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女人的成长动力》 第1章 第 1 章 梅吕人生的第一个分界线,是4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从此,她的世界从一种模糊的温暖,骤然跌入清晰可见的贫寒与冷寂。母亲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偷偷地在工作之余做起了草纸生意。八十年代,那个时候还可以用纸钱祭祀先人,过年前的那段时间是妈妈最忙碌的时候,白天上班,晚上送货,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深藏着无人诉说的艰辛。作为长女,梅吕早早学会了懂事,照顾年幼的妹妹,打理家务。外婆有支气管炎,一到冬天就住进了医院,每天放学后就带着妹妹到医院陪床,病房里没人入住时,她和妹妹就趴在空病床上写作业;有病人入住,就和妹妹到病房过道上做作业。医生和护士们都可怜她们,就没有驱赶她们,遇上妈妈外出进货,而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的时候,还让她们在空病床上过夜。梅吕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看人眼色,内心深处对“父亲”这个角色所带来的安全感与稳定感,有着近乎贪婪的渴望。梅吕就在这种拮据的生活中长大,初中毕业考试她考了707分,但是因为家里没钱,为了帮妈妈减轻负担,她报考了职高。职高毕业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机场,成为了一名地勤人员,虽然辛苦,工资也不高,但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为妈妈减轻负担,她很开心。 梅吕二十一岁的一个下午,春意盎然,空气中飘着樟木和饭菜混合的暖香,在舅妈家布置得体的客厅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查楠。他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穿着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西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异常沉稳。当舅妈和伯母热情地介绍双方情况时,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落在梅吕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挑剔,像一口深井,波澜不惊。“这是查楠,在酒厂上班,他爸是酒厂分厂的厂长,妈妈是老师,家里还有个哥哥和妹妹,都在酒厂上班。”“这是梅吕,在机场做地勤,这孩子懂事,就是家里……她爸去得早,还有个妹妹。”梅吕的心一直悬着,像等待审判。她知道自己家庭的短板,在查楠这样的家庭面前,几乎毫无分量。然而,预想中的轻视并未到来。查楠只是在她回答长辈问话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地问:“机场地勤工作很辛苦吧?早班是不是要起得很早?遇到航班延误,旅客会不会很难处理?”问题很平常,却让梅吕心头一暖。那是一种被平等对待、被真诚关心的感觉。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羞涩的弧度。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像两弯新月,脸颊有浅浅的梨涡,那是苦难生活未曾磨灭的纯真。这抹纯真,像一道光,照进了查楠规划清晰、略显刻板的人生。他的家庭赋予他稳定,也赋予他一种无形的枷锁——长兄按部就班,小妹备受宠爱,作为老二,他需要更努力才能获得关注。他性格里的沉稳,一半是天性,一半是环境塑造的自我保护。梅吕的可爱与脆弱,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某种保护欲和男子气概。他开始追求她。方式很“查楠”,不浪漫,但踏实。每天一个固定时间的电话,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约会。看一场电影,在江边散步,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街边馄饨。他过马路时会下意识地把她护在身侧,她手冷时,他会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手套递过去。 四年时光,如水般静静流淌。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细碎温暖的累积。对梅吕而言,查楠的沉稳是她在风雨飘摇的人生中,终于抓住的坚固浮木。她太需要这份安稳了。 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彩礼,没有嫁妆。梅吕家拿不出,查楠家似乎也觉得,对这个“高攀”的媳妇,无需过多投入。领证那天,他们在查楠单位分配的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单身宿舍里,请至亲吃了一顿饭。宿舍墙壁斑驳,家具简陋,梅吕却用巧手缝了碎花窗帘,养了几盆绿萝,让它充满了烟火气的温馨。那是他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梅吕抚摸着崭新的结婚证,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总会好的。 第2章 第 2 章 婚后的现实,是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短暂的温馨。查楠为了让梅吕生活的更好一些,他推掉了安逸的团委书记的工作,开始了酒类销售工作,常年奔波在外,开拓市场。他被派往几百公里外的区域,归期不定。梅吕留在本地,继续机场地勤三班倒的工作。那间小小的宿舍,大部分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相聚成了奢侈品。高昂的路费,有限的时间,让他们只能在春节、国庆这样的法定长假才能见面。平时,就靠一根电话线,维系着彼此的温度和呼吸。深夜,梅吕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清冷的宿舍,电话铃总会适时响起。听筒那头,常常是查楠带着疲惫和酒意的沙哑嗓音。“宝,我今天又喝多了,那个王总,太难缠……”“宝,今天签了个大单!虽然喝得差点进医院,值了!” 梅吕在这头静静地听着,心揪成一团。她想象着他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强颜欢笑的样子,心疼不已。“少喝点酒,记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虫虫将军真棒!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她的鼓励,是他疲惫旅途中的能量补给。他的倾诉,是她寂寞长夜里的唯一慰藉。“宝,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查楠常常在电话末尾,声音低沉,带着真实的愧疚。 “不苦,我们一起努力。”梅吕握紧听筒,语气温柔而坚定。她是真的不觉得苦,心中有爱,有期盼,再清贫的日子,也能嚼出甜味。然而,生活的残酷,首先体现在对生命抉择的无奈上。婚后第二年,梅吕怀孕了。短暂的狂喜之后,是铺天盖地的现实压力。查楠的收入极不稳定,她的工资只够勉强维持生计。宿舍条件太差,双方家庭都明确表示无法提供帮助。孩子生下来,怎么养?在哪里养?那是一个艰难的夜晚,电话两头是长久的沉默。“老婆……”查楠的声音干涩,“我们现在的条件……孩子……”梅吕咬着嘴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仿佛能看到自己同样漆黑的未来。她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嗯”字。第一次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器械冰冷的触感和身体被撕裂的剧痛,让她浑身被冷汗浸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混入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哭出声。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将来,为了能给孩子一个更好的起点,一个不像她那样充满缺失的童年。然而,这个“将来”似乎遥遥无期。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同样的情形重复了三次。每一次发现怀孕,都像是一次短暂的希望之火被点燃,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和无奈的冷水泼灭。经济的拮据,分居的现状,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们和“父母”这个角色之间。第四次从医院出来,梅吕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脚步虚浮,需要扶着墙壁才能行走。妈妈梅香来和妹妹梅丽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眼眶红了。查楠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声音哽咽:“老婆,对不起……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们要有自己的房子,堂堂正正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养大!”梅吕手握着电话,闭着眼,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她从未抱怨过他一句。她把所有的苦涩、失落和身体的创伤都深深埋进心底,化作更努力工作的动力,和对他更深的依赖与期盼。在家时,她尽心尽力孝顺公婆,尽管婆婆偶尔流露出的对别人家孙辈的羡慕,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勤俭持家,将微薄的收入规划到每一分钱。她坚信,查楠是爱她的,他们的苦难是暂时的,是通往幸福彼岸必经的磨砺。 第3章 第 3 章 结婚第十年,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向。 查楠凭借多年积累的行业经验和人脉,抓住了一次酒水消费升级的机遇,代理了一个新兴品牌的区域权。他的事业迎来了井喷式的发展,收入翻着跟头往上涨。他们终于攒够了首付,在城里买下了一套九十平米的三居室。 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刻,查楠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他抱着梅吕在新房里转了好几个圈,声音亢奋:“老婆!你看!我们有自己的家了!我查楠说到做到!” 梅吕依偎在他怀里,喜极而泣。过去所有的付出、牺牲和隐忍,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价值。她精心装修布置这个新家,挑选每一件家具,布置每一个角落,这里倾注了她对“家”全部的爱与梦想。她以为,苦尽甘来,他们的幸福生活终于拉开了帷幕。 然而,她很快发现,查楠变了。 财富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洪流,不仅冲开了贫困的枷锁,也冲垮了他性格中沉稳、内敛的堤坝。他开始“狂”了起来。应酬变得更多,酒喝得更凶,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醉酒回家的他,不再是那个疲惫的、需要安慰的丈夫,而成了一个满口胡言、目中无人的陌生人。 “梅吕,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经销商,见了我都得点头哈腰叫我一声‘查总’!” “当初那个看不起我的李胖子,现在想代理我的品牌?门都没有!让他后悔去吧!” 他沉浸在成功的眩晕里,反复咀嚼着过去的委屈和现在的风光。 梅吕起初还试着劝他:“少喝点吧,身体要紧。” 换来的往往是他不耐烦地挥手,或者更高声的吹嘘:“你懂什么?这都是生意!不喝酒,哪来的生意?” 她渐渐沉默了。在他吐得一塌糊涂时,默默地清理污秽,为他准备好温水和醒酒药,然后背对着他躺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是,查楠身上开始出现一些蛛丝马迹。衬衫领口偶尔蹭上的陌生口红印,身上若有似无的陌生香水味,手机屏幕亮起时那些暧昧闪烁的微信头像,出差频率增加而回家时间缩短…… 她不敢问,不敢深想。她只能用过去美好的回忆来麻痹自己。她想起相亲时他沉稳的目光,想起电话里他愧疚的承诺,想起他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时的真诚。她对自己说,他只是工作压力太大,只是暂时被成功冲昏了头脑,等他适应了,就会回到从前。 在她三十五岁那年,她再次怀孕了。这一次,他们经济宽裕,有了稳定的住所,查楠没有理由再拒绝这个孩子。得知消息时,查楠确实高兴了一阵子,大手一挥:“生!必须生!我查楠的孩子,以后要过最好的日子!” 怀孕八个月时,梅吕对许久未见的丈夫思念如潮,加之孕期反应强烈,她不顾身体笨重,毅然坐上了长途汽车,千里迢迢去了查楠常驻的销售城市。 查楠为她安排了接风宴,包间里坐满了他的经销商朋友。席间烟雾缭绕,酒气熏天。众人围着查楠,恭维着“查总年轻有为”、“查总生意越做越大”。查楠满面红光,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手势越来越夸张。 梅吕挺着巨大的肚子,坐在他身边,像个格格不入的摆设。她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男人,感觉无比陌生。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端着酒杯,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她是桌上一个王总手下的销售经理,大家都叫她“莉莉”。莉莉先是对梅吕甜甜地叫了声“嫂子”,然后转向查楠,身体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亲昵和挑衅,声音又娇又嗲: “查总,今天嫂子大驾光临,你该怎么向嫂子介绍介绍我呀?” 一瞬间,喧闹的包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在查楠、梅吕和莉莉之间逡巡。 查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眼神躲闪,打着哈哈,含糊其辞地说:“啊……哈哈,这是王总那边的……莉莉,林经理,业务能力很强……那个,来来,喝酒!喝酒!” 他试图用举杯掩饰过去。莉莉却不肯罢休,娇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得意地、带着一丝怜悯瞟了梅吕一眼。 梅吕的心,在那一刻,像被瞬间抛入了万丈冰窟,冻结,然后碎裂。女人的直觉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自我欺骗。她看着查楠的慌乱和躲闪,看着莉莉的嚣张和挑衅,看着周围人看戏般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甲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爱查楠,爱这个她付出了整个青春和所有信任的男人。但此刻,一种更强大的、属于母亲的本能攫住了她。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有力的胎动。她太知道在单亲家庭长大是什么滋味了,那种刻入骨髓的自卑,那种对完整家庭病态的渴望,那种一生都在寻找父爱替代品的悲哀……她绝不能让她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巨大的悲伤和屈辱,被她用惊人的意志力生生咽了回去,沉入心底最深处。她脸上,挤出一个无比艰难却异常平静的微笑,端起面前的果汁,对着莉莉,也对着全桌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谢谢林经理,谢谢各位老板平时对我们家查楠的照顾。我身体不便,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举止依旧得体。那一刻,为了孩子,为了那个看似完整的家的外壳,她选择了隐忍,吞下了这枚带着倒刺的苦果 第4章 第 4 章 大女儿出生了,护士抱出产房,告诉守在外面的查楠:“恭喜,是个千金。” 查楠脸上期待的笑容瞬间凝固,慢慢褪去,只余下一声淡淡的“哦”。他内心深处,一直盼望着一个能“传宗接代”、继承他“事业”的儿子。女儿的降生,给他如火如荼的事业雄心,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加上查楠的父母虽然失望,但总算升级做了爷爷奶奶,查楠在有限的回家时间里,面对咿呀学语的女儿时,还是会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他会笨拙地抱着孩子拍嗝,会用手机对着女儿拍无数张照片,会在法定假日家庭聚餐时,把女儿架在脖子上,享受亲朋的恭维。 然而,这种父爱,是表演性的,是季节性的。仅限于他休假在家的短暂几天。一旦他离开家,回到他的名利场,便如同人间蒸发,对家里的孩子不闻不问。电话越来越少,即使打来,也多是和梅吕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很少主动问起女儿的情况。女儿的成长,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妈妈……所有这些重要的时刻,他都缺席了。 梅吕彻底开始了“丧偶式育儿”的漫长征程。 她既要应对机场地勤三班倒对体力的极致消耗,又要独自抚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深夜下班,抱着发烧的孩子在急诊室通宵守候;清晨,顶着厚重的黑眼圈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然后匆忙赶去机场。她的生活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每一个碎片都写满了“疲惫”二字。昔日那个笑容甜美、眼神明亮的梅吕,迅速被生活磨砺成一个面色憔悴、沉默寡言、手掌粗糙的妇人。 查楠的钱越赚越多,名片上的头衔越来越耀眼,但给家里的生活费却并未相应增加。他总是有无数理由——生意需要周转,投资需要本金,应酬需要开销。给梅吕的钱,仅仅够支付房贷、物业费和母女俩最基本的生活开销。梅吕自己的工资,则几乎全部填补进了孩子的奶粉、尿布、衣物和早教费用中。她不再有任何个人消费,衣服反复穿那几件,护肤品用最廉价的大宝,她所有的精力和财力,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 女儿五岁那年,上了幼儿园,取名查金果。金果敏感、懂事,像小时候的梅吕,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会帮妈妈拎购物袋,会在妈妈疲惫时用小手给她捶背,但她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怯怯的神情,不敢大声说话,不敢主动和小朋友争抢玩具。 就在梅吕以为生活就这样在无尽的疲惫中重复时,她意外地再次怀孕。这个孩子的到来,完全不在计划之内,她本已不抱再生孩子的希望。 怀孕七个月时,B超检查显示,又是一个女儿。 消息不知怎的,很快传到了查楠妹妹查绿的耳朵里。那天下午,梅吕正因孕期水肿躺在卧室休息,小姑子查绿连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急和不屑的神情。 “嫂子,听说B超结果又是个丫头?”查绿开门见山,声音尖利,“要我说,这都七个月了,赶紧想办法做了算了!我哥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赚点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来个女儿,负担得多重!我们这都是为你们好,为你着想,怕我哥太辛苦!” 梅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这个平时还算维持着表面客气的小姑子,此刻脸上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为民除害”般的正义感,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为她哥哥好?怕她哥哥辛苦?那谁又来体谅她怀胎七月、水肿抽筋的艰辛?谁又来尊重她腹中这个已然成型、会动会踢的小生命? 过去十年,不,是结婚以来所有积压的委屈、隐忍、愤怒,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她胸腔里奔涌。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直视着查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地上: “这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孩子!无论她是男是女,我都会把她生下来!我自己能养,不需要你们查家操心!请你出去!” 查绿被梅吕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震慑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最终悻悻地扔下一句“真是不识好歹!”,摔门而去。 卧室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梅吕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她对查家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 生产那天,梅吕躺在产床上,承受着阵痛一波强过一波的侵袭。产房外,只有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紧握双手,焦急地踱步。查楠来了,和他父母一起。他们在孩子出生后,被允许进入产房看了一眼。看着保温箱里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女婴,查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冷漠,公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连抱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查楠甚至没等到梅吕从产房出来,接了个电话,便对岳母和小姨子丢下一句,带着父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梅吕被护士推回病房,看到床边只有母亲和妹妹疲惫而关切的脸时,她心底那片对查楠、对查家仅存的、微弱的温热,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灰烬。 二女儿取名查金宝。金宝的到来,仿佛彻底斩断了查楠对家庭最后一点形式上的责任。他连法定假日都很少回家了,电话几乎成了奢望。给的生活费时有时无,金额也越来越少,需要梅吕反复催促,才能勉强打过来一点。他彻底放飞了自我,流连于灯红酒绿,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开始变得明目张胆,甚至偶尔会有一些不堪的言语传到梅吕耳中。 她不再心痛,不再愤怒,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他之于她,只是一个偶尔需要打电话去催要生活费的、遥远的、陌生的名字。 第5章 第 5 章 梅吕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在生活的荆棘丛中艰难跋涉。妹妹看着她破碎的婚姻,一直不敢谈恋爱。妈妈常常自责,觉得都是因为她的能力太差,不能给孩子们一个好的家世。 大女儿查金果,继承了梅吕的敏感和查楠骨子里那点不甘人后的倔强。她学习极其刻苦,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她似乎是这个家里最早看懂一切的孩子。从亲戚闪烁的言辞中,从母亲深夜独自垂泪的背影里,从父亲偶尔回家时那不耐烦的神情中,她拼凑出了自己家庭的真相。 这份早熟,让她变得异常懂事,也异常自卑。在学校,她永远是那个坐在角落、安静看书的女孩。她不敢轻易交朋友,怕同学问起她的爸爸,怕别人知道她有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父亲和一个疲惫不堪的母亲,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把自己的世界缩得很小,小到只有课本、作业和帮妈妈做家务。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长大,考上好大学,找好工作,帮妈妈分担,让妈妈过上轻松的日子。她的懂事,像一层坚硬的壳,保护着她脆弱的内里,也隔绝了外界的温暖。 小女儿查金宝,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出生时,父亲已然缺席,她从未体验过“父爱”为何物,反而少了许多期待和比较带来的伤害。她像一株野生野长的小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性格活泼开朗,爱笑爱闹,小嘴像抹了蜜一样甜,在小区里、在幼儿园,跟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察言观色,懂得在妈妈疲惫时,用稚嫩的话语逗妈妈开心;懂得在姐姐沉默时,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着姐姐,分享自己得来的一切小零食。然而,这种活泼和成熟,细细品味,也带着一丝心酸。她似乎本能地知道,这个家需要一些快乐的声音,需要她来扮演那个“开心果”的角色。她的成熟,不是金果那种背负沉重的懂事,而是一种在缺失环境中习得的、讨好式的生存智慧。 梅吕看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她心疼金果的沉默和负重,也怜惜金宝那过早学会的“懂事”。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予她们平等的爱。夜晚,当孩子们睡去,她常常长久地凝视着她们稚嫩的脸庞,内心充满了愧疚和一种孤军奋战的悲凉。但她不能倒下,她是她们唯一的依靠。 梅吕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学会了绿茶的做派,为什么要便宜外面的女人而苦了自己呢?她开始用心打扮自己,每天都给查楠打去关心的电话,让孩子们在他生日的时候,打视频说生日快乐;每当查楠不接电话时,她也不会再生气,反而是第二天送上关心;一有假期,她就带上2个女儿去探亲,变相的让查楠知道,他有2个女儿,这是他的责任,他不是单身;面对小三小四得挑衅,她也拿出当家主母的大肚,热情的回应,甚至同她们处成了姐妹。她开始变着法的去问查楠要钱,今天小三买路虎,明天她就去买奥迪;今天小四买公寓,明天她就去买套房;孩子们的课外学习费,孩子们的旅游费......她自己要不到时,还能通过小三或小四去帮她要钱;在同小三小四或查楠其他女朋友交往中,她养成了保留证据的习惯,为着查楠哪天遇上了真爱,遗弃她们母女做准备。 日子在这样的混乱中,过去了五年。 第6章 第 6 章 查楠的“报应”,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如同宿命般精准。 这天夜色浓得化不开,像泼翻的墨,沉沉压在城市上空。梅吕哄睡小女儿后,正在在自己的床上刷着手机,享受这一天中最舒服的一刻。这时,玄关处传来电子门锁的播报声“门已开启”,还有沉重身体趔趄着撞上鞋柜的闷响。梅吕很纳闷,查楠没在本市啊,难道进贼了?梅吕在卧室将卧室的灯熄灭,拿起枕边的铸铁摆件,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听着外面那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和模糊不清的咕哝。她没动,只静静等着。房门被“砰”地推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先于人涌了进来,瞬间霸了整个房间的空气。查楠回来了,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轮廓被走廊透进的微光勾勒得有些虚浮。他扯掉领带,胡乱蹬掉鞋子,像一座移动的酒塔,摇晃着压向床铺。梅吕赶紧放下摆件,缩回被子里装睡。 “宝……起来……”他口齿不清,带着酒醉后的蛮横,冰凉黏湿的手探进薄被,胡乱在梅吕睡裙上揉捏。梅吕配合地发出一声带着睡意的嘤咛。她装着被他半拖半抱地弄醒,床头灯被按亮,昏黄的光线切割着查楠泛着油光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没有多余的话,像是执行某种程序,又或是急于证明什么,带着酒气的吻粗暴地落下,同时手忙脚乱地剥除彼此的衣服。梅吕温顺地承受着,甚至在他动作笨拙时,还“体贴”地抬手配合。她的目光越过他汗湿的肩膀,落在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带着细微裂纹的顶灯灯罩上,眼神空洞,像一口枯井。查楠很急,呼吸粗重,动作却越来越混乱。他尝试了各种姿势,将他过往娴熟掌握、并以此自傲的那些技巧轮番上演。然而,他那具引以为傲的、曾让他在不同女人间游刃有余的身体,软软的没有一点反应。 终于,查楠的动作猛地停住。他伏在梅吕的身上,头颅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随即,嚎啕大哭毫无预兆地爆发。“不行…我不行了…梅吕……我完了...”他语无伦次,滚烫的眼泪蹭 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带着绝望的温度,“硬不起来了……跟你….跟别人也一样……都不行了……” 梅吕微微一怔,几不可察地了一瞬。随即,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她胸腔的狂喜,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轰然炸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欢呼。来了!终于来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但她脸上,瞬间切换的是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心疼。她伸出手,轻柔地拍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又揉进了满满的担忧:“怎么了?查楠?别哭,慢慢说..什么不行了?跟别人……是什么意思?”查楠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紧紧抱住她,哭得更加狼狈不堪,断断续续地坦白:“我....我看医生了…偷偷去的……说我可能.……海绵体受损....压力太大,或者别的毛病...吃了药,也没用……”,他顿了一下,无所顾忌地继续说“试了……跟莉莉,还有小蔓….都不行了。她们肯定嫌弃我了.只有你,梅吕,只有你没推开我...”莉莉,小蔓。听到这两个名字从他嘴里带着哭腔吐出来,梅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凉的嘲讽,但很快被更浓的“心疼”覆盖。她将他搂得 更紧,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我们是结发夫妻,怎么会嫌弃你?生病了我们就治,慢慢来,总会好的...”她耐心地、细声细气地询问他就医的细节,哪个医院,哪个医生,开了什么药,仿佛一个最称职的妻子。查楠抽噎着,颠三倒四地回答着,在她温柔的抚慰下,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无助的哽咽。梅吕轻轻将他放平在枕头上,替他掖好被角,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睡吧!我的将军,别把孩子们吵醒了,明天我去问问颢哥,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肯定有办法的。”她像哄小女儿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也许是酒意上头,查楠很快鼾声雷动。 梅吕无声地走进了卧室附带的浴室。门锁“咔哒”一声轻轻落下,将外面那个弥漫着酒气和震耳欲聋的鼾声隔绝开来。浴室里灯光惨白,照亮瓷砖冰冷的反光。梅吕走到盥洗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女人。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担忧痕迹,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灼灼燃烧,亮得惊人。 第7章 第 7 章 梅吕把车停在路边,望着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本月第四次陪查楠寻访名医了。她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微信,询问两个女儿是否安好,得到肯定答复后,才解开安全带,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查楠,我们到了。”她轻声唤醒在后座假寐的男人。 查楠睁开眼,眼神浑浊而无神。他揉了揉脸,声音沙哑:“这次这个医生,听说很有一套?” “网上评价很好,专治...你那方面的问题。”梅吕斟酌着用词。 查楠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推开车门,一言不发地走向那栋写字楼。 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年近花甲的医生仔细翻阅着查楠的病历,眉头越皱越紧。 “查先生,你这才四十岁,肾功能却像六七十岁的人。”医生摘下眼镜,语气严肃,“长期吸烟酗酒,作息紊乱,再加上...性生活不节制,严重亏空了身体。” 查楠不耐烦地敲着椅子扶手:“别说这些没用的,直接告诉我,能不能治?” 医生摇了摇头:“这不是简单吃药能解决的问题。你需要彻底改变生活方式,戒烟戒酒,规律作息,配合治疗...” “我试过了!”查楠猛地站起来,声音提高八度,“那些没用的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梅吕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查楠,冷静点。” 医生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开了一张药方:“先试试这个吧,但记住,药物只是辅助,关键还是改变生活方式。” 查楠一把抓过药方,头也不回地冲出诊室。 回程的路上,查楠一直盯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车窗边缘。梅吕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她了解查楠,此刻的任何安慰,都会被他视为怜悯和讽刺。 “去药店。”查楠突然说。 梅吕犹豫了一下:“医生说要谨慎用药...” “我叫你去药店!”查楠猛地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梅吕抿紧嘴唇,在下个路口调转方向。她看着查楠冲进药店,那背影依然挺拔,却透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脆弱。不过五年光景,那个意气风发的查楠就已面目全非。她记得他曾经如何的意气风发,记得他曾经多么以自己的男性魅力为傲... 查楠拎着一袋药回到车上,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干咽下一粒药片。 “你会伤到胃的。”梅吕忍不住提醒。 查楠嗤笑一声:“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伤的吗?” 回到家,查楠径直钻进书房,锁上了门。梅吕知道,他又要开始那种无望的尝试——服药,等待,然后面对又一次失败。 两个孩子已经上学去了,妈妈也出去买菜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梅吕一人。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这些年,她看着查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像候鸟一样在他风光时聚集,又在获得利益后飞走。只有她这个妻子,也许是因为两个女儿,也许是因为二十年的感情,也许只是因为习惯,还继续留在这艘沉船旁边。 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梅吕没有动,她知道此时进去只会成为查楠发泄怒气的靶子。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书房里安静下来。 傍晚时分,书房门终于开了。查楠走出来,脸色灰败,眼神躲闪。他默默地走到梅吕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捂着脸。 “我又联系了莉莉,”他声音闷闷的,“她不肯接电话。”莉莉是查楠给她买路虎的那位,比他小十岁的酒水销售, “也许她忙。”梅吕干巴巴地说。查楠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忙?她是知道我废了,找下家去了。”他抬起头,眼睛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你们女人都一样,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梅吕没有反驳。她知道查楠需要发泄,而不是道理。 “我完了,梅吕。”查楠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我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查楠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衣着和表情。梅吕起身开门,是妈妈接两个孩子回来了。 “爸爸!”五岁的小女儿查金宝扑向查楠。 查楠弯腰抱起女儿,脸上瞬间堆起慈爱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绝望的男人只是梅吕的幻觉。 “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什么呀?”查楠问,声音温柔得不像他自己。 小金宝兴奋地讲述着一天的见闻,10岁的大女儿查金果则安静地走到梅吕身边,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金果比妹妹敏感得多,早已察觉家中的异常气氛。 梅吕看着查楠表演正常,心里一阵酸楚。只有在这种时刻,查楠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的困境,变回那个温柔的父亲。而一旦孩子们睡去,他又会变回那个被恐惧和愤怒吞噬的男人。 晚餐时,查楠表现得异常活跃,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讲着拙劣的笑话。金果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眼看看父亲,眼神里有超越年龄的担忧。小金宝则被逗得咯咯直笑,餐桌上仿佛洋溢着温馨的家庭气氛。 但梅吕注意到,查楠拿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知道那是药物的副作用,也知道他内心的焦虑正在积聚。 果然,当小金宝不小心打翻水杯时,查楠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能不能小心点!”他怒吼道。 小金宝被吓呆了,小嘴一撇,眼泪涌了上来。金果立刻放下筷子,紧紧握住妹妹的手。 梅吕站起身:“查楠,她只是个孩子。” 查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颓然坐下,双手抱住头:“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 这一刻,梅吕几乎要可怜他了。她想起医生的话——“他正在经历一场身份危机,男性尊严的丧失对某些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安抚好两个孩子后,梅吕送她们回房间睡觉。金果在床头轻声问:“妈妈,爸爸这次怎么在家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梅吕抚摸女儿的头发:“爸爸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那他会一直呆在家里吗?” “应该不会吧。”梅吕说,不知是在安慰女儿,还是在欺骗自己。 回到客厅,查楠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听到梅吕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她们都睡了?”他问。 “嗯。”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尖锐而急促。 “我今天又试了那种新药,”查楠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是没用。就像...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死去了。” 梅吕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走到查楠身边,与他并肩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 “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查楠突然问,“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但每天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梅吕点点头。那些穷困却充满希望的岁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如果我当时懂得珍惜...”查楠没有说完,但梅吕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懂得珍惜身体,懂得珍惜家庭,懂得适可而止... “小蔓把我拉黑了。”查楠苦笑一声,“上周她公寓的房本刚拿到,真是可笑。” “也许这样更好。”梅吕轻声说。 查楠转头看她:“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梅吕?你完全可以离开,像其他人一样。” 梅吕沉默片刻:“因为金果和金宝需要父亲,即使是不完美的父亲。” “仅此而已?” 梅吕没有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让她留在这个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身边。是责任?是习惯?还是那残存的一丝希望,希望他能重新找回自己? 查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何其幸运,有你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句话听起来像感谢,却带着尖锐的讽刺。梅吕知道,查楠恨自己不得不依赖她,恨自己的不堪完全暴露在她面前。这种恨意与需要交织在一起,使他面对她时更加易怒和反复无常。 “我预约了下周三的另一位医生,”梅吕转移了话题,“听说他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案。” 查楠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暗淡下来:“没用的,都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 查楠凝视着梅吕,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如果...如果我永远好不了呢?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他的手掌潮湿而冰冷,握得梅吕生疼。她看着查楠眼中的恐惧和乞求,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绝望有多深。 “我会在。”梅吕轻声说,同时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个承诺似乎让查楠平静下来。他点点头,转身走向卧室,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单薄而脆弱。 梅吕独自站在客厅里,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她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小区步道上,一对年轻情侣相拥走过,笑声清脆悦耳。 她想起查楠的问题——“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女儿们,也不仅仅是因为残留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一个人是如何被自己的**和软弱一步步摧毁的,这种悲剧性的过程有一种可怕的吸引力,让她无法转身离开。 也许,她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坠落到最低处后,是否还有重新爬起来的可能。 梅吕回到室内,关掉客厅的灯。经过查楠的卧室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明天,她又将陪他去见另一位医生,又开始新一轮的希望与失望。这样的循环还要持续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查楠还在挣扎,她就必须成为那根救命稻草,即使这意味着她自己也正在一点点沉没。 在黑暗中,梅吕轻轻推开女儿们的房门,看着她们熟睡的小脸,心中升起一丝慰藉。至少,在这片混乱中,还有这两个纯洁无辜的生命,提醒着她一切坚持的意义。 查楠的啜泣声已经停止了。整间房子陷入沉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提醒着这个城市还在运转。梅吕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天,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渗进了骨髓里,无孔不入,带着一种判决般的冰冷。查楠从诊室出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泛白,像是捏着自己被宣判了死刑的灵魂。他走路有些晃,梅吕适时地扶住他,手臂稳稳托住他下沉的身体,指尖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冰凉如手术刀。 “没事的,老公,”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温柔,“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们慢慢治,总有办法的。” 查楠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把那句“永久性神经损伤导致的器质性□□功能障碍”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他整个人塌了下去,重量更多地压在梅吕身上。 梅吕半扶半抱地把他带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外,“你去洗把脸,我在这儿等你。” 看着查楠失魂落魄地挪进男士洗手间的门,梅吕脸上那层温婉的面具瞬间冰裂。她快步走向隔壁的女洗手间,闪身钻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反手落锁。背靠着冰冷的隔板,她仰起头,胸腔剧烈地起伏,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激荡。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将那冲口而出的尖笑堵在喉咙深处,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笑出了满眼的泪花。泪水滚烫,划过皮肤时却带着复仇的快意,冰凉刺骨。镜子里那个眼眶发红、嘴角扭曲的女人,正在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 晚上,查楠蜷缩在卧室的大床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房间里只有他粗重而绝望的呼吸声。梅吕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坐在床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喝了点水,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她将水杯递到他嘴边,看着他机械地吞咽。那几粒被她提前碾成粉末的安眠药,无声无息地融在水中,滑入他的喉咙。 不过十几分钟,查楠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深沉睡眠。 梅吕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她拉起查楠软绵绵的手,用他的指纹解了锁手机屏幕的瞬间,幽蓝的光映亮了她毫无波澜的眼睛。她像一个终于进入宝库的窃贼,冷静、精准,带着积压已久的恨意,开始翻阅。 她一个个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从莉莉到娜娜,再从小蔓到美媚,看着他们聊天记录,梅吕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宝贝,上次给你买的PREMI??RE GALON腕表喜欢吗?我觉得特别称你的肤色。」 「Serpenti Viper系列戒指很适合你,要不你下午过来,我们一起去买,然后晚上去吃牛排啊?」 「幸福院子的房子真的很不错,宝贝的眼光真好,明天我陪你再去看看,谈下价格老公给你买。] 「小妖精,你说身体不舒服,收到老公给你的营养费,现在好点了吗?你现在过来,老公给你好好按摩!] [亲爱的,新款的路虎发现已经给你下单了,我们一起去庆祝一下啊!] ...... 微信列表里,他根本有持无恐的备注着“莉莉”、“小蔓”“娜娜”的名字下面,一个个恶心的对话框。“宝贝”、“亲爱的”、“小妖精”……亲昵的称呼比比皆是。转账记录更是触目惊心,一笔笔“520”、“1314”,甚至上万块的奢侈品代付款、酒店预订信息,清晰地记录着每一次背叛的价码。她甚至还翻到了一个隐秘的相册,里面存着不少不堪入目的亲密合照。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将猎物们的罪证一张张收入囊中,一条条毒蛇般的转账请求,钻进那些曾经承载着甜蜜与背叛的聊天框。手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着她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坚硬冰冷的侧脸。 接下来的几天,梅吕表现得出奇地“正常”。她依旧为查楠准备一日三餐,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轻声安慰,扮演着一个完美、坚强、不离不弃的妻子。查楠完全沉浸在自身残缺的痛苦和耻辱中,对身边这个正在悄然编织巨网的女人毫无察觉,甚至偶尔会对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依赖和愧疚。 而梅吕的清算,在暗处高效地推进。 她将那些截图、聊天记录,与她平日里隐忍不发时悄悄录下的音频(查楠在电话里与情人**、炫耀性能力)、以及她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的开房记录、购物小票等实物证据,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每一个文件夹,都对应着一个曾经分享她丈夫身体和财产的女人。 当她查到第九个目标,一个声称曾为查楠流产、索要了大笔“青春损失费”的女人,查楠给对方发了一笔高达二十万的“怀孕补偿金”转账记录时,梅吕正站在空旷的阳台上。 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微凉。她脚下是一个不大的铁皮桶。她蹲下身,划燃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桶里那本厚重的婚纱照。那是他们有钱后,补拍的,那时的她肚子里怀着大女儿,脸上挂着发至内心的微笑。是啊!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幸福啊,她那时爱查楠爱入骨髓,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她感激他,不嫌弃她的家庭取了她,填补了她从小没有父爱的空缺。但为什么后面就完全不同了呢?梅吕注视着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相纸上查楠曾经意气风发的笑脸和她自己当年满是幸福依偎的身影。精美的相纸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升腾起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火光映在她瞳孔深处,那里没有泪光,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冰冷荒原。 第9章 第 9 章 梅吕将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档案袋递到梅丽手中时,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里面是她五年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收集的所有证据——银行流水、暧昧不清的聊天记录截图、那些查楠女朋友们的照片,还有查楠在某个夜晚毫不掩饰的“酒后失言”的录音。 “小妹,交给你了。”梅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长期压抑和心力交瘁后的疲惫。 梅丽接过档案袋,感觉手里像捧着烧红的炭火,滚烫而沉重。她今年刚通过司法考试,那个小小的法律职业资格证,承载着她和姐姐全部的希望。她看着姐姐梅吕,曾经明亮自信的眼眸如今蒙着一层灰翳,那是被最亲近的人反复伤害、欺骗后留下的创伤。 “姐,你放心。”梅丽握紧了档案袋,眼神坚定,“我和我师父,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梅丽的师父,姓郭,名神通。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梅丽也暗自觉得这名字着实有些“颠”,但很快,她就见识到了这个名字背后的分量。 郭神通,三十七岁,未婚,其貌不扬,扔进人海里瞬间找不着的那种。据他那位颇有些文青气息的老父亲说,他生下来时,眼睛就异常明亮,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仿佛能洞悉人心,看穿世情,故取名“神通”。人虽不帅,甚至有点不修边幅,但那份洞察力却名副其实。他未婚,却是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在这个充斥着情感纠葛和利益撕扯的领域里,他的名字让不少试图隐匿财产、转移股权的“聪明人”闻风丧胆。 梅丽将姐姐的档案袋原封不动地放到郭神通那张堆满卷宗、略显凌乱的办公桌上。 “师父,这是我姐姐的案子。她……遇人不淑。”梅丽的声音带着恳切。 郭神通没说话,只是拿起档案袋,慢条斯理地解开缠绕的线绳。他翻阅的速度不快,但眼神专注,偶尔会用那双确实“炯炯有神”的眼睛扫一眼梅丽,仿佛在确认某些细节。他看那些露骨的聊天记录时眉头都没动一下,听到查楠在录音里那种对外谄媚、对内嚣张的言论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时间一点点过去,梅丽的心也一点点悬高。 终于,郭神通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将所有的证据轻轻推回桌子中央。他抬起头,看向梅丽,那双眼睛锐利得让梅丽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透了。 “查楠,”郭神通开口,声音平稳,没有太多情绪,却字字清晰,“是个人才。在外面对领导、客户,恐怕是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恨不得摇尾乞怜,像条……嗯,忠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继续,“回到家,对着自己老婆,倒是威风八面,把自己当成吃人的老虎了。” 梅丽心头一震,郭神通这寥寥数语,几乎精准地勾勒出了查楠的本质——色厉内荏,拜高踩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和不堪,都发泄在最亲近、最没有防备的家人身上。 “郭律师,那……我们该怎么办?直接起诉离婚,指控他婚内出轨和转移财产吗?”梅丽急切地问。 郭神通缓缓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证据:“直接打离婚官司,焦点容易模糊。查楠这种人,最擅长伪装和狡辩。他会哭诉自己为家庭付出,会指责你姐姐不够体贴,甚至会反咬一口。感情破裂的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法官判起来,主观因素影响大。” 他拿起其中几张显示大额资金转入那几个“三姐”账户的银行流水单,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要换个打法。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郭神通看着梅丽,“建议你姐姐,先不去动查楠,直接以不当得利为由,起诉这几个所谓的‘三姐们’。” “起诉她们?”梅丽有些疑惑。 “对。”郭神通肯定地点头,“查楠在婚内,未经配偶同意,将大额夫妻共同财产无偿赠与这些婚外异性。这侵犯了你姐姐的夫妻共同财产权,也违背公序良俗。这种赠与行为是无效的。我们起诉这些女人,要求她们返还全部收到的钱款。” 他停顿了一下,让梅丽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才继续阐述其中的关键:“这几个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相对扎实,法律关系明确,胜诉的概率极高。一旦我们拿到法院的胜诉判决书,白纸黑字,上面会明确载明:查楠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向婚外异性转账,该行为无效,款项应予返还。” 郭神通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神通”的眼睛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这几份判决书,就将成为钉死查楠婚内出轨、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最强有力的证据!比任何录音、截图都来得直接、权威。到了离婚诉讼的法庭上,这就是铁证如山。他查楠在外是狗是虎我不管,但在法律面前,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后果。到时候,不仅被‘三姐们’拿走的钱能追回来,在分割剩余夫妻财产时,我们可以凭借这些证据,主张查楠少分或者不分,让他尝尝‘净身出户’的滋味!” 梅丽听着师父抽丝剥茧般的分析,眼睛越来越亮。她之前只想着在离婚诉讼中一并解决,却没想到可以分步进行,通过其他诉讼来为最终的离婚官司积累无可辩驳的优势。这一招“围点打援”,不仅避开了离婚案中可能的情感纠葛扯皮,还能化被动为主动,将证据固定成法律文书,实在是高明。 “我明白了,师父!”梅丽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先打赠与合同无效或者不当得利的官司,把财产追回来,同时固定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证据。等这几个案子赢了,再启动离婚诉讼,届时查楠就完全陷入被动了!” 郭神通微微颔首,对徒弟的领悟能力表示满意:“去吧,和你姐姐好好沟通一下这个策略。让她放心,法律保护的是公民合法的权益,而不是纵容恶意和背叛。对付查楠这种人,就要用法律的手段,让他无处遁形。” 梅丽拿起那个变得不再那么沉重的档案袋,感觉里面装的不再仅仅是姐姐的血泪,更是反击的武器和胜利的希望。她向郭神通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师父!我这就去准备起诉状。” 离开师父的办公室,梅丽走在初夏略显喧嚣的街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她想起姐姐隐忍的泪水,想起查楠那张虚伪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 她立刻拨通了梅吕的电话:“姐,我和郭律师商量过了。我们有办法了,一个能让你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能让他付出代价的办法……” 电话那头,梅吕听着妹妹条理清晰、充满信心的叙述,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憋闷和屈辱,仿佛被切开了一个口子,透进了一丝久违的光亮和新鲜空气。她紧紧握着手机,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电话那头的妹妹看不见。 “好,小妹,姐听你的,听郭律师的。”梅吕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多了一份决绝,“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了。” 梅丽挂断电话,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但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强大的盟友,她充满了斗志。她要帮姐姐,用法律的武器,斩断那段充满欺骗与背叛的腐朽婚姻,夺回本该属于姐姐的财产和尊严。而那个名字有点“颠”的师父,就是他她们在这场战役中,最可靠的“神通”。 接下来的日子,梅丽在郭神通的指导下,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撰写起诉状,整理证据清单,研究类似判例。她将姐姐梅吕提供的原始证据进行归类、强化,确保在法庭上能够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第一个被列为被告的,是那个收到转账金额最大的“三姐”,一个社交账号上充斥着名牌包包和奢华旅行的年轻女人。梅丽在起诉状中清晰陈述了查楠与梅吕的夫妻关系,强调了涉案款项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指出查楠非因日常生活需要,未经梅吕同意,擅自将巨额财产无偿赠与被告,严重损害了梅吕的合法权益,且该赠与行为违背公序良俗,应属无效,请求法院判令被告返还全部钱款及利息。 法院立案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开庭那天,梅吕坐在原告席上,看着对面那个妆容精致、眼神却有些慌乱的年轻女人,心中百感交集。她曾经视这个女人为破坏她家庭的仇敌,但为了从查楠手里得到孩子的的抚养费,却不得不对她和颜悦色,因为她是查楠的“爱人”。但此刻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却只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查楠自私行为下的受害者与棋子,区别在于,对方是既得利益者,而自己是受害者。 庭审中,郭神通作为梅吕的诉讼代理人,沉着冷静地出示了一系列证据:结婚证、银行流水、查楠与被告的暧昧聊天记录(虽不能直接证明持续性同居,但足以佐证关系非同一般)、以及证明款项直接流向被告账户的记录。被告方律师试图狡辩,称款项是查楠归还的借款,却拿不出任何借条或借款合意的证据;又辩称是生意往来,但其经营的小店与查楠的工作毫无关联,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法官审理后认为,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双方对共同财产享有平等的处理权。查楠将大额夫妻共同财产无偿赠与婚外异性,既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又未取得配偶梅吕的同意,严重损害了梅吕的权益,且该赠与行为建立在婚外不正当交往基础上,违背公序良俗,应为无效。被告取得该款项缺乏合法依据,构成不当得利,依法应予返还。 法槌落下,一审判决,支持了梅吕的全部诉讼请求。 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胜诉判决书,梅吕的手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意味着有一笔钱可以被追回,更重要的是,判决书中明确认定了查楠“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向婚外异性大额赠与”的事实。白纸黑字,盖着法院的红章,这是任何私下录音和截图都无法比拟的法律认定。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针对其他“三姐”的诉讼也陆续展开。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后续的诉讼更加顺畅。虽然过程略有波折,但核心事实和法律关系类似,结果也都朝着有利于梅吕的方向发展。 几份胜诉判决书整齐地摆放在郭神通的办公桌上,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郭神通拿起其中一份,仔细看了看法院认定事实的部分,满意地点点头:“嗯,铁证已经炼成。现在,是时候跟那位‘在家是虎’的查楠先生,算一算总账了。” 他看向梅丽:“可以准备提起离婚诉讼了。在诉状中,明确主张查楠存在婚内过错(与他人有不正当往来),并恶意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要求其少分或不分财产。这几份判决书,就是我们最核心的证据。” 梅丽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最终的决战即将到来。但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底气。她仿佛已经看到,在庄严的法庭上,当她和师父将这一份份沉甸甸的判决书呈上时,查楠那伪装的强硬和虚伪的面具,将会如何片片碎裂。 法律,终将为受害者撑腰,让践踏规则与情感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她和师父郭神通,就是执剑之人。 第10章 第 10 章 查楠放下电话,听筒里还残留着三姐歇斯底里的余音。他靠在床头,窗外梧桐叶正一片片落下,像极了他破碎的身体和尊严。 那些女人的哭诉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梅吕把她们都告了,追回他的所有赠与。她们说梅吕疯了,说这个女人要把她们逼上绝路。 可他一点也不同情她们。他还记得半年前,医生宣布他“永久性神经损伤导致的气质性**功能障碍”的那天,三姐们的决绝,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眼中的厌恶,像躲避瘟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她们倒有脸来质问他? 但真正让他心惊的是梅吕——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温柔贤惠、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妻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来到窗前,这才惊觉已经很久没见到孩子们了。大女儿查金果小学五年级,小女儿查金宝是幼儿园大班还是小学一年级来着?他好像从来都没用心听过孩子说过话。孩子们从前每天都会回家。是从哪一天开始,她们不再回来的? “为了让你安心养病,我给她们转了住校。”梅吕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轻柔如常,“学校管理严,周末也要补课。” 他信了。那时他正沉浸在巨大的创伤中——一“永久性神经损伤导致的气质性**功能障碍”夺走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梅吕也越来越忙。她说从业务岗转到了行政岗,每天要坐班,有时还要加班。她请了保姆照顾他,自己早出晚归。 他竟从未怀疑。 直到今天,莉莉的电话像一把刀,劈开了这个家平静的表象。 “你老婆把我起诉了!说我破坏你们家庭,追回你的所有赠与!这个疯婆子,以前在我面前低眉顺眼,虚寒问暖的姐妹,没想到尽然是为了搜集我们通奸的证据。查楠,你管管她!不然我们一起玩完,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也会交到公安机关去。” 查楠闭上眼。世态炎凉,他早已尝尽。那些曾经对他百般温存的女人,在他倒下后逃得比谁都快。可梅吕...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妻子,却在他最不堪的时候,默默地陪着他寻医问药,这真的是梅吕在他面前的表象吗? 他在恐惧中等待梅吕回家,他不知道梅吕会怎样审判他,他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等待执行。 晚上九点,电子门锁的声音终于响起。梅吕推门进来,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灰色西装套裙,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她瘦了,眼角的细纹深了,但背挺得笔直。 “吃过药了吗?”她放下包,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天气。 “孩子们到底在哪?”他直接问道。 梅吕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脱外套:“在学校啊。” “我要见她们。” “下周吧,这周考试。” “现在就打电话。”他坚持。 梅吕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让他陌生——不再有从前的怯懦和讨好,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们不在这个城市了,我给她们转到了蓉城,那里的教学水平比我们这里高得多,我母亲在那边陪着她们。”良久,她说。 “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钱,加上一点关系。”梅吕轻描淡写,“她们需要更好的环境,而不是整天面对脾气暴躁,阴晴不定的父亲。” 这话像一记耳光,扇得查楠耳中嗡鸣。 “莉莉今天打电话来了。”他艰难地说。 “猜到了。”梅吕居然笑了笑,“她是最后一个被起诉的,但反应最大。” “你真的...起诉了所有和我有关系的女人?” “九个,一个不少。”梅吕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对着灯光挤了挤,确认没有水流出,才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动作不慌不忙,“证据很充分,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照片,我都整理好了。” 查楠感到一阵眩晕。那个从不查看他手机,逆来顺受,和他得女朋友们相处的像闺蜜一样得梅吕,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声音干涩。 “你坐拥齐人之福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梅吕冷笑着走出厨房,来到客厅。 查楠沉默。 “我就应该默默承受着你的一次又一次的出轨,毫无尊严地陪着你的女朋友们堕胎,安抚被你强了的酒水公主,虽然知道那是个仙人跳。”她走到沙发前,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念病历。 查楠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梅吕走近他,俯身与他平视,“那些女人毁了我的家庭,践踏了我的爱情和尊严。她们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报复?” “不,不是报复。”梅吕摇头,“是清算。” “你知道吗,照顾你这半年来,是我二十年来最轻松的日子。你再也不能去找别的女人了,每天我回家,你都在这里,乖乖地等着我。” 查楠浑身发冷。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已成了一个精美的牢笼,而他是不知何时被折去翅膀的囚鸟。 “梅吕,我们可以谈谈...”他试图挽回什么。 “谈什么?”梅吕轻笑,“谈你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谈我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原谅?还是谈你怎么样和小蔓怎么样光明正大的在咱家厮混,让孩子们放学回家听到奇怪的声音,吓得躲到到了我妈家?” 查楠哑口无言。原来她都知道。 “我会和你离婚,但到底还是我孩子们的父亲,不会让你净身出户,公司你还是法人,我只要你手里的股份。”梅吕轻轻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你放心,孩子们我会好好地带大,会上最好的大学,有最好的未来——一个没有你污染的未来。” “你要把我和孩子们分开?” “我会让她们每周和你视频,如果你愿意,”梅吕顿了顿,“当然孩子们也愿意的情况下,假期里我会陪同她们去看你。” 查楠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不是他认识的梅吕——那个温顺、怯懦、纯真的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喃喃道。 “变成这样的?”梅吕接完他的话,微微一笑,“当你的那些女人散尽千金,却不肯给我孩子补习费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懦弱换不来尊重,眼泪换不回爱情。既然做贤妻良母得不到幸福,那不妨换个活法。” 她站起来走向书房:“亲爱的,你该休息了,明天我还要出庭。” 那一夜,查楠彻夜未眠。他听见梅吕在书房里整理文件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传来的低语——她在和律师通电话,语气冷静果断。 第二天一早,梅吕打扮整齐准备出门。深蓝色西装,珍珠耳钉,淡妆精致。她走到他面前,弯腰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等我回来。”她说,眼神温柔依旧,却让查楠不寒而栗。 门关上了。查楠独自坐在客厅中央,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听见保姆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听见远处街道的车流声,感觉自己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世界一切如常,却又完全不同。 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梅吕时的情景。在舅妈家,梅吕穿着一套朴素的套装,纯净的脸上没有一丝妆容,只有天生丽质的美丽。她脸蛋圆圆的,一双杏眼是那么的明亮,脸上一直带着甜甜的笑容,说话温声细语,很有礼貌。他对她是一见钟情,觉得她是一个纯洁的灰姑娘,而他就是来拯救她的王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珍惜那份纯真?是从第一次出轨开始?还是从第一次夜不归宿却用加班当借口开始? 他以为梅吕永远会是那个站在原地等他的女人,像一件旧家具,不起眼却永远在那里。他从未想过,沉默的火山终会爆发,温顺的绵羊也会亮出獠牙。 现在,审判的时刻到了。不是他想象中激烈的争吵,而是一种更彻底、更残酷的终结。 第11章 第 11章 蓉城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海棠花开得满街都是,粉粉白白,热热闹闹。梅吕站在新家的阳台上,看着下面花园里两个孩子追逐嬉戏。这是她买下的第二套大平层,和第一套打通了,一套给她和两个孩子住,一套妈妈和妹妹梅丽住。 辞去机场工作一年半了,现在的文员工资只有从前的一半,但每天能准时下班,周末双休。她有时间给妈妈熬药,陪孩子做手工,甚至学会了插花。生活像被重新梳理过的丝线,虽然不再闪着华丽的光泽,却柔韧有序。 “妈妈,你看我画的新家!”六岁的小女儿金宝举着画跑过来。 梅吕接过画,上面有个小人,两个在阳台上——那是她和梅丽;两个在花园里——那是妈妈和姐姐。每个人都在笑,太阳很大,花很多。 “画得真好,你在哪里呢?”她摸摸金宝的头问道。“我要画在妈妈和小姨的怀里。哈哈哈......”金宝那稚嫩的笑声让梅吕心里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冒出了青青草芽。 手机响起,是梅丽。 “姐,我拿到第一个独立案件的胜诉判决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雀跃如枝头小鸟。 梅吕笑了。一年前还毛毛躁躁的妹妹,如今已是成为了独当一面的离婚律师了。生活终究没有辜负努力的人。 而另一座公寓里,查楠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 阳光刺眼,他眯着眼摸索手机,已经下午一点了。身边空无一人,不,是整个房子都空无一人。离婚一年半了,这个三居室还保持着梅吕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多了灰尘和酒气。 他摇摇晃晃起身,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啤酒和过期面包。从前无论他多晚回家,冰箱里总有一碗醒酒汤,用保鲜膜仔细封好,上面贴着便签:“微波炉热两分钟”。 那些便签他曾经看都不看就扔掉,如今却一张都找不到了。 床头柜上摆着全家福,三岁的小女儿骑在他肩上,大女儿靠在梅吕怀里,四个人笑得没心没肺。那是三年前在游乐场拍的,他唯一一次陪家人们过的一个“六一儿童节”。 现在想来,梅吕为他留的那盏夜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甚至她轻声地责备“又喝酒了”,都是这冰冷公寓里曾经有过的,唯一的温暖。 是他亲手打碎了这一切。 “查总,晚上老地方?”助理打来电话。 “不去了,”查楠揉着太阳穴,“今晚...有家事。” 挂掉电话,他茫然四顾。有什么家事呢?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罢了。 蓉城的宜城圈不大,梅丽很快听说了查楠的近况。 “他又在打听我们住哪儿,”晚饭时,梅丽皱着眉说,“姐,你要小心点。” 梅香来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吕啊,要不...你们还是见一面?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 梅吕安静地给妈妈夹了块鱼:“妈,医生说了,您不能多思多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这一年多来,她学会了在柔软中长出坚硬的骨架。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周五傍晚,梅吕去学校接孩子。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查楠等在那里,西装皱巴巴的,手里拿着两个崭新的玩具。 “爸爸!”小金宝先看见了他,欢快地跑过去。"我好想你啊!” 金果却紧紧拉住梅吕的手,小声说:“妈妈,爸爸喝酒了吗?” 查楠确实喝了,不多,但足够壮胆。他看着走来的梅吕,一时恍惚。她瘦了些,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松松挽起,整个人像一枚温润的珍珠——与他记忆中那个疲惫憔悴的妻子判若两人。 “我...我来接孩子过周末。”他努力让自己站直。 梅吕平静地看着他:“今天孩子要上钢琴课,明天还有绘画班。而且,你喝酒了。” “就一会儿,我带他们去吃个饭...” “你连她们现在对什么食物过敏都不知道。”梅吕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耳光甩在查楠脸上。 他确实忘了。这些年,他忘记的何止这些。 最终,孩子们还是跟梅吕走了。上车前,金果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想念,有畏惧,还有不符合年龄的怜悯。 查楠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春风吹过,海棠花瓣落了他一身,那么美,那么凉。 周一早晨,梅丽抱着一叠文件冲进姐姐家。 “他起诉了!”她气得声音发抖,“查楠要争抚养权!” 梅吕正在给妈妈梳头,手停了一瞬,又继续动作:“他凭什么?” “他说你现在收入不如从前,居住环境也不如他提供的优越。还说你......擅自给孩子改姓梅。” 梅吕轻轻给妈妈别好发卡,转身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就走法律程序吧。” 庭审那天,查楠早早到了。他请了蓉城最好的律师,穿着最贵的西装,他要证明自己比梅吕更有能力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梅吕和梅丽一起进来,简单的黑色套装,未施粉黛。她甚至对查楠点了点头,像对陌生人那样礼貌而疏离。 法官询问双方情况时,查楠的律师侃侃而谈:查楠的收入、房产、社会资源...一切用金钱堆砌的优势。 轮到梅吕,她只是站起身,从包里拿出几个文件夹。 “这是孩子们三年来的成绩单和老师评语,全部是优。” “这是她们参加钢琴、绘画、编程比赛的获奖证书,一共二十七张。” “这是医院出具的我母亲梅香来的健康报告,证明她目前病情稳定,与孩子们相处融洽。” “这是我名下两套房产的证明,均在优质学区,总面积超过三百平米。” 最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查楠:“我辞去机场工作,是因为孩子们需要母亲陪伴,母亲需要女儿照顾。但我从未停止努力——我现在是一家文化公司的正式文员,同时通过网络承接翻译工作,月收入是离婚前的三倍。” 查楠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梅吕——冷静,强大,像经过风雪洗礼的竹子,更加坚韧挺拔。 “至于改姓,”梅吕继续说,“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法官先生,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请孩子们出庭作证。” “不必了。”法官温和地说,“我注意到您的儿子在作文里写道:‘我最骄傲的是和我妈妈一个姓’。” 案子毫无悬念。走出法院时,春光正好,海棠花开到了极致,一阵风过,粉白的花瓣如雪纷飞。 查楠追上来:“梅吕...” 她转过身,等他说话。 他却不知该说什么。道歉?挽回?还是质问你为什么变得这么陌生? 最终他只是喃喃:“我...我会改的...” 梅吕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留恋,只有一种深切的平静:“查楠,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她转身走向等在不远处的梅丽和孩子们。阳光下,她的背影挺直如修竹,那是被生活打磨过后的姿态——既不张扬,也不屈服,只是静静地、坚定地生长着。 查楠站在漫天飞舞的海棠花中,突然明白他失去的是什么。那不是一个温顺的妻子,不是一个完整的家,而是那个曾经愿意在深夜里为他留一盏灯的人。 而现在,天亮了,那盏灯灭了。 梅吕坐进车里,小女儿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妈妈,你今天真好看。” 她笑了,启动车子。后视镜里,那个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男人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春日的暖阳里。 前方,蓉城的街道两旁,海棠花开得正好。 生活从来不会辜负认真对待它的人。而她,终于学会了如何为自己,也为所爱的人,活出最美的样子。 第12章 第 12章 办公室里只剩下郭神通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城市的霓虹次亮起,在他眼镜片上投下零星的光点。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办公室里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与从前梅丽在时的安静截然不同。那时的安静是充盈的,是默契的,是两人各自专注于工作,思绪却在同一频道上流淌。而此刻的安静,是空洞的,带着回响,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定的声音。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那个如今空置了的工位。那里曾经被梅丽收拾得一丝不苟,卷宗分类清晰,绿植生机勃勃,还有一个她偷偷放着的、印着卡通法槌图案的马克杯——那是她通过司法考试那天,他作为奖励送给她的,她一直珍藏着用。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初来时青涩紧张、说话都带着点怯意的姑娘,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浸入了他的生活,甚至改变了他三十七年单身汉根深蒂固的习惯?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细节便汹涌而至。 他记得梅丽刚来实习的第一个月,他习惯性地在忙碌间隙喊:“茶!”她手忙脚乱地泡好端来,他看也不看就喝,结果被烫得直抽气,还溅湿了重要的文件。他当时皱着眉没说什么,只是让她下次注意。小姑娘脸涨得通红,连连道歉。 从那以后,她似乎就默默记下了他喝茶的偏好——龙井,八分满,水温要恰好入口,不能烫口也不能凉。她总是比他早到办公室,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那杯温度适中的茶就已经放在他右手边最顺手的位置。一年四季,雷打不动。 他性子急,思维跳跃,有时候跟当事人沟通,特别是那些情绪激动或者瞻前顾后的当事人,他把自己认为最优的策略条分缕析地讲完,对方若还是犹豫不决、反复追问,他就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不耐。每到这时,梅丽总会适时地接过话头,用她那特有的、温软却坚定的声音,把那些法律术语和策略意图,转化成当事人能听懂、能接受的语言,一点点安抚,一点点解释。他在一旁听着,常常会惊讶于她那种超越年龄的共情能力和沟通智慧,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当事人隐藏在言语背后的真正顾虑。 还有写起诉状、代理词这些法律文书。他只需把案子的关键点、核心策略跟她讲一遍,有时甚至只是几个关键词,她就能准确把握住他的思路和想要突出的重点。她写出来的初稿,逻辑清晰,法言法语规范,重点突出,他几乎不用做大的修改,最多只是调整一下措辞的锋芒。他带过不少徒弟,有的甚至已经独当一面,但像梅丽这样,能如此精准“get到他的点”的,她是唯一一个。和她一起工作,是一种思维同频的享受,效率极高。 她不仅仅是他的徒弟,更像是他工作上的“最佳拍档”。 可现在,这个拍档走了。是他亲手把她推荐到了更好的平台,蓉城律所,那是多少年轻律师梦寐以求的地方。他为她高兴,真心实意地。可当这份“空旷”真正降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梅丽的存在,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她像一道温和的光,悄无声息地照亮了他这个因为长期单身而显得有些刻板、冷硬的生活角落。她记得他因为熬夜加班容易胃痛,抽屉里常备着温和的胃药;她会在连续几个大案结束后,悄悄在他桌上放一盒提神的薄荷糖;甚至他生日那天,他自己都忘了,她却和律所其他同事一起,给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庆祝,蛋糕上写着“祝郭老师永远是我们律所的定海神针”。 那时他只当是徒弟的尊敬和同事的友善,一笑而过。如今想来,那些细微之处的关照,早已超出了普通同事或师徒的界限。 他端起桌上那杯依旧滚烫的茶,吹了吹,小心地呷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不知道是茶的味道,还是心里的味道。他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郭老师,您要的资料我整理好了,发您邮箱了。”新助理胡蓉下班前的话在耳边响起。胡蓉也很努力,是个不错的苗子,但她和梅丽是那么不同。梅丽是沉静的湖水,能映照并包容他的急脾气;胡蓉则像跳跃的小溪,还需要时间和历练来沉淀。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了和梅丽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她向他汇报在蓉城律所接手第一个独立案件的情况,他回了句“好好干,别丢我的人”,后面跟了个他很少用的竖大拇指的表情。 他想问问她在新环境还习惯吗?案子进展顺利吗?蓉城的饭菜合不合口味?……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却一个字也没打出来。 以什么身份呢?曾经的师父?现在的同行前辈?过多的关心,会不会成为一种打扰? 他最终只是退出了聊天界面,锁上了屏幕。 办公室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每一盏车灯都在奔向一个明确的方向,而他自己,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郭神通,业内人称“郭大状”,经手过无数棘手的案子,面对再难缠的对手也能保持冷静睿智,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甚至有点……多愁善感了? 是因为那杯温度刚好的茶?是因为那份无需修改的起诉书?还是因为那个总能在他急躁时恰到好处“补位”的温柔身影?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念的,不仅仅是那个得力的徒弟,更是那个存在于他生活每一个缝隙里名叫梅丽的女孩。 她走了,却好像把一部分习惯和依赖,永久地留在了这里,留在了他的身边,让他这个早已习惯了孤独的“单身狗”,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不习惯”,什么叫……失落。 夜色渐深,郭神通依然站在窗前,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他心中的波澜,却比窗外那繁华的都市夜景,更加汹涌难平。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悄然改变了。而他现在需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