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偷吻神尊唇》 第1章 青竹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平添了几分不真切的迷离。 宴无咎靠在驾驶座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车载音响里流淌着慵懒的音乐,与窗外倾盆的雨势格格不入,挂在腰间的的青铃响个不停,微微发烫。 他刚结束一个耗时近半年的重大项目——修复一批出土自王侯大墓的残损帛画,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身体。 按理说,项目结束他该回家蒙头大睡,或者去他常驻的那家高级酒吧喝两杯,享受一下现代文明的奢靡。 但他却鬼使神差地,方向盘一转,将车开向了市郊结合部,停在了一栋被围挡圈起来的,即将被拆除的古宅前。 这是一座官员的府邸,虽保存尚可,但产权复杂,最终没能逃过城市开发的推土机。 宴无咎作为顶尖的文物修复师,曾被邀请做前期评估,当时他给出的结论是“有保留价值”,可惜建议未被采纳。 或许是不忍心看它最后一眼,又或许,是心底某种莫名的牵引——最近几个月,他总是做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又记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空落落的。 而这片区域,在之前的勘察中,就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是阴森,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波动”。 “真他娘的疯了,大雨天的跑来看一堆破木头烂砖头。”宴无咎暗骂着自己,语气带着不耐。 话虽如此,他还是撑开一把昂贵的定制黑伞,推开车门,修长的腿迈出,踩在积水的地面上。 算起来,这是他在人间浑噩渡灵的一万三千七百多个年头,若非带着受罚的身份困在此地,实在无聊的紧。 白色真丝衬衫被雨丝打湿了几分,贴在他精瘦的躯体上,宴无咎却浑不在意,只静静打量着雨幕中更显破败阴森的宅院轮廓,随即暗骂一声,才踏入腐朽不堪的门槛。 宅院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显沧桑,雕梁画栋虽已褪色残破,蛛网层层叠叠地悬挂梁柱之间,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木材腐朽的霉味,还有一种……一丝极淡的阴怨气息。 宴无咎蹙了蹙眉,近几个月,他处理过好几起与刚出土文物相关的“异常事件”,某些陪葬品上附着的执念或阴气,偶尔引发的小麻烦,他都没在意,但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地府的门槛是塌了吗?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往外跑。”他轻声自语,语气十分不耐烦。 宴无咎沿着残破的游廊深入,脚步声在空荡的宅院里回响。越往里走,温度越低,那种阴冷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 “都出来吧,躲躲藏藏的,也不嫌憋得慌。”宴无咎停下脚步,懒洋洋地开口,声音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四周温度骤降,刺骨的阴风呼啸而起,数道扭曲的黑影从残破的窗棂,地板,房梁的阴影处猛地窜出,带着凄厉的尖啸,直扑他而来!这些鬼魂形态各异,有的面目狰狞保留着死前的惨状,有的则只是一团充满怨念的黑气,散发着浓烈的恶意与混乱的气息。 宴无咎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右手随意一挥,袖口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一道淡蓝色的狐火如利刃般扫过,冲在最前面的几只阴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全,瞬间化作青烟消散。 “就这点道行?”宴无咎轻嗤一声,凤眼里满是戏谑,“还从下面偷跑上来,是嫌油锅炸得不够透?” 阴灵仿佛被他的挑衅激怒,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宴无咎终于稍稍提起了点兴致,他身形极快地在其中穿梭,步伐优雅如同在跳一支独舞,狐火闪烁间,阴灵纷纷溃散。 他看似玩得兴起,心中却渐生疑窦。院内里的阴气并没有因阴灵的消失而淡薄,反而越来越粘稠,而且,这看似杂乱无章地攻击,反而像是有意地,将他引向后院的方向。 “中奖了。”宴无咎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顺着这股牵引,穿过几重荒废的院落,来到府邸最深处的一片小竹林前。 这片竹林与寻常竹子截然不同,竹竿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暗诡异的光泽。 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正在运转,阵眼处,展开了一把样式古朴的青竹伞缓缓旋转,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将试图冲出竹林的鬼魂强行扯回。 “青竹伞灵阵?”宴无咎挑眉,他认出了这个阵法。这分明是地府用来拘拿,镇压恶灵的专用法器,怎会在此地布设? 而且,看这阵法的运转,似乎有些……力不从心?阵中的阴灵数量远超负荷,正在疯狂冲撞,导致伞身剧烈震动,灵光闪烁不定。 情况不妙。若是让这些失去理智的恶鬼冲破束缚,逃到外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宴无咎虽然自我定位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甚至常以“纨绔”,“利己”自居,但让他坐视无辜之人因眼前之事遭殃,他那份骨子里的偏执与底线绝不允许。 他神色微凝,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低诵着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来源,却自然而然浮现的咒文。 随着灵力的调动,他背后隐约浮现出十二道淡金色的锁链虚影,缠绕周身,这道束缚,每当他动用超过一定限度的灵力时便会出现,带来灼痛。 “封!”他低喝一声,一道精纯的灵力自他体内涌出,化作一道金光,直冲阵法中心,意图加固那摇摇欲坠的青竹伞。 可就在他的灵力即将触及阵眼的刹那——! 一道白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阵眼处,恰好挡在了他的灵力与青竹伞之间。 来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如孤松立雪,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只见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把躁动不安的青竹伞。 那原本剧烈震颤,灵光乱闪的青竹伞,一落入他的手中,仿佛被驯服的烈马,瞬间安稳下来。阵中鬼魂的嚎叫声也随之减弱。 “何人擅自插手地府公务?”来人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磬,在这喧闹的雨夜中,却清晰地传入宴无咎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宴无咎眯起了眼睛,没有立即回答,他本就被该死的青铃引过来处理这些事而不爽,这人竟说他“插手”! “插手?”宴无咎收回灵力,背后锁链虚影悄然隐没。他缓步向前,伞尖滴落的雨水在两人之间划出无形的界限,“我说这位,你这顶帽子扣得可有点大。若不是我及时‘插手’,你这宝贝阵法怕是已经破了,到时候恶鬼肆虐人间,这责任……你担待得起?” 他语气带着挑衅,目光却锐利地审视着对方的背影。 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雨水顺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滑落,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像是为他清俊绝伦的容颜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他面容如玉,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眸沉静无波,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穿着一袭看似简单的白色长袍,但衣料上若隐若现的暗纹和腰间悬挂的一枚墨玉令牌,都昭示着他身份的不凡。 当看清对方容貌的瞬间,宴无咎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来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 这种陌生的悸动让他烦躁,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慌。 男子目光落在宴无咎身上,他并未在意宴无咎话语中的刺,只道:“青竹伞灵阵乃地府重器,不容有失。你身上灵力亦属阳刚霸道,强行灌注,恐适得其反。” 宴无咎闻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凤眸闪过一丝冷光:“呵,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我帮你稳住局面,免去一场人间灾祸,你非但不感激,反倒怪我方法不对?地府都是这般……不近人情的吗?” 他嘴上说着轻佻带刺的话,全身的神经却已悄然绷紧。这人看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且,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气息,让他胸口处的梵文隐隐发烫,这是万年来都极少有的情况。 男子没有理会他的反唇相讥,只是单手轻抚过青竹伞的伞骨,伞面灵光流转,变得更加温顺。他将阵中残余的鬼魂彻底收束完毕,才再次抬眼,看向宴无咎。 “在下安自渡,地府判官。”他顿了顿,语气似乎并无变化,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不知……如何称呼?” “宴无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报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暗中调动灵力,戒备着对方的任何异动。 “宴无咎……”安自渡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缓,眼神却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复杂难明,“好名字。” 雨势渐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竹林中的雾气却因灵力的激荡而越发浓重。两人隔着朦胧的雨雾和对峙的空气相望,谁都没有再轻易开口,一种无声的、牵扯着过往与现在的张力在沉默中蔓延。 宴无咎表面上虽是那副波澜不惊、玩世不恭的模样,心底却早已浪潮汹涌。 真他娘的好看啊!怎么他在人间数万年都没见过这位判官大人? 对上那双桃花眸,宴无咎能感觉到,安自渡看他的眼神,绝不仅仅是审视一个擅自插手地府事务的陌生人,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压抑极深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等待。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想要撕破对方那层面具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向前踏了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目光直直刺向安自渡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安自渡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淡淡回道:“未曾。” “哦?”宴无咎挑眉,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和不信,他故意用更加轻佻的语气追问,“那……判官大人为何从刚才起,目光就一直黏在在下身上?莫非……大人有断袖之癖?” 这话堪称冒犯,却也带着试探。他紧盯着安自渡,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然而,安自渡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故作轻浮的表象,直抵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抛下了一句足以在宴无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重磅炸弹。 “我并非在看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宴无咎周身,仿佛在看他背后那无形的枷锁,“我只是好奇,一个身负十二道天道枷锁的失忆天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雨,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静止了。 第2章 交易 宴无咎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冻结、剥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带着杀意的情绪自他眼底深处骤然升起。 他失去记忆之事,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除了他自己,这世间绝不该有第二人知晓!这个初次见面的地府判官,他又怎么会……知晓此事? 在他看来,这件事一是他自己知道,二则……只有伤害过他的人知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只要安自渡的回答有半分不如他意,他暗自积蓄的雷霆便会毫不犹豫地落下。 安自渡面对这股强劲的杀意,面色始终平静。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握着青竹伞,任由伞面边缘滴落的雨水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水洼。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宴无咎,深邃的眸子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淡然。 “我知道你失去了记忆,知道你背负枷锁,还知道……”他微微停顿,视线扫过宴无咎紧绷的手指,“你此刻想杀我灭口。” 宴无咎瞳孔微缩,对方的态度太过镇定,反而让他不敢太轻举妄动。这判官的实力深不可测,能一眼看穿他最深层的秘密,绝非易与之辈。 在他有记忆的漫长岁月里,便一直在极力寻找缺失的记忆,风流不羁,游戏人间的表面下,隐藏的是找到存在的意义,找回记忆,这无疑是他最深执念。 杀意稍稍收敛,但警惕丝毫未减。 宴无咎冷笑道:“地府判官,也学会蛊惑人心了?” “并非蛊惑。”安自渡向前迈了一步,无视两人之间依旧紧张的氛围,“天道枷锁在身就会失去记忆,小狐狸,你难道不知道吗?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交易?” 安自渡应了一声,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淡淡的、由灵力构成的复杂纹路显现出来,与周围环境中残留的异常波动隐隐共鸣。 “此处青竹伞阵镇压的东西,与你身上的灵力有所关联。” 宴无咎眉头紧锁,看向那灵力纹路。 “所以,判官大人是怀疑是我自己布的阵?然后大半夜不睡觉心里过意不去,特意过来解阵?” 安自渡闻言,眼里漾起笑意:“是,或不是,查过便知。” 他顿了顿,看向宴无咎,“你的灵力至阳至刚,对阴邪之物有天然克制,正是修复此阵的最佳助力。况且,查明此事,或许能助你将天道枷锁卸下一道。” 宴无咎轻嗤一声:“这就是你所说的交易?” 简直就是**裸的阳谋!天道枷锁在身数万年,都未曾卸下分毫,如今补个破阵就能卸下一道?这不纯扯淡吗! “同意吗?” 宴无咎看了他一眼,越看他奶奶的越喜欢,表面仍故作思考道:“我若帮你,大人要如何谢我?以身相许吗?” 安自渡;“……你要如何?” 宴无咎盯着安自渡看了半晌,眼底深处多了一丝算计与兴味。 “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你,必须跟在我身边,直到你说的天道枷锁卸下一道。” 安自渡笑了笑,道:“可以。但在此期间,你需听从我的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成交。”宴无咎爽快答应,心里却自有盘算。 听话?那得看是什么事。 初步的“合作协议”达成,气氛虽仍微妙。 安自渡不再多言,转身面向那片墨竹灵阵残余的波动中心。他单手结印,青竹伞在他手中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光芒,开始缓缓修补被破坏的阴阳节点。 宴无咎抱臂在一旁看着,没有插手,他能感受到其中的东西与他灵力相悖,贸然出手恐会适得其反。 他此刻反而乐得清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安自渡专注的侧脸上。 此刻雨已停歇,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洒落,勾勒着安自渡清俊的轮廓。他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本职工作。宴无咎就这么楞楞地盯着他,那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口蔓延。 宴无咎在心里暗骂一声,移开目光,却掩不住那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与……恨意? 阵法的修复需要时间。期间,又有几股被吸引过来的阴灵在附近徘徊,试图冲击阵法。 宴无咎懒洋洋地出手了,他只随手摘了几片竹叶,灌注一丝灵力,信手弹出。竹叶如同蓝色的飞镖,精准地穿透那些虚影,将其打散。 动作行云流水且漫不经心。 安自渡虽未回头,但感知到这一切,手中法诀未停,开口:“手法不错。” “判官大人过奖,对付这些,手到擒来。”宴无咎挑眉,语气带着点小得意,“说起来,大人之前说镇压的东西与我灵力有关联,具体是哪里有关联?” 安自渡动作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张口就来:“哦,是一种抽取阴灵记忆的法门痕迹,你的灵力核心,与此法门气息微同。” 抽取魂力与记忆? 宴无咎道:“哦?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判官大人该不会以为是我练了这邪功,然后走火入魔把自己搞失忆了吧?” “并非没有此种可能。”安自渡转回头,声音平稳传来。 谈话间,节点修复接近尾声。安自渡最后打出一道灵光,整个区域的异常波动彻底平复,那阴冷的气息也消散大半。 “此处阵法已稳定。”安自渡收起青竹伞,看向宴无咎,“据感应,最近的一处强烈怨气聚集点,在东南方向,约三里外。” “那就走吧,判官大人。”宴无咎懒洋洋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车就在外面。总不能让您这地府高官,跟着我用两条腿丈量人间吧?” 安自渡道:“有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古宅废墟。宴无咎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吉普停在雨后的空地上,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宴无咎熟练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安自渡则站在副驾驶门外,打量了一下这钢铁造物,才从容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车内弥漫着宴无咎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松木般的冷冽香气,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文物修复常用的矿物与植物材料的气息。 宴无咎猛然凑过去,鼻尖瞬间缠绕着让人莫名心安的冷香。 “你做什么?” “要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安全带必须系上。”宴无咎说着,边系,边故意凑的极近,语气中带着调侃,“话说,我这辆宝贝车,还没坐过这么美的美人呢,大人若是女子,我定然会拜倒在你石榴裙之下。” 他边说边发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醒目。 他瞥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安自渡,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猛地一踩油门。 吉普如同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将人紧紧压在座椅上。 然而,安自渡依旧坐得稳如泰山,连呼吸都未曾乱一分,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仿佛这凡间的极速于他而言,与腾云驾雾并无不同。 宴无咎讨了个没趣,撇撇嘴,稍微放缓了车速。“大人定力不错嘛。” 安自渡笑道:“是吗?我倒不觉得。” “哦?”宴无咎手指轻敲方向盘,“那大人觉得,我这般沉溺红尘万象的凡人,定性如何?” 安自渡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语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并非凡人,你只是……暂时迷路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过宴无咎心头最痒的地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低吼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按照安自渡指引的方向,吉普最终停在了郊外废弃的工厂外。这里怨气冲天,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比之前的古宅更甚。 两人下车,望着那被浓郁黑气笼罩的工厂厂房。 “看来是个大家伙,或者……不止一个。”宴无咎眯起眼,“你们地府的治安管理确实该加强了。” “回去我说他们。”安自渡笑道,张开掌心,青竹伞再次出现,伞尖指向工厂:“此处怨气已凝结成网,我以青竹伞布下结界,防止逃窜扩散,你……” 他看向宴无咎,“你灵根属火,吸引其主要注意力便好,瓦解其怨气核心。我从旁辅助,净化与拘魂。” 分工明确,俨然将宴无咎当成了最强的矛。 宴无咎笑道:“大人放心,拆东西这活儿,我擅长。”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一道淡蓝色的闪电,径直冲入了那浓稠的怨气黑雾之中!下一刻,工厂内部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和凄厉无比的惨嚎,狐火与黑气剧烈碰撞,整个厂房都仿佛在震动。 安自渡立于原地,手中青竹伞飞旋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光罩,将整个工厂区域笼罩。 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中心那若隐若现的,灵动而暴烈的身影,指尖悄然掐动法诀,一道道纯净的灵力精准的避开宴无咎的攻击轨迹,切入怨气最浓郁的关键节点。 两人的配合,竟在第一次联手中,显露出一种惊人的、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默契。 一个霸道张扬,如烈日焚天;一个精准节制,如清泉涤尘。 第3章 枷锁 废弃工厂内的怨灵远比预想的还要棘手。那并非单一的强大怨念,而是由数十个惨死的阴灵所聚,在某种外力催化下融合扭曲而成的“聚合体”,混乱而暴戾,几乎将整个厂房变成了它们的领域。 宴无咎如同流星撞入浓稠的黑雾,灵力轰然爆发,所过之处,怨气快速破开,他身形灵动,在扭曲的钢筋水泥和疯狂扑来的怨念间穿梭,每一次挥手,每一道指风,都带着灼目的光,精准地撕开怨气的防御。 安自渡布下的结界光晕流转,将阴灵牢牢锁定,他本人则立于结界边缘,手中青竹伞悬浮,伞面垂下道道清辉,十分精准,不断洗涤、削弱着聚合体的核心怨力。他的辅助恰到好处,既不会干扰宴无咎狂放的节奏,又能在他制造出的缝隙间给予致命一击。 两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一个主攻,一个主控,效率极高。 然而,那阴灵聚合体毕竟融合了太多怨念,核心处一团漆黑如墨、不断蠕动的能量尤其顽固,宴无咎几次强攻都被它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卸开。 “啧,真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恶心人。”宴无咎闪身避开一道腐蚀性极强的怨气冲击,落在了一根倾斜的钢梁上,微微蹙眉。 他能感觉到,那核心处除了怨念,还缠绕着一丝与古宅节点相似的、令人不快的禁术气息。 就在这时,工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疾驰而来,粗暴地停在结界外围。 车上迅速下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考究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各异的人,有道士打扮,也有穿着现代作战服的,眼神锐利,显然都是处理“非常事件”的专业人士。 中山装男人看到被安自渡结界笼罩、内部金光黑气交织的工厂,脸色一沉,尤其是看到结界内那卓尔不群的白色身影和在里面大杀四方的宴无咎时,眉头紧紧皱起。 “你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你们在这里私自行动的?!”中山装男人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对着结界内的安自渡呵斥道,“这里是‘特调局’管辖的区域!立刻停止行动,出来接受调查!” 他身后的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连忙上前,对结界内的两人喊道:“两位,我们是特殊事件调查局的,这位是我们的刘处长。此处灵异事件已被我局接管,请你们立刻撤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危险!” 工厂内,宴无咎正打到兴头上,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十分不爽。他随手拍散一道偷袭的怨气,扭头看向外面,凤眼里满是不耐烦:“特调局?没听说过。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妨碍小爷除魔卫道,守护人间。” 那刘处长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负责这片区域的灵异事件多年,向来是说一不二,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尤其还是这么个看起来像个纨绔子弟的年轻人。 “狂妄!”刘处长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宴无咎那身价格不菲却略显凌乱的衣着,又看了看里面气质超凡但不明身份的安自渡,语气带着讥讽,“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修士,怕是哪个不懂规矩的野路子或者招摇撞骗的世家子吧?这里的东西非同小可,我们已经追踪多日,布下了天罗地网,岂是你们能胡乱插手的?万一让它跑了,酿成大祸,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这话阴阳怪气,既贬低了两人的身份,又暗示他们无能且鲁莽。 安自渡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出声,依旧维持着结界的稳定,仿佛外界的嘈杂与他无关。 他此刻只想尽快解决此事,至于人间的纠纷,他根本懒得理。 宴无咎却被这话气笑了。他这人,虽表面风流不羁,实则骨子里傲得很,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尤其还是在这种他明明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 “哦?天罗地网?”宴无咎停下攻击,任由那怨灵暂时喘息,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抱着手臂,隔着结界光幕,似笑非笑地看着底下的人。 “刘处长是吧?你说你们布下了天罗地网,那请问,你们这网,是打算等这玩意儿把方圆十里的生魂都吸干了再收吗?” 他指了指厂房内虽然被削弱但依旧张牙舞爪的怨灵聚合体,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你!”刘处长被噎得脸色涨红,他身边一个穿着道袍、手持罗盘的老者上前一步,沉声道:“年轻人,口气不要太大!这怨灵聚合体核心诡异,寻常手段难以净化,我等正在研究万全之策,岂容你在此肆意妄为,打乱部署!” “万全之策?”宴无咎挑眉,凤眼里闪过一抹恶劣的光,“就是躲在远处看热闹,等它壮大到无法收拾,再向上头求援,或者干脆一炸了之,把这里变成更大的阴地?果然是‘高明’的策略。” 他这话直接戳中了特调局某些时候处理类似事件的痛处和潜规则,刘处长和那老道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放肆!”刘处长厉声喝道,“立刻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身后那些穿着作战服的人立刻摆出了攻击姿态,手中拿出了一些特制的、针对灵体的武器和符箓。 结界内,安自渡终于淡淡开口,声音透过结界,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地府办案,闲杂人等,忽扰。” “地府?”刘处长和他手下的人都是一愣,随即露出怀疑的神色。地府之说虚无缥缈,他们特调局虽然处理灵异事件,但更多是基于科学和玄学结合,对所谓的神祇地府,大多持保留态度。 “装神弄鬼!”刘处长认定对方是在虚张声势,怒极反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地府’来的,有多大本事!给我破开这结界!” 他一声令下,那名老道士和几个擅长阵法的人立刻上前,开始施展手段攻击安自渡布下的结界。 然而,他们的灵力撞在青竹伞布下的光罩上,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安自渡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依旧专注地引导着被迷惑的阴灵。 这下,刘处长等人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们意识到,里面那个白衣人,恐怕真的不是普通人。 而此刻,被彻底无视和挑衅的宴无咎,耐心终于告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骨子里的偏执,接连被打断和嘲讽后,开始蠢蠢欲动。 “吵死了。”他低声自语,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既然你们这么想看本事,那小爷就让你们开开眼。” 他不再理会外面那群人,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怨灵聚合体,尤其是那团顽固的漆黑核心。 “不就是掺杂了点见不得光的禁术残渣吗?也配跟我扯上关系!”宴无咎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真当小爷拿你没办法?” 他双手猛地于胸前合十,背后那十二道淡金色的天道枷锁虚影再次浮现,但这次,它们不再是束缚,反而像是被宴无咎引导化为己用,锁链之上符文流转,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古老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整个工厂区域,包括结界外的特调局众人,都感到呼吸一窒,仿佛有无形的巨石压在胸口。连那怨灵聚合体都发出了恐惧的哀嚎,蠕动着想要后退。 安自渡一直平静的桃花眸中,露出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看向宴无咎的背影,眼里漾着暖意与自豪。 这是他一点点教出来的人。 “给我……净化!” 宴无咎低吼一声,合十的双手猛然拉开!一道凝练由纯粹真火构成的金色光柱,自他双手间迸发,不再是之前大范围的横扫,而是无视了所有怨气的阻挠,直刺那团漆黑核心! 金色光柱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冰块,发出“嗤嗤”的剧烈声响,怨气疯狂四散,核心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淡化! “不——!!!”聚合体发出了无数怨念重叠的,充满绝望与不甘的尖啸。 宴无咎眼神冰冷,持续输出着恐怖的灵力。他背后的天道枷锁虚影越来越凝实,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崩断,但他毫不在意。 终于,在一声轻微的破裂声中,那团漆黑的核心被彻底湮灭! 核心一灭,整个怨灵聚合体如同失去了支撑,庞大的身躯瞬间溃散,化作无数道精纯的阴气与残存的魂力。 安自渡适时出手,青竹伞光芒大盛,将这些无主的阴灵收纳。 工厂内,肆虐的怨气彻底消失,只剩下残破的厂房和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波。 结界外,一片死寂。 刘处长和他带来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个他们研究了许久、觉得棘手无比的怨灵聚合体,那个他们准备动用压箱底手段,甚至考虑牺牲部分区域才能解决的灾难……就这么被那个看起来像纨绔子弟的年轻人,用如此霸道、如此摧枯拉朽的方式,硬生生地……净化了?! 尤其是那道金色光柱散发出的威压,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那绝对不是普通修士能拥有的力量! 宴无咎缓缓放下手,背后的枷锁虚影悄然隐没。 他脸色有些苍白,连续动用超出禁锢的力量,尤其还是引动天道枷锁的反向力量,对他负担不小。 他强撑着身子,转过身,目光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扫过结界外那群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人。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手指。 笼罩工厂的结界应声而散。 安自渡收起青竹伞,走到谢无妄身边,目光平静地看向刘处长等人。 刘处长脸上的傲慢和讥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之前出声呵斥的年轻助理和道士更是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与宴无咎对视。 宴无咎懒得跟他们废话,他走到刘处长面前,因为身高优势,他微微垂眸看着对方,语气带着刺骨的凉意:“老头儿,你们的‘天罗地网’,可以收了。” 他顿了顿,凤眸弯起,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另外,下次再想瞧不起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青红交错的脸色,转身对安自渡随意道:“走吧,大人,这儿空气不好,一股子……蠢货的味道。” 安自渡微微笑了笑,搀住宴无咎的胳膊,给他助力,两人无视了身后那群呆若木鸡的特调局成员,径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吉普。 直到吉普的引擎声再次响起,消失在夜色中,刘处长等人才仿佛解除了定身咒,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与苦涩。 今晚,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和那句“配不配”,恐怕会成为他们心中的长久阴影。 车上,宴无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刚才那一下消耗确实不小。 安自渡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沉默片刻,语气有些冷淡开:“强行运用天道枷锁破怨念,谁教你的。” 宴无咎没听出安自渡话中的情绪,他懒洋洋道:“那要不然呢?听着那群蠢货在旁边嗡嗡叫?小爷我可没那份好脾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怎么样,判官大人,我这次‘擅自行动’,没给你地府丢脸吧?” 这时,漆黑的天空中滚动着一声“轰隆”巨响,宴无咎半开车窗看去。 “什么情况?天要塌了?” 接着,他奇妙的感觉身上的负担轻了一些,一股久违的灵力在经络中涌动。 天道枷锁……竟卸下两道! 第4章 青铜 废弃工厂那次动用天道枷锁的力量,让宴无咎消耗甚巨,他连续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回到他那间大平层loft工作室的公寓后,他几乎是倒头就睡,直到次日午后才被窗外刺目的天光扰醒。 他此刻脑袋仍有些昏沉,强行洗漱后,他套了件松垮的丝质衬衫,开车去了工作室。 深秋的天气阴沉的可怕,乌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塌下来。 刚进工作室的门,凳子还没捂热,就见小陈抱着个半尺见方的木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白大褂的下摆都被门帘勾得歪了。 “宴老师!宴老师您可算来了!” “慌什么?”宴无咎头也不抬,专注擦拭手中一把唐代铜鎏金剪刀,“是盒子里的老祖宗蹦出来找你喝茶了?还是把你魂勾走了?” “比那更邪门!”小陈慌忙将木盒放在工作台上,“这是新收的那把战国青铜剑——昨天碰过它的三个同事,今天全进医院了!” 小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您这几天请病假,不知道工作室里出了大事,昨天王哥就碰了下剑鞘,当晚就开始说胡话,而碰过这把剑的三个同事,今天一早全躺医院了!李姐说各项检查都做了,血项、脑CT全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跟……跟被抽了魂似的!” 小陈边说边不自觉地往后退,险些撞到身后的陈列明代青花瓷的置物架,接着道:“他们说,这剑上有诅咒!是战国将军的怨灵附在上面了!” “哦?”宴无咎这才抬了眼,提了兴趣:“有这事?” 小陈点头如捣蒜般,宴无咎视线落在青铜剑上,剑身青黑,纹路古朴,细看之下泛着幽幽光泽。 宴无咎伸手想要触碰,小陈立即惊呼道:“宴老师别碰!真的邪门!” 宴无咎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还是抚上了剑身。 “怕什么?若是位俊俏的将军,正好请出来聊聊风月。” 小陈根本没被这句玩笑话平复多少心情,反而一脸担心的看着宴无咎,生怕他下一秒晕过去。 而就在这一瞬,窗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把玻璃震得嗡嗡作响。 宴无咎语重心长道:“呦,看来将军脾气不小,或者说,这上面真被诅咒了。” 小陈听到这话,脸都白了,再次小幅度的往后退了几步。 阴沉的天空又接连滚了几声闷雷,风刮的呜呜作响。 宴无咎看向窗外,厚重的黑云将天际压得愈发低矮,语气有些不耐道:“要下雨了,你先下班吧,这位‘将军’交给我了。” 小陈看了看手表,有些犹豫道:“可是还没到下班时间……” “那要不我先走?”宴无咎朝青铜剑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留下来陪它唠唠嗑?” “不了不了!”小陈抓起背包就往外跑,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宴老师您千万小心,千万别再碰了!” 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在玻璃上,交织成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工作室里只剩下宴无咎一人,以及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剑。 “嘶—!”指尖被剑刃划破,血染在剑刃上,宴无咎漫不经心地拿纸擦了擦。 “脾气真大。” 他正琢磨着是现在溜号去找乐子,还是继续研究这邪门的玩意儿,墙上老旧的电子钟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跳到了00:00。 角落一台老式收音机突然滋啦作响,淌出卡顿的戏腔,灯忽明忽暗间,青铜剑泛出幽幽绿光,刺骨寒意裹着冷香卷进室内。 “阵仗倒不小。” 宴无咎转着椅子往后靠,姿势懒散,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开口:“判官大人出场总搞这么大阵仗?冷得我狐狸毛都要炸了。” 阴影里走出个穿民国长衫的身影,青竹暗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衬得他眉眼愈发清雅。 他目光扫过宴无咎敞着的衬衫领口,语气清淡:“扣子再解开点,说不定就不冷了。” “呦!大人好这口?” 宴无咎指尖按在扣眼上,眼看要扯开,却忽然扣紧,笑得眼尾上挑,“大人若想看可以自己解,我保证不躲。” 呵,骚狐狸。 安自渡不予理会,目光转向工作台上的青铜剑,就在他伸手握住剑柄的一瞬间,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心口处猛然传来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青铜剑突然绿光大盛,挣脱他的手掌,在空中翻转了几下,携着森然杀意直刺他的心口!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蓝色狐火凭空出现,将青铜剑挡住,青铜剑光泽瞬间暗了下去,剑身“哐当”一声落回工作台。 “大人这是吓傻了?”宴无咎将狐火收回指尖把玩,淡蓝色光芒映着他俊美的脸,再次道:“还是借此试探?” “都有。”安自渡张开掌心,判官笔出现在掌中。 判官笔外形形似毛笔,但却非是文人墨客手中柔软的毛笔,判官笔长度短小精悍,正应了‘一寸短,一寸险。’笔把粗圆,笔斗处雕刻着精美古朴的云纹,笔尖许是刚染了朱砂,呈的是红白相间。 一笔之下可定生死与功绩。 宴无咎靠坐在椅背上,凤眸微挑:“还未知其究竟,大人就要下判了?” “浅薄了。”安自渡抬手在空中画一道传声符,微微拂手,符便消失了,他道:“叫个人而已。” 与此同时,远离市中心某处街道的路边茶馆内。 十二点已过半,茶馆内自然是一个活人都没有。 江浸月一身红色旗袍勾勒出婀娜的身姿,乌黑的秀发用绿色翡翠簪高高挽起。 她正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手中的金色烟枪闪烁着宝石的光芒,袅袅白烟缠绕着面前的游魂。 “生前不积口德,死后便做个长舌噩梦吧。” 语落,游魂便化作青烟被收入白瓷瓶中。 “大人要问灵。”林知捏着手里的传音符急匆匆走来:“我下去找人帮忙。” “找什么人?”江浸月道:“下面的可不管这里的事。” “可大人刚渡灵回来,再次问灵恐怕身体撑不住。” 江浸月吐了口烟圈,起身整理了下旗袍,指了指满屋的游魂,“你先把这些分门别类,该入轮回的记下来,该受罚的标清楚,等大人回来审,也能轻松些。” “行。”林知捏了一道传音符传过去。 · 安自渡没避着他,林知的传音符内容宴无咎听的是一字不落。 “判官大人,人……哦不对,应该说是鬼缘够差的,传个信都没人搭理,混到这地步,也是难得。” 安自渡正感知青铜剑上残留的气息,闻言后,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本来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他指尖点了点剑身,“此剑恐是封了剑灵。” 宴无咎笑道:“是啊。而且剑灵好像还想杀您呢,判官大人。” 安自渡垂眸看向他,宴无咎靠在椅背上,嘴角扬着戏虐的笑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吊儿郎当这人模样长得极好。凤眸眼尾上扬,唇色殷红,但那双浪荡不羁的凤眸中却藏着不耐与凉薄。 安自渡找了个地方坐下,翻动着手中的册子,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宴无咎就这么仔细端详着他。 此刻工作室的光不知怎么已调为黄色暖光,许是刚才忽闪忽闪自己调的。 宴无咎靠坐椅背,目光放肆地打量这位传说中执掌生死的判官——眉眼如画,一双桃花眼浸在清墨里,温柔得能溺死人,偏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一时间工作室静的出奇。 “我虽然长得好看。”安自渡微微抬眸对上宴无咎的视线:“可也经不住你这么盯着看啊,年纪大了,容易害羞。” 宴无咎嗤笑一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判官是真有自恋的资本。他道:“判官大人一笔定生死,可别因为被人盯着看,就眼神不好判错了案。” 安自渡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灯光有些暗,是该配个眼镜了。” 宴无咎轻笑了声:“大人入世以后竟有些活人感了。”他打了个响指,将暖黄的灯光调成白色。 宴无咎这才细细打量着安自渡的穿着,一身民国时期的深色长衫,胸前刺着黄绿色竹叶图案,甚是衬他,但颜色却有些沉闷了,若换上白色或青色或许会更好看些。 宴无咎突然问道:“刚渡灵回来?” 安自渡点头,脸色却有些苍白:“渡了个怨灵。” “怨灵还用渡?不应打散不入轮回吗。” “你说的那种是没因果的,是生来便是恶,坏事做尽的人,这种情况就应打散魂魄,永不入轮回,严重的当下幽冥深处。”安自渡将判官页折叠送出,接着说道:“而有因果的人,或是受当下的形势所逼;或是无奈自保;或是含冤而终;这类‘魂’和‘灵’是结合生前功绩判定,应不应入轮回,入什么轮回。” 宴无咎若有所思:“那妖死了也归你们管?也有‘渡灵’一说?” 安自渡抬眼看他,“按理说应该是,不过我很少渡妖的‘魂灵’,但也轮不到我……”他顿了顿,笑道:“毕竟,我应该是在你前头的。” 宴无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在我前头?” “死啊。”安自渡说得坦然,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 宴无咎:“……你不是已经死了。” 安自渡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我说的是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宴无咎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神呢?” “神陨之后,神魄归于天地,滋养万物,不入轮回了。” 宴无咎呼吸一窒,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干涩开口:“永远消失了……没有例外?” “神的生命绵长,早已看淡生死了。”安自渡移开视线,开口说:“但例外也是有的,若世间有难割舍的牵挂,便会留下一丝神魄相伴。” 宴无咎抬眸看向他,眸中浸着复杂的情感。 安自渡别开视线,打趣道:“怎么?是看上哪个刚晋升神格的女狐了,但你现在想这些,也太远了些。” 宴无咎被他这不着调的话噎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安自渡再次开口道:“我看你身上的天道枷锁已撤了两道,等剩下十道枷锁全部撤除后,你便能晋升神格了。” “切,不稀罕。” 宴无咎起身往角落放置的小冰箱处走去,想找点喝的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青铜剑自他起身后又闪起的幽幽绿光。 他蹲在小冰箱前,专心地翻找着食物,嘴里还叼着个刚找到的肉松面包。 宴无咎抬头看了看时间,含糊不清地抱怨:“你这手下办事效率够低啊。传音符送来快半小时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嗯。”安自渡点了点头,很是赞同:“正如你所说,我人——哦不,鬼缘真的不好。” 宴无咎:“……”无言以对。 安自渡见他一口又一口吃得津津有味,竟也有了些饿意,他道:“咱俩也算共患难过了,能讨个东西吃吗?” 宴无咎哼了声:“判官大人别太自来熟了,工作室没炉子,没法给你烧,饿着吧。” 虽然说的很“抱歉”,但表情是真不想给你吃。 安自渡摇头笑了笑,走到宴无咎身前,非常自然地握着他拿面包的手,十分不嫌弃的就着宴无咎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指尖相触的瞬间,宴无咎浑身一僵,狐狸耳朵仿佛要竖起来了,触电般想要缩回手,却被安自渡按住。 “你……!”宴无咎瞪大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偏偏这人还十分没眼力见的点评了句:“味道不错哎。” 怎么不噎死你! 宴无咎猛地抽回手,捏着剩下的大半块面包,塑料包装在他手里发出可怜的声响。 “鬼也能吃人间的食物?” “谁跟你说我是鬼了?”安自渡笑道:“我不光能吃,还能见光呢,厉害吗?” 厉害个毛线! 宴无咎拿着面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所幸就这样僵持着。 安自渡顺手从他手里拿过:“别浪费了,我替你吃——哦对了,我不嫌弃你。” 宴无咎:“……” 我嫌弃你行了吧。 安自渡看向墙上的时间,咬了口面包:“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第5章 问灵 工作室厚重的窗帘自动拉上,四周传来沉闷的“叮叮”声,似是一个老旧的风铃。 一道黑影在昏暗的角落缓缓凝聚成形。 林知一身黑衣现身,面色凝重:"大人,底下的......"他的目光在看清安自渡身后那人时,猛地顿住,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在这?" “嗯?”宴无咎慵懒地靠在工作台边,倒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倒不记得三界有‘妖族不能在人间’这一条。” “你爱在哪在哪。”林知咬牙道:“就是不能在判官大人身边!” “这就有意思了。”"宴无咎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分明是你家判官大人深、夜、亲、临,我这小庙就一张床,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还有些害怕呢。” 安自渡依旧安稳坐在黄花木梨椅上,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桃花眼里盛着浅显的无奈,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小孩。 林知听到这话马上气得吐血,嗓门都拔高了些:“你放屁!明明是你对大人有所图谋,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 “咳咳……”安自渡轻咳几声,林知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不该说的话漏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悻悻地别过脸。 安自渡轻描淡写道:“有些着凉了。” 宴无咎凤眸微眯,视线如刀锋般落在林知身上,不依不饶,“我怎么?说下去。” 林知根本不敢看过去,梗着脖子不说话。 安自渡顺其接下话说:“他的意思是,我为了能早点来见你,才匆忙处理完手头棘手的差事,路上吹了风,着凉了。” 宴无咎:“……放屁!” 话题算是默默的揭了过去。 安自渡问道:“只有你一人来了?” 林知闷闷地开口说:“浸月说最近游魂众多,度朔山和酆都那里游魂聚集,拥堵不堪。阴司全调去守入口了,抽不出人手。” 这两处地方是下幽冥处的入口之一,游魂众多需要阴司查验放行,一来是防止有心之人潜入幽冥,抓游魂做些恶事,二来是酆都为阴阳交汇之所,防止魂魄不稳的活人闯入,而难返人间。 难不成偌大的幽冥连一名阴司都调不出?分明是推托,不愿来的话术罢了。 安自渡却不以为然,心态极好:“冬季难熬,游魂易滞,数量增多也正常。” “大人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他们就觉得你好说话。”林知看向青铜剑,抬手画符:“我来问灵。” 然而,就在他指尖灵光刚闪,安自渡衣袖便轻轻一抚,即将成型的符咒瞬间消散,他道:“器物灵问灵和游魂不同,它的执念比游魂深数百倍,稍有不慎,就会被迷其心智。” 说着,他抬手将方才压在剑刃上的符纸揭下,就在符纸离开剑身的瞬间,那青铜剑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青铜剑,发出暗淡的幽幽绿光。 宴无咎眼神复杂的盯着安自渡清瘦的背影,他竟没注意到这人是何时将符贴上的。 安自渡转动判官笔,笔尖的朱砂有些残余,笔尖在青铜剑刃上滑动着,青铜剑身微微抖动,像是执剑之人正在手抖。 他抬手在青铜剑上方画了一张极为复杂的符文,笔尖轻点,符便缓缓下落,朱红的符文覆在青铜剑上。 “滋啦……” 角落的老式收音机开始自动调频,发出模糊不清的古语腔调。 林知看向安自渡一脸担心道:“大人,您今日刚渡了怨灵,我怕……” “无妨。” 宴无咎看向他的侧脸,嘴唇微张,嘴边的话始终没说出口。 “点香。” “是。” 林知张开手掌,手中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朱红色香炉,他将点燃的犀角香放在香炉中,青烟缓缓上升涌到青铜剑处,如丝如缕地缠绕在青铜剑刃上。 “犀角香缠绕,唤问是何灵。”安自渡的嗓音忽然变得冷冽清脆,像是换了个人。 这声音……宴无咎恍惚一瞬,眼前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将他从雪地中抱起,带笑的嗓音模糊且遥远,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你这狐狸,倒是命大……” 寒风凛冽,但他却不觉得冷,鼻尖萦绕着那人身上独有的冷香,让他觉得十分舒适……他竟毫无防备地窝在那人怀里沉沉睡去。 “想什么呢?”安自渡的手在他眼前轻晃,宴无咎思绪被拉回,目光落在他小拇指处缠绕的一圈红线上,闷闷开口:“没什么。” 青铜剑上绿烟凝聚,缓缓凝成一个似人形的灵体。 “何灵?” “青铜剑灵。” “有何执念?” 灵愣了一瞬,缓缓道:“始…终。” “因何醒?” “剑主召唤。” 安自渡握着判官笔,点向灵体额间,轻声询问道:“何为始终。” 灵体骤然溃散!青铜剑再次暴起,欲朝安自渡胸口刺去! “没完没了了!”宴无咎凤眸中戾气一闪,几乎是本能反应,指尖淡蓝色的狐火已然炸开,精准无误地再次将狂暴的剑身牢牢挡住! 这一次,狐火没有立刻散去,反而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剑身缠绕而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青铜剑剧烈震颤着,最终发出一声哀鸣,绿光彻底黯淡,静静地悬浮在半空,被蓝色狐火禁锢着。 宴无咎冷哼一声,抬手,隔空握住剑柄。便感受到剑身传来一股温热——仿佛是鲜血的触感。 他放下剑,语气意味深长:"判官大人,它、与你有关。" 安自渡点了点头:“嗯,感觉到了。” 宴无咎轻笑一声,逼近一步,几乎贴着安自渡耳边,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也是,判官大人手中的生死薄能知晓万物因果,自然也知此‘灵’跟你有何渊源,不过……”他拖长了语调,“我怎么觉得,它很想杀了你呢,大、人。” 林知怒道:“胡说什么呢!我看是你想杀大人。” “我想杀他?”宴无咎忽然笑了,目光黏在安自渡淡色的唇上,意有所指,“方式……可能比较特别,保证让判官大人终身难忘。” 林知瞬间面红耳赤:“龌龊!” 宴无咎笑得愈发张扬:“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安自渡闻言也看向他,可那人脸上毫无羞赧,反而扬着下巴,像只开屏的孔雀,挑衅般回看过去,仿佛在说“我就这样,你能奈我何?” “看够了?”安自渡问。 “看够了,”宴无咎指尖划过自己喉结,“就是有些好奇,咬这里的时候,判官大人是会推开,还是……抱更紧?” 安自渡眸光微动,尚未回应,林知已忍无可忍亮出武器! “别闹了。”安自渡拂袖压下林知的动作,指尖轻点剑身,“你的血,之前滴在上面了?” “噢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宴无咎伸出快要愈合的手指:“我敢肯定,是这破剑先动的手。” 林知在一旁直翻白眼:“……你哪这么多肯定。” 安自渡了然,指尖在剑锋一划,将血滴了上去。 林知一脸不解:“大人你干什么?” 血滴在上时,青铜剑周边瞬间起了一层黑雾,剑刃前半段赫然出现了锈迹斑斑的血痕,上面还带着蓝色火焰。 正是宴无咎的狐火。 安自渡道:“好奇它为什么杀我。” “哎!这不是这狐狸精的狐火吗。”林知脑中忽然警铃大作,他看向宴无咎:“你是剑灵的主人!?也就是说,是你赋予剑灵指令,让它一直想杀大人!?” “呦,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宴无咎漫不经心道:“不记得了,你非要这么说,那就当是我吧。” “你……!”林知差点气背过去。 安自渡低笑一声,看向那跃动的狐火:“对我有这般深的杀意……还是,别的什么?” 林知气道:“还渡什么剑灵,让浸月过来吐口烟,完了直接把他扔进轮回池!” 宴无咎道:“行啊,把我身上的天道枷锁撤了再扔。” 林知呵了声:“你想得美,除非你魂飞魄散,要不然你就要背着它入轮回池,生生世世,永不得脱。” 宴无咎沉默不语,似是真的在思考“魂飞魄散”与“永生背负”,哪个更划算。 这时,他感觉肩膀落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安自渡温声道:“别瞎琢磨,等渡完该渡的灵就会撤了。” 宴无咎拍开他的手,淡淡应了声。 犀角香渐渐燃尽,余烟仍在空气中萦绕,青烟凝成一团,呈现一团虚影,变幻之间是一个男人被绑在粗壮的十字木桩上,手腕粗的铁链绑住四肢和脖颈,留下深可见骨的淤痕。 更触目惊心的是,男人胸前插入一把青铜长剑,白色衣服被血浸透,晕开大片暗红,剑身被淡蓝色狐火包裹着。 男人的头无力的低垂着,发丝凌乱,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什么意思……”林知凑近细看,小声嘀咕着:“他还活着吗?” 宴无咎:“活着。” “生命力这么顽强吗,都成这样了还能撑着一口气。”林知感慨道:“不敢想成为怨灵该有多麻烦。” 这时,“麻烦”缓缓抬起了头,男人虽然身上血横遍布,但那张脸却是干干净净,待看清面容后,林知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珠瞪的都快掉出来。 他保证,如果他现在是活人的话,此刻绝对能瞬间晕死过去! 青烟中的那张脸,竟然和判官大人一摸一样!!! 什么情况? 林知结结巴巴问道:“大…大人这不会是你前世吧?” 安自渡摸了摸下巴:“长得不像吗?” 林知:“……”这是重点吗!? 青烟变幻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男人穿着裁剪精致的黑红色上衣下裳,腰间系着雕刻精美的和田玉佩,一步一步走近。 那张脸出来后,林知想再死一遍的心都有了,倒是安自渡却是一脸笑意的看向青烟内,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 青烟中。 ‘宴无咎’凑近挑起‘安自渡’的下巴,问道:“大人被钉在这里,感觉如何?” 被钉着的‘安自渡’连睁眼都费劲,嗓音虚弱的几不可闻:“有点累。你的狐火有些燎人了。” “果然是你!”林知听见这话,再也按捺不住,一脸怒气:“这一切就是你策划的!” 林知眼看又要出手,安自渡预判了他的动作,再次将他拦住,语气带着些长辈的无奈:“年轻人,淡定些。眼见,不一定为实。” “可他……!”林知哼了一声,强行压制住怒火。 安自渡看向青烟内,开口道:“这也许,就是剑灵口中的始终了。” “我不记得。”宴无咎抬眸对上安自渡疑惑的目光,再次开口道:“这段记忆,就像被挖走了一样,我一点都不记得。” “天道枷锁在身,不记得也正常。”安自渡轻笑道:“可就连我…竟也记不清了。” 大人您看!”林知突然指着虚影,声音都变了。 两人都顺着林知所指看了过去。 只见青烟内,那个神态倨傲的‘宴无咎’的脖颈上,以及右手食指上,各自缠绕着一个纤细且闪着朱红色光芒的细链。 林知疑惑开口:“那不是判官链吗?宴无咎一个活人,怎会戴有判官链?” 安自渡解释道:“心甘情愿的活人,愿以魂魄为契,也可以戴上。”他看向宴无咎问道:“是我给你戴的吗?” 宴无咎眸色阴沉,还没等他开口,青烟突然把安自渡裹住,眨眼不见踪影。 林知扑过去时,只捞到片凉透的铜锈。 “大人!” 安自渡的声音在半空中传来:“别慌,即是‘始终’,总得走一遭。” 宴无咎摸着剑柄上的血痕,忽然笑了——他不记得过去,但却在这柄剑的执念里,闻到了和安自渡身上一样的冷香。 他指尖按在剑刃上,狐火顺着纹路缠了上去,“正好,我也想知道,这‘始终’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缠绕的狐火与未散的青烟交织,碰撞,散出的浓烈雾气将宴无咎包裹其中。 烟散,人也消。 林知一脸担忧的看向暗淡无光的青铜剑。 判官渡‘器物灵’,需要进入‘器物灵’灵识深处,找出根究。 第6章 守仁 判官执朱绳,缚万古千秋未定魂。 凡是被判官链锁住的魂灵,都承载着太过复杂的因果。 且此魂灵经历复杂,自身的功绩与过错没有明确的判定结果时,判官便会为此魂灵戴上判官链,避免酿祸。 而生人与魂灵的区别是,生人的小拇指处会缠绕一道判官链。 十字木桩前,‘宴无咎’挑起‘安自渡’的下巴,指尖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流连,语气戏虐道: “安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亲手造的守仁剑,开刃后杀的第一人竟是自己吧。” ‘安自渡’喉间涌上腥甜,他强忍着咽下,声音沙哑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大人此言差矣,他们说你是荧惑守心,我本意是想帮你的。“‘宴无咎’视线移向‘安自渡’胸前的剑,手上稍稍用力,剑刃又没入几分。他眼中带着冷笑:“可您都这样了还死不了,这不正坐实了他们口中的话?” 当荧惑守心被强扣在安自渡身上后,他便成了众矢之的,民间请愿,将此人速杀之! 这世间,最可怕的并不是灾星临世,而是欲加之罪的荒唐戏码。 ‘安自渡’脸色苍白,额间是细细的汗珠,他轻笑道:“你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宴无咎’的指尖蹭过他唇上的血痕,“他们信,并都想治你于死地。与其这样,你不如死在我手里,反正……”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某种笃定,“你也不会真的死。” 可会疼… 话音将落,青铜剑上的蓝色狐火骤然炽盛。 ‘安自渡’疼的紧紧咬住嘴唇,唇上被他咬的已微微渗出血,他支撑不住,头缓缓垂下,晕了过去。 而在外目睹的两人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被钉在木桩上和持剑而立的人,都与自己无关。 现实里的宴无咎忽然笑出声,胳膊搭在安自渡肩上:“判官大人,两千年前我还挺会给你泼脏水。” 安自渡轻笑声:“对啊。”他目光掠过剑身上跳跃的狐火,开口点评道:“你灌的狐火都能把我烧焦了。” 宴无咎则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判官大人别怪我啊,说不定当时我也是受情况所逼。再说了,你又不会真的死。” 安自渡点了点头,赞同道:“那倒也是。” 宴无咎收敛了几分玩笑神色,道:“但这些记忆,我毫无印象。” “那判官链……”安自渡视线落在他的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道:“是我给你戴的吗?” 宴无咎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道:“谁知道呢?或许是判官大人您对我情根深种,非要拿链子拴着,逼我常伴您左右呢。” 就在这时,青铜剑身发出幽幽绿光,在狐火的包裹中越来越亮,四周顿时青烟袅袅,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犀角香的味道。 “剑灵守仁,终见主人。” 青烟慢慢凝成一个约六旬的老者,他虽须发半白,但却毫无龙钟老态,老人身着一身墨绿色深衣,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 他步履沉稳地行至宴无咎面前,深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做了揖。 随即,老人将剑举到宴无咎面前,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蹚过两千多年岁月,‘守仁’终于等到主人。” 宴无咎迟迟没接过,目光落在剑脊处雕刻两个篆字——“守仁。” 而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略带苍白的手进入自然地握住剑柄,从老人手中接过剑。 守仁剑灵双目圆睁:“你!……” “我怎么?”安自渡细细端详着剑身,指尖轻抚过剑刃,“你都蹚过两千多年来杀我了,我自然要看看是何缘故,况且……” 他视线落在守仁身上,对上他略有些愠怒的眼睛:“此剑是我亲手铸造,沾了我的精血才化了剑灵,我碰不得?” 守仁沉默不语,目光投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宴无咎。 宴无咎突然问道:“我当时为什么杀他。” 恰在此时,一道黄符破空而来。安自渡拂手,符纸炸裂,传来林知焦急的声音。 “大人,接触青铜剑的几名生人各项指标虽正常,但魂正渐渐散去,他们并非寿终正寝,恐会生成厉魂。” 安自渡执判官笔在空中快速写一行字,传了出去,他看向守仁,问道:“何为始终?” 守仁显然听到了那道传音符,深褐色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了饱经风霜的疲惫:“剑主执剑,杀了开刃后第一人,方为始终。” “呵。”宴无咎嗤笑一声,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上安自渡的肩膀,姿态亲昵,话却是对守仁说的,“老头,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分明是你自己想杀判官大人,却要拉我当刽子手。”他侧头,对安自渡扬起一个风流缱绻的笑,“我跟判官大人的关系,那可是……相敬如宾,风雨同床,我怎舍得持剑杀他呢。” 安自渡:“……” 守仁:“……” “不对不对。”宴无咎自顾自地摇头,凤眸中闪着狡黠的光道:“应当是棠棣同馨,情深意长。” 安自渡:“……” 安自渡暗自叹气,这狐狸的四字成语,还是用得如此……别具一格。 守仁无视了他的胡言乱语,开口回答方才的问题:“您当时说他是荧惑守心之人。”他指向被绑在木桩上半死不活的‘安自渡’:“您说,是他欠你的,他该死。” 安自渡闻言,竟将手中的守仁剑递向宴无咎,语气温和得像在邀请品茶:“来,给你一次杀判官的机会。” 宴无咎抬手接过,剑一入手,一股汹涌的杀意竟真的从心底窜起,仿佛被幻境中两千年前的自己情绪同化。 宴无咎看着眼前的人,在安自渡的桃花眸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忽然对他产生了很多疑问。 而透过这双眼睛,仿佛想质问两千多年前的自己。 宴无咎猛然回神,问道:“你知道两千多年的事?” 安自渡坦言道:“不知道。” 宴无咎说:“……那你让我杀你?” “嗯。” 安自渡的指尖突然触到他颈间的红痕。那道判官链的印记,正随着宴无咎的情绪发烫。 “你当时戴这链子,”安自渡的声音轻得像烟,“或许也是为了囚我。” 魂灵戴上判官链,便意为此魂灵归此判官所有,意为让魂灵安分守己,静等清算功绩后进入轮回。 而活人身上有判官链,戴上的疼痛不亚于剜心剔骨之刑,自此,身上便有此判官的印记,生死交付,听候差遣。 宴无咎眉头微皱,表情十分不悦:“没有其他解法?” 守仁道:“若不是您持剑刺他沾染了精血,‘我’便不会出现。” 铸剑者造就,提剑者赋予。 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 守仁接着说道:“两千多年的时间,守仁只为等剑主再次提剑,解开这段因果,我才能得到解脱。” 静待两千多年,只为等君解因果。 宴无咎冷哼一声:“入轮回前需接受判官审判——哦,就是你眼前这位,你怂恿我伤害判官大人,并且,你还吸食了这么多生魂。” 守仁辩解道:“这为无奈之举,您当时自刎后,‘守仁’剑身上沾得血迹早已洗不掉了。器物有灵,若非他们想拿走‘我’换取钱财,他们便不会死,这只能归咎于他们自身的贪念。” 宴无咎道:“那些实习生也想拿你换钱?” 守仁叹道:“止不住,‘守仁’剑身上缠的东西太多,剑身守不住那些怨障,触碰者先被同化,而后身死。” 安自渡眉头微皱,突然问道:“他因何自刎?” 守仁不语。 “这还用猜?让我自刎的无非是甘愿折美人膝下。”宴无咎语调拉长:“难逃一‘情’字啊。——哎老头,我那时的夫人长什么样?美吗?我俩是不是特别般配,整日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啊。” 守仁:“……您当时并未娶妻,只有一位……” 安自渡倒有些疑惑了,就凭宴无咎这风流的性子,应该是妻妾成群才对,可不成想竟是个,额……少男。 宴无咎脸色也没好哪去,他生硬的问道:“只有什么。” 守仁思想本就不是那般开放,虽被禁锢在‘守仁’剑中不得出,但外界的声音也是听得清楚。 他苍白的脸上竟晕了一圈红印,显得有些滑稽:“只有一位暖床男人,民间曾有言,荧惑守心那人实属讹传,是太史大人被安大人美色所迷惑,避免安大人娶妻生子才将其囚禁,只为……夜夜‘暖床’……” 守仁说不下去了,宴无咎也听不下去了,他想杀人。 倒是安自渡在旁听的津津有味:“你说的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样吗?” 你大爷的这还用问!?没看见柱子上绑着的人跟你一模一样吗?! 守仁点了点头,安自渡看着宴无咎的脸色正想说什么。 宴无咎握紧剑柄抢先开口:“闭嘴!” 他抬手将青铜剑架在守仁颈间,咬牙道:“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妖族擅长变幻形貌,肯定是哪个小妖看上我的俊美无俦的模样,去做……那种勾当。” “可…”守仁正要开口反驳,可对上宴无咎想杀人的目光后,立马憋了回去,只得在心里默默道:可若不是你,那人就算放血到死,也解不开‘守仁’剑的禁锢。 宴无咎道:“行了,别那么多废话,你将我们卷进这里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执念。” 守仁:“……我方才已经说了。” 宴无咎将守仁剑塞进老人手里:“给,自己动手杀吧。” “我……”守仁有些心累加无奈,怎么剑主轮回转世之后越来越蠢笨了…… 安自渡暗自捏了道‘看灵符‘,将手掩在袖间,“恐怕杀我,也不能如你所愿。” 两道视线看过来,安自渡开口道:“你与‘守仁’剑本就是一体,经过两千年的磨砺,早已与它完全融合,是无魂之灵,执念一散,你也不复存在。” 守仁听此,‘扑通’一声跪下,浑浊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雾,枯瘦的手指做揖:“求大人相助,我只想得一个解脱。” 安自渡轻叹一声,手指轻捻,判官笔出现在手中,沾有朱砂的笔尖点在老人额间,‘守仁’剑身顿时发出幽幽绿光。 “这件事因我而起。”安自渡捏了一道符,符缓缓飘到宴无咎面前,他道:“你拿着符在此等候,林知看到后会引你出去。” 宴无咎抬手接住符纸,眼尾带笑,噙着三分讥诮,他抬手将符撕碎,碎屑飘落在地,便消失不见。 “判官大人想支开我?”他逼近一步,笑容带着几分偏执,“恐怕这因果的最后一步,仍需我亲手来解。” 空气里突然漫开冷香,安自渡的脸色骤然苍白:“谁布的阵?” 犀角香的味道被另一股幽香取代,这股香味就像是雪后初霁的空气,冷冽干净,若细闻还有股花香,像是寒冬的梅花混合着初春的梨花。 这正是昆仑神山上,他亲手所创的阵法“梦死阵”的味道。 可此地,又为何会有这个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