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自俱足》 第141章 入土 乡亲们都知道夏张氏是个好人。她与人为善,会把自己种的菜分给界比邻右。她倚劳朴实,从不与人计较,也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和夏三爷一起,秉持着“吃亏是福”的理念,踏踏实实的过着自己家的日子。 现在她走了,大家都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走了大半晌,才到村外。乡亲们要在这里散去了,走的时候,都过来劝夏三爷和德昇他们几句。 “夏三爷,您别太难过,身子要紧。” “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说……” 夏三爷点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给乡亲们作揖,表示感谢。 剩下没走的都是实在的亲戚和夏家的人,继续往童家窝棚的方向走。 那里有夏家的老坟地,是一大片荒地,周围种着几棵松树。有几十年了,树干很粗,枝叶茂密,像一把把大伞。 夏三爷的父母和兄弟们都埋在这里,现在,夏张氏也要在这里安息了。 李大爷拿着罗盘,在夏老太太的坟茔下首边选好了位置,说:“这里风水好,背山面水,葬在这里,能保佑子孙后代平安顺遂。” 小伙子们开始挖坑,铁锹挖进泥土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坑挖得有一人深,泥土是湿润的,带着青草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松针味。 德昇、德麟、德兴兄弟挖得很用力,他们的孝衣被泥土弄脏了,却一点都不在意。 棺材被缓缓地放进坑里。德麟在棺材上撒下了第一锹土,随后两个弟弟也跟着撒土。每填一锹土,他们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泥土落在棺材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母亲在跟他们告别。 德昇填着土,眼泪落在泥土里,“娘,您在这里好好安息,我们会常来看您的。” “娘,您别害怕,这里有爷爷奶奶陪着您,您不会孤单的。”德兴哭得说不出整话,只是不停地填土,仿佛只有这样才让母亲安心。 夏三爷站在坑边,看着渐渐被土埋起来的棺材,突然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老于四叔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抱住他的腰,才没让他摔下去。 夏三爷的身体很沉,剧烈地颤抖着。指着坟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下浑浊的老泪。那些眼泪里,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辈子的夫妻情分。 等坟堆垒好,村里的张石匠就和人把准备好了的墓碑抬下了马车,是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夏母张氏之墓”,字体是楷体,刻得很工整。下面刻着三个儿子的名字:孝男德昇、德麟、德兴。 张石匠把墓碑立在坟前,用泥固定好,又用布擦了擦上面的字,让字更清晰。 德昇从篮子里拿出煮鸡蛋和玉米面窝头,放在坟前的供桌上。鸡蛋是童秀云早上特意煮的,是家里的柴鸡蛋,蛋黄特别黄;窝头是烫面的,夏张氏最爱吃。 “娘,您快吃吧,还热着呢,别凉了。”德昇的声音很轻,好像母亲就在面前。 德麟把引魂幡插上坟堆上,上了第一柱香,点燃了第一刀黄纸。 火苗欢快的跳跃起来,映红了人们的脸庞,烤的发烫。童秀云和丽新把夏张氏生前的衣服包裹打开,拎出来一件件的衣服扔在火堆里,烧过去。 童秀云蹲在坟前,用手整理着坟周围的杂草。草很长,有的已经快没过坟堆了,她的手被锋利的草叶边缘划破了,渗出血珠儿,她却一点儿都没察觉。 “娘,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老爷子的,会好好过日子,不让您操心。”童秀云嘴里喃喃地说,“您在这边别舍不得花钱,缺啥就给我们托个梦,我们给您烧过去。冬天冷,您记得穿我们给您烧的棉衣,别冻着。” 夏三爷坐在坟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夏张氏的旱烟袋锅子。烟杆是竹子的,上面有一层厚厚的包浆,是常年用手摩挲出来的。 他从烟荷包里抓了点旱烟,装进烟锅里,用火柴划了好几次才划着。烟点着了,他却没抽,只是看着墓碑,烟丝烧完了,变成了灰烬,落在他的裤子上。 “德麟娘,以后我经常来陪你说话。”夏三爷的声音很小,只有风能听见,“你在这里别孤单,等我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就来陪你,到时候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晚上坐在院里乘凉,听你给我讲村里的事。” 最后告别礼成之后,亲戚们慢慢散去了。夏桂珍走前儿拉着夏三爷说:“三叔,三婶儿享福去了,您别总哭,伤身体 ,三婶也希望您开开心心的。” 不管谁说的什么,夏三爷都点头,挥手和他们告别,皱纹密布的眼窝里,藏着湿漉漉的泪。 风从坟地周围的树林里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为夏张氏哭泣,又像是在安慰伤心的人们。松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好像在跟夏张氏告别。 远处的稻田地里,稻浪在风里晃荡,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稻苗已经开始抽穗了,再过不久就能灌浆了。可夏家的院子里,再也没有那个捂着肚子、偷偷吃去痛片的老人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德昇扶着夏三爷站起来,准备回家。夏三爷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坟堆,墓碑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德麟娘,我走了,回头再来看你。”他说。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远,好像真的能传到夏张氏的耳朵里。 人生就像一场疲于奔命的旅程,奔向哪里都是奔向死亡,奔向哪里都是奔向重生。 建设新盘锦地区的标语一夜之间亮遍了南大街,风里都裹着新鲜的躁动。 “筹备建市指挥部”的牌子在地区革委会的小楼门口,刚挂了半个月,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就支起了十几座塔吊,营口三建的红色横幅在风里猎猎作响。 德昇每天凌晨五点摸着黑起床时,都能看见那横幅映着熹微的天光,像面醒着的旗子。 “今天得去工地检查基建进度,估计要到后半夜才回。”他蹲在锅台边烧火,粗糙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又摸了摸蜷缩在俊英怀里的冬冬的头。 冬冬的睫毛上还沾着没醒透的困意,小手紧紧攥着俊英的衣角。 前阵子德昇还能抽出半天时间带带她,自从建市工程全面铺开,工地上的钢筋架比树还密,搅拌机的轰鸣作响。德昇忙着基建进度,带不了孩子了。 俊英把热好的玉米糊糊推到他面前,“你放心去,冬冬我带着,商店那边我跟孟主任打了招呼。” 德昇扒拉完苞米糊糊,出门上班去了,帆布工装的后襟很快被晨露打湿。 俊英收拾完厨房,领着冬冬往工农兵商店去。她在商店的财务室做收款员,每天得先把营业款存到南大街拐角的工商银行。 银行和冰菓店紧挨着,都是刷着米黄色墙漆的小门面。冰菓店的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摆着好几排模型:粉嘟嘟的草莓冰棍、紫红的红豆冰棍,还有像小方砖似的奶砖,四四方方,雪白雪白的。 俊英去银行存营业款得排队,每次都先带冬冬到冰菓店:“乖,自己选一个,妈妈存完钱就来接你。” 柜台上的铜铃“叮铃”一响,穿蓝布褂子的售货员就笑着探出头:“冬冬又来了?今天选奶砖还是冰棍呀?” 冬冬扒着柜台边,脚尖踮得老高,眼睛死死盯着那盒奶砖模型。奶砖要一毛二,冰棍只要八分,她记得妈妈跟对桌苏姨聊天说,商店里一盒火柴才赚两厘钱。 有次她看见糖果组的张姨给顾客找钱时,一分一分的数了半天,指尖沾着硬币上的铜绿,蹭在账本上。 “钱难挣啊,”她经常听见财务室的阿姨们感叹。所以大多时候,她都不会去选,妈妈买什么,她就吃什么,这已经比姐姐冬雪受了太多的优待了。 冬冬担心,因为不够懂事儿,再一个人,被锁在家里。 如果俊英坚持,她会仰着小脸,有礼貌的说:“阿姨,要冰棍,谢谢。” 售货员都夸:“刘姐,你家孩子真懂事儿。” 冬冬听到这样的表扬,心里甜滋滋的。 可有时候不一样,冰菓店的风扇吹着冷气,把奶砖的甜香送过来,像根软乎乎的线勾着她的舌头。 她咽了口口水,看见模型里的奶砖似乎在反光,跟妈妈过年时给她买的雪花膏盒子似的。 售货员看出她的纠结,拿起一个印着“盘山乳品厂”的瓷碟,舀了块真的奶砖放进去:“先尝尝?你妈妈待会儿给钱一样的。” 冬冬双手捧着瓷碟,小跑到角落的小圆桌旁。奶砖在碟子里颤了颤,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她凑过去闻了闻,是淡淡的奶香,比妈妈的雪花膏还好闻。 她不敢咬,怕一口就没了,只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凉丝丝的甜意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像含了颗会化的糖。她就这么一点一点舔,舔到纸碟边缘结了层白霜,又把霜也舔干净,最后连碟底沾着的奶渍都没放过,舌头把碟子转着圈擦了一遍。 “吃完啦?”俊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拎着刚存完钱的手提包。冬冬赶紧把碟子递过去,小脸上沾了点儿奶渍,像只刚偷喝了牛奶的小猫。 俊英笑着掏出手绢给她擦脸,售货员在旁边打趣:“这孩子懂事,比我家小子强多了,我家那小子吃奶砖跟啃馒头似的,两口就没了。” 有的时候,俊英存钱不带冬冬,就让她去工农兵商店的托儿所玩。 托儿所的半间屋子里都是大炕,炕沿儿围着一圈一米多高的木栅栏,油漆掉得斑斑驳驳,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炕上铺着绿色的油布,几十个孩子排着队躺在炕上,有的在哭,有的揪着被子角玩。穿灰布上衣的保育员阿姨靠在栅栏上抽烟,看见冬冬就笑着喊:“小丫头,过来唱个《娃哈哈》,阿姨让你进来躺着玩。” 那阿姨的大黄牙上沾着烟渍,说话时带着股烟味儿。冬冬往后缩了缩,躲在栅栏后头,露一只眼睛往里看。 她看见栅栏里有个小男孩想爬起来,被阿姨伸手按了回去,小男孩“哇”地就哭了。冬冬觉得那大炕像个笼子,一点都不好玩。她扭头就走,脚步迈得飞快,直到看不见托儿所的栅栏才停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托儿所隔壁是商店内部熟肉食加工组,红色的“为人民服务”牌子挂在门楣上,老远就能闻到煮肉的香味。加工组的毕师傅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袖口卷到胳膊肘,手上常年沾着点儿肉沫子。 每次冬冬路过,他都从操作间里探出头:“冬冬来啦?”说着就用干净的油纸包一小块肉递过来。是猪的太阳肉,薄薄的一片,像张透明的小皮子。 冬冬把肉捧在手里,跑到阳光底下照。肉片在太阳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红的、紫的、蓝的,像过年时爸爸给她买的万花筒。 她舍不得吃,就这么攥着,直到手心沁出了汗,才小心翼翼地把肉递到俊英嘴边:“妈妈吃。”俊英笑着推回来,塞回她手里:“冬冬吃吧,别不舍得,妈妈晚上给你买大块的。” 真到了晚上,俊英果然去加工组找毕师傅。“给我称一块太阳肉,要新鲜的。”毕师傅从案子上挑了块最嫩的,用秤称了称:“二斤三两,正好给孩子吃。” 俊英付了钱,把肉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往家走。回到家时,德昇已经把小雷从张义芝家接回来了,正趴在炕上玩积木。看见俊英手里的肉,眼睛一下子亮了:“妈妈,今天吃肉呀?” 德昇把肉拿到厨房,用温水洗干净,切成薄薄的片。锅里烧开水,把肉片放进去蒸。不一会儿,肉香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冬冬趴在厨房门口,看着锅里的肉片,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蒸好了太阳肉,撒上葱花,德昇洗了洗手,拿起碗盛好饭:“今天这菜真香,比工地上的大锅饭好吃多了。” 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饭,冬冬用小勺舀着肉片,慢慢嚼着。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在窗台上,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德昇喝着汤,跟俊英说:“新区的教学楼下个月就能封顶,等建好了,冬冬就能去新学校上学了。”俊英点点头,给冬冬碗里又添了块肉:“到时候让她背着新书包,跟冬雪一起去。” 冬冬咬着肉片,看着爸爸和妈妈,眼睛里亮晶晶的。她不知道建市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新学校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爸爸每天在工地上忙碌,妈妈每天在商店里辛苦,都是为了全家能吃到肉。她又咬了一口肉,觉得今天的肉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香。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小学生 初夏的风里还带着点暮春的凉,可工农兵商店里已经热闹得像个大熔炉。柜台里的搪瓷缸子泛着白亮的光,货架上的肥皂摞得整整齐齐,最惹眼的还是角落里那个蒙着防尘布的展台,那是预留的电视机位。 “这玩意儿金贵着呢,电视机从天津那边的港口进关卸货,咱好不容易争取了五个名额,得亲自去提。”孟主任拍着桌子,目光落在了俊英身上,“这批货是你联系下来的,你办事稳当,和电器组王组长走一趟,火车上人多眼杂,一定把货款保管好,带着冬冬,有个孩子,好打掩护。” 俊英心里咯噔一下,既高兴又犯难。高兴的是能去天津提货,顺便探望天津二哥;犯难的是在火车上带着一大笔货款,难免不被小偷盯上。况且冬冬才五岁,一路颠簸怕吃不消。 可看着女儿扒着柜台眼巴巴望着的样子,那点儿犹豫瞬间就散了。“行,主任,我和我姐保证把电视机安安全全带回来。” 她转头摸了摸冬冬的头,“咱们去天津看二舅,好不好?”冬冬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使劲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心已经飞到了明信片上天津的老城墙。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俊英就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一手牵着冬冬,一手提着给天津二哥带的土特产,一小面袋花生和两瓶烧锅子酒,货款就藏在花生袋子里。 电器组组长王芳早已在车站等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肩上挎着帆布挎包,里面装着账本和介绍信。 “俊英,冬冬真乖,起这么早没闹脾气?”王芳笑着捏了捏冬冬的脸蛋。“王姨好,”冬冬脆生生的和王芳打招呼,往俊英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火车晚点了,人声鼎沸的候车室里,挤满了离别的人,冬冬夹在俊英和王芳中间,一步都不敢多迈。她想起奶奶嘱咐过她的话,“人多的地方有‘拍花子’专拍不听大人话的小孩,被拍一下头,小孩就迷糊了,会被抓走,卖掉……” 将近晌午,才检票上车。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离小城,冬冬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树木、田野飞快地向后退,眼里充满了好奇。 她的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妈妈,可是转头看着俊英闭目养神,不想搭理她,就把一肚子的话都压了下来,她想起临出门时爸爸的嘱咐,“不能在车上乱说话,不能暴露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 爸爸说的太多了,冬冬记不住那么多,索性闭紧嘴巴,一了百了。 这趟车的终点不是天津,俊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紧冬冬身边的花生袋子。她眯起眼睛,佯装闭目养神,暗里早把周围的人都细细观察了遍。 火车摇摇晃晃走了十来个小时,到天津的时候已经半夜。刚出站,就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挥着手喊:“俊英,这儿呢!”正是天津二哥刘俊。 刘俊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一把抱起冬冬,爽朗地笑:“我的小外甥女,都长这么高了!走,二舅带你们回家歇着,吃狗不理包子。” 冬冬困得不行,趴在二舅的肩头睡着了。 刘俊家住在交通大队的家属院,青砖灰瓦。昏黄的灯光照下来,进门是一条狭长的小径,两边的花池里开满了玫瑰和月季花。小径的一边是二层家属楼,统一的厨房和卫生间。另一边是礼堂活动室,球馆和电影院。 二舅妈是个温厚的女人,早就准备了四个菜装在小碟子里等她们吃饭。家常的茄子削了皮炒肉,口感软糯糯的。 刘俊的大儿子国全上高中住校。二儿子立功去了邻居家借宿。刘俊把她们送回家又回单位值班了。俊英和王芳带着吃过了饭,挤在小床上睡去,二舅妈睡了沙发。 第二天早上,刘俊下夜班,带了狗不理包子回来,一大家子人才正式见了面。 上午,二舅带着俊英和王芳去提电视机,二舅妈去上班,立功哥去上学。 整个上午只有冬冬一个人在二舅家,冬冬的心里惴惴不安,只好趴在窗口,看对面的小学操场。 下课铃响了,操场沸腾起来,冬冬透过窗户,看见二舅的二儿子立功在玩单杠,就喊,“立功哥……”立功看见了冬冬,朝她挥手,冬冬一下子就不害怕了。 立功也是刚刚开学,放学后和同学吴守城带了新书回来包书皮。两个男孩子总是包不好,冬冬倒是包的整整齐齐的。俩个男孩子很诧异,“你这么小,都没上学就会包书皮?” “我看老姨给姐姐包过……”冬冬得意的笑了。 周日的一早,刘俊就带着她们去了水上公园。那时候的水上公园热闹非凡,孩子们在草坪上追逐嬉戏,大人们坐在树荫下聊天。 人群挤在小桥上,水泄不通。刘俊背着冬冬朝着人群吼了几声,拥堵不堪的人们很快就疏通了。冬冬看得兴奋不已。 刘俊租了一艘小船,带着俊英、王芳和冬冬在湖面上泛舟。冬冬坐在船中央,小手拨着湖水,笑得合不拢嘴。王芳拿出随身带的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冬冬趴在船边的样子,又拍了俊英和二舅的合影,还有湖边盛开的荷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从水上公园出来,刘俊又带她们去了天津最繁华的大商场。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几人目不暇接,俊英给冬冬买了双黑色的小皮鞋,换下了她脚上的布鞋,这是冬冬的第一双属于自己的皮鞋,虽然有点儿正好,但是她宁可委屈着脚趾,穿了很久。 冬冬盯着柜台里的布娃娃挪不开脚,俊英拉了拉她的手,小声说:“下次再给你买,咱们这次是来办正事的。”王芳则在电器柜台前仔细查看电视机的型号,和售货员核对进货细节,俊英在一旁帮忙记录,二舅抱着冬冬,耐心地等着她们。 临走时,二舅偷偷给冬冬买了一个橡皮娃娃,冬冬抱在怀里,宝贝得不得了。 提出来的电视机直接发货到盘锦的工农兵商店,很顺利。 三天后,俊英和王芳领着冬冬踏上了返程的火车。火车上,冬冬抱着娃娃,翻看着手心里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那么灿烂,阳光仿佛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转眼就到了八月,暑气正盛,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俊英和张义芝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摇着蒲扇,话题离不开冬冬。 “冬冬都五岁了,明年就六岁,可我想着让她早点上学,多学点东西。”俊英扇了扇蒲扇,眼神里满是期待。 张义芝点点头,手里的蒲扇慢了下来:“我也这么想,可咱这儿的小学,得够六岁才能报名,冬冬还差一岁呢。” “先去试试呗,万一学校通融呢?”俊英不死心,她早就听说隔壁家的孩子就是五岁多上的学。 报名那天,天刚亮,俊英就给冬冬换上了新做的花裙子,梳了圆圆的学生头。 德昇骑着自行车,载着母女俩往学校赶。学校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送孩子报名的家长。 报名处设在一间临时教室里,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摆着登记本和试卷。 轮到冬冬时,老师抬了抬眼镜,笑着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夏冬冬。”冬冬脆生生地回答,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那老师考你数数,能从一数到一百吗?”老师温和地说。 冬冬深吸一口气,数了起来:“一、二、三……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数得又快又准。 老师点了点头,又拿出一张写着简单汉字的纸:“那这些字认识吗?” 冬冬指着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念:“大、小、人、口、手、天、地……”除了个别复杂的字不认识,大部分都念对了。 老师笑着夸:“这孩子真聪明,学得挺好。”俊英刚想笑,老师话锋一转:“可是孩子岁数不够呀,还差一岁呢,不符合规定,报不了名。” 俊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德昇也皱起了眉头:“老师,孩子这么聪明,就通融一下吧,我们家长保证不耽误她学习。” 老师摇了摇头:“不是我不通融,这是学校的规定,我也做不了主。” 从学校出来,俊英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冬冬不明所以,拉着俊英的手问:“妈,我不能上学吗?” 俊英蹲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强忍着失落说:“能,妈再想办法。” 回到家,俊英饭也吃不下,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要不就再等一年?”德昇劝道。 “再等一年?冬冬都能学不少东西了,再带她在家玩一年,多可惜。”俊英反驳道,“再说,我天天要去商店上班,也没多少时间管她,总不能让她再瞎玩一年吧?”两人说着说着,就有点争执起来。 冬冬坐在一旁,小声地哭了:“我想上学,我想和同学们一起玩。” 冬冬上学的事,成了压在俊英心上的石头,不免让她唉声叹气。财务室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的给俊英出主意。 正在这时,商店的孟主任路过门口,听见屋里的动静,就推门进来了。 孟主任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时很照顾俊英。“怎么了这是?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孟主任笑着问。 俊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孟主任听了,沉思了一会儿:“这事儿不难办,孩子这么聪明,不上学可惜了。你去派出所把冬冬的岁数改大一岁,不就符合规定了吗?” “改岁数?能行吗?”俊英有点犹豫。“怎么不行?我邻居家的孩子就是这么办的,你拿着户口本,跟户籍员好好说说,就说当初登记的时候记错了。” 孟主任拍了拍俊英的肩膀,“放心去吧,我跟派出所的老张认识,到时候我打个招呼。” 有了孟主任的话,俊英心里有底了。 第二天一早就揣着户口本,去了派出所。 户籍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张,态度挺和蔼。俊英把情况一说,又提到了孟主任,张户籍员翻了翻户口本:“行,我看看,当初确实是登记错了?” “对对对,都是我们不好,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忙糊涂了,记错了日子。”俊英连忙点头。 张户籍员没再多问,拿起笔,在户口本上把冬冬的出生年份改了一下,又盖了个章:“好了,这下没问题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拿着改好的户口本,俊英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 德昇见了,也露出了笑容:“这下好了,冬冬能上学了。” 冬冬听说自己能上学了,高兴得在院子里跑了起来,小刘海儿一甩一甩的在额头上飞。 接下来的几天,俊英开始给冬冬准备上学用的东西。她精心挑选了一块红色的花布,连夜给冬冬做了小书包,又在商店买了十个田字格和五个算术本,都是那种带着格子的牛皮纸封面的本子。 铅笔买的是“中华牌”的,一共十支。俊英坐在灯下,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把铅笔削得尖尖的,然后一支一支放进蓝色的铁皮文具盒里,摆得整整齐齐。 德昇在一旁看着,给冬冬买了一块橡皮和一把尺子,放进书包里:“这样就齐活了。” 冬冬每天都要把书包打开看看,摸一摸崭新的铅笔和本子,期待着上学的日子。 终于到了开学的第一天,天还没亮,俊英就起床给冬冬做了早饭,煎了两个鸡蛋,煮了一碗小米粥。冬冬吃得香喷喷的,然后背上新书包,拉着俊英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学校去。 学校里热闹极了,到处都是背着书包的孩子和送孩子的家长。俊英把冬冬送到教室门口,一位女老师笑着走过来:“是夏冬冬吧?快进来,找个座位坐下。” 冬冬走进教室,里面摆着一排排木制的课桌和椅子,墙上贴着“欢迎新同学”的标语。 她看着墙上的字,看着身边的同学,心里充满了欢喜。从今天起,她就是一名小学生了,崭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冬冬和冬雪念了同一所小学,盘山胜利小学。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噩梦 冬冬分到了胜利小学的一年三班。 “随便找个空位坐吧。”姜老师温和的声音落下,冬冬抬眼扫了一圈,前排的座位都坐满了人,只有最后一排靠着窗户的地方空着一个位置。 她低着头,踩着水泥地面上的裂纹慢慢走过去,木椅子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 她坐在座位上,后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眼睛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同学:有人在互相推搡打闹,有人趴在桌上画画,还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没有谁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小个子女孩。 不一会儿,一个梳着运动头、个子高高的女孩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好,我叫阚秀满。”女孩大大方方地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冬冬有点儿害羞,小声说:“我叫夏冬冬。” 阚秀满笑了:“你的名字真好听,咱们交换名字吧,我把我的名字写下来给你看。”说着,她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和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下“阚秀满”三个字,递给冬冬。 冬冬跪在椅子上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夏冬冬”,交换给了阚秀满。阚秀满看着纸上的名字,念道:“夏冬冬……” 下课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阚秀满一把拉住冬冬的手,她的手掌暖暖的,带着点汗湿的温度:“走,咱们去操场玩!”冬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拽着跑出了教室。 操场上铺着凹凸不平的沙石,边缘长着一排排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一簇簇开得娇艳的花花草草,一群孩子正围着喊“老鹰捉小鸡”。 阚秀满拉着冬冬挤进去,自告奋勇当“老鹰”,她张开双臂,像只灵活的小鸟一样左扑右闪,“鸡妈妈”带着一群“小鸡”东躲西藏。 冬冬紧紧抓着前面同学的衣角,跑得气喘吁吁,笑声像银铃一样在操场上回荡,胸口的紧张和陌生感渐渐消散了。 玩了好一会儿,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阚秀满拉着冬冬往教室走,路过楼门口时,突然眼睛一亮:“咱们玩捉迷藏吧,躲门后面去!” 冬冬点点头,跟着她钻到楼门后。 门后的空间狭小,扬起的灰尘呛得冬冬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瞥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心里猛地一跳。 那个女孩看起来和冬冬差不多大,穿着一件旧的碎花上衣,衣服的袖口磨破了边,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渍,像是很久没洗过。 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沾着草屑和灰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 脸颊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污渍,像是眼泪混着泥土划过的痕迹。她的双臂蜷缩在身后,尽量把自己挤成不起眼的“长条”,整个人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看到冬冬和阚秀满,她的身体又往门缝儿里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想把自己融进墙缝里。 阚秀满立刻捂住了冬冬的嘴,指尖的力道有点重,她压低声音,用气音说:“别跟她玩,她妈是傻凤,疯子一个!” “傻凤?”这两个字像一块小石头,砸在冬冬的心上,让她咯噔一下。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那是她偷偷跟着大伯德麟的身后去八一大队的队部门口玩。 那天的太阳火辣辣的,队部门口的老槐树叶子都晒得打蔫,一个女人站在牌子下面,头发蓬得像个鸟窝,沾满了枯草和灰尘。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破烂棉袄,棉花从破洞里露出来,黑乎乎的,像是结了痂。手里攥着一根枯树枝,时不时地挥舞一下,树枝划过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吓得周围的大人小孩都远远地躲着,没人敢靠近。 她的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声音又尖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说的话颠三倒四,谁也听不懂。偶尔会突然提高音量,反复喊着:“这是我的房子,我要住这儿!” 大队部的干部穿着蓝色的人民服,耐心地劝了她好久,可她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站在那里哭闹、挥舞树枝。 后来干部们没办法,只好把队部旁边一间闲置的小土房腾了出来,那间房子窗户破了,屋顶还漏着雨,可那个女人总算住了进去。 冬冬这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傻凤,原来是这个小女孩的妈妈。看着角落里女孩怯懦的样子,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涩涩的,有点难过。 她想走过去,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想把口袋里妈妈给的水果糖分给她一颗,可刚迈出半步,就被阚秀满死死拉住了。 “别去,”阚秀满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鄙夷,“她妈是疯子,她也不正常,会传染的!”说着,她用力拽着冬冬的胳膊,把她拉出了门后,留下那个小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地挤在门缝里,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第二天上学,德昇自告奋勇要送冬冬和冬雪去上学。一大早,德昇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载着两个孩子往学校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路上,德昇反复叮嘱:“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许吵架,知道吗?” 坐在大梁上的冬冬点点头:“知道了,爸爸。” 胜利小学的校园里飘着槐树叶的清香,可这香气钻进冬冬鼻子里时,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苦涩。 冬冬背着妈妈俊英缝的花布书包,走进一年三班的教室。 她的年纪小,个子太矮,坐在椅子上,课桌的桌面就到了脖颈。坐在硬邦邦的木椅子上,胳膊肘悬在半空,铅笔尖连纸都碰不稳。 班主任姜西联老师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脸上总挂着和蔼的笑,她领着冬冬走到第一排靠窗户的座位,指着旁边的男孩说:“夏冬冬,这是你的同桌李大煜,以后要互相照顾呀。” 李大煜比冬冬高半个头,额前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里却带着点不友善的审视。 冬冬怯生生地朝他笑了笑,他却扭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截白色粉笔,在课桌中间狠狠划了一道线。 粉笔灰簌簌地落在桌面上,像一层薄薄的雪花,那道线歪歪扭扭的,却硬是占了桌子的三分之二,把冬冬这边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 “这是三八线,”李大煜拍着桌子,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像是在宣布一项重要的规定,“你的东西只能放这边,胳膊不许过线,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冬冬吓得缩了缩脖子,点点头。她试着把书包放在自己那侧,书包带子刚搭到线上,就被李大煜一把拽了过去,“说了不许过线!”他的力气很大,冬冬的手腕被拽得生疼。 没办法,冬冬只能跪在椅子上听课。木椅子的边缘硌着膝盖,起初只是有点发麻,听了两节课,膝盖就红透了,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 她写字的时候,必须弓着背,伸长胳膊,笔尖在纸上慢慢挪动,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费力。 有时候写得太投入,胳膊稍微越过那道粉笔线,李大煜就会用胳膊肘狠狠捶回来,力道大得能让冬冬的铅笔芯折断。 她写“冬”字的最后一笔,胳膊肘过线了,李大煜猛地一撞,铅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黑道,冬冬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偷偷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重新削好铅笔继续写。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铃声一响,冬冬就赶紧收拾好书包,跑去校门口等姐姐冬雪,跟在她的后头回家。冬雪比她高一个学年级,性子更是有些懦弱,总是和自己的同学走在前面,听同学叽叽喳喳地聊天,偶尔回头喊一句“冬冬快点”,就又转头往前走了。 冬冬小跑着才能跟上,书包带子滑到肩膀上,勒得生疼。 走到过了学校后墙的胡同口,几个男孩突然从墙后面钻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是李大煜,他身边站着班里的刘春杰和李言,两个人都比冬冬壮实,还有一个个子更高的男孩,穿着蓝色的校服,是李大煜的哥哥李磊,听说已经上四年级了,在学校里很能打架。 “小矮子,跑什么呀?”李磊双手插着腰,嘴角撇着,眼神凶巴巴的。 冬冬吓得停下脚步,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都发白了。她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也不敢说话,只想赶紧躲开。 可没等她动一下,屁股就被狠狠踹了一脚,力道大得让她往前踉跄了两步,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冰冷的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书包掉在一旁,里面的铅笔盒哐哐作响,像是在替她委屈地哭泣。 冬冬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捡起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让你过三八线!”李大煜在旁边跳着喊,声音里满是得意。刘春杰和李言也跟着起哄,“就是,敢过线,就该打,该打!” 李磊像是觉得有趣,又抬起脚踹了过来,这次踹在了冬冬的小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冬冬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让他们更开心,更肆无忌惮。 就这样,冬冬在前面慢慢走着,他们在后面跟着,把她的小身体当成了靶子。 有时候是李磊抬脚踹,有时候是李大煜和刘春杰动手推搡,他们专挑屁股、小腿这些不容易被老师和家长看到的地方下手,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小矮子”“小土豆”“没教养”。 一路上,他们嘻嘻哈哈的,像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直到走到他们家所在的家属区附近,看到有大人来往,几个人才笑着闹着过了马路,扬长而去,留下冬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有路人经过,看了两眼冬冬狼狈的样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或者漠然,然后就匆匆走开了,没人愿意多管闲事,没人停下来问一句她怎么了。 冬冬默默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得腿上、身上一阵阵的疼,像是有无数根小针在扎她。书包里的铅笔盒还在哐哐作响,像是在低声呜咽,替她诉说着刚才的委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直到快到家了,冬冬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又揉了揉被踢疼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她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学校被欺负了,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然后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晚上,家里的电灯度数很小,昏黄的光线透过灯罩洒在桌面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勉强能看清字迹。 德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手里拿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小说,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姜老师留的作业是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冬冬的名字“夏冬冬”虽然笔画简单,可她写得慢,一笔一划都要仔细琢磨,生怕写歪了,被老师批评。 “冬冬,快写呀,写完早点睡觉。”德昇看了看窗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像一个银盘子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 冬冬点点头,握着铅笔继续写,可写着写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像是挂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怎么也睁不开。 白天被欺负的画面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李大煜划的三八线、李磊踹过来的脚、同学们起哄的声音,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出来,让她心里难受极了。 铅笔尖也不听使唤,总是写错,她只能用橡皮擦了又写,写了又擦,作业本上留下了一个个黑糊糊的印记,像是溅上了墨汁。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点。德昇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冬冬,别写了,快睡觉吧,明早再写也来得及。” 冬冬摇摇头,她怕明天交不上作业会被老师批评,也怕被李大煜拿着当话柄。可实在太困了,她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握着铅笔,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她又梦见了李大煜在课桌上划下的那道歪歪扭扭的三八线,梦见了李磊凶巴巴的脸和踹过来的脚。 她想跑,可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吓得她浑身发抖。 恍惚中,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动作很轻柔,没有弄醒她。是爸爸,他的胳膊很结实,抱着她稳稳地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俊英身边,给她盖好被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猫。 冬冬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闻着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的恐惧慢慢消散了,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微光 第二天一大早,鸡叫了三遍,天还没亮,外面还是灰蒙蒙的。 冬冬突然从炕上惊醒,猛地坐起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作业还没写完!她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脚跑到桌子前,看到作业本上只写了五十多个名字,心里一下子慌了。 她赶紧穿上衣服,跑到桌子前,就着台灯微弱的光线,飞快地写了起来。 手指因为紧张有点发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有些甚至连在了一起,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着赶紧写完。 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和时间赛跑。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冬”字,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冬冬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赶紧收拾好书包。胡乱的洗了脸,饭都顾不上吃,赶紧跟着已经收拾好的冬雪一起上学去。 很怕慢一点儿,就又会遭到冬雪的埋怨。 到了学校,老师收了作业本,只是放在讲台上,并没有当场翻看。想起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冬冬的心里有点儿侥幸的快活,幸好老师没看,不然肯定要被批评了。 没想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像是谁在天上往下泼豆子。 雨点越下越大,很快就汇成了水流,顺着楼檐往下淌,形成了一道道水帘,整个世界都被白茫茫的雨幕笼罩着。 姜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大声通知:“同学们,雨太大了,下午停课休息,让家长来接了再走!” 教室里的同学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跑到楼门口张望,踮着脚尖寻找自己的家长,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妈妈”。 冬冬站在雨廊里,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心里有点儿着急。 姐姐冬雪已经被同班同学的家长接走了,临走时喊了她一声,说让她等着妈妈来接。可妈妈俊英在工农兵商店上班,平时很忙,会不会来不了?她抱着胳膊,看着雨水越下越大,心里有点孤单。 “冬冬!”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冬冬回头一看,是俊英,妈妈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雨衣,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头发上也沾着水珠。 “妈妈!”冬冬赶紧跑过去,俊英把她拉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别怕,妈妈来接你了。”可雨实在太大了,雨衣只能遮住一个人,两个人根本没办法冲进雨里,只能站在雨廊里等着雨小。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雨里走了过来,是德昇。 他穿着雨衣,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手里还拿着两个面包,裤脚卷得高高的,鞋子已经湿透了。 “冬冬,快吃点面包,别饿坏了。”德昇把面包递给她和俊英,又把雨伞往她们这边靠了靠,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冬冬接过面包,油纸袋上还带着爸爸手心的温度。她咬了一口,甜丝丝的麦香味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奶味,那是她最喜欢吃的麦香面包。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像是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刚才的孤单和委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雨水还在哗哗地下,像是永远也下不完,可身边有妈妈温暖的怀抱,有爸爸撑着的雨伞,冬冬一点也不害怕了,甚至觉得有点儿幸福。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看着雨幕中德昇的身影,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像一座山一样护着她们母女,觉得爸爸就像大英雄一样,无所不能,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冬上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每天还是冬雪负责带她上学和放学,可冬雪依旧走得很快,总是和同学在前面说说笑笑,冬冬只能跟在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 有时候,冬雪会忘记回头喊她,冬冬就只能凭着记忆跟着走,生怕走丢了。 有一天早上上学去的路上,阳光很好,路边的槐树叶绿油油的,飘着淡淡的香味。冬冬觉得有点无聊,就试着倒着走,看着身后的风景,觉得很有趣。 她一边倒着走,一边哼着老师教的儿歌,没注意到前面有一口旱井。那口井没有井盖,周围长满了杂草,平时很少有人注意。 突然,冬冬脚下一空,身体猛地往下坠,她吓得尖叫起来:“啊——”紧接着,“咚”的一声,她掉进了井里。 井不深,大概到成年人的腰那么高,可里面黑漆漆的,尘土飞扬沾了她一身。 冬冬踩着井底的枯草,两只胳膊高高举起,吓得浑身发抖,大声喊着“姐,救命”,声音因为害怕而带着哭腔。 冬雪闻声跑回来,看见冬冬掉进井里气得跳脚,站在井边骂她。 冬冬在井里摸索着,想爬上去,可井壁很滑,根本抓不住。就在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井口出现了几个身影,是路过的行人,他们听到了她的喊声,赶紧跑了过来。 “小朋友,别害怕,我们拉你上来!”一个大叔趴在井口,伸出手,冬冬赶紧抓住他的手,大叔掐着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拉了上来。 爬上来后,冬冬浑身都是枯草和灰土,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冬雪一把拉住妹妹,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和枯草叶子。虽然很害怕,可她们都不敢告诉妈妈。她知道妈妈每天上班很辛苦,要是知道她这么淘气掉井里,肯定会生气的。 她们只能把自己打扫干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心里的恐惧却久久散不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总是梦见自己掉进黑漆漆的井里,吓得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又过了几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姜老师因为要讲一道数学题,压堂了。冬冬坐在座位上,心里很着急,频频看向窗外,生怕姐姐冬雪不等她。终于,老师宣布放学了,冬冬赶紧收拾好书包,飞快地跑出教室,可校门口已经看不到冬雪的身影了。 她站在门口,心里一下子慌了。平时冬雪都会等她一会儿,今天怎么不等了?她想起之前被李大煜他们截住踢的经历,心里一阵害怕。要是走原路回家,肯定会遇到他们,他们又会欺负她的。冬冬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犹豫了半天,她想起妈妈在工农兵商店上班,不如去那里找妈妈。于是,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那条路她很少走,路边有很多商店和摊位,人来人往的。冬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书包带子滑到了胳膊上,她也顾不上拉,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生怕李大煜他们追上来。 终于,她跑到了工农兵商店后院门口,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 财务室里人很多,妈妈俊英正在办公桌后面忙着算账。看到冬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俊英愣住了:“冬冬?你怎么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冬冬扑到妈妈怀里,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姐姐不等我,我不敢走原路,李大煜他们会打我的!” 俊英心里一紧,赶紧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妈妈在呢。告诉妈妈,他们怎么打你了?” 在妈妈的追问下,冬冬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大煜划三八线,用胳膊肘捶她;放学的时候,李磊他们拦住她,一路踢她;她害怕极了,不敢告诉任何人。 俊英越听越生气,眼睛都红了,紧紧攥着拳头,心疼地看着女儿:“傻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早告诉妈妈?” 第二天一早,俊英特意请了假,带着冬冬去了学校,找到了姜西联老师。姜老师的态度很好,听完俊英的话,连连道歉:“对不起,俊英同志,是我没管好班里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批评李大煜他们的。” 她当场把李大煜叫到办公室,严厉地批评了他,让他把三八线擦掉,以后不许欺负冬冬。李大煜低着头,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俊英以为事情会好转,可没想到,回到教室后,李大煜只是用橡皮擦掉了表面的粉笔印,桌子上还留着淡淡的痕迹。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许冬冬过线,只要胳膊稍微越界,就会被他狠狠推回来,甚至比以前更用力了。放学的时候,李大煜他们依然在半路截住她,只是不敢让李磊动手了,换成李大煜、刘春杰和李言,偷偷地踢她几下,骂几句就跑开。 俊英知道后,又去找了姜老师,可姜老师只是说会再批评,事情并没有任何改观。 没办法,俊英只能去李大煜家找他的家长。李大煜的家住在银行家属院,房子很宽敞,他的爸爸是银行的干事,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妈妈是医院的护士,说话很客气。 俊英把冬冬被欺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李大煜的妈妈赶紧说:“俊英同志,实在对不起,是我们没管教好煜煜,我们一定会好好说他的,以后再也不会让他欺负冬冬了。”李大煜的爸爸也点点头:“放心吧,我们会严肃批评他,让他给冬冬道歉。” 那天晚上,李大煜确实给冬冬道了歉,声音很小,态度也不诚恳。可没过两天,他又恢复了原样,甚至变本加厉,在班里说冬冬是“告状精”,让其他同学不要和她玩。冬冬在班里越来越孤单,除了偶尔和郭红说几句话,几乎没人愿意理她。 俊英的努力都白费了,看着女儿每天放学回来,眼神里带着恐惧,身上偶尔还有淡淡的淤青,俊英心里既心疼又无奈。 她想过给冬冬转学,可胜利小学是盘山最好的重点小学校,转学也不容易,只能安慰冬冬:“再忍忍,等长大了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对于六岁的冬冬来说,真的是噩梦时代。 她每天早上一想到要上学,就觉得害怕,晚上睡觉也总是做噩梦。她不敢和同学说话,不敢主动回答老师的问题,总是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有一天,冬冬放学的时候,看到郭红和她的两个哥哥一起走。郭红的两个哥哥都很高大,穿着军装,看起来很威风。李大煜他们远远地看到了,赶紧躲到了墙后面,不敢出来。 冬冬心里一动,第二天上学,她主动找郭红说话:“郭红,我们一起走吧。”郭红性格很开朗,笑着点点头:“好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从那以后,冬冬就和郭红一起上学放学。郭红的两个哥哥有时候会来接她们,有时候不会,但只要冬冬和郭红在一起,李大煜他们就不敢靠近。 郭红还会保护她,要是李大煜在班里欺负冬冬,郭红就会大声喊:“李大煜,你不许欺负人!”李大煜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怎么样。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冬冬发现李大煜对后桌的张美丽很好。张美丽长得白白嫩嫩的,梳着两个小辫子,说话声音甜甜的,家里条件也很好,爸爸是工厂的工程师。 李大煜从来不会欺负张美丽,还会把家里带的糖果分给她吃,有时候张美丽忘带橡皮,李大煜也会把冬冬的橡皮抢过去,切半块给张美丽。 冬冬心里想,要是和张美丽做朋友,李大煜肯定就不敢欺负她了。于是,她开始主动和张美丽亲近。 每天早上,她会绕路去张美丽家等她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她会等着,和张美丽一起走。 张美丽性格很好,很快就和冬冬成了好朋友。她们一起跳皮筋,一起踢毽子,一起分享小秘密。 每天放学,冬冬都会和张美丽一起走,李大煜有时候会跟在后面,但看到她们在一起,就只是远远地看着,再也不敢上前截住她,更不敢动手打她了。 有一次,路过之前被欺负的巷子口,冬冬下意识地抓紧了张美丽的手。 冬冬看着身边的张美丽,又看了看远处不敢靠近的李大煜,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觉得阳光格外明媚,空气也格外清新。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那些被欺负的日子,那些恐惧和委屈,好像都随着这口气慢慢消散了。 六岁的冬冬,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摆脱了那个让她痛苦的噩梦时代,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微光。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弧度 转眼,小军在盘山工农兵商店已经站了两年柜台。 盘锦的气候冬寒夏热,商店里的水泥地总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气,货架上的商品不算丰裕,却码得整整齐齐。布匹区的卡其布、灯芯绒按颜色叠成长方垛,副食区的酱油醋装在粗陶坛里,坛口蒙着两层纱布,五金区的铁钉、铁丝用牛皮纸包成一小捆一小捆,贴着手写的价签。 小军从布匹组调到了副食组,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麻利地给顾客称盐打醋、算账找零,指尖常年带着一股酱料混合的味道。 傍晚下班,小军骑着那辆半旧的“永久”自行车,沿着坑洼的土路往张义芝家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吹过路两旁的杨柳,唱起沙沙沙的欢歌。 回到家,她扒拉几口晚饭,就钻进偏厦子,把小台灯拧亮,借着昏黄的光复习功课。桌上堆着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高中课本,还有从图书馆借来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小军,歇会儿吧,都看大半夜了。”张义芝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看着老闺女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考大学这事儿,尽力就好,别熬坏了身子。” 小军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了一下:“妈,我想再试试。去年差了二十分,今年题更难,可我总觉得,多学一点就多一分希望。” 这两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像一缕春风吹遍全国,小军的心也被撩得滚烫。可高考的门槛越来越高,报考的人多如牛毛,像她这样没上过正规高中、全靠自学的,想考上简直难如登天。 连续两年落榜,她心里不是不慌,可每当放下书本,想到一辈子困在这小城里,心里又不甘。 高考是小军的梦想,却并不是她的归宿。 张义芝这边的亲戚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小军物色对象了。 “闺女家,终究要找个好归宿,”张义芝的弟弟张义合的媳妇拉着小军的手说,“你都二十四了,再挑就成老姑娘了,舅妈给你瞅着,找个踏实本分的,日子才能安稳。” 小军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不想找对象,只是心里还揣着考大学的梦,总觉得不该就这么草率地把自己嫁了。可架不住亲戚们一遍遍撮合,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转机出在张义合的二儿媳妇王桂莲身上。桂莲在盘山战备714车队当调度。 这年秋天,车队新分配来一批沈阳下乡的知识青年,其中一个叫秦明的小伙子,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714车队建在城郊的荒地,四周围着铁丝网,门口竖着“战备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车队里除了几辆解放牌卡车,就是一排排简陋的红砖宿舍,装卸队的工人们大多住在这儿。 桂莲每天穿着蓝色的调度服,拿着调度本在车队里穿梭,安排车辆运输、装卸货物,嗓门洪亮,做事干脆利落。 小秦刚来时,被分配到了装卸队。他个子不算高,也就一米七左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亮得像星星,浑身透着一股精神劲儿。 装卸队的活儿又苦又累,扛麻袋、搬钢材,一天下来浑身是汗,工人们歇下来不是抽烟聊天,就是靠着墙根晒太阳打盹。 可小秦不一样,只要一有空,就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书,找个安静的角落坐着看。 那天中午,日头正好,装卸队的工人们都扎堆坐在宿舍墙根下晒太阳,有的脱了鞋抠脚,有的叼着烟卷侃大山,唯独小秦坐在离人群不远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得入神。 桂莲路过时,无意间瞥了一眼,书名是《汽车修理大全》,书页已经被翻得有些破旧,上面画满了红色的横线。 “小秦,不歇会儿?”桂莲走过去搭话。 小秦抬头,看见是调度,赶紧站起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王姐,我看会儿书。” “看这个?”桂莲指了指他手里的书,“你还懂汽车修理?” “就是喜欢,以前在沈阳时,跟着我爸学过一点,”小秦挠了挠头,“想着在车队里,多学点技术总有用。” 桂莲心里一动。这小伙子不仅干活干净利落,不偷懒耍滑,还这么爱学习,实属难得。 她想起小军,也是个爱看书、心气儿高的姑娘,两人说不定能合得来。 之后几天,桂莲有意无意地多留意了小秦。她发现小秦不仅爱学习,为人也实在。 有一次,装卸队卸一批精密仪器,包装有点破损,别人都怕担责任,躲得远远的,唯独小秦主动站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帆布把仪器裹好,又找来木板加固,全程一丝不苟。 还有一次,车队里一辆卡车出了故障,修理工一时找不到问题所在,小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试探着说:“师傅,会不会是化油器堵了?”修理工半信半疑地拆开一看,还真如其所言。 桂莲越看越满意,便托车队里的老会计打听小秦的家世。老会计是沈阳人,和小秦算是老乡,一问才知道,小秦的父亲是沈阳汽车制造厂的技术员,家里兄弟姐妹多,他排行老三。当年响应号召下乡,现在虽然在车队干活,但心里还盼着能有机会调回沈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条件多好啊,”桂莲赶紧跑到张义芝家,眉飞色舞地说,“四姑,我给小军瞅着个好对象!沈阳来的知青,家里是工人出身,根红苗正,又红又专,人长得精神,还爱学习,跟小军正好配!” 张义芝一听,也来了兴致:“真有这么好?小军那孩子,眼高于顶,一般人她看不上。” “您放心,他俩准有共同语言!”桂莲拍着胸脯保证,“小秦也爱看书,还懂技术,小军不是想考大学吗?说不定还能互相帮衬呢。” 张义芝赶紧把这事告诉了小军。可小军一听,头就摇得像拨浪鼓:“妈,我不想找对象,我还想考大学呢。” “考大学归考大学,对象也能处啊,”张义芝劝道,“你都二十四了,总不能一直单着。小秦这孩子,桂莲都打听清楚了,人品好、家境也不错,你就去见见,就算不成,也没关系啊。” 嫂子李慧琴也在一旁帮腔:“小军,听你妈的,去看看吧,家里就你老小,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小军架不住家里人轮番劝说,心里也有些动摇。她知道家人是为她好,可一想到考大学的梦,又有些犹豫。纠结了好几天,她终究还是点了头:“那……就见见吧。” 这边小军一吐口,桂莲赶紧把小军的情况告诉了小秦。 小秦原本没打算在盘锦找对象,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回沈阳,觉得在这儿找对象,以后调回去就麻烦了。 可听桂莲说,小军是个爱学习、想考大学的姑娘,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她也爱看书?”小秦问道。 “可不是嘛,”桂莲说,“每天晚上都学到大半夜,连续两年考大学,就是题太难没考上。人长得也周正,个子高高的,性格也文静,跟你正好互补。” 小秦心里琢磨着,反正也没什么事,见见就见见吧。说不定,真是个聊得来的人。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张义合家。那天是个周日,小军特意换了一件新买的碎花衬衫,梳了两条麻花辫,脸上还抹了点雪花膏。她站在院子里,心里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小秦是跟着桂莲来的,穿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军用棉袄,腰间依旧绑着一根草绳,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斤苹果。他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石榴树下的小军,个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眉眼清秀,带着一股书卷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腼腆,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快进屋坐,快进屋坐!”张义合媳妇热情地招呼着,把两人让进东屋。屋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墙上贴着一张“农业学大寨”的年画。 桂莲有意撮合,拉着张义合媳妇往外走:“咱们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让他俩好好聊聊。” 屋里只剩下小军和小秦,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小秦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你就是刘军吧?我叫秦明。” “嗯,我知道,”小军抬起头,笑了笑,“桂莲嫂子都跟我说了。” “听说你……你在考大学?”小秦问道。 一提考大学,小军的话就多了起来:“是啊,考了两年都没考上,题越来越难,感觉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我理解,”小秦点点头,“我下乡前也复习过一阵子,后来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你现在在看什么书?” “主要是高中的数理化,还有一些文学作品,”小军说,“你呢?你看的那本《汽车修理大全》,很难懂吧?” 一说到书,小秦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算太难,我爸就是干这个的,小时候经常跟着他拆修零件,有点基础。其实汽车修理挺有意思的,里面有很多机械原理,跟物理知识也挂钩。” 小军听得很认真,她对机械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小秦讲得通俗易懂,让她觉得很新鲜。而小秦也被小军对知识的渴望打动,他没想到,在这个小城里,还有这样一个愿意刻苦学习的姑娘。 两人就这么聊着,从书本聊到下乡的经历,从盘锦的风土人情聊到对未来的憧憬。小军说她想考上大学,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小秦说他想调回沈阳,继续钻研汽车修理,以后开一家自己的修理厂。 聊着聊着,两人都觉得相见恨晚,原本的腼腆和尴尬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默契。 那天下午,两人聊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小秦才起身告辞。临走时,他看着小军,认真地说:“小军,我觉得跟你挺投缘的,以后……我能常来找你吗?” 小军的脸颊红了,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之后的日子里,小秦一有空就来找小军。有时是在工农兵商店门口等她下班,两人沿着土路散步,聊着各自的学习进度;有时是在张义芝家的东屋,小军复习功课,小秦坐在一旁看他的《汽车修理大全》,偶尔互相请教问题。 小秦会给小军讲机械原理,帮她解答物理题里的难点;小军则会给小秦讲文学作品里的故事,让他枯燥的生活多了几分色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家人看着两人越走越近,都很欣慰。张义芝笑着说:“我就说他俩有缘分,你看这不是挺好嘛。” 小军和小秦结婚了。婚礼办得不算隆重,但很热闹。张义芝把家里的东屋腾了出来,给他们当新房。东屋不大,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窗户上糊着剪纸。 小秦特意回了一趟沈阳,托关系买了一台“海棠”牌洗衣机和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的盘锦,可是稀罕物。 嫂子李慧琴一开始还担心小军找个知青会受苦,看到这两大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还是小秦有本事,这电视机和洗衣机,咱们盘锦可没几家有呢。” 从那以后,冬冬和冬雪更是天天盼着放学,一放下书包就往姥姥家跑,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鼹鼠的故事》和《九色鹿》这些动画片。 只是冬冬和冬雪平时要上学,只有寒暑假才能长时间待在姥姥家。 张义芝每天带着瑞丰和小雷,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孩子还小,才差四十天,正是缠人的时候。张义芝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烧火做饭,然后给两个孩子穿衣、洗脸、喂饭。 孩子们消化不好,她就用大米面打成浆糊,加点白糖,一勺一勺地喂给他们吃,有时候喂完这个,那个又哭了,她只能抱着一个,哄着一个,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小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没事的时候,就主动帮张义芝带孩子。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自洽 小秦博学多才,又幽默风趣,总能想出各种法子哄孩子们开心。 他会用硬纸板做小汽车、小飞机,教孩子们认识不同的零件;会给他们讲汽车发动机的工作原理,用通俗的语言解释活塞、曲轴的作用;还会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玩“开汽车”的游戏,他当司机,孩子们当乘客,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老姑夫,你再给我们讲讲汽车为什么能跑起来呗!”瑞丰拉着小秦的衣角,仰着小脸说。 “好啊,”小秦把瑞丰抱起来,笑着说,“这汽车啊,就像咱们人一样,得有心脏,发动机就是它的心脏……”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在他们心里,小秦就是个无所不知的“大能人”,比课本里的老师还有趣。 小军怀上孩子没多久,妊娠反应就来得又猛又急。每天天不亮就抱着痰盂干呕,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温水都能呛得眼泪直流,短短半个月就瘦了一圈。 张义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早早起来熬软糯的小米粥,就着自家腌的酸黄瓜,盼着小军能多吃两口;秦明去图书馆翻到了开胃的老偏方,用晒干的山楂片煮水,温温地给小军端过去。 看着小军遭罪,俊英却帮不上忙,坐在炕边陪着她,一会儿掖掖被角,一会儿摸摸她的额头,嘴里念叨着,“遭罪哟,当妈的太不容易了”。 俊英跑去向孟主任给小军申请长假。孟主任听说小军孕期反应严重,当即就点头应允:“让她安心在家待产,工作的事不用操心。” 在家养胎的日子里,小军闲不住,就坐在窗边绣花。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手里的绣花针在素色棉布上翻飞,她给孩子绣了虎头鞋,鞋尖缀着小小的绒球;缝了好几件贴身的小衣裤,领口绣着精致的莲花纹;还编了两对红绳小卡子,上面串着圆润的小珠子,每一件都做得格外细致,满心盼着孩子的到来。 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小军的肚子沉甸甸的,行动越发不便。 到了生产那天,因为胎位不正,医生建议剖腹产。小秦在手术室外急得团团转,张义芝攥着衣角,嘴里不停祈祷。 手术室的灯亮了许久,终于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声。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报喜:“是个男孩,白白胖胖的,六斤八两!” 小军躺在病床上,虽然刚经历手术浑身酸痛,但看着襁褓中皱着小脸的儿子,眼角忍不住泛起笑意,之前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了。 转眼到了年底,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的,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细腻得像豆腐,看起来就像个小闺女。 小军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给孩子买了好几条小花裙,还给他梳了两个小小的羊角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你看看你,把儿子打扮成这样,以后长大了该笑话你了。”小秦看着怀里的孩子,无奈又宠溺地说。 “怕什么,”小军笑着说,“咱们利利长得这么好看,打扮成小姑娘更招人疼。” 孩子取名秦利,小名利利。每当小军抱着打扮成小姑娘的利利出门,邻居们都忍不住打趣:“小军,你家这闺女长得可真俊啊!” “这是儿子呢。”小军解释,一听是儿子,大家又是一轮夸赞。小军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利在家人的呵护下慢慢长大。 眼看着春节就要来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贴春联、买年货,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味道。可对于德昇来说,春节却是一道难过的关。 德昇一大早就盘算怎么和俊英说回夏三爷家过年的事。他站在院子里,看着东屋传来的欢声笑语,听着孩子们的打闹声和电视机里的戏曲声,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春节,又要在无尽的煎熬中度过了。 腊月的盘锦,寒风裹着碎雪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张义芝家的屋里却透着几分暖意,炕桌上摆着刚剪好的红纸,冬冬和冬雪正围着姥姥学剪窗花,红通通的福字散落在炕沿边,年味渐渐浓了起来。 德昇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看着屋里忙碌的妻儿和孩子们的笑脸,深吸一口气,走到正低头织毛衣的俊英身边。 “俊英,跟你说个事。”德昇的声音有些干涩,“春节快到了,咱们回趟孩子爷爷奶奶家吧,你和孩子们好几年没回去了。” 俊英手里的针线猛地一顿,针尖戳在了指尖,冒出一点红珠。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红了:“回那儿干啥?我不回!” “毕竟是我爹家,界比邻右住着,又不是多远,春节团圆,理应回去看看。”德昇试图放柔语气,“我娘没了,我爹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咱们回去陪他过个年,尽尽孝。” “尽孝?”俊英“腾”地站起身,织了半截的针线扔在炕上,“当年冬雪的事,他们是怎么对咱们的?你忘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当年我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去尽孝的?我是不是大年三十拉孩带爪的回去看他们,我是东西拿少了,还是人去少了?可他们那些亲戚怎么说我的?怎么对我的?东西砸我妈家院子里,说我占着你们家的房身地方,你当没听见?我可没脸再回去受那份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义芝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劝闺女:“俊英,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妈,您别劝我!”俊英抹着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老夏家那个门槛!” 德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当然没忘,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德昇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爹也后悔了,上次和我说想看看孩子们。” “后悔有什么用?”俊英哭得更凶了,伸手推了德昇一把,“他当初怎么不想想我们有多难过?绝交书上不是写清楚了吗?登门就打,登门就打!我咋那么没脸?我还去?他们不拿我的孩子当人,我不回!就是不回!你要回你自己回,我带着孩子在这儿过年!” 她说着,抓起炕上的红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冬冬和冬雪被吓得停下了手里的活,怯生生地看着爸妈。 张义芝叹了口气,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劝俊英:“俊英,别激动,孩子看着呢。德昇也是一片孝心,咱们慢慢商量。” 德昇看着哭闹不止的俊英,又看看吓得不敢说话的孩子,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发慌。 他知道俊英心里的委屈,也明白她对夏家的芥蒂,可他作为儿子,春节不回去,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争执了半天,俊英依旧态度坚决,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回”,德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抓起外套,摔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德昇缩了缩脖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辽河边。 隆冬时节的辽河早已结冰,厚厚的冰层泛着青灰色的光,河面上散落着几块残雪,寒风卷着雪沫子在冰面上打着旋。 走累了,他找了块背风的土坡坐下。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衬得河边愈发冷清。他望着结冰的河面,眼前渐渐浮现出妹妹秀娥的身影。 秀娥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二哥,二哥”地叫着,眼睛亮闪闪的,像极了夏夜的星星。秀娥性子倔,却心底善良,小时候生产队分粮食,她总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偷偷塞给他说,“二哥,你个子高,吃的多,给你吃……” 可谁也没想到,十七岁那年,她会被人诬陷。 那时德昇正在部队当兵,等他赶回来时,秀娥已经含冤而死。 冷风吹过冰面,仿佛倒映出秀娥的样子。她蜷缩着,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泪痕和巴掌印,看着德昇:“二哥,他们不相信我……” 秀娥的影子,就像这辽河上的寒雾,一直萦绕在德昇心底,挥之不去。他总觉得,当年如果自己在家,一定能护住妹妹,一定能查清真相,可他偏偏不在。 这份愧疚,像一块巨石,压了他十几年。 风越来越大,吹得德昇脸颊生疼。他看着结冰的河面,心里乱糟糟的。 回夏三爷家,俊英不依;不回,他心里过意不去,更怕百年之后,没脸见九泉之下的娘。而秀娥的冤屈,更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冰面上泛起一片惨淡的灰白。 德昇坐在河边,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尊孤寂的石像。 寒风卷着他的叹息,消散在空旷的辽河两岸,只留下满心的愁绪,和对妹妹无尽的思念。 这个世界没人对你不好,如果你觉得有人亏欠你,有人对你不好,你其实是你对自己不够好。 这是个辩证的问题,你可以说你使用了比较或者夸张的手法,重新定义了别人对你的态度。 也可以说是,你的情绪和观点一直在内耗。那么,结果一定会是,你被自己的内耗打败,且承受随之而来的痛苦。 谁知这痛苦也是你应得的赏赐。因为你的世界因你而存在。 夏德昇坐在大辽河边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想明白了俊英的委屈和焦虑。 德昇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可笑。他不自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德昇脸上,却没了刚才的刺骨凉意。他猛地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是在土坡上坐得太久的缘故。 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愧疚、纠结、两难,竟在这一刻如辽河冰面下的暗流,悄然化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攥得发僵的拳头,指节间还残留着刚才争执时的力道,此刻却缓缓松开,连带着心里的那块巨石,也仿佛落了地。 “是啊,哪有那么多亏欠,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罢了。”德昇低声念叨着,脚步已然迈开。 起初还是缓步走,越走越急,最后索性撒开腿朝着城里的方向奔跑起来。 厚重的棉袄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小小的帆,带着他冲破了连日来的阴霾。 路两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往日里瞧着萧索,此刻却像是在为他鼓劲,那些纠结了多日的烦恼,真就如身后倒退的树影,被风一吹,便散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跑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胸腔里的憋闷渐渐被新鲜空气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快。 跑过城郊建设新盘锦的工地时,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正顶着寒风加班加点搬运建材,看见他飞奔的模样,有人笑着喊:“老夏,啥事儿这么开心啊?跑这么急!” 德昇脚步没停,回头扬了扬手,笑声顺着风飘过去:“建设新盘锦,心里敞亮!” 这话既是回应,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从前他总被家庭的牵绊、过往的愧疚困住,活得压抑又沉重,此刻想通了,才觉得眼前的路豁然开朗。 所谓的“尽孝”,不是非要逼着妻儿陪自己受委屈;所谓的“释怀”,也不是忘记秀娥的冤屈,而是不再让过去的伤痛,内耗自己和身边的人。 一路奔跑到张义芝家门口,德昇放缓了脚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才发觉自己竟真的笑出了声。 院子里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是张义芝上午领着孩子们糊的,红通通的映着地上的残雪,格外喜庆。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屋里的喧闹声瞬间涌了出来,夹杂着冬冬、冬雪的笑声和电视机里的戏曲唱腔,那是他刚才摔门而去时,刻意忽略的人间烟火气。 辽河的冰面下,春潮已在悄然涌动。这个春节,注定不会再是煎熬,而是一家人团聚的温暖时光。 那些过往的伤痛、纠结的往事,都将在这喜庆的年味里,渐渐沉淀为岁月里的一抹印记。 而眼前的幸福,才是值得牢牢把握的当下。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春潮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都抬眼看过来。俊英还坐在炕边,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刚才揉皱的红纸。 看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愣了一下,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哭闹。 张义芝赶紧起身,递过一条毛巾:“你这孩子,大冷天跑哪儿去了?满头是汗,快擦擦,别冻着。” 小雷怯生生地挪到他身边,小声喊:“爸……” 德昇抱起小雷,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没有了。他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目光落在俊英身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俊英,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执拗了。” 俊英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诧异,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德昇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更柔:“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家那些人当年做得不对,你不想回去,咱就不回去。”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飘落的碎雪,“我想通了,尽孝不是勉强家人,更不是让你带着怨气去应付。等过了年,我自己回去看看爹,跟他说清楚,孩子们想不想见他,你愿不愿意原谅他,都随你,我不逼你了。” “你……”俊英张了张嘴,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却不再是刚才的悲愤,而是带着委屈和释然,“我不是不让你尽孝,我就是怕……怕再受那些气,怕孩子们跟着我受委屈。” “我懂,我都懂。”德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前是我不好,总想着自己的孝心,却忘了你心里的坎。我不能让你和孩子们跟着我难受。往后,咱好好过日子,春节就在这儿过,陪着娘,陪着孩子们,热热闹闹的。” 张义芝在一旁看着,眼眶也红了,抹了抹眼角笑道:“这就对了嘛,一家人过日子,哪有过不去的坎?互相体谅着点,比啥都强。” 她转身拿起炕桌上的红纸,“来,冬冬、冬雪,咱接着剪窗花,剪个‘福’字,让你爸贴在门上,保佑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冬冬和冬雪立刻破涕为笑,围拢到姥姥身边,小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了起来。 俊英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又看了看身边的德昇,伸手将刚才揉皱的红纸展开,小心翼翼地抚平,轻声说:“其实……等过了年,要是爹真的想见孩子们,我也不是不能……” 德昇心里一暖,转头看向俊英,她的眼睛还红着,却透着一股柔和的光。他知道,心里的那道冰墙,是真的化开了。 东屋的门帘被掀开,小秦抱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利利走了出来,笑着说:“外面雪停了,我带孩子们去院子里堆雪人吧?利利还没见过雪人呢。” “好啊好啊!”冬冬和冬雪立刻举手欢呼,拉着小秦就往外跑。利利裹在小花袍里,被寒风一吹,小脸红红的,却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着院子里的白雪,咯咯地笑出了声。 德昇和俊英跟着走到门口,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小秦弯腰滚着雪球,张义芝站在廊下叮嘱着“慢点跑,别摔着”,东屋的电视机里还在唱着喜庆的戏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和即将过年的烟火气。 德昇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里带着一丝甜味。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俊英,她也正看着雪地里的孩子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德昇忽然觉得,所谓的“自我重生”,不是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学会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珍惜眼前这平淡却真实的幸福。 这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总是一个小插曲连着一个小插曲,它不会一下子把你打倒,但也不会让你太好过。 大年初三,鞭炮味儿还没散尽,盘锦的清晨依旧带着料峭寒意。 德昇揣着昨晚和俊英商量好的话,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里面装着给夏三爷带的糕点、给侄子侄女们的水果糖。独自骑着那辆“永久”自行车,往夏三爷家去。 冻过的土路坑洼不平,车轮碾过结冰的车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两边的稻田还覆盖着一层薄霜,枯黄的稻茬在寒风中摇曳,远处的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透着几分宁静。 德昇骑得不快,寒风刮在脸上,却没让他觉得冷,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清晨里的八一大队,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和几年前相比,村子变化不大,依旧是一排排土坯房,墙头上堆着过冬的柴火。只是大队部门口多了一块刷着红漆的木牌,上面写着“八一大队”四个大字,字迹还很新鲜。 德昇推着自行车走进村子,遇到几个眼熟的乡亲,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德昇回来啦?”“这是回来看你爹呢?” “过年好啊……”德昇一一应着,心里泛起几分暖意。 夏三爷家在村子东头,还是那三间土坯房,院墙是用泥土夯的,墙头爬着几根干枯的藤蔓。 德昇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老母鸡在啄食。“爹,我回来了。”德昇喊了一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夏三爷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老人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眼神却依旧清明。 看到德昇,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德昇……你回来了。” “爹,我来看你了。”德昇停稳自行车,快步走过去扶住老人,心里酸酸的。 他知道,父亲这些年心里也不好受,当年的意气用事,终究是伤害了一家人的感情。 德昇随三爷进了东屋,把带来的糕点摆在炕桌上。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土炕上铺着粗布褥子,墙上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农业学大寨”年画,炕角堆着几件旧衣服。 “俊英和孩子们呢?”夏三爷喝了口热水,声音有些沙哑。 “俊英没休息,商店里忙,孩子们在隔壁她姥家,等过段时间……”德昇斟酌着说道,“爹,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您别往心里去。” 夏三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是爹当年太固执了。”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你大哥德麟去大队部了,说是有重要的事商量,估计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德昇的大哥德麟。他穿着蓝色的劳动布棉袄,裤腿上沾着泥土,看到德昇,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老二,你可算回来了!” 兄弟俩见面,格外亲热。德麟搓了搓手上的泥,在炕沿上坐下,拿起炕桌上的烟袋,装满烟丝,点燃后吸了一口:“我刚才在大队部开会,正说大事呢。” “什么大事?”德昇问道。 德麟压低声音,眼里透着几分兴奋:“大队要改制了,以后实行包产到户!” “包产到户?”德昇心里一动。他在城里也听过这个说法,只是没想到八一大队这么快就要实行了。 “是啊,”德麟猛吸了一口烟,“以前都是集体劳动,挣工分,干多干少一个样,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现在政策变了,把土地分给各家各户,自己种自己收,缴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样一来,谁还不拼命干?” 夏三爷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这样好,这样好啊,以前集体干活,确实有不少人偷懒耍滑。分了地,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踏实。” 德麟接着说:“大队部已经统计完人口和土地了,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分地。我想着,把家里的几亩地种好,再琢磨着做点小生意,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他看向德昇,“你在城里消息灵通,你觉得这包产到户能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德昇笑了笑,“这是政策导向,肯定能行。而且我告诉你个更大的消息,盘锦要建市了!” “建市?”德麟和夏三爷都愣住了,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啊,”德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现在已经在筹备了,以后盘锦脱离营口地区,直接归省里领导。我所在的营口市第三建筑公司,也要改成盘锦市第一建筑公司,以后专门负责盘锦市区的建设。” “真的?”德麟激动地站了起来,“那咱们盘锦以后就是地级市了?再也不用归营口管了?” “没错!”德昇点点头,“现在城里到处都在忙建市的事,街道要拓宽,楼房要新建,学校、医院、商店都要配套建设,盘锦就像一部开动的机器,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夏三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啊,好啊,盘锦能建市,是大好事!咱们村也能跟着沾光了。” 德麟心里盘算着:“建市了,城里的人肯定越来越多,消费需求也会变大。我想着,咱们大队不如成立一个饭店,专门接待来往的客人,肯定能挣钱。” “成立饭店?”德昇有些意外,又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这主意好,建市后,盘锦的流动人口会增多,饭店生意肯定差不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德麟说,“大队部已经同意了,把村头的旧仓库翻新一下,改成饭店,名字就叫八一饭店,下个月就能开业。我想着把雪艳、雪君、雪丰都安排进饭店干活。” 雪艳、雪君、雪丰是德麟的三个孩子,雪艳最大,已经十八岁,雪君十六岁,雪丰十四岁。德昇问道:“孩子们愿意去吗?” “雪艳性子闯荡,做事干脆,我让她做服务员,负责招待客人、收拾桌子;雪君和雪丰小子力气大,也肯学,我打算让他们跟着镇上的老厨师学手艺,以后当大厨。”德麟越说越有劲头,“老厨师我已经联系好了,是以前国营大众饭店的大师傅,手艺好得很,愿意来教孩子们。” “这样安排挺好,”德昇赞同道,“学一门手艺,以后走到哪儿都饿不着。” “就是雪美这丫头,有点让人头疼。”德麟叹了口气,“她从小就爱美,喜欢穿新衣服,让她去饭店干活,她指定不愿意,弄脏了衣服。” 雪美是德麟的第四个闺女儿,长得水灵,性子也娇俏,确实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德昇想了想,说道:“我们最近在给建市里盖百货商店,等开春,三个商店的工程,同时启动,八一大队地处城郊,和南大街那么近,不如再成立个商店,我看俊英他们工农兵商店挺红火,招一批售货员,雪美既然爱美,喜欢穿新衣服,让她去商店当售货员正好,既能穿得干干净净,还能接触到各种新商品,她肯定愿意。” “八一商店?”德麟眼睛一亮,“靠近小学那块地临街,盖个商店能行,到时候让大队的年轻社员们进去当售货员,可是体面活儿!雪美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童秀云带着孩子们走家串户拜年回来了。看到德昇,孩子们都围了过来打招呼。 童秀云和穗儿张罗着做饭,夏三爷家的屋子里有充满了欢声笑语。 过完十五,八一大队热闹了起来。大队部组织社员翻新旧仓库,大家干劲十足,有的搬砖,有的砌墙,有的粉刷墙面,没用多久,一座崭新的八一饭店就建了起来。 饭店的门面刷得雪白,窗户上贴着大红的“福”字,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的牌匾,上面写着“八一饭店”四个烫金大字,幌儿高高的挂着,格外醒目。 德麟请的是国营大众饭店的老厨师,姓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脾气有些古怪,但教起徒弟们来却十分认真。 他收了雪君和雪丰等十二个徒弟,都是八一大队的社员子弟。从最基础的切菜、颠勺教起,徒弟们学得很用心,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习,手上磨起了水泡也不叫苦。 雪君心灵手巧,很快就掌握了切菜的技巧,颠勺也有模有样;雪丰力气大,炖菜、红烧类的菜肴做得格外入味。 雪艳本就性格外向,跟着大队里的妇女学习如何招待客人、摆桌子、算账。她收敛了小性子学得很快,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很快就适应了服务员的工作。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校服 饭店开业那天,八一大队的社员们都来捧场,饭店里挤满了人。雪君和雪丰和新学徒们,做的菜香气扑鼻,红烧鱼、炖排骨、扣肘子、锅包肉和香酥鸡,还有特色的八一香肠,一道道菜肴端上桌,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雪艳手脚麻利,忙前忙后,把桌子和餐具收拾得干干净净,给大家添茶倒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德麟看着热闹的饭店,心里乐开了花,带着几个大队干部一个劲儿地给大家敬酒。 不久,八一商店的二层楼也建了起来,坐落在南大街上,临近胜利小学。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商品,布匹、副食、五金、文具应有尽有。 雪美穿着商店统一发放的蓝色工装,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热情地招待顾客。 短短半年时间,八一大队的服务业和餐饮业搞得有声有色。 八一商店里顾客络绎不绝,八一饭店每逢赶集便座无虚席,各类服务摊位前也总是排着长队。 从前无所事事的闲散社员,如今要么在集体产业里务工领薪,要么自主创业赚得盆满钵满,不仅家家户户增加了收入,村里的风气也变得积极向上。 八一大队通过拓展新产业,彻底解决了剩余劳动力的就业难题,走出了一条“农工商并举”的致富路。 盘山城里的建市筹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德昇所在的营口市第三建筑公司,已经开始更换牌匾,“盘锦市第一建筑公司”的新牌匾被工人师傅们小心翼翼地挂了起来,红色的字体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公司里的工人们都干劲十足,每天早出晚归,忙着修建新的办公楼、住宅楼和街道。 街道上,市政的施工队正在拓宽路面,大型压路机轰隆隆地驶过,把路面压得平整结实。 路边的旧房屋被陆续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崭新的楼房。 百货商店接二连三的开起来,里面的商品越来越丰富,不仅有本地的特产,还有从外地运来的新奇玩意儿,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购买。 学校里,新的教学楼正在建设,孩子们在临时教室里上课,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盘锦就像一部真正开动的机器,各个部件都在高速运转。 乡村里,包产到户的农民们忙着春耕,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城镇里,建筑工人、商店售货员、饭店服务员、机关干部们各司其职,为建市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奋发向上的气息。 德昇每次从工地回家,都能感受到盘锦的变化。街道越来越宽,楼房越来越高,商店越来越热闹,人们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时髦。 他知道,一个崭新的盘锦即将诞生,而自己和家人,都将是这场时代变革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晚上,德昇下班来张义芝家接俊英和孩子们。 张义芝正在外屋地做饭,饭菜的香气飘满了屋子。冬冬和冬雪在院子里带着瑞丰和小雷玩捉迷藏,小秦抱着利利,正在给孩子们讲汽车的故事。 俊英坐在屋门口的葡萄架下,看着孩子们的笑脸,脸上满是欣慰。 “回来了?”俊英看见德昇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今天工地上忙不忙?” “忙,忙着赶工期呢,争取在市庆前把办公楼建好。”德昇洗了洗手,走到院子里,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暖暖的。 “二姐夫回来啦,可以吃饭啦,吃饭啦,”小军端着饭菜从外屋地探出头喊大家。 饭桌就摆在外屋地中央,长方形的桌子是德昇托人做的,德昇和俊英他们坐桌头,张义芝带着孩子们坐桌尾。饭菜很简单,人口多,吃得热热闹闹的。 “对了,二姐夫,听说八一饭店生意特别好,大哥家的雪君和雪丰都掌勺了,老二雪艳也成了饭店的大堂经理……”小军兴奋的说。 “是吗?那太好了。”德昇笑了起来,“等过段时间,咱们带着孩子们去八一饭店看看,顺便尝尝雪君和雪丰做的菜。” “谁家过日子人家动不动就下饭店啊,”俊英听说德昇又要和婆家联系,老大不乐意。 “我今天放学从八一商店门口过,看见四姐在当售货员……”冬冬突然说。 “吃饭堵不住你嘴是不是?”冬雪瞪了她一眼,吓得冬冬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德昇和小军被俊英一噎,也不再说话,都只低头吃饭。 俊英的心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德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可能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了。 夜色渐浓,盘锦的夜空格外明亮,星星闪烁着,仿佛在见证这座城市的崛起。 辽河的水缓缓流淌,带着人们的希望和憧憬,奔向远方。 德昇知道,盘锦的明天一定会越来越好,而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会像这奔腾的辽河一样,蒸蒸日上。 盘锦要建市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过辽河两岸的稻田与苇塘,落进每个寻常百姓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作为盘山地区重点小学的胜利小学,也被这股喜庆劲儿裹得严严实实。 校园里的老槐树刚抽出新叶,校长就站在土台上,用带着沙哑的嗓门宣布:“盘锦要成为地级市啦!全市中小学生都要以最好的面貌迎接这一天,统一穿白衬衫、蓝裤子的新校服!” 土台下的孩子们炸开了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盖过了校园外的汽车喇叭。 冬冬踮着脚,拽着旁边同学的衣角,眼睛亮得像撒了星子:“白衬衫!蓝裤子!跟电影里的学生一样!” 旁边的张美丽比她大一岁,性子沉稳些,却也忍不住抿着嘴笑,手指悄悄在衣襟上比划着校服的样子。 可这份欢喜没持续多久,就被班主任手里的“校服尺寸登记表”浇了冷水。 “大家把身高、肩宽报上来,统一交钱买布料,学校找裁缝统一做,保证整齐划一!”老师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份布料加裁剪费,一共八块钱,三天内交齐!” 八块钱一套,可不是个小数目。 德昇在建筑公司,俊英在工农兵商店,两个人是双职工,挣的是死工资,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闲钱。 家里有冬冬和冬雪两个上学的孩子,就得交双份钱,十六块够全家半个月的口粮。 放学路上,冬雪拉着冬冬的手,脚步比平时沉了不少:“咱妈肯定舍不得。” 冬冬没说话,心里那点儿雀跃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她知道家里的难处,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姐姐穿小了给她,打了补丁又缝补丁,长这么大,她还从没穿过新做的衣裳。 果然,晚饭时说起校服的事,俊英放下手里的粗瓷碗,眉头拧成了疙瘩。“十六块?这不是抢钱吗?”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映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清晰了,“都是布做的,哪用得着那么贵?我去商店看看,自己买布做,一样是白衬衫蓝裤子。” 德昇蹲在旁边劈劈柴:“学校要求统一布料,你做的不一样咋办?” “能咋?颜色对着就行,还能不让孩子上学?”俊英的语气斩钉截铁,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第二天一早,俊英找到了布匹组的组长大张,的确良的白布料要一块二一尺,蓝卡其布一块一尺,做两套校服至少得十二尺,算下来比学校统一买还贵。 俊英在货架前转了三圈,手指摩挲着每块布料的纹路,最后停在角落一堆处理布前。 “这些的确良白布,虽说是布头儿,但质量一点儿不差,却只要八毛钱一尺;蓝布是斜纹的,颜色深了些,却耐脏,七毛钱一尺。跟校服是一批货,这个就行……”大张给俊英出主意。 “就这个了。”俊英咬了咬牙,选了六尺白布、六尺蓝布,又买了两轴线。 回到家,俊英顾不上歇口气,就把布料摊在炕桌上。 她年轻时在刺绣厂的缝纫组学过手艺,虽然后来多年没碰针脚,可拿起剪刀、穿上针线,动作依旧熟练。 冬冬和冬雪趴在炕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裁剪布料。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布料上,也照在俊英额角的汗珠上,她时不时抬手擦一下,却舍不得停下手里的活计。 “妈,能做小点吗?我怕太大了。”冬冬小声说。 俊英头也没抬:“小孩子长太快,做小点明年就穿不上了,做宽松点,能多穿两年。” 她给冬冬的衣服留了足尺的余量,袖子比常规的长了半尺,裤脚也放了三寸。 缝了三个晚上,两套校服终于做好了。 白衬衫的领口缝得方方正正,蓝裤子的裤线熨得笔挺。 冬冬迫不及待地穿上,衬衫的肩膀垮到了胳膊肘,袖子卷了一圈又一圈,足足卷了四圈才露出手腕,裤子更是长得拖到地上,踩在脚底下直打滑。 “妈,太大了!”冬冬噘着嘴,原地蹦了蹦,裤脚蹭得满是灰尘。俊英打量着她,皱了皱眉,却还是说:“凑活着穿,等你长高点儿就正好了。” 俊英做完了两套校服,还给小雷挤出来一套西装的料子,虽说拼接有点儿废手,俊英的针脚细密,设计合理,小雷穿着有模有样的。 白衬衫蓝裤子的校服就这样解决了,学校还要求穿白鞋。 可冬冬没有新白鞋,姐姐冬雪穿过的那双已经洗得泛黄,鞋尖还有个小破洞。 俊英说:“凑活穿吧,没人细看。”冬冬却不愿意,她看着张美丽脚上崭新的白球鞋,心里像堵了块棉花。 冬冬盯着老师的粉笔盒,突然有了主意。 放学后扫除的时候,冬冬特意捡了好多白色粉笔头儿。回到家里,把姐姐的旧鞋脱下来,蹲在地上使劲往鞋面上涂。 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沾得她满手都是,她却越涂越起劲,从鞋尖涂到鞋跟,连鞋底都没放过,直到整双鞋看起来雪白雪白的,才满意地停手。 “姐,你看我仙气飘飘的!”冬冬穿着涂了粉笔的鞋,在屋里蹦来蹦去,粉笔灰落了一地,像撒了层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冬雪正在写作业,被她吵得没法集中注意力,抬头瞪了她一眼:“你快消停点儿吧,等咱爸回来看见这一地灰,非踢你不可!”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放下笔,拿起笤帚和撮子,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粉笔灰扫干净,又用抹布擦了擦炕沿,生怕父母回来看到,又要吵架。 冬冬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到炕边,可心里的欢喜藏不住,时不时抬起脚看看自己的“白鞋”,走路都特意放轻脚步,生怕蹭掉了粉笔沫儿。 校服的风波还没过去,学校又下了新通知:为了建市庆典的课间操展示,要把广播体操改成棍棒操,全校统一购买一米二长的木质棍棒和彩色跳绳,每套五块钱,一周内交齐。 又是钱。俊英听到冬雪带回的消息,直接翻了脸:“买了校服又买棍棒,学校是想把我们家榨干吗?没有!一分钱都没有!” 冬冬急得直哭:“老师说必须统一,不买就不能参加课间操,还要罚站。” 德昇在一旁沉默了半晌才说:“别哭了,我去工地看看,能不能找根差不多的木头,绳子家里有,自己编一个就行。” 德昇特意绕到工地的废料堆,在一堆边角料里翻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根粗细均匀的杨木棍子。他用砂纸一点点把棍子打磨光滑,又用墨斗在上面画了两道线,看起来竟和学校要求的棍棒有几分相似。 回家后,他又找来了家里搓玉米剩下的麻绳,编了两根跳绳,虽然没有彩色的塑料绳好看,却结实耐用。 冬冬和冬雪背着一米二长的杨木棍子,拎着麻绳跳绳去学校。 走进校园,同学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别人的棍棒是统一的红白红三色,跳绳是红黄绿三色的,只有他们的棍子是原木色,跳绳是灰扑扑的麻绳。有同学小声议论:“他们的是假的,老师肯定不让用。”冬冬和冬雪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 没想到,老师检查的时候,只是看了看棍子的长度,又让他们试了试跳绳,竟然点了点头:“能用就行,重点是整齐划一。” 那一刻,冬冬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学费 盘锦的风总带着股土腥味,吹在脸上糙得慌,可一到课间操时间,操场上的尘土飞扬得比风还热闹。 原本二十分钟的课间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点点拉长,先是三十分钟,后来竟拖到了整整一节课。 校长站在土台上拿着喇叭喊,建市庆典是天大的事,咱们学校的棍棒操和跳绳表演得拿得出手,要让全盘锦的人都看看咱们的精气神。 于是每天上午十点,下课铃刚响,全校五百多个孩子就像归巢的鸟儿,涌着冲出教室。 白衬衫蓝裤子的队伍在操场上排得整整齐齐,远远望去,像一片晃动的蓝白格子。 先跳十分钟跳绳,绳柄是木头的,磨得发亮,绳子是粗麻绳拧的,甩起来带着“呼呼”的风声。“一二一,一二一”,体育老师的口令穿透喧闹,孩子们的双脚在土地上蹬踏,扬起的尘土混着汗水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校园里。 冬冬的跳绳是妈妈俊英用旧麻绳编的,比学校统一发的麻绳绳软些,可跳久了,手心还是被绳柄磨得发红,起了层薄薄的茧子。 她个子矮,跳绳的节奏总比别人慢半拍,为了跟上队伍,她私下里练得格外狠。放学后,别的孩子都跑去玩弹珠、跳皮筋,她却留在操场,一遍遍地跳,直到腿酸得抬不起来。 跳绳结束,紧接着是棍棒操。一米二长的木棍沉甸甸的,冬冬的胳膊刚过一米三,举着棍子都费劲,更别说做劈、砍、刺的动作了。 第一天练完,她的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吃饭时连筷子都握不住,俊英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碗往她跟前推了推。 可第二天,冬冬还是早早地跑到操场,对着墙练习动作。她记得老师说,每个动作都要整齐划一,几百个人摆在一起才好看。 阳光下,她的白衬衫被汗水浸得发黄,后背印出一道深色的水渍,蓝裤子的裤脚沾着泥土,可她的眼神却亮得很,跟着队伍一起挥舞木棍,“咚咚”的木棍撞击声整齐响亮,像是在敲打着对未来的期盼。 冬冬有时候会盯着操场边的宣传栏发呆,那里贴着建市庆典的海报,红色的字体格外醒目。 她想,等那天到来,她们穿着整齐的校服,跳着熟练的跳绳,耍着标准的棍棒操,一定会让台下的人都拍手叫好。 为了这个,占用的那些美术课、音乐课都值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每天酸痛的胳膊和发红的手心呢? 没过多久,学校又掀起了“文明新风”的热潮,说是为了配合建市,要培养文明市民“五讲四美三热爱”,其中一项“讲卫生”,就是普及刷牙。 老师在班上强调了好几次,“刷牙是讲卫生的表现,咱们盘锦建市后,都是文明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讲口腔卫生。” 她还特意举了例子,说城里的孩子讲卫生,每天都刷牙,牙齿又白又整齐,不像农村的孩子,不讲卫生,满口蛀牙。 普及刷牙就要求,全校学生统一购买牙膏牙刷。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在教室里统一刷牙,费用两块钱,和下个月的学费五毛钱一起交,总共两块五毛钱。 两个孩子上学就需要交双份,五块钱,这个数字像块石头,压得俊英喘不过气。 俊英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花钱,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德昇在营口上班,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每月还要给张义芝十块钱生活费,剩下的钱要养活三个孩子,买柴米油盐,根本没有多余的闲钱。 之前学校让买校服,她就磨了好久,最后还是找同事借了钱才凑够。 这次,她想找理由拒绝,可老师在班上说得明明白白,“全班同学必须都参加,这是集体活动,谁也不能拖后腿。” 俊英犹豫了好几天,那些天她吃饭都没心思,总是翻来覆去地想。 冬冬看在眼里,不敢说话,只是把自己的作业本翻到反面,继续写字。她的田字格本子早就用完了正面,反面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铅笔只剩手指那么长,必须紧紧捏着笔尖,才能写清楚笔画。 可她不敢和妈妈提要新本子和铅笔,那可是要钱的! 俊英把家里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旧木头抽屉里乱七八糟的,装着几颗生锈的纽扣、几段碎布头、几枚一分两分的硬币,还有小雷的拨浪鼓。 她把硬币一个个捡出来,放在炕桌上,数了一遍又一遍,还差一毛五分钱。最后,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好久的鸡蛋钱,本来想给小雷买奶粉的,她咬了咬牙,从里面抽出一张一毛五的毛票,凑够了两块五毛钱。 俊英把钱放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手绢里,层层包好,塞进冬冬手里。手绢上有个补丁,是俊英用红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拿好了,别弄丢了,”俊英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满是叮嘱,“这可是咱家最后的一点儿钱了,下半个月扎脖儿呢。” 冬冬紧紧攥着手绢,那两块五毛钱沉甸甸的,像揣了块小石头,硌得手心发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硬币的棱角和纸币的褶皱。在她心里,那不是钱,而是妈妈的汗水。 她把钱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又用手按了按,走路的时候特意护着书包,生怕有一点闪失。 上楼梯的时候,她贴着墙走,避开拥挤的同学;过马路的时候,她把书包抱在怀里,眼睛紧紧盯着脚下。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早上,天刚蒙蒙亮,冬冬就背着书包出发了。走到学校门口,她突然觉得鞋子不舒服,低头一看,鞋带松了。 她蹲在路边系鞋带,顺手把书包放在地上。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慌了一下,总觉得钱不安全,于是她解开书包的夹层,小心翼翼地拿出手绢包,打开看了一眼。硬币还在,纸币也好好的。 她松了口气,正准备把钱放回去,上课铃突然响了,“叮铃铃”的铃声急促又响亮,像是在催命。 冬冬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系好鞋带,抓起书包就往教室跑。 她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全是“要迟到了”的念头,完全忘了把钱放回夹层。书包在她身后一颠一颠的,手绢包从夹层里滑了出来,掉在路边的尘土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等到了教室,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第一节课是语文,冬冬听得心不在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又想不起来。 直到第二节课下课,老师拿着账本走进教室,说要收学费和刷牙钱,冬冬才猛地想起那两块五毛钱。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心冒出冷汗,赶紧翻书包。夹层里空空如也,她又把书包里的书本、文具全都倒在桌子上,作业本、铅笔、橡皮、自制的跳绳,一样样地翻找,可那包用手绢包着的钱,却不见了踪影。 “夏冬冬,你的钱呢?”老师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催促。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同情的,还有些幸灾乐祸的。 冬冬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脸颊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我忘了带。”她只能撒谎,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老师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失望:“昨天就提醒过今天要交,怎么能忘?明天必须带来。” 冬冬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她知道,钱不是忘带了,是丢了。 那天下午放学,她沿着上学的路一遍遍地找,从家门口到学校门口,每一寸土地都仔细查看,可路边只有尘土、碎石和几片落叶,根本没有手绢包的影子。 她仔细回忆着拿到钱后的每一个细节,终于想起,那天在学校门口系鞋带时,她把钱拿出来看过,后来匆忙中忘记放回去。 钱一定是掉在路边了,要么被风吹走了,要么被谁捡走了。 她突然想起,当时有个高年级的女生从她身边走过,那个女生穿着红色的外套,比她高一个半头,留着齐耳短发,脸上带着颗痣。 冬冬认识她,和她家住一个楼,叫李梅,平时在学校里挺凶的,经常欺负低年级的学生,还抢过别的同学的头花。 冬冬记得,当时李梅走过她身边时,好像弯腰捡了什么东西,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 会不会是李梅捡了她的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冬冬就想去找她问清楚。 可第二天,她走到高年级教室门口,刚想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李梅的大嗓门,正在和同学吵架。她吓得赶紧缩了回来,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 李梅那么凶,要是她不承认,还打自己怎么办?她不敢问,更不敢要,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祷,钱能自己回来。 可钱终究没有回来。第二天,老师又问起钱的事,冬冬只能继续撒谎:“老师,我又忘了。” 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严厉了许多:“全班就差你一个人了,明天必须交上来,不然就别来上学了。” 那三天,冬冬过得如坐针毡。她不是个惯于撒谎的孩子,每次面对老师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走神,老师讲的内容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丢钱的事。下课的时候,她也不敢和同学一起玩,只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盯着书包发呆。 她害怕老师追问,更害怕老师不让她上学。她不想再被一个人锁在家里了。上学是她最开心的事,哪怕要练累人的棍棒操,要交难弄的四害,她也想留在学校里。 第三天下午,老师又一次追问钱的事。冬冬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哭着说:“老师,我的钱丢了。”老师叹了口气,让她先回座位,说会和她家长联系。 放学路上,冬冬的脚步格外沉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土路上,歪歪扭扭的。 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发黄了,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嘲笑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知道,回家等待她的,一定是俊英的臭骂,或许还有巴掌。俊英的脾气不好,平时一点小事就会发火,这次丢了两块五毛钱,她一定不会轻饶自己。 冬冬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道上,身边的汽车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扑在她脸上,迷了她的眼睛。她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路中央。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是司机的咒骂声:“你找死啊!小孩子家家的瞎跑什么!” 冬冬吓得赶紧靠边站住,浑身不住地哆嗦,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捂住脸,蹲在路边哭了好久,才慢慢站起来,继续往家走。 冬冬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家,一进门,就看到俊英捏着笤帚疙瘩站在炕边,脸色阴沉得可怕。“你个败家子!” 俊英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爆发了,“我辛辛苦苦攒的钱,你说丢就丢了?让你小心点,让你小心点,你偏不听!那两块五毛钱能买多少东西,你知道吗?能买两斤盐,能买五个馒头,能给小雷买半罐子奶粉……” 俊英扬起笤帚疙瘩,就朝冬冬身上打去。笤帚疙瘩是用高粱秆做的,打在身上又疼又麻。 冬冬蜷缩在炕角,抱着头哭,眼泪混着委屈往下掉。“妈,我不是故意的,钱真的丢了……”她哭着辩解,可俊英根本不听,依旧不停地打着。 冬雪想上前阻拦,刚走两步,就被俊英瞪了回去:“你别管!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让她长长记性!” 冬雪只好停下脚步,咬着嘴唇,眼里满是心疼,却不敢再说话。 德昇坐在炕边,一句话也没说,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知道打了多久,俊英才停下手,笤帚疙瘩都被打断了。 她喘着粗气,看着蜷缩在炕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冬冬,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话到嘴边,却还是硬邦邦的:“下次再敢这么不小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晚上,冬冬躺在床上,感知着身上的疼痛。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模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在炕边的校服上,白衬衫泛着淡淡的黄,蓝裤子的裤线已经有些皱了。 这是她唯一的一套校服,平时舍不得穿,只有上学和练操的时候才拿出来。她想着丢了的钱,想着妈妈的责骂,想着学校里同学们的目光,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助。 她不敢哭出声,怕被俊英听到又要骂她,也怕明天眼睛肿了被同学笑话。她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默默忍着泪。 她觉得同学们都瞧不起她,老师也不待见她,她清楚的感知到了来自他人的恶意,那些误解和嘲笑,那些屈辱和躲避…… 枕头吸了她的眼泪,变得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她想起了老师说的建市庆典,想起了挥舞棍棒的场景,心里突然有些迷茫:建市后的日子,真的会变好吗? 从那以后,冬冬开始模仿班里的张美丽。张美丽的爸爸是干部,家里条件好,她总是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梳成马尾辫,高高的吊起,走路的时候抬头挺胸,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 尽管俊英只让冬冬梳麻花辫,说不正经的人才梳马尾。可冬冬在家里梳好了麻花辫,在上学的路上再解开,学着张美丽的样子,把头发扎成马尾,高高的吊起。 走路的时候尽量抬头,哪怕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踩着涂了粉笔的旧鞋,她也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她觉得,只要自己变得像张美丽一样,或许就不会再受委屈了。 那些年,冬冬觉得日子过得尤其慢。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 早上醒来,她要先检查校服是不是又脏了,要是沾了尘土,就赶紧用手拍干净;练棍棒操的时候,她要格外认真,生怕动作不标准被老师批评,被同学笑话;上课的时候,她要小心翼翼地坐着,生怕老师突然点名,又要交钱; 晚上回家,她要察言观色,看着俊英的脸色行事,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个动作。 学校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暑假的时候,学校要求交四害,每人要交够五十只死苍蝇,或者四条老鼠尾巴。说是为了改善环境,配合建市的卫生要求。 有专门的高年级男同学在校门口收,他们拿着小本子,按着班级和名字记,少记一笔都是天大的事,要是交不够,就要被罚打扫操场一周,还要影响班级的评分。 为了凑够五十只苍蝇,冬冬和冬雪可费了不少劲。 夏天的苍蝇特别多,可也特别灵活,不好捉。她们找来一个玻璃瓶,在里面放上糖水,放在院子里诱捕苍蝇。 天热得厉害,太阳晒得她们满头大汗,胳膊上被蚊子咬了一个个红包,可她们还是守在瓶子旁边,一看到苍蝇飞进去,就赶紧盖上盖子。 有时候,她们还会拿着苍蝇拍,在屋里、院子里追着苍蝇打,手上沾了苍蝇的尸体,黏糊糊的,特别恶心,可她们也只能忍着。 收苍蝇的高年级同学特别严格,要是苍蝇尸体不全,或者是死了很久的,就不算数。 冬冬和冬雪只好仔细挑选,把完整的苍蝇尸体一个个装进纸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去学校交差。 寒假的时候,学校又要求交马粪,而且必须少土少泥,不然就不合格。合格的会发一张小纸条,这张纸条就是寒假作业完成的证据,开学了交不上,就要受惩罚。 冬天的盘锦特别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冬冬和冬雪每天都要冒着严寒,去路边捡马粪。 她们拿着小铲子和布包,在路边仔细地找,看到马粪就赶紧挖起来,挑拣掉里面的泥土和石头。 她们的手冻得通红,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铲子,耳朵和鼻子也冻得发紫,可她们还是坚持着。 有时候,她们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捡到足够的马粪,回到家的时候,手脚都冻僵了,一块青一块紫的冻疮,好半天才能缓过来。缓过来了,青紫的冻疮又痒得钻心。 冬天上课的时候,教室里要生炉子,每人轮一天。 轮到冬冬的时候,家里没有劈柴了。俊英让她别管,说让老师自己想办法,可冬冬不敢,她怕老师批评她。 她翻出家里积攒的旧报纸,有德昇看过的报纸,还有她用过的作业本,把它们一张张叠起来,塞进书包里。 到了学校,她把报纸全都塞进炉膛里,用火柴点燃。报纸烧得很旺,火苗“呼呼”地往上窜,冬冬看着火苗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可火苗儿虽旺,却没有多少热气,一膛的纸很快就烧完了,只剩下一堆灰烬,教室里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数学老师冻得直吸鼻涕,鼻子红红的。他从别的班借来木柴,重新把炉子引着了。 边引炉子边批评冬冬:“夏冬冬,你怎么能拿报纸来生炉子呢?这能有什么用?大家都冻着,怎么上课?” 老师的语气很严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人小声地议论着,有人偷偷地笑。 班主任老师知道了,让她一个人坐到讲台旁边去。那是犯错误的同学,受惩罚才坐的位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冬冬不想去,可她不敢不听,只能低着头,慢慢地走到讲台边,坐下。 那里没有同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听着同学们的指责和老师的讲课声,心里既委屈又难过。 她每天都在盼着长大。盼着自己能快点长高,穿上合身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捡姐姐穿旧的,有的已经短了,袖子和裤脚都露着一截胳膊和腿;有的膝盖上打着圆圆的补丁,像两只大眼睛。 她盼着自己能快点儿挣钱,不再让妈妈为了几块钱发愁,不再让家里连买劈柴的钱都没有;盼着自己能快点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听老师说,外面的世界比盘锦大,有火车,有高楼大厦,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她觉得,长大以后,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所有的委屈都会消散,就像盘锦建市带来的希望一样,总有一天,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 可日子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难。 俊英所在的工厂要调工资,这次调资每人能涨七毛五分钱,这对于家里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俊英满心欢喜地等着,可最后却被告知,她资格不够,不能调资。原因是她生了三胎小雷,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 当初要小雷的时候,俊英就想到了这些。为了能拿到生育指标,她给冬冬报了身体有残疾,只是为了能顺利生下小雷。 可现在,商业局人事股,却在调工资上拿这个说事,俊英觉得特别不讲理。她找了人事股的领导,找了商业局的领导,跑了一趟又一趟,说了一次又一次,可情况没有任何改观。领导们总是说,这是规定,不能破例。 孟主任劝她:“俊英,算了吧,认了吧,下次还有机会。”可俊英咽不下这口气。她觉得,大家都联合起来欺负她。 婆家欺负她,觉得她生了俩个女儿,不待见她;单位也欺负她,拿她生三胎的事做文章,不让她调资。 她心里的委屈无处发泄,回家之后,看着不懂事的冬冬和冬雪,就更来气。有一次,冬冬不小心把饭碗打翻了,俊英借着这个由头,拉过冬冬就打了一顿笤帚疙瘩。 冬冬的日子变得更加如履薄冰。她的田字格本子早就用完了一面,反面也用了大半,铅笔只剩手指那么长,必须紧紧捏着笔尖才能写清楚笔画。可是,她不敢和妈妈说,不敢要钱买文具。她只能把铅笔头用胶布缠起来,继续写字;只能在本子的缝隙里挤着写,尽量节省纸张。 德昇调回营口总部了,工作更忙了,已经好久没有回家来。 家里也已经好久没吃过青菜了,每天都是馒头就着咸菜,或者是腌萝卜。 俊英把很久以前没吃完的卤虾酱找了出来,那是一瓶快过期的虾酱,颜色发黑,带着一股腥味。她把虾酱和着辣椒油炸了炸,做成了辣酱。 虾酱又咸又辣,沾在馒头上,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吃下一大个馒头。 就这样,俊英带着冬冬和冬雪,一个月一个月地过日子。 冬冬约张美丽上学的时候,总会盯着她家的菜盘子发呆,看着里面绿油油的青菜,心里充满了渴望,她已经好久没吃过新鲜的青菜了。 没过多久,学校又倡导吃间食了。说是倡导,其实就是强制性的。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老师会统一收钱,然后买来汽水和面包分发下去。 老师说,吃间食能补充营养,让孩子们有精力上课,也是为了配合素质教育的要求。 这笔钱对于俊英家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不必要的支出。 两个孩子每天都要五毛钱,一个月就是十五块钱。这十五块钱凭空而来的支出,就占了俊英工资的将近一半。她每个月工资才三十七块五毛,还要给张义芝十块钱生活费。 俊英想让孩子不参加,可老师说,这是集体活动,每个同学都必须参加,不能搞特殊。 没人在乎俊英的苦楚,老师催交钱的命令像一道道利刃,划开孩子们的自尊。 每次老师在班上催交钱,冬冬和冬雪都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也不敢看同学的目光。 俊英的焦虑越来越盛,她无从排遣,就更拿孩子撒气。她开始找冬冬和冬雪的别扭,时刻盯着她俩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一点疏忽,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发泄。 有一次,冬雪不小心把俊英的梳子弄掉在了地上,梳齿断了一根。俊英就发了好大的火,把冬雪骂了一顿,还罚她不许吃饭。 冬冬想替姐姐求情,可一看到俊英的眼神,就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会让妈妈更生气。 俊英心里也苦。多年前,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心里藏不住事,什么话都跟别人说,包括家里的隐私。 可她没想到,那些她以为能倾诉的人,转头就把她的话传了出去,还添油加醋地笑话她。她想起他们套自己说出隐私时候的嘴脸,就觉得恶心。她告诫自己,再也不能听外面人的话,再也不能把心里的事告诉别人。回到家,她就逼着德昇和孩子们,不要和外面人以诚相待,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还千方百计地阻止孩子们交朋友。她总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会欺负她们,会骗她们的东西。 冬雪本来有个好朋友,叫林晓,两个人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可俊英知道后,就不让冬雪和林晓来往了。 有一次,冬雪约林晓来家里写作业,可是那个下午,俊英没有去上班。冬雪在屋子里,清晰的听见林晓敲门的声音,就是不敢给她开门。林晓在门外敲了很久,也喊了冬雪很久。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冬雪约了她,又不给她开门,更怕冬雪一个人在屋里会出什么事。 那个下午,冬雪最终也没有开门,林晓走了,冬雪的心门也关上了,她再也没交过朋友。 还有一次,学校要照片,冬雪约了同学张素芝去照相馆。俊英上班中途突然回来,看冬雪不在,就从冬冬那里问出了冬雪的去处。冬冬觉得是学校要照片,冬雪并没有错处,就告诉了俊英。 俊英去了照相馆,当着照相馆师傅和等着照相的挤满了屋子的同学们甩了冬雪两个耳光,没有理由,就说,“照相不正经……” 照相馆的师傅和张素芝劝阻不了,气得浑身发抖。冬雪没有解释,也没有反抗,麻木了一样,跟着俊英的身后,回了家。 俊英还特意去学校找过张素芝,让她离冬雪远点。从那以后,张素芝就再也不敢和冬雪说话了。冬雪又变成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俊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也没人关心俊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都是她经年累月吃过的苦和受过的委屈。她不想让孩子们重蹈覆辙,可没人理解她。她越暴躁,家人就越疏远,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糖纸 盘锦的秋老虎还没褪尽余威,傍晚的风里带着微微的燥热,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楼梯口的墙上刷了新的标语,“五讲四美三热爱”,红色的油漆还没干透,被晚风卷着,飘来淡淡的香味儿。 俊英家的日子却依旧拧巴。德昇在营口忙基建,俊英上班也很忙,还得拉扯着孩子们,难免控制不住焦虑,会和孩子们发脾气,过后,又后悔。 生活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紧紧的,稍不留神就会断裂。 俊英收拾完碗筷,把最后一只豁口的粗瓷碗摞在碗架子里,围裙上还沾着米汤的痕迹。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炕沿边玩耍的三个孩子身上,忽然叹了口气,走过去,在炕边坐下。 “冬冬,小雷,过来。”俊英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她伸出手,粗糙的手掌带着灶台的温度,轻轻拉住了冬冬和小雷的手。 冬冬的手心里结着一层薄茧,那是每天在学校操场练操磨出来的,硬邦邦的,硌得俊英手心发疼。 小雷的手则软乎乎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下午他跟着姥姥张义芝拔园子里的草,没少瞎折腾。 “对妈有啥意见说出来,妈好改。”俊英的目光在两个小的脸上转了转,最后落在冬冬脸上。 冬冬的睫毛颤了颤,她抬起头,看见妈妈的眼角有细纹,鬓角沾着几根碎发,和平日里叉着腰骂人的样子不太一样。 她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上周三的傍晚,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粗瓷碗,碗碴子溅到了小雷的脚背上。 俊英回来看到后,没问缘由就拿起炕边的笤帚疙瘩抽她,抽在胳膊上火辣辣地疼。她当时蹲在地上哭,小雷也跟着哭,俊英却越打越气,骂她“不长眼”“败家子”。 那时候她多希望妈妈能问问她疼不疼,问问小雷的伤怎么样了。 “妈,”冬冬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沙哑,“你别总打我,我会听话的。下次我一定小心,不打碎碗,也不惹你生气。”她说着,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衣角已经洗得发白,还打了个小小的补丁。 小雷见姐姐说了,也跟着凑上前,仰着圆乎乎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妈,我想喝奶粉,喝了能长高高。还有青菜,我想吃绿油油的青菜,不是腌咸菜。咱家天天喝稀粥就咸菜,我都快忘了青菜啥味儿了。”小雷说着,咽了口唾沫,仿佛已经闻到了青菜的清香。 炕的另一头,冬雪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听到这话,手里的笔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一笔一划地写着。 她太了解俊英了,这样的“谈心”不是第一次了。去年冬天,俊英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说有啥心愿尽管说。她当时鼓起勇气说让俊英少发脾气,结果俊英当场就变了脸,骂她“白眼狼”。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妈妈的“想听意见”不过是一时兴起,是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时,想找个出口罢了,从来不是真的想为她们改变。 果然,冬冬和小雷的话还没说完,俊英脸上的柔和就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抽回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我打你们是为了你们好!不打你们记不住教训,将来走上社会还不得被人欺负?” 俊英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回踱步,唾沫星子随着话语飞溅:“你们以为我不想让你们吃好的、穿好的?我想让你们穿新衣服,想让你们吃好的,可钱呢?钱从哪儿来?我天天累死累活的容易吗?你们谁想过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神复杂。 冬冬吓得往小雷身后缩了缩,小雷也瘪着嘴,不敢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冬雪依旧低着头写作业,笔尖在作业本上游走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这样的场景后来又发生了两次。第二次是在半个月后,俊英下班回来,买了二斤苹果,分给三个孩子,又提起“有啥意见尽管说”。 小雷刚想说“想吃肉”,就被冬冬用胳膊肘碰了碰,冬冬飞快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小雷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冬冬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妈妈挺好,是最好的人了。” 小雷也跟着点头,眼睛盯着手里的苹果,不敢看俊英:“妈妈对我们可好了,还给我们买苹果吃。” 俊英听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摸了摸两个小的头:“这才是懂事的孩子。” 她没注意到,冬冬的手指紧紧攥着苹果,指甲都快嵌进果肉里,手心全是汗。 冬雪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孩子们已经学会了用谎言换取安宁,就像她自己一样,学会了把所有的渴望都藏在心底。 盘锦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了。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被铺上了碎石,走起来不再尘土飞扬;路边的矮平房旁边,渐渐竖起了几栋两层小楼,红砖墙白窗户,看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建市庆典的海报,海报上的盘锦被画得五彩斑斓,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人都面带笑容。人们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些,见面打招呼,话题总离不开建市后的好日子。 冬冬依旧每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校服的袖口已经磨破了边,裤腿也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她背着自制的棍棒和跳绳,每天天不亮就去学校的操场练操。棍棒是德昇用槐木给她做的,打磨得光滑圆润;跳绳则是用废旧的麻绳编的,又粗又沉。 清晨的操场弥漫着青草的气息,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凉丝丝的。她跟着体育老师的口令,一招一式地练着,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后背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手心的茧子越来越厚,摸上去硬邦邦的,有时候练完操,手指都僵硬得伸不直。但她从来没放弃过,休息的时候,她会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望着远处贴在墙上的建市海报,眼神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盼着长大,盼着建市后的日子能真的好起来。她想有一件合身的新校服,不用再穿这件又旧又小的;想有一双新的运动胶鞋,不用再穿姐姐的旧鞋,冬天也不会冻得脚疼;想让妈妈不再那么暴躁,家里能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这些愿望都会实现。 那时候,学校里流行攒糖纸。张美丽她们有好多花花绿绿的糖纸,有水果糖的,有奶糖的,叠成小船、小狗,放在铅笔盒里,课间的时候拿出来炫耀,引得大家羡慕不已。 冬冬也想有那样的糖纸,她觉得那些印着漂亮图案的糖纸,就像建市海报一样,藏着美好的希望。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冬冬都会绕到南大街的大坑边。 那个大坑以前是个池塘,后来水干了,就成了大家倾倒垃圾的地方。坑底堆着一堆堆的垃圾,有破旧的衣物、碎玻璃、烂菜叶,还有各种零食的包装纸。 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臭味,路过的人都捂着鼻子快步走开。但冬冬不怕,她像个捡破烂的老头儿一样,蹲在垃圾堆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在各种垃圾里翻找。 她的手指被划破过好几次,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污渍,回家总会被俊英骂几句“野丫头”“脏东西”。但她不在乎,只要能捡到一张漂亮的糖纸,她就觉得特别开心。 周三中午,放学的铃声刚响,冬冬就背着书包往大坑跑去。垃圾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像往常一样,边走边仔细地翻找着。忽然,她眼前一亮,在一堆烂菜叶下面,压着一张粉红色的糖纸,上面印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看着格外漂亮。 冬冬心里一喜,伸手去够那张糖纸。没想到脚下一滑,踩到了一片湿漉漉的烂菜叶,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垃圾堆上。“哎哟”一声,她疼得皱起了眉头,左手手掌刚好按在一块碎玻璃上,一阵钻心的疼传来。 她慢慢爬起来,低头一看,左手手掌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顺着手指往下流,滴在地上,染红了身下的垃圾。她咬着牙,没哭,只是用右手紧紧按住伤口,想止住血。但血越流越多,很快就染红了右手的袖子。 她不敢回家,怕妈妈骂她调皮。血止住了,她才捂着伤口,慢慢走回了家。 冬雪看到她血淋淋的手,吓了一跳,连忙拉过她的手查看。“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 她的声音带着心疼,连忙从柜子里翻出家里仅有的一卷纱布和一瓶碘伏,小心翼翼地给冬冬清洗伤口,然后用纱布包扎好。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摆着一碗稀粥和一碟腌咸菜。德昇看着冬冬包扎着纱布的手,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她碗里,对冬雪说:“冬雪,你帮你妹妹剥蒜,别让她用左手使劲。” 冬雪点点头,拿起蒜,慢慢剥着,眼神落在冬冬的手上,带着一丝担忧。 晚上,俊英下班回来,刚进门就看到了冬冬手上的纱布。她皱了皱眉,走过去拉起冬冬的手,语气带着责备:“又去哪儿野了?手怎么弄的?” “我……我去捡糖纸,不小心摔了。”冬冬低着头,小声地说,准备接受妈妈的责骂。 没想到,俊英没有骂她,只是仔细看了看伤口,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么深的口子,万一破伤风了可怎么办?不行,得去医院看看。”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外面黑灯瞎火的,连月亮都躲在了云层后面。俊英顾不上休息,拿起一件外套披在冬冬身上,又顺手从柜子里摸出一双鞋,塞到冬冬手里:“快穿上,咱们去医院。” 冬冬迷迷糊糊地穿上鞋,跟着俊英走出了家门。走了几步,她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冬雪的板鞋。冬雪的鞋比她的脚大不少,她只能趿拉着,走路一摇一摆的,脚后跟时不时会露出来,沾到地上的泥土。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盘锦的夜路坑坑洼洼,俊英拉着冬冬的手,走得很快。她的手心很暖,紧紧地攥着冬冬的手,生怕她摔倒。冬冬能感觉到妈妈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担心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盘山医院。医院的急诊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一个老医生正坐在桌子后面看书。看到她们进来,老医生放下书,连忙走过来查看冬冬的伤口。 “医生,您看看这伤口,会不会破伤风啊?”俊英着急地问。 老医生仔细看了看,又用酒精棉擦了擦伤口周围,说:“伤口挺深的,还沾了不少脏东西,得好好清洗一下。不过不用太担心,及时处理了就没事。”他转身去拿消毒用品,又问:“孩子打麻药吗?清洗伤口会有点疼。” 俊英愣了一下,连忙问:“打麻药要多少钱?” 老医生说:“也就几块钱吧。” 俊英沉默了,她摸了摸口袋,口袋里只有德昇今天刚给她的五块钱,那是家里几天的生活费。她看了看冬冬,又看了看老医生,低声说:“医生,不用打麻药了,直接洗吧,孩子能挺住。” 冬冬抬起头,看着妈妈,小声说:“妈,我不怕疼。” 老医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拿起消毒水,小心翼翼地往冬冬的伤口上倒。 “嘶——”消毒水碰到伤口,一阵钻心的疼传来,冬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紧紧咬着嘴唇,把脸扭到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知道家里没钱,不能让妈妈为难。 老医生一边清洗,一边说:“伤口里有个小黑点,得挑出来,不然容易发炎。” 他用一根细细的针,小心翼翼地把伤口里的小黑点挑了出来。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游行 那一下,疼得冬冬浑身发抖,她紧紧攥着俊英的手,指甲都快嵌进俊英的肉里。 俊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好不容易清洗完伤口,老医生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俊英从口袋里掏出那五块钱,递给老医生:“医生,多少钱?” 老医生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那五块钱,摇了摇头:“算了,不用给钱了,孩子也不容易。以后注意点,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俊英愣了一下,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您忙活了半天……” “没事,”老医生笑了笑,“都是街坊邻居,不用这么客气。快带孩子回家吧,路上慢点。” 俊英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带着冬冬走出了医院。 走在路上,俊英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用糖纸包着的高粱饴糖,递给冬冬:“拿着,吃了吧,补补。” 冬冬惊讶地看着妈妈,她从来没吃过软糖,以前家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买几块硬糖。她接过糖,糖纸的触感有些粗糙,里面的糖块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妈,你也吃。”冬冬把一块糖递给俊英。 俊英摆了摆手:“妈不吃,你吃吧。” 回到家,冬冬把糖揣在口袋里,悄悄走到冬雪的床边。冬雪还没睡着,看到她进来,坐了起来:“手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没事了,医生说不用怕。”冬冬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高粱饴糖,递给冬雪,“姐,给你吃,可甜了。” 冬雪惊讶地看着那块糖,又看了看冬冬,接过糖,小声说:“谢谢。” 姐妹俩钻进同一个被窝里,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剥开。高粱饴糖的甜味在嘴里慢慢散开,软软的,糯糯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麦芽香。她们不敢嚼,就含在嘴里,让甜味慢慢浸润着味蕾。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带着盘锦夜晚特有的宁静。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偶尔还有汽车驶过的声音。 姐妹俩靠在一起,嘴里含着糖,心里甜滋滋的。她们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冬冬想着,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比任何东西都甜。她想起医生的善良,想起妈妈拉着她的手走在夜路上的温度,想起那张粉红色的糖纸。 她觉得,这些美好都像这夜里的星光一样,虽然微弱,却足够明亮,照亮了她心里的希望。 冬雪含着糖,心里也暖暖的。她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她觉得,或许妈妈也不是那么坏,或许建市后的日子,真的会像大家说的那样,越来越好。 那一夜的风,带着高粱饴糖的甜味,带着姐妹俩的憧憬,带着盘锦建市前的最后一抹宁静,悄悄留在了时光里。 那些藏在糖纸里的渴望,那些被窝里的悄悄话,那些难得的温情,都成了姐妹俩记忆里最珍贵的宝藏,永远留在了那个秋天的夜晚。 1984年9月25日,辽西平原的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暖意。这一天,盘锦正式撤地建市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油田、稻田、盐滩,也飞进了每个盘锦人的心里。 一大早,南大街两侧就被装点得红彤彤一片,几十面五星红旗顺着路灯的灯杆垂落,边角在风里猎猎作响,与各色写着“庆祝盘锦市成立”“建设新盘锦”的标语旗交相辉映。 盘山二百货门前搭起了临时主席台,铺着天蓝色的幕布,前面摆着一排刷着红漆的木椅,早已有工作人员在调试音响,“吱呀”的电流声偶尔划破清晨的宁静。 冬冬和同学们穿着统一的白衬衫蓝裤子校服,站在盘山中学的操场东侧的空地上候场。 只是冬冬的这套明显大了两号,袖口卷了足足四圈,才勉强露出她细细的手腕。脚上的白球鞋更是饱经风霜,鞋尖泛黄,鞋边沾着的粉笔灰在连日的排练中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磨得发白的橡胶底。 她手里紧紧攥着木棍,棍身被磨得光滑发亮。 “都站好了!等会儿跟着音乐节奏,动作要齐!”体育老师扯着嗓子喊,额头上沁着汗珠。 冬冬赶紧挺直腰板,把木棍举到腰侧,目光紧紧盯着前排的领操同学。这套棍棒操已经练了快两年,每天的课间操在学校的土操场上排练,膝盖磕破过,手心磨出过水泡,可她从来没缺过一次。 班主任总说:“建市是大事,能去表演是福气,得好好练。” 冬冬记着老师的话,每一个踢腿、转身、挥棍的动作都做得格外认真,哪怕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难受,也只是飞快地眨几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锣鼓队已经开始表演了,十几面大锣大鼓被敲得震天响,“咚咚锵、咚咚锵”的节奏里满是喜庆,震得人耳膜发麻,却让人心里跟着热乎起来。 腰鼓队的阿姨们穿着红色的演出服,腰间的腰鼓随着舞步上下翻飞,红绸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引来阵阵喝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开始了!准备!”体育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音乐声骤然拔高,冬冬跟着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南大街中央。 木棍碰撞的“哒哒”声、脚步声、音乐声交织在一起。冬冬的眼睛平视前方,余光能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投来赞许的目光,她跟随着人流在阳光下向前。 冬冬越跳越投入,每一次挥棍都用尽了力气,每一个转身都干净利落,卷着的袖口滑落下来,又被她趁着动作间隙飞快卷回去,手心的汗把木棍攥得更紧了。 跳完一遍又一遍,冬冬喘着气,抬头望向天空。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没有一丝云彩,金灿灿的光线洒在身上,暖烘烘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妈妈坐在灯下给她补裤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等盘锦建了市,日子就会越来越好啦,以后咱也能穿上合身的新衣服、新鞋子。” 冬冬望着刺眼的阳光,仿佛真的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穿着雪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挺括,袖口不长不短正合适;脚下是崭新的白球鞋,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补丁。 她不用再捡姐姐的旧衣服,不用再为了几块钱的学费发愁,不用再因为同学嘲笑她的破鞋子而偷偷难过。 那一刻,心里的委屈和辛苦好像都被这热烈的阳光和喜庆的氛围冲淡了,只剩下满满的憧憬。 庆典仪式结束后,游行开始了。冬冬他们的棍棒操队伍跟在油田方队后面,沿着南大街缓缓前进。 油田方队的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装,胸前戴着大红花,手里举着“工业学大寨”的牌子,迈着整齐的正步,口号喊得震天响。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有人站在路边的土坡上,手里挥舞着小彩旗,不停地鼓掌、欢呼。 他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盘山一中的操场。这是冬冬第一次来一中,一进校门就被震撼到了:操场真大啊!白色的跑道一圈套一圈,比他们学校那个坑坑洼洼的土操场强多了。 操场周围的看台上坐满了观众,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体育老师整好队伍,音乐再次响起,冬冬和同学们又一次跳起了棍棒操。 这一次,她跳得更舒展了,看着宽阔的操场和远处的教学楼,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以后一定要考上盘山一中,在这里上学,每天都能在这么大的操场上跑步、做操。 太阳渐渐西斜,游行和表演都结束了。冬冬和同学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校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木棍也变得沉甸甸的,可她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知道,日子不会一下子变好,妈妈的白发不会突然变黑,家里的条件也不会立刻改善,但只要慢慢长大,只要心怀希望,就像这新建的盘锦市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总有一天,那些难熬的时光都会成为过去。 而今天的阳光、掌声和心里的憧憬,会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永远温暖着她的人生。 盘锦建市后,街道更宽了,高楼更多了,百货大楼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城市里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 在工农兵商店做收款员的俊英,凭着一手过硬的查钱技术,被选为盘锦市代表,去营口参加全省商业系统技能竞赛。 俊英梳着齐耳的短发,眼神明亮而坚定。 她做收款员已经五六年了,每天和钱打交道,练就了一身查钱的好本事。为了这次竞赛,她准备了整整半年。 每天下班后,别人都回家了,她还留在财务室,把单位给的练功券一摞摞摊开,练习单手查钱、双手查钱、盲查。手指被练功券磨得发红、起泡,她就缠上胶布继续练;算盘打得久了,手腕酸痛,她就用热毛巾敷一敷,歇一会儿再练。 她的抽屉里放着厚厚的一沓练功券,边缘都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印着的“拾元”字样都快磨掉了。 出发那天,俊英特意穿上了新买的碎花衬衫,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竞赛用的算盘、手帕,还有给儿子小雷带的零食。 小雷刚满四岁,长得虎头虎脑,缠着要跟妈妈一起去营口。俊英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一起上路。 德昇在营口三建公司带工程,负责盖居民楼,已经去了大半年,正好可以在营口照看小雷。 从盘锦到营口的火车要走两个多小时,小雷第一次坐火车,兴奋得不得了,扒着车窗看外面飞逝的树木和田野,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妈妈,营口有盘锦大吗?” “爸爸是不是在盖很高很高的楼?” “比赛是什么呀?” 俊英耐心地回答着儿子的问题,时不时摸摸他的头,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她知道,这次竞赛不仅关系到自己的荣誉,更关系到盘锦的脸面,她不能辜负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的信任。 火车到站时,德昇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脸上带着疲惫,眼里却满是笑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路上累了吧?”德昇接过俊英的帆布包,又抱起扑过来的小雷,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儿子,想爸爸没?” 小雷搂着爸爸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想!爸爸,营口的楼真的很高吗?”德昇笑着点头:“走,爸爸带你去看。” 竞赛组委会安排的宾馆离德昇的工地不远,德昇把俊英送到宾馆,帮她收拾好东西,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带着小雷去了三建的宿舍。 三建的宿舍是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里面摆着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床,靠墙放着一张掉漆的木桌,桌上堆着几本工程图纸和一个搪瓷缸子。 德昇的同事刘洪涛和大王正在宿舍里整理工具,看到小雷来了,都热情地围了过来。 刘洪涛二十多岁,爱开玩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递给小雷:“哎哟,这就是小雷吧?长得真精神!来,叔叔给你糖吃。” 大王性子憨厚,不善言辞,只是笑着摸了摸小雷的头,转身去食堂打了一碗热乎的小米粥。 小雷一开始还挺好奇,跟着爸爸在宿舍里转来转去,可到了晚上,躺在陌生的铁架床上,听着外面工地传来的机器声,就开始想家了。 他搂着德昇的胳膊,眼泪汪汪地说:“爸爸,我想妈妈,我要找妈妈。” 德昇哄了半天,小雷还是哭个不停,眼泪把他的工装都浸湿了。 刘洪涛和大王也过来帮忙,刘洪涛给小雷讲孙悟空的故事,大王学着大猩猩的样子做鬼脸,可小雷只是一个劲地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德昇急得满头大汗,只好抱着小雷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天亮了就去找妈妈,天亮了就去。” 就这样折腾到后半夜,小雷哭累了,才在德昇的怀里沉沉睡去。 喜欢本自俱足请大家收藏:()本自俱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