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辑异录》 第1章 第一章 道寻觅迹疑连环 漆黑散发恶臭的井水被打上来,木桶里浮着一只被泡得青白肿大、皮肉残缺的婴孩断腿,了无尘知道,神剑峰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先有神剑峰山脚死气弥漫,新弟子频发癔症,更有邻家孩童伏在井边,说在井里看见了自己的背影。 原来,皆因于此。 这一切都源于一场“天伐之战”,三界尚未隔绝之时,鬼怪妖魔亦混入凡尘,借此间灵气加持或提高修为,或得道飞升,曰妖神或鬼神。 若以人身成仙,谓之人神。 妖物浊心不化,人有恶善,故而得道后反危祸世间,是谓邪神。 经此一役,天帝重伤,帝子代天帝权柄,邪神大败,诸神黄昏,人间黎明。 帝子后创“绝地天通”,天帝沉三山斩缘,欲断天人羁绊以佑苍生。然天道有缺,终有邪神骸骨逃亡凡尘,是为“仙骸”。 它们道心已陨,仙力犹存,一念便可荼毒苍生。 而了无尘所在的神剑峰,便是向天界剥去神职、永驻人间的“追猎者”——散仙所创的门派。 而今仙骸再度现世,不再忌惮于天界散仙的追猎,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凡间生灵。 了无尘此次奉师命下山,终于摸到了线索源头。 “无尘,你如今虽已独当一面,但此次下山,为师还是有些事要提醒你。”徐开林道。 “弟子倾耳恭听。” 徐开林漫步殿前,抚了书案道:“你可知为师赠你的这柄剑,原先的主人是谁?” 了无尘心下虽有所猜测,面上依旧实事求是道:“弟子不知。” 徐开林泰然自若,继而又缓缓开口道:“它叫凌天。” 了无尘先是一怔,莫宗师既已羽化登仙,不说鸡犬升天,便是这佩剑也应当不离身才是,更遑论如今竟成了自己的佩剑。 “为师的师尊,莫藏锋,便是你熟知的莫宗师,师尊飞升前曾留一卦,继他所学者,纵是往后桃李三千,也只有一人。” “为师兢兢业业,对师承之责不敢懈怠。”徐开林一面抚上剑柄,转流连剑身。 “弟子当不负师尊所望,以身证道。” “当年莫宗师游历四海,曾与途遇的仙骸有一战,以凡人之躯却不分胜负,由此看来他的神通已达通仙之境,一时鬼神皆知,引得天界垂眸。”徐开林转向了无尘,在人身上探查反应。 了无尘心下明了:“此战或为他飞升作了基石。” 闻言如此,徐开林摇了摇头:“重点不是这个,他的剑匣深不可测,但是当时用的正是这凌天剑,近来神剑峰山下变故,非是人力所为,仙骸不认得他,却未必不认得这凌天剑。” “师尊担忧,弟子明白,只是既非人力,也未必就是仙骸。”了无尘道。 “哦?为师听你的意思,若只是遇上鬼怪,你便有把握胜他?”徐开林侃然正色。 闻言,了无尘转对上徐开林:“非也,弟子只是,不想师尊苦恼,既已独当一面,便再没有让人忧虑的道理。” 见状,徐开林舒颜笑道:“为师心里有数,不然也不会明知故犯,让你带着凌天剑下山。收拾收拾去吧。” 了无尘当即收剑作辞。 “等等。”徐开林忽是又想起什么,转将人叫住,“你此行下山,若是遇上一个叫‘妄无修’的人,他与你师祖有些渊源,性情颇为乖张,他若对你还算友善,可带他来神剑峰坐坐。” “若不善,则敬而远之。切勿与他交手。” “是,弟子谨记。不过,此行除了凌天剑,我还想带……”了无尘顿了顿身,偏头去看人反应,“我还想带小山一起。” “也好,你毕竟头一回下山,山下之事所知甚少,让你那徒儿陪着,也好有个伴。” 徐开林面上如此,心中仍旧放不下,毕竟了无尘在自己膝下长大,未曾涉足尘世,素来只是他说是什么,了无尘就记什么。 “哎呦!” 老衙役一头撞在酒案上,浑浑噩噩竟是嘴里嚼着菜根也险些昏睡过去,准确来说确实是昏睡过去了,若是没有那酒案,兴许真一头栽了梦大千去。 案上的诉状陈词分类堆叠,需交与不同的司务,老衙役指着堆得最高的诉状:“老吴啊,我俩打个赌,我赌这堆案子绝对都是同一件事儿。” 此次下山,了无尘乔装混入衙门,化名老吴。仙家毕竟不能直接牵涉尘缘事,须得是受魔物妖道侵扰,或为主人家主持法事所求,方可以神剑峰名义济世。 可偏偏神剑峰上许多变故或因人而起,只得次次乔装入世,一来二去神剑峰上下都习惯了,世人对此也都了然于心。 而此地名为将乐县,是神剑峰下一个富饶小县。 “那我先恭喜阁下赌对了。”了无尘埋头在角落那堆案牍边,不转身也猜到那老衙役瞪大了眼看他。 “粗略地翻了,在阁下对着酒壶行几次礼的时候。”了无尘道。 老衙役似是猛然明白过来的模样,半梦半醒间确实似乎有人周旋在身边。 “我听说啊之前有个村里有户人家打了口井,有经验的劝他换处打,他非是不听呢,觉着是人家想占着他便宜,好叫井口近些,日后也来打水,结果一口井打下去,你猜猜咋的。”老衙役一脸神秘莫测笑对他。 “没有水?”了无尘不假思索。 “对啦!不仅没水,还咕滋咕滋滚着黑水,他们说是黑水,那哪是啊,我去看了黏糊糊的发着怪味儿,还热乎乎地冒着气,我当时觉着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啥。” “问了方士也就是满嘴胡诌什么什么不祥之兆,让人搬了青石板和着泥沙好不容易把它填上,但那热气滚滚怎么也堵不住,只好作罢。” 了无尘听着正起兴,老衙役偏又停下,偏头看着他反应。 了无尘无奈只得陪和打趣道:“方士说了就信?是阁下让人胡诌的吧!” 那老衙役嘿嘿地笑了,“你先别管这个,哎呀我说与你听也无妨,只是那口井的主人家实在不讲道理,别人劝他又不听,打坏了又让人家老师傅赔,你说说这怎么个事,不如就借人家的口,找个理由作罢。” 老衙役翻了几页诉状:“刚才说到哪来着?差点扯远了,你不知道啊,可偏偏那户人家就是不信邪,我办案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就觉着那口井铁定有问题。” “不曾想啊,那户人家在我们走了没多久竟给那口井又挖开了,据说他们觉着过些时日黑滚水滚完了就能流出水来,结果当天晚上一家人烤火,不知怎么的,那井突然就炸了。” 老衙役刻意压低了声道:“邻里给收拾的时候,东拼西凑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就剩了一个肚子里有六个月的妇人,还没了一条手臂。”老衙役叹着气,继续埋头翻着诉状。 “阁下既带走了人,后事又是如何得知的?”了无尘突然来了兴趣。 老衙役又叹了口气:“后来那妇人的兄弟来报案,说是那挖井的逼死了那妇人,把挖井的师傅强带到了衙门。” “空口无凭,可有证据?”了无尘道。 “自然没有,挖井的咬定不是他害的,只是按照主人家意思,挖了井,主人家向他要不到赔偿,工钱也不给结。” “这马上年关了,得要点钱置办置办好过年,谁知他一进门去,就见着房梁上悬着一具女尸,床板上还睡着个婴儿。” “他猜想发生了什么变故,抱着孩子一路问着去,才打听到那妇人娘家就在隔着几户不远处,刚上门呢,就给人撵到衙门来了。” 了无尘追问道:“阁下之意,是那妇人的娘家人污蔑。” “哎呦老吴,你怎么满嘴阁下阁下的,我们都是粗人,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吧,叫我老金就好。”老衙役道。 “我倒也不是站他,只是我带人又去看了,结果娘家人许是怕我们看出端倪,要把那妇人后事终了,你说说,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了无尘闻言,思索定:“何不直接验尸身?这样一来,也好堵上悠悠众口。” “自然是要的,所以衙门就将你发配过来帮我了不是?”老衙役将那双大手拍在了无尘肩上,“收拾收拾,出发吧。” 二人才要出门去,却见天上蒙着了灰蒙蒙一片,看来是要下雨。 “等会儿见了人,要是围着你打骂,你直接不搭理就好。”老金嘱咐道。 了无尘只兀自点了点头,他是打自心底不信,会有人敢打衙门的人。毕竟好说歹说,也是查案来的,总有点官威吧。 才入巷内,却见周遭早围了人,了无尘鹤立鸡群,一眼就瞅见人烟里飘荡的青烟。 老金揉了揉鼻子:“奇怪,怎么这巷子里还有股火药味,有人在这儿放爆竹?” “应当是,我看前面似有青烟,许是此间有喜事?”了无尘转扯袖鼻前。 “喜事?这巷子才没了人,应当是丧事差不多……不过依照那妇人娘家的德行,估计也舍不得这几个子儿。”老金接话道,随即面上现了端倪,“不对!” 老金才将话抛下,却不再顾及了无尘,拔腿往人堆里挤去,“让开,让开,衙门办案……” 接连而至的鞭炮声吞没了老衙役的呼喊,只在一片混乱中,街边孩童的嬉笑声尤其刺耳。 “哈哈哈哈,他们来办案来了,新娘子都拉走了。” 这话一字不落,全入了了无尘的耳朵。 “小朋友,你方才说什么?”了无尘半蹲那孩子身前。 “就是那个板车上的新娘子啊,脸涂得可红了,被马拉走了。”那孩子指了巷子里的人群,应当就是那马车奔走的方向。 怎么会有人叫新娘子坐板车的?了无尘来不及思索,循着老金的身影,往人堆里挤去。 “阁下,这巷子的确有人办喜事。”了无尘挤回老金身后。 那老衙役几乎要骂出口:“什么喜事!那妇人的尸身叫娘家人卖了!” 院间主人见衙门来了人,先一步将人堵回院内,不许人去追。只在形影交错间,老金眼尖,见着两个妇人抱了布包出去,其间裹着的,正是那妇人的婴孩。 “老吴!老吴……”老金叫人隔得,离了无尘越来越远。 了无尘随即往老金所指之处望去,心下明了,这是娘家人要将那妇人的婴孩一同卖了去。周遭之人胡搅着不让他踏出半步,了无尘只得借人不经意间,往人脚下拌去。那人果然应声倒地,却是个老人。 了无尘心下暗道不好,只顾着脚下,忘记往人面上看了,挑错了目标。 好在那老人家倒下去,周遭亲眷当即往前查看,一时没人再拦着,当即拔了腿推了半边门去。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那两个妇人。 “站住,这孩子不是你们的。”了无尘横过手,挡在二人身前。 那妇人将婴孩转递过另一人,指着了无尘骂道:“人家已经收了钱的,你想要回去,怎么不叫人将钱还来?” 那妇人接过,掖了襁褓,侧手挡着可能灌进被中的风:“你说的好笑,这孩子他们自己要卖的,给你,你养吗?” 了无尘一手浅翻了那被角,那婴儿尚在襁褓,竟是不哭也不叫,一看啊,不得了,是没奶吃,饿了得是有一阵子了没劲了,只钓着口气,再看那头上,原以为是叫寒风吹冻得发紫,再看才觉是胎记。 “我……” 了无尘一时竟无所适从,却听一阵嘈杂打断了他的思绪。 “唉呀……”老金头上中了扫帚一击,叫人从门内打翻出巷外,“不用管我……拦着,去拦着,马车!马车!” 了无尘回神去看,却看那两个妇人借隙登了马车,车夫缰绳一甩,马车扬长而去。 此是城中,人多眼杂,若是运了功,叫凡人看去恐生事端,更怕惊动其他修仙门派的耳目,若是被他们察觉神剑峰弟子为尘缘事大动干戈,上报天界,只怕会给师门惹来麻烦。当下只得拔腿去追。 好在自己筋骨强健,全凭着一股子劲发力狂奔,叫人看来不过也是这衙役脚力惊人,跑得快些。 两妇人才赶上马车,当即叫车上候着的奶娘给婴儿奶几口,小家伙吃得着急,却也得了劲儿。 不多时,那马车竟然赶上了先行的板车,看样子似是同一道。了无尘只得一路追着出了城,才到城门口,却见得一地泥泞,想来应当是昨夜落雨未干,当下又来了一阵雨,夹着雪,凭借寒风猎猎,冻得耳根生疼。 若非双腿还在追赶,那泥丸夹杂了雨水打在膝间,直叫人刺痛得没知觉。 好在出了城,得以动用真气运功,却不想,才要运丹田聚气,竟发现那真气一出,竟如同云烟一般涣散,是怎么也聚不起来,一股虚乏之感刹时蔓延四肢百骸。 越是强行运气,越是散得快,连带着四肢更加酸软无力。 “怎会如此!”了无尘当下现了惊异,先前还只是真气不得运转,现在便是四肢都虚乏起来。 就像是被法场强压一般。 了无尘无奈,只得凭借着四肢仅存的知觉,往前艰难迈去。 板车与马车前后行,车上没来得及拉起油布,叫雨水沾了那妇人的红妆。马车上的婴儿才得了劲儿,许是叫这车颠簸得,张嘴就哭。 这一声啼哭叫追在车后的了无尘分了神,一个不留神,栽倒泥坑里,好不容易就着冷雨爬起来,却看那二车只在城外泥路尽头,分道扬镳。 才要再抬腿去,却惊觉裤腿早叫砂石磨破,隐隐约约渗了血出来,大雨浇得双眼睁着困难,了无尘抬眼去望,却再度叫雨水打落眼睫。 城外漫天雨雪,只余那稚子的啼哭随着淅淅沥沥,渐入泥地。叫人听着揪心,却又无可奈何。 了无尘才支身站定,真气渐渐灌回丹田,却猛觉一道目光探究在自己身上,先前只道是错觉,蓦然回头,却见城楼上似迷蒙站了个人,那修长的玄色身影迎风而立,衣袂翻飞,见他回望却不避。 莫非…… 那人见了无尘望来,却看不清神色,似笑非笑,似又带着玩味。了无尘更加确信,此人的目光正是锁在自己身上。又一阵风掠过,形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看来,修为应当不低。 了无尘心下怀疑更笃。方才便是此人在城墙上强压着自己的真气,相隔如此距离,他是如何做到的? 当下不知是哪一道的散修,万幸先前留了心眼,没强催真气。来者恐是敌非友,否则叫人见了,免不了打一场。 思如此,一个念头猛然现于脑间:莫非,他便是妄无修!?若真是他,再见此诡异行径,难怪先前师尊特意叮嘱留心此人。 前三章比较慢,新人求温柔、轻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道寻觅迹疑连环 第2章 第二章 道寻觅迹疑连环 前脚还没跨进去,就听人招呼着来。 “哎呀,你们回来得正好,刚才手边又来了案子,刚好叫你们再去一趟。”那衙役看着面生,应当是新来的。 老金听了,指着自己额上的包,迎上去:“你有没有点良心,我们出去了这么久,你半句安慰话没有,你看看这,看看看看,你再看看他。” 老金一手摁着新衙役的头来看,一边提着了无尘被磨破的裤腿,了无尘只得连连后退却退不开。 “得得得,我去,我去自己去……”那新衙役好不容易挣脱开来。 只在三人言谈间,有人扣了门,老金只得松手迎去。 老妇人二三十里路,寒冬腊月里顶着吃人脚跟的湿雪,衣衫单薄,背上披一盖的棕毛席子,裹着几贯钱就来了。 了无尘见状,当即将人迎进门,给人端了热水,又问来由。 “那家来人,说叫我带上钱财来,便叫官家放了我儿。”那声音喑哑,像破旧被拉扯的风箱,鼓动一下,勉强借着气流辨别字句。 闻言,了无尘再将热茶满过,将姜茶也给人满了一碗:“依我看,令郎应当无罪。” “我才听他们胡搅蛮缠,当下便翻案了?”那老太太面上现了喜色。 “那妇人显是吊死了有段时间了。但这和你儿上门讨薪的时间对不上。”,老金将面擦了来,“我们今儿去验尸身,想是娘家人心虚,当着面儿给卖了。” “当下便是疑罪从无,你莫要听那群缺阴德的胡诌,他就是想尽法子弄钱来,他几家要是日后找你们麻烦,大可往衙门告来。” 了无尘见当下无事,兀自退下,草草清理过腿间伤口,换了身衣裳来,却叫那新衙役堵在了房内。 “松栖镇那案子,你有没有兴趣?” 许是想叫自己跟着跑一趟,了无尘只得问道:“什么案子?” 新衙役转手折了兰花叶衔在嘴里呷吧着:“老金没和你说啊?这事可就是他经手的,传得可邪乎了。” 眼见着了无尘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只得自己悉数道来:“有户人家清了口枯井,第二天打水,捞上来个像肥大鸡爪的东西。老太婆以为是黄大仙叼的鸡爪,竟拿去煮了汤……” 新衙役说到这里,眉头紧锁:“结果一揭开锅,她老伴一看,那哪是鸡爪,分明是只泡发的婴孩断手!” 了无尘闻言,心下一动:“那老金应当查过了才是。” “这是去年的事,他去的时候,只道是命案,只是一直没结果。”那新衙役照旧呷吧着兰花叶,“近日来人报了官才知,其他乡亲井里也浮了别的婴孩,缺胳膊少腿,死状……难以言述。” 怪不得。了无尘心中豁然开朗。斜小山曾言,他上山前,邻家孩童得了癔病,总伏在井边,说在井里看见了自己。 看来那孩子见到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倒影。 此行总算有了眉目,如今是得先往松栖镇一探究竟,顺便还能甩开那眼线。 “好,我同你去。”了无尘道。 “不不不,你自己去,我这当下走不开。”那新衙役见了无尘面上疑惑,心知这比他还新的新人不好骗。 “害,这新来的司务,我同她一起就任来的,这地儿我还没你熟,她也使唤我习惯了,我要是跑了,手底下的活难免没人做。” 了无尘将信将疑,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早在此前,神剑峰脚下死气只环绕南面,东面却迷迷蒙蒙,时隐时现。 滋事重大,一日不除,山间浊气就有扩散的可能,进而灵气就不得采用,当下还需尽早荡涤此事。 听这衙役所言,玄机很可能就藏在这井水中,所以才久久不得堪破。更何况这松栖镇离神剑峰不远,中各连结一时恐怕难以理开。 至绝地天通后,偏偏人间却未与鬼界完全分隔,兴许真是鬼怪作祟。 了无尘当即作辞往松栖镇去,不过半路,叫老金追了上来。 “还未换值,你往哪去?” 了无尘闻言,站定道边:“他将松栖镇之事托付了我。” “他就是自己不想去,忽悠你去。我看啊,这案子根本用不着咱们去。”老金提声道。 了无尘面上现了不解:“他们不是报案了吗?” “是不错,但是这松栖镇与将乐隔着几个山头,年前早挪给乌县管了,已经不隶属将乐底下了,前些阵子与松栖镇有关的所有卷宗都移交给了乌县。” 了无尘心下现了端倪,如此说来,这案子怎么样都不该付到此地来才对。 老金只邀着了无尘往回走:“这大半年不见松栖镇的案子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才叫你别去,也不叫他去。” 了无尘只得凭老金拉着,面上继续整理卷宗,心在却琢磨着怎么辞了职务往松栖镇去。 “咱将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要是有案子漏下来,再考虑去接……”老金声音附和了翻页声,叫人听不清。 不多时,堂外又是一片嘈杂。 老衙役推了门出去,又摇着头进来,“又来了。” 那妇人的娘家这月不知第几回来闹腾衙门了,先才卖了尸身婴孩换钱,后脚估计听了那挖井人的老母亲带钱来了,又一路闻着味寻来了。 了无尘觉着自己虽不避世,却终究对尘缘世俗看不透彻。 值时的衙役说着此案结了,又将人轰了出去。谁知那娘家几个媳妇,往地上一坐,竟撒起泼。衙役只把门一关,待到日头下山去,那几个娘们自讨没趣,悻悻地走了。 “他们日日如此吗?如此便是妨碍公务了。”了无尘对着伏在门缝里看形势的衙役说着,那衙役看着是个新人,却又见怪不怪的样子。 “是啊,这几个娘们还怪倔的,家里的男人都不来了,就她们成群结队的,隔个三五天来一回。” “阁下可知前些日子,乡间那些井可是出了什么异样?最近这诉状总堆叠不断……”了无尘见那新衙役依旧呷吧着兰花叶,又补充道,“阁下若是愿意告知些许,好酒好茶自当奉上。” “看你还怪有诚意的,罢了罢了,你那穷酸样,也不像是买得起几两酒的样子。前些日子,不对,应该说前些年开始,此地往南三十里,有个松栖镇,不知怎的,井水干涸了,还时不时传出恶臭。” “后来便是你知道的了。”那新衙役转托了凳,重新捻了新叶来。 “多谢阁下。”了无尘翻出那个破布包,里面正反零散躺着些铜钱和一丁点可怜的碎银。 这点盘缠本作应急用,以应对不测,当下为套取线索,也只好忍痛动用。 只在一瞬,了无尘似想起什么,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让他指尖微顿。 糟了,自己图省事,叫斜小山背了凌天剑一路,这会儿剑还在他身上,他离开已久,不知当下如何了。他毕竟往神剑峰去,仙骸应当不至于追着凌天剑去神剑峰。 思索间,新衙役眼上的灼热叫了无尘当即抽回了思绪,斜小山毕竟是自己言传身教,实在遇上麻烦,落个落荒而逃应该也是足够的。 此行盘缠还是带的少了,都怪那坊间美酒,甜香实在醉人,前些日子再入凡尘没禁住诱惑。 带着斜小山见世面,胡吃海喝,从街头吃喝到街尾,只剩下这几个可怜的子儿,害得斜小山只得回神剑峰再取些盘缠。 刚好衙门缺人手,了无尘就来此当个杂役,打打杂挣点子儿,至少别心安理得闲着,让那孩子知道师尊就算没钱但是还能打个工养活咱师徒俩的,输人不输志嘛。 “在下暂时只有这些,上月花的多了些,若不够,这月发了月供,再补上。” 新衙役一脸诧异,转而又惊又喜,本没好脸色竟挤出一丝笑来:“你是干什么的?我不是说你,我呀,最近手头着实有些紧……你是怎么攒下这么多钱的,也不是说你不好,嘿嘿,我就是想问问其中门道。” 什么?!这还多啊?那这杂役一月薪水别说养孩子了,养活自己都不够吧! 幸好让小山回去取盘缠了,不然靠这点薪水,咱们师徒俩等着日日啃白面馒头吧!小山,是师尊对不住你,差一点又让你跟着我风餐露宿了。 “咳,不瞒阁下,这些钱确实是在下来此前积攒许久。”了无尘怕那新衙役再追问自己此前去处,若是暴露了身份,不免得节外生枝。 那新衙役半信半疑,这人怕是不愿把生财门路透底了,觉着无趣又坐回中庭。 “老吴!” 了无尘似是听见老金唤他,许是诉状又堆叠了起来,小跑了去。 “金兄唤我何事?”了无尘推了门,只见老金面上无色却又泰然自若面着他。 老金郑重其事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文稿,转而又望定了无尘。 方才过去不久老金已将事情梳理了七七八八:“就刚才,我整理要交付的诉状,有不少自松栖镇来,也有些不知道哪地的,和松栖镇堆一块,估计一个地方来的。” “说是井水有怪异,但我未曾听闻这个村名,是隔壁县下的小村落,叫云……什么村来着,与松栖镇之事大差不差,且也滚了黑水,我怀疑二者或有关联。” 了无尘心下现了端倪,老金分明才说大半年不见松栖镇的案子,这会儿扎堆来了,莫非是有人将这隔壁县的案子,刻意参杂在本地的案子里?除却衙门内人,其他人或许没这个本事。 “金兄不妨对卷宗留条批注,让接手此案的司务多加留意,好做万全准备,免伤百姓性命再酿惨案。” “你说的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写上。”老金寻着纸墨似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老吴,明日不是我当值,今日提前散衙,一会这些卷宗就劳烦你替我交了去,我家中还有要事。” “言重了。”了无尘不假思索。 “对了,下次若得闲,便来我住处,我家中备的水酒还未曾与人尝过,往城东去,出了城门见着杉木林直走便是。”老金这话说的轻松,神色中却恍惚几丝,耐人寻味又说不上来怪异。 了无尘未来得及回应,老金人早已隐没出门外没了影。 “这是……老金的平顶巾,怎么这都能给落下,罢了,交付完卷宗就给他送去吧,此时追出去怕人也走远了。”了无尘转而抱着案宗寻了当值的司务去。 好巧不巧,这卷宗正是交付与那新司务的。 只见那新司务眼中并无诧异,只蹙眉粗略扫过:“松栖镇?此地早已划归乌县管辖,此卷宗为何会出现在我处?”她指尖轻点案面,思索片刻,“罢了,卷宗既是你经手发现,便由你做个信使,将其送至乌县衙门,交还归档。记住,需取得回执,以免后续纠缠。” 如此一来,倒顺了自己心意,总算得个理由往松栖镇去。等斜小山回来还需些时日,更何况此事听来诡异,若非人力所为,叫旁人去了,如同以身涉险,此行或可亲自探查,也能摸到些线索。 再有,若先一步出城去,那城楼上的人,或许会跟来,适时,或可一见,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遵命,那个盘缠……”了无尘此话才出,便被硬生生打断。 “你直接先去领罢,若有机会找到当地衙门管事的再要回来,再交还衙内,毕竟是替他们送还。” ……怪不得能当上司务,真是做事精细,一点亏不吃。 是夜, 了无尘带着老金的平顶巾一路摸寻,终于寻到了老金说的宅子,只见屋内星火点点摇曳,人影背着暖光透过窗棂映在坪院内,窗上许是连窗纸都没糊。 了无尘叩了门,门明显未落锁,年久失修,一用劲恐怕就要向内打开了,主人家却听得清晰。 “天色不早了,借水自便吧。” “是我,老吴,金兄你有东西落下了,我来送还给你。”了无尘闻声应到。 门打开了,其下还夹杂着白蚁啃食的痕迹。 “快快进来,哎呀还劳烦你跑一趟,刚好,今天说了要与你共尝的水酒。”老金赶忙招呼着夫人起灶炒了一盘花生米。 了无尘本想还了东西就先走一步好休息,毕竟明天还要赶路,奈何老金盛情难却。 烛台上蜡烛晃得有些晃眼,烧的很旺,显然是新买的蜡烛。 神剑峰常年成批采购蜡烛,难以一次性用完,常堆积成陈蜡,焰心总作团状,烧多久都不晃眼,而今新蜡烛烧得正旺最是晃眼,叫人一时难以适应。 烛台周围燃尽的蜡烛透了底,烛心中间快见底都翻着白,而残红未褪,看来是在烛台上有个一年半载了,还留着烛芯迟迟没有铲去。 看来这蜡烛是今日才买的,在此之前,或许很久没有点蜡烛了。 了无尘就着烛光绕着舍间周围观察了一番,这寒舍虽然破旧不堪,除了烛台,其他地方却很整洁,连蛛网都未曾得见。 “来来来,花生米,今天走得急,没上集市买肉,改日请你再备上,将就着吃,再尝尝这酒,也不知好不好,老吴你帮我点评一二。”老金斟了酒,推碗至了无尘身前。 言罢,微抿一口,竟与城南巷口的金桂阁陈酿有得一拼,只是这酿造过程极其讲究,经过九蒸九酿方成。 再看这酒色,清透玉润如荷上晨露,入口竟滑润如渴时甘露,入口醇香乍开,唇舌内回荡久而不散,可比仙家绝非农家浊酒可比。 了无尘虽然不懂酿酒,却喝过酒,酒的品质如何,一尝便知。 思索如此,了无尘心下却是一沉。这酒,莫说是他,便是神剑峰待客也未必能常备。老金一个清贫衙役,此物从何而来? “金兄,我明日还是要往松栖镇一趟。我当你做朋友,此行可有需要留心的,可能告知?我好做些准备。” 了无尘直恁称老金为友,后者愣是怔了一下转而又恢复平常,一瞬之间,却叫了无尘尽收眼底。 “可是衙门又差遣你去的?”老金试探道,才夹起的花生米转又掉回盘里。 不知为何,原先那新蜡烛的怪异,在了无尘看来,与这老金面上的怪异挂了勾。这话不像是试探,倒像是确认。 了无尘虽然很是沉醉,又怕多喝了两碗止不住,给人喝破费了去,这酒……不带一丝水汽……也是新的。 “不错。” 老金往了无尘杯中斟酒:“往松栖镇去,城东最近,只是最近阴晴不定,要不搁置些日子,改日我同你一道去,也当个照应。” “不过,恕我直言,不知道你先前可曾得罪过此间的权贵?” 了无尘闻言,面上疑惑更甚,不知老金何出此问,自己素来与人交好,也未曾下过山,更遑论得罪人了。 “据我所知,并没有。”了无尘道。 老金面上疑虑转释然,松了一口气:“害,我就没事问问,想来也知道的,我看你并非将乐人。” 一碗下肚,摆摆手,了无尘装醉推笑:“酒是好酒,在下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尝到如此仙品的农家小酿,只可惜不胜酒力,夜已深,还得尽早回去,明日还有差事,切莫再为我斟酒啦。” 闻言,老金一边劝酒,一边劝人再坐坐,不想酒到嘴边,都叫了无尘拒了,嘴上道着慢走,一边为了无尘推了门。 行至门外时,见老金夫人细细拧着什么又放回了筛上,见状,了无尘上前询问得知,是老金母亲重病未愈,前些日子断药已久,而今又续上药。 老金虽说往后能够支撑母亲长期服药了,但夫人却不信,多留了心,不知这药往后能买上几副,不得不将煎过几回几乎没了药力的药包晾干,往后再拿出来复煎服用。 了无尘走在回客栈的夜路上,寒风吹散了几分酒意,却吹得疑心更笃。老金晃在烛光下的疑虑,老金夫人那张愁苦的脸,与眼前那碗清透如玉的琼浆,在他脑中反复交叠。 清贫如洗,琼浆玉液;金母断药,慷慨待客。怎么想来都怎么不合理。 蜡烛是新的,酒是新的,老金貌似知道衙门定会派他往松栖镇去。想来,那平顶巾也是他刻意落下的。 只思索间,却见一道黑影从半空掠过,了无尘才欲腾步去追,却被人一手拍在肩,转回头去,却看不见人。再定神,那半空的黑影早融入月色,堪堪不见。 哈哈,熬过这一章,下一章出场的是君砚公子~猜猜他会和我们的无尘道长擦出怎样的火花呢?[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道寻觅迹疑连环 第3章 第三章 行止无心遇绰影 天刚泛鱼肚白,了无尘上衙门提了卷宗,又去库房拣了顺手的短刀,胸前随手塞了两块饼子上路去。虽然已经辟谷,但下山这些时日却习惯了常人的生活习性。 “此行你最好不要再着我们一般衙役的服饰,平日官府让我们押送的货物庞杂,有公文卷宗,也有粮仓钥匙,你单枪匹马,难免惹人疑心,恐招祸患。”那随着新司务来的衙役看了无尘此番行径,猜了个大概。 “言之有理,多谢阁下。”若是不着衙役装扮,带着把短刀岂非更奇怪,想罢,了无尘索性也将佩刀还了去。 既然怕人起疑,着粗布麻衣反倒合适,索性连易容术也消了去,露出真容来。 却不巧城内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事不宜迟,挑了件白棉麻道袍,找店家押了件蓑衣草草披着上路去。 要往乌县去,便依照老金的,往城东门去。 刚出城,恰巧一队商队停在城门外,领头的下了骆驼,语气粗犷夹杂着口音,与监门交谈间透露这一骆驼队似乎自漠北来。只是监门听得吃力,骆驼队的头儿反反复复几次前者也没听明白大概。 “阁下可是要问北上的路?”了无尘向驼队头儿作礼问道。 那头儿愣了一下,饶是没明白了无尘是不是对自己说话,转而又向监门喋喋不休。 了无尘又作了一揖,提了音量:“阁下可是要北上?此处城东,要往北上的话,此路直走到乌县有官道,再北上最稳妥。” “姥爷,他是在和你说话。”方才喂着跪在地上喂骆驼咀嚼干草的孩子踱到头儿跟前。“他说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乌县,然后再往北走比较安全。” 这句了无尘只听了大概,是漠北的语言。以前闲来无事在书阁里草草钻研过,没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我叫今天,你也可以叫我天天。我姥爷年纪大了有些耳背,中原话也讲不顺溜,大哥哥见谅。” 这孩子看上去约莫七八岁,常年遭风霜的小脸圆滚滚又红扑扑,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看着就伶俐懂事。 了无尘不禁抚了今天的头,摩梭着:“怎么会呢,这两日转暖,不再下雪了,让你姥爷注意货物别让雨夹雪浸了水。” “这位仁兄可是也要北上?不妨与我们同行,方才下过雨,城外恐处处泥泞,单凭一双腿,脏了鞋履脏了好说,只怕溅着泥丸脏了衣角裤腿,加上近日天气多诡谲,恐难换洗。” 闻言处,只见一少年单腿盘坐在驼峰间,脚上皮靴嵌着灰狐皮毛紧裹着腿腹,单扎的马尾高耸,鬓边细辫顺着发丝一直延伸至马尾发绳里堪堪不见,发绳末了串着几粒绿松石,好不光彩,与反穿着羊毛驼绒褂的其他商员格格不入。 “在下欲去往乌县,非是北上,与阁下只有一段顺路。”了无尘道。 “对呀,大哥哥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干脆就和我们一起上路吧,顺路的话我们可以送送你。”今天很是热情地邀请了无尘与骆驼队同行。 如是今天盛情难却,商队其他人却支吾半天。毕竟长途行商,一般不让他人知晓行程,否则恐招致祸患,更有甚者会招来马贼内应,惨遭截杀。 “不可以吗?拔也?”那少年又发话了,似是询问,却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又向头儿使了眼色。 了无尘本想推却。还未拒绝,却闻此言,若推却倒显得不给面子了。 驼队头儿赶忙打了个哈哈直呼:“贵人都发话了,这面子自是要给的。”转而引着了无尘乘上那少年后的那匹骆驼。 了无尘这下看清了,少年手上还戴着镶嵌着珊瑚石和狼牙串的黑色皮护腕,面庞俊美非常,却又非应属少年的明媚爽朗,反而眉眼间颇有些狷狂老成之感。应当也是顺道赶路,与自家车马掉了队的小公子。 “方才多谢公子允我同行,在下了无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少年闻言却淡漠处之:“萍水相逢,举手之劳,留名便不必了。” 方才还是热情相邀,而今却突然如此淡漠,了无尘几下思索,莫非是自己失了礼数,连忙还歉道:“方才公子气度不凡,如此意气令在下神往,不免多流连几眼,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勿怪。” “哦?,那你方才目光流连,可是看出什么了?”闻言,少年回头抑不住笑,这了无尘实在有趣,心中不免想顺其所言逗弄几番。 了无尘:罢了,自己胡诌的话,如今宣之于口,怎么样也得圆上。 于是接续道:“公子天人之姿,不免让在下心生向往,自愧不如,除却此行,此生怕是再难得见如此玉颜。” “这样啊,你也不必太自卑了,这世间也是需要寻常相貌的,否则谁会像无尘道长这般给我面子呢?哈哈哈哈哈。”少年本欲继续逗弄,终是忍不住狂笑出声。 了无尘:……此人真是,难以言述。 了无尘本也并非寻常样貌,一双杏花眸如怀一江淮上水,仙风道骨,清丽出尘。让人一见就明了此人性情淑均,是个好相与之人。 骆驼队忽然停了行进,面前这少年依旧盘着一只腿,波澜不惊,下去看看罢。 “敢问前面是遇到了何阻碍?”了无尘下了驼背,望前问着领队行进的头儿。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杉树倒在路中,拦了路,清了便好。”拔也招呼了几个随行的,一起扶了那倒在路间的杉木。 谁知才刚就抬起一点,才发现这杉木枝头上居然还绑着几不可见的渔线,一瞬间漫山遍野回荡了敲钟声,钟声急急如催命一般,无迹可寻。 大伙也就都明白了,刚晃过神兀自捡了自己的贵重物四下纷逃。 刹时马蹄声、骡叫声如奔雷从周侧山坡滚滚而来。 “天天,快到姥爷这里来。” 今天虽年纪小,似乎也明白了那是山贼要来抢掠驼队,顾不上回应,撒腿就跑,偏偏慌了神不知朝何处跑去,连摔带滚翻下了崖坡。 了无尘不可再置之不理,也顾不得神剑峰修士身份,以驼峰借力蜻蜓点水一般飞身下崖一手抱住了今天,再一掌拍上崖壁突石,借力飞身而上,这一掌力道却深,刚一扶摇而上,方才那处突起便作了碎石,周身崩裂坠下。 “无尘道长真是好身手。”那少年拍着手,字间如此,嘴上却无半分波澜。 “当家的,全都找遍了,这队骆驼就只这四个人,其他人不知所踪。”那山贼瞎了只眼,右手擎着大柴刀,左手托着拔也的羊毛褂,将人丢在了“当家的”跟前。 “当家的,当家的,我们大老远来,经商不易,你看,这骆驼背上都只剩些品相不好的煤渣羊毛,您老要是有看上的全拿去,只求放我们爷孙还有那两小友一命。”拔也嘴上利索哀求着,眼里时不时瞥向今天,双腿却抖得几次欲站起却又跌坐下去。 这穷山恶水间的山贼是出了名的残暴,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汝欲孤以刀斧相加乎?汝岂以孤为愚,而纵之使复诣官乎?”那当家的看着浓眉大眼,胡茬八字两撇堆叠,暴弧横秋,凶神恶煞,嘴上虽道着字节有序的官话,却不留半点商量余地。 那就打罢! “要不是会说人话,看这模样我还以为你是那山间翻拱的野猪,土贼一个,还装什么文化人!野猪精,看打!”少年刚言罢,转而又向着了无尘,“无尘道长,你既为道门中人,收服妖魔义不容辞,给本公子打!” “你!你你你!你岂有此理,你又是什么,花里胡哨像个花孔雀,不,是那野山鸡!”那山贼突然暴起,提了斧头直直奔去,“大爷我这便亲手拔光你的鸟毛!!” “哇,他骂人,无尘,无尘打他!”少年面上似惊异,却明摆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 周遭几个喽啰也跟着起哄,扬言定要了无尘一行好看。 “公子说的大义凌然,方才在下还以为阁下要出手。”了无尘言罢,却瞥见那少年扬了折扇,忽扇忽扇悠哉局外。 既是一群凡人,不便下重手,方才放下今天。瞬息之间,了无尘移形换影至山贼首领身前,一把夺过拔也,顺带一脚横踹那山贼头儿。谁知这才一下,就连人带斧一起踹飞一丈远。 山贼头儿呸了一口,“原来如此。”起身站定却不去取那斧,周身有了运气的架势。 看来这山贼非一般山贼,这头儿恐有师承,却干起了这行当。 “死道士,我这就让你看看我毕生所学,你今日就是死在我拳下,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起势虽与一般身法看似静若处子,实则拳掌之间,寸寸刚劲,随之而来的拳掌带起掌风猎猎不绝于耳。 这是月山寺八极拳! 一拳方才躲开,接着又是一掌,方寸之间那头儿的拳掌似幻化为虎爪一般,寸逼寸进,刚猛有力,拳间可闻见如幼虎咆哮声,令人不寒而栗。 此拳掌间断不可硬接,更不能随意格挡。民间有言称:“练功十年不下山,八极一拳打死人。”绝非空穴来风。这要是接上一拳,怕就是要寸寸折断。 了无尘一步一躲闪,迟迟寻不到机会反打。一般功法,上身越是刚劲逼人,下盘也就越难时时□□。 可偏偏月山寺的八极拳却是面面俱到,上身一分寸劲,下盘两分稳固。偏偏一拳呼啸过又带起一掌,着实让人难以应对。 饶是如此,了无尘仍是发现了端倪:八极拳究其根本,拘束于拳劲,而下盘只负责□□,毫无攻击性。出招也不过一直拳,一虎掌,一肘击,一身靠。 而其之所以看来力大无穷,实则是出拳时牵引了半身连带全臂的力量而重击一拳,实则极消耗体力。 拳、掌、肘、靠接续出招因而弥补了蓄力时的间隙,因而看起来防无可防,攻无可攻,实则掌的力量有些功底的人皆可接之。 了无尘索性就掌击袭来时,只作格挡,拉近与那山贼头的距离,接而又奋力跳脱开,方寸之间,果然,那幼虎咆哮之声非是拳掌交替间带动的声音,而是来自于那出拳人的肺腑气腔。 八极拳这种极其刚劲又消耗体力的拳法,也极其讲究气息交替方法,而这山贼头子用的便是丹田雷音呼吸法,刚好同八极拳“动若绷弦,发若炸雷”不谋而合。 只是这种契合,时间一长便难以维持,适时便会不攻自破。但是这山贼头子已周身运功,想消耗下去恐怕就是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有结果,得想个办法乱他周身运气。 这是……笛声?了无尘回头,却看那少年此时却竟然吹起了笛子来,他难道看不出了无尘此时正落于下风,竟然还有闲心吹起笛子来。 分神一瞬,那山贼头子搓提出掌正中了无尘。毫无防备,饶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中这一掌也得落伤,了无尘亦如此,哇得一口血呕出,胜负已定。 “头儿赢了,头儿赢了,哇哈哈哈哈哈,你们四个,现在给咱们头儿跪下磕几个,喊几声爷爷,小爷我保准帮你们求求情,让你们死得利索。”方才那独眼这回又精神上了。 “好意心领,在下……虽中那一掌不错,只是尚未倒下,仍可一战。”了无尘决心护住拔也和今天,就是死战不退。 第4章 第四章 行止无心遇绰影 “噗——"一声腔中爆响,众人回望过去,是那山贼头子突然口喷鲜血,顺着鼻腔耳蜗流了出来。 了无尘赶忙支起身上前查看,却发现人已经没了气,只剩鲜血滚滚外溢,死状极惨,肺腔丹田已然闻不见真气周转,就连一丝震动都无,爆体而亡。 了无尘:怎么会,莫非......看来那笛声也让他分了神,一时没调控内息,血气倒翻,胸腔真气流窜爆出肺腑,继而爆体而亡。 其余山贼见状,四下溃散奔逃,哄哄而散。 “方才多谢阁下,只是我未曾想伤他性命,而今他……”了无尘一语未完,便被那少年打断。 “何出此言?方才无尘你可是为了我浴血奋战,我可都看在眼里,不然我的毛可都要让那野猪精拔光了。” 少年面上虽言谢,但了无尘相信,就算他不出手,单凭这少年的本事,山贼也休想伤他分毫。 “是啊大哥哥,方才多亏了你,我和姥爷才能安然无恙,我要告诉大家是你保护了我们。”今天说着,被拔也拉起寻了其他商员去,只匆匆谢过,整备驼队去。 少年余光一瞥,似是懒得多看几眼:“呵,脸上挂不住了。” 这话叫了无尘听来不明所以。 “准备上路了,无尘你可还在思索什么?那野猪精死有余辜,就他手底下这阵仗,路上不知害了多少人。”少年已经登上驼背,换了个姿势,却依旧腾着一条腿在驼峰边。 “那骆驼似乎是受了惊,方才就一直不愿让我登上,喂了些干草也不见好。”了无尘无奈道,索性就此准备架轻功去,修士身份人前已暴露,也不差其他人了。 “那你过来。”少年向了无尘伸手去。 了无尘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不太好却又说不上来。 “发什么呆,该不会是想让本公子抱你上来罢?”少年笑着,眉眼无奈中又带着调笑。 “不……用,我自己可以,那……劳驾了。”未等了无尘缓过神,少年先一步下来揽着人踩上镫。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坐着,所幸骆驼壮硕,托起二人也毫不费劲。 驼峰之间并不宽敞,二人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 那少年的气息就在耳根周旋。了无尘索性往一边偏头去,那少年不自觉偏了上来,气息萦绕就是不肯放过了无尘的耳鬓,让人无知无觉红了耳根。 “无尘,你的耳朵好红啊,不舒服吗?我听闻你们道门中人好像不容易生病,你这可是方才受伤不适?”少年言语间关怀,又带了有意无意般的调笑。 了无尘却未过多揣摩,此人言语一贯如此,直言并无大碍。 了无尘坐在前面,缰绳却在那少年手里,手上无稳定自身的凭据,又不得不依靠着后身的人。 “方才姥爷问了这村里人,这村就隶属乌县了,我们就此准备北上啦,大哥哥,我们就只能送你到这里啦!”今天笑盈盈道。 “大家都歇息整顿整顿,整歇好了趁着天还没黑准备继续北上。”拔也发了话,众人却都悻悻然,一句话抛下,未在商队间溅起水花。 终于有个声音打破了这怏怏的寂静:“头儿,我们从天不亮就赶路,这会儿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下山了,干脆就在这地休息一晚吧。” 却被拔也以诸如:天气再暖下去北方的炭火也要不好卖、赶上开春江面化开得绕远路的理由搪塞了回去。 了无尘道谢作别,转而却见那少年也一同跟了上来,索性等他一道。 “吝啬鬼就是吝啬鬼,对别人寻利也就罢了,对自己人同样苛待,敢情这商员都是诓来的。”少年才跟上,在了无尘周身站定。 “公子何出此言?那拔也毕竟顺带了我们一程。”了无尘确实觉得拔也的担忧并无问题,对他更谈不上吝啬。 “啧啧啧,无尘道长莫不是以为他会这么好心,白顺带我们的吧,我可是给了车马费的,这些南北行商的精明得很,不给他点甜头断不能便宜你的。” “至于他找的借口,北国入冬早,这批骆驼队运着煤乃是从北方一路贩售至此,该卖的煤早就卖了。” “此去一路北上至关外都走官道,根本不需要渡江,就是冰面融化也与他无关,就是出了关也有特定的商道,兴许未等开春,人都已经到漠北了。” 少年言罢,本以为了无尘就算不恍然大悟,也应不该淡然处之,至少自己好心解释了这么多,对方应该给点反应。 事实上了无尘确实给了反应,几乎不带犹豫地转过身去,向方才骆驼队的方向径直而去。 “怎么突然走得这么急?难不成真想教训他一番?好啊,我帮你。”少年将扇一折,跟了上去。 “不是,你方才说你给了车马费,可我的还没给。”了无尘加快了脚步,此处虽是小村落,但要是用了轻功被人看见终归不好。 “你方才可是救了他们……不用给了,方才我一并给过了。”少年道。 “阁下处事周全,在下身上暂时只有这些,若不够,就当先赊着,你留个住处,我改日再送上。”了无尘闻言,翻腾出许些碎银。 “不必了,相逢一场,这点车马费,本公子还是请得起的。”少年哂笑,将了无尘上下打量了一番。 暗道:真不愧是神剑峰掌教的亲传弟子,一如坊间传言,眉怀清风,目戴明月,谦谦君子。 转而又道:“倒是无尘,你缘何来此?” “离家许久,自是来此探亲。”了无尘心念此次事情实在蹊跷非常,恐生诸多变故,若让无关之人知了,只怕惹人惶恐,招致祸患,便随便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少年若有所思,转而又哂笑道:“噢~原来如此,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听出家人还要回家寻亲呢。无尘道长真是个顾念亲情之人。” 看来这小公子不光不好糊弄,竟是面子也懒得给。 “不瞒阁下,在下来此确实有些私事,只是不便说,往后此事终了,他日若再能相逢山水间,在下定当言无不尽。” “少整这些虚与委蛇的戏码,别人或许会信,但本公子不屑看。既是你的私事,不便说便罢,不过你要是不着急,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乌县素来热闹,节庆佳节更是热闹非常。” “适时,乌县一夜鱼龙舞,可比诗词里绚丽。”少年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声调懒散,“届时若你还在,本公子或可勉为其难,带你见见世面。” 了无尘拱手:“多谢阁下相告……” “这有什么好谢的。”少年已行至巷末,忽又回身,折扇虚掩下半张脸,唯有一双笑眼灼灼,“不过我看你一个修道之人,竟然不佩剑。无尘道长这等姿色,若遇上姑娘家还好说,若是遇上像我这般不识趣的……可要当心了。” 话音未落,人已转入巷角,如一滴墨落入深潭,瞬息不见。 第5章 第五章 行止无心遇绰影 了无尘不知走了多久,路上就是没见到几个可交话问路的行人,村中老人不是言语模糊难以辨别,就是操着一口土话听不懂,要不就是官话附着口音夹带着土话。 好不容易遇到一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刚要开口,对面双双红着脸掩面逃开。正无可奈何之际,远远瞧见一老叟挑着萝卜行于田埂间。 了无尘见状,当即迎上去。 “咱们这叫南怀村,是县里的西边,虽离城中不算远,但十里八乡就数我们这最荒凉,村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我去的地方不多,你说的松栖镇我没听过,道长你或可直接去城中问问,我们这乌县是个大县城,你若是要去城中,沿此道一直去,途经三个小村庄,沿途多问问,再过一座桥就是。” 老叟言罢,又见了无尘孤身一人,再看这身形,便觉着是个清贫道士,又从箩筐间拣了个稍微干净些的萝卜赠与了无尘。 了无尘连连道谢,觉着还是要给些钱财不可白拿,又打开了那皱巴巴的小破布包,取了几个躺在里面的铜板。 “我看你一个人来这穷乡僻壤,怕你一路挨饿,好心送你个白萝卜,看你这装扮确是个道士。” “只是你这双手,这脸素净的,莫不是谁家公子半道出家?这萝卜你要是看不上,也不必拿钱财折煞我。”老叟言罢,挑起担子径直走了。 了无尘慌忙赔不是道:“老人家您误会了,恕在下先前无礼,在下绝非轻蔑您的好意,只是我看这偌大的田地,远远看你从那端挑了萝卜过来,想来只有那块田地是你的。” “这整整两担萝卜,您这般年纪辛苦劳作,在下实也不该白占了好处,这才……是晚生唐突了。” 见老叟颜色缓和了些许,了无尘收了萝卜放回布袋,三两步上前夺了担子挑起。 “让晚生来吧,老人家您带路。” 非是只想报答那一个萝卜,是更怕老人家还介意方才了无尘未深思熟虑的轻浮之举。 二人就这般一前一后行着,谈笑风生,不知所以的还以为这老叟后跟着的是自家女婿,行举有礼,任劳任怨,好不勤快。 “爹您回来啦,我同你讲,方才我和阿姊在路上遇到一位小郎君,好不俊俏呢,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怎么到了我们这来。” 那妙龄姑娘没了方才路上的娇羞,拽着老叟的袖口,凑近了嬉笑道。转而远远瞥见那小郎君挑着萝卜信步走了来。 “没点小姑娘家的样子。”那老叟似笑着斥道,转而又匆匆上前帮了无尘卸了担子,招呼了大女儿挑拣萝卜。 大姑娘闻声从闺房里碎步过来,方弯腰下欲捡拾,却刚好对上了无尘那双星亮的眸子,如高夜新霜,秋水盈月。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叫人心神摇晃,心折不已,刹时慌了神挪开眼。 对此,了无尘丝毫未察觉,只专心拣着萝卜。 事毕,了无尘作揖辞别。愣是主人家几次留人吃饭,了无尘笑笑拒了。心道趁着天还没黑,得找个栖身之所。 老叟虽也挽留他过夜,只是前者家中尚还有两位女眷,一个陌生男子留下来终归不合适。 复行了一段路,远远望见溪边似乎露着矮矮屋檐,天色将晚,顾不上太多了,有地方得以栖身对于流落在外的人已是吉光片羽,再好不过。 走进了看,却见一面墙已经倒塌,浇筑的黄泥早已剥了白色的墙皮,堪堪外露,细看还有一面墙顶上破了好几个口子,房梁只塌塌地陷在缺口处,好不破败。 了无尘只得捡拾些柴火,像铸灶台样,垒了石堆。 拢起一捧枯枝,指尖一搓,火星迸溅。 夜风掠过破墙缝隙,吹得火苗忽明忽暗,他下意识将手拢近了些。了无尘虽然修道有武功在身,村里入了夜可是异常冻骨,只靠这一身本事加持恐怕不够。 方才卸下了布包,却见那面塌墙丛生的约莫有人高的杂草外,似是站着一个人。 了无尘觉着来者不善:“是谁在那里,天色已晚,缘何游荡在外?” 那人身影不动,也不作声,只是站着。 “阁下若不道上缘由,就恕在下失礼了。”言罢,却发现周身无可防身之物,又不能运功动真格,万一对方真只是大晚上闲出屁的普通人呢。 只得抄了个顺手的东西投掷出去,当了无尘借着火光看清投了什么出去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只见那影子一个侧身,轻巧地躲过了,身姿轻越,稳稳地将那大白萝卜接过。 “无尘道长好大的手笔,一见面就送我这样一份大礼,也不考虑我受不受得住。” “是你,方才我几问,未见你应答,还以为要撞了妖物呢,快进来罢。”了无尘语气瞬时转婉,细微得自己都未察觉。 才与那少年分别不久,却竟在这破败房屋内相聚,了无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来这少年也是寻不着路。 一同沦落至此却又不敢询问确认,毕竟先前相处看来,这少年有些傲气,一语道破恐怕伤了人的自尊。 少年一脸漫不经心啃了萝卜,方入口,刹时又呸了出来,“土腥味。”少年撇了撇嘴,不再下口。 “对啦,这萝卜可是才出土不久的呢,正新鲜!”了无尘见状轻声笑了笑,“你还没吃罢?在这看着火,我一会儿就来。” 未等少年抬手挽留,了无尘先抚了衣袍,掸了掸,自顾自离去了。 待人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只芋头。想来也知道是找白日那老叟一家借的。 虽说是借的,主人家却也不见得要他还。 “你稍待片刻,要不了多久就好了。”言罢,了无尘将木炭拨弄,将那两只芋头全埋在那烧的火红的炭堆下。 片时,了无尘又几度翻开木炭拨弄,见烤得差不多了,自己先上了手探了探,细细剥了半边皮递给少年。 “来,小心烫,此地我人生地不熟,只能得到这两个芋头,你若不嫌弃将就着吃罢” 那少年眼中似有波光流动,接道:“不会。” 了无尘暗道,这小公子平日里看着骄纵自恣,却不想这般看来却颇乖巧。 “我白日里问清了路,你若要去城内,明日你便同我一道上路吧。” “这便不巧了,我明日恐怕与你不顺路,恐得先分道扬镳。”少年言罢似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姓君,单字砚,我随母姓,此姓生僻你恐未听过,家中从商,也做些水路生意” “好,我记下啦,只是你一个人上路,手无寸铁,真的没问题吗?”了无尘许是真的困倦,语气里都带上了哄孩子的意味。 斜小山幼时,了无尘就是这么哄过来的,虽然小山已然舞象之年,平日里待他也如同七八岁的孩儿一般。 “有大问题,我害怕得要死,这荒郊野岭的,万一窜出个野人要拔了我的毛,活炖了我怎么办,再说我身缠万贯,样貌也不错,万一让哪家山贼女儿家赖上了,可就跑不掉了。”少年夸夸其词。 了无尘却闻之有理,这少年毕竟年纪不大,要真遇上歹人恐真难以对抗,便问道:“那你怎么办?要不还是同我一起吧,这样好有个照应。” 少年见了无尘对着自己的侃侃而谈郑重其事,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那就没办法啦,只能自求多福,最好是遇上个食色相的嫁了吧。” 闻言如此,了无尘明了自己是被戏弄了,仔细一想这往后途中少山路,且村村相邻相通,走大路上哪来的山贼,只得摇摇头轻笑作罢。 翌日, 天刚朦朦亮,山间夹带着雾气,了无尘捡了些许干木粗梗续上火堆,又在火堆旁温了昨夜剩下的唯一一只芋头,只捡了昨夜君砚丢在一旁的白萝卜。 才欲离去,转念一想,又拣了一支尾部成炭了干枝,就着墙上刻画几笔这才无顾忌地上路。 几束晨光透着屋上瓦片间的漏洞投进屋内,待君砚醒来时,身边人已经不见,只剩了一只芋头孤零零躺在那。 君砚起初觉察了无尘周身之物已经不见,但是火烧的正旺着,明显才添过柴,周边又放置了新柴,堆叠得整整齐齐。 “这么夸张,这是准备在这常住?”君砚未觉得这柴火是给自己留的,只觉得了无尘有些浮夸了,这是怕冻死不成。 刚起身抬眼,视线正好撞上了那一行字,虽然是用木炭刻画的,却清秀可辨认。 “事不等人,不辞而别,勿怪。” 既如此,便灭了火堆,离开罢。 刚回神,却见一姑娘轻步迎来,手里提着食盒:“小郎君且慢,另外一个郎君说是你的朋友,让我们多看顾一下你。” 言罢,又从食盒里盛了热粥,“这是我们这的秫米,熬了粥,趁热喝。”君砚刚要言谢,那姑娘又翻腾了一个小布包。 君砚立马拉起了警惕,也不顾手里的碗,直掐着人的脖颈厉声道:“这不是你的东西,说,他在哪,我只给你三息时间,你若不说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郎君……误会,真的是……误会,我说……” 君砚这才撒了手,负手背过去,全然没了少年的鲜亮恣意,反而一股阴恻老成之态,眉目生寒,让人不寒而栗。 “今晨那白袍的郎君敲了门,送了些柴火来,他昨日帮家父挑了担子,家父便和他有了些交情,和我们说,若溪边那破屋里的小公子还未离去,就劳烦我们多照顾。” “穷乡僻壤,你恐怕吃不惯昨日那山芋,言下之意是让我们送些吃食,又留了钱财给我们,家父不收,他便偷偷丢进筐中,方才家父挑了箩筐上田时才发现,这便让我一起送还。” “我见你们是友人,意欲托你送还。” 小姑娘吓得不轻,一口气将所有一字不落抛出,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又突然发疯过来掐她脖颈。 言罢,却见那人堪堪站在那,没有反应,便又打了一碗粥,留了那小布包,提着食案一面观察那人的神色一面战战兢兢后退。 退至墙外时,又补充道:“那郎君还说,若你没地想去的,让我们寻户人家,帮你安排住所,等他私事毕了,就回来找你。” 见那人没有反应,终于松了口气,一溜烟跑了。 君砚心道:萍水相逢,大费周章。 粥里参了肉糜,此地实在贫瘠,没什么佳肴可尝。白粥配些酱萝卜就已称得上佳品。 君砚举碗一饮而尽,捡了那破布包,实在有些好奇,索性打开翻腾,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 “这穷道士真是,打发叫花子呢,这点钱财够谁看的,莫不是别人看不上,这才又打发回来了。” 君砚被穷笑了,名副其实的穷笑了。他天潢贵胄,衣食无忧,虽吃过苦,却不是这贫苦。 他见过高居庙堂自诩的佛门大宗师,传经说教顺带敛财;也见过挺个冬瓜般大圆润肚子,满巷走串,叫卖保平安实则无用饰品的妖道骗子...... 不管是哪一种,日子都滋润得很,实在是没见过这般,自诩名门正派,却这般穷困的连别人啃过的萝卜都舍不得丢的穷道士,着实好笑。 笑罢,收了那布包,转而往城中去。 只见君砚衣袂翻飞,身形如电,竟似全然不顾世俗眼光般驭空而去。 虽然此去离城中听着很远,实则绕过山路抄小路一路不停天黑前也能赶到。 了无尘再三思索,还是沿着村中小道舍近求远。毕竟是行人较多的路,一路上遇到歹徒山贼的可能性比较小。 倒不是怕了这些恶霸,而是这些恶霸真遇到了,一来,自己身无分文免不了打斗,二来,自己功力深厚,一不留神可能真会打死人。 有些事情见了血,谁是谁非就很难说清了。 “呱嘎呱嘎——” 什么声音?了无尘反身一看,不得了,一群“恶霸”风风火火地踏步过来,见了无尘躲闪,似是软弱可欺,许是怕了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大张那对翅膀“呱嘎——呱嘎——”锐叫迎着了无尘飞奔过来。 好死不死,了无尘暗道:一群鹅怎么对付! 偏生这群大鹅精明得很,为首的见了无尘软弱可欺,带着头又飞扑过去,嘴尖几欲咬破了无尘的掌侧。 人善被鹅欺,这还不如真流氓呢,至少能说人话能谈判,这狮头鹅连话都听不懂,专逮着良善之人欺负。 没办法了,了无尘暗道。随即挥手,给方才扑得最猛的大鹅头上来了一下。这一耳光给那大鹅扇的懵圈,飞出两米远,嚣张气焰下了大半。 了无尘转而又抬手对着为首的大鹅道:“你也来?” 那为首的大鹅见同胞被打,原先还呱叫着跃跃欲试,这下却忽然听懂了人话一般,扭头撅着腚惺惺地跑了,其他大鹅见状纷纷掉头跑路。 所幸接下来一路顺顺利利,没有变故。远远地瞧见了城楼,看来已是不远,奈何行至城门下时才知道,城门已经落锁,不得进出。 纵使城楼虽高,了无尘想要翻过去,也不过运下功,三两步子就能解决。 只是既入凡尘,就要遵守世俗的规矩,转而又往城郊去,寻了棵算得上结实的树,横卧枝干,先当作今晚的栖身之地,又翻出白日啃了一半的白萝卜继续啃。 其实了无尘已然辟谷,入定打坐即可从日月草木中汲取灵力为自身所用。灵力若充沛,真气催动也更加得心应手,只是入了凡,大多修道之人便不愿意这么做。 人间五谷佳酿佳肴数不胜数,这是宗门平日里难以尝到的,因而年年纳新弟子时,对于厨艺了得的弟子往往能酌情放宽条件,如今,能饱口腹之欲何故还要为难自己。 当然,人间至味与了无尘手中的萝卜可没法比,更多的是怕浪费,加之这还是人家送的,更不敢轻易作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