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下》 第1章 极光梦 “周,外面暴雪,你去哪?” 坐在酒吧台前外国老头子叫住准备出门的人。 周砚穿着一身黑的冲锋衣,一边背上包一边往外走。 “我去看一眼,很快就回。” 十二月的维克小镇正值恶劣天气频发季。 海边,浪花裹着碎冰撞向玄武岩柱,轰鸣声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越野车在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轮胎碾过冻土路咯吱脆响,车灯劈开暴雪,光束里雪片狂舞如银沙暴,前挡玻璃刚被雨刮器抹出半寸视野,转眼又被新雪糊满。 后视镜里,来路已成雪壑,车辙被风推着倒卷,仿佛大地正用暴雪缝合伤口。 周砚沿着一闪一闪的警示灯缓慢开着,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 精神体被他放了出来,西伯利亚狼一身灰白茂密的毛,端坐在副驾驶,警惕着车外的情况。 在漫天暴雪里游了许久,风雪渐渐小了点。 车轮碾过最后一个发卡弯,轮胎碾上冰原与黑沙滩的交界线,柏油路突然被冻沙吞没。 整片黑沙滩在脚下铺开,远处海平线被雪幕揉成模糊的铅灰线,浪头碎裂时带着冰裂的脆响。右手是米达尔斯冰原的冰舌,冰川从雪幕中刺出。 周砚在车里坐了一会,打开钱包,静静地看着一张模糊的相片,车表面很快覆上一层薄薄的雪。 周砚长呼一口气,收好钱包,带好防护装备,开车门领着狼往远处走。 铅黑色的沙滩占据了大半个空间,海也是黑色的,卷着白浪裹着冰碴,砸碎在玄武岩柱根部。石柱顶沉进雾中,根部已冻进冰原,抬头望去像要将黑夜捅破。 视线收窄时,才能在这片辽阔的黑捕捉到那个移动的小点——周砚正顶着刮骨的风往前走,他把冲锋衣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紧抿的下颌。风扯着他的衣摆往荒原深处拽,每走一步,脚下的黑沙都会陷下去半寸,留下一串浅坑,风又卷着沙粒将痕迹抹平,仿佛他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停留过。 一架DC-3残骸正陷在雪原里。机翼斜斜插在沙里,一端翘向天空,另一端则陷进被海浪浸润的湿沙中,结着一层薄薄的盐霜。 周砚躲到一处巨大的岩石后,暂时避着寒风的洗礼。一人一狼就这么望着远处的飞机残骸。 好似残骸也望着他,寂寥的天地之间只剩下风的呼啸和浪花的拍打声。 周砚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清空了,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宁静下来。 风又小了些,他抱有一丝期望,靠着岩石无言了很久很久。 远处的岩柱愈发清晰,但天空依旧漆黑如墨,不见星,也不见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三年了,在这里,一次极光都没见到。连许愿的机会都没有。 他伸手挠了挠小狼的颈毛:“小孩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狼却呜咽了一声,咬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周砚敲了下它的脑袋:“再不回去,大胡子就不给进门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禁了声。 一道微弱的绿光在北方天际悄然浮现,像一缕轻烟,然后很快舒展开来,化作一道横贯天穹的光弧,流动着、闪烁着,宛如宇宙深处奏响的无声乐章。极光渐渐活跃起来,绿色的光带开始舞动,偶尔,一抹淡淡的紫红悄然渗入绿光边缘。 周砚走出岩石的庇护,长长呼出一口气,极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莫大的震撼攥紧了他的心脏。 我遵守约定了,你再不来我以后就不见你了。 周砚心里放狠话,看着极光又改了口。 ……我会来的,让我再见他一面吧。 极光像是听到了心中所想,缓缓起伏,在深蓝的天幕上荡开第一道涟漪。黑沙滩上的玄武岩映出的绿影,海面也泛起破碎的光斑,天地之间,唯有这来自太阳与地球磁场的能量,在黑暗中激烈地搏动。 一直待到光又渐渐弱下去,周砚今晚已经非常满足,正想转头回去,忽然看到远处一抹红色。 ——DC-3残骸旁出现了一只红狐。 周砚以为自己出幻觉了,往前几步想看清楚。那只红狐发现了他的存在,一瘸一拐地艰难向他走来。 小狼一反警惕的常态,竟回过头拉着周砚走过去。周砚快步走到残骸旁,小心翼翼地抱起红狐,往飞机残骸后方看去——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成一团。 周砚将红狐放在小狼背上,快速走过去低下身托起那人,伸手探鼻息,却在看清那人的脸的一瞬,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极光真的听见了。 周砚的指尖还停留在对方冻得青紫的下颌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连呼吸都忘了怎么调匀。许愿对象此刻就蜷缩在他怀里,比记忆中瘦了太多,额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眼睫上结着一层细霜。 “洹年?林洹年!”周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喊了两声,才想起把冻得发僵的手伸进自己怀里暖了暖,再轻轻贴上对方的脸颊,“醒醒,我是周砚。” 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喉间滚出细碎的呻吟,眼缝艰难地撑开一条线,迷迷糊糊地根本没认出来人。 周砚缓过神来,把人稳稳抱起,快步往车的方向走去。回到车上,周砚用毯子裹住林洹年小狼趴在后座,红狐蜷缩在它怀里,依偎着取暖。 周砚开车往回赶,心里着急却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开稳。时不时查看林洹年的情况,林洹年的唇色渐渐恢复正常,自己无意识地裹紧了毯子。 看来失温不严重,周砚心回落了点,拨通了电话。 “约恩!有人失温了,我现在带着他赶回来。” “what?”大叔还在醉意里,反应过来酒醒了一半,“还有神经病跟你一样这时候出……我,我叫卡伦来!”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积雪,猛地刹在旅馆门前。车门一开,寒风裹着雪片卷入车内,小狼低吼一声,护住背上的红狐。 约恩举着廊灯等在门口,昏黄的光把他高大的影子拉得很长。看到周砚抱着人冲下来,他立刻上前掀开厚重的门帘,嘴里还念叨着“上帝保佑”,醉意早已被寒风刮得无影无踪。 旅馆内暖光昏黄,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酒杯还歪在吧台上。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约恩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回荡,“卡伦刚到,正在里面准备!” 周砚一脚踹开房门,卡伦正蹲在床边整理医疗箱,驼色卷发束成利落的低马尾。见他们进来,她头也不抬地指挥:“把人放在床上,先脱外套。” 周砚依言小心地解开林洹年的冲锋衣,露出里面单薄的羊毛衫,衣摆处还沾着冰碴。 卡伦已经拿出体温计,水银头刚贴上林洹年的脖颈,:“35.2度,轻度失温,但他体质偏弱,失温症状比常人更明显,还好送来及时。” 她转身翻出保温毯,仔细裹住林洹年,连他露在外面的脚踝都一并盖严,“周,去把桌上的姜茶拿来,温的,慢点喂。” 周砚端着姜茶回来时,卡伦正用温水擦拭林洹年冻得青紫的手指。 周砚用勺子舀起姜茶,递到他唇边。姜茶的辛辣气息散开,林洹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刚喝两口就呛得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得厉害,却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唇色终于又恢复了几分血色。 卡伦在一旁补充:“别催,小口喂。”缓了好一会儿,林洹年才接着把小半碗姜茶喝完,唇色终于勉强恢复了几分血色。 “脚踝肿得厉害,应该是韧带拉伤,他皮肉薄,看着比实际严重。”卡伦拿出弹性绷带,指尖在林洹年的脚踝处轻轻按压,刚碰到肿起的地方,床上的人就疼得浑身一僵,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周砚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 卡伦瞥了他们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却软了些:“他身体底子差,比普通人扛不住冻也扛不住饿,这次是低血糖加轻度失温凑一块儿了,才会晕过去。我留了葡萄糖和止痛药。” 她收拾好医疗箱,又特意转向周砚叮嘱,“今晚别让他再受凉,每隔一小时摸下他的体温,要是再降下来,立刻喊我。他底子弱,恢复起来慢,今晚多盯着点。” “好的,麻烦您了。” 房门关上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外的暴雪还在继续,雪花砸在窗上。小狼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趴在床尾,红狐蜷缩在它的肚皮上,呼吸均匀。 周砚坐在床边,看着林洹年熟睡的脸,没由来地突然想到,该不会是极光造的梦吧。 有点认不出了,长高了点,却是瘦得脸颊肉不见了,眼窝深了下去,刘海盖住了眉毛,整个人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实在难和三年前那个小太阳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可能只是因为失温吧,周砚想。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 在这一刻,万物都有了归宿——就像黑沙滩上的极光,会听见人们的愿望。 第2章 好梦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林洹年第三次拨着同一个电话号码,第三次听到忙音。 这两年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忙音。 租车的大叔拿着钥匙过来。 “今晚要下大雪你听说了吗,你要到哪里去?” “……维克小镇,谢谢。” 林洹年对着大叔扯出个浅淡的笑,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一手接过钥匙,一手又拨通了电话。 “不远,应该能到……一个人吗?” 大叔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亚洲人,眉峰很软,像被温水浸过的墨线,顺着眼窝自然垂落。眼尾微微下垂,瞳仁是深褐的,却蒙着层雾似的。穿得不算少,冲锋衣却空荡荡的,像是撑不起他的骨架。 “对,我……” “又怎么了?”电话通了,对面语气不耐。 “焯远,是睡了吗?你还记得……” 冰岛和中国有八小时时差,林洹年不觉把安慰自己的理由给了对方。 “和你说了最近很忙没空陪你,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电话里静了静,林洹年却听到背景里的导航声,把想说的话撞了个干净。 “焯远,你在哪里?” “在家啊,都说了要睡了。” “你……”睡觉听导航催眠吗? 话没问出来,电话就被挂断了。林洹年面无表情。 熟悉的恶心感又从胃里翻上来,心脏像是被泡进了胃酸里。 林洹年讨厌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总不受控制的出现,就像他自己总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给恶心的来源找借口,一次次去问一个自己早有预感地坏答案。 但是他太累了,没力气去想,没力气去质问,也没力气放手。 林洹年讨厌这种感觉,也讨厌自己。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药瓶,触碰到口袋里的车钥匙。 ——今天要开车,一个人,不能吃药。 “我会按期还回来的,谢谢您。” 林洹年上了车,把暖气开足,把精神体放了出来。 小红狐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恹恹的蜷在副驾驶的脚垫上,尾巴盖住脸。 “i''m scared,i''ve never fallen from quite this high,falling into your ocean eyes……” 车载音响流出音乐。林洹年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刚刮净的玻璃瞬间又被新雪糊住。他挂挡、踩油门,车子像一叶孤舟,驶进茫茫的白色荒原。 冰岛的冬日日光本就短暂,此刻已渐渐沉落,暖黄的车灯照亮茫茫的前路,沿路的火山岩被雪温柔地拥抱着,黑色的棱角隐在雪雾后,像沉睡的巨人肩头落满梨花。瓦特纳冰川的轮廓在薄霭中若隐若现,远方的冰海好似飘在天上。 林洹年把近光灯切成远光,光柱扎进雾里,却只撞开半米的通透,剩下的光都被细密的雪粒打散,在眼前织成一片模糊的白。 那年的记忆也被雾蒙住。 “带你去冰岛看极光好不好……” 我答应了的,你为什么又骗我,只是一句玩笑话吗,你把我当什么。 “小年,妈妈也是为你好,我难道会害你吗!” “林洹年,你这性子就是个定时炸弹,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雪簌簌打在车窗上,和脑子里的声音混在一块。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我知道错了……” 林洹年被压得喘不过气,猛地一脚踩下刹车,伏在方向盘上发着抖。 小红狐爬起来,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 车里安静了很久,林洹年伸出手,指尖碰到小红狐的头顶,慢慢地想起自己在哪里,又不自觉地摸向药瓶。 他拿出药瓶,药片染上窗外指示灯橙黄色的微光——小药片从来没有让他有一刻轻松,更像是强行关断了他脑子的开关,好让他在下沉的路上麻木地接受所有东西,无论好坏。 今天是他第一次断药,初期症状难熬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但脑子却像被强行撕开了个口,很痛苦,但久违的让林洹年感到活着。甚至短暂的一瞬清醒,让他怀疑起记忆的真实性。 这三年过得太混乱,混乱到林洹年分不清自己真的还活着吗。 小红狐忽然直起身,朝窗外看,路标落满了雪,模糊的指引着方向。 林洹年顺着它的视线看去——黑沙滩。 “你也想看极光吗,但今天应该……”林洹年看着路标,头痛仍在太阳穴一下下敲打,记忆的碎片在脑中翻涌,可某种清醒却渗入骨髓,他感觉得到冷,感觉得到累,感觉得到心在胸腔里跳动。许久用力闭了闭眼。 小红狐轻轻叫了一声,爪子搭在车门上,尾巴微微摆动,像是在催促。 “走吧。” 他穿戴好衣服和护具,拉开车门的瞬间,狂风猛地撞进来,几乎将他掀倒。他踉跄一步,手扶住车顶才稳住身体。小红狐紧跟着跃下,轻盈地落在雪地上,贴在他的腿边。 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只有积雪勾勒出地形的轮廓。每一步都深陷,又拔起,像在穿越时间本身。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海浪撞击玄武岩柱的闷响,遥远而沉重。 终于,黑沙滩展现在眼前。 铅灰色的沙滩被雪薄薄覆盖,像一张被揉皱又铺开的旧信纸。远处,玄武岩柱群沉默地伸向海面,顶端积着雪,轮廓模糊,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廊。 林洹年艰难的走到那架DC-3飞机残骸旁,稍微避开一些风雪。 他靠在冰冷的机身的残骸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突然想到《小王子》里那个坠机的飞行员,想到那副巨蟒的内部的画。 ——大人们建议我放下那些画巨蟒的画,不论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改学地理、历史、算术和语法。 雪地上的寒气透过裤子渗进来,可他没力气动。小红狐蜷在他的腿边,用身体给他取暖。林洹年低头看着它,伸手把它抱进怀里。 林洹年抬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蓝的天,好像自己沉在海底,他泡在蓝调里,久违的感觉到宁静。 他拉下了点护脸,呼出的气凝成白雾。 林洹年突然想——就这样吧。 突然,天际线,裂开了一道缝。 一抹极淡的绿光,如呼吸般缓缓浮现,像是深蓝色的幕布被轻轻掀开一角。起初微弱得几乎以为是错觉,可它没有消失,反而渐渐明亮,延展,如丝带般在云层边缘游走。 极光,来了。 “我看到了……”他轻声说,声音发颤,“我看到了。” 眼前的景色撞得林洹年心中发懵。泪水无声滑落,冻在脸颊上,像两道透明的伤痕。 然后,第二道光出现了。绿色的光开始流动,扭曲,升腾,在漆黑的穹顶上绘出波纹。 林洹年怔住,慢慢抬起手,指尖伸向那片光,仿佛能触到它的温度。光芒映进他的眼睛,他的心,在这一刻,轻轻地、慢慢地,落回了身体里。一个破碎的人,正被极光一点点缝合。 我在看见,我在呼吸,我在……活着。 极光慢慢铺满了整片天空,绿色中晕染出淡紫与粉红。 “小年,想去看极光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洹年一激灵,往旁边看去——只有无边无际的黑。 “那说好了,我在冰岛等你……” 不是,不是方焯远! “呃!” 像触碰到大脑的禁区。突然,脑子一股抽痛,林若洄失去半边视野,耀眼的极光被电视机噪音的雪花盖过。 他努力地想看清那张模糊的脸,大脑却承受不了更多。他开始大口喘气,却觉得吸不到足够的空气,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手指抠着胸前的冲锋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心慌得厉害,像有只手在胸腔里用力攥着心脏,越攥越紧。他想站起来,想回到车上,想吃药,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都动不了。 眼前一黑。 辽阔的黑沙滩上,只剩下小红狐的呜咽声,和海浪撞击玄武岩的声音。 林洹年躺在残骸背后,被极光包裹着,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 “小年?林洹年!醒醒……”那个温柔的声音很近,好像真实存在。 林洹年睁不开眼睛,分不清声音的来源是现实还是幻觉。但却感觉有人把他轻轻抱起,温度切实的传到他的皮肤。 怎么会有人抱我呢? 可能是个好梦吧。 *** 凌晨三点,旅馆的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外的风雪终于弱了些。 周砚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膝盖上搭着条厚毛毯,手里攥着支体温计——这是他今晚第五次给林洹年测体温了。 他先把体温计贴在自己手心里暖了半分钟,才轻轻掀开林洹年的被子,将体温计夹进他的腋下。 林洹年睡得不安稳,睫毛颤了颤,眉头微蹙,喉间滚出细碎的呓语,像是在喊什么,声音太轻,被空气揉得模糊。 周砚看向床尾瘦弱的小狐狸,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 “以前像只柿团子,他当时都抱不动你……”又蹦又跳,尾巴蓬松得像展开得降落伞,和它的主人一样——漂亮。在雪地里惹眼的很,闯进了周砚得世界里。 小狐狸甩甩尾巴,像是在听他说话。 体温计的蜂鸣声响了,周砚收回思绪,小心翼翼地取出,37.2度,比上一次降了点。他松了口气,又帮林洹年掖好被子,确保脚踝的伤处没被压到。 他看着眼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小太阳像是蒙了尘。 天快亮时,林洹年的呼吸渐渐平稳,无意识地往热源处靠,脑袋轻轻蹭着周砚搭在床边的手。周砚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看着晨光一点点透过玻璃,把林洹年的发梢染成淡金。 第3章 药 林洹年睫毛颤了颤,眼皮重得像粘了胶,试了三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泛黄的天花板,挂着一盏老式铜灯,灯绳垂下来,晃悠着一小片影子,窗外的蓝色浸入小小的房间,鼻尖萦绕着木质家具的味道。 一只火红色的小毛团踩着被角挪过来,软乎乎的毛蹭过他的掌心,发出细碎的呼噜声,尾巴还轻轻勾住他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林洹年紧绷的神经稍松,刚想抬手摸摸它的头。 “醒了?” 一道低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洹年的心脏猛地一跳,浑身发麻的劲儿还没过去,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往床里缩了缩,后背贴紧冰凉的墙,攥着被子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僵硬地转过头,视线从模糊的光斑聚成轮廓,花了足足五秒才看清床边的人。 林洹年身子还麻着,但下意识慌张的缩向一边,与那人拉开距离。 周砚想探探体温的手尴尬地定在空中,眼神暗了暗。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请问您是?”林洹年的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沙子,尾音发颤。 周砚没回答,只是盯着他。 林洹年愣了愣,更慌了,以为对方听不懂中文,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周砚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林洹年攥紧了被子。 “中国人,说中文就好。”看着林洹年防备的姿态,周砚终于开口,走到窗边倚着窗看他,窗外的蓝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倒让林洹年紧绷的肩放松了些。。 安全的距离让林洹年稍缓了下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小红狐立刻凑到林洹年腿边,脑袋抵着他的手,发出警惕的低呜。 和昨晚判若两狐,主人醒了之后,精神体就反映了主人的心理状态。 “这里是维克小镇的旅馆,昨晚你在黑沙滩那晕倒了,我路过把你带了回来。”周砚又继续说,看着眼前这人完全没认出他来的意思。 “啊,谢……谢谢,给您添麻烦了,昨天的天气确实不该出门,但是……对不起,我现在没有东西能给你,我能不能……” 林洹年毫无逻辑地低着头自顾自一股脑地说,他越说越乱,根本没注意到周砚的眉皱得更紧。 周砚忍不住打断他。 “林洹年。” 林洹年一愣,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周砚。 周砚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动了动。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近床边,微微弯下腰,视线与林洹年平齐,声音放轻了些:“……真把我忘了?” 窗口吹来的风呼向他的脸,林洹年被定住一样看着他,脑子里像有无数碎片在碰撞——一阵风把他卷去了回忆里另一个雪白的世界,眼前人的轮廓慢慢重叠。 林洹年整个人显得懵懵的,过了几秒像是有点难受的用力眨了眨眼睛。 周砚无奈地叹了口气,笑了笑,正准备放过这个可怜鬼。 “周……周砚哥?”林洹年声音轻轻的。 周砚抬眼,眼神亮了亮,笑着直起身。 “还想着要是忘了我就把你……” 就把他怎么样,能忍心把他怎么样。 林洹年没等到后半句,房间安静了下来。又一阵冷风灌进来,林洹年打了个喷嚏。 周砚回过神赶紧把窗关上,又回过头把林洹年塞进被子里。 林洹年裹着暖融融的被子,只露出半张脸,小声问:“周砚哥,好巧,你也来旅游吗?” “?”周砚挑眉看向他,满是询问,刚好一点的心情烟消云散。 林洹年却被他询问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 周砚抱着手臂靠在床尾,不满地看着他,指节轻轻敲了敲床沿,半天才沉声道:“放假了?听说考得不错,去哪读了?” 林洹年低下了眼,没有回答。 周砚察觉到林洹年情绪低了下来,看向他的戒指,换了个问题。 “一个人来的?” 林洹年想起出发前的电话,半天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感情不顺。 “和阿姨说了吗?” 林洹年心里密密麻麻地又泛起针扎地感觉,一些不存在的声音渐起,逃避似的把头压向枕头。 好,离家出走。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林洹年彻底变成了被窝里的鸵鸟。 好,临时起意。 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因为感情不顺临时起意地离家出走。 周砚在心里总结。 把这家伙遣返回国。 “你东西都放哪了?别告诉我什么都没带。” “……车上,车!”林洹年突然从被子里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周砚哥,我把租的车落在黑沙滩路边了,等下我……” “不可以。”周砚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出去再冻晕一次?” 林洹年自知理亏,立刻低下头,手指抠着被子:“对不起……租车合同是我的名字,钥匙还在我这,我得去还……” 林洹年自知理亏地低下了头:“对不起……车是租的,我得……” 又开始道歉,周砚印象里地林洹年从来不会把道歉挂嘴边。 “……钥匙在哪?” “不…不麻烦你了,已经很打扰你了,我自己去就好……” “钥匙。”周砚语气加重了。 林洹年无措地摩挲着指尖:“外套……” 周砚从烘干的外套口袋摸到钥匙:“我给你开回来,过几天你好点了再开车还回去。” 然后回家。 “饿了吗?下楼吃点东西。”周砚拿过来一张毯子似的厚厚的披肩。 “嗯。”林洹年很听话地穿好衣服,跟在周砚身后。 林洹年抓着扶杆艰难的往下走。周砚很想直接抱着他下楼梯,但被戒指的反光晃了下眼,只是无言的跟在身后护着他,偶尔扶住他的小臂。 正值中午,但窗外不见太阳,旅馆一楼的小餐馆灯光暖融融的,木质桌椅上摆着刚擦干净的餐具,客人不少。现在不算旅游季,店里基本都是维克小镇的居民,说话声混着食物的香气飘过来。约恩正和一个络腮胡大叔用冰岛语聊天,听见楼梯上传来的声响,转过头望过来。 林洹年没想到这么多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在周砚身上,又慌忙地转过头地说抱歉。 餐厅里大多数目光被这个陌生的东方面孔吸引。 “周,你朋友醒啦,要吃点什么吗?” “鳕鱼吃吗?”周砚问。 林洹年点点头。 “那边暖和,先坐过去。”周砚领着他走到吧台。“两份鳕鱼,谢谢。” 约恩去厨房做饭,餐馆里的人觉着可爱,和林洹年搭起话,林洹年就一边应着,一边不自觉地往周砚身边越靠越近。 林洹年胃口一直不好,但约恩做的鳕鱼排外酥里嫩,他竟慢慢吃了小半份。周砚吃完时,见他盘里还剩一半,就陪着坐了会儿。看窗外飘起细碎的雪花,他站起身:“慢慢吃,我去把车开回来。” 林洹年立刻要起身,被周砚一个眼刀钉回座位。 屋外飘着小雪,天气不错,一人一狼往又黑沙滩走去。 “周砚,还不回呢?你要不把公司送我?”蒋知珩打电话来寻失踪多日的老板。 “项目我看了,我刚好在,把这边信号频率数据收集了,下个月再回。公司的文件你让助理发我。”周砚看到了那辆孤零零的车,进车开了暖气坐着。 “找理由休假就直说。”蒋知珩在电话里啧了一声,“你设备带了吗?年年跑过去也不知道……” “带了……我见到林洹年了。” “啊,啊?”蒋知珩听到这名字愣了一下,“好久没见过这小孩了,听说考A大去了,去冰岛玩呢?” “看起来不像是来玩,”周砚把外套扔向后座,无意间瞥见一个透明小药瓶,伸手去拿。“你在国内时,听过他的消息吗?” “没怎么见过了,感觉顾家就把他当透明人吧,我见一般都只带顾书昀出来。好像谈了个男朋友,我没怎么打听。” “他一个人来的…等下”周砚给药瓶拍了个照发给了医生。 周砚:陈医生,请问这个药是治疗什么的? 陈絮:这个包装不是市面上的,有点眼熟,我查一下。 “那你帮我打听打听。”周砚回到通话里。 “怎么关心起这个了?你该不会……” “手头那两个项目结了,你也去旅游玩玩吧。”周砚变相给人放了假。 “好好好,你撬墙脚去吧你。”蒋知珩开玩笑地说,没看到电话那边的人挑了挑眉。 周砚把药瓶放回原处,开车回小镇,推开门约恩疯狂给他使眼色。 周砚看向厨房,林洹年卷起袖子,低着头洗碗,毛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单薄,细碎的刘海垂在眼前。 “不是我让他洗的啊。这孩子吃完问我多少钱,我说不用,他听了死活要去洗碗,拦都拦不住……” 林洹年把碗碟擦得干干净净的放好,出厨房一抬头对上周砚的眼神,深不见底,好像不太开心。 林洹年站在原地,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想想又觉得自己一直在给周砚添麻烦。 周砚一看他低头感觉小孩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林洹年,过来。” 林洹年脑子里的争吵声被暂停了,一瘸一拐地走到吧台前。 “会做咖啡吗?” “嗯。” 约恩大概说了下工具的位置,林洹年很熟练地煮出两杯香气浓郁的咖啡,递給周砚和约恩。客人们闻见香味,笑着逗他是不是“限量特供”,他又红着脸做了几杯送过去。 “这手艺真不错,比我做的香多了。”约恩抿着咖啡点头。 “你自己的呢?”,周砚笑着看他。 “我不用的。” 林洹年披回了披肩,坐到周砚旁边,和人群留着距离,偶尔回应着客人的谈话,小餐馆的暖灯映得他的脸红红的,没做什么重活,但吃了感冒药,在这个暖洋洋的氛围里,困意像藤蔓似的缠上来,眼皮开始打架。 “这几天我有事要出门,你待在这好好休息。”周砚又补充:“我付了费用,你不住我也要给的。有精神就帮约恩招待一下客人。” “好的……周砚哥,谢谢你。”林洹年转向周砚的方向,但没抬头看他。 周砚没忍住,伸手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林洹年的身子僵了一下,抬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困意像涨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林洹年的意识。他的头一点一点,下巴差点磕到吧台边缘,眼帘彻底黏在一起前,还模糊瞥见周砚正敲着电脑。 周砚看向身边,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小孩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阴影,侧脸线条在暖灯下发着柔和的光。披肩从肩头滑落半截,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 “这孩子怎么回事,太乖了点,”约恩端着空盘子走过,压低声音笑道,“你弟弟吗?” 周砚摇了摇头,伸手先把滑落的披肩重新裹在林洹年身上,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后颈,只觉得皮肤凉得像冰。他皱了皱眉,干脆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林洹年打横抱了起来。走到房间门口时,他用膝盖轻轻顶开虚掩的门,将人小心地放在床上。 刚想抽回被攥住的衣角,林洹年却攥得更牢了。周砚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替他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陈医生发来的消息。他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安稳的人,轻轻带上房门。 陈絮:查到了,国外的这几年新出的药,主要是镇静、抗焦虑,副作用不小。 陈絮:有些医生图省事会开这种药,相当于发病的时候直接给人关机,但对病人毫无治疗作用。 陈絮:你哪来的这个药? 周砚:我一个朋友在吃。 陈絮:找个好点的医生,别遭这种罪。 周砚熄了屏,靠在走廊望向外面又变深蓝的天,楼下传来客人的谈笑声,混着食物的香气飘上来。 第4章 早点睡 小镇往后两天的天气都不错,连着几日,周砚都早出晚归外出采集数据,林洹年便留在约恩的小店里打下手。空下来的时候,他总缩在吧台最靠里的座位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英文书的页边,安安静静地读,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发顶,晕出一层柔和的绒光。两人每日清晨匆匆分开,唯有晚饭时分,才能在满是食物香气的小屋里凑得完整。 周砚开车绕回到离小镇不远处的海边,准备收集今天最后一组数据。 他蹲下身调试仪器,金属外壳沾了点细碎的雪沫,指尖一触便化了。将感应器稳稳放进海水里,周砚才坐到岸边的木椅上,耳畔立刻被洋流的声音填满:水流推动浮冰,碎冰相互磕碰,发出清脆又连贯的声响,像寒风吹过一片悬于檐下的风铃。分析仪屏幕上,波线正不规则地跳动,不远处的雪地里,小狼正撒欢儿地刨雪,尾巴扫得雪沫纷飞。 周砚望着被阳光照的透明的蓝色冰面,远处,是浮冰在波涛间缓缓漂移,它们是冰川崩解后流浪至此的遗孤。 景色很美,周砚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附近目标点的数据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后天要动身去下个地方,也差不多了,明天带他还车就送他回机场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海风吹得有些发涩。 “叮——”仪器的提示音打断了思绪,数据采集完成。 周砚回过神,掏出手机对着冰面与海面的交界线拍了一张,又转身抓拍到小狼一头扎进雪堆里的模样,蓬松的雪沾了满脸,活脱脱一张“黑历史”。 夕阳已经开始往海平面沉,金红色的光把天空染得发烫。周砚麻利地收拾好仪器,喊了声小狼,驾车往小镇的方向赶。 小店里,暖意融融。林洹年听不懂客人们的冰岛语,却能从他们上扬的语调里捕捉到快乐,每当客人们集体大笑时,他抱着怀里的小狐狸,嘴角也会忍不住跟着扬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浅弧。 “林,听得懂吗?”约恩又逗他,林洹年抱着小狐狸笑着摇头。 “我教你冰岛语好不好?”约恩想了想:“litli refur。” 林洹年歪了歪头,舌尖试着卷了卷:“re…refur?” “哈哈哈对对,refur。”约恩指了指他怀里悠闲地摇着大尾巴的狐狸:“litli refur。” 店门被推开,周砚刚踏进来,就看见林洹年眼睛亮闪闪的,正跟着约恩重复着什么,连小狐狸都支棱起了耳朵,约恩被他逗得大笑。 “聊什么呢?” “哈哈哈,教他冰岛语。”约恩拍了拍吧台,“他学得可快了。” 林洹年回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连带着声音都软乎乎的:“你回来啦。”他说着就起身,自然地要去接周砚手里的仪器箱。 “有点重。” “还好。” 周砚顺势托了一手,看他稳稳接过,才转身去拿车上剩下的东西,大包小包,放到林洹年面前。 “这是……” “给你的,你的衣服不够厚,外头冷,你刚恢复出去容易着凉。”周砚看他没动,又说:“刚好路过买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谢谢,但是我……” “再提钱,”周砚打断,“现在就把你种进雪里,浇点水,明年长出一个更倔的。” 周砚坐在高脚凳上,长腿撑着地,笑着看他。 林洹年把新衣服一件件往上套,最后套上外套站好看着周砚,周砚轻轻把他拉过来,扣好拉链一拉到顶,遮住林洹年大半张脸,又拿厚厚的毛线帽往上他头上戴,毛线软软地压住额前碎发,这下林洹年只露出眼睛望着他。 “嗯,这样可以。”约恩表示打包得非常严实。 周砚又对着他笑,林洹年小声地说:“谢谢周砚哥,很暖和。” “喜欢吗?” 林洹年点点头。 “那就好。”周砚帮他拉开拉链,拿来袋子装好:“明天带你去还车,然后……” 话没说完,周砚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等下,我接个电话。” 他推门走到店外,寒风瞬间吹散了店里的暖意。“喂?” “周哥,数据收到了,我发给实验室在处理了。”蒋知珩叹了口气:“我打听了一下,这小孩唉……” 周砚下意识地往店里看了一眼,窗户刚刚好框住林洹年那一隅空间,他正摸着小狐狸的毛,侧脸柔和得像幅画。 “他现在处着的男友,三年了吧,好像初中就认识了。那人仗着林洹年心软,一直沾花惹草,那圈人都知道,林洹年……没什么朋友,不知道知不知情。那傻逼对他也不好。” “思云说,高中的时候顾家把他转去实验中学了。”蒋知珩的声音低了些,“他的班主任偏听偏信,同学更是背后嚼舌根,语言霸凌没断过。他之前还和思云有联系,说过这环境不适合他,后面就没信了……” 蒋知珩补充道,“你也知道,顾家不想认个外来人,可偏偏他成绩好,学校拿过不少奖,顾书昀烂泥扶不上墙,他妈妈拿他在顾家寻地位……唉,破事一堆。” 挂了电话,周砚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和亮起的路灯相顾无言。 再推门回去,没有把送他回去这句话说完,只是像往常一样,和林洹年坐在一起吃饭,然后敲着电脑工作,林洹年就坐在一旁翻开小画本的新一页,颜色笔是从约恩的百宝箱里翻出来的。暖黄的灯光漫过桌面,把两人的影子叠在木质地板上,安安静静的,只有键盘敲击声和铅笔划过纸页的轻响,和在脚边的小狼和小狐狸。 偶尔抬头,窗外对着冰封的北冰洋和茫茫的冰川。两人就在温暖的灯光下,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喝酒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告别。 这几天,两人一直一张床分两边睡。林洹年窝在一边,似有所感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周砚洗完了澡,正靠在浴室门边望着他,刘海抓向后面,露出深邃的五官。 “怎么了?” “没事,”周砚收回目光,掀开被子躺到自己那边:“早点睡,明天带你去玩。” 林洹年眼睛一亮:“不是还车吗?去哪玩?” “还完车去,保密。”周砚笑着把他又按回被窝:“快睡,晚安。” 林洹年没有再问,乖乖回了句:“晚安。” 周砚在黑暗中默默感受着旁边人呼吸渐稳,直起身借着微弱的光看向林洹年,果然又是蜷缩着抱着被子。周砚发现小孩睡的并不安稳,会没安全感似的缩成一团,周砚一直看在眼里,却没敢打扰,但今晚,周砚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轻轻落在林洹年的眉心,一点点揉开他皱起的眉头。 清晨的小镇还浸在薄霜里,林洹年把自己打包得严实,吃完早餐,两人拎着东西出门。车停在店门口的空地上,落了层细雪。 周砚打开后备箱放东西,林洹年先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突然想起什么,往后排看去——药瓶躺在后座,林洹年看了眼周砚的方向,伸手把药瓶收了起来。 周砚坐进驾驶座,往后排扫了一眼,药瓶不见了。发动车子时侧头看林洹年,没说什么。他抬手调了副驾的空调出风口,让暖风刚好落在林洹年脚边。 车子缓缓驶出小镇,路面结着薄冰,周砚把车速压得很慢,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往后退 —— 覆雪的荒原上,矮松疏疏落落地立着,远处的冰川在晨光里像一块嵌在大地上的巨型宝石。 小狼趴在后座上,小狐狸兴奋地缠着小狼,蹦来跳去,偶尔去咬小狼的嘴筒子,小狼也不恼,轻轻晃开任它胡闹。 林洹年注意到后排,把小红狐抱过来,强行按住它:“不…不好意思,”但小狐狸的大尾巴摇的正欢。 周砚指尖被狐狸的大尾巴扫了一下,痒丝丝的,嘴角勾了点笑意:“放它们玩吧,没事的。” “这么开心?” “嗯嗯,我好久没见过它这么兴奋了。” “我是问你。”周砚看向林洹年。 小狐狸反应了主人的状态。 “很开心。”林洹年愣了愣,笑着小声说:“谢谢你” 周砚瞥他一眼,喉结轻轻动了动。 回到那家车行,大叔看见林洹年热切地搭话,问他玩的怎么样。林洹年应着,把钥匙还了回去,低头签文件。 办完手续不过十分钟,林洹年回身看周砚,见他正望着不远处的冰原,小跑过去。周砚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毛线帽的绒边蹭得林洹年的额头痒痒的:“好了?” “嗯,我们要去哪?” 周砚笑着不说话,领着林洹年并肩走在雪地里,林洹年低头看着白茫茫的雪地,两人的脚印挨得很近,浅浅地陷在雪地里,被晨光晒得发亮。小狐狸从林洹年怀里跳下来,跟在小狼身后,两个小家伙在雪地里撒欢。 没走多久,林洹年隐隐约约听见几声犬吠,清冽又洪亮。他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错落立着不少原木搭的狗屋,深棕色的木头嵌在白雪里,狗屋旁的木栅栏里,攒动着一片片厚密的毛色。 林洹年的眼睛倏地亮成了星子,转头看向周砚,眼里满是雀跃,连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周砚捏了捏他的手腕,笑着点头:“说好带你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