演到这里就够了。” 他随手将竹叶丢在地上,“你引我们来这奇石前却迟迟不肯唤出洞口,是在等他来救你,还是在等这石头后面的埋伏?” 青荷心头一紧,下意识往侧边退了几步:“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奚浔挑眉,身形一晃已到她身前。 奚浔动作快得惊人,青荷只觉眼前一花,带着热气的手便已探到她颈间,紧接着骤然收紧,死死掐住了她的咽喉。 “松……开……”青荷拼命抬手去掰他的手腕,奈何没有一点作用,脖间的手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窒息感瞬间攀了上来。 “耍我们很好玩?”奚浔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一路上故意拖延,最后引我们来这绝地,若不是看你还有点用,不然你的蛇胆此该已经被挂在那奇石上了。”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你到底为何要拖延时间?” 青荷顿时失了支撑,踉跄着跌坐在地,赶忙用手捂住脖子,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喉间的灼痛感混着窒息的余悸,让她连一口气都顺不过来。 祝祈在一旁看得咋舌,正想着要上前,却突然被一股力量箍住了脚腕,定在原地不动。 不止祝祈,奚浔刚想看看那奇石,脚下便亮起了暗红色光圈,光圈上的符文灵活地缠上他的脚裸。 “缚灵阵。”奚浔垂眸瞥了眼脚踝,蹲下来在符文上敲了敲,那纹路因感应到他的灵力而骤然收紧,勒得筋骨发疼,他看了眼还没回过神来的青荷。 “你们就这点手段?” 面前的奇石忽然发出闷响,紧接着便开始缓慢移动,出现了一个洞口。 阿奴从洞口里走了出来,眼里满是阴鸷:“少得意!这阵专克你们这些天师,灵力越盛锁得越紧,你们就在这等死吧!” 祝祈脸色发白,试着催力反抗,可刚运气,脚下符文便猛地收紧,一股阴寒之力倒灌而入,逼得她闷哼出声:“好痛......” 奚浔没回头,他的处境并不比祝祈好多少。 缚灵阵是五大妖王之一沧曜的成名阵法,传闻此阵一旦触发,被困的修者顷刻间便会灵力溃散,暴毙当场。 自从沧曜被锁进镇妖塔后,这阵法便已绝迹百年,谁也没想到会被小妖习得。 不过眼下的情形,倒比传说中稍缓。许是阿奴的妖力远不及沧曜深厚,这阵法虽依旧阴狠,却还未到入阵即亡的地步,只是在疯狂吸食着两人的灵力,待灵力被吸干的那一刻,便是他们身死之时。 虽正道典籍中从未记载过破解此阵的法子,但对付妖法,有时就得用些不循常理的手段。 “站在原地别动,千万别再驱动灵力。”奚浔咬着牙低喝一声,抬手便开始结印。 灵力刚一涌动,脚下的符文便亮起红光,阵法似是感受到了猎物的挣扎,竟发出一阵类似古钟轰鸣的震颤声,震得潭水都泛起了涟漪。 奚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驱使着更多灵力汇入印诀,符文收得更紧了,勒得他四肢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蠢货。”阿奴绕着奚浔踱了一圈,看着他在阵法中徒劳挣扎,嗤笑一声,“想用灵力硬抗?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缚灵阵本就以吸食灵力为生,奚浔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懒得多看,走到青荷跟前,小心地将她搀扶起来,抬手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没事吧?都怪我,没能护好你。” 青荷摇摇头,捂着仍在发痛的脖颈低咳了两声,目光掠过被困在阵中的两人,低声问:“他们会死吗?” “自然。”阿奴刚要再说些什么,潭边突然卷起一阵狂风,阵法仍在发出声音,不过却不似方才那般,而是越来越刺耳,像是有无数个人在尖叫。 阿奴和青荷立马捂住耳朵,就连祝祈也低头遮住了耳目。 “嘭!” 一声巨响,原本紧箍在奚浔脚腕的阵法,此刻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裂纹,原本鲜红的符文也正在一点点褪去光泽。 “他、他在闭灵?”尖锐刺耳的叫声消失,阿奴放下了手,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奚浔。 闭灵之术是修者的禁忌法门,此术法并不会伤人,但它害己。 要完成术法,需修者以自身灵力为引,强行切断与外界的连接,稍有不慎便会灵力逆流,经脉尽断。 奚浔仿佛未闻,强行唤出腰间佩剑,剑身稳稳悬浮在他身前,与肩齐平。 紧接着,他两指并拢点向眉心处,肉眼可见的灵力波纹从他周身扩散开来,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向佩剑。 剑身在灵力的滋养下,渐渐泛起莹白光泽,而奚浔脚腕上的符文,却因失去灵力供给,愈发暗淡。 可这阵法似有灵智般,感受到有人在反抗,竟开始疯狂挣扎,原本松动的符文又骤然收紧,如同烧红的铁链狠狠勒进皮肉,奚浔的脚腕处很快渗出了一圈血迹。 刚松缓片刻的阵法,如今又开始缓慢恢复,裂纹渐渐闭合,符文重新亮起红光。 青荷站在阵外,看着阵法在衰弱与复苏间反复拉扯,她有些担忧,扯住了一旁的阿奴:“这阵法靠吸食灵力维持,没灵力可吸就会变弱,倘若他真的能闭灵成功......”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两人都很清楚,一旦奚浔闭灵成功,失去灵力来源的缚灵阵便会不攻自破,到那时,失去阵法庇护的他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阿奴显然也想到了这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啐了口唾沫在地,不再有半分看戏的悠闲。 “该死的!”他低骂一声,拉住青荷的手腕,“走!”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暗黑的洞口。 阵中,祝祈脸色苍白如纸,唇角不断有血丝溢出,她早已支撑不住身体,只能狼狈地跌坐在地,目光涣散地望着奚浔的动作。 只见青冥剑剑身上的灵光愈发浓烈,而奚浔周身的灵光却在一点点黯淡,最后彻底隐去。 “嘭!” 又是一声巨响炸开,缚灵阵因感知不到半分灵力,瞬间在原地崩解消散,奚浔脚腕上的符文也随之褪去。 奚浔抬手收剑,先前附在青冥剑上的灵力没了外力阻碍,又尽数流回他体内。 奇石旁的洞口仍敞开着,漆黑的内里瞧不见底,奚浔本想即刻追进去,可脚步刚动,便想起了身后的祝祈,动作又顿住了。 他画出一道追踪符,抬手将符咒掷进洞内,才转身走向祝祈,查看她的状况。 阵法残留的力量仍在源源不断吸食祝祈的灵力,她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在痛,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着经脉,意识也开始发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昏倒。 迷糊间,她听见奚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想活吗?” 祝祈张了张嘴,却没力气发出声音。 这不是明摆着的废话吗?谁不想活着?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奚浔已抬手结起印来,“不会让你死,不然师尊定会宰了我,不过等回了宗门,我肯定要把你交给张鹤眠看管。” “那你还不如就让我这么……”祝祈好不容易挤出半句话,一道钻心的疼痛突然从丹田处炸开,她紧紧咬住下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奚浔绕着祝祈脚下的阵法不停转圈,每走五步,便抬手对着地面的阵法敲击一下,每敲一次,祝祈的身体就会剧烈地颤一下,脸上的痛意也更重一分。 “你尽量屏气凝神,” 奚浔一边继续敲击阵一边解释,“这阵能借外力破解,但被困的人绝不能再驱动灵力,不然只会更痛,想要彻底破掉这些残阵,还得要点时间。” 祝祈痛得连呲牙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艰难地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第14章 行至苍岭落脚处 洞穴深处的钟楹和方云嵩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起初方云嵩还一直在自顾自的说话,到后面发现钟楹紧闭着眼,像是睡了过去,于是他也开始闭眼,不再多说一句。 直至幽暗的洞口处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这才打破了洞内的沉寂。 阿奴拉着青荷快步冲进洞穴,刚站稳便抬手在通道口结印,妖气凝成厚实的屏障,将通道牢牢挡住,他这才松了口气。 “别担心,这屏障能挡一阵,更何况外面那女天师脚下还有阵法,他们暂时进不来。”阿奴看出青荷眼底的忧虑,安抚道。 说着,他摊开了手掌,一把通体泛着雾气的匕首渐渐显形,刀刃上似有黑气萦绕。 他将匕首递到青荷眼前,“这就是噬魂刃,青荷,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浮生门的天师追得太紧,我们根本跑不远,不如就在这里行阵,面的缚灵阵刚好能拖住他们,等我们完事就能立刻就离开。” “噬魂刃?”青荷还没来得及回应,一旁的方云嵩已先惊声开口。 “你们的心也太狠毒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拿这噬魂刃做什么。”方云嵩手被绑着,伸不出来,只能扬起下巴对着清荷,“你内丹亏损得厉害,一看便是将死之兆。” 说罢,又转向阿奴,“还有你,虽没她那么严重,但也活不了多久,你们分明就是想用噬魂刃杀了我们,再夺走我们的身体续命!” 阿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握着噬魂刃在指间转了个圈,缓步走向方云嵩。 “你倒是不如传闻中那般蠢。”他的声音带着嘲讽,说话间已走到方云嵩面前,抬手将噬魂刃的尖端轻轻抵在对方脸颊上。 刀片刚贴上皮肉,阿奴便微微用力,刀刃在方云嵩脸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口,鲜血瞬间渗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阿奴收回匕首,随意地用指尖抹了抹刀刃上的血迹,又退回到青荷身边,“可你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青荷的目光落在一旁闭目的钟楹身上,眉头微蹙,语气里满是不解:“她这是睡着了?她竟还睡得下?” 听见这话,阿奴才暂且收回看向青荷的目光,转向始终没动静的钟楹。 昏暗中,钟楹呼吸平稳,神态自若,看上去不像是睡了,倒像是已经死了。 “也好,能为你赴死,本就是她的荣幸,只是她脸上那道疤太碍眼,用她的身子,倒可惜了你这张脸。” 青荷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接话。 “既然她睡了,倒省了我们不少麻烦。”阿奴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摸了摸青荷的发顶,语气又软了几分,“就从她先开始吧,你的身子亏空得厉害,拖不得。” 话音落,他便转身走向钟楹,在她身前蹲下。 “喂!你住手!不准碰她!”方云嵩在一旁急得大喊,可他浑身被藤蔓死死束缚着,动弹不了一点,只能干着急。 阿奴充耳不闻,手中的噬魂刃仍萦绕着黑气,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将里面暗红的血水倒在刀刃上。 紧接着,他握着匕首,划开了钟楹的手腕,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滴落,与玉瓶中的血水在刀刃上相融。 两道血迹交织的瞬间,噬魂刃上的黑气如同被驱散的浓雾,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妖异的鲜红。 阿奴将匕首放在地上,两手合十快速结印,口中默念法诀。 待念完,他拿起地上的噬魂刃,手臂一扬,狠狠地刺向钟楹的心口处。 “唔!” 刀刃刚刺进皮肉,钟楹突然睁开了眼。 没等阿奴反应过来,原本缠在钟楹身上的藤蔓已尽数崩断,钟楹抬起手,死死掐住阿奴的脖颈,借着起身的力道,带着他直直跃向不远处的石壁上。 一声闷响,阿奴的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身后的碎石簌簌落下。 “啊……”阿奴被掐得呼吸困难,脸色涨得通红,青筋从脖间一直蔓延到下巴,双手拼命去掰钟楹的手腕,却怎么也挣不开。 就在他挣扎之间,突然看见钟楹的眼睛亮了一瞬,紧接着,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空灵缥缈,像是从千里之外的云端传来: “你是何人?为何伤我?” 话音落,钟楹的瞳孔又亮起光。 她微微低下头,看了眼胸口正在渗血的伤口,空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挥,光晕掠过衣襟,方才被噬魂刃刺穿的伤口竟瞬间愈合。 下方的青荷和方云嵩看得目瞪口呆,双双僵在原地。 青荷心头一慌,最先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噬魂刃,趁着钟楹注意力在阿奴身上,从斜后方飞身刺去。 就在噬魂刃的尖端即将触到钟楹后背时,青荷只觉浑身妖力瞬间溃散,整个人被反弹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阵翻涌,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她还没来得及撑着地面起身,脖颈突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那力道越来越大,掐得她眼前发黑,连呼救都发不出声。 下一瞬,只听咔嗒一声脆响,青荷的身体猛地一僵,七窍渐渐渗出鲜血,双眼圆睁着倒在地上,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惧。 “青荷!不要!”阿奴看得浑身发冷,挣扎的力道都弱了几分。 他盯着钟楹眼底的金光,声音嘶哑:“你到底是谁?!” 钟楹没有回答,掐着他脖颈的手又紧了几分。 阿奴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他看见钟楹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符咒,那符咒正朝着他的眉心压来。 符咒入体,阿奴浑身打了一个机灵。 “你竟然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四个字。 话未说完,阿奴只觉得内丹像是被烈火灼烧,剧痛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妖力正被那道符咒一点点抽离碾碎。 方云嵩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身上的藤蔓不知何时已松了些,可他连动都不敢动,眼前的江映疏,分明像是换了个人。 钟楹松开手,阿奴从石壁处软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妖力溃散的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最后也渐渐没了生气。 钟楹从高空中跃下,正好踩中了掉落在地的噬魂刃。她抬手将噬魂刃运到手中,刀刃上的红光在她手上渐渐褪去,最后恢复成了一把普通的匕首。 方云嵩咽了咽口水,三两下挣开了藤条,踉跄着起身,小心道:“你别杀我,我保证,今日这洞里发生的一切我一定闭口不提!” 话音刚落,方云嵩便见钟楹眼中的金光消失,匕首再次掉落在地,而钟楹也闭上了眼朝着地下倒去。 * 钟楹是被马车颠簸的动静晃醒的。 意识刚从混沌中挣脱,眼前便有一只手轻轻晃了晃,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江姐姐,你终于醒了!” 祝祈见她睁眼,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外面扬声喊道:“师兄,江姐姐醒过来了!” 帘子一掀,外头的天光便涌了进来,比车厢里的昏暗亮了数倍,刺得钟楹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浑身酸软得提不起力气,依旧躺在铺着软垫的车板上,正好和探头进来的奚浔对上了视线。 奚浔正坐外头驾马车,听见声音后便侧过身朝车厢里望去。 他的目光与钟楹撞了一瞬,没带什么情绪,很快便淡淡移开,声音不高不淡: “没死就行。” 钟楹心里默默骂了骂,若不是此刻连睁眼都得攒着劲,不然她定要当场翻个大白眼。 正想着,车厢外又传来一道略显熟悉声音:“她醒了?快让我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刚被奚浔放下的帘子又被人一把掀开,一个穿着蓝衣长衫、面容白净的少年挤了进来。 他一眼看见躺着的里的钟楹,立马对着身旁的祝祈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我和江女侠有话要说。” “凭什么?”祝祈当即皱起眉,“我是最先发现江姐姐醒来的,要说话也该我先说,你凑什么热闹?” 少年有些发急,又怕声音大了吵到钟楹,只能压低音量辩解:“我有要紧事问她!关乎之前……”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飞快瞥了眼车厢外的奚浔,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糊道:“总之是很重要的事,你先出去等会儿。” 祝祈哪里肯依,正要反驳,却听见车厢外的奚浔淡淡开口:“让他进去,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有了奚浔的话,祝祈纵使不情愿,也只能瞪方云嵩一眼,挪着步子走出车厢。 待祝祈走后,钟楹才缓缓抬眼,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只见他身着干净,眉眼清秀,瞧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将他与洞穴里那个野人联想在一起。 “方云嵩?”许是昏迷了太久,钟楹刚一开口,声音便嘶哑得厉害。 方云嵩见状,忙不迭上前,小心地扶着钟楹坐了起来,又转身倒了杯温茶递在她手中,递到她手中:“江女侠,你慢点喝,润润嗓子。” 待钟楹喝完茶,他还十分殷勤地绕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按肩,“你可算醒了,这些日子里我都快急死了,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你。” “问我?”钟楹放下茶盏,“我倒要先问你,我昏迷多久了?” “足足五日!”方云嵩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都不知道那日在洞穴里你有多吓人,那蛇妖拿着噬魂刃,眼看就要挖我们的心,多亏了你反应快,三两下就把那两个妖物解决了。”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等日后回到刑天谷,我一定让我爹好好报答你,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珍稀药材,只要我们刑天谷有的,你尽管提!” 钟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结:“你说是我救的你?” “对啊。” 方云嵩一脸理所当然,“当时情况多危急啊,你出手又快又狠,那蛇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转眼就没了气。” 他忽然警惕地瞄了眼车帘,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应当是不想让浮生门那两人知道你有这么厉害的本事,所以后来奚浔和祝祈找到我们时,我就骗他们说是我侥幸制服了妖物,救了你。” 钟楹有些头疼,她记得自己昏迷前曾听到方云嵩在大骂那蛇妖,剩下的一切她都已经没印象了,再睁眼就到了马车里。 “我……”钟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云嵩见状,立刻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没事,高手通常都是很低调的,我都懂。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丁点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钟楹虽不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在庆幸还好是方云嵩,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已经把借口想好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钟楹问道。 “我们正往雁云城赶。”方云嵩坐回对面的软垫上,掰着手指解释。 “浮生门的天师说雁云城有异动,必须得立即赶过去。起初他们谁都不愿意带上我,最后是我说到了雁云城就会离开他们才勉强同意。” 说着,他又凑了过去,“不过江女侠,我此次离家南下是有要事要做的,等到了雁云城,还拜托你帮我说说好话,让我跟你们一路呗。” “我?”钟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指了指自己,“你指望我替你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自己都是死缠烂打才跟上他们的。” “不一样。”方云嵩摆摆手,“你现在是伤患,他们多少也会听你的,求你了。” 钟楹一时不答应,方云嵩便一直拉着她的袖子求,到最后她实在是烦了,只能糊弄点头:“行,不过我不确保能不能行。” “多谢江女侠!” 第15章 雁云城(一) 雁云一带背靠灵山,这片地界由灵山上的逍遥宗管辖。 逍遥宗曾是当世赫赫有名的老牌宗门,其斩妖除魔的战绩传遍四海,门下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可自打百年前妖王祸乱人间,逍遥宗为护苍生,几乎倾全宗之力参战,弟子们前赴后继,大多殒命于妖爪之下。 经此一役,逍遥宗元气大伤,人才凋零,渐渐没了往日的锋芒,这些年也被旁人私下调侃成了养老宗门。 好在天不绝逍遥宗,近年间宗门发掘出一位天赋异禀的弟子。 此子不仅悟性极高,修炼速度远超同辈,更在去年的斩妖试中一战成名,逍遥宗也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隐约有了复苏之象。 雁云城.云霓坊。 云霓坊是雁云城最大的成衣铺,铺子占了半条街,分上下两层,一楼摆着寻常百姓穿的棉麻衣裳,花色朴素却耐穿;二楼则是绣着云纹的精致成衣,专供城中官员和富商挑选。 上到白发老者,下到垂髫稚子,店内衣裳应有尽有,也正因如此,每日来云霓坊挑选新衣的人络绎不绝。 俗话说“人多是非多”,人多的地方总免不了一些口角争执。 今日也不例外,原本和气的店铺里,靠近二楼楼梯口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件流云锦料子明明是我先看中的!我都让伙计包起来了,你凭什么抢?” 说话的是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锦盒,脸色涨得通红,怒视着对面的锦衣男子。 那锦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倨傲,他轻嗤一声,伸手就要去夺锦盒:“懂不懂规矩?这流云锦全雁云城目前就这一件现货,你一个身着麻衣的穷小子,穿这么好的料子也是浪费,我出双倍价钱,这衣服该归我。” “你!” 少年气得手抖,却死死护住锦盒不肯松手,“做人要讲究先来后到,哪有你这样强抢的道理?再说了,我穿麻衣又关你何事?这间衣裳是我攒了大半年的月钱买的,多少钱都不转卖!” 锦衣男子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给脸不要脸是吧?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知府府的幕僚,你敢跟我抢东西,信不信我让你在雁云城待不下去?”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往后退了退。 谁都知道,知府幕僚虽不是大官,却能在知府面前说上话,寻常百姓和普通商人哪里敢得罪? 少年也愣了一下,攥着锦盒的手微微松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想起父亲平日里的教导,又咬牙坚持道:“就算你是幕僚也不能不讲理,这衣裳我是绝不会让给你的!” 锦衣男子见状,彻底没了耐心,抬手就要推少年。 就在这时,一道悦耳的男声传来:“阁下身为知府幕僚,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他人之物,传出去,怕是会丢了知府大人的脸面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青年从二楼走了下来。 他看上去丰神秀逸,眉眼温和,腰间挂着一块白玉佩,看上去就绝非寻常百姓。 锦衣男子看着那块白玉,不觉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但眼前这人一看便是有来头的:“这事与你阁下无关,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青年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有理走遍天下。” 随后才转向锦衣男子,语气依旧温和:“云霓坊是做生意的地方,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位小兄弟先看中衣服,又已付了钱,你凭什么强抢?再者,知府大人向来清正廉明,若知道你仗着他的名号欺压百姓,怕是也不会轻饶你。” 锦衣男子本就理亏,被这番话戳中要害,火气“蹭”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撸着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围观人群里突然有人低呼出声: “哎?这人看着好眼熟,是不是逍遥宗的萧知友?” “对对对!就是他!我上次在灵山脚下见过。” “难怪这么有气度,原来是萧天师!”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落进锦衣男子耳中,他瞬间顿在原地,整个人僵在当场。 萧知友是逍遥宗近年最出挑的新起之秀,在当世新一辈天师里,除去江南的钟楹和浮生门的奚浔,就属萧知友名气最大。 更重要的是,萧知友自幼父母双亡,其姨夫便是现任雁云知府林文轩,两人亲如父子。 想到这里,锦衣男子先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的怒容飞快褪去,转而堆起谄媚的笑,连声音都放软了几度,与方才判若两人:“原来是萧公子,是在下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冒犯,简直是罪该万死!” 说着,他抬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打完,又忙不迭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快步凑到少年面前,弓着身子讨好道: “这位小兄弟,方才是我糊涂,说了混账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点银钱你先收着,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不够的话日后你随时能去知府府寻我,那流云锦的衣裳也全归你,我半个字都不多说!”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攥着锦盒的手紧了紧,没敢接那银子,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萧知友。 萧知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却没当场发作,只对着少年温和点头:“既然他诚心赔罪,你便收下吧,也算没白受这场惊吓。” 又转头看向锦衣男子,语气淡了几分,“今日看在知府大人的面子上,便不与你计较。但往后若再让我瞧见你仗势欺人,可就不是自扇几个耳光就能了结的了。” 锦衣男子连忙点头如捣蒜,脸上堆着笑:“是是是!萧公子教训的是!往后我绝不敢了!” 说着又对着少年作了个揖,才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脚步踉跄地出了云霓坊,连头都没敢回。 待他走后,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嘴里还不住夸赞萧知友明事理。 伙计连忙上前,将包好的衣裳递到少年手里,笑着道:“小兄弟,今日多亏了萧公子,快拿着衣裳回去吧。” 少年接过锦盒,对着萧知友深深鞠了个躬:“多谢萧公子相助!我叫陈墨,就住在城西的巷子里,今日是我娘生辰,我攒了半年的钱才来买这件衣裳,若是被抢了,我都不知该怎样才好。” “原来是给母亲贺寿的心意,难怪这般看重。”萧知友闻言,抬手敲了敲陈墨手中的锦盒,“快回去吧,你家人定在等你。” 陈墨用力点头,又对着萧知友鞠了一躬,才抱着锦盒离开了云霓坊。 锦衣男子和陈墨都纷纷离开,这场闹剧才算是告了一段落,周围的围观群众全都散去。 萧知友也在人散后随意挑了几件衣裳离开了店铺。 刚到街角,便见一辆青篷马车停在路边,车夫见他出来,连忙掀开车帘:“公子,该回府了,知府大人还在等您用晚膳,今晚府里还有贵客到来。” “府中有贵客?”萧知友已经上了马车,他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是,老爷一大早就着人准备了,还嘱咐我早些带公子回府。” “知道了。” 马车缓缓动身,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车内,萧知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翻涌起一段梦魇。 梦里是爹娘还在时的老宅子,院角的树下,母亲正蹲在地上教他系平安绳,红线绕着他的手腕,在太阳底下照得好生漂亮。 可没等绳结系好,天突然暗了,一阵黑风卷进院子,母亲的身影瞬间被黑气裹住,只留下一声凄厉的呼喊,他扑过去想抓,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父亲持剑冲出来,剑光映着他满是血丝的眼,可没等靠近黑气,就被一道利爪刺穿胸膛。 父亲倒在地上,鲜血漫过庭院,染红了他的衣角。 他吓得瘫在地上,看着黑气里缓缓走出个穿青裙的人影,那人盯着他笑,声音黏腻:“你爹娘藏的东西呢?交出来我就不杀你。”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手朝他抓来。 危急关头,手腕上的红线断成又长又粗的绳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那是母亲方才为他系的平安绳。 可下一秒,他就被巨大的恐惧拽醒,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甲在掌心处掐出了几道痕迹。 “公子,快到府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萧知友睁开眼,眸中还残留着梦魇的惊惶,胸口因急促的喘息微微起伏。 又是这个梦,这么多年了,爹娘惨死的画面,总在他最放松时钻出来,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直到一阵热风顺着车帘缝隙钻进来,街道上的行人映入他的眼中,他才彻底从梦魇的余悸里缓过神,抬手将掀起的车帘又拉回些许。 雁云副本起,主角感情会慢慢升温~[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雁云城(一) 第16章 雁云城(二) 戍初一刻,奚浔一行人抵达雁云城,马车按例在城门口停下,等候进城检查。 方云嵩掀开了车帘,城门口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立刻有了动作。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比对片刻后,便小跑着朝这边来。 “敢问阁下可是浮玉门的奚天师?” 他说话时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越过奚浔,飞快朝马车里望看了一眼。 钟楹靠在车厢软垫上,听着外面的对话,想起这几日赶路时祝祈说的话。 浮生门早有一批弟子下山历练,几日前还通过聆音与奚浔联络过,那批弟子刚从雁云城路过,因身负追查妖物余党的任务,没做停留便匆匆离开。 而雁云知府林文轩得知奚浔一行会途经此地,特意通过先前的弟子给奚浔递了消息,说知晓他们一路追查妖物辛苦,盛情邀请他们去知府府暂住。” 奚浔放下手中御马绳:“知府府的人?” 中年男人闻言,双手在衣襟上匆匆蹭了蹭,恭道敬:“小人是知府府的管家刘全,特意奉林知府之命,在此等候奚天师与各位道友。知府大人知道各位一路劳顿,已经在府中备好了宴席和客房,就盼着各位能早些到。” “有劳刘管家。”奚浔微微颔首。 顺利进城后,几人跟着刘全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两侧是白墙黛瓦的宅院,墙头上挂着的红灯笼,将路面映得暖融融的,偶尔有晚归的百姓路过,见刘全引着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都识趣地侧身让开。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马车稳稳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宅院前。朱红色的大门高达丈余,门楣上悬挂着烫金的“知府府”匾额。 门口的两名侍卫见刘全回来,立刻上前见礼:“刘管家,您回来了。” 刘全将手背在背后,点点头,“快开门,奚天师和各位道友到了。”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刚站定,就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从府内快步走出。 这人面容温和,眉眼间带着笑意,下颌留着淡淡的胡须,想必正是雁云知府林文轩。 他走路时步伐稳健,显然也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的,只是常年处理政务,多了几分文官的儒雅。 “在下雁云知府林文轩,欢迎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林文轩隔着几步远就拱手行礼,言语中净是热情热情,“一路辛苦,快请进府里坐!” “林知府客气了。”奚浔回了一礼,“我们因追查妖物途经此地,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哪里的话。”林文轩笑着摆手,侧身引着几人往里走,“各位为除妖卫道奔波,能来我这府中歇脚,那便是我的荣幸,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宴席,咱们边吃边聊。” 府中前院有一拱石桥,桥下的池塘里虽已无甚荷花,却养着几尾锦鲤,借着灯笼的光,能看到鱼群在水中游动的身影,绕过池塘,几人走进了正厅。 厅内灯火通明,正中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已摆满了菜肴,香气扑鼻,看得叫人好不垂涎欲滴。 “快坐,快坐。” 林文轩招呼着几人落座,又吩咐一旁的侍女倒酒,“这是雁云城本地酿的青梅酒,酸甜可口,还能解乏,各位尝尝。” 侍女提着酒壶,依次给几人斟酒。 钟楹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自那日在石洞中莫名晕倒后,她身子便越发虚了,如今正是三伏天,热得人汗如雨下,她却总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此刻青梅的酸甜在舌尖散开,混着喉间被酒气灼出的微热,倒让她难得寻到几分暖意。 林文轩眼光掠过奚浔,看向其他三人,笑着开口:“奚天师的名号,我早有耳闻,今日能得见,实在是幸事。” 他先朝着奚浔举了举杯,语气诚恳,“只是这三位,我还没来得及请教名号,不知该如何称呼?” 坐在奚浔身侧的祝祈最先应声,她微微直了直身子,“知府大人客气了,我叫祝祈,和师兄一样,都是浮玉门的弟子。” 说罢她侧过身,指了指钟楹,“这位是云州城七宝村的江姐姐,因一些私事,便与我们一同赶路了。” 眼看祝祈的手要指向方云嵩,他却抬手拦了一下,抢在她前头开口:“林知府客气,叫我小方就成。我也是浮玉门的弟子,只不过比不得师兄师姐们有来头,就是个跟着跑腿的。” 听闻此言,除了林知府以外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方云嵩,却见他还是一脸坦然地夹菜大口朵颐地吃了起来。 不过三人也没有将其拆穿,反正也只是一个身份而已,骗了就骗了吧。 几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人林文轩聊了一会儿,待晚膳用得差不多,婢女们上前麻利地撤下碗筷,端来了几碗冰饮。 林文轩放下手中冰饮,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奚浔身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奚天师,我之前听逍遥宗的弟子提过一嘴,说你们先前在云州,除掉了两个一男一女的蛇妖?” 提到正事,奚浔脸上少了方才的敷衍之色,颔首应道:“正是。那两个蛇妖修为不算高深,棘手的是他们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大妖沧曜的缚灵阵法,好在最后已被斩杀在苍岭,林知府且放心,他们绝无可能再到雁云作祟。” 谁知林文轩听闻此言,紧锁的眉头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拧得更紧。 “诸位有所不知,那两个蛇妖,正是从我们雁云城逃出去的。眼下妖虽没了,可我这些日子夜里总睡不安稳,就怕城里还藏着其他妖物,这才想着请诸位留下来,在城中坐镇些时日,也好让百姓安心。” “据我所知,雁云一带不是归属逍遥宗管辖吗?”方云嵩喝了一口冰饮,有些疑惑地开口,“既然有妖患,为何不通知逍遥宗派弟子前来处理?” “此事说来话长啊。”林文轩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来,“雁云归逍遥宗管,这是多年的规矩。可两年前,逍遥宗的杨掌门仙逝了,现任的新掌门是公孙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公孙勉本就是雁云本地人,只是幼时惨遭生父母遗弃,被路过的逍遥宗长老带回宗门抚养。据说他年少时曾立过誓言,说是雁云既容不得他,那他此生绝不踏入雁云城一步,这话还是我父辈传下来的,那时我都还没出生。” “两年前他继任掌门后,竟真的下令,把所有驻守在雁云的逍遥宗弟子全撤了回去,也正是因为宗门驻守断了档,才让不少妖物钻了空子,短短两年,城里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妖物伤人的案子,百姓们日夜害怕,我也睡不好觉。” 钟楹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听到公孙勉的名字时,才有些反应。 公孙勉的继任大典,她当年受逍遥宗邀请去过,印象里那人留着长须,说话时总爱斜着眼看人,为人更是古板至极,没想到他竟真能对雁云百姓的安危不管不顾。 “这公孙掌门也太小心眼了!” 祝祈听完,忍不住皱起眉,“就算他幼时曾被遗弃,哪又与雁云的百姓有何干系,如今城中百姓遭难,他身为管辖此地的宗门掌门,居然能眼睁睁看着妖物害人?” 林文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祝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两年没少派人去逍遥宗,可要么是连山门都进不去,要么就是被弟子们以‘掌门有令’挡了回来。有一次我托人带了封亲笔信,想请他念在同乡的情分上松口,结果信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连个字都没回。” 他顿了顿,端起桌上的冰饮喝了一口,“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的外甥,他叫萧知友,正好在逍遥宗修行,时常会下山来帮我处理些妖患。可公孙勉毕竟是掌门,我那外甥总不能次次违背他的命令,虽说知友每次都跟我说无妨,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怕他因为这件事在宗门受责罚。” “萧知友是你外甥?!”方云嵩瞪大眼,激动得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桌上的冰饮被震得晃了晃,溅出几滴落在奚浔手背上。 奚浔皱着眉抽回手,抬眼扫了方云嵩一眼,眼里带着几分威胁,方云嵩这才悻悻地坐下,只是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啊,怎么了?”林文轩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向方云嵩,“小方天师难道认识我外甥?” 方云嵩刚要开口,前厅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青长衫的男人正缓步走进来,衣料上绣着暗纹云卷,腰间别着一块白玉,这人正是早就回到府中的萧知友。 林文轩一见萧知友进来,方才还凝着愁苦的脸色瞬间舒展开,连忙对着奚浔等人扬声介绍:“这位便是我的外甥萧知友。” 说着,他又转向萧知友,一一指过几人:“知友,这几位是浮生门的贵客,这位是奚浔天师,旁边这位是祝祈天师……” 林文轩还在絮絮介绍着,萧知友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几人,直到视线落在钟楹脸上时,他才做了片刻停留。 钟楹今日依旧戴着浅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两人隔空对视的瞬间,钟楹的瞳孔微缩,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一整个九月现生都太忙了,从今天起又会保持隔日更的,还是晚上九点更新,今天是例外~[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雁云城(二) 第17章 雁云城(三) 亥初二刻,钟楹在知府府婢女的带领下回到了客房。 婢女替她点上烛火,又端来一盆温热的洗漱水,“姑娘若需添水或取物,唤门外的侍女便可。” 钟楹点头应下,待婢女退去,便走到桌边,刚要揭下脸上的面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叩门声,紧接着是方云嵩压得极低的声音:“是我。” 钟楹动作一顿,停住了动作,走过去拉开房门。 方云嵩此刻正缩着身子站在门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快步溜进房间,又迅速反手把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钟楹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方云嵩接过茶杯放在桌上,伸手轻扯住了钟楹的衣摆,脸上带着几分愁苦之色:“江女侠,我好像要大难临头了!” “哦?说来听听?”钟楹挑眉,又重新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这个萧知友跟我有仇你知道吗?”方云嵩又揉了揉脸,只差没把愁字写在脸上。 “那天在灵犀潭的石洞,你应当听见了那蛇妖说的话,我是刑天谷少谷主。女侠你可能不了解,但是你只需要知道,我和江南一户钟姓人家的女儿有婚约,不过我不喜欢她,但这婚约是一早就定下的,我一人也推辞不掉。” “我想了个办法,先去江南找那个钟家姑娘,跟她商量一起抗婚,她在钟家说话很有分量,只要她愿意,婚约说不定能作废,不过我有点怕她看到我的样貌后不答应退婚。” “几个月前,那个姑娘突然失踪了。”说到此,他轻叹一口气,“我一开始以为她是逃婚,后来又听说是北境镇妖碑出了事,她前去修复时失踪了,多半是遇险了。” 他往前凑了凑:“我当时想,这正好到了我展示的时候,要是我找到并且救了她,她就算不想退婚,也得欠我人情,到时候再提退婚,她看在人情上总不会拒绝。所以我才偷偷从刑天谷跑出来,往江南找,没想到在灵犀潭遇上你们。” 钟楹很清楚,方云嵩口中的“钟家姑娘”就是她自己。 她压下心头波澜,语气带了点调侃:“打住,你怎么笃定那个钟家姑娘想跟你成婚?说不定她一看见你,就会被吓得不行。” “江女侠你说什么呢!”方云嵩有些急了,“就我这模样,方圆十里的年轻公子都比不上。论相貌,她就算不喜欢我,也绝不会讨厌我,我好好跟她商量,她肯定会答应一起抗婚的。” “先不说你这相貌能不能打动她。” 钟楹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明白跟萧知友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要大难临头了吗?难不成萧知友还管得着你刑天谷的婚约?” 一提到萧知友,方云嵩瞬间又泄了气:“这个萧知友,他爱慕那个钟家姑娘!就因为我是钟姑娘的未婚夫,他看我处处不顺眼,还把气撒在我身上,之前找我切磋,根本就是故意打我,把我打得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现在我一看见他就害怕,刚刚在前厅我强装镇定,你可能没看出来,其实我手心全是汗。” “江女侠,你可得离他远些,别沾上他身上的煞气。” 萧知友喜欢自己,钟楹心里是清楚的。 逍遥宗这些年人才凋零,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赋出众的萧知友,可他年少时却并未在逍遥宗修行,而是在江南,在钟家。 说起来,她和萧知友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钟楹比萧知友小三岁,两人从小一起在钟无霜手下练剑,一起背诵心法口诀,连每日的课业都是一起完成的。 直到萧知友十五岁那年,逍遥宗派人将他接回宗门,两人的联系才渐渐少了,只偶尔,钟楹会收到萧知友从逍遥宗寄来的信。 那些信大多一月一封,内容算不上新奇,无非是说他这月练了什么新功法、吃了宗门后山的野果、随师长去了哪座山除妖,信的末尾,总会问一句她这月过得怎样,练剑有没有偷懒,钟无霜的身体好不好。 钟楹十五岁那年,萧知友刚满十八。 也是在那一年,钟无霜仙逝,钟楹开始接手钟家家主之位。 那时的钟家,除去盘踞禹州的主脉,还有十二支脉,族中不少人都不服她一个小姑娘掌权,每日都有人站出来反对,说她年纪太小,撑不起整个家族的荣誉。 各支脉心怀鬼胎,都想推举自己人上位,乱局持续了一个月,直到刑天谷谷主方玉宣出面,他拿出当年钟无霜写下的婚书,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昭告了钟楹与方云嵩的婚约。 这纸婚约本身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方玉宣在此时亮明态度,就是告诉所有人,刑天谷支持钟楹上位。 也正因如此,那些扯皮的旁支才终于闭了嘴。哪怕心里仍有不服,可有家主的传承文书,又有刑天谷撑腰,谁不能抢走钟楹的家主之位。 婚约被世人知晓的第二天,钟楹就收到了萧知友的信,和以往不同,这封信里没有日常琐事,只邀她在禹州的望湖亭见一面。 念及儿时一起长大的情谊,钟楹没有拒绝,按时赴了约。 也就是在那天,萧知友向她表明了心意。 “小楹,在你心里,我或许只是你的师兄,可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萧知友站在湖边,清风拂动他的衣摆。 “我喜欢你,从幼时你第一次跟在我身后喊我师兄开始就喜欢,喜欢你和我一起练剑、一起嬉闹、一起偷懒,喜欢你的一切。”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恳求:“所以小楹,你能不能不要和方云嵩成亲?我知道刑天谷能给你支持,可我会努力变强,将来我在逍遥宗站稳脚跟,也能护着你,护着钟家,不比刑天谷差。” 那天萧知友说了很多话,钟楹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打断,直到萧知友说完,她才起身,说了一句绝情的话。 “萧师兄,我这么叫你,就代表在我心里,你从来都只是师兄,还请师兄自重。” 后来萧知友再没寄过信,两人也再没见过面,直到这次在雁云城重逢。 只是如今,她已经摇身一变换了身份,不过她的确没想到,方云嵩会因此遭到萧知友的报复。 钟楹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方云嵩,“好,我知道了,我会远离他的。” “这就对了。”方云嵩连忙点头,“不过我今夜来是还有一事需要女侠的援助。” 也不等钟楹问,方云嵩很自觉的把接下来的话都一并说了出来:“之前奚浔不是让我到了雁云就滚吗?不然就要将我的行踪告诉我爹,那这肯定是不行的啊,我此次离家就是为了去找钟姑娘,要是把我抓回去了,那我还找什么?”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奚浔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你都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句话会惹得他不悦,简直是比萧知友还恐怖!而且我总觉得奚浔很讨厌我,每次看见我都像是恨不得将我砍了,但我可从来没招惹过他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 “祝祈我发现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呆瓜,并且她还和奚浔是一条战线的,若是想留下来,我就只能拜托你去帮我说说了,就当是为了我后半生幸福,也为了钟姑娘的安危,你就帮帮我吧。” “你刚刚不是说钟姑娘是失踪在去北境的路上吗?你南下有什么用?”钟楹纳闷问道。 话落,她又忽然想到,自己去北境是偷偷去的,除了钟家人,旁人并不知晓,而现在自己失踪的消息怎么就被方云嵩知道了? 这种事情放在钟家肯定是不会存在的,他们只会巴不得她消失,然后不通知众人,最后再推举出一个新的家主上位,那时会将钟楹失踪的事情一笔带过。 她心中虽有万般疑问,但她现在的身份,有些话终究是不方便问出口。 然后,也不需要她问,方云嵩这个大漏勺瞬间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全都抖了出来。 “我也不把你当外人,其实我怀疑钟姑娘失踪和钟家的人脱不了关系。” 钟楹:“何出此言?” 方云嵩先是跑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发现并无异常后才又关上门,过来坐下悄悄说道: “我爹一直和我说,以后要让我给钟姑娘做上门女婿,让我辅佐她。此外,我爹还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先前我都没在意,但钟姑娘这次失踪,我才又重新将我爹的话全都串在一起,这才大概能知道,钟家很乱,钟姑娘挺难生存的。” “钟姑娘是钟家的家主,失踪后钟家居然只派了寥寥几批人去寻找,而且还是偷偷的。幸好我爹事先派人留意着钟家的一举一动,这才发现了异常,只不过在别人眼里,恐怕以为钟姑娘还在钟家。” “而我要先去江南,是因为我爹听到探子说钟家已经准备推新人上位了,我此去江南,就是为了搅乱他们的计划。” 果然如钟楹所料,钟家已经打算推新人了,自己这次遇险多半和钟家的一些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钟家打算推举的人到底是谁。 又想到方云嵩的话,钟楹觉得有些好笑,“你,想去搅乱钟家人的计划?你爹都没行动,就你还想独自行动?” “什么叫就我啊?”方云嵩很是不服,“虽说我不喜欢钟姑娘,但我也是很佩服她的,我此行就当是行善了。” “哦,那祝你成功。”虽然不懂方云嵩的脑回路,但钟楹倒是挺佩服他的勇气。 听出了钟楹的敷衍,但方云嵩并不是很在意,“说了半天,你还没答应我同不同意去奚浔哪说情。” 说起这个钟楹就头疼,要是奚浔不同意,方云嵩肯定也不会乖乖回刑天谷,说不定还会自己硬闯钟家。 而钟家一心想着扶持新人上位,为了不被方玉宣阻挡,很有可能会活抓了方云嵩来威胁方玉宣。 念及此,钟楹就算不想同意也得同意:“我尽量去奚浔哪儿替你说话,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奚浔对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要是他不同意,就烦请你乖乖回到你家去。” “行。”方云嵩答应的很是爽快,“我没任何异议。” 第18章 雁云城(四) 翌日用完早膳,钟楹终究没抵过方云嵩在饭桌上的眼神明示,待奚浔起身准备出门时,她也默默跟了上去,一同出了知府府大门。 奚浔今日穿了身素色简衣。 他本打算先去城中繁华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探到妖气踪迹,可走了没半条街,便察觉身后始终跟着一道身影。 起初他以为是巧合,只当两人顺路,可随着路线渐偏,那道身影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奚浔便确定,对方就是故意要跟在自己身边。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身后的钟楹:“你今日没别的事可做了?” 钟楹从出门起就跟在奚浔身后,一路上也不说话,只安静地跟着他走。 见奚浔停下,她也顿住脚步,眼神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奚天师先前在可都是很好说话的,怎么这几日到了雁云,倒像是被人夺了舍似的,对我总带着点不耐烦?” 听见这话,奚浔轻嗤一声,挑了挑眉:“我有吗?” “当然有。”钟楹上前一步,伸手拉了拉他抱在胸前的手腕,将人往路边一处僻静的空地引了引。 “先前刚认识的时候,你一口一个江姑娘,客气得很,现在可是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奚浔任由她拉着,没作声,倒像是真的认真回想了片刻之前的态度,最后才慢悠悠开口:“之前和现在能一样?那时候我们都不认识,如今你要跟我们一起南下,往后少不得要相处一段日子,算起来也是熟人了,我对熟人向来没那么多虚礼。” 钟楹心里默默呵呵了两声,没戳破他这话里的歪理,转而换了个话题:“奚天师今日出门,是为了探查城中的妖气吧?” 奚浔没说话,只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你带上我一起呗。”钟楹立刻接话,“在知府府待着也是无聊,左右没事做,而且有你在身边,我也不用担心像上次那样。” 奚浔睨了她一眼,“你这是把我当成你的护卫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钟楹笑着摇头,“我们现在不是熟人吗?熟人一起出门办事,那不是很正常?” 奚浔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你。” 说完,他收回目光,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却悄悄放慢了些速度,显然是在等着身后的人跟上来。 钟楹见状,也不在原地做过多的停留,立马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顺着街道往前走,奚浔走得不快,目光时不时扫过街边的店铺与行人。 钟楹就跟在他身后几步远,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找个怎样的借口替方云嵩说话,脑海里回顾了半天他除了人善以外还有什么有用的优点,一时没顾上看路。 前面的奚浔忽然停下脚步,钟楹没察觉,直直地撞了上去,额头轻轻磕在他的后背。 奚浔微微侧身,“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见对方主动问起,钟楹索性也不再苦想理由,直接开口:“是方云嵩的事,他也想跟着我们一起南下,可他说怕你不同意,又不敢自己跟你说,就托我来帮他求个情。我是觉得,他虽然不比你,但路上也能帮着打打下手......” 还未等钟楹把话说完,奚浔就抬手打断了她:“我有说过不让他继续跟着吗?” 这话倒把钟楹问得一愣,“你难道没说过吗?那日在马车上我刚醒,方云嵩就跟我提过,说你之前明确说了,到了雁云就不让他继续跟着,还要把他轰走。” 奚浔闻言,淡淡点头:“哦,我之前的确是说过。”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要跟就跟,不想跟也随他,都随便他。” “奚天师你真是个好人!” 钟楹大声谄媚,往前凑了两步,与奚浔并排走着,“那我们现在继续往前探查?” 奚浔没接话,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又向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最后来到了城中的集市上。 清晨路边总会有些进城的小贩来买菜,街边的早点摊也都支了起来,有几个摊位已经坐满了人。 钟楹跟着奚浔在路边一处空地停下,空地前开着一家香料铺子,铺子像是才开门不久,奚浔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铺子,最后踏步走了进去。 铺子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两串干花,枯了的花瓣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柜台后坐着个中年妇人,正低头拨弄着算盘,见有人进来,立即抬头露出个热情的笑:“两位客官想买点什么?我这有茉莉和檀香,还有从西域来的安神香,闻着让人身心舒畅,用来熏房间最合适了。” 奚浔抬眼扫过柜台后的货架,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香料罐,瓷罐上贴着标签,罐口用软木塞密封得严严实实,从外观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伸手拿起一罐檀香,指尖摩挲着罐身,看似在仔细挑选,实则悄悄释放出一丝灵力探查,可灵力刚触碰到罐子,就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挡了回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隔绝灵力。 “老板,你这檀香是新到的货吗?”奚浔放下檀香,又拿起别的罐子挑选,像是真的只是来买香料的普通客人。 妇人笑着点头:“是啊客官,这檀香是昨天刚从货栈运过来的,还是我托了熟人才能拿到的好货呢。您要是喜欢,我给您算便宜点,两斤只要四十文,比别家便宜五文呢。” “哪个货栈?”钟楹适时开口,她现在虽察觉不到妖气,但奚浔既然进了这家香铺,那就代表他一定看出了些什么。 妇人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手里拨算盘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恢复自然,笑着答道:“就是城西的广源货栈啊,客官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您还想自己去货栈买?那可不行啊,人家货栈只做批发,不零售的。”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香料好,想着下次要是买得多,能直接去货栈省事些。”钟楹笑着摆手,当着妇人的面拉了拉奚浔的衣袖。 “我看这檀香不错,不如就买这个吧,回去也能给祝祈她们熏熏房间。” 奚浔会意,点了点头:“那就来两斤檀香。” 妇人麻利地拿起秤,称好两斤檀香,用油纸仔细包好,递到奚浔手里,又接过他递来的铜钱:“客官您拿好,慢走啊!下次要香料还来我这儿,保证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离开香料铺后,两人快步走到街角的僻静处,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声。 钟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那妇人有问题?” “嗯。”奚浔点头,捏了捏油纸包的一个小角。 “她柜台后的货架上,有个罐子被施了简单的禁术,这是专门用来隔绝灵力探查,寻常百姓哪会懂这些?这妇人就是个普通人,但她肯定知道些内情,只是被胁迫着不敢说,又或者是于她有利所以不愿说。” “好。” 钟楹站直身子,抬手轻轻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城西,去广源货栈看看。” “你?和我?”奚浔闻言,挑眉看向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像是觉得她在说笑,“你忘了自己上次是怎么被抓走的?还敢主动往可能有妖的地方闯?” 提及上次,钟楹忽然想到被阿奴抓走前,她在客栈明明还恢复了灵力,并且又有了阴阳眼,只是不知道下次再现是何时。 “对啊,就你和我,要是换做旁人,我还真不敢跟。你修为高,有你在我才放心。” 她顿住,像个老者般的拍了拍奚浔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而且货栈还不一定真有妖呢,说不定只是存放东西的地方。再说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我肯定长记性,绝对死死跟着你,寸步不离,绝不乱跑。” 奚浔看着眼前人,有一阵无语。 怎么他身边净是这些听不进劝的人? 先是祝祈,此次下山,他原本是打算独自一人行动。 可不知祝祈从哪儿得知了消息,天天缠着师尊软磨硬泡,最后师尊发了话,他不得不带将其带上。 再说方云嵩,这个名字他早有所闻,只是向来都不喜,此次碰面,果然是符合他心中的刻板印象。 他起初的确想过到了雁云就把人轰走,省得后续添麻烦,可就在昨夜,他收到了师尊的聆音,说是方玉宣已经知晓方云嵩跟着他,还特意托付他多照看,让他将人带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不好再拒绝,只能暂时打消了赶走方云嵩的念头。 现在又来个江映疏,好好的逛街喝茶她不愿去,偏偏爱跟着他去抓妖。 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居然不怕妖物,这还是他修行多年来头一次见。 更气人的是,她永远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算想拒绝都难。 奚浔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那你就跟着,但你得记住自己说的话,必须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能离,明白吗?” “明白明白。”钟楹点头,“我肯定不敢乱跑,你走哪我跟哪,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大家中秋快乐哦~[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雁云城(四) 第19章 雁云城(五) 城西是雁云城的商贸聚集处,沿街多是批发商的铺面,奚浔和钟楹二人近乎是走了大半个雁云城,才找到了那妇人所说的广源货栈。 货栈比周围的批发商冷清许多,木门掉落了些漆皮,门楣上写着“广源货栈”的招牌被风雨浸得发黑。 反常的是,别家批发商都敞开大门招揽生意,这里却只开着半扇门,门内静悄悄的,连个招呼客人的伙计都没有。 “就是这儿了。”奚浔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货栈两侧,左边是家闭店的面坊,右边堆着几摞空木箱,箱角都生了霉。 他看了眼钟楹,“一会儿进去别乱碰东西。” 钟楹点头,两人顺着半开的门自然地走进去,脚刚跨过门槛,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料味,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反而让人觉得刺鼻难闻。 货栈前厅摆着几张破旧的八仙桌,桌面裂着细缝,桌腿用石头垫着才勉强放平。 墙面前放置了一排排高大的木架,木架上摆满了各种香料。 “老板?”奚浔扬声喊了一句,却没人应答。 钟楹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最后落在前厅尽头的布帘上,布帘后隐约能看到货箱的轮廓,还飘来一缕极淡的香气,和之前在香料铺闻到的檀香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淡些。 “会不会在后院?”她凑近奚浔,压低声音开口,“门口没看到人,说不定在里面整理货物。” 奚浔点头,抬手掀开了布帘。 布帘后是一条通道,两侧都堆着贴着“香料”字样的木箱,通道尽头连着后院,后院的门大开着。 后院比前厅更冷清,地面铺的碎石缝里长满了杂草,十几箱货物用灰色帆布盖着,帆布上积了层薄灰,显然有些日子没动过,只有通道两边的几木箱还有刷过漆的油光,像是刚送来不久的。 “有人在吗?”钟楹又接上喊了一声,后院依旧静悄悄的。 她又往前走了走,最终在后院门口停了下来,刚准备开口,眼前却突然冒出一张脸。 那是一位老者,穿着半旧的麻衣,脸色苍白得没一丝血色,眼神也有些呆滞,像是没睡醒,此刻正与钟楹站的极近。 “你们......是来买货的?”男人的声音很是沙哑,说话时嘴唇动得慢,像是费了很大力气。 奚浔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钟楹往身后拉了拉,与老者拉开些距离,“我们是外地来的,之前听同行说您这儿的香料成色好,特意绕过来看看,想进些货回去。” 老者脸上终于有了些微表,抬手指了指通道旁的货箱:“香料在在那几箱里,你们自己看,要是要得多,我再去仓库里拿。” 奚浔点头,转身走向通道旁的货箱。 他蹲下身,掀开了帆布的一角,底下是木质货箱,贴着“上等檀香”的标签。他又依次查看了另外几个货箱,敲了敲箱壁,声音沉闷,不像是空箱。 确认没任何异常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看向老者:“您这儿什么时辰闭铺?我们想再去别家对比看看,要是合适,回头再来找您。” 老者站在原地没动,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幽幽开口:“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关门了。” “这么早?”钟楹惊讶,“现在才巳时中,别家都还没开始收摊呢。” 寻常批发商都是忙到酉时才闭店,这老者却要提前近三个时辰关门,实在反常。 “家中有要事。”老者转身准备走,“二位要是不买,就快些走吧。” 这明显是在赶客了。 奚浔与钟楹对视一眼,没再多问,双双离开了货栈。 二人出了货栈并未走远,就在斜对面一家早点摊坐了下来。 此时已过早市,摊子上没什么热食,只有灶台边还放着最后一份生面,奚浔将这最后一份买了下来。 二人找了一处不引人瞩目的角落坐了下来,钟楹看了眼斜处的货栈,门依旧半开着,没什么动静,便问道:“等半个时辰?” “嗯,看看会有哪些人进去。”奚浔点头。 二人静坐了会儿,直至早点摊老板将青菜面端到面前,奚浔直接将面推到钟楹面前:“吃慢点。” 钟楹立即又将面推了回去,拒绝道:“不用,我早膳吃得很饱。” 奚浔没动面,微抬下巴点了点广源货栈的方向,“做戏要做全套,我们在早点摊不吃点东西更容易引人怀疑。” 钟楹仍是拒绝:“为何不是你吃?奚天师年纪轻轻,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有力气除妖。” 奚浔听见这话,眯了眯眼,将自己身体左左右右都看了一眼,又抬眼看向钟楹:“不用,我身体好得很,何况我有灵气护体,用膳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这时,早点摊的老板娘正好端着空碗从旁边走过,见桌上的青菜面一直没动,便笑着走过来,将面重新推到钟楹面前:“姑娘,我们家的青菜面可是整个城西最有名的,你夫君还是特意带你来吃。这不,最后一碗都给你们留着了,趁热吃才香,凉了就不好吃了。” 此话一出,钟楹想不吃都难。 她眼尾微微一挑,遮在面纱下的嘴角勾起,露出一双笑眼,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故意夸张地说道:“哇!不愧是夫君特意带我来吃的,这味道也太绝了,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青菜面!” 比奚浔先有反应的是老板娘,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哎呦,这才对嘛!我就说我们家的面好吃,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二位了,记得趁热吃啊!” 说完,便端着空碗走开了。 老板娘走后,钟楹还在继续吃,嘴里时不时发出赞叹,演得格外认真。 见奚浔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她笑得便更肆意,从桌上的筷子篓里拿出一双新的木筷,递到奚浔面前:“夫君,这真的很好吃,你要来点吗?夫君?夫君?” 见状,奚浔索性摊开手,勾唇道:“你可以将动静弄的再大些。” 钟楹耸耸肩,这才收敛了下来,不再说话,而是开始品尝起了碗里的面。 刚才故意演得太投入,此刻静下心来吃,倒真尝出了几分滋味。 奚浔也没再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沿,像是在出神。 早点摊的客人不多,老板娘在灶台边收拾着碗筷,偶尔抬头看向他们,脸上还带着几分善意的笑意,显然还以为他们是恩爱的一对佳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钟楹刚吃完最后一口面,斜方货栈终于进了一位大腹便便的顾客。 钟楹下意识抬眼望去,也正是此时,她的双眼极其微弱地亮了一瞬。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便全都变了,方才还慈眉善目的顾客,身形瞬间拉长,绸缎长袍化作黝黑的鳞片,肚子的赘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粗壮的蛇身,还正在不停地吐动蛇信子,一股腥气隔着街道都能闻到。 奚浔并不知道钟楹有阴阳眼,他朝她打了个响指,“是妖。” 钟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眼睛一直看着货栈的方向。 早点摊的老板娘刚收拾完灶台,走过来收拾碗筷,笑着问道:“二位这是等朋友呢?看你们盯着货栈看了好一会儿了。” “是啊,我们在这儿等朋友一起去里面买香料。”奚浔随口应道,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老板娘,这广源货栈的生意怎么样?看着好像挺冷清的。” “别提了,之前还挺好,这阵子不知怎么了,总是关得早,客人也少。”老板娘叹了口气,收拾好碗筷便转身走了。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蛇妖才重新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个灰色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便径直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 “跟上去。”奚浔起身,顺势混入街道的人群中。 钟楹也连忙赶上,两人故意落后老者十几步的距离,装作是普通的路人,顺着街道往城外走去。 雁云城中有不少人在街道上行走,只是跟着蛇妖出了城门,空旷的道路没有掩体,人也减少了大半,二人只好将距离又控制的远些。 跟了一会儿,前方的蛇妖忽然停下脚步,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即便立刻回头扫来。 恰逢此时,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从旁驶过,正好将蛇妖与二人隔绝开来。 蛇妖皱着眉,但并未过来探查,他重新转过身,将手里的布袋攥得更紧,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奚浔见状,没再继续往前跟,反而往后退了几步,“不用跟了,他已经警觉了,先让他走,我用追踪术探他的踪迹,免得打草惊蛇。” 钟楹点头,她如今阴阳眼已通,即便不用追踪术,也能隐约看到蛇妖身上残留的妖气轨迹,知道他往哪条路去。 她随手捡起路边一枝干枯的长树杈,开始将树杈一截一截掰断,直至掰断最后一截树杈,掌心积了些细碎的木屑,奚浔才又重新对她道:“走了,他往东边的破庙去了,我们绕路过去,别从正面跟。” 第20章 雁云城(六) 沿着城外小路向东行走半个时辰,奚浔和钟楹终于在一座荒废已久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这座寺庙并不小,只不过院墙多处坍塌,院内的几棵老树枝桠枯瘦,叶子落得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指向天空。 而原本应该支撑大殿的木桩,经多年风吹雨打已断裂大半,显然早已没了香火气。 唯有庙门前的牌匾还算完好,虽蒙着层薄灰,却仍能清晰看到上面刻着的“渡尘寺”三个大字。 从外向里望去,院内空无一人。 江映疏的身子经不起钟楹在外面行走大半天,等她爬上寺庙前的小土坡时,早已累得双腿发软,瘫靠在庙前一棵枯树背上。 她抬眼扫过萧条的寺庙,又看向站在庙门前的奚浔,忍不住打趣道:“奚天师,经过村子的事,我现在总觉得,一靠近这种荒废的寺庙,就铁定没好事发生。” 话音刚落,还未等奚浔开口作答,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呼”地从寺庙中卷来,吹向钟楹。 钟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紧接着便看到飓风中赫然伸出一只拿着利刃的手,直刺她的胸口。 “小心!”奚浔脸色骤变,几乎是瞬间便朝着钟楹扑去。 可飓风速度太快,利刃还是先一步刺中了钟楹的胸口。 剧痛瞬间蔓延开来,钟楹只觉得胸口一热,鲜血很快浸透了衣襟,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飓风突临,到钟楹被刺,再到飓风凭空消散,不过是短短一瞬。 彼时钟楹正躺在地面上海,胸前还在不断渗血,染红了一片,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奚浔已经顾不上追凶,他快步上前,刚想俯身将钟楹抱起,却又有异动先一步发生。 只见方才还枯槁的老树,现在竟像是被注入了灵力,枝干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嫩绿的新叶。 奚浔当即拔剑出鞘,将刚长出的新叶尽数斩断,可那些叶子却像疯了般,断了又生,眨眼间便爬满了枝干。 更诡异的是,树干也在不断膨胀变粗,树皮裂开细密的纹路,其中一根粗壮的枝干竟缓缓弯曲,像人的手臂般灵活,搂起了地上的钟楹。 紧接着,老树的主干上赫然裂开一道一人宽的口子,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东西,那枝干带着钟楹,径直将她送进了裂口之中。 下一刻,老树最上方又出现了一根粗壮树干,树干箍紧了奚浔,也将其送进了裂口之中。 * 钟楹又做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到处都是刺眼的白,整个人也软绵绵的,周围还是那群奇怪的人胡乱叫她。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的白光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潮湿的凉意。 待钟楹再度睁开眼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交错的树丛,枝叶层层叠叠,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落在脸上。 她试着从地上起身,手肘刚撑住地面,胸口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像是有把钝刀在反复割着皮肉。 那痛感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恨不得干脆一刀了结自己,也免得受这等活罪。 “嘶...”她咬着牙,又试着动了动手指,可刚一用力,胸口的疼痛就骤然加剧。 她只能放弃挣扎,重新躺回满是泥土的地上,闭上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钟楹内心只剩下一片绝望,她想,就算现在来个妖要杀她,倒也算是给了她一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湿乎乎的,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轻舔舐,带着股口水味。 这下钟楹更绝望了,她甚至能想象到,这或许是某种带着尖牙的妖物,此刻正在用舌头试探她的气息,等会儿就会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她已经彻底麻木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东西在脸上舔来舔去。 可那东西舔了一会儿,却没再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反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钟楹心里泛起疑惑,这才缓缓睁开眼。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正蹲在她脸旁,巴掌大的身子毛茸茸的,葡萄般的眼睛黑得发亮,正歪着头盯着她。 见她睁眼,小狗尾巴轻轻晃了晃,激动地汪汪叫了两声,声音软乎乎的,没半分威慑力。 原来是只普通的小白狗。 钟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胸口的疼痛似乎都轻了些。 可当她再看过去时,眼前的景象却变了。 小白狗的身形渐渐拉长,它的头顶冒出一直极长的犄角,尾巴也变成了蓬松长尾,这分明是一只虎头狮尾的麒麟。 这是阴阳眼又生效了。 钟楹瞬间提起警惕,麒麟虽属瑞兽,可这只偏偏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难保没有异常。 可她观察了片刻,却见那麒麟只是围着她转了两圈,尾巴依旧轻轻晃着,眼神里满是兴奋,没半分敌意,她这才又稍微放松了些。 “江映疏。”钟楹出声,她想起了上次也是自己最先被妖抓去开刀,不免感慨,“你为何总是这么惨?” “汪汪。”回应她的只有两声软乎乎的叫声,麒麟依旧维持着小狗的模样,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背。 钟楹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闭上眼,心里捉摸着胸前的伤口到底有没有自愈的可能。 她刚想抬手摸一摸伤口,下一瞬就觉得腰侧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拎了起来,随后稳稳落在一片软绵绵的地方。 她睁开眼,就见小白狗已经褪去伪装,露出了麒麟的真身,而她正安稳地躺在麒麟的背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钟楹伸手摸了摸身侧的绒毛。 “汪汪。”麒麟依旧用叫声回应,脚步却没停,沿着树丛间的小路稳步往前走。 钟楹实在听不懂它的意思,便不再说话。 她也没有再闭眼,而是抬头看着被树丛遮挡的天空,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些事。 这是哪儿? 奚浔在哪儿? 他们不是一起进了渡尘寺吗? 她只记得被利刃刺中胸口后,剧痛让她昏了过去,后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而另一边,奚浔的处境确实算不上好。 他进了枯树裂口后,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鼻尖却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更糟糕的是,自从进了裂口,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被限制住了一半。 他挥手,一道亮着光的屏障将他包裹了起来,眼前的实现瞬间变得清晰明了。 他正站在一座乱葬岗之中,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混杂着腐烂的气息,四处散落着残缺的骸骨,有的早已变成白骨,有的尸体却还泛着新鲜的血色,显然是不久前才被丢来的。 奚浔继续往前走,可刚走没几步,一支巨大的利箭直直地奔向他的后脑勺。 奚浔心有所感,脚下灵力翻涌,身形一闪,带起一阵急风,瞬间出现在数丈之外。 几乎是同时,利箭狠狠扎进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地面被轰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碎石与泥土在空中飞溅。 奚浔这才看清了掌箭人的模样。 准确来说,这不能称之为人。 这是一个身形高达三尺,手持巨型长弓,身躯是由浓重的黑气缠绕而成的鬼将。 鬼将生前可能是修者、普通人,亦有可能是一些妖兽,死后的灵魂被鬼域的力量侵蚀转化而成。 鬼将只会出现在鬼域,但鬼域在数百年前,甚至在五妖王祸乱人间之前就已经被天神所毁,当今世上是不可能在出现任何鬼域,除非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死鬼。”奚浔开口,手在胸前比划,“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姑娘,大概这么高,脸上带着面纱?” 那鬼将不知到底听没听懂,只是自顾自地发出嘶吼。 奚浔立即捂住耳朵,“别吵了,你声音很难听。” 这句他倒像是听懂了,瞬间大怒,拿起弓箭就开始乱射。 奚浔敛起笑容,拔出了腰间的青冥剑。 鬼将见状,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手一挥,身前忽然多了一面黑色护盾。 奚浔纵身起步,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迅速冲向鬼将。 “铛!” 金铁交鸣声响起,溅起的火花照亮了鬼将狰狞的面容。 护盾出现了丝丝裂纹,鬼将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怎么可能?”鬼将终于出声,只是声音却是无比的沙哑难听。 “怎么不可能?”奚浔继续挑衅,“以为我灵力被限制住一半就打不过你了?做梦呢?” “啊啊啊啊啊!”鬼将又发出嘶吼。 他把弓箭抛向空中,弓箭瞬间变成了一把长矛,只见身形一闪,瞬间来到了奚浔身前,长矛直刺其心脏。 奚浔反应急快,银剑一横,挡住了致命一击,同时整个人向下滑,一脚踢向鬼将的小腿,将其踢倒在地。 他又继续乘胜追击,剑身上泛起光亮,他高高跃起,朝着鬼将斩出一道巨大的剑气,鬼将瞬间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小楹这边岁月静好,还有小狗相伴(除了伤口疼以外) 而小奚这边却是打打杀杀. 小楹本人be like: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小狗离不开我[撒花] 小奚:装逼中,勿扰[墨镜] 今天假期就结束啦,后续又要开始隔日更了,明天不更,后天晚上21:00会更新. 祝大家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雁云城(六) 第21章 雁云城(七) 麒麟带着钟楹越走越深,入了片树木密遮的林子,内里暗不见光。 穿过了深林,前方视野骤然开阔,一条溪流横在眼前,溪畔不远处有间木屋,屋外围着篱笆,里面种满了发着光亮的花草。 麒麟低叫一声,驮着钟楹往木屋走去。 “这儿是你的老巢?”钟楹觉胸口伤势轻缓,便从躺姿改为趴姿,开始打量起木屋。 话音刚落,还不等谛听有所回应,木屋的门从内被推开,里面走出了个白衣男子。 他瞧着精神抖擞,像是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可头发却是全白。 男子先是伸了个懒腰,无意间瞥见这一人一兽,随即走到院旁的摇椅上坐下,摇着扇子道:“哟,这不是谛听神兽吗?今日怎愿来我这小破屋?” 谛听? 钟楹诧异。 她曾在古书所见,谛听乃上古神兽,形若犬,额生独角,能听万物心神,辨世间真伪。 她原以为这只小白狗只是个普通麒麟,没想到竟是早已绝迹的谛听。 谛听走到木屋前又唤一声,只是声音里没了先前的兴奋,反而是多了几分不情愿。 白衣男子听后眼睛骤亮,腾地站了起来:“成,这可是你说的,事后别反悔啊!” 谛听点头,男子随手一挥,篱笆门自开,谛听驮着钟楹进了院。 院子里的花草似是感受到了有异人闯入,花瓣更亮了,刺激的让人睁不开眼。 男子见状,连忙制止:“小红,小黄还有小绿,你们也太不知礼数了,这可是我的贵客,没看见贵客都受伤了吗?还在这里刺激人,赶快把你们身上的劲儿都给我收回去!” 花草被男子这么一吼,瞬间就像蔫了似的,身上的光亮全都消失不见了。 男子这才转着折扇,慢悠悠地打量起了谛听背上的钟楹。 谛听像是明白了男子的用意,立马配合的趴在地上。 “姑娘是如何进来的?”男子收起折扇,随手扔在摇椅上。 钟楹摸不准这人的底细,谛听对他不算热络,却又特意带自己来寻他,想来定是有几些本事的。 她斟酌着开口:“叨扰前辈了,晚辈也不知怎会到这里,此前正和好友在追一只蛇妖,谁料竟被偷袭,再醒来时,就已经在此处了。” 说话间,白衣男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话音落,男子才忽然笑出声:“你只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嗯。”钟楹没有丝毫迟疑,“晚辈姓江,名映疏,就是个寻常百姓。” “既是寻常百姓,倒也不必叫我前辈。” 男子转身往木屋走。 “我叫谢百龄,你喊我声谢叔便好。” 谢百龄。 当今世上,尤其是雁云一带,没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当年五大妖王祸乱人间,无数凡间修士自发上前抵御,从妖物爪下救了不少百姓,雁云是大战中死伤最少的地方,这全靠谢百龄坐镇指挥。 可等妖王被封印后,谢百龄却突然消失,世人都以为他早已丧命于战乱,没想到竟还好好活着。 算起来,他如今该有五百多岁了,面容却依旧停留在三四十岁的模样,只有头发发了白。 钟楹还在回忆,谢百龄已从木屋走到门口,手里端着个粗瓷碗,他对着谛听抬了抬下巴,随意道:“把她带进来。” 谛听听后,将自己的身形缩小了一些,又从地上缓缓起身,驮着钟楹进了木屋。 屋内陈设不多,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还有墙角堆着的几摞旧书,虽然简单,却有着人生活过的气息。 谢百龄将瓷碗递过来,碗沿还带着温热:“先把这个喝了,能压一压你胸口的妖气。” 钟楹接过碗,低头看向碗里的汤药,汤药看上去与水无异。 她有些犹豫,看了眼旁边趴着的谛听,谛听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钟楹这才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药汁入口微苦,咽下去后却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肚子,很快蔓延到胸口,之前还隐隐作痛的伤口竟瞬间松快了不少。 “多谢谢叔。”钟楹将空碗递了回去,有些好奇的打探起了屋内。 谢百龄接过空碗,将其随意放在木桌上,又顺着钟楹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墙角的书上。 他收回视线,清了清嗓,问:“你说先前是和友人一起在追一只蛇妖,最后受了伤,不知如何进了这里,那你可知这是哪儿?” 关于此处的来历,钟楹在谛听背上时就琢磨过。 她曾听钟无霜提过,世间有种叫领域术法,能凭一己之力造出独立小空间,修为越深厚,空间越稳固,只是这术法极难掌控,稍有不慎就会被灵力反噬。 她起初以为自己落进了蛇妖的领域,可此刻见了谢百龄,才明白这该是谢百龄的领域,这也能解释为何五百多年都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但钟楹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想,她现在作为一介凡人,知道的越少才是最好的。 于是她脸上一副疑惑的表情,摇摇头:“晚辈不知,还请谢叔为晚辈解答。” “不知道也没事,这里是我所创造的领域,很安全,你可在这里安心养几日的伤,待伤势好了我就将你送出去。” 说完,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哪位好友可是修者?他现在人在何处?” “晚辈不知,我也想快点找到他。”钟楹的确不知道奚浔现在如何,到底是也进入了领域,还是仍在渡尘寺。 “这样啊。”谢百龄不知何时摸出一把折扇,“你也不必太担心,若我感知到有其他人闯入领域,会帮你问问是不是你的好友。” 钟楹连忙欠了欠身:“如此,便多谢谢叔了。” 谢百龄挥了挥折扇:“你且先歇着,我去给你再收拾间偏屋出来,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要是闷了,也能在院里和周边走走,只是别碰院角那丛蓝色的花,那花有剧毒。” 钟楹点点头,看着谢百龄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谢百龄走后,旁边的谛听蹭了蹭她的裤脚,弱弱的发出了两声低叫。 钟楹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道:“还得多谢你,若是没有你,我现在只怕是要没命活了。” 谛听像是很高兴,汪汪叫了两声后便又变成了小白狗的模样,在地上翻来覆去的让钟楹摸它。 闹了一会儿后,谢百龄又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件衣裳和纱布:“这是我过世妻子的旧衣,你现在身上都是血迹,先凑活着穿,尺寸应该差不离。偏屋就在隔壁,我已经铺好褥子了,你要是累了,现在就能去歇着。” 钟楹接过衣裳,“多谢谢叔,给您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罢了。”谢百龄摆了摆手,又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 “这里面是药膏,你每日涂一次在伤口上,能愈合得快些。对了,厨房在院东头,里面有米和菜,你要是饿了,自己煮点吃的就行,我平时不用开火,你自己研究一下。” “行,我知道了。”钟楹接将瓷瓶收入怀中,起身出了屋子。 钟楹抱着衣裳走进偏屋,屋内陈设和主屋一样简素,只有一张铺着粗布褥子的木床,床头叠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床旁立着张缺了角的小桌,桌上还放着个水壶。 她反手将门从里面栓好,才小心地脱下身上沾着血污的衣衫。 衣襟处的暗红早已干涸,布料硬挺,贴在身上上有些刺痒。 她将血衣随意放在桌角,又从怀里摸出谢百龄给的瓷瓶,为自己上了药。 上完药后,她缠好纱布,拿起谢百龄给的衣裳穿上,确认妥当后,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汪汪!”谛听正蹲在门槛旁,依旧是小白狗的模样,见钟楹开门,毛茸茸的尾巴摇得飞快。 钟楹被它的模样逗笑,弯腰一把将它抱起来,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你倒是会等,要不要带我去别处逛逛?” “汪!”谛听立马应了一声,爪子在她怀里轻轻扑腾。 钟楹笑着将它放下,它立刻蹦到前面,尾巴竖得笔直,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确认她跟上了,才继续往前跑,很快就带着她走出了篱笆院,朝着溪流的方向去了。 来到溪边,这里的溪水比钟楹想象中更要清澈,谛听跑到过去,俯身喝了两口水。 钟楹也走了过去,蹲在溪边洗了洗涂了药膏的手,溪水清澈,她正看着水中的倒影发呆,忽然瞥见谛听用爪子扒拉着岸边的石头,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你找到什么了?”钟楹凑过去,就见谛听从石头缝里扒出一颗圆润的珠子,珠子泛着蓝光,在太阳底下格外显眼。 她刚想伸手去拿,谛听便叼着珠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钟楹接过珠子。 还未等谛听出声,钟楹手上的珠子便被人拿走。 “丫头。” 谢百龄不知何时出现,不动声色地拿走了珠子。 “领域有人闯入,不知是不是你的好友,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钟楹垂眸看向谢百龄手里的珠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便抱着谛听跟着谢百龄走了。 今天很倒霉,天气还热,感觉老天爷在跟我作对[小丑] 才发现小绿江的背景可以换颜色了,刚用有些不习惯,但是很好看[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雁云城(七) 第22章 雁云城(八) 天色黯淡无光,脚下尸横遍野,腐臭与铁锈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难闻得让人窒息。 钟楹和谢百龄赶到领域边缘时,撞见的正是这样一幅骇人的景象。 百米外立着个小土包,土包顶上似有一人斜坐着,一条腿正在随意晃荡。 那人像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手一挥,周遭的昏暗瞬间被驱散。 钟楹这才看清,土包上坐着的人是奚浔,他身下悬着一面巨大护盾,正稳稳托住他的身形。 “奚浔!”她抱着谛听,挥了挥手。 奚浔也看清了来人,纵身一跃,从护盾上跳了下来。 “你伤势如何?他先是看了眼钟楹胸前的伤口。” 见无碍,又微侧身,皱眉看着谢百龄,“他是谁?” 谢百龄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了奚浔原先坐着的护盾,随即又立马收回了视线,平淡道:“老夫谢百龄,是这领域的主人。” “谢百龄?”奚浔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消失,“世人皆说谢前辈早已陨落,没想到您还活着。” 谢百龄闻言轻笑,“侥幸活下来罢了。只是我已淡世多年,外面的纷争都与我这老头子无关了。”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不忘提醒:“这丫头的伤还得养几日,跟我来吧,领域里倒能安稳些。” 钟楹来的时候是紧紧跟在谢百龄身后,只是越往前走,眼前的视线便越昏暗,好在谛听在她怀里一直亮着光,这才没让她摸黑。 返回途中,钟楹又让奚浔给她施了个法,路面便更亮了,她走起来才没有太小心翼翼。 “你怎么见到谢百龄的?”奚浔正双手环胸,和钟楹并排走在后面。 “是它。”钟楹将谛听举到他面前,“我也不知怎么就进了这领域,醒来时胸口的血快流尽了,是谛听找到我,把我带去见他的。” “谛听?” 奚浔这才正眼打量起钟楹怀里的小白狗,“你可知它是何物?” 钟楹将谛听又重新抱回到怀中,“知道啊,它是上古神兽。” 奚浔闻言勾了勾唇角,“知道的还挺多。” 说着,他伸手想去抱过谛听,只是刚碰到它的身子,谛听却胡乱扭了扭,将整颗头都缩到了钟楹怀中,似是很不情愿。 见它不愿,奚浔也不强求,收回了手。 可又似是越想越不服,转而探手过去,在谛听的头顶狠狠揉了两把,把它的毛揉得乱糟糟的。 “汪汪!”谛听立马炸毛,探出头对着奚浔龇牙。 “你做什么?”钟楹跟着瞪了奚浔一眼,又重新顺了顺谛听的毛,维护道,“别欺负它。” 奚浔摊摊手,“我向来有洁癖,鲜少碰猫狗,今日主动伸手,它倒还不乐意了?” “它为什么要乐意?”钟楹挑眉反问,“它可是上古神兽,当年辅佐的都是九重天上的天神,跟你能比吗?” 奚浔闻言耸耸肩,“谁知道呢,我看着它倒挺亲切,总觉得似曾相识。” 钟楹没接话,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再去理他。 “喂,跟你说点认真的。”奚浔扣住了钟楹的肩膀。 钟楹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做什么?” 奚浔抬眸扫了眼走在最前面的谢百龄,低声道:“谢百龄不对劲。” “我早看出来了。”钟楹不屑。 奚浔松开手,眉梢微挑,“你知道还一直跟着他?” “我有什么办法?”钟楹刚出口,察觉音量稍大,又压低了声音,“我又不像你有灵力傍身,当时不仅受了伤,还是孤身一。要是我敢表现出半分怀疑,他杀我怕是要和杀鸡一样容易。” 从见到谢百龄的那一刻起,钟楹就觉得这人看着古怪。 他明明也是个救世英雄,不愿问世也就算了,大可以真的将其当作是不在意功名。 可这领域是他亲手创造的,里面的风吹草动他都应该一清二楚。 钟楹当时虽然昏迷,但大概也能猜到自己时被蛇妖卷进来的。 再加上现在又了奚浔的术法照路,钟楹能清楚的看清地面。 这里除了满地白骨,还躺着好几具新鲜尸首,血迹都没完全干涸。哪有人会在自己的领域里,留这么一处阴森可怖的地方? 更可疑的是,奚浔闯入领域时,必然会引发灵力波动,谢百龄没理由感知不到。 可他初见钟楹时,并未道出奚浔行踪,只说会帮忙留意踪迹,直到她和谛听在溪边找到那颗蓝色珠子,他才突然出现,说感知到了奚浔的存在。 反正谢百龄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领域有禁制,闯入者灵力会被压制一半,奚浔如今只能使出五成力,而她这具身体本就毫无灵力,连一成力气都使不出。 真要和谢百龄对上,他们俩的胜算实在不大。 这般想着,钟楹抬头看了眼越走越远的谢百龄。 黑暗中,谢百龄的白发泛着微光,脚步不急不缓,像是完全没察觉身后两人的异样。 奚浔点点头,“这领域里会限制住我,我们先跟着他走,等你恢复些再找机会离开。” * 离开了那片乱葬岗,三人重新回到了木屋。 谢百龄这一路都不曾回头和停下,直到回到了木屋,他才在院中停住。 “我这破屋就两间能住的房,我占了一间,剩下那间,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钟楹立即挽紧奚浔的胳膊,头轻靠在他肩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娇羞:“我们住一间就好,省得麻烦。” 奚浔整个人瞬间僵硬,却也还是顺着她的力道轻轻揽住她的腰,配合着点头:“嗯。” 谢百龄见状笑了笑,摆摆手:“随你们的。只是丫头,今晚睡前记得来我这喝碗药,你伤口还没稳,得续上药力压一压残留的妖气。” “好的谢叔。” 谢百龄没再多说,转身进了主屋,关上了门,隔绝了院内的动静。 钟楹立刻松开手,从奚浔肩头直起身,脸上的娇羞褪去,“进屋再说。” 进了屋后,二人坐在了床边的小破桌上,奚浔在门框上贴了一张隔音符。 钟楹这才敢放开声音,将谛听放在床上,凑到桌边问:“渡尘寺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晕过去后,你是怎么进来的?” 奚浔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当时蛇妖刺中了你,你当场就晕了过去。我刚准备带你走,你身后那棵枯树却突然活了,树干裂开道口子,你被卷了进去,我也跟着跳了进来。” “不过我并没有和你落在一起,刚刚那里不是乱葬岗,而是鬼域,里面的鬼将被我打散了,之后我就坐在那里探路,紧接着你们就来了。” 钟楹皱眉,“这么说,那棵树是直通这领域的入口?可那蛇妖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奚浔放下茶杯,“不过那蛇妖肯定也在这领域里,你跟谢百龄提过蛇妖的事吗?” “提过,他知道这件事。”钟楹点头,“他还说会帮着留意闯入领域的人,可你都到了鬼域,他却一直没来和我说。” 奚浔:“领域之主对境内动静了如指掌,别说蛇妖闯入,就算是只鸟飞进来,谢百龄都能立刻察觉。他必然知道蛇妖藏在哪,只是不肯说。” “奚浔。”钟楹出声,“你有几成把握能打得过他?” 奚浔闻言,比了个手势,“一成都没有。谢百龄活了五百多年,当年本就是半步成仙的人物,修为深不可测。何况这里是他的领域,我的灵力被压制了一半,真要硬拼,你我今日都会丧命于此。” 钟楹不再说话,眼下分明是个死局。 她很清楚,闯入领域者想出去,只有三条路: 一是等领域之主主动打开入口放行。 二是领域之主身死,其创造的领域会随之一同溃散。 三是凭自身强横修为硬破领域屏障。 可第三条路基本等同于空谈。 修者进入他人领域,灵力本就会被压制大半,若想硬破,仅存的那半修为必须远超领域之主才行。 而这领域是谢百龄的地盘,他当年可是半步成仙的人物,修为深不可测,除非真有天神下凡,否则当世难有对手。 哪怕现在不是江映疏的身躯,而是她钟楹本人在此,对上谢百龄,胜算也极为渺茫。 奚浔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伸手敲了敲桌面,“先沉住气。一个人不可能毫无弱点,谢百龄当年放着飞升的机会不要,躲在这领域里不出去,必然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我们先稳住,慢慢去找他的软肋。” 钟楹点点头,刚想回应,床上的谛听却忽然站起身,身子微微绷紧,对着房门发出低低的嘶吼,尾巴绷得笔直。 两人瞬间噤声,奚浔立刻凝起灵识探向门外。 可灵识扫过的地方,只有院外的发光花草,主屋仍然紧闭,一片安宁,什么都没发生。 钟楹没出声,只对着奚浔递了个口型:“怎么了?” 奚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门外无人。 “先别说了。”他压低了声音,“谛听对气息敏锐,它方才那样警惕,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钟楹:“嗯。” 今天晚了几分钟,没卡上点[爆哭][爆哭] 我要多存稿,争取11月做到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雁云城(八) 第23章 雁云城(九) 领域里的天色总比外界暗得慢些,钟楹中途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才刚染上暮色。 她坐起身,发现奚浔不在房里,只有谛听蜷在她腿边睡得正香。 “笃笃笃——” 敲门声轻响,谢百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丫头,我来给你送药了。” “好,马上来。”钟楹挪开腿,没吵醒谛听,穿着鞋走到门边。 谢百龄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药汁冒着淡淡的热气。 钟楹伸手接过药碗,却没急着喝,只将碗端在掌心,问:“谢叔,我这伤还得养多久才能好?雁云城里还有几位好友在等我,上次出门太急,没跟他们说去向,现在他们怕是要担心坏了。” 谢百龄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手中的药碗,随即笑了笑,宽慰道: “再养个三五日便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这领域里的时间和外界不同,在这里过一年,外面不过才过去一日,等你伤好出去,你那些好友也只是多等了几个时辰而已,不会着急的。” “这样啊......” 钟楹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领域能操控时间,却没想到差距这么大,若是谢百龄故意拖延,他们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更久? 谢百龄看了眼空荡的房间,随口问道:“怎么没见那小子?他不在房里陪你?” 钟楹收回思绪,回头往屋内瞥了眼,“他说房里待久了气闷,出去转一圈,应该快回来了。” 谢百龄点点头,指了指钟楹手中的碗,“喝了吧,我好一起收拾,省的你再跑一趟。” 钟楹看了一眼手中的碗,自己若是不喝,那未免也太过显眼了些,这般想着,她便一鼓作气的将汤药喝了下去。 汤药的苦涩在舌尖徘徊,钟楹皱着眉将空碗递了过去,“多谢谢叔。” 谢百龄接过碗,抬头看了眼天,“入夜了,你也去休息吧。” “好。” * 谢百龄走后,钟楹点着灯坐在木桌前等奚浔归来。 只是时间一分一分一秒的过着,眼看已经到了亥时,门外却没有半分动静,钟楹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谛听。” 谛听正在床上滚来滚去,听见有人叫自己,吐着舌头跳进了钟楹的怀里。 “汪!” “谛听啊。”钟楹调整了一把谛听的姿势,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你不是上古神兽吗?为何会在这领域里?” 谛听像是听懂了钟楹的话,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低叫了一声后便一直看着钟楹。 “算了。”钟楹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问你你也和我说不了。” 钟楹又抱着谛听逗了一会儿,玩闹间无意撩起了衣袖,左手手腕露了出来,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 她正怀疑是谢百龄的药有问题,腕间的红线却越来越亮,由淡红渐渐变深,最后竟从手里飘了出来,一端仍缠着她的手腕,另一端直直伸向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在半空中拉成一道细长的线。 钟楹更疑惑了,这红线看着诡异,但也着实令她好奇。 她踮着脚往门口去,拉开一条门缝,见院外空无一人,主屋的灯也暗着,便悄悄溜了出去。 月亮悬在夜空正中,钟楹接着月光,一路跟着红线向缓坡上走,最终在一个半人高的山洞前停了下来。 洞口被碎石和湿泥封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而这领域里的人只有谢百龄。 钟楹在原地转了一圈,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参天古树立在旁边。 空中的红线消失,她刚想走,一根枯枝从树上掉下来,正好落在她脚边。 “你果然找来了,这双生线还挺管用。”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钟楹抬头,就见奚浔坐在树干上,双腿一荡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她身边。 “这是你施的术法?”钟楹晃了晃手腕。 “不是术法,是法器双生线。” 奚浔挽起衣袖,露出了自己的右手腕,那里也有一道若影若无的红线,“下山前师尊怕我管不住祝祈,特意给我的。” 原来这就是双生线。 钟楹心里一动,她之前在古籍里见过双生线的记载,说它能跨山越水寻踪,是极罕见的法器,没想到竟在奚浔手里。 她还曾托人打听这法器的下落,想着日后应有用处,如今倒误打误撞见着了。 “这日后还可以取下吗?等我出了领域再还给你。” “不用。”奚浔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山洞处抬了抬下巴,“我本来就能管住祝祈,这法器留着也是落灰。跟上,带你去捉妖。” “捉什么妖?”钟楹快步跟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奚浔手掌贴紧碎石,微微一震,碎石与湿泥便簌簌掉落,露出了洞口。 他递过火匣子给钟楹,示意跟上。 “谢百龄不会感知到?”钟楹看了眼地上碎石。 奚浔继续往前走,“你休息时我去找过他,那时我发现他脸色不对,而且一直想赶我走,虽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他应当是一入夜就会变的虚弱。” 钟楹又问:“那还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不如直接趁他病要他命。” “我原是这么想的,但出了主屋我便感觉有股强大的力量一直在牵引我往这里走,我想这山洞里一定有些什么。” 钟楹没再言语,现下无灵力的她感知不到那股力量,只默默跟着往洞深处走。 行走百余步,潮湿气息渐浓,奚浔突然停步。 钟楹上前半步与他并肩,借着火光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只见地上蜷着条大黑蛇,正喘息不止,蛇鳞亮得晃眼,旁侧还摊着张刚蜕下的湿软蛇皮。 “是货栈的那只蛇妖。”说话间,奚浔佩剑已握在手中,“它刚蜕皮,灵力最弱,现在动手最合适。” 钟楹点头,攥紧火匣子,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给奚浔腾开空间。 蛇妖察觉到动静,猛地抬头,竖瞳盯着两人,吐着信子发出嘶声,身体缓缓弓起,随时要扑过来。 奚浔没给它机会,脚步一错,剑指蛇妖七寸。 蛇妖急忙甩尾格挡,却因刚蜕皮无力,被剑锋划开道口子,血液瞬间渗出。 它吃痛嘶吼,张口喷出黑色液体,朝着钟楹方向袭来。 钟楹这次没有失神,凭借这多年以来的反应侧身一躲,避开了液体。 蛇妖本想趁机转身,往洞深处逃,奚浔却早预判到它的动向,飞身跃起,剑刃再次刺向它的要害。 这一次,剑锋稳稳刺入蛇妖七寸。 蛇妖身体剧烈扭动,撞得洞壁碎石掉落,片刻后便没了动静,渐渐化作个黑衣男人,奄奄一息的瘫在地上。 男人正是在货栈见过的商人。 奚浔上前一步,抬剑抵住他的脖颈,“你怎么进这山洞的?” “别杀我!我没想害你们!”蛇妖慌忙求饶。 钟楹走到蛇妖跟前,抬脚狠狠踢了踢他的小腿:“没想害我们?那你之前捅我心口是怎么回事?” “我那是没办法!我怕你们不跟我进领域,只能出此下策了!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捅死你的。”男人急忙解释。 “哦?”奚浔眉梢微挑,“这么说来,你是故意引我们进领域的?” “对!求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男人咽了口唾沫,缓缓开口,“我叫溯承,原本是不周山山脚下一条快死的小蛇,是先祖救了我,还带着我走南闯北,教我修炼功法,我才能化形成人。” “先祖虽是妖,却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还一直告诫我,化形后要守凡人的规矩,做个知恩图报的人。” “三百年前,先祖和我说他要来雁云见一位故友,便将我送回不周山,还嘱咐我在山下等他七日。他说,若是七日过了还没归来,就让我带着他的尾戒来雁云寻他。” 溯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乌沉沉的尾戒。 他将尾戒递到两人面前:“就是这个,先祖说这是他修炼时凝结的本命法器,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奚浔伸手接过,“这尾戒的力量很纯,不像是妖物的法器,倒像是修者用的。” “先祖本就是半妖半仙,当年受过大恩,才潜心修炼,从不害人。” 溯承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带着尾戒来雁云,循着气息找了半个月,最后在渡尘寺停下。那时的渡尘寺还很热闹,香火鼎盛。我在寺里拜了拜,刚出庙门,就看见谢百龄从偏殿走出来。” “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先祖的气息,我当时以为是先祖的故友,想上前询问,可他走得太快,我只能悄悄跟着。” “你跟着他去了哪里?”钟楹追问。 “跟着他进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个山洞,他进去后,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 溯承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敢靠近,只能躲在竹林外听着,没过多久,打斗声停了,谢百龄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木盒,身上的先祖气息更浓了。我当时就猜,先祖可能出事了,可我修为低,不敢跟他对峙,只能偷偷记下他的模样,然后离开。” 奚浔皱眉,“你没有往返查探过?” “我去过,可里面空荡荡的,但我能感受到先祖的气息。” 溯承道,“后来我就一直在寻找谢百龄的踪迹,三百年里,他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都以为他死了。直到五年前,我再一次来到了雁云,却在集市上发现了消失已久的谢百龄。” “我还察觉到,那时谢百龄身上毫无生气,一看就是将死之相,我便一直跟着他,发现他就藏匿在自己所打造的领域中,那领域就在渡尘寺里。但我身上有妖气,领域对妖有禁制,除非领域主人主动带我进去。” 钟楹刚想追问,山洞最深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 紧接着,一道白光从暗处涌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奚浔反应最快,立刻拉着钟楹往洞壁退,两人同时捂住耳朵,贴着石壁站立。 溯承也被白光晃得睁不开眼,蜷缩在地。 直到尖啸声渐弱,白光消散,洞内才重新陷入昏暗。 溯承还想再说什么,却感受到自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小,最后被人捏在手中。 奚浔:“先去看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们这里终于降温了,不容易啊[爆哭] 抽考完做了美甲,做建构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痛死[爆哭]美甲师是个特别白特别漂亮的小姐姐,我不好意思说痛,就忍着了[化了] 美甲好看,但是太长了,打字一直打错,晕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雁云城(九) 第24章 雁云城 二人又向前走了百步,前方视野骤然开阔,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 他们也终于看清尖啸声的来源。 前方立着一座丈许高的圆形阵法台,台面上刻满了符文,符文凹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阵法台正中心,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混沌光圈,光圈里黑白二气正在交织翻滚。 而法台四周的符文,正泛着诡异的红光,无数道细如发丝的光亮从符文里延伸出来,死死缠在混沌光圈上,如同一双双黏腻的触手,正在一点点将光圈里的力量往阵法中拖拽。 钟楹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这是什么?” 奚浔摇头。他跟着师尊修行多年,看过无数古籍,却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阵局。 没等两人细想,原先被奚浔攥在手心的溯承突然开始扭动,“嗖”地滑出他的掌心,直朝着阵法台冲去。 “你疯了?!”奚浔反应极快,灵力一凝,隔空将溯承拽了回来,扔在地上。 溯承落地的瞬间便恢复人身,只是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却仍挣扎着抬起手,指向阵法台的一角。 “那里有我先祖的气息!错不了!” 钟楹和奚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阵法台上最大的一道符文凹槽,槽内积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液,与其他几道连接着光圈的凹槽不同,这道凹槽像是被遗弃的支流,血液静静地“躺”在槽内,未与中央的混沌光圈产生任何连接。 “你想死别带上我们。”奚浔冷声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到身边的异样,转头一看,只见钟楹眼神涣散,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阵法台中央的光圈走去。 “江映疏?”奚浔急忙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无意识地甩开。 钟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从踏进这里起,就有股莫名的力量在与她的心神共振。尤其是中央那团混沌光圈,她每靠近一步,心里的感应就强上一分。 那力量起初像还算柔和,可转眼间便变得蛮横霸道,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正攥着她的心脏,要将她的神魂活活撕碎。 奚浔还想去拉,却被一道剑气打断,生生将二人隔开。 “别白费力气了,她挣脱不了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谢百龄缓步走出,手中折扇扇动,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 他目光落在钟楹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激动道:“三百年!我整整等了三百年!终于让我等来了一个能和这力量融为一体的人!” 钟楹忽然停了脚步,呆愣的站在原地。 “就是你!你当年到底对我先祖做了什么?”溯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卯足了劲就冲向谢百龄。 然而还未等近身,他就被谢百龄身边的屏障弹开。 谢百龄冷笑一声,走到阵法台边,指着一处,道:“看在你活不了多久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三百年前,你先祖本是即将成仙的蛇仙,只要再完成一件善事就能飞升。可他偏偏遇到了被妖王重伤的我,他不仅救了我,还为了帮我恢复修为,献出了自己一半的内丹。” 溯承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要起身,“先祖对你这么好,你为何要恩将仇报杀他?” “恩将仇报?”谢百龄嗤笑,“他那半颗内丹可是被一件旷世宝物,我若能得到,何愁不能飞升?于是我趁他炼化伤势,灵力虚弱时杀了他,夺了他剩下的半颗内丹。” “可妖的内丹与人的灵力始终相冲,我始终无法将其融合,反而被内丹反噬,修为日渐衰退,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谢百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突然向疯了般大笑道: “好在上天也怜我,不久后我就在雁云边缘发现了一股被封印的神力,于是我就造了这处领域,四处处抓人,吸取他们的精气压制内丹反噬,又用人血滋养天神之力。”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原以为还要再等上一段日子,但我发现这丫头和这股神力莫名契合,只要用她的血滋养几日,这神力的封印立马便会被破。” 谢百龄的笑声在空旷的阵法台周围回荡,尖锐又癫狂,扎得人耳膜生疼。 钟楹依旧眼神呆愣地缓慢前行,周身仿佛与外界相隔,她想用意念去掌控身体,可四肢百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关联,只剩下一具僵直的躯壳,任由那股诡异的力量拖拽着向混沌光圈靠近。 就在这时,她忽觉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力道软乎乎的,“上神,上神别睡啦!再睡混地渊的妖魔都要打到南天门啦!” 钟楹下意识回过头,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方才还阴森可怖的阵法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云雾缭绕的天界庭院,琼楼玉宇在霞光中若隐若现。 站在她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裙,手里捧着几株晶莹剔透的鲜花,花瓣上泛着点点亮光。 见钟楹终于睁眼,少女立刻笑着将花递过来,眼角弯成了月牙:“这是我刚从花神那儿采的星辰花,特意拿来祝上神此番混地渊之行大捷!最好打的妖魔两族屁滚尿流!” “桑绒。”两个字毫无预兆地从钟楹口中道出,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手指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抬起,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发髻,“星辰花能安神助眠,和我去混地渊有何联系?况且谁说我要和妖魔开战了?” 桑绒吐了吐舌,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瓣上的亮光,不服气地嘟囔:“可妖魔两族才毁了我们天界的结界,还掳走了看管瑶池的仙娥,这般不讲道理,上神就该带天兵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骑在我们天界的头上!” 钟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几株星辰花。 她突然伸手捏住了桑绒的耳垂,力道不重,带着点玩笑似的语气:“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只会徒增伤亡。我此番去混地渊,是想找妖王谈条件,把仙娥救回来就好,不过他们要是仍然执迷不悟......” “那上神就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桑绒接过话茬。 钟楹这次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对了,我此行不知要多久,明日童子会将阿霜送来,我不在的日子里还需要你来照看他。” “好啊好啊!”桑绒立刻点头,“上神放心!我会给小阿霜摘最新鲜的仙果吃,还会教他修行,保证等您回来让他修炼成人。” “辛苦你了,阿霜难管,待我归来定会好好感谢你。” 钟楹说完,脚步便不受控制的离开了。 走了没几步,画面再一次跳转。 钟楹应当是在一间书房,急急忙忙像是想翻找出什么。 “嘎吱。” 书房门被从外推开,钟楹看见了奚浔。 可眼前的奚浔,却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粉色衣裙,脸上还胡乱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嘴唇被抹得通红,看上去竟有几分滑稽。 不过这里的“钟楹”似乎不认识奚浔,停下了手里翻找的动作,疑惑问道:“你是?” “小阿霜!你怎么又偷偷跑上天外天来了?幸好上神临走前给了我一枚通行玉符,让我能自由进出这天外天,不然在上神归来之前我还真找不到你......” 钟楹又听见了桑绒的声音,下一瞬,桑绒随之出现,她似乎长高了些许。 桑绒也见到了钟楹,她惊讶地捂住嘴巴,“上上上上神!上神您回来啦?!” 话音未落,桑绒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个虎扑熊抱,紧紧地抱住了钟楹的腰,激动道:“呜呜呜上神!您终于回来了!您都不知道,这百年里阿霜有多不听话!每天要么偷偷跑去凡间的集市玩,要么就把我教他的功法练得乱七八糟,我都快管不住他了!” 钟楹被桑绒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轻轻推开桑绒,目光落在一旁还的粉衣少年身上,惊讶问道:“你是阿霜?百年不见,你竟已经修炼成人形了?” 还未等阿霜开口,桑绒就抢先一步挺起胸膛,脸上满是骄傲的之色,“上神您忘了?您走之前我就说过,要在您回来的时候让阿霜修炼成人!您看,我说到做到,厉害吧?嘿嘿!” 阿霜听到这话,抬眼直视钟楹,嘟囔道:我也有好好修炼的,就是偶尔会忍不住想出去玩……” 钟楹望着眼前一身粉裙、脸上胭脂糊得像猴屁股的阿霜,眼底的疑惑渐渐被笑意取代。 “原来阿霜化成人形,是这副模样。” 她伸手掩住唇角,眼底闪着笑意,“瞧你这衣裙,还有脸上的胭脂,是桑绒把你弄成这样的?” 阿霜听到这话,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立刻用力点头。 他伸手扯了扯粉色衣裙的领口,“就是她!她说九重天的仙子都爱穿这样的裙子,还说我刚化形,得学学规矩,便日日把我按在梳妆台前,拿我练手。” 他说着,抬手想擦脸上的胭脂,却越擦越花,反倒在脸颊上蹭出一道红印。 钟楹看他这样,又笑了会儿,等笑够了才施了个法,让阿霜换了一身常服,脸上的鬼画符也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