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hape》 第1章 Chapter 1 “意识传输确认—— “机体机能检测中—— “云端数据存档83%” 冰冷机械的女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清冽的词句撞击在纯白无暇的墙壁反弹出丝丝寒气,让眼前这个昏迷中的人也不禁轻蹙眉头。 …… “快醒了吗,R16?”朦胧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笔头与纸摩擦的“沙沙”声。 先前昏迷的人动了动眼珠,试图抬眼,却立即向面前正对着的高能白炽灯败下阵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光,手铐上的锁链发出“喀拉”的响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手脚捆绑在墙面上的胶囊中。视线游走,从身上各处延伸出的无数线、管通向胶囊外,密密麻麻、却不乏有序地交织在一起,而自己好像蛛网上的一只猎物…… “猎物?哈哈,真是巧妙!看来我手下的成果就是智商不低。”先前的男声再度响起,带有笑意。 “别再嘴贫。陈竟,我不管你的研究到什么阶段,明天下午必须上交完成品。这是最后一批,不要出差错。”成熟女性的嗓音。 耐不住好奇,昏迷者再度抬眼,瞥见灯光的源头,是一幅背光的模糊剪影:说话的女人跟这名叫陈竟的男子站在显示器前交谈,上面赫然刷新着她的实时意识内容。一条条意识如弹幕般划过屏幕,有种被脱光了给人看的羞耻感。 昏迷者刚要眯起眼辨认二人的长相,女人即转身离开。她踩着尖头高跟鞋的美丽双脚只在光亮下一晃而过,就从门口“嗒嗒”消失。宽厚坚实的隔离门迅速闭合。 “哎美女……主管大人!您行行好,帮我美言几句啊!”陈竟的呼声早已被隔离在门内。霎时,房间内一片安静。 洁白的墙壁反射着更刺目的光,但已能逐渐适应。 陈竟缓缓迈步向R16——也就是此前的昏迷者,站定在她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犯贱般用手拽了拽连接于其头部的某根数据线。 “嘶——啊!”R16抬头怒视始作俑者,后者嘻嘻一笑,不以为意:“抱歉啊,就是确认一下是不是活的……哦,别介意,也不要担心,现在检测显示你的生命体征非常良好,生龙活虎、很有精神!” 借面前这名男子高大的身影挡住刺眼白炽光的间隙,R16得以睁大眼观察此人的面貌。 只是自己从刚才充满怒意的眼神变换为探察的一刻,陈竟眼中的笑意也不着痕迹地褪去,如傍晚潮水退去、尖锐礁石显露般露出淡漠的灰色瞳孔,花瓣唇微微抿起,干净的唇线愈发明显,流畅的下颚线沿着修长的脖颈绷紧,此刻竟也不言自威,逼得R16不得不偏头回避视线。 其实刚才陈竟心中也产生了些许疑虑:与以往数据对比,这个产品在白炽灯下清醒的时间显得过早。若这正是它对外界刺激抵抗能力弱的表现,那么有些代码就没有运行成功。与之矛盾的是,每一次的检测报告都显示机能良好。还有方才它眼神中的那一抹狡黠,更是从未出现过的意外之举,这对于机器人来讲,情感是否过于复杂?而辅助无需如此细腻的情感,过强的人性反而会在工作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除非说…… 陈竟摇摇头,停止了漫无边际的发散思考。 好啦好啦,无论如何都是可以被那位解决的。再说了,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杰作!说不定这就将是载入本世纪历史史册的一页——一场科技界的伟大变革! 陈竟的脸上又流露出了想入非非的愉悦表情,目睹这一切的R16表情像吃了苍蝇。 次日下午,陈竟领着二十个最终批试验品准时出现在某层建筑物内。R16环视着四周,在极弱的光线下,暗自惊叹这宽敞的层高——空阔到似乎连呼吸都会产生回音。只是昏暗的环境让人难以看清具体布局,巨大的透明玻璃分割出这片空间的主人所在的工作室,外界看得真切,全无**可言。原来这点点光亮就是各种仪器闪烁的信号灯,如同澄净夜空下的星光点点,细细听,还有规律缓慢的滴滴声。在这片全电子信息化的空间中,出人意料地营造出了类似自然般静谧的安全感。 “您忠实可靠的下属陈竟造访尊府,请您高抬贵手!^_^”人脸识别后,系统向门内播报了这条耍宝的提示语,听音色被可爱地机械化处理过,但显然是陈竟亲口录入。 两侧玻璃门打开,陈竟一行人鱼贯而入。这靠人数取胜的气势像是要来干架,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这批成果绝对能让你满意,且不说鄙人花费了先前几倍功力冥思苦想到库库掉发,牺牲开发部第一帅哥的颜值容貌,光是产品性能这一块儿,哎!就与此前不可同日而语。咳咳……萧融你在听吗?” 从R16的方向看去,陈竟完美挡住了这位头儿的身影。她不动声色地悄悄移动位置,终于看清了此次拜访的主人:几块巨型悬浮屏幕不时切换着页面,散发的光照亮了下方操控者的面孔,额前几缕碎发投下纤细暗影,标志立体的五官在屏幕光亮与色彩的变换下忽明忽暗,像是画室的一尊雕塑被打着光。弧度好看的眉骨下卧着一双标准的湖瞳,漆黑不见底,似一汪潭水。这人虽面无表情,却没有傻楞的呆滞感和权威的压迫感,反而奇怪地散发出一种童真、人畜无害的纯净。 “不是我说你,整天待在黑屋里不开灯你是省电呢还是搞密谋啊?不怕瞎掉,嗯?”陈竟说着,打开了灯的开关,刹那间,一室敞亮。 “靠!陈竟,我要瞎了只能是因为你!”李萧融扶眼痛呼。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人难以适应,R16想要低头闭眼抬手遮光的瞬间,感受到一抹尖利的目光投向自己。潜意识下她觉得不能动,也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应对——咬牙睁眼,紧握双拳,承接刺眼的灯光带来的灼烧感。泪水不受控地涌出,死撑的眼皮在挣扎,就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瞬间,那道不可忽视的视线消失了。 R16低头,眼皮向下一动,两大坨泪珠砸落在地面。 呵,真是无聊的考验啊。R16狠狠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抱歉啦,我这不是急着报告好消息。现在正式向你介绍我的新一代产品:外貌方面,涵盖了多样的女性形象,要性感有性感要甜美有甜美要知性有知性……当然要朴素也有朴素;国际标准智商水平检测均达到9.0以上,虽不及您的分高,但应付助理工作肯定绰绰有余;类人化是这次更新的重点,H值(Humanlink Rate)已达7.5,可以给您提供超高的情绪价值,此外有我的幽默设置加成,能助您脱离苦涩无聊的独居生活;身体素质方面不必担心,别看它们一个个身材纤细,但体能、灵敏度、应激战斗等均处于绝佳水平,就算是像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脸书生也能被轻松拯救!”陈竟一串话说得口干舌燥、激动不已,对面的李萧融活似一尊大佛,神情分毫未改。 “来句评价,大神?” “我觉得……”李萧融双臂交叉在胸前。“应该跟人事部提建议,销售部怎么会错失了你这样一个营销鬼才?” 陈竟撇撇嘴:“没办法,识人不明用人不善都是你的问题,就好好享受我的服务吧,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他突然双手撑在李萧融面前的桌子上,问:“哎,说正经的,你到底选哪一个啊?可别告诉我没一个入你法眼的。我我我都改了三遍了,连原本批好的年假都没休,再这样下去就要猝死了啊!” 陈竟一副苦瓜脸,显得很可怜。 停顿了一会儿,李萧融叹口气,说:“那你推荐一个吧,太花哨的不要,像你一样的不要。” 呃,扎心了leader。 陈竟思忖的片刻,R16的心跳都噎在了嗓子眼儿。 “不能被淘汰,不能回去。成为这个人的助理……否则一切都得重来,任务就会失败……” 任务?哪里来的任务?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这些话让她很是纳闷。冥冥之中似有人在前方引导,无形的手牵引着——或者说推着她往某一方向前进,但这个目的地对于她这个行动者来讲却是一无所知的。一明一暗,他们处在不对等的位置上,这非常不公平。她想,或许自己只是幕后大佬的棋子、上帝的傀儡、被当枪使的倒霉蛋…… “嗯……就它吧!”陈竟猛然指向一脸惆怅迷惘的R16。 “你看,跟你一样苦涩!”陈竟说着朝R16眨眨眼,有点奇怪这人为啥露出这么苦不堪言别无所望的临终表情,刚不还很有生气的吗?难道是刚才自己的猜忌被看出来了?不会这么小心眼吧,不该呀,总应继承一点自己的大度吧…… 李萧融从电脑椅上站起,R16才发现这人个子挺高。等他站在她面前时,R16抬头,这仰视的视角,比先前陈竟站立在她面前时还要再高一点,随之产生的气场虽极具存在感,却没有陈竟带来的那种紧张气息。R16试着将视线慢慢与他会合,目光相接的瞬间,R16就被摄入了他的眼眸,像是泡在了温泉汤中,整个人紧绷的心情都舒缓了不少。 看着R16又变得明媚的面容,这下轮到陈竟吃苍蝇了。 啧啧啧,成什么样儿了,自己就那么不受待见? 不过陈竟并不在意,他只是隐约有点担心。前一天对R16有所怀疑后再次查看了它的检测报告,果然H值极高,但其他数值也同样出众,他觉得自己眼光还不错。秉持着科学家的高傲骄矜,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于是也尽力让自己忽视它那一点带有威胁的不安神情。或许只是长期高强度工作后的神经质罢了,都怪李萧融那个魔头!不要过于敏感了。 “长相是挺大众的,过关。其他方面呢?” 噗——吐血。怎么第一句就攻击人外貌啊!话说R16到现在也没看过自己的长相,这下更是直接失去了兴趣。 “我给你的推荐还能不好?”陈竟扁嘴。 “好吧,那就她了。”李萧融对新上任的即将共事的助理没什么兴致,说罢回到了座位上。 陈竟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若有所思地望着李萧融。 良久,开口道:“放轻松一点,不要让自己太累了。没有什么是非必要不可的,有些事情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时间会带走一切的。” “嗯……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没有就走吧。”李萧融头也没抬,伏案于面前的操控板。 陈竟走后,偌大的空间内就仅剩他们二人。R16迟迟等不来领导发话,自定义为休眠模式节省能耗。 等R16设置的开机时间到,缓缓睁开眼,视野中已没了人影。 她迟疑着轻步行走在办公室内,四处张望,录入新环境的构造和布局。 这里与普通的办公室不同,空间非常大。许多大型设备林立其中,遮挡了视线。李萧融的办公桌和操控台被围绕在中间,好像给自己建造了一层厚厚的壁垒。 走到一处拐角,R16突然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伴随着“啊”的一声哀嚎。吓得她赶紧低头看,原来是踹翻了地上用书垒起的一面低矮围墙,掉落的厚重书本正好砸在了躺在里面的李萧融身上。 “你要偷袭我吗?下手真狠啊。”李萧融背过身蜷缩起来,好像在用手揉着裆部。 R16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过来,抿住嘴不敢笑。 等受害人疼痛减轻站起身,露出身下的软垫,这个没有眼色的施虐者才发现,身居如此高位的人对待自己竟这么随意:一个墙角,铺一席床垫,一个枕头,三面环书墙,就构成了他简陋的休息场所。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就这样憋屈地睡着在这里,R16有点可怜他了。 “你……怎么露出那样的表情?”李萧融略显尴尬地问。 R16立马收回自己的圣母表情,切换为冷酷无情的公事公办专用面孔。 “您有什么需求敬请吩咐,我相信凭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完成您的工作指示,请您考察!” “不要催上司工作。”李萧融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留R16呆在原地揣摩人际交往准则。 “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单凭这点你就怀疑它了?”姜宛舒一只手搭在腰间,眯起狭长的眼睨着陈竟。 “我想再观测一段时间。毕竟以后要经常待在萧融身边,我还是放心不下。” “有时候你的直觉真比女人还灵敏……”姜宛舒皱眉。“不会是为了拖延分析报告找的借口吧?我记得不久前你还说检测系统故障需要重来。” “那次确实是真的啊,我的主管大人……啊不,这次也是真的!” 姜宛舒盯着陈竟,一会儿又无奈垂手。“随便你吧,就算我反对你不也会自作主张地行动吗?” 陈竟笑了笑。 “只是你应该没忘吧?那件事还没结束,自己弄丢的东西要自己找回来。萧融不说,不代表他心里就能过去。”姜宛舒语气逐渐严肃。 “我懂得,姜主管。” 第2章 Chapter 2 自上次对话之后,R16就认定了自己这位直属领导是个闷骚怪。 这样也好。至少工作清闲,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多,轻轻松松就实现了陈竟等牛马们梦寐以求的工作生活平衡。可自己这处境哪有什么生活可言呢? 于是这天下午,当李萧融又在操控台前闷不吭声地工作时,R16猜测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了,独断专行的领导习惯独裁,不喜欢旁人插手,就悄悄打开鞋底的滑轮,溜出了工作室。 黑咕隆咚的房间带来了诸多不便,她摸索着前进,几次差点撞上玻璃门。 R16闭眼,再睁眼。眨眼间就换上了夜视眼珠,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红光。 她看到一部电梯,决定乘坐它离开这个啥也看不见的鬼地方。 一进电梯,R16就被面前的众多按键吓到了。跟她头脑中数字按键的印象不同,这个电梯内的每四面墙上都布满了符号复杂的按键,环绕在四周。而在她迈进电梯的一瞬起,这些按键就自动移动到符合她身高的最适高度。 真是智能啊……R16心想。否则自己根本看不全这满墙的按键。 不过就算看全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对着布满罗马数字、简单图形、希腊字母和英文字母的按键无从下手。 真想回去啊……但连开门的键在哪都找不着。R16只好硬着头皮随便按了几个,”Bing”的一声提示音过后,电梯开始移动了。 真是一次漫长的移动。R16不知自己将自己送到哪个遥远的地方了,电梯保持着几乎让她耳鸣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变换着方向行进。而她只能紧紧抓着扶手,紧张而茫然地等待着。 约莫十几分钟后,电梯停下了。R16走出电梯时,像刚下过山车的人一样腿软了,能让这钢铁玩意儿都感到发软,她不禁疑惑以人类的脆弱身体怎么承受如此强度的通勤工具。 下了电梯,果然敞亮多了。这层楼虽不及先前的层高显得空阔,但被布局合理、光线温和的照明灯照亮着,让人感觉很温暖。 R16放松了警惕,漫无目的地匀速滑着。 前面的房间内隐约有人声,R16缓缓停在门口,不大光彩地开始偷听。 好在陈竟的道德感没那么高,再者脸皮厚,研发出来的她也对窥探他人**这一行为没有任何羞愧之心。 “下次选举还是定在十二月初,各位意下如何?” “全凭姜老定,我们当然附议。结果不出意外,肯定还是跟我们想的一样,毕竟没人喜欢变化。大家说是吧,哈哈。” 第一个开口的人轻轻哂笑,有种势在必得的有恃无恐。 “很荣幸能和各位共事,相信未来还是我们的。” R16听了个半截,一头雾水。正想探头看看里面的人,后脖颈突然被扯住了。她踉跄地倒在后面的人身上,一转头,陈竟的大脸出现在面前。 “这次怎么这么不警觉?”陈竟用气声说。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把她吓了一跳,正要倒吸一口气都被面前的人用手捂住了嘴。随即迅速被拖离现场。 R16看着鞋跟上的轮子在地上一圈圈迅速转着,又仰头看着几乎毫无变化的天花板,也不知陈竟要将自己带到哪里。不过或许自己的体型还算小巧,身材还算苗条?陈竟就这样捆着她的手连同腰,一并拖走了。 没过多久,头顶的天花板变了色。“咔嗒”一声,鞋底的轮子跨过门槛,R16身体一震,倒在了地上。 “哎呀,手滑手滑。”陈竟感觉手里一空,赶忙转过身扶起R16。 不过并不疼,果然是机器人的身体啊。R16体味着这些轻微的人体触感,尝试与头脑中的形容词对号。 “来,说说,怎么溜出来的?”陈竟叉着腰质问。 “李先生在忙,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就出来了。” ……陈竟无语凝塞。说的也是哈,他那个人是能干的出这种事情的。 “你怎么知道那儿的电梯号的?” “不知道。随便按的。” “……好,料你也不知道。” 陈竟像是舒了口气。不过一会儿眼睛又眯起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在电梯里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R16虽初入人世,不懂得怎么与有感情有思想有计谋特别是像陈竟这般样样是个中高手的人类过招,但从这人不加掩饰的微表情中,就算迟钝如机器人,也看出了他居心不良。 “您监控我?” 陈竟挑眉,“谁让你到处乱跑,万一惹出事了怎么办。作为研发者有权力有义务对自己的产品负责——每一个从我手下诞生的产品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样。叫一声爸爸听听?” R16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逗你呢。总之小心点,我有我的办法,会时刻关注你的言行。”陈竟的两根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R16的眼睛。 “另外向你坦白,电梯的速度是我调快的。就当是随机小测试,看看你的耐受力啦。” 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R16对当下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要试图逃跑,你为我们而存在。” 今早醒来,R16迷迷糊糊听见了低沉的声音,源头似乎又在自己的脑中。 她很愤恨,笃定了这帮人为更好地奴役自己而设定了这样的洗脑话术,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陈竟。 楼宇内突然响起警报声,R16不明所以地走出房门,看见人们奔向同一方向。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跟上”,李萧融闪过自己旁边,R16立马跟随。 出了大楼,楼前的空地早已人头攒动。抬头,空地之上的投影屏幕浮现着一行加粗黑体字:辰元星紧急事态诏令。印在深红的底色之上,狰狞地闪烁着。R16盯着李萧融的脚,紧紧跟随他挤到人群之前。 屏幕虚晃了一下,一个会议室的现场直播突然被全息投影出来。圆桌会议的参会者环绕人群一周坐着,如真人在眼前。 “勒恒星球的48支军队于今日凌晨3时开始向我方逼近,预计于后日15时到达。敌方的官方说辞是为夺回六年前战争中机器军的记忆芯片。但因时效久远,我们对其是否成立存疑。在座的各位和远端的参会者有什么看法?”面对着人群的年长者发话。 “根据星际惯例,此类事件应当以谈判协商为主。记忆芯片只是个幌子,勒恒要做的绝不停留在这点。”其中一个议员说道。 “两年前勒恒战败,签署了和平条约。当下不能违反,以此为借口是要宣战啊。”R16旁边的人望向天空喃喃说着。 “也有可能是为了偷武器。”熟悉的声音。姜宛舒站在前排的另一边,按下面前升起的按键,向会议室发送语音。 “前不久我们刚刚掌握了新技术,将星际载人武装飞行器的速度提高了3.4倍。而勒恒位置偏远,在主星际中一直处于边缘地位,人才外流严重,研究星际交通的科学家少之又少,勒恒要知道,一定会红眼。虽但如此,凭借其曾经打下的厚基,勒恒还是不容小觑。我们的这项成果已向辰元联合军事部上报,然而消息一直被封锁,未曾向世人公布。所以,有内鬼。” 所有人一齐看向姜宛舒。原本躁动的人群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勒恒的话不能信。但要抓住告密的也并非一时之事。我建议选可信的人成立临时指挥组,缩小权力范围,等勒恒的妖风过了,再处理内事。”刚才一直保持缄默的李萧融终于开口。 面前的年长者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新人总要经历风浪,就按你们想的去做吧。我们鞭长莫及,只能静候佳音。”四周的人像微微颔首示意,广场中心的人群纷纷低头致礼。 待影像消失后,R16看向李萧融,直到人群熙攘着散去,他才缓缓抬头。 一双湖瞳倒映着乌云压顶的暗沉天空,盛着两团浑浊的清澈。 “你想怎么做?”回到昏暗的办公室,陈竟问道。 “就像当时说的那样,缩员。”李萧融面无表情。 “老古董那边可不好过。你要挑人不得经过他们?那里面多少盘根错节你不是不知道,利益牵连、关系勾结,引一发而动全身。你怎么敢动?” “但我已经说了,联邦那边也允诺了。他们为了给上面做样子也会让我稍微动动的——虽然这或许不能达到实质性的改变,内鬼仍有极大可能藏匿其中。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李萧融静静看着陈竟说。 “……唉,好吧。我跟你一起。还有你——”陈竟突然指向旁观的R16。 “这次别想跑了,我们需要你。” “姜老那边的人可以先选了,幸亏有姜宛舒帮忙,她可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那个人精老爹。”陈竟抱着一堆文件夹过来了。 ”哎,你,会看面相不?“陈竟撂过来一沓照片。一眼看去,上面的人不是油头谄媚就是满脸横肉,R16生理厌恶地转移了视线。 “呦,被恶心到了?恶心也得看,这些人就是这样。”陈竟嘻嘻笑着。 “别逗她了,这人把最丑的几个给你看呢。”李萧融刷刷翻阅着资料,头也不抬地拆穿了陈竟的小伎俩。 R16把照片散开在桌面,一张张查看。忽然从一众丑八怪中发现一个清爽的人像,她不由得拿在手上端详了许久。 “什么啊,能看这么久。”陈竟凑过来。 ”搞错了搞错了,怎么把这位混进去了。”说着一把拽走了R16手中的照片。 “他是谁?”R16问。 “姜宛舒同父异母的弟弟,姜磊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竟接着说,“姜宛舒5岁时,母亲刘芳就因意外去世。在她8岁时,姜毅与现在的后妈魏然结婚。魏没过多久就怀孕了,给姜宛舒生了个小9岁的弟弟姜磊宸。” “长得还是……挺清爽的。” “呵,你可别光以貌取人,现在19岁的小孩想的可不少了。” ……刚还叫我看面相。R16无语。 “这种帝王子孙别想碰他一根汗毛,只能防着点了。”陈竟耸耸肩,把大少爷的照片扔进了另一堆中。 刚才看到姜磊宸的照片时,R16脑中有一线光闪过,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但这一瞬过后,她就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没有确切证据的论断都是臆想。”这貌似是研发之初就给机器人设定的基本思想。R16觉得真是可笑,难道是类人水平太高?怎么也染上了人类喜欢玄学迷信的毛病。 抛开这些妄想,R16接过陈竟给的全员照片,将其认真录入脑库,作为日后辅助李萧融的必要信息储存。 真正能待在领导身边的人,长相都具有很强的迷惑性。表面嘘寒问暖,背地里捅刀子。R16一一这样看过去,一只只低垂的眼让人看不清情绪,一层厚厚的眼镜片将目光模糊。有的长着一张自然的笑脸,有些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慈悲……刚才那几个丑八怪显然只是被放出来做事的小妖,她不明白李萧融到底要怎样挑出可信之人。 遴选工作进行到深夜。大部分时间是李萧融与陈竟在交谈,R16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将头脑中人物的姓名与照片对着号,描绘着这个人的形象。而以外人看来,她似乎只是在发呆。 忽然,R16转头。门外似乎有人。但就在她的余光刚落在这个人影身上时,人影消失了。凭借程序设定的超高观测能力,她相信这不是错觉。 墙角的微型摄像头轻轻转动了几毫米,反光被偷偷偏转。不过黑暗的角落为其打了掩护,无人察觉。 监控室内,监视器上李萧融手中的照片被放大再放大,看得清清楚楚。 右下角的时间“10/17 23:12:58”一秒一秒,猩红地跳动着。 第3章 Chapter 3 临时特派工作组的名单被公布后,人群中小小地掀起了一阵哗然。 有人失望不屑,有人乐得清闲,有人惴惴不安,而大多数人默不作声,明智地在未见分晓时闭嘴。 工作组最终只留下了27人,约是原人数的九分之一。上面肯定有不满,临时裁员的动作太大,小题大做,让外人怎么看?这领导班子全是废物一团?陈竟躲在李萧融的办公室不敢出门,怕跟正在气头上的领导撞上,他可没那个胆儿和脸皮去再去嬉皮笑脸求放过。 不过李萧融有。 他从小被这些人看着长大,素来是个乖孩子。聪明又听话,人俊话不多,是长辈们眼中的“小融融”,领导们最拿得出手的底牌。 所以乖孩子偶尔的叛逆是可以被谅解的——只要不触碰到他们的底线,偶尔把脚在自家院子里伸伸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也很具有迷惑性啊。你别说,你这得天独厚的身世真是太牛逼了!我怎么不能小时候也被捡到权势之家呢?也算是含着二手金汤匙出身了。”陈竟兴奋地对准备走出办公室参加遴选说明会的李萧融说。“要我出去就只能迎接白眼和唾沫星子。” “别乱说话。陈叔和郝阿姨对你哪儿不好了?势利眼儿。”李萧融抓起西服外套就大步迈出办公室。走到门口又突然顿住,“助理,跟上。”R16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跟上走了。 前往会议室的路很熟悉。R16想起这里就是自己上次误入的地方。 “姜老师。”踏进会议室的一刻,李萧融好像变了一个人,笑着对坐在主位的人说道。 R16心里一惊,这就是上次偷听的对象。 这人闻声抬头,原本冷漠的面孔突然绽出笑意,脸上走势向下的皱纹微微上扬,又加深了几道眼角的皱纹,俨然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像是公益广告中会出现的老年演员。 “萧融来了,别站着了,坐吧。” 座位只剩两个,参会人员显然已经到齐。李萧融在姜毅执政官身边落座,R16坐在他身后——一个专门预留的小椅子。 “在场的都是萧融挑选出来的可信者。但是不是进组了就是安全的?这谁都无法保证。我希望你们全力配合萧融的工作,当然,这也是要求。现在,萧融你来吧。” 李萧融向姜毅点头。“感谢姜老的支持。时间紧急,请各位打开实时影像观测系统。”与此同时,会议桌上方出现立体悬浮屏,投影出李萧融的电脑屏幕。 “这里,”李萧融用笔指向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就是勒恒军队的位置。按目前30小时内的行军路线和角度计算结果来看,我推测勒恒将从海上登陆,但误差极大,范围在几百海里不止。勒恒有可能选择海上远程攻击——这也是他们最擅长的作战计策,借助海上优势及时增添援军或撤离。” “而我们的海岸线很长,临海居民受到的威胁很大。我建议让他们迅速撤离,建立临时安置点,再沿海岸线增设防空武器和检测装置,派遣军人前去驻守。” “袁上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是!”一位身着军装的男人中气十足地回答。 “关于记忆芯片,信息管理部门已将内容全部读取储存。此前一直保存着原件,但因其中有我方重要人物图像和机密事件记录,现需要销毁。远叔,这就拜托你们信管了。” 何远点头。 “一部分飞行器样品在联邦的地下军事秘库中,暂且安全。参与研发的人员都在陈竟手下,这时候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应当也没有问题。陈竟,你能做好吗?” “没问题。” “根据初步判断,首战极有可能在索洛海,那么请西洋舰队做好迎战准备。具体行动还得看袁上将安排了,我也只是门外汉。” “目前先安排到这里,风向一直在变,也请大家注意紧急通知,我们时刻应变。各位没有问题的话,到此散会。” 快速收拾完资料,准备起身离开时,李萧融的肩膀被轻轻按了回去。 “萧融哥,不容易啊。我真的很佩服你,猜测精准、决策果断。只是既然我也被选入了项目组,也应该有些任务吧。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姜磊宸手插裤兜,歪头笑问。 李萧融沉默。 “让他跟着你吧,萧融。” 良久,站在门口的姜毅突然开口。 “他也该历练历练了。你走的道总不会错。在你身边,我放心。” 李萧融静静地看着姜毅,最终说:“好。” 危险逼近,最后一夜的办公楼灯火通明。 陈竟在试验品仓库跑来跑去,寻找可以作为士兵进行保卫工作的废品机器人。 “还好我勤俭持家,以前的淘汰的试验品都没扔,这不,现在可用得着啦哈哈哈!”陈竟一边埋头查找着资料编号,一边对着怀抱一摞文件跟着他跑的R16得瑟——陈竟抱怨R16在李萧融处的利用率太低,浪费了自己的高智商产物,于是以工作繁忙为由将其借来(其实是给自己找奴隶分担工作)。 “K系军事款……好战,机能强……耐力好……没错,就是这个!”陈竟突然高兴地扬起几张陈旧发黄的纸,眼睛发亮。 “咳咳,好,R16……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保卫部机器人辅助团团长!你觉得怎么样?” “听上去像是升职。不过只要是命令,我都遵守。”R16对自己的研发员这种时不时犯神经的行为见怪不怪。 “当然是升职!而且别看他们听你指挥,按辈分来讲,你可得称他们一声哥哥姐姐。想当年,还在读大学的我就做出了这样时至今日仍不过时的试验品,实在不得了。”陈竟回忆起七八年前的时光,突然很感慨。 R16端详着这些复古的机器人,一个个还是金属骨骼框架的样子,与自己这几乎与人无异的外表简直是天壤之别。 陈竟找到一个遥控器,一按,眼前的机器人突然张嘴:“你好,我是陈竟大儿子。”带着呲呲啦啦的电音。 “嗯?!”R16吓得立马后退一步。 “哈哈哈哈哈居然是陈子一。”陈竟笑得弓起身子。 “唉,”陈竟笑完叹口气,接着说:“那时候有兴致,对自己做的东西也有感情,给每一个作品都取了名字。后来,尤其到工作以后,研发都流水线化,为特定的需求而做,所以数量越来越多,产品全变成了代号。反正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了……唉,要不给你也取一个?R16太绕口了。” 听说要有名字,R16很是高兴。 “首先得姓陈……名字嘛,最好有你的特点。嗯……你代号R16,不听话,总是偷摸溜走,工作不认真,反应还慢……我是怎么选上你的?就叫陈溜溜吧。”陈竟一挥手,阻挡了R16张嘴企图的辩驳,就这样随意定下了。 “快,陈溜溜,把你的哥哥姐姐们带走!”陈竟一声令下,离开了仓库,徒留一个目瞪口呆的陈溜溜在原地。 陈溜溜呆呆地转头,复古机器人对她“咔嚓”绽开一个露牙笑。 这关节……陈溜溜感觉它的下颌都要震掉了。 10/18 10:25:30 大厅的显示屏上,时间一刻不停的地跳动,警告着人们战争的来临。 陈溜溜总算是激活了所有适合战斗的机器人,给它们擦干净、充了电,输入基本指令的应答,进行了一番简单训练。 看着几百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挂着呆滞表情、或多或少都因年久失修而有所残缺的“歪瓜裂枣”们排在面前,陈溜溜的心里还是很受触动的。 这就是时代的眼泪啊。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在外貌上不会被人类歧视,拥有表面的体面和尊严。也有点头脑,不至于沦落到在流水线拧拧螺丝、在大街上扫扫垃圾的地步。算是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虽然干的都是dirty work,但也该知足。另外,陈竟居然在大学做了小一千个机器人?!就算加上读研读博的时间,那又得是怎样高的效率啊!他都不睡觉的吗?!传言中的天才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陈溜溜莫名地有点感谢陈竟了,为此她又开始讨厌自己。 就在她遐想的当儿,底下的机器人们开始左顾右盼、站得歪七扭八。 陈溜溜大喊一声:“立正!” 机器人们哗啦啦地站回原位。 “乒、乓。”陈子一的下颌掉在了地上。 陈溜溜团长的安保大业任重而道远。 10/18 13:30:48 “姜磊宸,你父亲让你跟着萧融就要好好干啊,这派给你到广播站汇报敌方情报的工作怎么又不做啊?” “哎陈竟你烦死了,什么时候说教意味变那么重了。我爸让我跟着萧融哥,肯定就要我待在他身旁啊,不然怎么学?而且播报的事儿谁都能做,也不非得是我这个核心成员。”姜磊宸摊在电脑椅上来回乱转,伸长的腿还踢到了陈竟裤脚。 陈竟皱了皱眉,和李萧融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是支不开了。 “来,磊宸。”李萧融招招手让他过来。 “这里是我们国家的西海岸线,西边就是索洛海。如果勒恒在这片海域降落,你觉得它会选择从哪登陆?”李萧融给姜磊宸展示着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用各色笔圈点勾画出了各种可能路径,都是李萧融的笔迹。 “如果从南部登陆,距离我们辰元星的国都最近,威胁也最大,但勒恒也应料到我们在这个路线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仅不易攻破,还有全军覆没的风险。他们也许会赌一把,这样我们的胜算就很大。” “要是从北部登陆,沿途多冰川、高原、峡谷等险要地势,增大了穿越的难度。但好处是,军事障碍少,曲线攻国,可以保人员存活。” “还有其他路线我都做了标记,精确到每一个沿海城市和乡镇。仔细想想每一种可能和利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姜磊宸托腮看了很久,迟迟没有回音。 “拿过去看吧。” 姜磊宸接过地图慢悠悠地走回座位,难得消声了。 陈竟走到李萧融身边悄悄说:“你哄小孩挺有一套的嘛。” 李萧融没理他,继续关注着显示屏上袁伟均上将在前线的动向。 显示器上,有一处海岸线亮起了红点。 李萧融将其放到最大,看到一排破旧的机器人。站姿歪歪扭扭,高低不齐,很有喜感,像是闹笑话来的。 “什么玩意儿……”李萧融蹙起了眉嘟囔道。 再将屏幕往旁边一划,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进入视野——R16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行伍面前,手臂挥舞,指点江山。 第4章 Chapter 4 10/18 14:46:34 “勒恒预计还有15分钟到达索洛海,泰古镇西偏北42°280海里。”广播在楼宇内传来阵阵回响。 袁伟均的军队已经做好了战前准备。西洋舰队聚集在海岸线,时刻准备出击。 表面风平浪静的土地上,全域防御设备开启。看似晴朗的天空下,早已编织出了细密牢固的透明防御网,足以抵御导弹的三次直接轰击。 陈溜溜的小队也有点“人”样了。站在军人之前,成为第一道防线,就算攻击力不足也可当作机械护盾,保身后的军人安全。 不过陈溜溜测试过了,这些老东西虽然平时腿脚不灵活,但出厂设置毕竟是战斗型,等真正上了战场,就像是激发了潜意识般,散发出战士的刚毅气息。她对他们有一种奇怪的信心。 后方,国都联邦办公楼内。李萧融的办公室坐满了工作组成员。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几块显示屏,实时战况和代码页面来回切换,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陈竟的工程师们在给即将出场的武器做着最后设定,规划着导弹的偏角、射程和飞行路径。他们戴着头戴耳机与前线指挥联络,商量落实着最终方案。一边是部署,一边是实战。 姜磊宸坐在李萧融旁边的椅子上,此时也直起了身,盯着显示屏上的画面。 “嘿,哥,你看我说得准不准。勒恒现在走的正好是我猜的方向。”姜磊宸开心地偏头看向李萧融。 “不错。怎么想的?”李萧融没看他,手下的键盘劈里啪啦响着。 “泰古镇以前是勒恒的殖民地。虽然已经回归了一百多年,但有些遗民留了下来,血脉不纯,被毒害的几率就越高。我知道那里的居民已经撤离到安全地带,你不是还在这里增派了军队?再加上泰古镇位于沿海中部地区,不算发达,也不比北边气候恶劣。一个折中计策。” “不错,没我的提醒就知道这些背景,看来你也学了不少。” “不然怎么敢跟你。” 姜磊宸瞟了一眼李萧融,见后者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继续道:“哥你知道吗?从小你就是我爸挂在嘴边的、那个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我一直把你当作榜样,当作……对手。” 李萧融顿了一下,说:“这么直接?” “呵,”姜磊宸笑了一下,摇摇头。“小时候讨厌,那时候多幼稚,现在早就不了。你太完美。现在在你身边,发现果真如此。我想看看你的工作会不会……出岔子,你会不会失败……”最后这两句话说得细如蚊蚋,李萧融没听清,转头疑惑地看了看他。 “嗯?” “没什么。”姜磊宸摆一下手,突然看向屏幕。 “诶,哥,怎么回事,勒恒开始进攻了?” 距地面一万米的高空中,一架战斗机开始发射导弹。 空中防御网抵住了这次冲击,托住了一枚巨型导弹。这枚导弹画面奇异地悬浮在泰古镇上空,在地面投下一大块阴影。 “天黑了?”正好站在导弹底下的陈溜溜惊慌不已。刚刚那一声巨响已经让她胆战心惊。一上来就是高风险高难度工作,让她这个初入职场的小白见识到了社会的险恶。 “勒恒的导弹,战争开、始、了。”一个“手下回答,言语中难掩激动。 “全军听令!开启战斗兼防御模式!务必尽己所能守护好第一道防线!掉了脑袋也能活!我陈溜溜保证,回去就给大家修!一往无前地冲吧,复古军团!” “是!”意外整齐的应答。 强心剂注上了,鸡血也打上了,陈溜溜感觉自己好像也热血沸腾了。 然而伸手一摸,胳膊依然冰凉,皮下的钢铁无论情感怎样强烈也不会有丝毫影响。 陈溜溜吞了吞口水。背过身,向海岸边走去。 身后的军团昂首阔步,犹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气概。 “第一波敌人即将到达,陈溜溜,准备好。” “收到。”陈溜溜结束与陈竟在耳机中的通话。眺望远处,视野中出现了一排黑点。黑点迅速变大,直到看出是勒恒的人驾着战型飞艇急速驶来。 前排机器人伸出枪臂,瞄准敌人,发射子弹。 可惜被防弹玻璃弹开,落入水中。 “不着急。”陈溜溜按捺住好战的下属,等待时机。 勒恒没有将飞艇靠岸,选择在最后一公里步行登陆。 眼见着勒恒军队蹚水而来,陈溜溜一声令下,第一番扫射开始。 霎那间,几公里的海岸线上硝烟四起。战火的光亮染红了半壁天,与彼时的夕阳晚霞融为一体,海天一色的红亮。 陈溜溜打开特视功能,红外线检测标出了生物体,这才知晓了敌人所在。 敌人躲在盾牌后方前进。有的腿部受伤,冒出血水。不过伤亡并不多,海水成了下半身很好的缓冲介质,减弱了子弹的冲击。 “停止开枪!”陈溜溜觉得这不是应对办法。仗着机械身体不易被打穿的优势,此刻近身肉搏或许能让事态有所转机。 复古军团接收号令,各自使出自己的战斗术。 从初代机的散打、自由搏击,到2.0、3.0、4.0等新代的利剑割喉、翻转跳跃、背后突袭……与毒针、喷雾、绳索等道具配合,花式多得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陈溜溜被他们深深折服,很是欣慰。 突然,陈溜溜察觉身后有人,摸枪转身开枪。 然而浓重的烟雾遮挡了视线,几发子弹射出,对面却没有回音。 特视眼也看不见任何生物迹象。 陈溜溜脑中警铃骤响,顿时寒毛乍起。 藏在了哪里。会藏在哪里。 她举着枪,在原地慢慢移动脚步,排查四周。 就在即将转过身的瞬间,“咔嗒”,一只眼忽然从侧面被枪口抵住。 视线也刚好被枪挡住,她看不见对方。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是急着来要命的。这是她当下做出的判断。 但不是要命的才最恐怖。对她来讲,哪有什么生命可言?□□不重要,没了就没了。只要芯片在,意识就在,她就存在。而其他的东西或许代价更大,她给不起。 不过旁人不可能单从外貌分辨出自己和人类的区别,这个人很可能把她当人了。但若是这样,为何不把枪瞄准头颅?这样岂不是威胁更大?但鉴于眼下的情况紧急,保有视力是指挥制胜的必要条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你是谁?”陈溜溜尽力稳住声音说。 “R16,研发者陈竟,李萧融的助手,对吗?”对方直接无视问题,转而发问。 陈溜溜心里一惊,居然知道自己的底细。 她沉默了。 枪口又暴躁地向前移动了几公分,戳到了她的眼球,使她不得不眨眼躲开。 “感觉到了吧。” 感觉到什么?陈溜溜诧异,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人什么目的? “你没发现吗?”对方把枪往她的脸颊使劲囊了几下,脸颊凹陷,她有触感,却没有什么躲闪的反应。 “怎么眼睛就这么敏感?”对方抛出答案的瞬间,陈溜溜脑中似有炸弹炸开。 是啊,怎么偏偏是眼睛。她记得陈竟的检测报告中写过,自己的眼睛敏感度高得几近人眼。但制作材料明明与同批次的R组相同,不应该有太大差异。难道是这个原因吗……所以自己才会是最先清醒的试验品?高能白炽灯下,突如其来的光亮……那种难受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你想说什么。”陈溜溜回过神来,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说。 “没想过为什么?” “制造过程都有差别,难免有漏洞。” “终于承认自己是机器人了。”对方显然松弛了下来。 被套话了。 大意了。陈溜溜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 “好了,就是你。跟我走。”那人用另一只手抓住陈溜溜的手腕,准备扣上手铐。 趁对方放松了警惕,陈溜溜用余光看准方向,一记肘击往那人肚子上打去。 但对方一侧身,瞬间稳稳托住了她的钢铁臂。 “现在可是最温和的方式,不要让我动硬的。”两人终于面对面,对方却是个戴面罩的男子。 面罩男突然伏在陈溜溜耳边,轻语道:“除非你想就此消失,一切重来。” 陈溜溜呼吸急促,胸口也跟着大幅度起伏,脑中的声音愈发吵闹: “完成任务,不要违抗—— “没有几次机会,活下去—— “时间紧迫,最后的希望—— “……” 各种提示音重叠着回荡,字字句句打在她的钢铁脑壳上,造成更响亮恼人的回音。 难以忍受间,她忽然抱头蹲下,使劲摇头,妄图让说话的人闭嘴。 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她迷离中想到了电梯里的那次,但都没有此刻令人恶心反胃,生不如死。 在用最后一点毅力支撑起眼皮的瞬间,她看到那人抬手伸向自己腋下电源键的翻盖。 然后,就没有知觉了。 显示器上,刚才还在视野中的R16不知何时消失了。 李萧融奇怪地在画面中寻找了一番,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不过混战当中,暂时找不到人再正常不过了。时间就是生命,没必要在一个机器人身上花功夫。 就在李萧融思索的这几秒间,遥远的前线海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机器人忽然停止了攻击。眼睛“咔嗒”一转,咧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悄悄后退,将保卫线留出一个几米宽的口子。 对面的勒恒人也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从这个被“撕”开的洞口长驱直入。 “背叛者”退到一侧,鞠躬迎送。 第5章 Chapter 5 “哥,勒恒进来了!”姜磊宸突然喊道。 李萧融连忙切换俯瞰视角,果然发现标记勒恒的红点已经向内陆延申,机器人保卫线被冲毁。 “看来你的古董不行啊,陈竟。”似乎是在意料之内,李萧融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慌乱。 “你早就不对我的这些‘宝贝’抱希望了,不是吗?”陈竟也不大在意,第一战线被攻破是早晚的事。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早,按理说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啊。 “袁上将。” “在!” “该你的人上场了。” “您放心,万事俱备,只等勒恒落马。” 陈溜溜再醒来时,是在一个几乎全黑的狭小空间。 她躺在床上,动动手脚,所幸没有被束缚。 但她懒得起来查看环境了,就想这样躺着,等待随便什么事情找上门。 陈溜溜忽然很想笑。每次都不能决定自己的清醒,每次醒来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这种随机刷新的感觉她可以称得上熟悉,随遇而安也是应当具备的本领。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星球没她又不是不转,想必丢了也没人在意。除了麻烦点,陈竟也可以在骂她几嘴后重新制造新的机器人,工厂的流水线上源源不断,一个个都是千篇一律的意识载体,就如自己当时被造出时一样。 只是……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战争进行到哪一步了?复古军团有没有派上用场?还是像自己一样只是个外强中干、金玉其外“破铁”其内的废铜烂铁。 真是没脸再回去了啊……可能也回不去了。 不过有李萧融把关,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是没问题的。 短短几周来,陈溜溜发现,虽然这个“闷葫芦”平日里不善言辞,但在大事面前还是很有远见和主见的。有他在,就像那个姜老说的一样,她很放心。 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再说了,即便她关心再多、剖开血淋淋——哦不,硬邦邦、冷冰冰的真心,这篇腹稿的遗书也不可能被人看到,感动谁呢。 陈溜溜现在能够肯定自己H值超标了,万一真的有幸腆着脸回去,一定要让陈竟改改参数,把自己设置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呆瓜。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外界的光线撒入小黑屋。 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巨大的身影。 陈溜溜立刻闭上眼装死。 她谁也不怕了,也不想再和人类纠缠了。 这个复杂的物种给自己造成了太多负担、构成了太多牵连,把她搅入这场游戏,结果却是浪费感情。 “早就给你充满电了,别装睡。”雄浑的声音把小黑屋震得都要摇晃。 “知道就闭嘴。”陈溜溜内心世界难得的平静被打破,此刻正在气头上,索性想说啥说啥。 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来者居然被怔住了。 一会儿才戏谑道:“陈竟这个家伙,造出来的玩意儿果然不出所料,全继承了他的臭脾气。” 听着像是骂了陈竟,陈溜溜没还嘴。 “你以为自己很有个性吗?呵呵,都是人类赐给你的!你有什么能耐,敢在这儿耍脾气,嗯?”男人喘了几口粗气,很快平复下来,觉得对这样一个机器人动怒实在有损尊严。 “别生气,格菲斯。”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 陈溜溜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到地上多了一条纤细短小的影子。 “我让你来看看她醒了没,可没让你狐假虎威。看吧,吓着人家了,都不肯理你呢。”在巨人旁边显得很瘦小的阿尔杰伸长胳膊,费力地拍了拍格菲斯的肩。 “我没有。”格菲斯像个小孩子般低着头撅起嘴。 “好啦好啦,下次不这样就行了。我是不会告诉给你记过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阿尔杰把食指放在嘴上,眨眨眼,做了个“嘘”的动作。格菲斯嘿嘿笑了。 “你好,”阿尔杰向前迈出一步,站在陈溜溜的床前挥了挥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尔杰,是勒恒的异态研究所所长。这里是脱离辰元领空的临时空间站,手下强硬地把你抓来真是多有冒犯,但这也是迫不得已,否则你也不愿意大驾光临啊。” 果然是勒恒啊……不过,异态研究所? 难道自己是异种?也算是吧。 陈溜溜在心里嘀咕着。 “嘶——”阿尔杰挠挠头,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小姐,我们能面对面说话不?躺了这么久想必你也无聊了,我们聊聊天啊。” 陈溜溜还是无动于衷。 “哼!”格菲斯气鼓鼓地迈着大步到床边。 “哎哎哎”阿尔杰伸长手还没够着他,格菲斯就一把拽起了陈溜溜的前襟,把她提溜坐起在了床上。 阿尔杰暗暗擦了把汗。 陈溜溜没办法,深呼一口气,不情愿地掀开眼皮,像要快死的人一样盯着阿尔杰。 “好好好,谢谢你配合。呃呃,那我们开始吧!”阿尔杰双手一拍,有点紧张地看向陈溜溜。 陈溜溜还看见他咽了一口唾沫,露出类似讨好的笑。 干嘛呀,这是闹哪出……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霍,经典哲学问题。陈溜溜从脑库中立马检索出了一堆答案。 “你觉得呢?” 陈溜溜这么反问也不是故意隐瞒。因为历经了这么多波澜,别说是这个问题了,就算下一句问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也一无所知。 又是一场拉锯战。不想再揣摩人心、浪费时间的陈溜溜紧接着就恼了:“你的手下干什么吃的,抓我来之前白核实了?” “哎呀,不要凶我嘛……不过批评的有道理!逻辑流畅,条理清晰……嗯,头脑很灵光。还是和以前一样……哦不,感觉比以前更厉害了,陈竟升级得很好啊……有机会一定要拆解开学习一下。”阿尔杰说着愉快地弯起了嘴角。再一抬头,看向陈溜溜的眼睛里有着点点星光。 陈溜溜先是听不懂,厌烦地皱起了眉。等听到“拆解”一词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哦咳咳,开玩笑的。现在说正经的,”阿尔杰身体前倾。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声音?就是……好像从头脑深处传来的,找不到源头的声音,感觉有人在对你讲话?” 陈溜溜一下就明白了,但她这次学聪明了,不回答,等待着对方说完。 “有过吗?”阿尔杰踮起脚,贴近陈溜溜的脸问。 陈溜溜头向后仰,躲开阿尔杰冒昧的动作。 “你不回答我就当是有过啦。那么你猜那声音是谁说给你的?”阿尔杰抿着嘴偷乐道。 “嘻嘻,是我啦!”他笑得眯起了眼,捂住嘴也遮不住咧到眼下的嘴角。 “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要这样?我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溜溜被笑声激恼了,一步步向前逼问着。 “啊,啊啊,你不要生气,听我说完。等你知道了真相会感谢我的。”阿尔杰被高他一头的陈溜溜逼得踉跄后退,连忙在胸前摆动双手。 “快说!” “我以为你根据听到的话就可以猜出来了,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到了吧?” “你是——” “勒恒派往辰元的间谍,是我们的人。” 真是离谱。此刻,陈溜溜的系统似乎崩溃了。她迅速回顾所有的经历,一幕幕场景如加了倍速的电影般掠过。 她和陈竟的拌嘴,看李萧融工作,在特派组的日夜付出,和复古军团的演练…… 现在告诉她都是假的?你本质就是一个叛徒? 阿尔杰还在睁着大大的棕色眼睛看着陈溜溜,期待着她的反应。 ——不,不是这样。陈溜溜对自己说道。 那个顽固的奴性思维还在诱使自己向辰元奉献。他们不是也说了吗,自己跟那个不要脸的研发员一个德行。况且除了给自己洗脑外,勒恒又能左右的了什么?这种小伎俩,陈竟一定有办法破除。 “你说是就是了?看来你们就只有口头功夫啊。” “嘿嘿,不止如此哦,你低估我们了。”阿尔杰也没急火,又开始吊人胃口。 “你拥有几行旁人找不到的隐藏代码。这个设计可真耗费了我大大的时间精力,想了又改,改了又修。哎呀真是回想起来都头疼,毕竟要跟陈竟玩躲猫猫,你也知道这个难度哈。”阿尔杰扶额。 “这个隐藏代码就奠定了你的终极目标——为勒恒而生,为勒恒而死。这个代码除了我,别人都是无法更改的。” “之前蹦出来的声音算是阶段性小提醒吧,只为等到现在,我们终于会面的这一刻。不过现在跟你说清楚任务后,只要你配合,声音就不会出来了。我们也不会没事干老打扰你的,你也不用苦恼喽。” “我并不觉得我有这个代码。”陈溜溜冷脸反驳。 “目前感受不到是因为真正的任务还没开始,你,还没有被控制哦。而从今天开始,‘叮!’,代码就开始下一阶段的运行,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在我们的监视中。”阿尔杰戳戳自己的圆眼睛。 “如果做出了违背终极目标的事情,那么,‘嘀嘀嘀嘀’,”阿尔杰举起食指迅速转动。“很抱歉,就会触发警报。我们会对你做出相应惩罚。” “什么惩罚?” “修改你的隐藏代码,让你遭受更多嗯……就像头疼那样的折磨吧,不过悄悄告诉你,”阿尔杰把手放在嘴边,再次踮脚贴近陈溜溜的耳朵。 “‘他们’可比我狠心多了,肯定远远不止头疼这么简单。” “你错了,我是机器人。对痛苦几乎没有感知,这些东西威胁不到我。” “哦不是的不是,忘了告诉你你的背景了。你的H值高得吓人,其中一个重点在眼睛哦。”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眼睛——” “是真人的。” “什么?” 陈溜溜的双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这个信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她的数据库出于本能地拒绝接收。 “是谁的?” 阿尔杰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别人撂给我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就走了。好在我也不挑,有什么用什么。那具肉身被损伤得很厉害,连男女都不能分辨,我哪知道是谁。战场上嘛,没有名字的尸体好多好多。除了位高权重的人,其他没有人愿意去考证的。” “为什么非要把眼睛换成真的,这样岂不是增加弱点?” “据线人所说,提高逼真度,让你更接近人类,这才是陈竟的目标。所以我们在尽量做出符合他要求的原型。嗯……所以基于这一点,我还添加了一些人体组织在机械体中,融合得很完美。”阿尔杰打了个响指。 “不过你也知道,你的眼睛不完全是真人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功能?感谢陈竟吧,这都是他后来的升级改造,在视网膜上进行了很精妙的微创手术。不得不说,陈竟可真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医生、工匠、艺术家!”阿尔杰的语气里难掩羡慕和崇敬。 “你们怎么把我安插到辰元的?他们可不是傻子。陈竟怎么会接受一个半成品?” “这你就不懂了,当然是有门道啦——前面说的线人,就是李萧融他们在找的‘内鬼’哦。” “至于陈竟那里嘛,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得完那么多工作。所以一般会让手下的研究员先做出雏形,再交给他编程和满足其他的特殊要求。” “其中的环节要交由好几手,咱们的人只要小心点,就可以把你带进去。” “所以内鬼是陈竟的手下?” “Bingo!”阿尔杰赞许地上下晃着头。 “……当时R系试验品的数量可不少,又怎么确定我就能被选中?” “哈!我对我的设计还是很有信心的,雏形已经相当出众,再加上漂亮的H值,这么完美的机器人为什么不选?不过……陈竟对咱们这个研究员还是蛮上心的哦,他上交的作业,陈竟总是会多留意一点。” “呵,你们倒是考虑周全。” “那是自然!怎么样,被我们的团队深深折服了吧?没有一个加入我们的人会后悔,我就说过你会感谢我的!”阿尔杰可爱地笑着说。 “凭什么感谢你,我没要求你把我造出来。” “啊,好熟悉的话,每一个跟爸爸妈妈怄气的青春期小孩都会这么说。但叛逆过后他们又会后悔,内心深处仍是爱与感恩。” “想想看,你也不算是纯粹的机器人啊,应该算作是和另一个人的共生体。如果不是我救回了那个人——也可以说是你,那你早就死了啊!而现在,你不仅能正常生活,与人类无异,还拥有了很多辅助技能,你是来自未来的升级款人类欸!” 陈溜溜转开头,用沉默表示否认。 “你不要找补了。我不可能成为人类,这点我比谁都更清楚。所以即便你说我是你们的间谍也无妨,我不在乎。”陈溜溜一字一句说得轻飘飘,好像她对这些真的无所谓。 “杀了我吧。把我的意识切断,像你的手下当时在海边说的话一样,让我就此消失。” “我受够了,人类的世界。” 阿尔杰看着陈溜溜,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黏重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般,陈溜溜硬挺的脖颈松懈下来,她垂下了头。 “他同意吗?”阿尔杰突然问。 “谁?” “你身体里的那个人。” “我说过,你是共生体。作为主体,你是那个人生命的延续。” “他没有话语权,没有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所以你不该这么自私,随意决定你们两个人的生死。” “你怎么知道他也想活?” “因为我看过他的身体。那么纤弱的躯干,上面遍布着挣扎的血痕,一道道都是求生的**。即使身体被枪弹打穿,留下一个个孔,送到我这里时,他也在努力地呼吸。□□已经血肉模糊,血凝结了又再流,但他嗡嗡地哼着什么,让自己不要失去意识。” “因为我知道战争,战场上,没有人愿意死。” “其实当时被送来的亡军还有很多,他被错当成死人带来了。但我选择了他,选择让他‘活’下去,因为我没有见过对生命这么看重的人。奇怪,活了四百年,我居然第一次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看到如此蓬勃坚韧的生命力。” “做手术的时候,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我害怕弄疼他,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他的生命体征实在太虚弱了。但他不可避免地要死去一部分,拔氧气面罩时,我下了很久的决心。检测仪器上波动的折线像溺水的人一样一次次探头,不肯沉没,过了很长时间才平息为一条直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猛地睁开眼,就这样死不瞑目。那成了我为数不多想哭的瞬间。” “所以,我认为他非常适合成为我们的人。” “他会成功的,从各种意义上。” 听完这些话,陈溜溜更加沉默了。 活着有那么好吗?人那么容易死吗?居然有人肯为了每秒的一呼一吸做出那么多努力。这在她的世界中是很难想象和理解的。 她从没想过像陈竟、李萧融、姜老这样的人也会这么脆弱不堪,很容易就死了。 只有一副肉身,一条命。肉身毁,命就没,灵魂灰飞烟灭。 灵魂?哦对,人类身上还依附着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真是玄幻。 而对于只有机械躯壳的她而言,根本不用担忧身体上的苦痛,芯片就是全部——甚至也可以不是全部,只要发明她的人在,代码就可以复刻,她就还是她。 今天是第一次,她意识到了人类的短命。 陈溜溜事先不知道与自己一体的人有这样的经历,而这些事情由机器人听来也难免动容。如果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使得她的H值极高,从而获得了感知世界的天赋,自己却背信弃义,自作主张了断他的生命,好像真有点对不住这位“室友”了。 “好吧,我暂且不死。”陈溜溜语气勉强,如同施舍一般。 阿尔杰吸吸鼻子,“感谢你。” “但我不当间谍。” “啊?”阿尔杰愣住了。 “我们会给你最好的待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啊,说说看呢?”阿尔杰不甘心地抱住陈溜溜的手臂。 “松手,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回去。” 阿尔杰慢慢地放开了手,问:“难道你对辰元有感情了?我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给你什么?我不信他们会优待你,这不应该。” “没错,他们没给我优待。我就是想回去了。” “你确定?” “确定。” 阿尔杰低下了头,半晌后说:“那你要做好受摧残的准备了,这是我最不想要看到的结局。” 他忽然抬起头,“隐藏代码会让你受苦的,趁现在迷途未远,及时改道会是正确的选择。我会等你的想法转变。” “不用等了,我决心已定。” “唉……”阿尔杰叹了口气,“可惜啊……浪费了一个这么好的人选。” 角落里传来充满怒气的呼吸声,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格菲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不要生气,乖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我们不能强求的。”阿尔杰换了个甜腻的语调,抚着格菲斯粗壮的胳膊,平息他的怒火。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当然,我们本来也要把你送回去。不过你听好,我们还会监控你,这本身就是研发者的特权。你也要做好准备,一旦终极目标被多次违抗,就会触发保险机制,系统自动认定你为无用者,且具有潜在威胁,会逐步抹去你的代码,清除存储单元中的一切,最后——重置。” “我们不会傻到因为一个蠢货放弃原本的计划、抛弃好不容易制作出的机械体,所以你的忤逆最终也无伤大雅,只是我们的计划被延后执行,上面不会给你我好果子吃的。” 飞行器停留在索洛海中远离海岸线的安全海域。 送陈溜溜到舱门,阿尔杰看着她的背影,说:“我相信你会回心转意的。等这一天到来,请你记住,我们将非常欢迎你的回归。” 陈溜溜懒得再去解释,乘上快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飞行器内,阿尔杰的微型耳机亮起一个红点。 “听到了吗,真是固执呢。” “就这样放回去了?……你怎么确定她会变?” “因为我相信我的惩罚手段,没人扛得住。您就等着瞧吧。” “呵呵,你这个小鬼。” 第6章 Chapter 6 勒恒为防止被暴露,还没到岸边,快艇就停了,水深还足以淹没一个人。 陈溜溜只好开启水下模式在海中行走。 辰元办公楼的显示屏上,一个形似黑色水母的东西慢慢浮上水面,又逐渐升高,出落成人性。 李萧融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潜伏的敌人,警惕地观测着。 结果在看出是“落汤鸡”R16后,无语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就说吧,这家伙没事,瞎担心什么。”陈竟路过李萧融,看到他显示屏上赫然一个水鬼模样的陈溜溜说道。 “谁担心了,她神出鬼没的,我差点没下令把她杀死。” 陈竟笑哼了一下,不再多嘴。 “袁毅那边怎么样了?”陈竟又转换话题。 “按计划行事,目前正在海边激战。虽然你的破东西全军覆没了,但也不会削弱辰元军队的实力。我真不懂你没事干让她搞什么机器人军团?” “复古军团,官方名称。可别认为我在添乱啊,和勒恒的上次交手不也是用的机器人吗?那时候多好用。但现在不一样了啊,用过一次就发现弊端了。人死了不会说话,而机器人会。战场上能回收到的芯片很少,但光是无害化销毁就费老鼻子劲了。其他大多被丢失,里面的信息要是被敌人破解,偷师学艺倒成小事情了,如果泄露了机密,后果难以预测。对了,信管处理好勒恒的芯片了吗?虽然他们也不一定能抢到,但迟早要准备好。” “我还没空问,你去看看吧,带着姜磊宸一起。” “嗯?凭什么要我带着那家伙?再说了,他愿意跟我走吗?”陈竟压低声音,拒绝接受这个任务。 “什么意思啊陈竟,我跟你走。”瘫在转椅上的姜磊宸百无聊赖,正好想找点事做。 他一步从被调到最高高度的转椅上跳下,看陈竟还定在原地,歪头问:“不走吗?”然后自顾自地向电梯走去。 陈竟瞪了李萧融一眼,后者装作没看到。 “哎!”陈竟一回头,发现电梯门正要闭合,赶紧叫住。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门又打开,姜磊宸不怀好意的脸露出。 陈竟站进来斜瞥了他一眼,决定不跟小孩子计较。 “按电梯呀?不是急着要去?”陈竟刚刚跳出来一个念头,可以反将一军。 姜磊宸看着满墙的按键,表情扭曲了。 然后他对陈竟体面一笑,“你来吧,我不常去‘地下室’,不知道电梯号。” 陈竟面带胜利的表情向前迈一步,输入字符组合,电梯立马向那个遥远的“地下室”进发。 辰元信息管理部门,简称信管,是位于辰元总部地下1-2层的数据中心,汇集了几乎全球所有的重要信息。时间跨度大,最远到达新生代时期;涵盖范围广,包括但不限于纸质版或电子版的历届领导人重要记忆、历史影像记录、研究员思维及知识收集……还有亡军芯片,也就是勒恒借口想要的东西。 “远叔!”电梯门一开,陈竟就喊道。回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一遍遍回荡。 “这么大声干嘛,好吵啊。”姜磊宸嫌弃地看向陈竟。 好久不见何远,陈竟心里特别开心。姜磊宸不懂,何远真的是看着陈竟和李萧融长大的长辈,也是他们最敬重、最喜爱的恩师。陈竟的父母与何远是大学同学,他们两家素来交好。小时候一下课,陈竟就拽着李萧融找何远玩,看他工作,和他玩闹。何远可以讲是他们的计算机启蒙教师,从他这里,他们学会了使用人生中第一台电脑,也在这个学识渊博的叔叔身上知道了许多电脑小窍门。 如今这个慈爱的长辈因为身体原因已经退居二线,虽位居管理层,名义上还是信管部长,但已将实权交给下面的新秀。而此番勒恒突袭,可信赖的人手不够,于是何远复出,再次回到这个他待了四十余年的地方。 “远叔,您身体怎么样了?” 何远从一个转角走出,陈竟看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为银丝,心里暗暗一惊。 “比以前好多了,感觉正在好转呢。你呀,这么长时间不见,真是成了大孩子喽。哦,这是磊宸吧?”何远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盛满了慈爱。 “何老师您好,我是姜磊宸。”姜磊宸站在陈竟身后,对何远鞠了一躬。 “哎呦,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变化大,看来我的眼力还可以。磊宸长开了,真是俊俏啊。” 看到何远苍老的面孔,陈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与上次见面时比,何远明显衰老了许多,曾经他是多么意气风发,即使人到中老年依然精神矍铄。可是现在……一定是吃了不少治疗的苦。 “您最近回来还适应吗?工作强度可不小啊,我都快吃不消了。萧融要是给您派了太多任务一定告诉我,我去收拾他。”当着何远的面,陈竟实在不忍心再问关于病情的事,即便他真的很想知道。 “怎么不适应?才下去几年啊,又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做的都是我最熟悉的东西。每天就想做多点、快点做,又找到了曾经的感觉。辰元需要我,我兴奋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累?”何远不乏激动地说。 “那您注意点,累了就不要强撑。”陈竟发现不愿承认自己不行真是老年人的通病,尤其是这种志向高远的老人,简直跟自己的爸妈一样倔。 “好,听你的,不让你操心。对了,你爸妈怎么样了?他们比我可忙多了。” “我爸您也知道,工作狂一个。每次想去看看他,他都被工作占着,要么开会,要么在亲自带新人,让我滚远点别打扰他。” “哈哈哈哈,我想到了,你爸就是这样,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啊,对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粗鲁。我妈也还是情报局的那个‘郝主任’,雷厉风行,讲话犀利。前不久还打趣他说真是‘虎父无犬子’,我觉得指的是字面意思,说他像老虎,我是狗呢。” “哈哈哈,你们家啊。”何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真好,热热闹闹的。” “等这阵子忙完了,您一定要来我家,我们好好吃顿饭,他们都想您了。”何远家里只有他一人,没有孩子,妻子也已经过世多年。这么些年他独自承受了太多,尽管陈竟家一直竭力相助,仍然有不够妥善的地方,况且再怎么做也弥补不了这个老人内心的寂寞空虚。陈竟这么说,也是想多陪陪他。 “好啊。不过你这次来,肯定是为了别的吧。走,带你看看芯片?” “远叔果然料事如神!那就辛苦您了。” 穿过几排直连天花板的收藏架,上面满满的文件夹和卷轴就算头仰到底也不能看完。走过纸质资料区,接着就路过数据库,里面庞大的机器连成一排排,好像黑色的巨兽,无言地守护着重要机密。 最终到达芯片保管区,何远带他们穿梭其中,寻找勒恒的一列。 “N4889-LH-The 1st War……嗯,在这里。”何远找到位置后,操控移动手柄,将这排架子从高处摇下。透明保护罩内,小小的芯片紧密排列在一起。 “喏,这些是待处理的。”何远拿出一个用手指夹住,可以看见上面已经锈迹斑斑,还有破损的痕迹。 “里面有用的信息已经全部传输到我们的系统中了,但勒恒做了保护措施,使这些芯片中的数据不能被擦除,所以我们只能采用其他方式销毁它了。” “物理破坏?” “不是,这样有毒粉尘被吸入人体的概率很高,即使选用密封性最好的设备也难以避免。所以我们决定化学溶解,处理后的废水再送到环保部处理,合格后排放。” “能让我看看溶解池吗?” “跟我来。” 地下二层的边角有一个不常开的门,陈竟小时候见到过,但今天也是第一次进入。 “穿上戴上。”何远给他们一人一套防护服和防护面具,他们就学着何远的样子把自己装进这个不舒适的套子里,戴上“猪鼻子”,跟在何远身后走进门。 一进门的瞬间,护目镜就被绿色的雾蒙住了。室内的热浪即使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也能穿透进来,让人感到潮湿闷热。 好一会儿,绿雾才消散,视野逐渐清晰。溶解池目测是标准游泳池的大小,溶液呈橙黄色,应该加了王水。底部沉淀了厚厚一层银灰色的物质,应该就是溶解的芯片。 “我要走了。”姜磊宸受不了防护服黏在身上的感觉,转身逃了。 “您也先出去吧,我自己看看就行。”考虑到何远的身体,陈竟希望他不要久留。 何远走后,陈竟绕池转了一圈,雾气氤氲在上方,好像女巫的毒药水。 确定没有问题了,陈竟也安心地离开。 “陈竟,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我在处理芯片前,确认有没有重要内容时,看到了一个画面,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走出门来,何远对陈竟说。 “小姜,要不你先回去?”陈竟问。 “看来是我不能参与的事了。”姜磊宸笑道。 “哈哈没有没有,我猜是关于我一次工作失职的事,不好意思让你知道啊。” “自然自然,我没那么讨人嫌,走了啊。” 姜磊宸离开后,何远领陈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中的一个视频,几秒的花屏之后出现了图像,画面模糊。 “这是从一个受损后又修复的芯片中提取的视频,已经不能还原到最初的模样了,所以画质很差,声音也收录得不清楚,但是可以将就着看。” 画面中,是一片残破的废墟。旁边的楼宇倒塌,乱石散落一地。 “砰!”一声响彻天际的爆炸声,瞬间硝烟四起,遮挡了视线。画面也歪了,镜头猛地翻转了几下,推测一枚导弹恰巧落在身边,而视角的主人被余波炸飞。 然后画面中只有天空,保持不动了,只有远处不时响起的爆炸声和突突的枪声。 何远拉动进度条,将视频前进到某刻开始播放。 从这里开始,画面抖动了一下,视野升高,应该是这个人被抱起来了。 然后进入了一辆车中,里面配备了全套急救设施。 他被放在床上躺平,医生的白大褂挡住了镜头。 其间不时有镊子、棉签等工具进入画面,还有类似铁质器械落在托盘中发出的“叮铃嘡啷”声,似乎在做手术。 忽然,一个额戴反光镜从画面中掠过。何远倒退,在此处按下暂停。 镜子中,是一张闭眼的人脸。 尽管很模糊,但陈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熟悉吗?”何远看着陈竟。 “这是什么时候的?” “六年前,辰勒之战。” 第7章 Chapter 7 说起六年前,那要讲的实在太多。 那是勒恒第一次向辰元发起攻击,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仅仅是为了争夺优质资源。勒恒星球的环境恶劣,空气含氧量不足。尽管亿年以来,那里的人已经进化出了耗氧量少的特性,代谢速率缓慢——这有助于延长他们的寿命。但蔬菜水果等农作物产量极低,营养供应不足,所以那里的人们大多寿命长而身材矮小,常常受其他星球人的嘲笑,被讥讽为“矮老头”。 所以他们把目光投向气候适宜、资源充足且距离较近的辰元星,发动了第一次战争,史称“辰勒之战”。 陈竟当时学医刚直博,且因为主修医学、辅修计算机,在双重领域均表现出色,保持着优异成绩,已经获得了辰元总部工程师的编制,在读的同时为辰元研究部打工。他的同级兼发小李萧融在本科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听从养父的安排,来到总部做工程部的小组长——也就是他的直属上司。 提到总部,就不得不提其中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家族——姜氏家族。 姜毅,第42届辰元首席执政官,彼时距离上台还有两年。他的原配夫人刘芳,是他的大学同学,长相貌美,性格温柔,心地善良。二人在学生时期相识相恋,最终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后育有一女姜宛舒。刘芳在女儿5岁时又怀了孕。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天作之合,刘芳却在临产期前一月遭遇车祸,不幸离世,一尸两命。 悲痛欲绝的姜毅为她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誓言不再娶,全心照料女儿姜宛舒。 直到三年后,辰元第一大城市维德市要求独立,并开始有动乱迹象。为了和它打好关系,姜毅才决定政治联姻,与维德市市长女儿魏然再婚。一年后,魏然产下一子姜磊宸。 话再说回陈竟。 他的父母都是辰元总部的领导人员,父亲陈荣威是武装部部长,母亲郝英萍是情报局局长。夫妻二人对陈竟自小要求严苛,是典型的严父严母形象。不过他们的教育理念又与传统印象里的“严苛”不大相同,他们都一致认为,正直的人格和高尚的人品才是立人的关键。道德品质为先,星球和民族大义为首,学习什么的尽力即可,但成果永远要为辰元服务。 这样的家庭氛围经常是严肃中带着一丝轻松,正经外还有适度的幽默,造就了陈竟乐天有趣的性格。 而陈竟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一直以要把自己上交给辰元为目标,甚至父母不做要求的学习也完成得很好,最终来到辰元总部工作。 提到陈竟就讲讲他的朋友李萧融吧。 李萧融本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生活。奈何天资聪慧,学习能力强,很早就表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智商,于是7岁时被一对夫妻看中,领养手续上签下二人的名字:李焱义、庄莉。办事员小姐姐看到后被嚇了一下,表情突变认真严肃。 “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请做好保密工作,拜托你了。”庄莉对她小声叮嘱,后者敬重地点头,“请您放心。” 待三人走后,小姐姐终于呼了一口气,抚抚跳动的胸口,心想:居然见到辰元现任首席执政官和夫人了。想起刚才的承诺,突觉责任重大。 总之,李萧融的孤儿生涯到此就结束了,并且幸运地成为了现任首席执政官的养子。离开孤儿院时,他没有什么牵挂和不舍。在那里,他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甚至还很不合群。前面说过,李萧融早慧,年龄小的孩子理解不了他,年龄大的又嫌他装高深。所以在漫长无聊的离群索居中,只有一个他放不下——那个跟他玩得很好的女孩子。在他因早熟而难以融入其他孩子们的娱乐活动时,这个女孩却愿意走近他,主动和他说话、玩耍。而后在接触的过程中,他发现她与他有着极为难得的相似之处,在旁人看来,她也一样的孤僻。尽管看上去她的年龄更小,但她却出人意料地懂得他的困惑和忧愁,能在他因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原因而悲伤时安慰他、鼓励他,于是这两个“怪胎”成了孤儿院中形影不离的小不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起一个好了,李星灿,可以吗?” “为什么姓李?” “因为我就姓李啊,听阿姨说我被捡到时,手腕上就挂着‘李萧融’的姓名牌。来,我教怎么写。” 从那时起,李萧融觉得暗淡悲惨的孤儿院生活好像也不那么难过了,每天他都期待着能与她见面,这个女孩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道光。 只可惜他先一步离开了孤儿院。他觉得这个叔叔之所以带自己走,一定是因为他们都姓李,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带李星灿一起走呢?这样他们就不用分开了。 回去后,他试探了一下养父母,假装不经意地透露出孤儿院还有一个姓李的女孩,但养父母只是慈爱地笑着说:“我们养不了那么多孩子啦,有你就够了。” 这个遗憾让他着实难过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就渐渐在新家中淡化了。这个健康的家庭给予了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让他慢慢打开自我,摆脱阴湿的形象;也给他提供了全球最好的教育,让他充分发掘自己的潜力,在学业上不断精进。陈焱义和庄莉夫妇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二道光。 从进入小学开始,就有“李萧融是李焱义养子”的风言风语在班级中传播。那所学校的学生都是官宦子弟,小小年纪就心思缜密的大有人在。他们一方面因为李焱义而渴望巴结李萧融,另一方面又看不起他的养子身份,暗中着人调查其背景,希望扒出他不堪的过去,但都无果。而他因为突出的成绩又成了同学们的“眼中钉”,遭到了广泛的嫉妒。无奈之下,李萧融和养父母商议决定转学,同时根据自学进度连跳两级。 在新的学校,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三道光——陈竟,后来成为他的好朋友、好战友。尽管二人性格迥异,陈竟还大他两岁,但他们的心灵却无比契合。而陈竟阳光开朗的性格给李萧融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也带他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二人互助互进,进入同一所初中,又考入同一所重点高中的拔尖班,最终一起进入了全球最顶尖的大学。 他的人生因这三道光变得明亮,让他有勇气,迈向更高远的道路。 而这条道上的第一个阻碍,就是辰勒之战。 辰勒之战一爆发,辰元就伤亡惨重。 不是因为辰元实力弱,而是勒恒搞奇袭。这个偏远的小星球总是喜欢做些下流的事,趁人不备,趁虚而入。 所以每时每刻,辰元的救护所和后方医院内都会运来许许多多的伤员。军医人手不够,实在忙不过来,陈竟就请缨去前线救护所搭把手,尽力挽救更多的生命。 一次李萧融有紧急事情联系陈竟,却总是联系不上,于是他只能向上级报备后,迅速前往救护所找他。 那时陈竟正忙着救治伤员,手中拿着针仔细缝合伤口。李萧融一进来,就跑到他身边说:“你研发的机器人出故障了,现在举止怪异,赶紧回去看看!” 陈竟不慌不忙地说:“没看我在干嘛,什么重要分不清吗?等做完这个人就走。”他声音平稳,但头上一颗颗汗珠正在向下滚落,旁边的护士赶紧用布擦擦。 李萧融噤声了,只好站在一边等着。 这时目光突然落到正在接受陈竟的手术的人上,他瞳孔张大,脑中某根弦猛地一跳。 “是……是她吗?”他突然大喊。 “谁?不要喧哗。”经陈竟小声提醒,李萧融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他走到床边,看着这个闭目的女子。脸被烟灰和泥土沾染得黑黢黢,长长的睫毛也被泥水黏成一撮一撮。 他伸手向她面部,陈竟问:“想干嘛?”,他抹掉了她左眼旁的污垢,一个小小的黑痣露了出来。 “她叫……什么名字?”李萧融难掩声音中的颤抖。 “我怎么知道,你认识?”陈竟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可能吧,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一个……比较重要的人吧。” 陈竟不作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对旁边的护士说:“你去问问,看能不能查到这个人的身份,快去快回,不要耽误时间。” 陈竟做完了收尾工作,脱掉手术服,摘下手套,问李萧融:“走?都给你嘱咐好了。” “啊。”李萧融好似才回过神,想起要紧的事,点点头,和陈竟一起向大门走去。 掀开门前的帘子时,李萧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在麻药的作用下神情安详,李萧融扭头,离开了救护所。 等陈竟解决了机器人的问题,再回到救护所时,病床上的人没了。 “那个女孩呢?”陈竟问早上的护士。 “做完手术就被送去后方医院观察了,您不用担心。” “查到是谁了吗?” 护士摇摇头,“问了其他送来的伤员和军官,他们都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可能是临时被征来的,所以都不认得。” 陈竟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种可能。战争爆发以来,死伤惨重的辰元因兵力不足,急忙向民间发布征兵令,不限男女,成年即可报名。为鼓励群众尽快参军,还宣布参军者在报名之初就会获得10万铱石的奖金。但一般条件好的家庭都不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上战场,这对于这些未曾经历过风雨的新兵蛋子来说,无异于送死。可是没钱的人会,为了所爱之人过得好一点的人会,被强迫的人也会。10万铱石不算多,不是什么值得卖命的东西,而这些底层人别无选择,就算生死未卜,也要留下一点钱,给只有一点零星希望在未来能活下来的自己,给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这样说来,李萧融认识的这个女孩身世可真是悲惨,年龄看着这么小,肯定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不过李萧融是怎么认识她的呢?话说回来,陈竟还不知道李萧融转学之前的经历。难道是那时候的朋友?哼……不该呀,李叔叔和庄阿姨怎么会让他认识到生活这么凄惨的朋友呢? 陈竟这个阶层的人,是很难接触到那一类人的。他们从小被父母保护着,拥有优良的生活和教育环境,所接触的人也无非是父母那一阶层的后代,生存的痛苦于他们而言太过遥远,他们所烦恼的也不过是父母的期望和同辈的压力罢了。二者的痛苦从来不在同一维度,他也永远不能够想象他们的生活,反之亦然。 陈竟决定不再纠结女孩的身世和她与李萧融的关系。毕竟谁没有一段过去呢,他也不是喜欢究跟到底的人,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现而今自己能做的,就是帮他照顾好这个姑娘,好让他们顺利相认。 于是在这天深夜,陈竟结束了所有伤患收治,确认病人体征稳定后,又来到了后方医院。护士领他来到那个姑娘的病房前,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第8章 Chapter 8 “她去上厕所了吗?”陈竟问。 护士又推开卫生间的门,仍然空无一人。 陈竟夺门而出,跑到保卫处的监控室。调出那所病房的监控画面,回放。 从她躺在床上开始,陈竟倍速播放着视频。然后某一刻——确切地说是凌晨3:26,正是护士们即将换班的时间,房门被推开,一个戴黑口罩,戴墨镜,压低鸭舌帽的人进来了。他探查了一下四周,然后迅速走向病床,拿出一个注射器向输液袋扎去,接着等待了两分钟,抱起女孩离开。 陈竟又调来走廊的监控,看见他们迅速从医院的一个员工通道离开,消失在了黑夜。员工通道外没有设置监控,陈竟不能确认他们去向了何方。 该怎么办。陈竟头上已经冒汗,说好要帮他照顾好她的。 李萧融从来没有求陈竟为自己做过什么,也没有接受过陈竟主动提出的帮忙。但这是第一次,他在陈竟说要帮忙调查这个人的身份时,回答了“啊”,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肯定词,陈竟就当他是同意了。见到那女孩的一刻,陈竟感觉到李萧融突然变了,他好像情绪失控了,而“失控”是李萧融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状态。他一直冷静沉着,大部分时间冷漠旁观,除了养父母和陈竟,他不把别人的真心当真心,因为他一直保持怀疑,他也一直将自己的心门封死,他人休想踏入半步。而即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也似乎有所保留——就像直到今天,陈竟才知道他曾经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人,他对他的过往知之甚少。 而今天他的表现让陈竟很意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会瞳孔地震,会流露复杂情感,会激动到不顾场合地喊叫,这不对,太像一个正常人了。 而他理应对她负责到底,做好后续跟进的,可是现在呢?人丢了,怎么向萧融交代? 如果在以往,他会立刻报警。但现在是战争时期,警方也被调往各处工作,没空去找一个普通的伤员。眼下人人自危,谁又值得让别人大动干戈?她还不够浪费公共资源,即便她对某个人来说很重要。 天人交战了不知多长时间,陈竟咽了一口口水,决定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李萧融,一起商量,想想怎么办。 结果当陈竟鼓起勇气,终于站在李萧融面前一口气说完时,李萧融居然平静地说:“那就算了。”手下打键盘的动作没停。 这一漠不关心的态度跟先前形成了巨大反差,让陈竟有些好气,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没事找事了?那他的忧虑担心紧张害怕都成什么了? “不是说对你很重要吗?”他压住怒火问。 “当年觉得重要,但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重要了。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几个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但都是过客罢了,有那么一点遗憾也正常。而且,就算真的见了面,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太多的背景需要介绍,何况我们早已……差距太大。”李萧融最后犹豫地说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竟也不好再追究,而且怎么说也是自己有错在先,现在倒也不用找台阶下了。只是他原要为李萧融多一个好朋友而高兴呢,现在只能无奈放弃了。 “谢谢你,陈竟。”李萧融突然来了一嘴。 “哦,不用,我也没帮上忙。”陈竟实话实说,心里还是被安慰到了一点。 事情到此本该告一段落,陈竟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姜宛舒找上门。 作为陈竟的同龄人,姜宛舒小时候和他玩得很好。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姜家和陈家也是关系很好的两个政界家族。 但自姜毅再婚后,姜宛舒就跟着父亲搬到了新家,和后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幸运的是,后妈魏然对姜宛舒很好,几乎视如己出。在弟弟出生后,也让她没有感到巨大的落差。但这种好又不是真的好,魏然会夸赞姜宛舒做的任何事,即使它有瑕疵、漏洞百出,甚至是错误的;她也不对姜宛舒的学习做任何要求,她学习好与坏她从来不关心。所以姜宛舒每次都会找她给作业和试卷签字,即使试卷的分数难看至极,在她面前,姜宛舒也不会有羞愧之心,魏然反而会安慰她、帮她给考差找理由。而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姜毅没工夫管她,就全权交给魏然处理了。久而久之,姜宛舒也不在乎学习成绩如何了,她的心思漫无边际,居无定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朋友?亲情?还是未来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竟后来和她还保有联系,从这位儿时故友的口中,她得知他交到了一个很聪明的朋友。每次聊天,陈竟都会兴奋地提到这个“天才”的事情,勾起了姜宛舒对他的好奇心。 “我们什么时候见次面吧,和你那个朋友一起。”有一天,终于按捺不住的姜宛舒提出邀约。 于是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李萧融,这个一直活在“听说”中的人。 真人比她想象的形象要好得多,她原以为学习好的人都会是戴着厚重眼镜、不爱说话、深沉高深的样子——不过最后一点李萧融也挺符合的,而眼前这个男孩很阳光,说话也时不时地带一点小幽默,虽然他表面上谈笑自若,但细心的姜宛舒还是看出了他努力接住话题时的不自在,和低头垂眼时,眼底的那一份寂寞失落。她看出来这个男孩跟陈竟不一样,跟她也不一样,她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猜到,他也一定有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去。 可能是觉得同病相怜的原因吧(也许“病症”不一样,对方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不一定可怜自己,但姜宛舒已经同情上了对方。),姜宛舒很想再多了解李萧融一点。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姜宛舒经常会抽一个大家有空的日子见面。体贴如她,为了让李萧融不尴尬,还特意让陈竟也跟来。 “喂,你要找他说话就说话啊,叫我来干嘛?不知道我爸妈管我很严的吗?出来一趟很不容易的,咱这都是过命的交情啊。”一次,被姜宛舒夺命连环call而匆匆赶来的陈竟小声说。 “哎呀,谁说是为了找他了,我就不能想你吗?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竟一脸鄙夷,“信你个鬼。” 不过一来二去,几回下来,李萧融好像也慢慢接受了姜宛舒。受两个学霸朋友的感染,她也会向李萧融请教数学问题。姜宛舒的成绩有所起色,以及之后的节节高升都离不开这位小老师的指导。之后,他们也时常单独见面,聊一聊身边的事,偶尔点到为止地谈一点自己的过去。 但就从这些有关过去的只言片语中,姜宛舒大致拼凑出了李萧融的曾经。 她理解离开知心朋友的难过,正如她的妈妈离开了她;她明白寄人篱下的孤独寂寞,正如她生活在重组家庭的心力憔悴。有时她觉得,后妈、弟弟和爸爸才好似一家人,而自己就是个遗憾的附属品、不可回收的垃圾、二手交易市场中没人要的闲置品。 李萧融应该比自己好很多吧,养父母地位高、人善良、还爱他,再加上他自己本身就这么优秀,总部的叔叔阿姨都稀罕得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命啊。姜宛舒喟叹道。又突然觉得自己顾影自怜的样子很好笑,决心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后来姜宛舒也考入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毕业后经父亲的关系,进入辰元总部当管培生,最终被任为工程部的一名主管,管理陈竟的队伍。 他们两个就像一对欢喜冤家,小吵小闹是家常便饭,但工作该认真时也绝对不会马虎。这样的工作给姜宛舒带来了不少乐趣,让她觉得被父亲安排下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能跟朋友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在陈竟派护士问那个女孩的来历那天,小护士把问题一传十、十传百,也传到了姜宛舒耳朵里。 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对世界漠不关心的男人也是有自己在乎的人的。她很庆幸,他们都有所牵挂。同时又有一点莫名的失落,除了妈妈,自己从来没有被谁一直牵挂着呢……爸爸算吗?感觉他爱权力胜过爱自己呢。 总之,姜宛舒决心要帮李萧融查明这个女孩,可事情还没出结果,就被告知女孩丢了。 “怎么会这样?”她很惊讶,于是登门对陈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被一个黑衣人带走了。我没看好她,是我的错。” “所以呢?你就打算道个歉就完了?” “可是萧融说他不想再找了。” 沉默良久,姜宛舒叹了口气,事情不是这样的。陈竟不了解前因,自然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意味着什么。 “你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姜宛舒咬着牙说。 “啊?”陈竟蒙了。 “你猜她为什么会被带走?什么人才会被无缘无故地抢走?如果她真的不重要,或者说有点什么价值,只是你不知道,你难道能就这样放弃她?李萧融说不追就不追,他只是不想难为你,要顾全大局罢了,你有没有点自己的判断!”姜宛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陈竟。 “啊,我……我没想到。”陈竟被骂醒了,他确实没往深处想,此刻内疚和自责一齐涌了上来,裹挟着他的心。 “去找。找不到就一直找,不要放弃。” 姜宛舒冷静的声音镇住了陈竟,他终于平静下来,肯定地看着姜宛舒说:“好,我发誓,一定找回来。” 自那之后,陈竟一直留意着有没有像她的人现身,还用无线电连接陈竟的脑电波,导出陈竟印象中的女孩长相,再与医院监控中的画面进行比对,利用数字模拟工具画出了最为精确的女孩画像。他将印有画像的寻人启事发给了几个信任的人,让他们帮忙一起找,其中就包括何远。 六年过去了,其间没有任何音讯。那女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那一段仅有的监控视频陈竟看了无数遍,闭上眼都能知道几分几秒是什么画面。可惜怎么也没有后续。 直到六年后的现在,辰勒之战再度打响,往事被重提。遗落在历史角落中的尘埃掩盖的秘密,才被首次揭开。 何远给陈竟看的视频中,镜子反射出来的那一张脸,正是他苦苦寻找了六年的人。 第9章 Chapter 9 “我不知道这可以给你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但以我来看,绝对会让你有新的灵感。”何远慢慢说道。 陈竟盯着画面,沉浸在思索中。 “她不是机器人,没有录制设备,怎么录上这段视频的?” “继续看,后面还有一点。”何远敲击键盘,视频继续播放。 手术结束后,听到“哗啦喀拉”的声响,视线升高,扭转,被砸到地上,至此只有彩色条纹在屏上闪烁,视频结束。 “盔甲?” “聪明,跟我的想法一致。这个孩子用捡到的机器人盔甲保护自己,盔甲上的微型摄像头把这些都记录下了。” “不过,从这个芯片的制造工艺看来,它是勒恒的。我查了六年前咱们医疗部的记录,未知身份的患者中也没有她的头像采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做手术的也是勒恒。”何远顿了顿,想看看陈竟的反应,但他显然没意识到什么,于是何远继续,“那么根据这样的推测,萧融的这个朋友,来自勒恒,你知道吗?” 陈竟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向何远。 “看来你也不知道。”在何远的意料之内。 “或许某天可以找萧融谈谈,毕竟当事人总比我们知道的多。”看陈竟仍然呆滞在原地,没缓过神,何远提议道。 “……远叔,你说勒恒为什么要安排她靠近萧融呢?他们相识的时间一定很早,她是怎么来到辰元的呢?”陈竟慢慢说道。 “你忘了,那时你李叔叔还在位,多少人觊觎他。勒恒要想下手,也会选择从他入手。不过靠近他本人的难度太高,萧融就成了他们第二个靶子。 “而这个小女孩,就是诱饵。 “送她来辰元虽然有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口子。行星偷渡的生意链条那时才刚刚起步,现在已经很成熟了。他们有能人,灰色地带的人才,会释放特定频率的电磁波来屏蔽飞船信号,再精准计算两行星之间的相对位置,在二者运转到视野盲区重合时,操纵小型飞船从无人区降落。” 这个方法陈竟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身边真的有这样的人。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鉴别勒恒人和辰元人?外貌上完全没有区别,身高也只是我们平均更高,两边都有例外。”陈竟问。 “骨龄检测。”何远说,“勒恒人的平均寿命大约是我们的三倍,拍个片子就看出来了。但前提是你得把她抓过来。”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 陈竟摩挲着下巴,眉头紧锁。 “别急,也别有压力。我告诉你这个不是让你立马找到她的,就算是萧融本人也不能。毕竟时间过了那么久,谁知道她现在在哪、还在不在呢?不要心急,只要想找,就一定能找到踪迹。”何远拍上陈竟的肩头,这孩子长高了,得微微仰视他了。 陈竟冲何远感激一笑,“谢谢您,远叔,我相信她还活着,也相信一定能找到她的,我要给萧融一个交代,这是我欠他的。” 等陈竟再回到办公室时,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匆忙地在仪器和电脑前来回跑动操作。 “发生什么事了?”陈竟一头雾水。 “勒恒进入泰古镇了。别傻站着,过来帮忙!”姜宛舒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头也不抬地对陈竟说。 陈竟瞥一眼实时地图,发现勒恒果然进入了泰古镇中心区域。他立马回到工位,开始勘探地形,了解战况。 陈竟用鼠标移动着地图,地毯式搜索可能的反击位置,突然眯起了眼睛,“怎么……还有人没走吗?” 鼠标停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人形,没有被红点标记,则是己方。 “陈溜溜……”陈竟咬起嘴唇,皱起眉,深深呼了一口气。 话说陈溜溜回到陆地后,脑子仿佛进水了一般,一直昏昏沉沉。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零件叮呤哐啷的响声,各功能也不太好使,指南半天加载不出来。 什么破研发!就这点水平。 陈溜溜心里骂道,深觉自己还远远达不到高科技产物的标准。 她走到阳光下停住,让太阳好好晒晒自己的背,一会儿再换个面儿,晒得均匀些,好让水分尽快蒸发。 周遭静谧无声,只有树叶在微风下沙沙摩挲,一只鸟啾啾两声,歪头看向她。陈溜溜轻轻闭上眼,感受阳光撒在肌肤上的温暖触觉,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就这样多好啊,当个人多好啊,这种感觉怎么那么熟悉,她只想时间停留在此刻。 一刻钟过后,渗入皮肤的水分晒干了,电路接通,陈溜溜猛然惊醒,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干。 一抬头,那只小鸟还在树杈上,豆子般乌溜溜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她。 陈溜溜觉得有意思,人世间的生物竟如此生动。然后打开导航,向辰元总部进发。 身后的这只鸟儿,抖抖翅膀,也跟随她飞去。 “这个麻烦。”陈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陈溜溜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不远处勒恒正往这个方向暗暗前进。 他通过耳机尝试呼叫陈溜溜,但这家伙好像没听到。 陈竟不敢跟其他人说,心里着急,于是接连播了好几次电话,终于在最后一次“您拨打的电话信号异常”后,响起了“嘟嘟”的通话音。与此同时,陈溜溜也开始动起来,向安全方向跑了。 陈竟终于松了口气。 “袁上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从泰古镇废弃的医疗卫生中心展开反击。”李萧融向大家宣布。 “方圆五公里内保护网已联结。” “物资投放飞行器已到达指定等待区。” “鹰眼已排除附近生命体。” …… “好,袁上将,勒恒还有480米到达医疗卫生中心后门。”李萧融对前线的袁伟均报告。 “袁伟均收到。” “砰!”远处传来爆炸声,一股黑烟涌起。 陈溜溜受惊转头,意识到勒恒已经来到泰古镇了,自己也该加快脚步,及时逃离交战区域。 正向前跑着,陈溜溜看到一个房屋的拐角有人探了一下头,动作太快,她没看清,于是想要查看一下情况。如果还有平民没撤离的话,她得把人带走。 跑到一看,人又不见了。 陈溜溜四处张望,搜寻附近的房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弱小的声音:“这里,在这里!” 陈溜溜转身,看到一个眼熟的面孔。 “团长。”对方带着颤音深情地叫道。 “哦……你是复古军团的?”陈溜溜想起来了,怪不得觉着眼熟,原来是自己的部下呀。 陈溜溜本以为自己走后复古军团已经全军覆没,没想到还有幸存者。虽然小机器人已经残缺不堪,被烟灰弄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只胳膊一条腿,但能够站在她面前,就足够让她有所慰藉。此时此地此景下,陈溜溜不禁发出感慨:“你还活着啊……” 小机器人的表情破碎了一秒。 “你叫什么名字?”陈溜溜想一定要记住这个难得存活的部下。 “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E11,生产日期是四年前。”小机器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生锈的金属摩擦,发出让陈溜溜头皮发麻的声音。 “呃好,那我叫你陈十一,毕竟你也是我们家族的人。”陈溜溜延续了陈竟爱起名的习惯,随便就给陈氏家族增添了新儿子。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赶紧离开?敌人马上来了。”叙旧完毕,陈溜溜进入正题。 “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就先躲在这里。” “好,我会带你离开的。”陈溜溜向他保证。“对了,军团的其他人呢?还有……活着的吗?”陈溜溜掩抑着小期待问道。 “没有了……据我所知是没有了,都被炸飞了……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我恢复意识,就已经躺在沙滩上的一个大石头后面了。”陈十一低着头,看上去不愿回忆。 “嗯……不说这些了!我们抓紧时间走吧。”陈溜溜拉起小机器人仅剩的一只手就跑,小机器人用独腿跳着跟上。 “谢谢你,团长。” 跑着跑着,陈溜溜的手越来越重,“怎么啦?”,她转头问。 “我太累了,你有润滑油吗?关节之间的摩擦阻力太大,运转很费劲,我的电快不够了。”小机器人可怜地说。 这可怎么办?陈溜溜发愁了。 “我背着你好吗?” “额……”小机器人犹豫了。 “不用担心,我电量充足!你也很轻,就是一些废铜烂……咳咳,总之不费事啦,唉,我怎么跟你老爸一样碎嘴子,还有啊……” “团长,”陈十一打断她的话,“我说我累了,你走吧。”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唯一存活的部下。”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别白费力气了。” “什么值得不值得?我愿……” “我说让你走!……否则,你会受伤的。”小机器人嗫嚅道。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陈溜溜低下头看他,觉得眼前这个小机器人变得不对劲了。 “别问了,不要插手我的事。”说话的音调也变了,沉静而决绝,不像之前的有气无力。 “你有什么自己的事?”陈溜溜也生气了,觉得部下不知好歹,还跟自己闹起脾气来了。 “……”陈十一压住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突然下定决心般抬头,眼神变得凌厉慑人,散发着邪恶,“我是勒恒的人,他们呼唤我了,他们需要我。” 陈溜溜惊得说不出话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如此信任的人会是叛徒。明明不久前自己才险些成为敌人的走狗,怎么还不止一个。 “为什么?你有难言之隐对不对?告诉我,我来解决,不要跟他们。”陈溜溜急切的说。 “你不懂,你改变不了的,这是血统决定的,一出生就这样了。”陈十一慢慢摇头,声音中含着深深的哀伤。 “血统?你哪来的血统?” “我不是完全的机器人……我是……改造人。”陈十一一字字吐得艰难。 改造人? 陈溜溜困惑了。她回想起阿尔杰的话,难道是……跟自己一样的融体吗? “我的家族本来是泰古镇的人,我是……人类。勒恒殖民的时候,我的曾祖父归附了他们,他很厉害……之后被任为了军长。再后来,他跟勒恒的三公主结婚,生下了我祖父,但不久泰古镇回归,祖父跟着曾祖母回了勒恒,再也没回过这里,所以我的祖母和母亲也都是勒恒人。 六年前大战,那时候我长身体,为了给我更好的营养,父母也带我来了,原本准备在这里安居,结果……结果他们都死了,只有我因为个子矮,侥幸躲开了辰元的鹰眼搜查,在废墟里吊着一口气,被陈竟的医疗队发现,才捡回一条命……不,不能说是捡回命,应该是让我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当时我的内脏器官已经破损70%了,陈竟擅长什么,你最清楚吧?他问我想不想带着意识活下去,我拼命点头答应,我不想死。他把我的意识传输到芯片,放进了现在你看到的机械躯壳当中。 我是人吗?生理上不是,但情感上……我坚决不想承认情感上也不是。我有那么多回忆,我不是符号累积而成的代码……我是吗?”陈十一抬头,泪流满面地看向陈溜溜,后者没有勇气面对他的眼睛。 “……别说没用的了,说重点,你怎么成为间谍的?”陈溜溜逼自己铁下心,将话题掰回当下。 “我说过,我在血统上几乎已经是完全的勒恒人了,当年我祖母,也就是勒恒三公主,是私生女,国王逝世后,她就被皇后逐出家族,皇后要求她往后三代都必须接受苦刑,不得翻身。我的祖辈、父辈都熬过来了,现在,到我了。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后,就派人抓住我,修改了我的程序,让我必须服从指令,否则惩罚就会启动。这个惩罚……太痛苦了,太痛……简直生不如死!我、我……” 他突然抱住头,紧闭双眼,嘴张到最大,发出绝望的叫声,像嗓子撕裂时发出的“啊”,每一毫秒都扯动着陈溜溜的神经。 她怜悯地看着他,想象是如何非人的折磨才能让他这样不堪忍受,连回忆都会刺痛。 但这惩罚她自己也有,设计者也许是同一人,阿尔杰,那个小个子童颜变态所长。惩罚是他的爱好,他就像一个玩游戏的小孩,因为太过聪明,游戏对他而言过于简单,所以自己设计了重重关卡,看别人在里面挣扎,他作为旁观者乐在其中。 陈溜溜,你的惩罚什么时候到来。 看到与自己一样的受害者,她没有再担忧,反而意外地平静。 是的,被捏到了把柄就会受制于人,她不小心,谁让她和那个融体天生如此特殊,所以这是她应得的。 但她不会投降。她发誓,她向自己许诺。背叛组织,这不是她陈溜溜的做派。 “后来呢?陈竟把你放在仓库落灰,直到这次开战才重见天日?”陈溜溜问。 “没错。被激活的那刻起,我就又活在了勒恒的监视下,他们脑呼我,你知道吧,就是用头脑中的声音叫我,让我配合完成这次入侵。我给他们开了上岸的洞口,让复古军团溃败,陈竟一定还以为是他的原因呢。然后,他们叫我留在这里接应,带领他们进入腹地。” “为什么要全部告诉我?我肯定会告诉辰元的。”陈溜溜问。 “因为你跟我一样可悲。” 陈溜溜眼神中闪过一瞬的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们告诉我的。你以为自己是怎么被抓走的,都是我把你的位置汇报给他们的。” 陈溜溜心里一空,看来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走吧,去告诉陈竟,我是叛徒。不过他应该也不在意。再告诉他,我很感谢他,我活成这个样子不是他的错,他确确实实给了我存在的机会,如果不是勒恒,我会活得很好。”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硝烟,对陈溜溜挥挥手,说:“再见了,团长。这次不会活着回来了,芯片会被烧毁,我就真的消失了。” 说完扭身,向枪炮鸣响之处一步步蹦去。陈溜溜目送了他很久,看他数次跌倒,又撑着一侧身体爬起,歪歪扭扭,慢慢腾腾,但像被驱赶着一般,急匆匆迈向真正的死亡。 第10章 Chapter 10 陈溜溜和小机器人说话的这十几分钟里,远在总部大楼的陈竟再次被逼疯。 打电话拒接,发消息不读,什么意思啊! 他将地图缩小放在屏幕一角,一面完成着战时工作,一面隔一会儿就偷偷瞄眼麻烦鬼动没动。 姜宛舒几次用眼神警告陈竟专心点工作,陈竟装作没看到,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给陈溜溜发送指示消息,同时调遣几个附近的兵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接应。 勒恒这回似乎是真的有备而来,部署缜密,势头凶猛。辰元这边顽强抵抗,但仍架不住敌人想要同归于尽般激发出的战斗力,短短半天时间,泰古镇陷落。 辰元军队已经撤退到了距离维德市约两百公里的位置,等待援军。 李萧融正跟袁伟均通话,紧迫地制定新战略。办公室内,人人都绷着一根弦,默不作声但明显感觉到躁动不安。 李萧融放下联络器,姜磊宸就走了过来。 “萧融哥,我一直把你当神,不过看来神也有失误的时候,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爸不能用连你都达不到的标准来要求我。别生气,我当然希望我们赢,我可期待着看你逆风翻盘呢。所以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 “你没事捣什么乱?闲死了是吧?”陈竟隔着几张桌子骂道,他早就看不惯这小子,如今他蹬鼻子上脸,就是往陈竟枪口上撞。 “现在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父亲没有表态吗?”李萧融也不怒,平静地问。 话音刚落,姜毅就来了。 一屋起身致礼,姜毅摆手示意坐下。 “各位辛苦了,都请坐吧。”姜毅看着李萧融,像往常一样,李萧融猜不透他的目的。 “姜老。”李萧融慢慢迎上前。 “我是来宣布好消息的。经议员投票决定,现任命李萧融为临时战时指挥官,拥有最高军权,可调配全球军队。”姜毅微笑着说。 办公室静默了两秒,随即掌声轰鸣。 但姜宛舒慢慢抬起手鼓掌时,看向李萧融,后者神色平静,那一抹笑容更像是回礼,碍于表面对长者和领导的尊敬,其实她看出,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并不值得庆祝。 李萧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姜老。也代我感谢各位议员。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负期待。” 姜毅走后,姜宛舒走到李萧融身边,“你可以吗?” 李萧融歪头看她,笑问:“怎么突然不相信我了?” “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怕他给你压力太大,责任那么重,身体承受不住了。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的实力?” “哈,”李萧融故作轻松一笑,“你父亲的作风就是这样,我都习惯了。什么该在意,什么不必在意,我也有数的,不然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留在这个位子到今天?放心吧,没事的,你别太敏感。” 姜宛舒欲言又止,想想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点破,让人难受? 这回升职,既是首轮战败之际,又是临时决策,分明是想要把责任和后果全推到李萧融身上。之后若战胜,是普天同庆与有荣焉,还能奉承一嘴姜老知人善任;若战败,则就只有李萧融的骂了,甚至会沦为众矢之的。 姜宛舒想说这不是自己的主意,她要不要提议去劝劝爸爸。但又好像太刻意了,别人还没说什么。况且是自己的至亲,此时跨越阶级交流太多,反而会惹人耳目,背后风声不止。 你不要太敏感了。 难道真的是这样? 李萧融看出她忧虑过多,所以想要自己承担。 好吧好吧,姜宛舒,清醒点,简单点,去工作。 陈十一来到医疗卫生中心时,那里已经被炸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一幢幢小平房的墙体裂开,露出里面的病床。玻璃瓶罐破碎一地,散发出消毒水味,但很快被呛鼻的硝烟气味掩盖。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医疗器械倒地,不知那根线断了,发出嘀嘀嘀的警鸣。 “队长,你在哪?”陈十一小心地脑呼,那边的人会听到的。 但脑中一片安静,无人理会。 四周是混战过后的寂静,而战争的痕迹依旧新鲜。陈十一不知本轮作战已经结束,他望着被硝烟染灰的天,懈了腿上的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电量确实不够了,他没骗小团长。现在连维持意识都变得困难。 居然是这么窝囊的死法,好不甘心啊。 陈十一努力榨干仅剩的一度电,在信号嗞嗞的响中想着自己荒芜的一生。 “喂喂,你还没死?”脑中突然传来阿尔杰的声音。 “我在。”陈十一精神突然焕亮,他想要有用。 “啧,他们已经走了啊,你太滞后了。”对方的语气很失望。 “我可以追,只要告诉我哪里有电,充完电,我就去。”说话已经费劲。 “唔,坏消息,整个泰古镇都断电了哦,看来你哪都去不了了。喂?啊是我,什么?”听上去是另一通电话打进来了。 “好了我要忙别的事了,为了减少你的痛苦,送你安稳上路,嗒——” 阿尔杰语速很快地说完,陈十一还没听清,一个按键被敲下,他就轰然爆炸,意识还没来得及切断,身体破裂的痛苦被清晰地感知着。 阿尔杰真是……还是那么狠心……明明都到最后了……还是不让人好过啊…… 烈火灼烧中,陈十一接受着最后的惩罚。 陈十一死亡时,辰勒的战火已经延续到维德市郊区。 辰元的援兵一到,李萧融立即命令展开反攻。 有了经验和底气,辰元在这轮战争中的表现相当出色。把勒恒逼退数百里,歼灭了接近一半的敌军,将防护网再次覆盖到泰古镇的空域。 而由于勒恒很难在短时间内增派兵力,再加上他们的军队遭到重创,此时已自身难保,辰元乘胜追击,勒恒不得不撤退投降。 “真是漂亮的一战啊,迅速,精彩!”战胜之后,姜毅称赞道。 “多亏了袁上将的精锐部队,这次确实很顺利。”李萧融谦虚回应。 辰元全体上下都很开心,熬红了眼的后方人员终于能歇口气,总部大楼也终于在几个通宵后不必灯火通明。 就是医院和泰古镇依然忙碌,受伤的士兵不多,但也需要救治观察。泰古镇被破坏惨烈,基建可有的忙了。 总之,一次全球危机总算解除,人们警惕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我们输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没关系,意料之中。主要任务已经达成。”阿尔杰站在厅堂中心抬头说。 百余级阶梯之上,厅内唯一灯光的照耀下,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正中的座椅。 他轻轻抚着纯白如雪的胡须,这胡须很长,长到拖地,他从上到下,慢慢捋顺。 一眼看去,这夸张的胡子表明他年事已高,但仔细一看,一张脸依然光泽饱满,皮肤透亮,像一个吹胀的气球,没有岁月的纹路。 “再说一遍,你制定的主要任务。”一张口,竟是先前年轻人的声音。 “第一,和R16对接。第二,与辰元在泰古镇交手,使用特制烟雾弹。”阿尔杰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显然对这次计划的实施很满意。 “区区两件事,值得牺牲那么多人吗?” “能够改变勒恒未来的两件事,才死了区区五万人。”阿尔杰纠正道。“您不是也苦于勒恒人寿命太长,土地不够吗?小虫子活那么久干嘛?死一些,正好空空位置。” 这一回,他和老人相视而笑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那天跑哪里去了?为什么落在了队伍后面?路上做什么耽搁了那么久?还有,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一个都不回?”陈竟叉着腰,威严地俯身问陈溜溜。 心虚的陈溜溜不敢回答,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向陈竟解释。 “你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是要被狠狠惩罚的。” 惩罚?陈溜溜浑身一抖。这两个字居然让她应激了,看来即便嘴硬,这总被提及的东西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她吞了下口水,决定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是这样的,当时在海边,我团长的身份暴露,然后我被勒恒抓走。但我什么都没说,最后趁乱逃跑了。因为回来的路上泡了海水,零件受损,所以通信设备不好用,我没听到电话和消息声。站在原地是为了晒干身上的水,以尽快启动。” 机器人就是有这个优点,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陈溜溜一脸严肃地说完,陈竟的姿势从叉腰变成了托下巴,看来看去也分辨不出自己这个宠儿有没有坑骗自己。 “你……还知道晒背,跟老年人似的。”想了半天,陈竟最终只吐出来这句话。 陈溜溜悄悄呼了口气。 “这次就先放过你,长长记性,别再被人抓走了,我们很担心你。” “啊,真的假的?”以为自己听错了,陈溜溜不敢置信自己还会受到关心。 “假的。下次你丢了我连管都不管。” 陈溜溜脑门黑线,真是一点交心的机会都不给啊。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医院病床上,一个受伤的军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床头的监测仪响个不停,打破了夜晚原本的祥和安静。 值班的小护士连忙跑来查看。 她轻拍病人的双肩,大声呼喊:“能听到我说话吗?您怎么了?” 病人没有应答,小护士立即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铃,跑到门口大喊:“32号床抢救!” 可就在这几秒之内,还没等她叫来医生和其他护士,病人的呼吸面罩就已渐渐停止起伏。 小护士急忙把病人的面罩摘下,提起他的下颌骨,准备开放气道进行通气。 但突然之间,床上的人躯体一震,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小护士的口罩和眼部。 “滴————” 心电监测仪上的曲线被拉直,无限延长。 小护士拿着面罩呆愣在床边,鲜血从额角慢慢流下,滴在地板上,很快变成青黑色。 她沾染了血污的眼球向后翻,露出全部眼白,手指痉挛,弯曲成怪异的形状,整个人佝偻着抽搐。 五分钟过后,小护士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她抽动了一下眼角,用手背擦掉额头的血,放在嘴前,然后扯掉口罩,伸长舌头贪婪地舔掉。 第11章 Chapter 11 “怎么回事?”陈竟一边披上白大褂,一边往事发病房快步走去。 今天凌晨,医院向总部报告了一起特殊而紧急的死亡案例,死者是袁伟均,被送来时除了身上的枪伤,还有硝烟造成的咽喉感染。逝世前一直按照普通的相应方法救治,症状有所改善,生命体征平稳,不曾想却在今日暴毙。 而这件事的诡异之处还不止于此,病房地面的血污是青黑色的,而不是正常血液氧化干涸后的紫黑色。 在接到医院的紧急报告后,因为袁伟均的特殊身份,上级极为重视,派陈竟迅速前往医院查看情况。 “今天凌晨的值班护士是谁?把她找过来。” “就是我。” 陈竟转头看了一眼,小护士神色沉稳,丝毫没有当事人的慌张。 来到病房,陈竟打开医用手电,撑开袁伟均的眼睑,却只看到一片眼白。 这场面让他心一惊,随即轻轻拨动眼球回到正位。瞳孔已经散大,没有丝毫反应,光线被毫无生气的黑完全吞噬。 陈竟将手电插回胸前的口袋,试图掰开死者的嘴。 奇怪的是,死亡时间还不到半小时,死者就已经出现了尸僵。陈竟一手按住他的头部,一手握住下颌施力,终于掰开一道缝隙后,将包着纱布的压舌板插入齿间,成功撬开口腔。 直观地能够看到,死者牙龈肿烂,边缘残留着青黑色液体。用镊子轻碰,牙齿已经松动,但袁上将还远没有到掉牙的年纪啊?陈竟皱着眉将手电向里伸,看到整个咽部都肿胀成了紫红色,表面粘膜出现片状溃烂,覆盖着白黄色的膜状物。种种迹象都远远超过了普通咽喉感染的程度。 陈竟又把死者全身上下仔细查看了一遍。枪弹造成的伤口经缝合后并无异样,但稍一按压,缝合处就溢出了一滴滴青黑色小血珠。 陈竟直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对小护士说:“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小护士想了想,“当时我一听到监测仪响就跑来了,但是还没等我开始抢救,他就一口血喷出来,心脏立即停搏。” “整个过程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血液很快变成青黑色的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血色。” 陈竟蹲下,用棉签抹了一点地上的血迹,放进密封袋内。 他将口罩向下摘了点,趴在地上嗅了嗅那滩快要干涸的血,思考了一下,然后立即戴好口罩站起,抓起小护士的胳膊向外跑去,门口等待的医生和总部的随行人员都面面相觑,陈竟向他们挥手,示意跟上。 “怎么了?”小护士很困惑。 来到距离病房十米开外的走廊,陈竟才摘下口罩,大喘了几口气,说:“血液中有一股金属的气味,可能是重金属中毒。” “啊?真的吗?我什么也没闻到,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小护士害怕极了。 “你狗鼻子啊……”陈竟的一个下属说。 在场的人都表情凝重了起来,进入过病房的医生也变得神色紧张。 “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什么金属,但微量吸入应该不会太严重,你们接触过病人的,先去用雾化药剂清理咽喉和肺。等鉴定科的结果下来,我们会立即对症治疗。” 听到陈竟清晰明确的安排,大家的心情稍稍平复。 但其实陈竟也不确定吸入这种金属的后果,或许还有更加复杂的成分,对人体有着其他危害。可作为在场的主心骨,此刻,他不是一个医生,没有义务对患者说出所有可能的糟糕情况,而是一个领导者,必须让大家安定下来,不能引起恐慌。 人群散去,陈竟给李萧融拨通了电话。 “你的猜测灵验了,怪事来了。” 话说勒恒撤退之初,李萧融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明明来势汹汹,借口也找好了,战斗却这么拉跨,与开始营造的气势不符。未达目的就离开,芯片的事儿连提都没提,这样空手而归,勒恒上面的人能同意?而且直到泰古镇都势如破竹,怎么进了好打的平原地带就像泄气一样了呢?第二轮作战像是没人指挥一般,一群无头苍蝇各打各的,被辰元收拾得落花流水。 才短短几天,前后反差就这么大,让人都产生“这还是同一军队吗?”的错觉。 不过这错觉也只有少数细心的人能够感觉到罢了。 因为无法预测事情的发展,为防止有心之人揪住自己的失误从中作祟,李萧融只把他的想法告诉了陈竟一人。陈竟保留了他的意见,承诺帮他看着风声。 满腹怀疑的李萧融这几天像个乌龟一样闷着不动,他在等,等待勒恒的后续,或是露出的马脚。 终于,这个时刻到了。 没想到却伴随着袁伟均的死亡。 这个可靠的、忠厚的、坚韧的、令人敬佩的优秀上将,就这样离开了大家。辰元痛失一名军官。 举世哀悼。 李萧融发誓一定要查清袁上将的死因,强忍着悲痛,立即跟进事情的后续。 “血液样本中汞含量显著高于人体血汞含量,同时呈现出汞-铅-砷复合污染的成分谱特征。死者牙龈出现‘蓝线’,与汞沉积颜色一致;脑膜充血,神经元变性,为重金属中毒造成的中枢神经系统受损;肺水肿,肺泡糜烂,生前患有化学性肺炎,推测死者曾急性吸入汞蒸气。 “此外,血液中检测出少量γ-羟基丁酸及其前体,为我星严格管制的精神药品,有抑制呼吸、致幻、顺行性遗忘的作用,建议查看死者生前医疗记录,是否存在精神性疾病。 “还有3.2%的不明复杂成分,未能匹配到目前已知物质,倾向认为是人工合成物质,鉴定科正在分析中。” 刑事侦察部和鉴定科的联合报告如是说。 读完,李萧融和陈竟的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汞中毒是在战场上发生的。”李萧融先下了结论。 “没错,勒恒动的手脚。而且我看过袁上将的病历,他从来没有精神病史,更别说主动吸毒。所以,迷幻剂也是勒恒掺进去的。” 陈竟接着说,“不过除当晚值班护士外,其他人都没有直接接触到血液,危害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那个护士也做了应急治疗,后续搭配上相应药物,问题应该不大,他们可以放心了。” “战场……汞蒸气……不对,整个军队都中毒了!还有……泰古镇的工人……”李萧融急忙按下几个拨号键,“立即隔离军医医院,将泰古镇的工人全部密闭转移!所有执行人员务必穿戴好全套防护用具,目的地存在一级重金属污染!” “难道说……” “勒恒在武器上做手脚了,含汞、迷幻剂和那些查不出的东西。肺炎的话……很可能是烟雾弹。” “所以召回工人是因为土地也被污染了吧。” “没错,而且他们可用心良苦,现在是盛夏啊……”李萧融眉头紧锁。 “汞挥发得更快更多,汞蒸气会完全弥漫在空气中,在场的人,除非戴防毒面罩,否则根本无法逃脱。”陈竟立即明白了他的担忧。 李萧融开始不安地踱步。 陈竟知道他此刻压力山大,于是想说些别的,调节一下气氛。 “本来你不用操心这么多的。姜毅也真是,‘临时’战时指挥官的牌子还没给你卸下来吗?这‘临时’是要变成‘永久’啊,最累最难压力最大的事儿全让你干了,但又不能升职。除非你叛变?反正你有军权,好处就这点儿了,不能被那些人看作姜毅的干……”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陈竟,你看清楚情况。”李萧融严肃地打断。 陈竟本想让他放松一点,不那么紧绷,但显然李萧融不愿聊这个话题。 “我去医院看看。”陈竟离开了办公室。 “老张,我想休息一会儿,头疼得不得了啊。” “哎哎,别走,你是不是想偷懒?我最讨厌这种算时间给钱的工作了,就会遇到你们这种混子。” “我没想偷懒,是真的难受,还想吐……呕——” “看看看,吐不出来吧?干呕谁不会啊,装模做样的,我要告诉老板。嘁,懒蛋凭什么跟我拿一样的钱。” “呕、哗——” 工人一口污秽吐在了面前老张的身上。 老张低头一看,慌了,声音打着颤,“老齐,你怎么,还吐血了呢……” 他赶紧扶住老齐的肩膀,但老齐膝盖一弯,瘫倒在了地上,嘴角流出鲜血,很快变成青黑色。 老张吓坏了,“来……呵咳。”他刚想放声叫人来帮忙,就感到喉头一紧,发不出声了。 接着,他的眼睛也只剩下一片白,血丝蜿蜒在眼球,像细细的小蛇,过了一会儿,突然将眼球扒正。 等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他拿起铁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铲起泥土来。 老齐不见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也没有人会知道,那片土地之下,埋葬着老齐。 几十分钟后,他被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也套上了防护服,和泰古镇的工人们一起,坐上了前往隔离所的护送车。 第12章 Chapter 12 军医医院已经与外界隔离,无线防护网包裹住了其方圆三里内的土地。一旦有人想要穿越防护网,哪怕是一只鸟,也会触发警铃,被瞬时电击警告。不理会警告一意突破防护网者,将会被通报,告知警察。 中毒者呼出的气体中可能含汞等其他有毒物质。为及时且充分地排出含毒空气,同时输入净化后的新鲜空气,医院全面启用了新风系统。并增加了高效滤网的数量,提升了滤网等级。 “滴滴——您无权进入。” 已经全副武装的陈竟想要进医院,却被防护网入口的识别系统拦下。 “陈医生,来来,格只物事麻烦煞了!我来帮侬录进去。”从保安室小步跑出一个大爷,抬起老花镜,凑在识别屏旁照着说明书按了几下按键,识别屏旁伸出了一个小管子。然后大爷指着管口对陈竟说:“现在对准这个,吹一记好唻呀。” 陈竟半信半疑地照做了。识别屏立即亮起,显示出呼气中的重金属含量。 “含量正常,信息已录入。”提示音响起。 “好咧呀,侬每趟来还要重新吹一口气,老麻烦个呀,真格搞勿懂咧。”大爷摇摇头,对新鲜玩意儿很不认可的样子。 “嗯,就是麻烦呀,不过特殊情况,咱们先照着做也不碍事哈。”陈竟笑着安慰大爷。 防护网闪烁了一下,陈竟伸手,没有被电击,应该是可以安全通过了,于是大步迈进防护领域。 进入医院后的一路上,陈竟见到的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护面具。医生和患者以防护服的颜色区别:医生为蓝色,患者为粉色。 陈竟来的时候不知道,随手抓了一件白色的防护服,此时显得格外醒目,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都会多看两眼。 “诶?陈大夫?”一个身着蓝色防护服的女生问。 “哎是是,穿成这样都能认出我呀?不好意思,我看不出来,你是?” “当时值袁上将夜班的护士。” “哦是你呀,你不是中毒了吗?怎么这就来上班了?身体怎么样,好了吗?”陈竟很担心,一个中毒患者跑来跑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只是轻微中毒,做了几次治疗,现在好多了。医院正缺人手,我想要帮帮忙。陈医生您要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小护士的声音听上去很有活力,让人放心不少。 “那好,辛苦你了哦。我一定向护士长好好夸夸你!”看到小护士恢复得不错,陈竟也很欣慰,或许这次中毒事件没有那么严重。 陈竟此番前来是要调查患者情况的,于是随便走进了一间病房。 “无关人员请不要进来。”护士说。 “陈竟,总部派来的医生。”陈竟向她展示工作证,护士接过看后,鞠了一躬,站在一旁。 陈竟走到一号床边,随手拿起上面的病床尾卡,看着看着,表情越来越凝重。 “张家树,53岁……三级护理……重度化学性肺炎……都这种程度了为什么还只是三级护理?把他的责任护士叫来。”陈竟生气地把尾卡撂回去。 “陈医生,您找我。” 熟悉的声音。陈竟转头一看,“呦,怎么是你?我说你啊,是不是病还没好脑子昏了?重症患者至少要一级护理不知道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很累,让护士长把这个病人调给别人吧。” 小护士急了,“不不,您误会了,这个病人虽然写的是重症,但吃喝拉撒能自理,精神也很好,所以我觉得不必密切关注他。” “什么意思,误诊了吗?” “没有,从检验结果来看,他的血汞检测超标了,肺泡也有水肿,确实是重度化学性肺炎。但没有一点儿胸闷气短咳嗽的症状,所以,可能就是自愈能力极强吧。” 陈竟眉头一挑,觉得很稀奇。 “欸这样的病人确实从没见过,他是不是本来身体素质就很好?” “就是一普通工人,也一把年纪了。不过这岁数还肯干能干的,身体也不会差。” 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对着陈竟笑。他戴着呼吸面罩,看不到整个面部,陈竟是根据透明塑料之后的眼睛中的笑意来判断的。就从这一处来看,眼神清明,也是精神很好的表现。 陈竟点头,“嗯,继续观察。如果情况一直这么乐观,倒是个绝佳的疫苗样本。” “好的,陈医生。” 口罩下,小护士的笑容无限放大。 陈竟又到别的病房巡视,发现情况都远比这个病人严重。 全身或局部的皮肤溃烂几乎人人都有。咽喉受损导致发不出声,肺水肿引起的呼吸困难是大众的症状。还有不少患者出现了精神疾病,说胡话、躁动不安、活动过度,以及幻听幻视。 有个患者看到陈竟就好像饿狼扑食一般,手指作爪状,面目狰狞地扑上来,死死抓住他。在其他护士和医生的帮助下,他才从他的魔爪下脱身。 “不好意思陈医生,这位患者一直精神不稳定。我们一小时前才给他打了镇定剂,您来之前他一直睡着,但没想到陌生人的闯入会对他刺激这么大。” “这神经系统也太顽强了,连化学约束都不起效啊。”陈竟非常惊讶。明明从之前的检验结果来看,精神药物的含量并不高,为什么会引发这样的症状? 看来疫苗研发迫在眉睫了,回去得赶紧研究那个病人的血液样品。 傍晚,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李萧融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轻,睡梦中隐约感觉到肩头有点沉,于是醒了。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原来是有人给他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嗯?”李萧融伸了个懒腰,衣服滑落。“是你啊。”又瞟了眼表,“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这话是对你说的吧。”姜宛舒慢慢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拍打了下灰,搭在了椅背上。 “我没事,喝杯咖啡就撑过去了。”李萧融揉揉眼睛,又准备打开电脑工作了。 “哎,”姜宛舒把手挡在电源键处。“能不能先别工作,我想跟你说说话。”她很少见地放软了语气,有点祈求的意味。 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李萧融也不忍心拒绝。 “好吧,你说。”他又瘫回到椅背上。 姜宛舒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我不想当主管了,我要辞职。” 李萧融吃了一惊,突然坐直。“为什么?” “我没这个能力,我根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也知道不是吗,我都是靠我父亲的。”她垂下头,绞着手指。 “不对,”李萧融手抵着下巴,摇摇头。“如果是这个原因,你早就辞职了,何必等到现在。姜宛舒,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跟我还不能说实话吗?”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是长久的寂静。 李萧融也不催促她,静静等待着。 “魏然……她来找我了……” “找你做什么?” “她叫我……‘赶紧退出,不要再做了。’” “为什么,她不是从不参与你的事?” “我也觉得奇怪,她说什么……是为了爸爸和弟弟好……也是为了我好。如果不退出,我们都会很危险……” “‘我们’?是指你们三人?” “嗯。” “那为什么不让姜磊宸退出?这么说来,他不是也很危险?” “我问了,‘凭什么磊宸不走让我走?’,她说‘弟弟不在漩涡中心,但你在。不要让大家为你负责。’我让她说清楚点,但她再不肯多说一句了。” “你父亲知道吗?” “她特别告诫我不能告诉他,否则我想他也一定会问个清楚的。” 李萧融靠回椅背,吸了口气。“那你怎么想?最近,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 姜宛舒摇头。“没有。勒恒投降了,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除了战后的中毒事件,也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了。” 李萧融的指节从眉心刮到鼻梁,让微微的酸痛缓解疲倦。 “辞职吧。” “什么?” “我也不能确定魏然说的是真是假,她这个人……我一直觉得很怪。所以无论如何,至少不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如果她是认真的呢?” “可她都不肯告诉我真相!” “也许有难以启齿的理由,你不了解她,我也不,她肯定不想让你知道。” “那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这些年我兢兢业业,付出了那么多,现在突然甩手离开,算什么?别人会怎么想我?”姜宛舒情绪激动。 “我会给你找好体面的理由的。” “我要的不是体面!” “宛舒,”换了个称谓,温柔的语气让姜宛舒有点不适应,但也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我理解你。带着这样的背景,作为主管,要是别人,肯定就把自己当太子公主,嚣张骄横,颐指气使。但按你的性格来讲,特别不容易。 从我认识你起,你就是一个很有气性的女孩。只要是你在意的方面,都不甘落于人后,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努力争取。从小时候到现在,你都好像憋着一口气,我不知道是因为……压抑,还是倔强。 还有夹在我们和你父亲之间,很多时候,你也不好抉择。但我说过,我和陈竟是一定不怕被得罪的,你完全无需考虑我们的感受。不过我知道,你还是不能做到。你太善良了。 你雷厉风行的样子很酷,但也一定不轻松。你不是神,不需要什么事都处理好。我希望你能交给我们一点,让我们分担一点。我希望你相信我们,听我的话,好吗?” 姜宛舒低下头,抿着嘴,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掉了下来。 李萧融扭过头装作没看到,给她一点时间整理情绪。毕竟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真心话,连他自己说完都觉得不太自在。 “什么啊……把我说成什么了。相处了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哪一次不是信任着你们……我要是不相信你们……还能相信谁。”姜宛舒鼻子齉齉的,自成年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李萧融移近椅子,轻轻拍拍她一耸一耸的肩。 “好了好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门外正好路过的陈溜溜听到了这一切。 第13章 Chapter 13 辰元药监局联合全球生化领域顶尖科学家,以病人张家树的血液为样本,展开了疫苗研发工作。 与此同时,医院的情况愈加严峻。 先前许多轻度中毒的患者,在积极配合治疗的情况下,仍然撒手人寰,就像袁上将当时暴毙一样。 另外将近一半的患者都出现了精神上的并发症,例如出现幻觉、妄想,自知力缺失,存在突发性、冲动性暴力行为,常常躁狂发作。 一次护士推门而入,就被迎面而来的水杯砸得头破血流。狂躁的病人冲出房门,在走廊内横冲直撞,手舞足蹈,嚷着:“你们都完了,全都毁灭吧!” 这样的极端情形越来越多,医院变得混乱恐怖,充斥着血腥,每隔几小时就要重刷一面沾了血的墙,因而不得不设立精神管控病房,在门前多设一道铁门,换用防爆玻璃,加固内部设施,用内含压力传感器的软性材料包裹边缘,还在角落藏匿了智能监控报警装置,一旦监测到非常压力、空气扰动或声响,就会自动触发警报,召唤专人处理压制。 鉴于严峻的形势,上级催促疫苗的研发进程。研发员们被逼着说出最短的疫苗研发时长,于是原本预计八个月完成的疫苗,被极限缩短研发周期,提前至匪夷所思的24天。在极短的时间情况下,研发员们无奈,大胆地尝试极端方法,培养出了样本血浆复制品,将它作为疫苗的主要成分(虽然这根本不能算作疫苗),而由于科学家们还不知缓解病情的有效成分究竟是什么,所以复制品并没有进行严格的病毒灭活,传播血源性疾病的风险极高。 上级也知道这样做前所未有,风险极大,所以决定只在医院小范围推行,取消了上市计划,并严令禁止消息向外界传播。 半个月后,才进行到动物模型实验的疫苗就准备应用于临床。 医院选取了十位症状最重的患者作为试验体,结果出人意料得好。 疫苗被注射进上臂的几乎瞬间,患者原本急促的呼吸就立刻慢了下来。几十分钟过后,患者就和张家树的情况相同了。 研发员们非常高兴,立即向所有病人注射疫苗,医院在短短半天之内,变得和谐多了。 李萧融先前制止过这种疫苗的推行,作为应用于人体的药物,都应该在各个环节严格把关。但奈何拗不过参议院的那帮蠢货,只能作罢。 而今听说疫苗奏效了,他决定来医院看看。 和之前陈竟描述的不同,这回的医院安静极了,医生护士眼中也流露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做着普通护理工作,果真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李萧融想要参拜一下那位神奇的自愈者,循着号码找到他的病房,推开门和那人四目相对的一瞬,李萧融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敌意。 这不同于病人看到医生时的紧张忌惮,而是一种恨意,捕食者锁定目标时的冷静无情,和精确锚定的意图明确。 “张家树,怎么样?” “挺好的。” 没有假笑,没有客套,没有惊讶,似是故人来的对话。 “能摘下你的面罩吗?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你不怕被传染?” “照你的情况来看,应该没有传染性了。不过也说不准,如果有,就算我倒霉吧。” “呵,你不怕死。”陈述句,肯定的语气。 张家树把面罩摘下,露出整张脸。 常年被海风和烈日侵蚀的脸庞显露出古铜色的油亮光泽。粗糙的皮肤像海边的礁石,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岁月和辛劳的纹路。长期毛细血管扩张下,面颊上留下了难以褪去的紫红。嘴唇好像被海盐腌制的咸鱼,干裂暗沉。 确实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海边工人的长相,但不知为何,李萧融总觉得这副皮囊透露着一股死气。 “怎么样,满意了吗?” 哦,明白了,这股死气不仅从表面散发,还从嘴巴里传出。 他一张嘴,离他三米之外的李萧融都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的恶臭,好像夏天屠宰场的味道,腐烂的肉味。 李萧融用手指抵上鼻子。 “我提醒过你不要看我,但你非要。不好意思,我脏,臭到你了。” 奇怪的措辞,不像是他这个身份的人会说的。 “你怎么会不好意思呢,”李萧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感觉真相正在浮出水面,“你是谁?” “张家树。” “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你我都清楚不是吗?” “既然你这么聪明,又何必问我?” “我想验证一下,听你亲口说的效力更大。” “张家树”垂下头,发出风箱一般沙哑喧闹的低笑,再抬起头直视李萧融时,眼神顿时变得矍铄。 “又见面了,李萧融,别来无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长长的一口气竟能吐出这么多抓人头皮的声音。 李萧融忍着想要凸起的鸡皮疙瘩和拿起手术刀捅向他的冲动,等他这口气消耗尽,嘶哑地笑完,缓缓开口。 “阿尔杰,你真的很闲。” “张家树”摊手,“怎么会?现在我可是在干正事,再说了,和老朋友见面,怎么能算闲的呢?我可是很珍视我们的交情的哦。”他眨眨眼,这动作放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着实油腻滑稽。 “我以为我们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别啊,干嘛这么冷漠,虽然咱们现在不在同一战线,但也别着急划清界限。有些东西你想撇清也没那么容易。” 李萧融看了一眼房门,确定是关严的。 “这么警惕?我都勘察过了,跟我在一起你就大大地放心。” “就是因为你不在我才能放心,现在这副样子算什么情况?” “啊?你发现了啊。嘿嘿,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毕竟要我亲自莅临实在太舟车劳顿了,你还不得盛大迎接我?我知道你忙,肯定没时间陪我,就借了一副躯壳,自己随便玩玩啦。” “张家树”脚一蹬,把被子踢开,盘腿坐在床上拿水喝。 “你附身了?” “噗——”“张家树”一口水喷了出来,“你居然还迷信?亏你还是搞科学的呢!多年不见,水平变次了嘛。”他嘻嘻笑着。 “脑控制?……你的强项。” “Bingo!”“张家树”打了一个响指,“唉,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代沟了呢,呃……不过三百多岁的年龄差有代沟也正常哈,我们这算是忘年交?” “你怎么控制上他的?”李萧融没空理会阿尔杰的寒暄,此刻他更关心那些其他的病人。 “血源感染呗,不过这是第二阶段了,第一阶段早在泰古镇就完成了。先用汞蒸气烟雾弹使他们汞中毒,把神经递质搅乱,哦当然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帮忙损害神经系统。趁它衰弱之时,再让老张的血液从皮肤渗进去,走走走走走,”他将两根手指点在身上移动,指示出感染的路径,“到头,”他敲敲脑壳,“就是联结完成了。然后我就可以不受时空限制随意脑呼啦,跟我以前用代码操控的方式不同,是不是很厉害!哦还有,多亏了你们用这个老张的血液做疫苗,我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联结全部完成。你们仿制得很成功嘛!主要成分全都复刻上了。” “那现在这些病人……他们都被……” “都被控制啦!只不过我还没下命令操控他们罢了,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们……”李萧融喉结动了动,“是都……死了吗?” “嗯哼~从感染到大脑开始,□□的使命就结束!即将迎来的是一个更权威高级、无所不能的神——也就是我,来掌控他们的身体!呃……不过也不一定是我,我忙的时候会是其他人代班。对于这些愚蠢的短暂生命而言也是福分了,他们应当感激才是。” 难怪眼前的“张家树”全身散发死气,原来□□确实正在腐烂啊…… 李萧融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所有这些看似存活的生命,生气勃勃的“人”,其实都已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医生护士为病情转好而高兴,却不知一切努力都是加速死亡的催化剂。他们的家人还在翘首以盼治愈的消息,但这期待全都毫无意义。 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要努力…… “哎我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不会看在我们的交情上而松手哦。” “阿尔杰,这是你的新游戏吗?”李萧融咬紧嘴唇。 “张家树”弹弹手指上搓出的泥,又吹了一下,心不在焉地说:“嗯……严格来说其实是工作,勒恒想占领辰元,正好辰元各方面条件都和我心意,我也想在这儿长居,所以也顺了我的想法喽。血源感染是我最近涉足的新领域,这不试验品就送上门了。你说游戏也没错啦,反正我也乐在其中。哎还有,要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我们就可以当邻居了,你不会很激动吗?” “你是不会得逞的。” “哇哦,听上去很有自信,我拭目以待哦。不过,如果你愿意透露的话,我还是想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透露给你?” “你了解我的,知不知道都不会对你造成附加的危害,我就是好奇,也有一点老朋友的担心。其实能不能得到辰元对我来说都没差,无非是生活条件改善了一点,但保持原状也无所谓,只要还能继续‘玩游戏’,管他谁是老大呢。” “你要是有点自己的立场该多好。” “所以嘛……反正几百年都这样,我也不会改变了,你就告诉我呗,我就给你提点建议,不拿它想对策,保证不作弊。” 李萧融的瞳孔不知何时变得幽深,又回到潭水的沉静莫测感。 沉默了半晌,他张口:“杀死所有感染者。” 阿尔杰被震慑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不相信你下得去手。” “下手的不是你吗?他们已经是死人了,我又有什么不忍心,总不能再让他们沦为你的傀儡。” “那些人可不会理解的,好不容易看到快死的人重焕生机,这样做只会让他们觉得你疯了,落得个变态杀人魔的称号对你没什么好处,难道你想成为人民公敌?” “我不会愚蠢到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杀人的,我会想办法,让他们自然地离开。” “哈哈,你终于沉浸在这场游戏中了,好期待你的表演。”“张家树”摩挲着双手,眼睛冒光。 “李萧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你,你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吗?” “少点好奇对你没坏处。” “当初研发疫苗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找捷径加快进度,只有你呢,反对讨巧,阻挠这种疫苗的试用。但在疫苗面世之前,那些病人怎么办?你不能光反对,肯定还说了别的,比如你想怎么做,所以,当时你的提议是什么?” 李萧融望向天,眼里似有泪光,“该死的就死掉,让这场火自燃殆尽。” 也好过火上浇油后的凶猛烈焰。 “一局重开?那这样就不好玩了。而且,你这个点子不也是无所作为?智慧不多,我就知道你也是个凶残的人。你呀,做事不要太决绝,看来这个游戏里必须有蠢人,这样一来,才有看头。” 第14章 Chapter 14 回到总部,李萧融看着脚下边沉思边走路。 “喔!”结果眼下突然闯入一个人,撞在他胸口,把他吓了一跳。 “R16?” “陈溜溜。”她纠正道。 “陈溜溜,”李萧融定了定睛,“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陈溜溜穿着防护服,仍然只能从透明面罩看见眼睛,但她的眼很独特,所以李萧融很容易就认出了她。 “陈竟的要求,他说我也经过了泰古镇,很危险。” 哦,是啊,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明明当时还很关心她的动向来着,最近太忙都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李萧融自作多情地尴尬了片刻,说:“脱了吧,这个病只会通过血液感染,你没事的。” “好吧,我去跟他说一下,待会儿的消毒不做了,赶紧批准我回归。” “等等,消什么毒?你现在不能回去吗?” “对啊,他怕我传染他,所以赶我出来了,我把你的话跟他转述一下。”陈溜溜无奈,她也觉得陈竟有点神经质了。 “停停停,”一听事情要败露,李萧融赶紧拉住陈溜溜,“你不是我的助手吗?那就应该站在我这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陈竟叫你做什么都可以不去。现在,忘记刚才血液感染的事,把衣服脱了,跟我工作去。” 陈溜溜服从性很强,听到不用再受陈竟的使唤,更是乐意至极。 李萧融悄悄捏了把汗,不是他不信任陈竟,而是这件事情本就复杂,需要在暗中进行,因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陈竟掺和进来,光是解释感染原因就免不了一番口舌,一不小心还会说漏自己和阿尔杰的关系,更何况……他就是提议用张家树的血液作样本的带头人,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决策引来如此致命的祸患,全医院的病人都因此而死亡,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还是自己单独行事为妙。 “头儿,我换好了,需要我做什么?” 哦天哪,单独行事计划失败,忘记多了一个跟屁虫。 “首先,不要叫我‘头儿’,你从哪儿染的江湖气,我不是□□那一派的;其次,现在你就是真正跟我了,我们做的事情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否则,我会很麻烦。信守承诺,守口如瓶,你是有原则的机器人吧?” 陈溜溜点点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李萧融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多少,但现在他们都是一根弦上的蚂蚱,没有退路可逃。 “士兵中毒的事情你都知道吧?现在他们都被注射了一种疫苗,被血源感染,掉入了勒恒的陷阱,这种疫苗看似缓解了病情,实则是让病人的□□死亡,使勒恒人远程脑控制他们,从而失去自我。 “我还不知道勒恒想要怎么通过他们对付我们,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杀死军医医院所有中毒的病人。但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知道,所以不能明目张胆地杀,要找到让人看不出来的办法,使他们看似正常死亡。” “这个容易,你再用毒药把他们毒死好了,就说是病情恶化。” “可以,我想过这个简单粗暴的办法,不过一个人完成不了,你得配合我。” “没问题,你给我毒,我来投。” 当晚,李萧融就迅速配置好了毒药,溶解在一个个安瓿瓶中。 “掰断瓶头,用注射器抽取,再注射进输液袋。注意,不要被发现,给。” 陈溜溜已经准备就绪,穿上了医护专用的蓝色防护服,戴上面罩,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是谁。李萧融将这些小东西一一塞进她的口袋中,陈溜溜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沉稳地说:“包在我身上。” “欸还有,记得我们的暗号吗?”李萧融指指挂在胸前口袋的笔,其底部装了一个微型对讲机。 “星星,星星,我是月亮。” “很好。” “我能不能是溜溜球,我不想当月亮。” “……星星和月亮比较搭。” “好吧,不过你为什么是星星?” “别问那么多,抓紧时间。” 俩人就这样在医院的逃生楼梯间交接完毕。陈溜溜向李萧融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为了不引人注意,李萧融专门隔了一会儿才出去。同样,他也换上了蓝色的防护服,成功混入一群“蓝胖胖”里。 他们很幸运。因为疫苗注射后患者们的病情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先前的一个月里,整日担惊受怕、忙得晕头转向的医生护士们终于能放下心,得空休息了,所以值夜班的小护士也趴在桌前睡着了。凌晨的医院很安详,几乎没人注意到里面多了两个穿梭于各个病房的“医护人员”。 从门上的玻璃窗确认无其他人员,陈溜溜迅速握紧把手,推门,侧身进入,轻轻合门,全程丝滑。 病床上的病人正在“安睡”,看来还不在控制中。 陈溜溜将毒液抽入注射器,扎进输液袋,全部推入。 等待了几分钟,病人没有任何异常表现。陈溜溜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方,没有呼吸,确认死亡。 她按住笔帽,压低声音说:“星星,月亮达成第一个目标。” “漂亮,加油。” 刚开头就传来一个好消息,李萧融也不由得多了点信心。 查看周围无人,他推门进入第一间病房。 背过身关门时,身后突然响起声音:“医生,您来了啊。” 糟糕,是正在被脑控的人。会是阿尔杰吗?如果不是可千万不能露馅了。 李萧融转身,眼含笑意,说:“我来换点滴,今天感觉怎么样?” “又比昨天好了,感觉都不用再输液了。” “治疗就讲究坚持,不进行到底是不能根治的。” 李萧融把手插在口袋里,试图单手敲开安瓿瓶,反正戴着手套也不怕直接接触,但狭小的空间着实让他有些费劲。 “您要怎么换点滴?我也看看。”病人看向快要滴完的输液袋。 但李萧融可没准备输液袋啊,这要怎么演? 他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位置,拨拉了几下流量调节滑轮,说:“既然你感觉还行,那就先不换了,等这袋滴完再说,不要浪费。” 就在这期间,他已经弄开了安瓿瓶,抽取好了毒液,把注射器悄悄藏进袖子里,放在输液袋边,准备扎入。 “啪。”手被猛地打开,注射器掉落在地上。 “哦!”病人惊慌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想伸个懒腰。” 李萧融微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恢复笑眼,“没关系,药品罢了,只要人没受伤就好。” 他正要弯腰捡起注射器,病人就快他一步抢先捡起,说:“欸?这是什么呀?” “营养剂,给你补充点能量。” “是吗,您可真为我们着想……哈哈哈哈哈哈。”病人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李萧融瞬间就明白了,嘴一撇,满头黑线。 “哈哈哈哈哈李萧融,你真是影帝!宇宙联合影视金羊奖要不颁给你绝对大错特错!哈哈哈哈哈你可真会瞎编,笑死我了。” “配合我演出也真是辛苦你了,你还真有兴致。”李萧融冷脸,生气阿尔杰浪费自己时间。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真是太好玩了!”阿尔杰意犹未尽,仍然嘴角上扬。 “自己玩吧,恕不奉陪。还有,别再干扰我,你说过的。这个人你自己解决。”李萧融指指他手中那支抽取了毒液的注射器。 “知道知道,我马上就下线了,还你一片清净,好好发挥……” 李萧融早已消失在了病房中。 “跑得还真快,话都没说完呢,本想提醒他几句的,那要碰上就是他活该喽,没礼貌的小子。”阿尔杰嘟囔着,然后自觉地把注射器插入输液袋中,不一会儿就倒在了床上。 之后,李萧融和陈溜溜一路顺风顺水,扫荡了将近一半的病房,成功搞定了几十个目标。 “星星,我是月亮,VIP病房是你去还是我去?”陈溜溜知道VIP病房住的都是军界高官,其中不少都和李萧融关系很好,这一送别仪式,是他做的话,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去吧。”有个人他还想再见最后一面。 他一一结束了其他VIP病人的呼吸,来到最后一间病房,上面写着患者姓名:袁保城,正是袁伟均的独子,辰元军队的少将。 李萧融在门口做了一次深呼吸,轻轻推门而入。 “保城,我来看你了。”他走向床边,看着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稚气未脱的脸庞。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的父亲,他牺牲了。我也……没保护好你,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再想想办法,或许还能有别的出路,我特别看不起自己。 “在你这样一个武将眼里,我是个懦夫吧。看似大权在握,实际又干了些什么呢?我无意如此,但我把你们害惨了,这样说来,我还是个愚蠢的笨蛋,所以现在还得用愚蠢的方式结束这场悲剧。 “现在你们相聚了吗?希望如此,有你在他不会孤单,但他一定不想在那里见到你。 “对不起,我要动手了。” 李萧融拿起注射器,慢慢抬起手,准备向输液袋扎去,袁保城的手指突然颤动了一下。 一瞬间,李萧融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如果这不是阿尔杰的人在捣鬼,不,不会是了,他保证过的,那就是…… “保城,保城?” 袁保城的身体轻轻扭动了一下,眼皮微微颤动,李萧融感到膝盖发软,他将双手撑在床沿。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李萧融。”他的声音不由得颤抖了。 袁保城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随即又沉重地合上。过了一会儿,虽然眼神空洞,但他终于睁开了眼。 “保城,你还活着……” 袁保城迟疑了片刻,目光游离在空中,仿佛凝视着遥远的地方。但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我……不敢想……真是万幸……”李萧融几近跪在地板上。 “啊……啊啊……水……”袁保城发出沙哑的声音。 “啊对,水。”李萧融赶紧支撑起自己站起来,倒了杯水,将袁保城的头轻轻扶起,用勺子把水送到袁保城嘴边,微微润湿他干裂的唇。 “保城,你……认得我吗?”李萧融怀着期待问。他很忐忑,不知这次中毒有没有伤害他的神经,他还能否与这个世界重新连接。 袁保城延迟了很久,终于,目光聚焦在李萧融脸上。 他茫然地张口,艰涩地发声:“李、李……” “对,对,我是李萧融,好好,不用说了,休息吧。” 李萧融擦了一下眼睛,感激这一切的发生,这简直就像个奇迹。 第15章 Chapter 15 “星星,星星,我是月亮,我这边全都处理完了,你那边怎么样?”对讲机中忽然传出陈溜溜的声音,让沉寂的病房多了一点生气。 “我……咳咳,我也完成了。你敢相信么?居然还有活着的人……是袁上将的儿子。他现在刚苏醒,我要陪陪他,你做得很好,先走吧。” 陈溜溜觉得这事儿非常不可思议。不是说注射了疫苗就会死吗?居然还能起死回生,难道对不同体质的作用效果不同?可不说是当兵的,抵抗力就是强。 陈溜溜钦佩完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军人体质,再想想自己的战果,心满意足,就准备打道回府。一转身,与一个身着蓝色防护服的人擦身而过。 走廊并不狭窄,但他经过时,肩膀还是撞到了她,看上去很急,连走路都走不稳,而且没有道歉就走了。 陈溜溜看着那人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心想:这么晚了,医院全是死人也不用他照料,急着去干嘛? 她立马转身跟上。 陈溜溜用静音轮滑溜到走廊尽头,看向左右两边的岔口,一边标识着“重症监护室”,一边挂着“VIP病房”的指示牌。而自疫苗投放后,ICU病房的所有患者都被转移,现在那里应该空无一人,所以陈溜溜决定到VIP病房碰碰运气。 她加速前进,果然在第二个拐角看见了一个蓝色的衣角,她悄悄退后,拉开一点距离。 “他上钩了。”闷闷的女声。 谁上钩了?李萧融吗? 陈溜溜的头脑飞速运转,她很紧张,她知道此刻李萧融就在VIP病房。 “您老就好好玩吧,我们会给您做好保障的。” 这又是哪位“老”?这人是谁?什么保障? 陈溜溜不敢打草惊蛇,屏住呼吸,想再偷听一点情报。 “这件事,阿尔杰的参与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您不要生气,也不用担心,他已经给我们打开了门,之后怎么走就全由我们而定。不论如何,这都是一场绝妙的游戏啊……我们也该体验体验年轻人的娱乐活动了。” 阿尔杰。 是勒恒。 陈溜溜判断完毕。这个名字她永远不会忘掉。 看来是敌人混入,要赶紧告知李萧融才是。 她慢慢移动到卫生间隔间内,打开对讲,“星星,快出来,你有危险。” 寂静宽阔的VIP病房中,突然传出陈溜溜的窃语。 李萧融有点尴尬,这家伙怎么总是这么不合时宜,他背过身轻声问:“什么危险?” “不知道,总之你是上钩了,赶紧离开这里。” “小袁还动不了,我不能走。你从哪听来的?” “站在你门口的人。” 李萧融立即无声地快步到门口,开门,面前却空无一人。 他警觉地左右观望,然而四周安静如初,没有异样。 他走出病房,掩上门,将手合在笔头说:“月亮,人不见了。” 陈溜溜很惊讶,果然还是自己通报迟了吗?这么快就跑了。 她跑出卫生间,和李萧融对上视。 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紧张。 “去追。”李萧融发令。 陈溜溜立刻踩起轮滑,全速追赶。 到一处拐角,“哎呦!”,撞翻了一个迎面而来的医护人员。 “对不起,您来做什么?”陈溜溜扶起她问。 “我来查房啊,现在是夜间定点巡视时间。”护士小姐无辜地抚着额,举起夹着巡视单的写字板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那你有没有看见刚从这里跑过去一个医护?” “没有欸,我走过来的路上一直都没有人。”护士小姐老实巴交地说。 那么会是你吗? 陈溜溜从撞到她时就在怀疑,她想要试探一下,但对方显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要追的人一定先逃了,再往前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她就是那个人,那么只要跟紧她就好。 “您又是哪位医生呢?不好意思,没见过您。” 居然反客为主?! “呃……我是新来的,你肯定没见过我,这样,我跟着你一起查房。” “可以呢。” 陈溜溜死盯着护士的背,跟在她后面。 护士走进第一间VIP病房,看到监测仪上的直线,“啊”地惊叫了一下,赶忙冲去试探病人鼻息,等到发现连鼻息也没有了,她惊慌失措地对陈溜溜说:“医生,快!我得呼叫……”她忽然眉头一皱,停止了动作,嘴还张着,像是卡顿了一般定住。 然后她忽然开口:“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呼叫他们?让他们败露不是很好……啊,长老也在……对不起,是我冒昧了。”护士小姐的话让人不知所云,旁观的陈溜溜觉得很诡异。 “你在跟谁说话?”陈溜溜退后一步,不由得感觉惊悚。 “喂?你亲自跟她解释吧。”护士又凭空冒出来一句。 随后,陈溜溜就听到头脑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嗨,好久不见,猜、猜、我、是、谁?” 毫无疑问,那个折磨了她很久的魔鬼又回来了。 “阿尔杰,你什么意思?” “哇,居然一下就猜出来了,好没意思哦~不过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非常难忘呢?亲爱的美丽的小姐,刚才是我在跟我的下属对话。相信你已经知道血源感染一事了,这全是我的手笔。我可以对他们进行脑控制,从而控制整个身体行为,注意!这不是灵异现象。之前没跟你说明,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李萧融此前未曾向她提到脑控制一说,这一如同附体的形式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哈喽哈喽,你在听吗?” “这个护士,你还要控制她多久?” “她是我们的中间人,唯一的联结体了。其他载体我都允许你们杀死,但我警告你,不要动她,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我会告知下属按我的命令行事,不会让她妨碍你们,但你们也不要妨碍我的事。时间不会很长,请你配合。”阿尔杰的声音突然严肃。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不是来找你的,只是提醒一下蠢笨的下属不要胡作非为,打搅了贵客莅临。” “贵客是谁?那个长老吗?” “你听到了?啊呀,这么聪明干什么,就是一个可爱的爷爷想来你们那儿玩儿玩儿,我就让他去喽。没什么大不了的,忘记这件事!” “不,你们能安什么好心,目的是什么?” “小姐,我也就是个办事的,怎么会知道内情?做决策的不是我,咱底层人相互体谅体谅好吗?” “不说是吧,那我就自己去找老头了。”陈溜溜转身准备走。 “不听话,小心惩罚你哦~” 陈溜溜顿住脚步,撂下一句“随便你”,扬长而去。 “回来了?” 陈溜溜回到病房,李萧融转头看向她,眼角似乎留有未干的泪花。 “这孩子怎么样?” “能说一点简短的句子,他还记得我们的事。” “恭喜啊。你怎么不问我追到那人没?”陈溜溜“半机器人”的本性难改,实在受不了煽情场面,转而开启了煞风景的对话。 “看样子是没追到呗。没事,等他找上门再说。”李萧融看着保城的脸庞,还没心思找给自己“下钩”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你什么时候走?我看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下地走路吧。” “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家私立医院,之后会来人把他接走。这里等明天早上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不能久留了。” 陈溜溜赞同,然后突然想起要提醒他一点,“哦对了,你最近要着重注意一下老头子。” “什么老头子?” “年龄在65岁及以上的男性。”陈溜溜从语料库中查询出定义。 “不是问这个,我说为什么要找老头?” “据我偷听到的那人的话,勒恒的一个尊贵的长者要来玩,所以你小心点。” 李萧融沉思了一会儿,说:“好的,谢谢你。” “嗯,不客气。”陈溜溜点点头,话说得倒丝毫不客气,搞得李萧融都无奈地笑了一下。 陈溜溜说完正要走,看到他弯起的眼睛不似往日的深幽,而是像一潭春水,藏在轻颤的浓密睫毛之下,不禁看呆了。 “哎,我教你一点跟人类相处的方法吧,想不想听?” 李萧融的声音又把她拉回来。“哦,好。”,她认真地点头。 “对于关系比较好的人……比如我吧,说话不用太拘束。你不觉得累得慌吗?” “我们关系好吗?” 李萧融的笑凝固在脸上。 “啊?我以为……我们关系……还可以吧?” 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这、这小机器人……挺难接近的啊。 “嗯,你觉得好就行。我认可。”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觉得好”?李萧融尴尬了。 陈溜溜昂昂下巴,“继续。” “行……你认可就行。那我继续……就是……你不用太僵硬,不必时刻问什么回答什么,可以适当开开玩笑什么的,这样显得更有‘活人感’。” “根据我先前的评判,你应该不是可以开玩笑那一类的,陈竟才是。” “那我是哪一类的?” “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闷骚理工男。” “哈哈哈哈哈哈……”李萧融捂住嘴,偷笑失败。 “还有呢?”他只露出一双笑眼问。 陈溜溜盯着他月牙一般的眼眸,里面荡漾着的涟漪都要溢出来了。 “工作的时候很可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领导。” 听到这句,李萧融慢慢收敛了笑,觉得挺欣慰,被机器人认可的感觉真好。 “所以,你信任我吗?” 陈溜溜点点头,“我信任你,一直都是。” 她睁得大大的眼睛看着李萧融,说得极为真诚。李萧融看着这双眼睛,突然发觉它们很灵动,很美,简直……灿若星辰,不像是机器人工艺能制出的零件。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实在太不关心下属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了。 “谢谢。之前还说我大众脸呢。” 完了,机器人的记性就是好,他自己都忘了还说过这么冒犯的话,这要记上仇…… “我……当时没注意看,随便说的……你很漂亮。” 李萧融躲闪着眼神,从陈溜溜的头顶向下看去,鹅蛋脸,两根雾眉,加强了整体柔和的气质,睫毛不算很长,但直挺挺,毛茸茸,透露出清澈的稚气,轻轻覆盖两颗特别的眼睛。脖颈纤长,线条优美。他视线迅速下移,扫视到脚,然后弹开,是个身材匀称的女孩。 咦?当初看她有这么好看吗? 李萧融心跳有点不稳了。 “你跟陈竟的审美挺统一的,毕竟是他设计的。”陈溜溜干巴巴地说。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她在跟他对着干。原本就是一句夸赞而已,这下怎么越描越黑了。不会生气了吧? “不过看我能跟陈竟玩到一起,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特别正经。所以我们以后相处得更随意些吧,我也不是严苛死板的领导,如果真的想融入人类,就不要考虑物种的差别,反正说到底也只是灵魂载体的组成物质不同罢了,我是碳基生物,你是硅基生物,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灵魂。” “陈竟已经把你研发得很高级了,你有自主意识,灵魂是什么?不过是人类想搞特殊而故弄玄虚的称呼,但表现在外面的也就这么点儿:语言、动作、神态……不同的灵魂控制机体产生不同反应,所有这些的结合,我们称之为性格、人格。但你也有,所以你也有灵魂。” 陈溜溜没说话,李萧融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但他确实一直是这么想的。搞研究的人,常常喜欢找规律、做总结,这一串推导他认为逻辑没有漏洞,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么如果不考虑物种,我们可以是朋友吗?”陈溜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你愿意这样。”李萧融有点惊讶,不过对方没有对自己怀恨于心,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陈溜溜低头,嘴角弯出一个快乐的弧度。 想什么呢,就这么开心? 李萧融弯腰歪头追随到她的笑,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但这时他有点明白了,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句友情的承诺而开心,是因为孤独吧,生逢在世,无亲无故,无一人为伴,他对她感到同情。 一副机器躯壳即使再冰冷,也会渴望温血动物的温暖。 一个意识体即使没有心脏,也想获得人与人间的温情。 而自己,作为她身边最近的人,应当给予她人类的爱,让她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我准备好离你更进一步了,陈溜溜。 第16章 Chapter 16 地下车库的电梯门无声滑开,正前方,一辆流线型的座驾静静悬浮在离地十公分的空中,珍珠白的车身泛着柔和的微光,像是被月光浸透的云层。 陈竟斜倚在车门旁,指尖轻触感应区,鸥翼门如羽翼般优雅掀起。他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大小姐?” 姜宛舒垂眸,终于妥协,踏上了车。 陈竟坐进驾驶座,在悬浮控制台上点了几下,环绕音响立即流淌出慵懒的歌曲,填满车厢的每一个间隙。 姜宛舒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她偏头朝向玻璃,双手交叉在胸前,舒服地合上了眼。 陈竟的目光依旧平稳地落在前方的道路上,握着方向盘的姿势也未改变,只是车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为平稳缓和。 车外夜色已深,车内的微光将她的侧脸朦胧地到玻璃上。他不需要转头,仅用余光,便能看见她安静的睡颜,以及不太明亮的路灯为她镀上边缘的灿烂流光。 姜宛舒朦朦胧胧醒时,音乐已经不知播了几首,舱内光线沉暗,柔柔地融在角落,让她得以在清醒时没有半分不适。 她轻轻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薄毯滑落些许,她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怎么不叫我?”她侧过脸,声音里还带着睡意的黏稠,“我睡了多久?” 陈竟的身影陷在驾驶座的阴影里,他正静静望着窗外起伏的海平面。“我们才刚到。”他应道,声线不复白日里的明朗,像蒙上了一层夜晚的绒布。“所以就没叫你。” 昏暗完美地隐藏了他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平静的剪影。姜宛舒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试图从那片神秘的沉默里读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准备好了吗?我们走吧。”他转过身,脸庞终于完全显露在顶灯柔和的光线里。 姜宛舒没有回答,只是推开车门。咸涩的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卷起她的发丝。 海边风不小,吹动海浪撞击礁石,漱漱哗哗地吵闹着,掩饰了沉默的尴尬。 “我们去哪儿?”姜宛舒必须大声喊才能盖过波涛的声音。 陈竟没有回答,他沿着潮线与沙滩的交界不紧不慢地走着,步伐恰好让她能够跟上。高跟鞋踩在柔软的沙砾中让人很难走路,她索性脱掉鞋子提在手里。冰涼的海水不时漫过脚背,让她在夜色里轻轻战栗,突然清醒。 “还有多远?我走不动了!”她停下脚步,弯腰撑住膝盖。 陈竟折返到她面前,背过身蹲下:“上来。” 一丝犹豫掠过姜宛舒的心头,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像从前那样打打闹闹。但想到今晚被迫经历的这一切,报复的念头悄然升起。她故意重重跃上他的后背,使劲往下压。出乎意料的是,陈竟什么也没说,稳稳地站起身向前走去。 这个反应反而让她觉得无趣。她又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掐了下他的后颈,她做的长指甲平常除了美丽一无是处,这下总算找到用武之地。她没用力,但月光下,那处皮肤很快浮现出淡淡的红痕。看着那抹痕迹,她忽然有些后悔。 陈竟背着她向岸上走,不远处的棕榈树叶片宽大,夜里的暗影在风中摇曳,在其遮蔽下,一座小木屋渐渐显露出轮廓。陈竟在门前小心地放下她。 “你早跟我说这么近,我自己也能走到了。”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语气有点生硬,她并不想让陈竟背的。 陈竟已经迈上台阶,停在木屋门前。走近了看,这座建筑比远观时更显独特。它并非想象中简陋的棚舍,而是依着缓坡精心搭建的两层结构,深褐色的原木表面保留着天然的纹理与节疤,透出历经海风洗礼的温润光泽。 屋顶铺着厚实的防雨茅草,檐下悬着一盏盏散发着橘色暖光的壁灯,相隔的距离正好能将檐下照亮,而又不耀眼。灯罩是手工吹制的玻璃,故意做出波浪一般的纹路,光影在表面流转,好似流动的海浪。木屋的窗户低矮而宽大,但不压抑,给人舒适的安全感。此刻,柔和的灯光正从洁净的玻璃后透出,隐约映出内部温暖的空间。 “进来吧。”陈竟轻声说,声音几乎融进了背景的海浪声里。他扶住把手,推开那扇厚重的的木门,门轴转动,发出沉稳而顺滑的声响。 房屋中央陈设着色系相同的布艺沙发,侧面设计了一个小吧台,后面的墙壁上,嵌入式的格子里零散地陈列着一些酒瓶,它们形态各异,标签泛黄,多是姜宛舒从未见过的陌生品牌。 陈竟进入吧台,在墙前看了好久,终于拿下一瓶,仔细地开瓶,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宽口的玻璃杯中,将酒杯推至姜宛舒面前。 “我不喝酒。”姜宛舒没接。 陈竟的手并未收回,指尖轻抵杯座。“这里没别人,你不用再装酒精过敏。” 姜宛舒心头蓦然一紧。他怎么知道她在每一次避无可避的应酬场上,都用这个借口挡掉所有敬酒?为避免有心之人陷害,她连平日里的聚会都滴酒不沾,做戏做全套。这个秘密如同她藏在得体笑容下的铠甲,保护她在复杂的交际场中全身而退。此刻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轻易揭穿。 “这个,度数很低,不需要任何负担。” 姜宛舒终究让了步,她接过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豪爽。”陈竟笑着称赞。 她刚喝得太急,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拉出一道纤美的曲线。陈竟伸手想帮她擦掉,她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手,然后自己随意将嘴角一抹。 陈竟看她不谙酒道的样子,也不再强求。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品尝。 姜宛舒环视屋内,问:“你什么时候建了这里?” “我想想……工作了一两年之后吧。” “你知道你这是违规建筑吗?”她看他,故作审视。 “不至于吧,”陈竟说,“从法律上讲,这里属于潮间带,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陆地……” “放屁,辰元的潮间带是生态控制区,连搭个帐篷都是违法的,你再狡辩。”姜宛舒打断陈竟。 “好吧好吧,败给你了,大小姐。不过我记得某人小时候说过,自己想要一个在海边的木屋?”终于又回到她熟悉的口吻。 姜宛舒仔细回忆,想起自己儿时确实有过这样的念想,当时她放下豪言,“我长大后要建一个海边的小木屋当秘密基地,这样爸爸妈妈都找不到我了!”只是想要逃避重组家庭罢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既然是给我建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谁说是专门给你的了?就不能是因为我想要吗?”他发现了这个女孩跟以前一样骄横的影子。 “那现在是看我可怜,怕我无家可归,所以把它过继给我了?” “什么话?说真的,我有时候实在搞不懂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是带老朋友来玩儿玩儿,这里我除了李萧融,还没有带任何人来过,怕被同事说。这不看你不干了,才敢透露给你,没想到这么不领情。”陈竟做出失望的表情。 “带萧融来过了都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她撇嘴。 然后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问:“你喝酒啊……” “你不喝酒啊……”陈竟模仿她的语气,目光狡黠。 姜宛舒皱眉,“我先问的。” “工作之后才喝的,但度数都很低,太辣的我喝不下去。” “真装,既然菜还要学什么高雅,喝酒是大人的事,你还太嫩了。”姜宛舒话虽尖刻,但语调里抑制不住的笑意让二人知道这是在贫嘴。 “好刻薄……那你呢?不是连酒精都不碰?” 姜宛舒靠回椅背,摊手说:“我那是只喝纯的,你这小玩意儿对我没作用。”她又身体前倾,用手指着陈竟的鼻尖,微眯着眼说:“小孩子不要学大人喝酒。” “我们明明同岁,我还比你大几个月,怎么我还没长大,您就成老阿姨了呢?”陈竟笑着拨掉她的手指,指尖相碰时,他发现对方的手指怎么如此冰凉,于是不由得攥紧了些。 姜宛舒悄悄抽回手指。她走向面朝大海的露台,任凭海风迎面吹来,将咸湿粘腻刮在脸上。 此时突然感觉有点醉意,这和她以往的酒力不符。她努力定了定神,头更晕了。可能真正开始起作用的,不是酒精。 “你以后如果想来,随时欢迎。毕竟老阿姨退休之后没事干,正好给您找点去处。”陈竟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谢了啊,不过记得吧台上多摆点烈酒,不然阿姨才不来呢。” “知道了,下次您给列个清单,否则我不知您的喜好呢。” 姜宛舒坐在了露台的躺椅上,被羊绒盖毯包裹,减弱了夜晚的寒意。 现在,夜空被风吹得澄净,云雾都被吹去,露出月亮的清辉凛冽,而风几乎消失了。 姜宛舒心里的烦躁也被吹去不少,很多琐碎与不堪也似乎被海浪洗涤冲刷掉,她闭眼享受这夜晚海边的安宁,忽然觉得开口的时机到了。 “你知道阿姨为什么辞职吗?” “是待得厌烦了吗?那就换个地方。” “不是,我一直很喜欢我的工作。是因为阿姨的阿姨……” “是魏大娘吗?” 姜宛舒忍不住笑了一下,“嗯,这个大娘非要阿姨辞职,说不然对全家人都有危险。虽然阿姨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但考虑到弟弟和父亲,还是决定要离开。你萧融哥哥答应帮阿姨解决后续的事,阿姨可以放心了。” 什么萧融哥哥啊……辈分真够错乱的。 他默默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那阿姨就当给自己放一个假,趁这机会好好放松放松,我们等您回来。” “孩子真乖,阿姨甚是欣慰。” 姜宛舒的桃花眼眼尾微挑,嘴角上扬,很满意的样子。 “再给阿姨端杯酒来,小孩子喝的东西味道还不错。”她冲陈竟勾勾手指。 不一会儿,一杯只覆盖了杯底的酒摆在面前。姜宛舒撇嘴,“啧,小气鬼,长辈们没教你怎么款待客人的?”她拿起酒杯在手里晃了晃,那点少得可怜的酒液从杯壁攀升,又无力滑落。 “喝太多头晕,你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吧,姜宛舒。” 他故意将最后三个字着重强调,结束了这场“阿姨和小男孩”的cosplay。 “你怎么知道……睡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她将目光转移到大海。 “你黑眼圈很深,额头也冒痘,眼睛经常是肿……” “喂!”姜宛舒抬手作势要打他,“有那么丑吗?大晚上的你眼神还真是好,连我长几颗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没事了,你就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吧,别再用酒精麻痹大脑了。” “让我喝酒的人现在反而开始劝阻不要喝了,矛盾至极!”她贴近陈竟的脸说。但仍然听话地喝完这口酒后就安定下来。 “送我回去吧。”姜宛舒的声音带着倦意。 “好。” “挺不错一地儿,我会时常偷袭你的。” “欢迎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