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妹求你们99好吗》 第1章 楔子 尽归城外。 伴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一人一骑自飞扬的尘土后向临时搭起的客栈飞速奔去,停在门口。 来人侧分刘海卷到耳后,红色束带绑着高马尾,一身深蓝色便衣劲装,衣摆一飞,翻身下马,对杵在门口的人低声说了几句。 掌柜的向里头扫了一眼,苦笑地拱手道:“先生正在说书,不如等先生结束我再将他引来?先生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 来人点头,视线随之转向门内正口若悬河的先生。 虽然条件简陋,但这是尽归城外最热闹的一处,百姓爱来这听书,当差的也爱来这喝酒,至于其他人士,多半就是冲着那位“先生”来的。“先生”发根须白,一身儒雅长袍,喜欢一手捋着他那随风飘飘的白胡子,一手摇着羽扇,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起奇闻轶事能说上半天不带喝水,喝水时则喜欢眯起眼睛笑着打量底下人的反应,看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等后头的事,便露出满意的笑继续讲下去。 眼下正在讲的是“飞来横祸破上阙,一剑惊眉抖三分”。 “……到达醉仙谷后,却发现里头已是一片火海。众人欲前行,却因火势太大寸步难行。正当众人疑惑这究竟是何人放的火、又是何人引他们前来时,一个人影自火海中慢慢走出——手中还提着一个人头!那血还在淋淋地往下滴,众人都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眼瞅那断掉的横梁将要掉下砸中那人,却见她挥手一斩,两根木头飞了出去,下一秒剑锋已经指到领头的九音流弟子眉心,再近分毫就能刺破人皮……” 打挑眉,这“万事弃”温弃老先生还真是消息灵通得很,连当日的具体情形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但底下的人可不觉得,疑惑和质疑声此起彼伏。 “先生,您还没讲这上阙究竟是什么?”“所以那人是谁啊!”“先生又夸张了吧,怎可能有人能从火海走出,还能眨眼间飞到人前…”“是啊!您不是说那是一众江湖高手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 温弃眯眼笑着,不紧不慢地开口:“莫急。且听老朽细细道来——” “首先,这上阙是什么?打个比方,诸位大多住在尽归城内,城内有柳城主和穆家,城外有送归弟子,门口的盘查之细比肩皇城,但即使如此,如果上阙想取诸位某一人性命,在这铜墙铁壁般的尽归城来去自如,也不过轻轻松松。便是要取朝廷大臣性命,也只是多费几分功夫—— “上阙中人皆为刺客、死士。据说十五年前刑部尚书被杀,就是上阙的手笔。” 他顿住,目光忽然往旁边一瞟,瞟见一个深蓝色的影子,没有住口,继续道:“无人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只知道他们从未失手过。有人恨之入骨,有人想要报仇,但上阙来无影去无踪,狠辣干脆不留痕迹,仇家多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寻到的也大多死在其刀下了。” 他仍旧笑眯眯的:“其二嘛,上阙的老巢就是醉仙谷,现在已经基本证实了这件事。至于透出口风的是谁,也无从得知了,毕竟上阙整个老巢都被一把火烧了……” “居然还有‘万事弃’不知道的事啊?” 明朗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温弃循着方向看去,只见打微微笑着,靠着门边最角落的一个桌子坐下,点了壶最贵的酒。香气幽幽地散发出来,隐秘地散在空气中,温弃的鼻子也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眼下底下又要起哄,他赶忙继续说下去,故事的主人公正坐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也不管,吹得越发天花乱坠:“不过大家应该都能猜到,透出地点的和那位从火海中飞出的大侠就是同一人。欸,这位看官说对了——江湖中这么多高手,高手之外自然还有高手啊!这大侠就是山外之山、人外之人,当日在场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人能够拦住她一劈向九音流弟子!就在同时,天上一道惊雷乍响,而那雷光竟顺着剑身一同刺向九音流弟子,登时将那烧个通体焦黑! “至于这位大侠明明烧了臭名昭著的刺客组织,为何还要一剑劈额间、天雷引流火,诸位且听下回分解,明日再来,明日再来啊!” 温弃短促地给这场说书画上句号,台下客人发出拉长的“啊——”表示不满和遗憾,但拦不住温弃一个利落的翻身撑着木板从台上翻下来,几步隐入人群。 眨眼间他已经跟打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打黑沉沉的眼眸向上一抬,带着淡淡的笑意继续小口饮酒,当作没看见。 温弃悠闲地品了一杯又一杯,眼见壶里的酒要给他喝完了,再去倒时打伸手拦下,抬起眼看去。他这才住手,招呼掌柜又来上了几个菜,边大口吃边说:“你倒是胆子大,你娘追你追得这么紧,你还敢在送归眼皮底下停留?这地方到处都是送归的人,赶明儿人就把你五花大绑送回去咯。” “我确实准备回去了。” “青元门里现在可是有玉关弟子在,做出来的机关你插翅也难……你说什么?你要回去了?” 温弃说了一半才回过神打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手上动作倏一下停住了,那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有些复杂,疑惑、震惊、怜悯一闪而过,快得打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不过她转念一哂,这老家伙活了这么多年还平平安安地在这里讲这些江湖秘辛,他脸上的表情能被她精确地捕捉到,这怎么可能容易呢。 打来不及也懒得管他什么反应了,喝下酒壶里最后一点酒:“你消息灵通,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春秋盟会要开了,我必须要回去。” 谁知温弃看起来更震惊了。 “春秋盟会要开了?我怎么从未没听说?” 江湖上门派众多,武学繁杂,春秋盟会便是一场所有门派和无门无派的闲散人士聚在一起比拼武学的大比试,一般三年举办一次,举办场地由上一届的主持门派抽签决定。 但是距离上一次春秋盟会其实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 中间是前朝灭亡后地方混战的混乱,各门派四分五裂,意图救世的踏入战火狼烟,欲保持武学传承的出世避难。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战火平息之后新朝奉行修养生息,春秋盟会极易引来关注,大部门人宁愿一直拖着不办也不想让朝廷派来人手参与这场武林盛事——反正十多年前新朝成立时,随着朝堂从上到下的清洗,各门派也迎来各自的改朝换代,新的掌门和流派主人都正值年轻力壮,等得起朝廷态度明朗后再办。 三年前在各大门派支持下这场春秋盟会终于要被重新举办了,主持门派抽签抽中了送归,地点就在尽归城。 但恰巧此时皇城内皇权更替,动荡不安,纵然大多数门派已经准备好了,长老们还是不敢冒头,各自劝着又把这件事压下来了,生怕中间混进来或者混出去什么朝堂的人。且新皇并非那位广为人熟悉的热爱结交江湖人士的太子,上位前曾多遭前太子麾下江湖人的刁难,没有人拿得准他会是什么态度。 所幸新皇只清洗了前太子麾下的那部分人,对一些蠢蠢欲动的门派睁只眼闭只眼,便将他们在皇权交迭中使的小动作揭过去了,只是后来完善法律时又颁布了多条律令,全方位限制江湖门派对朝廷事的影响和参与。 这样相安无事三年过去,春秋盟会又被提上了议程。 “掌门急召,也不计较我私自下山这件事了,要我回去参加门内大比。”说到这里,打还不自觉露出了点笑,仿佛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觉得又熟悉又新鲜,“我娘说我要是不能胜出,游历这三年还退步了,回去她第一个削我。” 青元山上青元门,青元门中青元剑。 青元门许久之前曾被称为“天下第一门”,因它功法强劲、人员众多、号召力强、门人分布广泛,前朝宫廷选出许多护卫中有不少曾在青元门习武。后来起起落落,如今虽非首位,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有生力量。 青元剑法扬名天下,而现任青元门掌门贺青是打的养母。 温弃闻言,露出沉思模样。 片刻后他道:“一年前你说可以欠我一件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要什么了。” 据说“万事弃”温弃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因风流潇洒、万事可弃而称“万事弃”,偏偏在名声最盛时隐退。 后来战火拉开序幕,他的故友们死的死伤的伤,如今也不剩多少了,只他活得好好的,古稀之年重新出来专门讲江湖故事,真的假的切实的夸张的什么都讲,因为够扯够能讲,在尽归城吸引了一批普通听众。 尽归城是送归和当地豪强壮族柳穆两家一同建立起来的,并飨、邑两城,朝廷予以一定自治权,送归的地址也选在了尽归城外的某处山间。柳穆两家的管理、经年累月的积累和送归在城外扎根,让尽归城安宁、繁荣地默默发展着,几乎人人都可在此处安居乐业,吸引了无数商人与百姓往来。 温弃在人流量大的路边说书,于是吸引的人越来越多,“万事弃”温老先生的名声越来越大。 温弃和如今各门派的关系其实都相当不错。他这人圆滑、逢人带笑又巧舌如簧,而且消息极为灵通——谁都不知他究竟从哪得的消息——都快赶上专门做情报生意的芙蓉楼了,常年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却是无一差评,唯一可能有所诟病的就是他实在太能扯,说事喜欢夸张,夸张到叙述的是真话但表达方式却让人不敢相信。 譬如他说那位烧了上阙老巢的大侠一剑引雷将人劈了个焦黑…… 作为当事人的打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为什么贺青提起温弃时的表情总是有些一言难尽。 打和温弃是两年前认识的。 那时他们一个悄离师门想要寻到上阙却无门无路,一个因为嘴没把门得罪了小心眼雇主正被追杀,一老一小就这样恰好地遇见、搭救、交易。 温弃给打指了个明路,打帮温弃解决了雇主的麻烦。 一年前打成功火烧醉仙谷,她的行踪却也被人目睹并传到了寻找她两年的养母耳中。为了躲避养母派来捉自己的人,打再次找上温弃,请他提供青元门那边的消息助自己脱身。 温弃不干,打就默默把剑拍在桌上,下巴点了点:“‘万事弃’,你都说了那么久我的故事了,应该知道这把剑都干过什么吧?” 温弃一下窜到了几米外,很难想象一个小老头是怎么有这么强的爆发力的:“不成不成,我不能为你得罪青元门!一年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青元门要捉拿的人!更何况贺青那个疯丫头……” “你说什么?”打敏锐地听见了养母的名字,皱了皱眉,“你认识我娘?” “不认识。”温弃迅速改口,“但是想也知道,青元门掌门知道我帮她的宝贝闺女逃跑一定会砍死我的。就算我在送归的地盘说书,青元门要抓我也只是跟送归打个招呼的事情啊!” 打一哼:“一帮黑龙镖局的余孽都撵不上你,送归那群只会扛大刀的跑得过你?还是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曾经跟黑龙镖局的做过生意?” 黑龙镖局十年前闹出过一场大乱,江湖上人人喊打,提起这个温弃就悔不当初。 “都说了我不知道他们是黑龙镖局的……我求你了,等你被逮住了你娘真的会提着剑来找我的!” 后来温弃还是答应告诉打青元门的实时动向了,因为打说,她可以允诺他一件事,或一样东西,什么都行,没有期限。 初出茅庐便能火烧上阙据点,不到十八便名声大噪,又是青元门掌门的掌上明珠,打女侠的许诺可是千金不换的存在。 打在外游荡的这一年偶尔也会来尽归城外找温弃做其他交易,温弃不提她也不问。她本以为温弃要等几年,等她的功力更强才提出要她做什么,没想到仅仅一年后就想好了—— “你知道不炼花吗?” 打一愣:“什么?” “不炼花具体指的是什么我也不确定,但我希望你去查它的解法。” 温弃道,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那向来常带笑意的慈祥面上少见地出现了愁容,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将皱纹压得愈发明显,音色也低了下去。 “还有……一些我暂时还需要证据的,无法告诉你原因的。若是调查,你可能最好先避开各大宗门,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三个字。我确信已经有人在追查此事了,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撞上。” *** 打疾走在回青元门的路上。 青山倒映在澄澈水面上,绿叶尖悬垂水滴,潮湿的泥土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像是刚下过一场温润的雨,氤氲水汽如雾弥漫。足尖轻点过处水波荡起圈圈涟漪,抬头望去,有些刺目的金光从山后透出,镀上了一层金边。 从尽归城外回青元门的路上,打一直在想温弃的话,想了七天。 听他的意思,不炼花似乎是一种毒药或者秘术。这个好说,是毒药找妙春,是秘术找知乐天或玉关。 可是为什么要避开各大宗门?这和门派中人有关? 拂去那些纷杂的思绪,接连掠过四道浅水流后、途径一个小小的镇子后,便到了山口。 青元山有十峰,其中三座峰高耸入云,其余七座峰高矮不一。入门的第一道峰是最矮的一道,有绳索由矮到高依次牵到另一座峰,上有悬垂和铁索机关,若人数少便用悬垂依次过峰,若人数多便由更高山峰上的机关旁值守的弟子操作,打开锁便有铁链向矮峰飞去,木桥依次铺开,矮峰弟子挂上锁后木板厚实又紧绷,能够容纳的人数可达数百人。十座峰均是如此连接起来,过了第七座后第八座便是主峰,弟子居所、日常修习、试炼台和集英所都在这里,第九、第十座峰则是少数长老与掌门的居所,小而险峻,不设机关分布在东北、西北两侧,除非长老有意弟子一般无从踏入。 悬垂过峰对弟子的臂力要求高,木桥过峰对操作弟子的内功要求高,若力量不够铁索根本飞不到矮峰,因此值守弟子多为内门,功力需得过了门内长老的考验。 当然,极偶尔情况下,也有叛逆的弟子用第三种方式过峰。 打轻功快步掠过铁索,脚尖点绳又向前以平缓的弧度弹起,身姿如燕般轻盈,精准落于正前方——不精准也不行,低头向下,脚底已是万丈峡谷,隐隐白雾下幽深的苍绿密林便如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望着正上方空中的铁索,等着将落下的行人毫不留情地一口吞噬、咀嚼干净。 对面值班的弟子正打着瞌睡,突然视线中有一人影正飞速靠近,还没反应过来已快到面前,他连忙向旁边躲去,下意识闭上眼,但没有什么被撞到的感觉,便有所预感地慢慢睁开眼,就见一个深蓝色修长身影负手背立,腰间烫银秀荷暗纹延伸至袖口柔铁收紧处,挺拔如松,如画中人。 “打、打师姐?!” 弟子瞠目结舌。 打望过来,唇边难得露出些许笑意:“哟,宣钱,好久不见,你来值守了。” 打是青元门掌门贺青的女儿,三年前春秋盟会即将举行的时候,她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青元剑法击败一众同门,连长老都叹服如此年纪如此功力实是天纵英才。 虽然年纪比部分弟子还小,但当她提出要其余弟子喊她“大师姐”的时候,其实没有人是不服的。 试炼台上快如无影的身法和精准利落的出手让那年的深绿衣影留在所有人心中,女儿家飘然的轻纱衣带不再是被诟病的累赘,而让孔武有力的大师姐以惊鸿之姿在在场弟子脑中拓下一个色彩鲜明的印记。 当实力差距过于大时,便如一座高山于前,难以超越恐只能仰望,一切隐隐流动的羡慕嫉妒都烟消云散,只余心服口服的一声“大师姐”。 宣钱比打小两岁,进度在门中其实算快的,只是比当年的打还差不少。他隐约感觉自己还有些地方没摸到关窍,因此虽然已经到了可以下山历练的年纪却仍在门中继续修习剑术,试图找到不得法的部分。 ——青元门中弟子,尤其是内门弟子,到了十六岁其实都可以下山历练的。 按理说三年前打于门内夺魁的时候,正好年满十六,后来春秋盟会因故取消,她便向掌门母亲申请了下山游历,这是非常合理的——如今的青元门已经无人可教她了,而她更需要实战和走出山门,去看一看这人间事。 岂料掌门贺青驳回了她的申请。 更令人不解的是,其余弟子都可以下山,唯独她不被允许。 母女俩的争吵在青元门内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弟子都说没见过情绪那么激动的大师姐,也没见过脸色那么难看的掌门,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打得天崩地裂,给苦练武学的弟子们带来一阵非常丰富的八卦和谈资,最后以打负伤迷惑医师,然后趁夜色出逃、遁入人流遍寻无踪为结束。 这一下山,就是三年。 三年里少年仿佛像抽了条,走前宣钱与她同高,现在已经长得比打高了一个头,并肩同行的时候转头说话,宣钱还需要低头。他与下一座峰的弟子传讯换班后,便陪着打慢慢向主峰行去。他用悬垂,打继续走绳。 “主峰这几年没什么大变化,掌门还在闭关,所以现在是项长老主理。师姐还记得罗不息吗?就是那个以前老喜欢跟在你后头的瘦瘦的小不点,他这两年长得特别快,都快到我肩膀了,上次余长老考核他,他一时激动和余长老呛声,项长老骂他不尊师长,余长老却觉得他真挚又有天赋,要收他做亲传弟子。还有舒师兄,他说要去西边柩国,半年前突然回来了一趟,说要成婚了,新娘子的师父是那位‘百手客’,他也来了,项长老特别热情地邀请他在门内住下,说要商讨比武要事……啊,对了,项长老最近说试炼台要重新开放了,跟三年前一样要办‘门内争锋’。” 少年絮絮叨叨地数着门内这几年的事情,大的小的说一遍,认识的不认识的也说一遍,日光倾洒在玉白色门服上,将那里面暗绣着金丝的线照得粼粼,与打一样的红色束带高马尾随着步伐在脑后一晃一晃,轻快得不似平日。 打垂目听着,觉出贺青还没有将春秋盟会的消息散布出来。 就连“万事弃”也不知道。 这也是个奇怪的事情。召开在即,门内预选项长老已经开始准备了,却将上下所有人瞒得好好的,只怕是在筹备什么大事。结合温弃提醒她的话,打难免开始思绪飘飞,渐渐飘到一些其他事情上去。不知为何,她想起还在某个刺客组织时候的队长了,那也是个温温柔柔的人,看着和贺青一样,却也都是骨子里带股狠劲的人。 打想,她放火烧了醉仙谷,但难保有漏网之鱼。那人若是活下来了还是个极大的隐患。等春秋盟会结束她便下山继续追踪上阙,这样的组织存在就是极大的危害。 “师姐……打师姐?”宣钱的呼唤声将打从乱飞的思绪中扯出来,打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已经在第八座峰,主峰了。 此时已是午时。悬于头顶的金光将各处几乎照得没有阴影,沉重石柱支撑起了主峰门口得巨大石匾,上有笔走龙蛇的青元门三个大字,深红的颜色和斑驳的灰石,将这百年门派的风霜与厚重展现在来者面前。 而后便是宽阔平直的大广场,中设巨大石台,背面的宽阶一路延伸至更高的遥遥不可见之处,那里是藏书阁,素有传言虽然最多最全的典籍经书肯定在知乐天中,但若论天地万象、偏门旁道,恰是最为正统的青元门中更加丰富。年幼的打喜欢在藏书阁翻阅各种书籍,山下小镇的话本子写着游侠惩治恶人的故事,她看得津津有味;破旧小册上记载的奇怪功法,她好奇地尝试,最后以差点走火入魔被贺青发现没收为结局。 打一时望着这副景入了神。恍然间仿佛看见年幼的孩子抽枝伸展,长成如今挺拔沉默的剑客,三年未归家的游子此刻重见大石门和藏书阁,方才恍然有了归家的实感。 大石台两侧是弟子的练习场地,此时已是午时,大部分人都去用饭了,还有零星几个在阴影中跟木人对练。这木人是每年托玉关做的,打练习的时候还只是灵活的移动版,今年的木人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反击了。 宣钱看打看着那边,了然笑道:“那是玉关今年研究出来的新技巧,他们说,正在研究让木人如何熟悉对练弟子的招式,进行针对性的反击训练。” 打啧啧赞叹:“那真是太好了——对了,你用过饭了吗?我去找掌门,你可想同行?” 宣钱笑道:“用过了,值守弟子现在都会带干粮的。我随你一起去吧,师姐,正好今日我也该向师父汇报了。” 青元门下一掌门三长老,项、余长老在前掌门在位时便已是长老,穆长老则是贺青继任后选出来的。四人各自执领内门弟子,只有贺青座下最少,仅打和宣钱二人,两人在门内另负责一些事务,每月都需向掌门汇报本月情况。 宣钱说,三年前打偷偷下山,可给师弟师妹们愁坏了——原先也没发现打师姐除了练武外领了这么多活,平摊到他们每人身上都快累死了。 “辛苦你们了,当时气性太盛,没有考虑太多,我应该给你们留一点时间的。” 宣钱忙道:“哪里哪里,其实也就是正常巡逻啦,小路他们也早该锻炼锻炼了。穆长老说这是好事呢,心性都被磨坚韧了不少,剑术也有精进呢,青元剑法练到二层了。” 一路聊着经过了藏书阁、诵书堂、雨过亭、春令筑、清渠以及两道铁索机关,两人行到第十座峰见天峰,贺青和余长老的居所。 那是整个青元山最高的一座峰,山尖已经完全隐入云雾间不可见了,灰褐岩石大片大片地裸露,坦然在白气中呼吸,树林稀疏只余一点零星的深绿,周围温度骤降,丝丝寒意刺骨,还有星点上一年冬天未融的积雪分布在角角落落,与主峰清凉的初秋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在二人体质强健,内力饱满,对这股寒冷足以抵抗。 在空中用悬垂时,宣钱感慨:“总说极北之地的长回山才是真正的极寒,终年积雪不化,可我觉得见天峰已经称得上极寒了!”风声在耳边呼啸,几乎听不见别的,需要用很大的声音喊出来才能正常交流。 打下衣摆轻轻飘起,脚尖落地,等宣钱也过来时才道:“等你出去游历的时候去长回山走一趟就知道哪个更冷了。” “师姐这几年去过长回山吗?” “很遗憾,不曾。“打摇摇头,”不过我见过长回山的人,从他的描述看,应当还是长回山冷的。” “哇,不愧是极北之地啊……” “但你要去长回山是绕不开大寅皇城的。如果不想招惹事端,最好把自己的身份捂得死一点,天子对江湖的态度不是很友好。” “咦,师姐这次下山体会到了吗?果真如此?” “果真。”打说着,又想起某个猖獗一时的组织,眉间不自觉带上厌恶,淡淡道,“而且因为一些……邪魔歪道,皇城内是设有专司处理江湖相关事务的。你如果把‘我是青元门弟子’写在脑门上,恐怕前脚刚踏进去后脚身边就布满眼睛盯着一举一动了。虽说这样也没什么,但难免有些愚人犯蠢,容易将你牵连进去,所以最好还是低调行事。” 宣钱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呲着一口大白牙:“我肯定低调过境啦,绝对不给咱青元门惹是生非的!” 少年没心没肺的样子少见地将冷硬心肠的师姐逗得露出浅淡笑容,伸手往他肩上拍了一下,少年跳脚向前奔去大叫“我先去跟师父汇报师姐你且等等”,打闲庭信步在后面悠悠走着,欣赏周围十分熟悉又陌生三年里不知变化多少的草木砖瓦。 贺青住在见天峰北面的淬羽间,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几乎完全笼罩在南面余长老的广阔高楼的阴影下,但她本人似乎就偏爱这种阴冷的环境,打在这个院子长大,早已被迫习惯,倒是宣钱呆久了有点受不住 打到的时候,就见墨绿色青衣一如记忆中那般修长而高大的身影站在雕花红木椅前,手里正摩挲着莹白玉杯,手指上厚厚的茧和眼边的细纹一样给那人增添了岁月中沉淀下的厚重感。她仍然是温和地笑着的,眉眼弯弯,温和地看着徒弟,使那棱角分明又近乎尖锐的面部线条不至于看起来太过刻薄。 三年悄然从指缝间溜过,给打带来了太多磨砺和巨变,让三年前那个偷跑下山吵架气上心头的孩子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大部分事,但在贺青身上似乎没留下任何痕迹,她看起来依然悠闲自得,神情愉悦从容,仿佛没有什么能扰乱她自带的那份氛围,而那臂膀也依然有力——打知道她能提起送归掌门的巨剑,除了剑主人之外她是唯一一个能提起来的人。 其实除了打,也很少有人能想到,这样和蔼可亲的掌门,居然有一天会因女儿想下山游历而大发雷霆。事实上打从出生到那时都不曾见过贺青发火的模样,她对打总是充满耐心,加上打并非难管教的孩子,在她的成长经历里,母女关系一直是非常和谐的。 而那场矛盾像利刃撕破画布,撕下安宁温和的表面,将内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全部释放出来。 打想起那年下山前夕的情景,忽觉世事易变,三年转瞬翻天覆地,曾经贺青不放人,如今还得请她回。 贺青正在问宣钱近日瓶颈可有突破。宣钱讪笑说还是老样子,又道师姐突然回来了呢,现在应该也到院外了,三年未见了不如先见见师姐? 贺青摆手示意他不必转移话题,只是例行询问,然后让他先去小厨房找点吃的,她有话和打单独说。宣钱心里是有点担心母女俩再次爆发矛盾的,那段矛盾还深深留在所有人心中,但也不好掺和家事,先退了出去,走时欲言又止地各自劝了下贺青和打好好说话不要急。 “小宣这性子,进巡逻值守后,倒是越发啰嗦了。” 打走进这个四周漏风的小厅后站定没说话,像是在低头思索该说什么,还是贺青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笑着打趣宣钱,打也随她笑了下会意。 她不准备寒暄废话,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直接问:“什么时候门内比试?” 贺青说:“明天宣布,后天开始。还是随机抽签和自由挑战并行,十进一。” “好。”打点头,“等我夺魁吧。你还有什么事或问题想跟我说吗?” “这么有自信啊。”贺青慵懒地坐到红木雕花椅上去了,把玩着手中茶杯,“问题自然有不少,你离家三年,我好奇的事情太多了,只是你现在真愿意和我说?” 三年前扎进心里的刺依旧没被拔出,在三年后还隐隐刺痛在两人之间,像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就此拉开距离。 但若是对面真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她反而直觉不安,反而是话语里暗藏的锋芒让打感到安心。 “我一直都愿意说的,但你为何会好奇呢?” 贺青眸底隐约闪烁着光,直直看向她:“此话怎讲?” 既然她这么问了,打也不准备把话留在心里了,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你与温弃认识,还挺熟。我刚下山不久你应该就知道我的消息了……只是我跑得足够快,你没追上。后来我找温弃帮忙,他肯定告诉你了,只是因为我当时情况特殊,你也没能找到我。但你一直知道我和温弃的合作关系,他连我离开醉仙谷的情形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你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哦,温弃也不知道的那部分,我自然也不会说。” “很好。”贺青弯起嘴角,这次还是打熟悉那个她从小到大经常看见的对所有人都会露出的温和笑容,只是并没有什么真心实意。她慢慢说着,仿佛陷入自言自语:“那你呢?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三年……啊,门内变化小宣会和你说,你自己也自可以去体验,应当没什么关于青元门的问题吧。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或许是关于春秋盟会?你应该一直有通过温弃关注吧,可惜温弃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会说。” 又被以同样的方式回击回来了。 打神思漂移地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贺青嘴皮子这么利索呢?嗯一定是因为以前没看过贺青和谁有矛盾,她娘就是对所有人的老好人啊。 她很无所谓地抱臂靠墙:“没关系,门内比完就该出发了,我会赢,所以我肯定会去。到时自会知晓。” 贺青失笑摇头:“意气太盛。” “您没有过吗?”打下意识呛回去。 “下次想起来跟你讲。”贺青像是想起什么,眯了眯眼,突然提起茶壶又倒一杯茶,“好了,不愉快的话题结束了——来喝点茶吗?青云商会的好东西。” 打从善如流。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仿佛到此结束,又遁入和平表面之下。闻香、浅尝,细品,打直到喝完才幽幽道:“尚可,不愧是青云商会。说起来我到皇城的时候,倒是在遇见了它现在的主事人。” 话题从尖锐的部分又转移到无伤大雅的细节,那水面下暗藏的碰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像被摁住,激起的水花也在慢慢平息。打开始说起遇见的那位主事人有多奇妙,从贺青的反应来看她应当确实不知晓这些,听到某些部分还有些讶异地挑眉。如此过了半个时辰,贺青说她要午睡,将打赶回她的居所。 打就住在淬羽间的西边,贺青应当是提前吩咐人收拾过了,一点不落灰,和走前一模一样。她还去小厨房抓到了吃过午饭仍在狂吃的宣钱,师姐弟一同埋头猛吃一边聊着打的见闻。 宣钱注意到她有些心不在焉,嘴里已经塞得鼓鼓的:“师姐在想什么?” 打其实还惦记着温弃说的话。 ——你最好先避开各大宗门。 ——我希望你不要和他们撞上。 若非温弃专门提醒,她是准备回来就询问贺青和宣钱试试的,但现在基本断绝了从门派中人打听消息的心思。 那么还能向谁呢? “没什么。”转念一想,打问道,“你知道温弃其人吗?” 宣钱因吃而不停活动的身子顿了一下,打抬眼看去,看见他苦思冥想的表情又觉好笑,说:“没事,我随便问问而已,吃吧。” “我感觉很熟悉,师姐。”宣钱停下筷子的动作,有些苦恼的样子,“你知道的,我这几年一直没下过山,对一个不是山内人的名字这么熟悉,我觉得不太正常。我也挺好奇的,这人是谁啊?” 打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要多说点那可太多了,温弃的过往许多人都知道,丰富得三言两语很难说清,她想了一会儿道:“你知道尽归城吧?城外说书先生就数他最有名,好多人都喜欢听他讲些江湖传奇的故事。” “城外?为何不在城内说书?”宣钱的关注点有些超乎意料,“城内会听说书的人应该更多更愿意打赏吧?” 打顿了一回,才好笑道:“我倒是也没想过。” 宣钱说:“那真是奇怪了,我刚刚想起,我好像有次寻师父不小心看到了刚收的信,那信封落款便是温弃‘温弃’。” ——果真是认识! 打胸腔里的心脏又开始砰砰跳得厉害了,她清晰得意识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开始兴奋起来,许是因为猜测正确,也为她提供了一个思路。 温弃说查不炼花,又要避开宗门。 宗门之外,她可于春秋盟会后再四方游历探寻,而为何避开宗门,也许能从温弃和贺青的关系入手——这是已知的最明显的温弃和宗门联系,虽然要调查的对象包含贺青使得完成调查并不简单。 但由此入手,能获得温弃和宗门相关的信息越多越好,如此她也许能能明白,这个八十多岁经历前朝末年战火和新朝初动荡的曾经也是名扬一方的老人,为何会这么谨慎地建议自己避开宗门。 “多谢,师弟你帮大忙了!我有事先走!”打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几口扒完饭菜就冲了出去,奔向见天峰的入口。 余长老特意建成的高楼就甩在身后,她感觉浑身血液都热起来了,顶着山尖呼啸的冷风疾行踏过铁索冲向第九峰。 项长老的居所。 若论门内有谁最了解贺青和大小事务,那必然是项长老无疑。 ——横跨两任掌门,主理门内弟子修习事务,同样也是本次春秋盟会前门内试炼的主持者。他了解前任掌门,也是看着贺青如何继任的,他一定知晓自己年幼尚懵懂时记忆中模糊的贺青的过去。而他为此山付出几十年心血,前掌门离世后没有人会比他更看重青元门,如果有涉及宗门线索,他不会不知。 打心想,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准备春秋盟会,一览他门风华。从项长老口中探寻贺青和温弃的关系,以此切入温弃和宗门的联系,找到温弃让她慎重借助宗门势力的根源。以及春秋盟会之后继续走下山去,去查不炼花,还完这个人情。 如果顺路,她还可以再检查一下,传闻中的上阙,是否真的已经被覆灭在醉仙谷中。 她是青元门离经叛道的大师姐,亦是一脚踏入江湖三年的局中人。 武学、故交、道义,她全都要。山河、江湖、故事,她全都赏。 第2章 回家 “你问我为何入江湖? “没什么特别的,想入就入了。我认识的人都在里面,后来我也走不出去了。” *** 说实话,打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和项长老打交道。 项长老年纪最大,德高望重,门内资历最老,也最为刻板,眼里全是规矩,容不得一点叛逆。 偏偏打从小就是个兴趣使然的孩子。 童年时贺青不让她学一本剑法,说是容易走火入魔从此断绝武学之路,她却偏偏放不下,自信有些天赋不会走到那种境地。 为了能够逃离贺青的监视,她绞尽脑汁如何能够自如穿梭几道峰之间,硬是在九岁时练成了行走铁索的功夫,从此来去十座峰间不必用悬垂,每到半夜三更就偷摸去主峰寻一处清净地练习。 而值班起夜的项长老看到一个影子唰地在夜色里从眼前蹿过去,老人家的心脏差点没受主,砰砰狂跳之后就是勃然大怒,提着剑就去追这个晚上不好好休息出门狂奔违反门规的弟子了。 打被项长老拎到贺青面前的时候,贺青只披着一层薄薄的单衣,长发散落垂地,幽幽望过来的眼神把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吓了一跳。 而后项长老一顿严厉训斥轰炸更是轰得她恨不得捂住耳朵,无外乎是什么安全隐患、带坏其他人之类的。 此后的时光里,打虽然还是喜欢随心所欲的散漫性格,但在项长老日日盯视下不得不乖乖遵守一些并不认同的规矩,慢慢地也就长成至少明面上十分能称得上青元门门面的自律守矩、光风霁月的领头大师姐了—— 这个领头作用一度因为和掌门大打出手以及私自下山而被单方面中止,但在打火烧醉仙谷后倒是名头更盛了。 时至今日打想起项长老,那夜的水汽与教导总是随之扑面而来,耳朵下意识就开始疼了。 打找到项长老是第二日。 彼时正是诵书堂和罗汉台的早课结束,项长老把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广场,数百身着白纹青衣的门服的弟子在中央列成整齐的方阵,由各自的长老和师兄师姐带领着均匀分布在项长老前。 项长老站在最中央的试炼台上,提声开口,内力催作,如洪钟般明亮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耳中,与内容一起使各人的心神震了几分。 “……一件事,经与中原四派商议以及大寅批复,春秋盟会将于二十七日后在尽归城召开。” 打来的时候,正听到这句话。她面无表情地支着脸,靠在镂空地栏杆边。 “……在场绝大多数孩子大概都没有参与过或者见过春秋盟会,甚至可能并不知道春秋盟会,但没关系,接下来的十四天你们将会亲身感受的是,试炼台再次开放!大家应该还记得的—— 打想,大概又是两两对战,赢者为魁。 “十四日内,两两对战,不论功法流派和年龄形体,胜者晋升,同台比试,直到决出前五十人,将由穆长老和魁首领头出发前往尽归城!” 消息太过突然,广场上一时炸开了锅,嗡嗡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淹没在从四周卷来的风中。 而站在边上那两人,一人簪子高高挽起发髻身着素色长袍,抱臂笑着看着一切,另一人更年轻些,样子颇有些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扇子点着手臂,笑眯眯地与旁边人耳语,口型似是“你听”—— 震惊的:“居然要召开了!” 疑惑的:“师兄,什么是春秋盟会……” 焦虑的:“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啊啊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调侃的:“哈,我肯定是进不了前五十的,过几轮咱们来看戏吧。” 绝望的:“听说了吗?大师姐回来了!有她在这个魁首还能是谁啊!苍天不幸为何要让我们和大师姐同龄啊啊啊!我只想体验一下魁首的感觉,一次就好……” 还有安慰的:“你忘了还有宣师兄在呢?现在是寅时,别做梦了。” …… “安静!”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向来是严肃不近人情的,此刻满头白发的劲挺老人用手杖重重点了下地,一波一波的声音振到每一任脚边,以一种隐晦的强硬震住了所有窃窃私语。 接着他走到巨大石台的中央,那里插着一根长枪,枪上的红缨飘飞着,正是青元门比武试炼的信号。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台下人的目光紧紧跟随台上人的动作。 项长老拔剑出鞘,斩下红缨 红缨落地,意味着时隔三年的青元门门内比武,开始了。 从台下弟子的表情来看大约是都有些愣神的。 春秋盟会的传说确是每个人听着长大的,但毕竟离他们长大的年岁太久远了。三年前将召开的那次,所有人摩拳擦掌做好准备,等来的确是国土面积最大的大寅皇帝驾崩、令人意外的五皇子上位、春秋盟会又被按下来的噩耗,从此所有人都暂时熄了那点蠢蠢欲动地心思,一心修习为自己的下山游历做准备。 谁知过了三年,又举办了? 这消息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劈得措手不及,那瞬间数百张脸上的神色各异,十分精彩。 项长老宣布完后,目光在底下扫视一圈,心里有了数。 观察这些精彩表情的还有边上的两人——抱着手臂的那位是余长老,拿扇子点手臂的那位是穆长老。二位长老看热闹不嫌事大,大有把下面表情夸张至极的弟子都打趣一遍的架势,不过并无恶意,并且也把各自弟子的反应都记得差不多。 同样看戏的还有站在不远处诵经堂二楼栏杆边上的打。她的目光一直紧紧随着三位长老,看见他们的反应,本就疑窦纵起的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猜测—— 他们是在观察是否有人的反应不对劲吗? 怎样的不对劲?是不够惊讶,还是太过惊讶? 如果不对劲,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否跟他们一直隐瞒这个消息直到现在才公布有关系? 打不敢再像童年那样半夜在山中横冲直撞,吓到一位不知为何明明身强体健却心脏衰弱的可怜长老,也不敢再去触这位老人的霉头。 于是打消了不打招呼直接询问打个措手不及的念头,还是老老实实地通报项长老门下弟子,请示完毕后约在了诵经堂二楼的小茶室交谈。 她目视项长老让人群散去、各弟子该干嘛干嘛去为试炼台比武做准备,目视三位长老对了眼神、碰面后又立即散开,将一切暗涌的波动收入眼底,准备面对一挥袖袍大步踏来的项长老。 她其实还准备单刀直入地询问项长老关于贺青和温弃的事情的。 很明显,三位长老对于春秋盟会的消息都心知肚明,并且应是得了贺青的指示,各有任务在身。最大的可能性是,今日他们都在观察其余人对于这个消息的反应。 而后他们准备做什么? 项长老初入茶室,便见那个让他头疼好些年的姑娘侧坐在窗前,一腿折起,一腿平摊在一旁,黑色下衣前摆柔顺地垂在垫子上,暗金的衣边坠着红穗子,让人想起试炼台上的红缨,一手撑脸望着窗外不知什么什么地方发呆,一手玩弄腰间红绳系着的红珠子,神思游移的样子。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打从栏杆上跳下来,做了个标准的行礼姿势,微笑和语气都十分完美:“项长老,日安。” 项长老眯起眼睛,透过狭长的缝迅速地上下扫视了一遍,她浑身姿态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偏偏这衣服有些碍眼:“为何不穿门服?行走在外三年,连规矩也忘了?下次是不是要不记得这地方叫什么?” 打叹口气。还是失策了,习惯了在外奔波潜伏着深色衣裳,倒是忘记青元门内统一着白纹青衣的门服了。 窗外传来了吹哨声,随即便是金属相撞的清脆声音。 试炼台开放,比武第一轮在长老安排下,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项长老开了个不太愉快的头后,竟是没有进一步发挥,反倒“哼”了一声,提起衣服坐了下去,斜着眼睛问:“叹什么气?坐下,有事就说,说完了滚去试炼台跟你师弟师妹切磋去,游荡三年要是还不如从前也别在掌门座下气她了,先来天笑峰练练吧,老夫虽然身衰体弱,但指点你还是可以的。” 天笑峰正是第九峰,项长老和穆长老的居所。 项长老这话毫不客气,像极了还在门中时那些教训 打按下心中不快,坐下问道:“我今天是想向您请教一件事,关于我母亲来到青元门之前的事。” 项长老的语气突然冰到极点,望过来的眼神沉沉的不见底:“你是以什么身份问的?掌门弟子,还是掌门之女?” “自是掌门之女。” “问吧。许你问一个。”项长老似是不想回答,但又不知怎么说服自己开口,很不耐烦,“我不保证我都知道。你母亲不愿对你说的,未必会让我知道。” 打一喜,忙掬手:“谢过项长老。长老应当知晓‘万事弃’温弃,可知他与我母亲如何相识?” 项长老的表僵硬了一瞬。 他沉默一会儿,道:“你说的温弃,可是温不弃?” 打没想到项长老的回复会是这个,愣了一下:“您说的温不弃又是……” “我不认识。你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没想到项长老直接打断了,“好了问完了,准备准备去试炼台。眼下春秋盟会召开在即,你最好别再生什么事端,老老实实呆在门内别再到处瞎跑了,知道了吗?” 说完他就站起背手走了,只留了余音给还有些发懵的打。 后者站在窗外投下的光里,直到茶室彻底静默下来。 她能看见那光里漂浮的尘埃,在空中不停地运动着,上上下下打转。 项长老的态度……比她想象的,还要欲盖弥彰啊。 好像不知道,又好像告诉她了。 *** 尽归城外不远。 温弃刚结束今天的说书不久,正坐在下面品着小酒,好不滋润,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擤擤鼻,悻悻道:“谁在背后骂我!” “温老板要是没做亏心事,怎会担心别人背后骂你?” 一个语调平平、把反问说得像陈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温弃差点应激地抓起桌上的酒壶就丢出去了,接着一把匕首便插进他手旁的木桌里,主人拔出收入鞘中,跟在其主身后,面容隐在黑色面罩之后,警告般地斜瞪过来一眼。 那意思是,别有多余的小动作。 温弃讪讪笑着,干巴巴地笑:“遂月小姐武艺更精进了,这匕首扎得比上次还深几分,哈哈哈……” 那平静声音的主人在对面坐下,一身淡紫色衣裙,没带面罩,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尽归城外,往来的人大多都要出入城内外,极少有人遮面。但温弃觉得反而大事不妙,自己见了这位的真容,不会一会儿人走了,就有人来灭自己口了吧? “不会动你,放心。” 那声音似乎对他在想什么了如指掌,温弃眯起眼睛,心骂现在小孩一个比一个人精,他当年这么大的时候连师门八卦都看不出来呢,现在这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个个都跟老油条似的。 他正色:“赵老板有什么事吗?” 赵老板说:“找你帮忙打听个人。青元门的掌门之女,最近回门了对吗?” 对面是一张其实长得非常温柔的脸,脸颊肉肉的,眉毛总是舒展平缓的,眼尾略向下垂,笑起来应当没人会觉得此人凶。不知怎的,温弃突然就想起了赵老板问的人——打。那位青元门大师姐笑起来的时候也经常看着怪凶狠的,明明一个名门正派弟子,初见稚嫩却十分正统,再见却是浑身杀气挡也挡不住。 与赵老板形成鲜明对比。 温弃一笑:“赵老板,这人的消息可要加钱啊。” “没问题。你出价。”对面点头,帽檐的丝带随之轻晃。 那些薄薄的丝带里金光流动,是将最细最细的金丝织入了每一处才能有这种在特定角度下恍如瀑布般流淌闪耀的效果。 温弃咬得久违地感受到牙疼了。赵家真是太有钱了。 那他要狮子大开口了。 “我要赵老板在春秋盟会期间借我点人,听我使唤一天。以及,我要知道谁要找她,为何要找她。” 他定定地看着对面:“只满足前面的条件,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只有两个都答应我,我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 青元门内。 门内比武的顺序是随机安排的,宣钱等一众巡逻队弟子被抽调来维持秩序,项长老高坐台边裁定胜负,自门内比武开始,一切练习和讲经暂停,非本次比试弟子可以自行选择休息、练习或观看,也可以下山去小镇采购,如有特殊事情需同通报至余长老裁夺。 长长的风刮过诵经堂,穿过连接的廊道,刮入余长老的所在地,猝不及防地吹翻了她面前的脆纸,吹得满屋飘飞。 “哎哟!”余长老刚刚忙着喝茶,痛叫一声,“小罗你们帮帮忙,帮我一起收拾一下。” 几名跟着余长老的弟子正满屋找纸的时候,又有一人推门而入。 “今日下山申请已满,要下山只能等明……哟,小贺回来啦?”余长老十分兴奋,笑眯眯地把她迎进来,还蹲在地上的弟子也各自打招呼。打一一回应,抱了一下余长老。 余长老一愣,笑着把她也抱紧,边抱边感受:“出去三年,高了一点,瘦了不少啊,没少受苦。” 打说:“谢谢您,确实比在门内辛苦,不过值得。” “可不嘛!”余长老拍拍她肩膀,“我都听说了,你揪出上阙的据点还放火烧了,玉关应诺要给你手稿,结果找不到你人,只能交到青元门来,你娘替你收的。” 打纳罕:“还有这事?还真送了?”她露出点浅淡的笑意,“我倒是想回来拿,可惜被人追得紧,万一引回门内就不好了。” 余长老看她现在十分放松的模样:“那你现在是都甩开了?” 打想说“都死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生硬地点点头,岔开话题:“对了长老,您还记得我母亲之前的事吗?她一直在青元门吗?她生辰快到了,我想给她庆生,但不知送什么礼物好,想多了解一点她过去的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灵感。” “你去春秋盟会把其他人打个落花流水,把桂冠摘回咱青元门,估计就是你母亲最大的心愿。”余长老捂着嘴笑。 这时其他人已经把纸张整理好放回桌面了,她把打按下到桌边,“你今日应该不用上场,不着急走的话,先来帮我批一下下山申请,让我偷个懒。批完我跟你讲,好不好?” 说完对周边几人说:“欸小罗啊你们要是今天没轮到的话,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下山也行,记得不要动手和晚上回来哈。” 几人欢呼:“谢谢师父!”撒欢跑了。 只剩下打对着余长老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自然乐意为您效劳。” 批申请是很快的事,盖印就好,打边盖印边和余长老聊天。 青元门内一掌门三长老,各有各的脾性。贺青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懒散、宽松,温和对待所有人,但总感觉十分遥远,像一阵轻柔的风刮过,不知飘向何处,只是柔风也能随时变成狂风,所以弟子喜欢她又敬畏她,可惜她亲身传教的只有打和宣钱。项长老则是严厉、一板一眼,手下管执事队,哪个弟子不遵守规矩,他们就在后面追着跑,而且要求非常严格,弟子大多喜欢在背后蛐蛐,不敢违背。余长老有趣、开朗、和弟子打成一片,想拜入她门下的弟子最多。穆长老则最年轻、最飘忽不定,也是除了贺青之外弟子数量最少的,据说一年三百多天他有两百天都在外面——弟子也理解,毕竟是穆家人嘛,尽归城穆家,钱多事多。谁也想不明白穆家少爷为什么要管家里事还要出来跑江湖,但人家也就比大多数弟子大五六岁就已经能当青元门长老了,这更让人悲愤了。不过门下弟子说他钱多,所以时不时会撒钱,当几年弟子攒的钱都够活一辈子了,冲着这个有很多人都想往穆长老门下挤。 总的来说青元门还是非常受想学武的人们喜爱的,因为四个人里三个人都教得多要求少宽松又有生活保障,到了年纪学成下山不仅自由了而且有傍身的本事,至于那剩下一个人嘛,其实也还好啦。 打小时候最喜欢贺青,因为贺青是她母亲。后来她母亲做出的事一件比一件无法理解,两人冷战闹掰分别后再见也回不到从前,现在她在这个门内最熟悉的其实是余长老。 余长老跟项长老是一辈的,但从打小时候就喜欢逗她,小时候觉得这娃娃每天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闷头看书练剑十分有意思,总想薅过来玩几下,揉揉脸蛋捏捏藕节一样的胳膊,然后放走看人一摇一摆地又去摸贺青专门给她打的小小的剑,长大了觉得这姑娘直来直去的性子也十分顺眼,干脆利落就是表情少了点——余长老最喜欢看人笑了。 余长老觉得打笑起来可好看了。 打批完了所有申请书,余长老喊来值班弟子送去存档放好,给她倒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娘当年是自己找来的。” 打从来没有在贺青嘴里听过她的往事,以前埋头自己的练习也很少主动跟别人交流,这是第一次在他人口中听到贺青的过去。 余长老回忆起来的时候喜欢眯起眼。她本就爱眯眼,眼睛眯得越来越小,细细的皱纹布满了周边,当她望过来的时候,眼神依然是带着暖意的,像秋日留有余温的夕阳。 “多的我也不清楚,那时你才三岁吧?很小一点,掌门总是抱着你来找大师兄……啊,就是前掌门。” 余长老说:“大师兄告诉我们,你娘是太师父在外的徒孙。” 青元门的太师祖,往前追溯到百年了。 那时前朝虽走下坡路但生命力尚在,土地之上不像如今四分五裂,春秋盟会年年都开,青元门正是风雨轮回中最兴盛的时候。 “有很多东西,我猜藏书阁里是没有记载的。这很正常,我们的师父、你师叔祖一直说有些东西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只能口口相传。但我觉得你迟早要接触这些的,不论将来你是不是会留在门内。”余长老说。 打心中一跳。 她说不论自己将来是否会留在门内。 她是青元门的大师姐、掌门之女,很多人都默认一般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会留在这里,就算她要独自行走在江湖上,已经闯荡出一点名头,提起她也总会说,这是青元门的谁谁。她却从很早就开始想,如果她不是青元门的人,她会在做什么? 如果她不是贺青的女儿,她会在做什么? 她来自青元门,就要这辈子都带着青元门的烙印吗? 她没有厌反感,也没有认同,她只是好奇这些问题的答案。 贺青没有明说,穆长老不见踪影,项长老她不愿靠近,而余长老身边总是围着太多人。她在门内练剑的那十余年里最近的同龄人就是比她小一岁的宣钱,宣钱仿佛天然就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他是认同这种烙印的。 而余长老,她竟也是认为她不一定会留在青元门的。 余长老继续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真的经历了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也许可以回来问我,或者你母亲,或者什么别的你觉得可能问不出来的人,都可以试试。 “唔,这应该姑且算个秘密吧,能成为长老的人,其实不一定武功多高强,而是我们都知道一个秘密。你母亲也知道这个秘密,而她年轻强大,所以成为掌门。” 打愣住了。她只是想继续打探一点贺青的旧事,但好像打探出了一点不得了的东西。 “我的太师父、你的太师祖,曾经撂挑子不干,招呼没打一声就出走山下了,这事其实不是秘密,只是太久了,记得的人还活着的没多少了。“ 余长老眯着眼,目光从窗棂的小小缝隙里游出,漂移到打感受不到的地方,像是在回忆:“他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后来我们的师父、你师叔祖接过他师父的烂摊子,不过还偶有听说,他在外又收了新的徒弟,有些收完就留了青元门的牌子,有的会带在路上一起走。那些拿了牌子的找过来,你师叔祖只能全部把人接上来。 “那些人大部分什么也不会,只是特别可怜,你师叔祖猜你太师祖估计是想给人找个有口饭吃的地儿。还有极少数人,确实是真正的可塑之材,只是困于环境明珠蒙尘。哦,其中有一个就是你项长老。” 打:“所以项长老其实算是前掌门的师叔咯?” “对呀。”余长老说起这个就咯咯咯笑开了,“也是我的师叔呢,他辈分最大了,要不总是他训人呢,都没人训他。” 打想起自己挨骂的时候,也笑了。 “你娘的师父据说是当年被太师父带在路上的弟子,所以她之前一直在外面。至于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大师兄没有说,我猜可能是因为你吧。” “我?” 余长老双手撑在背后舒展身体,仰头朝上,闭着眼说:“你太师祖和太师父都死在外面了,你母亲活着,但是她刚生了你。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什么情况,应该独自在外很难吧,带你回青元门会更好,所以就回来了?我猜的。” 窗外的呼声越来越大了,仔细听像是某个弟子连胜八次,台下相熟的朋友正在给他呐喊。窗内余长老的姿势越来越放松,打也跟着几乎随意地躺下,然而眉头却听着听着皱得越来越深。 “我父亲呢?”她轻声问。 余长老的叙述里包括了从太师祖到她母亲的时间线,但到了她母亲这里,最关键的一个人,她父亲,却没有出现。 没有父亲,她怎么来的? 她小时候问过贺青,问过项长老,前者平静,后者却像炸了毛,但统一的回答都是:“你没有父亲。” “你没有父亲。” 现在,余长老也这么回答她。 打有点失望地把眼神往下压了压。 “这是他们告诉我的。”余长老的声音轻轻的,越来越轻,这跟在相同的回答后不一样的话语却突然给了打一点希望,“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小孩子总要有父母,不然从何处来,又不是女娲娘娘凭空捏出来的。 “我当时就很好奇,私下问了我大师兄许多次,可他好像也不知道。” 这不对吧。 打的眉头又拧起来,前掌门选了贺青作为继任,新掌门女儿的父亲跟青云门的关系很近了,这么近的人也不弄清楚吗?万一是魔教中人呢? 魔教。 打想到这两个字,忽然思维都僵硬了一般。 她想起自己在上阙潜伏的时候。 青元门、知乐天之类若称名门正派,那与之相对的烧杀抢掠以武作恶的大概就统称魔教。二者天然对立,可以说一部分人习武的源头就是魔教,有武艺傍身,投身剿灭魔教。 早年默默无闻、现在已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刺客组织上阙就被归在魔教一类中,但在上阙藏过三年的打知晓,魔教绝不止上阙。 还有别的组织或人。 前掌门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我也不知道。” 余长老接上这么一句,打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说出来了,她带着歉意地笑笑,为自己的随意揣测。 但余长老只是瞥她一眼,摆摆手:“没什么好顾忌的,死都死了,后人说说又不能从地里跳出来打你。”许是说起了太多旧事,她的声音也有些怅惘:“我自己当年有过很多猜测,也是太闲了,整日就喜欢听听八卦,缠着大师兄很多回,最后都没个结果。所以我猜,大概他也是不知道吧。” 不然怎么会连心爱的师妹都不告诉呢? 但想想那人死得非常仓促,临走时望来的一眼似是已有所感,却只让自己面对他的尸体,余长老觉得前掌门有没有瞒着她,又不太好说了。 那头打似乎是感受到自己问的问题让余长老陷入了回忆,并且情绪似乎不大好,十分不好意思地想道歉,余长老却已经坐起来,给她倒茶:“说了这么多口都渴了,你也起来再喝点,别让老项看见我俩在这里躺下了,回头又叨叨。” 她温柔笑着,眼角的皱纹延伸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但如果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打意识到,她早就知道自己编的庆生是借口。但她仿佛正好找到一个契机,把过去没能说的、不能说的,在此刻都说出来,并平静地对她说,去做吧。 她看过来的眼睛亮亮的,炯炯有神,虽然身体已经步入衰老的脚步,但整个人还是生机勃勃的:“也许你能解开我当年的问不出来的问题呢?” 打离开了。 离开前和余长老又拥抱了一下。她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