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 第1章 序 鲜血缓缓从额头上的弹孔中流出来。眼前唤作陈洲的男人满脸麻木,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旁边的人踢了踢那把空子弹的枪,发出一声舒心的大笑。 “不错。”他看着眼前的尸体失去了支撑,终于倒了下去,折磨了许久的噩梦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他对陈洲很满意,于是攀上那人的肩。 “吴姐的手下是吧,很好。”他拍了拍手,假惺惺地装热情,身边的人便围上来,“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你也别怪我,规矩,你知道的。” 陈洲感到他的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肩膀,瞥见疤脸腰上的枪。 刀疤脸,人如其名,半张脸在狱中被火烧毁,缝了几针后,嘴边便一直坑坑洼洼的。 疤脸听闻便缓缓朝他靠近了一步,陈洲感受到脸上传来刀柄的冰冷触感。“这还不是最精彩的,是不?”那人看下手下,手下便低声地嘻嘻笑起来,一齐看向他,“小白脸,你要是也敢骗我,”他靠近陈洲的耳边,低声又带着笑意地说,“我便把你的脸皮撕下来套在我们疤脸身上。” 刀疤脸非常配合地舔了舔嘴唇,手下听见了满意的词,终于躁动起来。“而这个人。”他嫌弃地踢了踢早就血肉模糊半个眼珠掉出来的尸体,咂嘴,“多少便宜了。” 陈洲缓缓看向自己面前那张靠得极近的脸,微微笑起来。 4月16日,下午三点24分。与暗火失去联系的第32个小时,抓捕计划推迟的近12个小时后。 焦急,迷茫。 废弃的工厂内,有一栋由铁栏杆围成的灰色建筑。 一众人带着包裹早早蹲在这里,交易的时间到了,在众人目光中,铁门被推开,可出现的却不是预计的人。 最不愿看见的事还是发生了。陈洲看见他们将她围起来。 露出尾巴,收网。 “快点……快点!”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扑了出去。眼前是少女依旧天真与害怕的、还是孩子的眼神,和那张他夜夜害怕看见的——怀疑与暗含愤怒的脸。 针管扎进破烂的身体。陈洲看见兴高采烈的歹徒终于还是撕开了她身躯。 败露,断肢,充血的眼。 陈洲半跪在地上,仰面看向那人,身子用最后的力气挺得笔直。他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的带血的呜咽:“杀了你。” 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 棍棒迎头一击,陈洲才发现自己对这片阴暗面始料未及。 他太天真了,天真到无可救药。 这片黑暗片让他始料未及,直至吞没他的身躯。 闭眼前的最后一秒,他多希望自己没有踏进这片深渊。 第2章 第一章 新年将近。马路周围的绿化带上已经被挂上了红色的灯笼。警队忙碌了一整年,终于也有了些轻松的气氛。 “哎,小周,今年不着急买票回家吗?”师兄瘫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问他,那把破椅子被他晃得吱呦响。 周景看向刘觅,虽然他俩年纪差不多,但刘觅比他早一年进重案组,警队上向来注重传承,他们两个都在袁队手下干活,按理说他应该叫他一声师兄。“不回了,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 刘觅脸色一变,说:“这可不禁说呀。” 周璟一愣,进队几个月了,他还是不习惯刘觅的脑回路。在他还在脑子里怀疑自己的时候,手机铃却响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师兄苦笑了一下。 “小周。”周璟放下刚要拿起来的咖啡,划开屏保,听见师傅熟悉的声音。 “城角高速公路边上发现一具女尸,具体位置一会发你,赶紧过来看一下。”电话那边的人声音似乎有些沉重,周璟一边听着师傅在电话里给他简单地说明情况,一边跟师兄起身。 这才刚上班儿,没歇多一会儿呢,两人屁股下的椅子都还没捂热,就又要走了。周璟听见师兄轻轻叹了口气,“千万不要在警队说什么忙啊,闲的。”他对着周璟打哈哈:“违禁词加一加一!” 事发地点很偏远,是一条出城的高速公路,路边上全是沙土与石头。建设也不完善,更不要指望有摄像头了。平时也很少有人走这条路。 周璟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眼没看见尸体,但师傅一群人远远地站在警戒带里,围了个圈,法医已经到了,技侦人员正在跟师傅说着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就忽然看见一只干瘪的手从土里露了出来。 “来了。”袁励在叫他。 周璟应了一声,走到了师傅边上。 可能是最近下雪又化雪。风吹日晒,表层的土有些松动了,报案人是这附近偶尔来捡垃圾的环卫工人。师傅有很重的烟瘾,此时他淡淡地吐了口烟,才对两位徒弟说:“窒息死,凶器是她身边的那根尼龙绳,尸体有一阵年头了,偶然才被发现的。”周璟看了环卫工人一眼,意识到他被吓得不轻。 “那不好查呀。”刘觅看着已经被现场人员挖出的腐烂的半块头颅说,“尸体也不好辨认身份。” “快过年了,谁想到给咱们来这么一出。等下小刘你跟我去查近些日子的失踪人口” 周璟听出师傅语气里的浑浊,副队生病,他们组急缺人手。师傅年纪大了,又不喜欢搞晋升那一套。平时还要在一线查案,很辛苦。周璟看着袁励点了一根烟,自告奋勇道:“那我去跟进法医的线索。” 袁励看了他一眼,露出赞赏的目光,“也好,你跟着练练,有什么线索及时跟我们说。” 女尸衣物完整,但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脸部难以辨认,路边的车来来往往,很难想象,她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多久。 “嗯。”周璟答应下来。“激情杀人。”不知道为何,他脑子里先露出这个词。 师傅默默地又吸了一口烟。“具体什么样还要等到法医来看。”说完他又站起来,“但是看这样子激情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说说为什么。” 周璟看着师傅眼睛里的红血丝,突然有些紧张。进队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相信老刑警的直觉。 “死者的衣物都在,但钱包里的钱却没有了,而且凶器也在身边被发现,说明这不是蓄谋已久的谋杀,而且凶手不图色只图财,激情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周璟边说边关注师傅的神情,袁励鼓励着笑了笑,“不愧是高才生。” 这几年网络技术发展迅速,当刑警的考核也越发严格,再也不像以前。周璟作为他们队里唯一一个研究生,对于他师傅来说,就如同队里的宝贝疙瘩。尽管他资历低,但师傅也会尽自己所能,在大部分事情发生后,听听年轻人的意见。 “行了,该散散该忙忙。” 两人领了命令,师兄跟着师傅上车走了,周璟留下来,又瞥了一眼溃烂的女尸,白花花的□□在雪地的照耀下格位显眼,骤不及防地冲进他的视野。 周璟蹲下来,研究着,现场人员还在扫除尘土,突然间一个反光的物体闯进他的视野,周璟定睛一看,发现死者背后竟然挂着一个手表,“这个表面上指纹留存的可能性大吗。” 邓法医听闻,走了过来,“不好说,这个面比较光滑,又被埋起来了,留存的时间可能会平常长一点,但具体还得研究一下。” “行。” “死者为什么不把手表拿走,不是劫杀吗。”她蹲下来问。 周璟看见她白色大褂粘上了土,“现在还没确定是抢劫,但抢劫的可能性最大,没拿走,很可能会留下线索。 “好。” 嘱咐完了,周璟又提了一嘴,“这个手表里面的物质和死者指甲缝里的物质也DNA检测一下。” “行,放心吧。”她轻轻笑了笑,宽慰他,周璟年纪小,人又长得贵气,看惯了警队里风尘仆仆的糙汉子,同事们不免会对他有些好感,也更耐心一些,毕竟谁都喜欢养眼的帅哥在自己眼前多待一会。师父深知这点,所以但凡有点需要对外交际的,都爱让他去做,他一办一个准。 周璟报以礼貌的微笑。 交代完后,周璟就回队里了,年底出个无名尸的案子,大家压力都大,无名尸的案子最容易变成悬案,他们队最近倒霉极了,办案率不甚理想,要是这个案子也无法收尾,恐怕今年要挨批,也不指望过上啥好年了——但是法医那边的收获比他想象中大。 第二天周璟刚来队上,邓法医就发了一条消息:手表上提取了除受害人以外的指纹。 周璟一听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师傅那边刚好也筛选出了几个失踪人口。 三人围着指纹研究起来。 先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师傅说。 师兄不抱什么希望,这种指纹除了军职和因为犯事被抓进来的,一般筛不出来什么信息,更何况还不能确认这个指纹是不是嫌疑人,但是在师兄输入指纹信息后,屏幕上竟然真的蹦了一个人头出来。 三人脑袋瞬间碰在了一起。 王志,两个月前因为偷窃被抓了,金额不大,又积极返还金额了,所以简单关了几天就放了。 三人相互看了看。 “不对劲。”师傅说。 “要不跟派出所打个电话。”周璟提议。 在两人还商量的时候,师兄突然提高了嗓音。 “等下,这个人再犯了。”师兄看着电脑,鼠标迅速划着记录,“半个月前在火车站扒了人家钱包,现在还没抓到!” 年底了,小偷扒手尤其多,警队经常抓不过来,就爱推到明年集中办。 周璟跟师傅对了一眼,师傅当机立断:“走,咱们去摸摸他的底。” 第3章 第二章 抓捕行动比想象中更顺利,得亏师傅耐得住性子,也不枉费他们这几天蹲得腰酸又背痛,恭喜师兄背上又喜提两片膏药。 这孙子也是个胆子大的,还真敢回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蹲点直接给抓了。 袁励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对,这人绝对背着事呢。看起来四十多岁但憔悴得很,看见他们三个,第一反应不是慌了,而是怔怔地看着他们围上来。要是个小偷不该赶紧跑吗,这家伙却好像不相信自己被抓了,眼神里特别茫然,在警车上才开始害怕,哆哆嗦嗦的,流露出的害怕不是个小扒手的反应。 到警局施加点压力一问,全都说了。 跟周璟推断得不错,是激情杀人。 半年前,王和丰开顺风车带着一个小姑娘顺路回家,两人没用打车软件,嫌弃平台扣费。 路上两人是老乡,聊得还挺开心,但是后面聊嗨了,这个小姑娘就说了自己做了个什么什么工作,赚了很多钱。 王和丰一开始还克制着自己不在意,但后来,借用他的话说:“这人一直说,跟嫌弃我土包子一样,她的首饰叮呤咣啷地还老是刻意我眼前晃,关键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 “她是个鸡!” 周璟坐在审讯室里,轻轻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人越说越激动,手铐被他拽得直响“老子辛苦跑一趟才赚两百块钱,她…她个卖身的有什么好炫耀的!” “注意你的言辞!”师傅在周璟身边,看王和丰飘了,厉声喊了他一句。 “你怎么知道她是妓。”周璟顺着问了一句。 “那…那还有假吗,她一看就不是啥文化人,咋能来这么多钱,一看,一看就是被包养的,呸。” 周璟观察着眼前这疲惫的中年人,“那你为什么。” 师傅轻轻啧了一下嘴,似乎对他问的问题不太满意。 王和丰一愣:“那……” “怕脏?有家室?都杀人了,不至于有这点愧疚感吧。”周璟直视那人的眼睛,看着他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那是因为你当时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工作,这只是你后来给自己杀人找的借口。” 王和丰安静下来了,无话可说。 “你把自己的犯罪正当化,也没人注意到你杀了人,然后你发现来钱来得太容易了,他们凭什么有钱,你才是值得有钱的那个。”周璟听起来似乎在咄咄逼人,“人一旦觉得钱是数字,钱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所以你才一次次地行窃…” 案子破了,比大家想象中都快。王和丰一瞬间老了很多,从审讯室里带出来的时候,背都弯了,但眼神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癫狂。 周璟和师兄窝在桌子前面写结案报告。 “诶,我说你,下次审讯别老跟着嫌疑人的思路走。”刘觅突然开口了,暖风吹着办公室里,说实话感到了久违的安逸,“审讯的时候嫌疑人很多时候都会很激动,胡话张口就来的,你问问题的时候注意些,免得师傅唠叨你。” 周璟盯着电脑屏幕,实际走神早就有一会了,“好。” 刘觅侧眼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周璟察觉到了,“师兄你说。” “其实,我也进队不久,但你这种情况我很熟悉,就是特爱跟嫌疑人共情,共情可能有利于查案,但也很可能走火入魔…” “天天跟嫌疑人共情,别没等到破案,先给自己整黑化了。” 刘觅用了个年轻人的口癖,两人这才笑起来。 报告写完了,周璟准备跟师傅聊聊,买盒烟,顺便跑趟档案室,把以前的失踪人口归档。 案子结了,队上的氛围终于轻松了许多,原先的阴沉又一扫而光。 下了一夜的大雪,外面的积雪还没化光,暖阳照在警队前的空地上,晚高峰,门口叽叽喳喳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温馨又安逸,没人知道曾经有、将来可能也会有一具女尸被厚厚地埋藏在积雪之下。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对周围人的离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在意。“下一场案子可能就在某一处发生。”周璟在走廊上望向窗外,下意识地想,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生活特别割裂,前一秒还在深渊里跟魔鬼对峙,下一秒又要装作无事人一样跟水果摊里跟大妈笑盈盈地唠家常。 不同于刚进队时的意气风发,时间久了,他好像也忘了自己在警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么想着,他快步走着,推开了档案室的门。 整个地下二层都是档案室,管理部在走廊尽头,这里常年开空调,刚下楼就感到一股冷气入骨。周璟很少来档案室,师傅宠他,师兄也乐意跑腿。 推开门,档案室里的灯光呈现出特有的冷白,一排排列起的书架深不见底,仿佛勾勒出一个秘密森林,不管是破的还是没破的,都堆在各处。屋子里扑面而来的一股空调的寒气,吹起周璟额头上被汗粘住的碎发。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坐在书桌前的人。 那人看起来极致平静又冷淡,不同于档案室的破旧和陈杂,他宛如将一切都置身事外,身上带着一层世人看不透的淡薄,感觉拒人千里之外但也感觉不到急躁,给人感觉如沐春风但也没有什么被温暖的感觉。 朴岸舟意识到外人的目光,从手机上抬头。周璟跟他对视,一愣,发现这人的眼神像是一个陌生的湖,很深沉,看不透,反而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一股被他刻意遗忘很久的感觉涌上心头,周璟像是被定住了,一瞬间被吞没。 朴岸舟打量了一眼这个在门口愣住的同事。 “是袁队的人?” 他问,声音平淡,依旧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周璟被从记忆深处里拉回来,假装无事,僵硬地拖着脚前行了几步。 “我看你有些面生。” 他又说话了,似乎察觉出了周璟的不自然,“第一次来?这里有点乱。”语气带着些温柔地宽抚,可奇怪的是,周璟依旧辨认不出他的态度。 “嗯……我来归档。” “好。”他站起来,动静极轻,破旧的椅子被拖拽也没有发出任何噪声。 走过身边,清风拂面,周璟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躁地怦怦响。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他压着情绪问。 朴岸舟只给他留了个背影,角落里散乱堆起来的资料和报纸留下片片三角似的影子。 “对,平日很清闲。” “放那边吧,我一会输入,再在这里签个字。”朴岸舟从阴影中再次现身,周璟几乎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控制着呼吸,看着他。 空调中的冷气钻进皮肤的毛孔,周璟打了个冷战,闻到了师傅的烟味。 “你刚刚问档案室的那人?” “嗯。”周璟嘶哑着嗓子问。师傅疑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朴岸舟,前情报科的,后来上面不是不让整了吗,他们科就解散了,然后就给他安排到那里了。” “特情科?” “对,现在就算是保留了原职,随便给他们找了个位置待着。” 周璟欲言又止,低下了头。师傅不愧是老刑侦,一眼就看出来他藏着事,但也没有明问。 “这种人就算不做特情工作了,手里到底还会留几个线人。” “说不定能给咱们查案提供些线索。” 周璟听到这话,眼神亮了亮,但一抬头,就看见师傅有些古怪的眼神。 他一愣,说:“了解了,谢谢师傅”。 到了位子上,他先没有着急坐下,而是跑去拿了罐可乐,放到了刘觅面前。 “呦,这咋了。”刘觅一抬头就看见一罐冰可乐在自己电脑边上,新鲜的甚至还有水汽。 “冷的,稀罕物喔。” “师兄,得问你件事。”周璟挪了把椅子蹭过来。 刘觅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正经的帅师弟的谄媚样,平日里这孩子可自重着呢,不由得有点沾沾自喜。他是队里最会用电脑的那个,只要无所限制,他就能靠电脑走遍天下。就连师傅那么有经验的人查案子,也要靠他偶尔“走走后门”。现在是高新技术发展阶段了,会电脑才是事半功倍。 “怎么了,说来听听。”刘觅呲的一声打开汽水,放下了手头的事,仰靠在椅子上。 “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谁。” “朴岸舟。” 第4章 第三章 可能是周璟的眼神太过认真,刘觅收了收笑,竟然还真的摆出办案的态度,俯身在了电脑屏幕前面。 周璟看着他流利地打入一串符号,然后朴岸舟的大头照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呦,这特情科的啊,不简单。” “诶?这不是档案室那兄弟吗。” 周璟没说话,紧张地盯着他往下滑屏幕,迅速浏览着信息。 10年入队,先是在特警队带了一段时间,11年转入特情科,给案子提供了很多重要资料,一开始负责的是扫黄方面的工作,但扫黄工作只持续了一年,后面响应扫毒应召,就去负责扫毒了,但奇怪的是,这后面的记录就空白了。 “这给加密了。”刘觅说,皱起了眉头,隐隐感到了不对劲。 “这兄弟是个人才啊,光立功都这么多行,后来怎么给调档案室去了。” 周璟脑子嗡嗡的,说:“师傅说是特情科给解散了。”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师兄,这后面你还能查吗。” “不是,你是真想你师兄进入灰色地带啊。” “没有没有……我是说师兄你神通广大。” 刘觅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要权限,你问师傅他老吧,他不松口我可没这胆。” 周璟只好作罢,不过这些信息对他来说足够了。 下班前,他先去买了杯奶茶,然后小心拎着去了档案室。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还在想空调温度会不会太冷了,工作习惯让他不加思考就点了杯冰的,然后一想人家是坐办公室的,又不需要天天跑,喝什么冰的。 朴岸舟依旧坐在那张书桌前,看他进来并没有太大反应,周璟抬手把饮料放在了他桌子上面。 朴岸舟这才抬头。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周璟还是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扫视了。 “咳……听说您是前情报科的。”在在意的人面前说话,不管怎么斟酌语音都会紧张。周璟克制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朴岸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排斥这个问题,反而温柔地笑起来,“对啊。” “你是袁队手下吧,刚进队不久?” “我以前见过你吗。”说着,他已经传来了耐心打量的目光。 周璟的心脏一瞬间被捏紧了,“没啊。” “没有。” “是我听说您工作特别出色,所以想来请教一下。” “而且师傅也说您会给我们查案提供线索。” “对不起了师傅,只能先把您老拉出来了。”周璟下意识地撒谎了。袁励一向以专心办案著名,队里待的时间稍微长点的,都知道队里有这样一位专业的老刑警在。 “好啊。” 朴岸舟的眼睛很好看。眉眼细长,嘴唇也带上了轻轻地笑容,面孔终于不是冷冷的了,而是换上了对后辈都会有的欣赏,但他的眼睛深处依旧有警惕和打量周围的思考痕迹,要不是周璟做了一段时间的刑侦工作,还真的看不出来的,周璟盯着,想,“可他一点没变。” 11年,雨天,A市B区某破旧的居民楼二楼,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挟制案,那年周璟17岁。 暴雨遮盖住了一切可视物,民警浑身湿透想尽一切办法与二楼的嫌疑人沟通,可是只能听见屋内隐隐约约交谈的声音,对方什么要求也没提,只是藏在屋里不出声。 家属被搀扶着,哭着泣不成声,颤颤巍巍地叫着孩子的名字:小昼……小昼…… 雨渐渐小了,嫌疑人终于带着孩子现身了。 孩子第一眼看上去情况很不好,衣服已经没了,上半身全是血,仿佛穿上了一件血衣,意识不清,被嫌疑人拽着走。嫌疑人摁着周昼脖子,把他控制在了二楼矮台上。 血染红了灰色墙面,孩子的半个身子都在空中,摇摇欲坠。嫌疑人现身的时候疑似情绪激动,割腕了,所以不清楚到底是孩子的血还是他的血,也不清楚孩子的情况——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孩子是不是还在呼吸。 众人仰头望着在二楼的两人。 周敬然在民警的搀扶下出现在嫌疑人的视野下。周敬然,著名A市富商,这起案子一开始就被视为恶性绑架案,被警方高度重视,可是天公不作美,两方沟通极为困难,几个小时过去了,不见起效。 “张哥……我还叫你一声张哥,你……你要什么我都给……别折磨孩子。”周敬然此时已经完全没了风光的样子,白发粘在脸上,满脸颓废。 名叫张哥的人看起来人较文雅,戴着眼镜,如果日常在路上碰见他,他一定是那种会笑着摸摸你的头跟你打招呼的那种人。 可就是这种谁看都温文尔雅的人,竟然挟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张明睿的眼镜上都溅血,镜片上的雾气让他看这个世界并不分明。 “我的要求很简单”,他把刀更加用力地摁在周昼的脖子上,“我要你把我的钱还我。”他颤抖着提出要求。 周敬然一愣,哭腔都出来了,“好好……钱我会给你。” 提出要求就是有戏,在两人说着的时候,孩子眼睫毛似乎动了动,警方通过望远镜观察到了孩子的手指扣进了灰墙,张明睿听见他答应了,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倍,下意识地使劲,刀也隐隐约约地陷进了周昼的脖子。 可能是感到疼痛,周昼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点。 视野里的场景变成了遥远的地面,矮脏的土墙,朦胧的雨雾,下面一排排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和他的父亲。 他似乎能听见他们讲话,但内容却进不去他的耳朵。 在他记忆中,父亲工作忙,张叔跟父亲是铁哥们,老同学,又一起创业,父亲工作忙,张叔孩子也在几年前出意外去世了,所以他把周昼当成自己的孩子。比起记忆里生疏遥远严肃的父亲,温柔耐心,更懂得陪伴的张叔才更像是他的知己,他的生父。 可为什么这样的父亲,会用谎言把他骗走,用他最喜欢的垃圾食品喂他吃药,又情绪崩溃地当着他的面,挥着刀,把他的衣服一点一点划破成布条。 “朴队,快控制不住了。”朴岸舟带着队伍中的几个人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二楼门外。 周敬然已然丧失了理性,在民警的搀扶下也抖得不成样子,丧失了与嫌疑人沟通的能力。又因为这场案子拖得较久,早就有记者闻着味跟过来了,正在外围举起摄像头向里照。 上面领导重视,压力也很大,都带着伞淋着雨到了现场。 “考虑击毙。” 大雨倾盆而下给他们淋了个透,可队伍里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报告,目前我队可以考虑突进。”朴岸舟压低着身子,藏在门后,看清了状况,向上报告。 嫌疑人目前只带了一把刀,对他们小队威胁较小,而且根据观察,二楼门后并没有放置阻挡物,很容易踹开,关键就在速度。 “突进是可行的。”他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耳边沉默一阵后,传来指令:“只许成功。” “是。” 目前情况,不开枪是相对优的选择。雨天,视线不好再加上嫌疑人激动,狙击手可能会误伤,现场因素复杂,记者也在,社会影响不好。 现在最理想的解决方式就是他带着特警小队突入,但除去这些外在因素,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他怀疑绑架案只是幌子。他想还给孩子一个真相而不是一辈子的梦魇。 “不!你骗我!”张明睿撕心裂肺地喊,“你一直都在骗我!我女儿…你还我女儿!你根本就对不起我……” “我要,我要你碎尸万段……我要你偿命!” 张明睿越来越激动,手抖得厉害,孩子被他的身子拖得晃来晃去,眼看着刀子又在身上留下了几道痕迹,在二楼摇摇欲坠。 听见身后之人颤抖愤怒的喊声,感受着两人紧紧贴近的皮肤,刀划过脸颊,周昼的眼前终于染上了一片红,熟悉的感觉终于消失,往日的温馨变成了仇恨,曾经的平常也变得破碎。 看着冷漠的世界,看着荒谬的世界,金属与雨天带来的冰冷深入骨髓,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记重踢。被扼住的脖子突然被松开。 清风拂面。张明睿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闪过一片黑,朴岸舟看准嫌疑人晃神的瞬间,像只俯冲的飞燕般压低身子飞冲过来,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踢到了张明睿的肋骨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失去平衡前,张明睿下意识地伸手拿刀去捅,但同事们早已趁着这段时间突进,后面的队友配合着朴岸舟,擒住了张明瑞的手。 “老实点!” 朴岸舟俯身压了上来,用全身的力气压制着张明睿,震慑地大喊。 这喊声似乎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极强的攻击力,冲得张明睿头昏脑胀,他朦胧中依稀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却又突然明晰起来。 张明睿一愣,认命了。手也被抓得松了力,刀掉了。 孩子救下来了。身上的血一大部分都是张明睿割腕的血,没有大伤,但似乎受了很大刺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任何人。 朴岸舟把外套脱下来,把周昼整个裹住,只露出他的眼睛,带着他出现在一楼门口。 记者一窝蜂地涌上来。 民警们护着他们,但挡不住记者从人群中伸出的手,只能勉勉强强地给他们腾出呼吸的空间,连雨声也遮盖不住现场拍照的声音。 “请问您父亲跟张明睿是什么关系?” “听说您父亲利用张明睿洗钱,是真的吗?” 周昼抬眼,雨珠连丝落下,看着眼前的世界和颤抖脆弱垮掉的父亲,觉得很不真实。世界翻天覆地往往就在一瞬间,但对他来说似乎尚早。他看着他们的脸,突然觉得他们都是笑面鬼。 “别听他们说话。”突然一道声音特别清晰地冲进他的脑海。 他的声音不大,但平静有力,在吵闹中撕开一条线,给周昼腾出了呼吸的空间,拽着周昼从朦胧的脑雾中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 周昼抬头,呼出一口冷气,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黑色的防弹服,上面印有显目的白色字样。眼前的血污被温柔地擦去,衣服上带着他的体温,温暖的感觉渐渐回来。他第一次看清那个把他救下来的警察的脸,坚定,温柔。 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说了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睁着眼睛,满脸麻木,眼泪却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滑落。“我没家了……” 第5章 第四章 “这都临近过年了,你不回家?”两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朴岸舟突然问道。 周璟:“家里人都不在a市。” “哦,你出来上学?”档案室里唯二的椅子也坏了,周璟侧坐在桌子角边上,咬着他的吸管,听着朴岸舟温柔地问他。 “没。”周璟简洁地答。 朴岸舟等了一下,没等到下文。 眼前的人看起来也不过刚二十几岁,他在队里见过他几面,但每次周璟都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师傅后面——袁队是个踏实办事的人,周璟看起来也是个尽心办案的好孩子,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一脑袋扎到他这犄角旮旯里面来了。 从档案室出来,天都黑了。周璟到座位上的时候,刘觅已经溜去食堂干饭去了。 桌子上还留着喝完的可乐盒。 周璟倒没什么胃口,案子破了,疲劳感也一瞬间上来了。 他靠着椅子发了会儿呆,看着暖炉冒出的橘黄色光,以前的一些事情也涌进脑海。 “干什么呢。” 这么一会,师兄已经回来了,要说他吃饭速度真是练出来的,桌子上的菜两三秒往往就被横扫一空——周璟把饭盒端过来的时候手指还被烫了一下。 “你怎么丧得跟失恋了一样。” 刘觅第一次见自己这意气风发的师弟难得不开心,今天有太多第一次了,这小子多少有点反常。 “没事。”周璟没搭理他,低头扒了扒饭,翻出一块肉。 他们工作忙,每次去食堂都跑着去,也总是不赶趟,好歹食堂大嫂会给他们留两块肉。但这两块肉往往也会被同事分食的一干二净,饿了的经侦队竟如同两天没吃饭的狼狗,每次闻着味就来了,像周璟这样吃饭不积极的,一般都没什么汤水给他剩了。 难为师兄还能给他找到一块肉。 “你怎么不去食堂吃。”刘觅看着他对着一块肉发半天呆,还以为他饿狠了,凑到他耳边说,“我和师傅都去食堂吃了,还聊了会天。” “聊什么了。”周璟漫不经心地问。 “害,还能聊什么,就聊案子呗。” “顺便……还聊了聊咱们的破案率……”师兄低声说。 “嗯?”周璟提起点精神。 “要不说你点背,你刚进队一年,就赶上咱队大灾之年。”他做出夸张的表情。 “怎么了。” “就,分来的案子都棘手,咱副队又生病了,你进来之前……不是说你,但咱师傅带着咱们真的要累死了。” “忙前忙后的,一年也赶不上什么好事……要过年了又得写报告,最近还被师娘狠骂一顿,要是副队身子还不好,我看咱们师傅可是要被师娘扫地出门了……” “嗯?”周璟突然坐起了身子,师兄后面说什么,说实话他没太听进去,那个副队他也没太大印象,似乎身子一直不太好。他就只认清了一件事。 他们缺人手。 刘觅依旧沉迷于他的自言自语,丝毫没意识到周璟完全恢复了精神。 “话说你今年确定不回家了?待了一年好不容易能回家,我可盼着这年假很久了。”刘觅问,低头,才突然发现自己这师弟眼睛亮得吓人。 “怎么了?” “没什么。” “对了,师兄,你现在最想吃什么馅的饺子?” “嗯?白菜肉?” “好嘞。” “不是…你干嘛?”刘觅被他弄懵了,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跟家里人闹什么矛盾了吧。”周璟刚进队的时候,刘觅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看起来太贵气了,跟个少爷一样,说实话不像干刑警的,而且进队几个月,这小子身上的粗糙感也怎么都打磨不出来。天天在队里跟他们站一排,远处看,特违和。 按刘觅的话说,就算周璟三天不洗头,一周不换衣服,刚从床上蹦起来,都有富婆要包养他。不像自己,工作压力大,没两年肚子上就长了肉,每天他早起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肉都特别悲伤,要抑郁得那种悲伤。 所以他一开始怀疑过周璟进队是不是没跟家里商量——叛逆期还没过,说不定转头就要回家继承百万家产,可这小子偏偏对自己家里的事说得极少。 他担心过周璟工作不认真。就警队那点工资,他也担心这毛头小子养不活自己,但相处下来却意外发现这人挺务实的,好沟通,聪明,就是办案子有心瘾,同理心还得收收。 不过可能与他的专业也有关系。 “没啊。师兄你放心。”周璟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不是,那你问我这个干嘛。”刘觅打量着他。 “就突然想吃饺子了。” 大年三十,刑警队少见的冷清。 昨晚没太睡好,临近中午朴岸舟才到档案室。他刚拐过来,就看见一个身影闪了过去,他顿了一下,进屋却看见一盒饺子放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 朴岸舟看着那盘食物,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 师兄絮叨好久的好日子根本没过两天。两人在清晨又被一通电话叫了起来。 在现场跟师兄碰上,周璟对天发誓自己没说任何小队违禁词和谐音梗,两人这才叹口气认命。 干了这行才知道,休息对于警察来说真算是奢侈的礼物了。 花园小区门口,发现了一具女尸,呈捆绑状,经法医鉴定,女子死亡时间在零点到四点,死亡是机械性窒息,身体有猥亵痕迹,遍布伤口,浅表伤口内有砂土,草叶等物质,□□有□□痕迹,捆绑绳索非致死工具,指甲缝里有泥土,也系生前所致。 尸体位置较靠近居民区,周璟过去的时候甚至还能踩到几个炮仗。清晨的风吹到额头上,冷得他突然就清醒了, 女尸未穿衣服,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尸体上那根鲜艳的红绳。那条绳子几乎从头绑到脚,把女子的手脚都束缚住,绕过胸,在背后结扣。 目测很像□□致死。 “困死我了,本来就熬了大夜,没睡几个小时就被叫起来了。”刘觅打了个哈欠吐槽,“怎么又是绳子,咱们队是跟绳子干上了吗。” 看来那条红绳是重要线索,趁着师兄眼袋掉到地上的工夫,周璟蹲了下来开始研究,师兄看情形终于闭了嘴,两人同技侦一块把物证送去了检验科。 到警局的时候,师傅也到了,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开始捋线索。 “这大过年的,真是折腾。能不能给我补点加班工资。”看了看墙上赫然挂着的日历,刘觅怨气比鬼大。 “好了。”比起关心待遇,周璟更在意眼前这具女尸遭遇了什么。 大冷天被抛尸,死前貌似还受了不少折磨。她都经历了什么啊。 师傅看了看周璟,听着刘觅的碎嘴子,忽然发觉这孩子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半会还真说不上来。 一查案子果真就忙得啥也顾不上了。这几天他们排查了小区内外所有的摄像头,也走访了死者的人际关系网,唯一有线索的是:死者名叫闫欢,在一家电脑公司做技术员,平日里为人和气,没有树敌。 查着查着就没了方向。 难道犯人是随机犯罪?刚好就轮到闫欢了? 一晃眼年已过,几人围坐在一起犯难。 不怕来案子,更怕没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