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y我们的感情好像跳楼机》 第1章 机遇 北城的朝阳还带着冬日的清冷,透过出租屋小小的窗户,吝啬地洒下几缕光线。出租屋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桌上摊着一本《表演基础理论》和一张印着“北城电影学院”的学生证。 手机震动,苏夏手指划过屏幕,10086的催费短信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刚准备熄屏,刘璐的微信弹了出来: > [刘璐] 夏夏,试镜怎么样?我刚听说点风声,《心动》那个女主角妹妹的角色…剧组好像有关系户在盯着,你…别抱太大希望啊。毕竟这部戏的导演可是拿遍国内外各大导演奖的秦放,不过别灰心!我给你推个副导演的微信名片,他那边有个小成本网络电影,有个小角色,戏份不多但能露脸,你要不要跟他聊聊看? 几乎是同时,手机又弹出一条新闻推送的醒目标题: > 【娱乐圈八卦速递】当红小花林薇薇片场再陷争议!被曝对群演颐指气使,现场发飙画面曝光! 手指划过屏幕,新闻页面展开。配图是林薇薇在某个古装剧片场的侧影,华美的服饰与此刻她略显狰狞的表情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似乎正对着某个方向大声呵斥,周围的工作人员表情尴尬。配文更是直接:“当红小花片场耍大牌?林薇薇被曝因群演走位失误当场怒斥,言辞激烈致现场气氛降至冰点!”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 热评1:耍大牌实锤了!之前综艺里装得跟小仙女似的,打脸了吧? > 热评2:也可能是拍戏压力太大,群演一直NG谁不火大?别断章取义。 > 热评3:我朋友昨天就在现场!她说林薇薇那嗓门,隔老远都听见了,那个群演小姑娘当场就哭了,吓傻了都… 苏夏看着那条林薇薇的热搜,再想想自己那个大概率要飞走的“女主妹妹”角色,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溜溜的无奈直冲脑门。 她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直接一个语音电话就给刘璐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喂?夏夏?看到我消息了?”刘璐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听着像是在某个室外场地,隐隐还有扩音器的回声。 “看到了看到了!”苏夏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对着手机就是一通输出,“璐璐!我跟你说,我此刻的心情就跟北城这冬天的西北风一样,拔凉拔凉的!《心动》那边果然有‘天降紫微星’是吧?我就知道!我这劳碌命哪拼得过人家自带资源库的!” 她喘了口气,继续愤愤道:“还有!我刚刷到林薇薇的热搜了!我的天,上次就吃过她的拒演瓜,这次又咋了?在片场搞定向爆破呢?看那照片凶的,哪个群演这么倒霉触她霉头了?” 电话那头,刘璐的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一种目击者的神秘感和十足的吐槽欲道:“哎哟喂!你可别提了!我的宝!你猜怎么着?我就在这个组里!当场目击!我就是那个差点被台风尾扫到的可怜场务!” “啥?!你在那个组?”苏夏瞬间来了精神,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快!展开说说!前线记者刘璐同志,请发回详细报道!” “就昨天下午的事儿!拍一场宫苑散步的戏,其实特简单,就是一个演小宫女的新人群演,大概太紧张了,走位的时候没算好距离,不小心踩到了林薇薇那身据说好几万定做的裙摆角!” “嚯!”苏夏配合地发出惊呼。 “就轻轻踩了一下!真的!”刘璐语气夸张,“好家伙,林薇薇当场就跟被点了炮仗一样!‘啊——!’一嗓子,差点把我耳膜给刺穿了!然后直接扭头,指着那小姑娘,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长没长眼睛?!这衣服踩坏了你赔得起吗?!会不会演戏?!不会演就滚蛋!’” 刘璐模仿得惟妙惟肖,苏夏都能脑补出那画面了。 “我的妈呀……”苏夏咂舌,“然后呢然后呢?那小姑娘不得吓死了?” “可不嘛!那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岁,当场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低着头一个劲儿说‘对不起薇薇姐,对不起’,声音都是抖的。” 刘璐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执行导演赶紧过来打圆场,让人把小姑娘先带下去休息,又哄了林薇薇半天,说重新拍一条。啧啧,那场面,尴尬得我脚趾头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了!” “她也太……”苏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哎,习惯了。”刘璐语气里透着一股老油条的沧桑,“这些个小花小生,有点流量的,哪个没点脾气?也就是看人下菜碟呗。对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还算收敛点,对那些没背景的小演员和群演,那真是……唉。”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底层打工人都懂的无奈。 “算了算了,不提这破事儿了,影响心情。”刘璐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重新轻快起来,“说回正事!那个副导演的名片你加了没?虽然是个小网剧,但听说剧本还行,那个小角色挺讨喜的,露脸机会不少!你去试试呗?总比在家生闷气强!” “加!必须加!蚊子腿也是肉啊!谢谢我的璐宝!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等姐以后发达了,包养你!” “得了吧你!先把你那10086的催费短信搞定再说!”刘璐毫不留情地拆台,两人对着手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挂了电话,苏夏感觉胸口的闷气散了不少。虽然前路坎坷,奇葩遍地,但至少,她还有能一起吐槽、互相打气的朋友。 超市的生鲜区弥漫着蔬果的清香和生肉的微腥。苏夏推着购物车,对照着手机备忘录里的清单。 * 主食区:10斤装的大米沉甸甸地搬进车——这是未来一个月碳水的基本保障。 * 蔬菜区:西兰花、胡萝卜、西红柿 * 肉类区:冷柜前,她盯着那些诱人的五花肉和排骨看了好几秒,最终还是拿起了一盒分量精准的半斤鸡胸肉 * 饮品区:一箱纯牛奶——补钙,也是实惠的饮品。 结账时,收银员阿姨熟练地扫描着商品,拿起那盒鸡胸肉时,抬眼看了看苏夏清瘦的身形,笑着打趣:“哟,小姑娘身材这么好还吃减脂餐啊?够自律的!” 苏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吃过早饭苏夏换上运动服,镜子里映出她比昨天似乎更挺拔的轮廓,健身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今天的目标很明确:腰腹。 * 仰卧起坐:100个。做到最后几个,腹肌酸胀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她瘫倒在垫子上,大口喘气,额头的汗珠滚落。 * 卷腹:3组×20次。这一次,她努力回忆着教练的指导,核心收紧,动作标准了许多。“不错,有进步!”教练在一旁点头认可。 * 拉伸:当教练的手有力地压在她绷紧的大腿后侧时,那股强烈的拉扯感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再练我要死了。”苏夏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浸湿了运动背心,腰腹间勾勒出比昨日更清晰的线条,那微弱的马甲线似乎也加深了一点痕迹。教练竖起大拇指:“继续保持,这紧致度上镜绝对好看!” “靠,真不行了,教练别PUA我了,再练我就要累死在这了。” 苏夏回到家,感觉自己饿的能吃人。正对着小电锅琢磨是下饺子还是下面条,电话响了。苏夏漫不经心地接起:“喂,您好?” “请问是苏夏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干练的女声,“这里是《心动》剧组艺人统筹,我姓张。” “哐当!”苏夏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锅里。她猛地站直,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瞬间忘了青菜面条的存在,声音下意识地绷紧,带上了十二分的恭敬:“张、张统筹您好!我是苏夏!” “嗯。”那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通知你一下,下周一上午九点,准时到影视基地3号棚报道,进行剧本围读和定妆。具体地址和联系人稍后短信发你。有没有问题?” 剧本围读?定妆? 苏夏的大脑处理这两个词花了足足三秒钟,直到一股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天灵盖,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没、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谢谢张统筹!我一定准时到!” “好。保持状态。”那边言简意赅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苏夏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像被点了穴。几秒后,她猛地蹦了起来,挥着还沾着油星的锅铲,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发出了极其压抑但极度兴奋的一声低吼:“啊——!!!” 中了!居然真的中了!那个以为早就飞走的角色!馅饼真的砸她头上了! 她激动得原地转了两个圈,差点撞到折叠桌,赶紧手忙脚乱地扶稳了桌上的电锅。心跳快得像刚跑完八百米,脸颊发热,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和刘璐的聊天框,劈里啪啦地打字,激动得打了好几个错别字: 「璐璐!!!!!!活了活了活了!!!」 「刚刚!!!《心动》剧组!!打电话来了!!!」 「让我下周一去围读!!!!!」 「我的天啊啊啊啊啊!!!我不是在做梦吧?!那个关系户呢?!咋回事啊?!] 她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刘璐的电话就直接轰了过来。 苏夏秒接,声音都激动得变调了:“璐璐!!” “卧槽!真的假的?!”刘璐那边背景音有点杂,但她的大嗓门清晰无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张统筹亲自给你打的电话?可以啊夏夏!你这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不是,是否极泰来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苏夏激动地语无伦次,“我都以为没戏了!是不是搞错了?会不会等下又打来说打错了?” “呸呸呸!乌鸦嘴!”刘璐啐道,“张统筹亲自通知,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至于那个关系户…”她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点幸灾乐祸, “我听我们组里八卦小能手说,好像是资方塞的人,但导演和制片看了试镜片段,觉得她演技实在太拉胯,台词都念不利索,硬塞进来怕毁戏,据说是掰头了好几轮,最后还是导演硬气,给拒了!估计是觉得你外形贴合,演技也还过得去,性价比高呗!” “我的宝!你可争气了!”刘璐比她还兴奋,“赶紧的!请客!必须请客!要求不高,楼下麻辣烫加俩蛋!” “请!加仨都行!”苏夏豪气干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光,“啊啊啊璐璐!我好紧张!围读我要注意什么?定妆会不会很复杂?我是不是该赶紧去做个护肤?头发要不要弄一下?” “淡定淡定!”刘璐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围读就正常去,带支笔带个本子,认真听导演和主演们说戏就行。定妆更简单,让你换啥就换啥,听化妆师和服装师的。你这底子,稍微捯饬一下绝对亮瞎他们的眼!” 和刘璐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苏夏才勉强从那种极度亢奋的状态里稍稍冷静下来。 挂了电话,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着红晕的脸蛋,用力掐了胳膊一下。 “嘶——疼!”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第2章 心动 夜幕降临,结束了一天的充实与忙碌,苏夏窝在小床上刷着手机放松。手指划过抖音,一条短视频推送跳了出来: 【标题:太真实!新人演员试镜紧张到大脑空白,被导演当场怼哭...】 屏幕亮起,画面晃动。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面容清秀却毫无血色,手足无措地站在试镜的镜头前,导演不耐烦的声音从画外传来,清晰而刺耳: > “台词呢?!昨天没背吗?!” 女孩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 > “我...我...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 “连台词都背不下来还来试镜?!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女孩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捂住脸,转身冲出了画面,只留下一个仓皇逃离的背影。视频到这里结束,评论区早已沸反盈天: > 热评1:导演也太凶了吧?新人紧张不是很正常吗?一点包容心都没有! > 热评2:这心理素质...确实不适合混娱乐圈,趁早改行吧。 > 热评3:太真实了!看得我手心冒汗,想起我第一次面试也这样,躲在厕所哭了半小时... 苏夏一条条划过那些或同情、或苛责、或感同身受的评论,正准备分享给刘璐八卦一下,手机顶端又弹出一条微信: > [妈妈] 夏夏,在忙吗?周末要不要回家一趟?你爸念叨好几天了,特意买了五花肉,说要给你做你最爱的红烧肉呢! (附加一个馋嘴的表情) 红烧肉。 那三个字像带着温度的钩子,瞬间勾起了她对家的全部思念。爸爸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妈妈温柔的笑脸,餐桌上那盘油亮亮、香喷喷的红烧肉…… 一天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简单的家常菜治愈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跳动: > 妈!想死你们了!想吃爸做的红烧肉!我明天一早就回去!等我! > [妈妈]:太好了!妈妈给你留着刚出锅的!明天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附加一个拥抱的表情) 看着妈妈的消息,苏夏仿佛已经闻到了那熟悉诱人的肉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 买了明天上午9点的票,大概11点到!不用接啦,天冷,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附加一个乖巧点头的表情) 上午九点。高铁平稳地驶离站台。苏夏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飞速掠过的冬日景象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剧本。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页,目光专注地落在关键戏份上。 她轻声念着台词,手指无意识地模拟着摔门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姑娘是学表演的呀?” 邻座一位面容和善的阿姨笑着问道,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善意。 苏夏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阿姨的眼睛亮了起来:“真好!我女儿也喜欢这个,天天在家模仿电视里的明星,就是胆子小,没勇气去试试…你这么努力,肯定能行!” 阿姨真诚的鼓励像一股暖流,瞬间注满了苏夏的心房。 中午十一点十分,高铁准点抵达家乡小站。熟悉的空气带着一丝凛冽的清新扑面而来。 刚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蜜焦香的肉味就霸道地钻入鼻腔——是爸爸的拿手菜红烧肉! “夏夏!我的宝贝女儿!” 妈妈几乎是冲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上下打量,“怎么好像瘦了呀?是不是学校食堂吃不好?还是太累了?” 爸爸系着那条熟悉的、沾着些许油渍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回来啦?快洗手!今天的肉炖得可烂呼了,快尝尝你老爸的手艺!” 饭桌上,小小的空间被温馨和食物的香气塞得满满当当。爸妈的筷子像比赛一样往她碗里夹菜,红烧肉、清炒时蔬、炖得奶白的鱼汤… 妈妈一边夹肉一边担忧地问:“上次做群演累坏了吧?有没有人欺负你?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爸爸则皱着眉,语气严肃:“闺女,爸看新闻了,说娱乐圈乱得很,潜规则啊什么的…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别学那些坏毛病,咱清清白白做人演戏!” 苏夏嘴里塞着软糯香甜的红烧肉,含糊却坚定地回答:“放心吧爸妈!我就想好好演戏,演自己喜欢的角色,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才不想沾边呢!”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客厅。妈妈翻出厚厚的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快看!你三岁的时候,非要穿我的花裙子,头上还绑着个大蝴蝶结,在家里转圈圈,说自己是小仙女!从小就有这演戏的天赋!” 照片里,扎着冲天小辫、穿着不合身裙子的“小仙女”正努力摆出夸张的pose。苏夏凑过去一看,瞬间羞得满脸通红,扑过去要抢相册:“妈!快收起来!这也太丑了!哪有什么天赋啊!” 爸爸在一旁喝着茶,看着母女俩笑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夏,还记得你表哥吗?在北城一家影视公司做场务的。要不要爸爸帮你问问,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小机会?多少也算个门路…” 苏夏停下打闹,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爸爸:“爸,不用啦!我知道表哥是好意,但我想自己先试试看。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实在不行…再麻烦表哥也不迟。” 晚上,苏夏把手机放在支架上,按下录音键。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已经带上了陈佳佳那种青春期特有的、混合着别扭和受伤的情绪。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轻声念着台词。 妈妈正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织毛衣,针线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听着女儿念的台词,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夏夏啊,你这角色咋老跟人吵架呢?不能演点温柔可爱的?像电视里那些甜甜的小姑娘多好。” 苏夏从角色状态中抽离,转头看向妈妈,脸上带着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妈!演员是什么角色都得演,得演啥像啥!温柔的我也能演啊!” 话音未落,她立刻切换状态,站直身体,脸上绽开一个甜美无害的微笑,眼神清澈无辜,声音也变得轻柔悦耳: > “(微微欠身,语气真诚温和)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瞬间的转变行云流水,看得妈妈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里的毛衣针都差点掉了:“哎哟!你这孩子!变得可真快!刚才还横眉竖眼的,这一下子就成温柔小绵羊了!还真是不一样!” 苏夏看着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刚才沉浸在激烈情绪里的那点紧绷感彻底烟消云散。 下午四点,告别的时刻到了。苏夏的行李箱立在门边,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妈妈塞进去的家乡特产和换季衣服。 “到了那边,按时吃饭,别学人家减肥,你看你脸上都没啥肉了。演戏再忙,也得睡觉,听见没?嗓子不舒服就泡点蜂蜜水,我给你装了一罐槐花蜜,在最外面那个袋子里……” “知道啦妈,你都说了三遍了。”苏夏嘴上抱怨着,心里却酸酸软软的。她走过去,帮妈妈把一缕滑下来的花白头发捋到耳后。 爸爸话不多,只是沉默地把行李箱又检查了一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然后提起箱子:“走吧,我送你到路口打车。” “爸,箱子重,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爸爸摆摆手,已经率先拎着箱子下了楼。 妈妈放下毛衣针,坚持要送到楼下。老旧的楼道里回荡着行李箱轮子磕碰台阶的咕噜声和妈妈细细的叮咛。 妈妈终于还是没忍住,红着眼圈抱了抱她:“好好的啊,夏夏。受委屈了就打电话回家。” “嗯,爸妈,你们也是,注意身体。”苏夏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她用力抱了抱妈妈,又看向爸爸,“爸,少抽点烟。” 爸爸点点头,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工作认真点,别老想家。” 出租车启动,缓缓驶离。苏夏透过后车窗,看到父母还站在原地,妈妈依偎着爸爸,不停地朝她挥手,身影在晨曦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她转回身,靠在座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底的湿意逼了回去。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熟悉的街景逐渐被陌生的高楼取代。 苏夏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播放了一首熟悉的音乐。她需要一点声音隔绝外界的喧嚣,让自己慢慢从离别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上了高铁,放好行李,找到座位。邻座是一个戴着头戴式耳机、看起来像个体育生的男生。正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苏夏坐下时无意间瞥了一眼屏幕,熟悉的画面让她脱口而出:“咦?这是《演员的诞生》吧?” 男生惊讶地抬起头,摘下了耳机:“你也看这个?” 他的眼神里带着找到同好的欣喜。 “嗯!” 苏夏点头,“很经典的表演类综艺,很多片段都值得学习。” 男生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是啊!我是北城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叫周宇。看这个主要是学习大导演们的镜头语言。” “校友!导演系?好厉害!” 苏夏眼睛一亮,“我叫苏夏,是北城电影学院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 共同的专业话题瞬间拉近了距离。从《演员的诞生》里某个经典片段的表演细节,聊到各自喜欢的导演风格,再到对当下影视剧市场的看法… 两小时的旅程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周宇思维清晰,见解独到,苏夏也分享了自己刚接触片场的感受和对角色的理解。临下车前,两人很自然地互加了微信。周宇的笑容真诚:“以后有机会多交流!祝你明天工作顺利!” “谢谢!也祝你学业有成!” 第3章 李曼 周一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间的寒意。苏夏已经站在了影视基地3号棚外。 她来得太早,门口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穿梭。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稍稍压下了那颗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她反复检查着自己的着装——她穿着崭新的黑色机车皮衣,里头配了一件简单白T,头发紧紧束成高马尾。 陈佳佳,剧本里那个十七岁的叛逆高中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昨天刚咬牙买下这套皮衣,还有返程的高铁票,实实在在啃掉了一块肉。包里还装着剧本、笔、笔记本,像极了第一天开学的小学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续有车辆驶入,下来的人穿着打扮明显精致了许多,带着一种苏夏熟悉又陌生的“圈内人”气场。她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挺直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误闯天家的菜鸟。 “苏夏?”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女孩小跑过来,确认了一下手里的名单。 “是,我是!”苏夏立刻应道。 “跟我来吧,围读室在这边。” 女孩领着她走进巨大的摄影棚,里面比想象中还要忙碌和……宏大。各种布景、灯光设备、轨道车堆叠出另一个世界的雏形。穿过略显嘈杂的棚区,来到一间相对安静的会议室。 门一推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长条会议桌的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导演和制片人的。两侧已经坐了几位主要演员。苏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左侧靠中间位置的顾晏辰。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头发看起来只是随意抓了抓,却显得清爽又英俊。他正微微侧头和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演员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神情放松而专注。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了眼。 目光在空中相遇。 苏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呜呼!顾影帝好帅!”苏夏在心中呐喊。 顾晏辰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礼貌的、淡淡的打量,像是在确认来人的身份。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随即对她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极其标准且客气的、属于前辈对后辈的友善笑容,然后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和旁边的人交谈。 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没有多一秒的停留。就像一个成熟的、见惯了剧组来来往往新人的演员,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同事最正常不过的态度。 礼貌,周到,却也疏离。 苏夏心里那点隐秘的、因为试镜时短暂交集而产生的微妙期待,像被细针轻轻戳破的气泡,无声地湮灭了。 她立刻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苏夏,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难道指望影帝对你印象深刻、另眼相看吗?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压下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失落,对着室内众人微微鞠躬,低声道:“各位老师好,我是苏夏。”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工作人员示意她在长桌末端的一个空位坐下。那里离主位和最核心的演员圈都有些距离。 她刚落座,导演和制片人就进来了,围读正式开始。 苏夏立刻翻开剧本和笔记本,摒除所有杂念,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导演先简单介绍了项目和对大家的期望,然后从第一场戏开始,按顺序朗读。 轮到苏夏的台词时,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短暂地聚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角色应有的情绪。她的戏份不多,台词也相对简单,很快就读完了。 期间,她注意到顾晏辰一直很专注。他读台词时声音低沉悦耳,情绪饱满,即使只是围读,也极具感染力。不读的时候,他会认真听别人,偶尔在剧本上写下备注,或者针对某些情节提出自己的理解和问题,和导演、其他演员的交流专业而顺畅。 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无可挑剔,温和有礼,但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会对每个人微笑,包括苏夏读完后,他也随着众人一起投来表示认可的目光,但那目光里没有任何特殊性,和看其他人并无区别。 苏夏渐渐放松下来,也彻底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她就是来工作的,来学习的,来抓住这个机会的。不该有的杂念,必须全部清除。 中场休息时,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活动、喝水、聊天。顾晏辰身边自然地围了几个人,包括饰演女主的女演员李曼,她笑容明媚地和顾晏辰说着什么,顾晏辰也微笑着回应,气氛融洽。 苏夏没有凑上前去,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看着剧本,用笔标注着刚才导演提到的一些要点。 “喝点水吗?”一瓶矿泉水被递到她面前。是刚才那个领她进来的工作人员。 “谢谢。”苏夏连忙接过,感激地笑了笑。 “别紧张,刚开始都这样。”女孩友善地低声说,“顾老师人很好的,就是有点慢热,熟悉了就好了。” 苏夏点点头,心里却想:她并不需要顾老师对她有多“热”,甚至在这部戏里,她跟顾晏辰都没有对手戏,现在这样专业的、保持距离的状态,就最好。 休息结束,围读继续。 后半程,苏夏更加投入。甚至有一次,在讨论到一场她和李曼的对手戏时,导演问她对角色动机的理解,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有些稚嫩,但态度认真。 在她说完后,顾晏辰抬眼看向她,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这个角度有点意思,可以再细化一下,比如在说这句台词的时候,眼神可以稍微带点……”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具体且专业的建议。 他的语气平和,完全是对事不对人的讨论姿态。 苏夏立刻点头:“好的,谢谢顾老师,我记下了。”她拿起笔,认真地在剧本旁边记下他的建议。 整个围读过程,顾晏辰的表现始终如一:专业、专注、礼貌、温和。但也仅此而已。那层无形的、属于顶级演员和新人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清晰地横亘在那里。 “这样很好。”苏夏对自己说,“这才是现实。” 剧本围读结束后,人群开始松动,低声交谈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响起。 苏夏合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剧本,轻轻吁了口气,感觉像是刚完成了一场高强度的脑力马拉松。 还没等她完全放松,工作人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夏老师,麻烦您跟我来会议室签下合同。” 会议室不大,空调开得足,空气里有股新打印纸的油墨味儿。制片人推过来一份合同,指尖染着均匀的蔻丹红。 “看看吧。”她语调没什么波澜,公事公办,“没问题就签字。片酬三千,拍摄期间包食宿。” 纸页翻动,发出轻微的脆响。密密麻麻的条款,许多“不可抗力”、“授权范围”之类的词看得人眼晕。苏夏的目光只死死咬住那几行被荧光笔标亮的重点:1月10日-1月16日拍摄。不得无故缺席,否则赔偿损失。肖像权授权给制片方1年。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竟有些不受控地微颤。 “嗬,”王哥在旁边低低笑了一声,带着过来人的了然,“第一次签合同都这样,跟要卖身似的。别怕,签吧,好事儿!” 笔尖终于落下,“苏夏”三个字写得比平时用力,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认真。 “陈佳佳这角色,”制片人收好合同副本,抬眼打量我,眼神锐利了些,“戏份不算多,但你得把她那股子叛逆劲儿演出来。” “我记住了,我会努力的。有…有不懂的,能问您吗?” “问王哥。”张制片利落地收拾起文件,“他是这部戏的执行制片,具体他管。王哥,人交给你了,带她去认认曼曼,明天对词。” 化妆间的门推开,一股暖融融的脂粉香和咖啡味儿混在一起。一个穿着米色长风衣的身影正对着明亮的化妆镜,微微仰着脸,指尖轻轻点着眼角。听见动静,她侧过身。 “曼曼,”王哥招呼,“这是演你妹妹陈佳佳的,苏夏。” 李曼的目光转过来,带着审视,随即化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她站起身,个子比苏夏高不少,风衣质地精良,垂感极好。 她伸出手:“你好呀,苏夏。我看了你的试镜片段,很有灵气,佳佳摔门那场戏,爆发力不错。” “曼姐好。”苏夏赶紧回应,声音有点紧,“我看过您的戏,以后请您多指教。” “明天上午九点,还在这儿,”李曼松开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们对对词,重点顺顺吵架那几场。” “好的曼姐!我一定准时到!” 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压不住。 回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窗外的天光已经有些发暗。苏夏迫不及待地摊开剧本,崭新的纸张散发出油墨的清香,属于陈佳佳的台词被苏夏用荧光笔仔细勾画出来。 放下笔,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搜索引擎。咬着下唇,输入:“叛逆少女表演技巧”、“如何演好问题少女”、“角色分析与情绪代入”。 跳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有表演学院的公开课片段,有论坛里演员们的经验讨论帖,甚至还有心理分析文章。她看得入神,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手指飞快地截屏保存觉得有用的段落。 她准备找一段经典电影里的叛逆少女片段来观摩,手机屏幕突然跳出来电显示——【璐璐】。 苏夏眼睛一亮,立刻滑开接听键,语气都轻快起来:“喂?璐璐!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想我啦?” 电话那头传来刘璐熟悉的大嗓门,背景音还有点嘈杂,像是在户外:“想想想!想死你啦!不过更重要的是——姐妹!我要来投奔你了!” “啊?”苏夏没反应过来 刘璐的声音兴奋得快要炸开,“我刚接到通知!《心动》剧组!场记!我调过去啦!明天就进组报到!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啦!” 苏夏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声音瞬间拔高:“真的假的?!天哪!璐璐!太好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 “嘿嘿,想给你个惊喜嘛!”刘璐得意洋洋,“以后在组里,姐罩着你!谁要是敢欺负我们夏夏,我拿场记板敲他!” “得了吧你!”苏夏笑出声,“你来了真好,真的!我一个人还有点发怵呢,特别是明天还要跟曼姐对词……” “李曼?她不是顾影帝的经纪人嘛!”刘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调侃和羡慕,“可以啊夏夏!稳住!别慌!拿出你试镜时的爆发力!记住,你就是陈佳佳本佳!” “嗯!那你明天到了直接去剧组吗?我们怎么碰头?” “应该是下午先去制片组报到,然后分配任务。等我安顿好了就找你!随时微信联系!”刘璐那边似乎有人叫她,她急急地说,“我先忙去了啊,明天见!加油!” “明天见!” 第4章 陈佳佳 化妆间的顶灯白得晃眼,空气里浮动着各类化妆品的香气。李曼窝在一张转椅里,套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却带着细微旧疤的小臂。她没化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手里厚厚一摞剧本摊在膝盖上,边缘卷着毛边。 见苏夏推门进来,她眼睛弯了弯,下巴朝旁边的空椅子一点:“夏来啦,坐。暖气足吧?把外套脱了,咱们开练。” 没有寒暄,直接切入剧本第七页,那场火药味十足的姐妹争吵。她的声音立刻变了调,不再是刚才的随意温和,眉头蹙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和疲惫:“佳佳,跟我回家!那些人不是好人!” 苏夏下意识地别过脸,躲避姐姐灼人的视线,声音挤出一点硬邦邦的倔强:“我不回!他们比你对我好!” “他们给你灌酒带你抽烟,这叫好?” 李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抽在空气里,带着被刺痛的愤怒。她甚至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苏夏被那气势激得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吼出来:“至少他们不会像你一样管我!” 动作带着怒气,却显得有点刻意,脚跟稳稳钉在原地。 “Cut!” 李曼自己喊了停,刚才的紧绷感瞬间消散,又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 她放下剧本,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抿了一口,眼神带着专业的审视:“爆发力有,但转身那一下,太稳了。佳佳这时候是委屈炸了,气疯了,整个人是失衡的。你试试带点踉跄,身体晃一下再站稳,好像气冲头顶站不住似的。那点狼狈,才是委屈。” 苏夏愣了一下,依言重来。 “可以呀!比我第一次拍吵架戏强多了,我那会儿只会干嚎,导演差点把剧本扔我脸上。”李曼笑了一下,眼睛亮起来。 “曼姐,你笑起来真好看,跟我大学时候看你的《春逝》一模一样。” “我比你早几年从北城电影学院毕业,勉强算你学姐吧。当年……也是像你现在这个年纪,运气好,遇上了秦导,演了他那部《春逝》。”李曼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感慨,“那部戏让我拿了不少奖,也算一夜成名了吧。” 《春逝》是苏夏心中的文艺片经典,李曼饰演那个在时代变迁中挣扎求存的女性形象深入人心,至今仍是她们专业的拉片范本。她也隐约听说过,李曼在事业巅峰期却突然淡出了公众视野,近乎隐退。 “后来呢……”李曼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演戏嘛,喜欢过。但后来发现,比起自己站在镜头前,我可能更擅长发现谁适合站在镜头前,以及怎么让他们站得更稳,走得更远。捧出一个影帝,比我自己去争那个影后,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至于这次……”李曼看向不远处正在和摄影师沟通的秦导,眼神里多了几分敬重和……无奈? “完全是老爷子不按常理出牌。《心动》这个项目,他筹备了很久,是他第一次尝试偏商业的爱情题材,但内核还是他喜欢的——都市人的孤独和情感联结。原定的女一开机前突发急病,至少要休养半年。资方急了,催他换人,他把圈里符合年龄段的、有演技的女演员筛了个遍,都不满意。” 李曼摊了摊手,笑得有些无奈:“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个电话打给我,说‘李曼,别躲清静了,回来帮我救个场。这个角色,我看了一圈,还是觉得你最合适,’我推脱说我好几年没正经拍戏了,而且还在带新人,忙。他老爷子根本就不听。” “所以,我就这么被‘抓壮丁’了。”李曼笑了笑,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一方面还老爷子知遇之恩,另一方面嘛……”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苏夏身上,带着欣赏,“我也确实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值得打磨的新人。比如你——” 她看着苏夏,眼神变得认真:“我看过你所有的试镜片段和在学校的一些作业,底子非常干净,肯下苦功,眼神里有东西,是块好料子。缺的只是机会和点拨。所以,让工作室把你的资料递给了选角导演,也跟秦导提了一句你是我小师妹。” 李曼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我得去化妆间了,今天有开机仪式。一起过去?” “好的曼姐!真的太感谢你了。”苏夏赶紧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跟着李曼走出排练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恭敬地跟李曼打招呼,李曼都微笑着颔首回应,气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苏夏正听着李曼跟她交代下午拍摄要注意的几个点,眼神不经意往前一扫,忽然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从一个办公室里侧着身子退出来,嘴里还嚷嚷着:“放心吧王哥!清单我核对三遍了,绝对没问题!器材那边我都……哎哟!” 那身影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没看路,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人,怀里的文件哗啦一下滑落大半。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赶紧道歉,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文件。 苏夏的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脱口而出:“璐璐?!” 正在捡文件的刘璐猛地抬头,看到苏夏,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笑容:“夏夏!!”她立刻就想蹦起来,结果忘了手里的文件,刚捡起来的几张纸又飘了下去。 “哎呀我的场记单!”刘璐哀嚎一声,赶紧又手忙脚乱地去捞。 苏夏忍不住笑出声,也赶紧蹲下去帮她捡。 李曼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明显熟稔又毛手毛脚的年轻女孩,脸上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并没有催促。 “你怎么这么快就进组了?不是说要下午吗?”苏夏一边捡一边小声问。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制片主任一个电话我就屁颠屁颠提前来干活了!”刘璐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这位就是……曼姐?”她眼神偷偷瞟向站在一旁气质卓然的李曼。 “嗯!”苏夏用力点头,介绍道,“曼姐,这是我好朋友刘璐,她是我们组新来的场记。” 刘璐赶紧抱着捡好的文件站起来,脸上堆起专业又略带紧张的笑容:“曼姐好!我是场记刘璐,以后请多指教!”她差点又想鞠躬,还好及时刹住了车。 李曼看着她俩,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你好。和苏夏是同学?” “对对对!我们是大学室友,铁瓷!”刘璐快人快语,说完才觉得有点太随意,赶紧又找补,“工作我一定认真仔细,绝不掉链子!” “那就好。”李曼笑了笑,目光在苏夏和刘璐之间转了一圈,带着点了然,“场记工作很繁琐,很重要,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璐赶紧摇头。 “那你们聊,”李曼对苏夏示意了一下前面,“我先过去化妆间。” “好的曼姐,您先忙。”苏夏连忙应道。 李曼对刘璐也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转身,步伐优雅地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李曼走远了几步,刘璐才长长舒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用气声对苏夏说:“我的妈呀!近距离看曼姐气场更足了!好帅啊!她刚才居然跟我说话了!夏夏你可以啊!都跟曼姐一起对词了!” 苏夏被她逗笑了,帮她理了理怀里歪掉的文件:“行了行了,别贫了。赶紧去忙你的吧,第一天好好干。” “知道啦知道啦!回头微信说!”刘璐抱紧文件,冲苏夏眨眨眼,风风火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苏夏看着好友活力满满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李曼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第5章 Action 基地门口的空地中央,一张铺着红布的香案突兀地立着,上面供着描金彩绘的关帝像,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下方。苹果、橘子、香蕉堆叠得满满当当,旁边散落着厚厚一摞用红纸包着的长方形物事——开机红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冬日清晨清冽的寒意,混杂出一种奇异的肃穆。 导演、制片人、李曼、顾晏辰等主演已经站成一排。苏夏站在李曼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能闻到她发梢淡淡的护发素香味。崭新的运动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王哥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洪亮:“上香!” 人群动了起来。苏夏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小心地拿起三支细细的檀香,凑近燃烧的红烛。火苗舔舐着香头,腾起一缕青烟。学着李曼的动作,双手持香举过头顶,深深弯腰,三次。每一次弯腰,额头都几乎要触到冰冷坚硬的香案边缘。 “拍摄顺利,拍摄顺利,拍摄顺利…” 期待被檀香厚重的气息包裹着。 秦导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种激昂的鼓动性:“《心动》,开机大吉!咱们拧成一股绳,拍出个好作品来!”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很快汇聚成一片。 苏夏跟着用力拍手,掌心拍得微微发麻。 集体合影时,苏夏自觉站到最边角,努力踮了踩脚,才勉强从前面人的肩膀缝隙里,露出一双睁得圆圆的、带着点紧张兴奋的眼睛。 轮到领红包了。制片人的手递过来一个,红纸包裹得方正结实。 苏夏双手接过,走到一旁悄悄拆开一角——崭新的一百元钞票,簇拥着几张零钞,不多不少,188元。 李曼不知何时站到苏夏旁边,低声说:“讨个好彩头,拿着吧,剧组的老规矩了。” “嘿嘿,‘要发发’,确实是个好彩头。” 仪式结束,肃穆的空气瞬间被打破。场工们吆喝着开始搬动沉重的器材。王哥朝苏夏招手:“过来,带你认认地儿!” 室内景的棚子像个巨大的盒子。推开门,一股新刷的油漆味道扑面而来。王哥指着其中一间:“喏,陈佳佳的房间。” 苏夏走进去,四壁贴满了夸张的摇滚海报,吉他、嘶吼的歌手、破碎的涂鸦,视觉冲击力极强。墙角扔着一个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偶熊,一只耳朵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脏兮兮的棉絮。地上散落着几本卷了边的漫画书。 刘璐就像个背后灵一样从苏夏旁边冒出来,胳膊肘撞她一下,挤眉弄眼:“哟,苏老师,这就开始视察工作了?”她指着墙角那只残破的布偶熊,“这熊经历了什么?耳朵都被薅秃了!比我家煤球下手还狠!” 苏夏忍不住笑出声,紧张感消了大半。 室外景是另一番天地。一条狭窄、肮脏的“老旧小巷”被精心搭建出来,墙壁斑驳,涂鸦凌乱。地上甚至模拟了积水的坑洼,漂浮着几个揉皱的彩色垃圾袋。踩上去,鞋底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真的踏进了城市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刚走出道具间,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眼神看人时带着点天然的凶悍。王哥赶紧介绍:“这是赵哥,演那个威胁你的社会人,剧里你的‘噩梦’。” 赵哥咧开嘴,络腮胡下竟露出一颗小小的、有点俏皮的虎牙,声音出奇的温和:“别怕啊小姑娘,我这人可温柔了,胡子唬人而已。”他伸出手,手掌宽厚。 “赵哥好。”苏夏赶紧伸手握了握,指尖还是忍不住蜷缩了一下。那浓密的络腮胡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被那颗虎牙完全中和。 基地提供的临时宿舍房间不大,带着一股新粉刷过的石灰水味儿。刚过八点,苏夏就把自己洗漱干净塞进了被窝。 手机屏幕亮着,映着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妈,我明天开始拍戏了,可能没时间看手机。” 几乎是下一秒,屏幕就跳出了回复:“注意安全,别累着。” 苏夏把闹钟仔细设在清晨六点——第一次化妆,绝不能迟到。 关了灯,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 身体陷在陌生的床铺里,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凌晨六点的化妆间像个冰冷的银匣子。日光灯管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落在化妆镜前冰凉的金属椅面上。 苏夏坐上去,皮革的凉气透过薄薄的戏服裤子直往骨头缝里钻。化妆师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湿意,在苏夏眼皮上涂抹、按压。 黏腻的眼线膏被细细的刷子拖拽着,在眼尾锋利地挑起一个锐角。 “闭眼。”她的声音很轻。 再睁开时,镜子里的人让苏夏呼吸一滞——原本圆钝的眼型被拉得狭长上挑,眼睑下晕染开深灰和墨黑的烟熏,像两团淤积的、化不开的阴云。眼神被框在这浓重的色彩里,无端地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看看,”化妆师把一面小圆镜塞到苏夏手里,声音里带着点完成作品的自得,“这眼神,凶劲儿一下子就出来了。” 发型师紧接着围上来,剪刀的冷光在发丝间跳跃。额前被剪短了些,细碎的刘海垂下来。滚烫的卷发棒带着刺鼻的焦糊味,一股脑儿地缠上她的头发。 当那堆乱蓬蓬、毛茸茸的卷发顶在头上时,镜子里那个顶着烟熏妆、眼神凶狠、顶着爆炸头的女孩,苏夏也震惊了。 刘璐凑过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你这造型,特别像我家楼下那只会用尾巴抽人的流浪猫!有种‘莫挨老子’的气场!” 苏夏哭笑不得:“……谢谢你啊,这比喻真别致。” 破洞牛仔裤带着粗粝的磨砂感,那件沉重的黑色人造皮衣套上身时,肩膀猛地一沉,像压了两块冰冷的铁片。 “这衣服好重啊…” 苏夏无意识地扯了扯紧绷的肩线,皮革摩擦发出粗嘎的声响。 上午的拍摄地点是陈佳佳的卧室。巨大的灯光架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人造的阳光炙烤着这个精心布置的废墟。墙上摇滚海报色彩浓烈到失真,带着刻意做旧的卷边。空气里弥漫着道具组喷洒的“灰尘味”,一种干燥呛人的气息。 苏夏穿着沉重的皮衣走进去,脚下踢到一个空酒瓶道具,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准备——Action!” 秦导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在死寂的棚里响起,像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苏夏马上入戏,扑到床边,手伸进皱巴巴的枕头下面,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外壳——那个道具MP3。耳机线缠绕着塞进耳朵,里面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demo。身体随着那强烈节奏晃动起来,肩膀顶着皮衣的重量,带着一种滞涩的笨拙感。脚无意识地踢着那个空酒瓶,眼神刻意放空,望向墙壁上海报歌手空洞嘶吼的脸,眉头拧着。 “很好!苏夏!” 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眼神再飘一点!别聚焦!就当自己是团烟雾!” 苏夏下意识地放松了眼周的肌肉,让视线真正地涣散开,不再试图去看清任何东西。眼前斑斓的海报、凌乱的衣物、刺眼的灯光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摄像机无声地滑近,冰冷的镜头几乎要贴上苏夏的脸。 “Cut!过!” 紧绷的弦瞬间松弛,沉重的皮衣似乎更重了。刘璐像只小鹿似的蹦过来,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一条过!牛-逼-!” 下午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场景转移到了剧中的“家”,灯光模拟着黄昏的惨淡。李曼穿着那件被“泼了咖啡”的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眼神疲惫而脆弱。 秦导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情绪!苏夏!!把她心里的委屈全给我喊出来!” “Action!” 李曼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佳佳,姐姐求你…”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所有情绪。剧本里写的是抓起桌上的书本砸向墙角。 但那一瞬间,苏夏眼角余光瞥见了桌角那个小小的、嵌着全家福的相框——照片里三个人笑容虚假又刺眼。一股被背叛的、撕裂般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苏夏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冰凉的相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塑料相框撞击地面,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 “都是你!” 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野兽般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喷出的滚烫熔岩, “要不是你非要缠着爸!爸怎么会走?!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像是被陈佳佳的灵魂附体,直接从苏夏的喉咙里冲撞出来。 镜头死死锁定着李曼的脸。她显然也愣住了。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有半秒钟的僵直。但这短暂的空白反而成就了最真实的反应。 随即,巨大的、真实的痛楚涌上她的脸庞,眼眶瞬间通红,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哭腔艰难地挤出: “佳佳…对不起…”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她沾满“咖啡渍”的衬衫前襟。 片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夏身上。 李曼还沉浸在刚才巨大的情绪波动里,胸口起伏着,她走到苏夏身边,冰凉的手指用力捏了下她裹在皮衣下的肩膀,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可以啊你…小看你了,还会即兴加料了?” 脸上像着了火,厚重的烟熏妆也盖不住那股滚烫。苏夏扯了扯嘴角,手指还残留着砸相框时那种失控的震颤:“刚才…太投入了,没控制住…” 深夜,临时宿舍的灯光昏黄。刘璐盘腿坐在苏夏床上,一边啃苹果一边指指点点:“看看看,这里,你砸相框这儿,绝了!眼神里的恨意都快溢出屏幕了!秦导当时在监视器后面,激动得直拍大腿!我亲眼看见的!” 她又划到前面:“不过嘛,最开始在房间里晃悠那几下,是有点……嗯……像在跳某种神秘的祭祀舞蹈?没事!瑕不掩瑜!后面不是越来越好了嘛!” 苏夏白她一眼:“你能说点好听的吗?” 刘璐把苹果核精准投进垃圾桶,搂住苏夏肩膀:“好听的就是!苏夏你是个天才!照这个势头,过个两三年影后就是你了!到时候别忘了给你璐姐我在红毯边上留个蹭镜头的位置!” 捯饬完,苏夏正准备睡觉,手机屏幕亮起,是李曼的微信: > 曼姐:今天表现真不赖。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拍巷子淋雨戏,基地冷得跟冰窖似的,记得把最厚的袜子套上! > “谢谢学姐!你也早点休息!” 苏夏刚回完李曼信息,刘璐就裹着被子从旁边床上探出头,贼兮兮地问:“哟,曼姐又给你发信息啦?真羡慕哇,有漂亮姐姐给你发信息,她咋不给我发呢。” 苏夏把枕头扔过去:“睡觉!” “得令!苏大明星晚安!梦里继续飙戏啊!”刘璐笑嘻嘻地缩回被子里。 已经单机写完整本书咯[烟花]会每天放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Action 第6章 有糖 棚里搭的酒吧像个巨大的声波牢笼。鼓点砸在耳膜上,震得胸腔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水和道具烟饼燃烧后刺鼻的焦糖味,浓得化不开,吸一口都呛嗓子。 苏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像只过冬的鹌鹑。 直到刘璐打板的手势落下,才猛地吸一口气,把羽绒服从肩头抖落。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黑色吊带裙薄薄的布料,裸露的肩膀和手臂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眼神要飘!”秦演的声音在震耳的音乐间隙里穿透过来,“装老练!但你骨子里是怕的!懂吗?怕得要死,还得装!” “Action!” 人造的霓虹光晃得人眼睛痛。苏夏走到吧台边,学着电影里看来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指尖夹着那根特制的烟糖。眼神放空,掠过周围那些装扮成小混混的群演,试图模仿一种混迹此地的麻木和熟稔。 突然,一只沉重的大手猛地拍在苏夏裸露的肩头!毫无防备的巨大力量伴随着冰冷的触感,像冰块砸在皮肤上。 苏夏浑身剧震,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指尖一松,那根“薄荷糖烟”啪嗒掉在油腻的地板上。 惊魂未定地扭头,撞上赵哥那张隐藏在络腮胡后、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笑意的脸——这是导演临场加的“料”。 “神经病啊!” 这句骂脱口而出,带着真实的惊悸和恼怒。 苏夏弯腰捡起那根沾了灰的“烟”,重新塞回指间,狠狠吸了一口——只有清凉的薄荷味冲进鼻腔,压下翻腾的心跳。 镜头一停,寒意立刻像潮水般反扑回来。 赵哥第一时间把他那件宽大的外套兜头罩在苏夏身上,带着体温的热气瞬间包裹住冰冷的皮肤。“冻坏了吧?”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络腮胡也显得没那么吓人了,“这破裙子,穿了跟没穿似的!”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外套里,牙齿控制不住地磕碰:“还…还好,刚才拍的时候,没觉着…” 下午的场景转到了户外搭建的“阴暗小巷”。凛冽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专往领口、袖口里钻,刮得骨头生疼。地上积着混了油污的脏水,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赵哥穿着挺括的黑风衣,站在巷子深处,阴影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当他抬起眼看向苏夏时,整个人气场陡变。昨天那个露出虎牙的温和大叔消失了,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闷响。“钱呢?”声音压得很低,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说好今天还的。想…耍赖?”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演员的自我修养》里关于恐惧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 苏夏猛地缩起肩膀,整个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佝偻,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脚步踉跄着后退,脊背狠狠撞上冰冷湿滑的砖墙。 “我…我还没拿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寒风里一片破布,“再…再给我几天…” 话音未落,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苏夏的胳膊!力道极大,隔着戏服的布料,骨头都隐隐作痛。赵哥的脸骤然压近,络腮胡几乎蹭到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那双眼睛里的凶光几乎要刺穿我:“别他妈跟我耍花样!” 低吼声像炸雷在耳边响起。 巨大的、纯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不是演的!是小时候被一条脱缰的恶犬疯狂追撵,眼看就要被扑倒撕咬的那种濒死感!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Cut——!完美!!”导演的吼声带着狂喜,几乎破音。 钳制手臂的力量瞬间消失。赵哥脸上的凶狠像变魔术一样褪去,只剩下一片慌乱和歉意。他手忙脚乱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笨拙地往苏夏手里塞, “对不起啊小姑娘!真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没弄疼你吧?” 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温和。 苏夏接过纸巾,胡乱擦着脸上冰凉的泪痕,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没事赵哥…你演得太…太真了…” 旁边抱着场记板的刘璐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颤音:“我的妈…你刚才那个发抖的样子…绝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正的噩梦在夜幕降临时降临。拍摄基地空旷的场地像个巨大的冰窖,寒风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巨大的消防车停在旁边,粗壮的水管对准了搭建的小巷。 苏夏脱掉了所有保暖层,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布料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纱。 “跑的时候注意看镜头!”导演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表情要绝望!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懂吗?” “Action!” 冰冷的水柱如同高压冰枪,瞬间从四面八方喷射而来!零下几度的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头上、脸上、身上!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每一寸皮肤,穿透肌肉,直刺骨髓!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本能——跑! 苏夏拔腿狂奔,沉重的湿透的卫衣裹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物。冰冷的雨水疯狂灌进眼睛、鼻子、嘴巴,呛得无法呼吸。牙齿疯狂地撞击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视线被雨水糊住,前方一片模糊。脚下的泥水冰冷湿滑,右脚猛地一崴!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向前扑倒! “砰!” 冰冷的泥水混合物瞬间包裹了全身,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苏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跑!不能停!摄像机还在拍!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用手肘在泥泞里猛地一撑,完全不顾那尖锐的疼痛,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继续向前冲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Cut!过!快!毯子!姜汤!快给她裹上!”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冰冷的身体猛地被一个巨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狠狠裹住。李曼几乎是扑过来的,用尽力气把苏夏裹得像个粽子,一个滚烫的暖宝宝被塞进她冻僵的手里。 “傻不傻!啊?!”她又急又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颤抖,“摔了不知道喊停吗?骨头摔断了怎么办!” 苏夏整个人缩在她怀里,抖得像个坏掉的筛子,牙齿还在咯咯打架,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来:“没…事…这样…更…真实…” 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搪瓷缸子递到嘴边,辛辣浓郁的姜味直冲鼻腔。“快!趁热喝了!”李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深夜,临时宿舍静得可怕。苏夏身体像散了架又重新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缝里都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咳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带着胸腔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胳膊肘上被碘伏涂过的擦伤,在每一次轻微的动作时都牵扯出火辣辣的痛感。昏黄的灯光下,桌上放着一盒感冒药,是李曼硬塞过来的。 > 李曼:药放你桌上了。明天要是发烧,哪怕一点点头晕,立刻跟导演说,听见没?别拿身体硬扛,不值当。演戏是长跑,不是玩命。 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牵扯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意识在昏沉中挣扎着浮起,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石块。咳嗽先于意识冲破了喉咙,带着胸腔沉闷的震动,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夏指尖摸索着探向额头,一片滚烫的触感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灼烧着指腹。 “笃笃笃。”敲门声很轻,带着点试探。 “夏?起来没?我给你带了点热粥。” 李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模糊又清晰。 苏夏挣扎着裹紧被子去开门,冰冷的门把手激得指尖一缩。门刚拉开一条缝,清晨走廊里更冷的空气涌进来,激得她又是一阵呛咳。 李曼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袋,目光在苏夏裹着被子、头发蓬乱、脸颊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扫过,眉头立刻拧紧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冰凉的手背猝不及防地贴在苏夏滚烫的额头上。 “嘶!” 那冰凉的触感带来片刻诡异的舒适 “果然发烧了!烫手!今天别拍了,回去躺着!” “不行,曼姐…” 喉咙干哑,声音像破锣,“今天…独白戏…最重要的那场…” 每一个字都刮得喉咙生疼,但苏夏死死抓住门框,眼神带着近乎执拗的恳求。 李曼看着苏夏,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拗不过你!” 李曼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白色药片塞进苏夏手心,又把保温袋挂在她冰凉的手指上, “先吃药,把粥喝了。听着,要是扛不住了,哪怕一秒,立刻喊停!听见没?命比戏重要!” 废弃仓库的布景空旷阴冷,巨大的钢架结构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森然的影子。 道具组弄来的巨大木箱冰冷坚硬,表面粗糙。 苏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上面,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高烧让苏夏身体一阵阵发冷,头胀痛欲裂,连眼前的灯光和布景都在微微晃动。 化妆师补了妆,试图掩盖病容,但眼神里的疲惫和身体不自觉的轻颤却藏不住。 “Action!” 顶灯熄灭,只留一盏惨白的月光灯从斜上方打下来,冰冷地笼罩着苏夏。 废弃仓库的死寂被无限放大,只有自己粗重而带着哨音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喉咙又干又痛,声音出口,带着一种天然的沙哑和撕裂感: “(哽咽卡在灼痛的喉咙里,像粗糙的砂石摩擦)我不是…故意的…” 苏夏蜷缩了一下,手臂环抱住自己,宽大的戏服袖子滑落,露出瘦削的腕骨, “我只是…想让你们…多看我一眼…” 这沙哑的破音,竟意外地贴合了陈佳佳此刻被世界抛弃的脆弱和无助。高烧带来的晕眩感,让苏夏的眼神更加涣散空洞,像找不到焦点的迷途者。 导演的声音从冰冷的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情绪收一点,苏夏!哭腔压下去!别放出来,憋在喉咙里!让它打转!” 苏夏用力吸了吸堵塞的鼻子,酸胀感直冲眼眶。生理性的泪水瞬间蓄满,在眼眶边缘危险地打着转,将落未落。 视线模糊地投向那片虚假的、冰冷的“月光”,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更低,更破碎,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茫然, “(低下头,盯着木箱粗糙的纹路)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束缚,砸在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好像…是真的…” “Cut——!这条过!”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赞许,“夏状态不错啊!” 生病中的可怜小狗得到了姐姐的关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有糖 第7章 杀青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苏夏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泄了,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点从冰冷的木箱上栽下去。 一双手及时从旁边伸过来,用力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刘璐。 她担忧的脸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我的天…你脸色白得像纸!快下来歇会儿!” 中午的休息区像个嘈杂的避难所。 苏夏蜷缩在一张冰冷的折叠床上,身上压着两条厚被子,却依然感觉寒意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牙齿控制不住地轻轻磕碰。 昏昏沉沉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床边。赵哥把一只沉甸甸的老式保温杯轻轻放在旁边的道具箱上。 “我妈寄来的,”他声音放得很轻,络腮胡也掩不住脸上的关切,“自己熬的姜茶,放了老多姜和红糖,比剧组那稀汤寡水的劲儿足。你试试,发发汗。” 他搓了搓手,“捂严实点啊。” 拧开杯盖,一股极其浓烈、辛辣无比的气息猛地冲出来,瞬间盖过了片场混杂的油漆和灰尘味。辛辣的热气直冲鼻腔,呛得人精神一振。 苏夏忍着灼痛喝了两大口,滚烫的、甜中带着爆炸性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吞下了一条小火龙,瞬间在冰冷的胃里燃起一团火,热力霸道地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冰冷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意识在姜茶霸道的热力和高烧的眩晕中浮沉。迷迷糊糊间,听到不远处秦导和王哥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这小丫头片子,挺能扛啊?昨天摔成那样,今天烧成这样还硬挺着…” “是块料。”王哥的声音带着点笃定,“北影的苗子,眼神里有东西,肯吃苦,就是太拼了点儿…” “拼点好…”导演的声音模糊下去。 下午最后一场戏,场景还是仓库。李曼冲进来,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巨大的恐慌。 她一眼看到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苏夏,几乎是扑跪下来,双手颤抖地抓住苏夏冰凉的手臂。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毫无阻碍地涌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祈求:“佳佳!跟我回家!姐姐错了!姐姐再也不骂你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双通红的、盛满巨大痛苦和失而复得恐惧的眼睛,穿透了高烧带来的晕眩,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苏夏混沌的记忆。 恍惚间,眼前李曼哭泣的脸,苏夏觉得与自己记忆中某个深夜自己高烧不退时,母亲那张焦虑万分、布满泪痕的脸,骤然重叠!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混合着高烧带来的脆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苏夏甚至没有去想下一句台词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进了李曼张开的怀抱里! “姐——!” 那一声哭喊嘶哑破碎,带着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和此刻病痛中无法言说的依赖,像受伤小兽最本能的哀鸣, “我怕!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肩头的戏服布料。身体在她怀里抖得不成样子,哭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撕心裂肺。 “Cut——!过!完美!” 导演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镜头停了,片场的灯光重新亮起。 可苏夏停不下来。巨大的情绪宣泄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时无法收束。 她依旧死死抓着李曼的胳膊,脸埋在她肩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实的恐惧、委屈和病痛中的依赖,与陈佳佳的情感彻底交融,难分彼此。 “好了好了…好了…夏…” 李曼没有立刻推开苏夏,反而收紧了手臂,温热的手掌一下下、带着安抚的力道拍着她的背,“演完了…都演完了…” 她像哄一个真正受惊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苏夏抽噎着,不好意思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视线模糊地看到她米色风衣肩头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曼姐…对不起…” 苏夏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把你衣服…哭湿了…” 李曼毫不在意地低头看了看肩头,反而笑了,抬手用指腹擦掉我、她脸上糊成一团的泪水和粉底。 李曼的眼睛也还红着,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和暖意:“湿了就湿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演得好,演到心里去了。” 她捏了捏苏夏依旧滚烫的脸颊,“明天最后一点尾巴,拍完就能好好歇着了。” 苏夏回到片场旁边临时给她休息的折叠床上,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大家时不时会看她一眼,苏夏感觉自己尴尬的要死,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摸出体温计,电子屏幽幽地亮起:38.5℃。比早上那灼人的39.1℃降了些,但骨头缝里,依旧透着驱不散的冷。 摄影棚里那盏大灯,像一只烧得滚烫的太阳,蛮横地悬在头顶,烘烤着空气,也烘烤着苏夏紧绷的神经。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如同她此刻无处安放的局促。 下午只剩下几个补拍的零碎镜头——吃糖、写字、回眸。 剧本早已揉烂在心底,动作也排演了无数次,紧绷的弦骤然松弛,补拍的进度快得不可思议。五点刚过,最后一个镜头宣告完成。 傍晚,剧组包下了离片场不远的一家小饭馆,让杀青的大家小聚一下。 油腻的圆桌拼在一起,挤挤挨挨坐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啤酒的麦芽味、炒菜的油烟气、头顶吊着的灯泡蒙着厚厚的油污,光线浑浊昏黄,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得有些模糊。 王哥端着满满一杯啤酒站起来,杯沿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溢出,顺着他粗糙的手指往下淌。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声音里的沙哑:“来来来!都举杯!在座的今天都杀青了,等主演们都杀青,等项目全部结束,剧组会再邀请大家来聚一聚!”浑浊的目光扫过两桌人,“不容易!真他妈不容易!辛苦大伙儿!干了!” “干杯!”声浪混杂着杯盘碰撞的脆响,轰然炸开。冰凉的黄色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苏夏被那陌生的苦涩呛得微微皱眉。 坐在旁边的赵哥,顺手拿起她面前的空杯,咕咚咕咚倒满了橙黄色的果粒橙。他动作粗粝,眼神却难得地温和:“小姑娘,头回拍戏,能熬下来,能这么拼,够劲儿!以后啊,差不了!”他举起自己那杯啤酒,重重碰了一下她的饮料杯,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谢谢赵哥!” 深夜的地铁车厢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车窗映出苏夏模糊的倒影,她倚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身体随着列车摇晃。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每一次合上,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再次撑开。 “姑娘,坐这儿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夏费力地掀起眼皮,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棉布外套的阿姨正站起身,给她让座。 阿姨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理解和关切,“看你累的,站着都要睡着喽。” “啊?不用不用,阿姨您坐……”苏夏下意识地推辞,舌头有些打结。 “快坐下吧,我下站就到了。”阿姨不由分说,轻轻把她按在还带着体温的座位上。那一点点暖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让她鼻尖莫名地又是一酸。她低低地道了声谢,身体陷进座位里,倦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推开出租屋那扇薄薄的、漆皮剥落的门,一股混合着尘埃和一周未通风的、冰冷而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像一盆冰水,猛地浇熄了身体里残留的那点杀青宴上的热闹余温。 她反手带上门,沉重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她摸索着把沉重的背包卸在门口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方桌上。拉开拉链,开始把里面揉成一团的衣服一件件往外掏。 手指忽然碰到一个坚硬、方正的棱角。她疑惑地掏出来,借着窗外流泻进来的微弱光斑,看清了——是一个崭新的小方盒,上面印着某知名品牌的润喉糖图案。 是李曼塞的。什么时候?苏夏完全没有印象。 她小心地打开盒盖,一股淡淡的、清凉的药草气息散逸出来。 踢掉脚上磨得脚后跟生疼的帆布鞋,苏夏摸出手机。 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映亮了她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手指划过通讯录,点开“妈妈”的视频通话请求。 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母亲熟悉的脸庞,背景是家里温暖的灯光。母亲似乎正在织着什么,看见她的脸,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近屏幕,细细端详:“夏夏?这么晚了,怎么看着这么累?” “妈!”苏夏的声音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我杀青啦!片子拍完了!今天刚吃的杀青饭!”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元气满满, “片酬……下周就能打给我!”她下意识地报喜,仿佛这三千块是笔了不得的巨款。 母亲脸上先是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又迅速被担忧覆盖。 “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她连声说着,紧接着话锋一转, “钱不钱的不打紧!赶紧休息!别熬着了!看你这小脸儿,都尖了!嗓子听着还有点哑?感冒还没好利索是不是?别省钱,该吃饭吃饭,该买药买药!身体是自个儿的本钱,可不能垮了!听见没?” 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絮絮叨叨,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知道啦妈,我这就去休息。你也早点睡。”苏夏听着那熟悉的唠叨,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乖乖应着。 “快去!快去泡个热水脚!舒坦!”母亲在屏幕那头催促着,直到苏夏保证马上去,才不放心地挂了电话。 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彻底沉入黑暗。苏夏摸索着走进狭窄的卫生间,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她找出那个边缘有些变形的红色塑料盆,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盆底,溅起细小的水珠。她兑上热水瓶里仅剩的热水,试了试温度,才把早已酸痛发胀的双脚慢慢浸入水中。 滚烫的水包裹住脚踝和小腿的瞬间,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颤音的叹息。那滚烫的温度像无数细小的针,刺破皮肤,直钻进紧绷的筋骨深处。 积攒了整整一周、被肾上腺素强行压制的疲惫,如同被这热水彻底瓦解了堤坝的洪水,轰然决堤,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全身。 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向后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闭上眼,长舒了口气。 下一章包甜的,这章有点小私心写的偏群像,很喜欢这种身边都是很好的人的感觉。好暖呀!感觉回到了我还不是毒妇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杀青 第8章 发烧(给我甜!) 意识在滚烫的迷雾里浮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好像听到手机在震,但没力气去拿。好像有敲门声,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一股裹挟着湿冷雨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屋内浑浊的空气。 苏夏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投向门口。 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站在那里,浑身湿透。黑色的风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水珠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小滩。头发也湿透了,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看起来比苏夏这个病人还要狼狈。 是李曼。 苏夏混沌的大脑宕机了好几秒,才勉强处理完这个信息。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痛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化作一阵沙哑的气音。 李曼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她快步走到床边,甚至没顾上脱掉滴水的风衣,冰凉的手背就急切地贴上了苏夏的额头。 那冰凉的触感让苏夏烫得快要冒烟的皮肤一阵战栗,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李曼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路奔波的风雨气息和掩饰不住的心疼与焦灼,“刘璐给我发信息说你今天一个人在家,我就知道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脱掉湿透沉重的外套扔在一旁,里面穿的衬衫肩头也洇湿了一大片。她扫了一眼出租屋简陋的环境和空荡荡的桌子,眉头拧得更紧:“吃药了吗?吃饭没有?” 苏夏虚弱地摇了摇头,烧得迷迷糊糊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确认这不是幻觉。 李曼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果然如此”的无奈。她转身走进狭小逼仄的、算是厨房的区域,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个孤零零的鸡蛋。 她挽起湿漉漉的衬衫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开始翻找橱柜。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最终找到一小把挂面和几根蔫了吧唧的小葱。 “等着,我给你煮点面,吃完好吃药。”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奇迹般地驱散了一些雨夜的凄冷和病中的孤独。 苏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在狭窄的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看着她在雨中湿透的、略显单薄的脊背,看着她被水打湿后更显乌黑的长发,心里那片因为高烧和不适而冰冷的角落,一点点被熨烫得温暖起来。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样的感觉。 面很快煮好了,清汤寡水,但热气腾腾。李曼端过来,小心地把苏夏扶起来,在她身后垫好枕头,然后一口一口地,吹凉了喂她。 苏夏没什么胃口,但看着李曼专注的眼神,还是勉强吃了小半碗。热汤下肚,确实舒服了一些。 吃完面,吃了药,李曼又用温水浸湿了毛巾,仔细地帮她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做完这一切,她才似乎松了口气,但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身上湿透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勾勒出清晰的线条,还在不断地散发着寒意。 苏夏终于攒起一点力气,指了指她湿透的衣服,声音沙哑:“你……衣服都湿透了……去洗个热水澡吧……不然……该感冒了……” 李曼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犹豫地看了一眼苏夏。 “我没事……吃了药……好多了……”苏夏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浴室……有热水……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和我的睡衣……你应该也能穿……” 李曼看着苏夏烧得通红却努力表达关心的脸。她点了点头:“好。我很快出来。” 她走进浴室,关上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苏夏靠在床头,听着那水声,心里奇异地安定下来。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存在,但那种被遗弃的孤独和无助感,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氤氲的热气弥漫出来。 李曼穿着苏夏那套略显幼稚的、印着小猫图案的棉质睡衣走了出来。睡衣对她来说有点短,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截,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难得的柔软和可爱。 她手里拿着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 苏夏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坐这儿……我帮你……吹头发……” 李曼想拒绝,但看到苏夏坚持的眼神,还是顺从地坐了过去,背对着她。 苏夏挣扎着挪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吹风机。插上电源,打开开关,温热的风呼呼地吹出来。 她的手指穿过李曼湿漉漉的发丝,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吹风机的噪音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李曼安静地坐着,感受着指尖在发间穿梭的触感,和暖风拂过头皮的舒适。她闭上眼,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这一天,从片场的喧嚣,到看到刘璐信息去找她拿苏夏出租房钥匙的焦急,再到冒着暴雨一路赶来……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温柔地抚平。 苏夏仔细地吹着她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看着她白皙的后颈和柔顺的黑发,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能这样照顾她,真好。 吹干了头发,苏夏放下吹风机,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李曼柔软顺滑的长发。 李曼回过头。 四目相对。 浴室带出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萦绕在两人之间。苏夏的脸上因为高烧依旧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李曼洗去了妆容,穿着不合身的可爱睡衣,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李曼的脸近在咫尺,洗去铅华后,皮肤细腻得能看到细微的绒毛,眼角那颗平时被妆容掩盖的小痣也清晰可见。因为刚洗过澡,她的眼眸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湿漉漉的,深不见底。 苏夏烧得迷迷糊糊,大脑反应迟钝,只是本能地被这双眼睛吸引,痴痴地望着。 “还看?”李曼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 苏夏傻傻地点头,眼神迷离:“曼姐……你这样……好看……” 李曼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她抬起另一只手,“还难受吗?”指尖极轻地拂过苏夏滚烫的额头,顺着她泛红的脸颊轮廓,慢慢滑到她的下颌。 她的指尖微凉,所过之处却像是点燃了一串细小的火苗。 苏夏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下意识地仰起脸,追逐那一点凉意,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哼唧。 这个无意识的、近乎撒娇的动作,像一根羽毛,彻底搔动了李曼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弦。 她的目光落在苏夏因为发烧而异常红润、带着水光的唇瓣上,眼神骤然暗沉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曼缓缓低下头。 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就在她的唇即将碰触到的前一刻,苏夏却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猛地别开了脸,剧烈地咳了起来,打断了这旖旎到极点的气氛。 李曼动作一顿,瞬间清醒,眼底的迷乱被担忧取代。她连忙轻轻拍着苏夏的背,帮她顺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自嘲? “咳成这样还不安分。”她低声说,像是责备,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苏夏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委屈地看向李曼,眼神湿漉漉的:“我……我没不安分……” 李曼看着她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心头那点被打断的微妙情绪化成了更深的怜爱。她叹了口气,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躺好,睡觉。”她命令道,语气却软得不像话。 苏夏乖乖躺下,眼睛却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不会离开。 李曼帮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就在这儿,看着你睡。” 苏夏烧得厉害,精神不济,强烈的困意袭来。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李曼放在床边的手,紧紧握住,然后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 “曼姐……你的手……好凉……抱着睡……应该……很舒服……” 李曼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苏夏因为熟睡而渐渐平稳的呼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手机在一旁亮了一下,是刘璐发来的微信:“曼姐!见到我家病号没?她还活着吗?需要我连夜扛着呼吸机回去吗?” 下一章就要变回限定版大学生苏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发烧(给我甜!) 第9章 周宇 北城电影学院的大四下学期,空气里都漂浮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躁动而迷茫的气息。毕业论文、实习报告、未来的去向……像无数细小的尘埃,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苏夏拖着行李箱回到熟悉的宿舍时,刘璐正对着电脑屏幕唉声叹气,手指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啊啊啊!这文献综述怎么这么难写!杀了我吧!”刘璐哀嚎一声,仰倒在椅背上,恰好看到推门进来的苏夏,眼睛瞬间亮了,“夏夏!我的宝!你终于回来了!快救救我!我需要你的学术光环笼罩!” 苏夏看着室友那张皱成苦瓜的脸,忍不住笑了,把行李往床边一放,走过去瞥了一眼刘璐的电脑屏幕:“怎么了?哪个部分卡住了?” “哪儿都卡住了!”刘璐哭丧着脸,“我感觉我大脑跟这文档一样空白!” 两人笑闹了几句,苏夏开始收拾东西。她把从剧组带回来的那盒没吃完的、李曼给的喉糖小心地放进抽屉。 然而,校园生活也并非全然平静。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偶尔会有不认识的同学投来打量目光,甚至有人小声议论:“哎,那不是戏剧影视表演系的苏夏吗?听说她拍了秦导的戏?”“真的假的?运气真好。” 去系里交材料,以前可能只是点头之交的老师,也会多问一句:“苏夏啊,听说你出去拍戏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傍晚,苏夏在食堂,正在和刘璐边吃晚饭边纠结毕业论文的框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李曼发来的微信。 「夏,回学校了吧?一切还习惯吗?」 苏夏赶紧拿起手机回复:「曼姐好!已经回学校了,都在正轨上,谢谢曼姐关心!」 李曼的消息回得很快:「那就好。学业别放松。另外,有个小事,《VISION》杂志下周刊想做一期‘新锐演员’的主题,那边编辑跟我比较熟,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新人推荐,我提了你。他们可能会联系你做个简单的线上访谈,你准备一下,放轻松,正常聊就行。」 苏夏看着屏幕,心跳猛地漏了一拍。《VISION》?那可是国内一线时尚杂志!虽然可能只是内页的一个小版块,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时尚媒体! 刘璐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卧槽!《VISION》?!曼姐也太给力了吧!夏夏你要上杂志了!虽然可能就几句话!” 苏夏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回复道:「谢谢曼姐!我会好好准备的!太感谢您了!」 「机会给你了,好好把握。」李曼回复道,后面跟了一个简单的微笑表情。 放下手机,苏夏和刘璐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和难以置信。 “快快快!想想访谈可能会问什么!”刘璐比苏夏还激动,立刻把论文抛到脑后,拿出本子就要开始模拟提问。 正说着,苏夏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李曼发来的一个文档,标题是《VISION访谈可能问题及参考回答(内部版)》。 「抽空看看,仅供参考,别背,用自己的话说。」李曼言简意赅。 苏夏赶紧点开,里面罗列了可能的问题,从“如何理解表演”到“最喜欢的演员”,甚至还有“平时如何保养皮肤”。每个问题下面都附了几句精炼又得体的回答思路,既不会太官方,又不会出错。 刘璐凑过来看,啧啧称奇:“看看!这就是专业经纪人的实力!连‘你觉得自己的优势是什么’这种死亡问题都帮你圆好了——‘缺乏经验反而让我保持了对角色的新鲜感和探索欲’?高啊!既谦虚又夸了自己!” 苏夏哭笑不得,刚要说话,一个略带腼腆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那个……请问是戏剧影视表演系的苏夏学姐吗?” 两人抬头,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抱着几本厚厚导演理论书的男生,正紧张地看着她们。 “我是,请问你是?”苏夏有些疑惑。 学弟脸一下子红了,语速飞快:“学姐好!我是导演系大二的张明!我……我看了您在《心动》里那个预告片花絮!就那个在雨里哭的!我觉得您情绪特别到位!我们小组期末作业想拍个二十分钟的短片,是个关于……关于梦想和现实的,有个角色我觉得特别适合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刘璐在一旁使劲憋笑,用口型对苏夏说:“看!都有学弟来找你拍作业了!出息了!” 苏夏有点尴尬,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谢谢你看重,不过我们大四下学期课业和论文都很紧,可能时间上……” “没关系没关系!”学弟连忙摆手,“时间可以协调!剧本我可以先发给您看看!真的特别希望您能考虑一下!”他说着,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学姐,能加个微信吗?我把剧本发您!” 苏夏犹豫了一下,看着学弟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心拒绝,还是打开了二维码。 学弟加上微信,如获至宝,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才抱着书同手同脚地跑了。 人一走,刘璐立刻爆笑出声:“可以啊苏夏夏!校园明星的待遇来了!连导演系的小奶狗都来邀戏了!还是雨里哭戏粉?你这受众挺特别啊!” 苏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吃你的饭吧!期末作业……我现在自己论文都快写不完了。”她戳着盘子里的土豆。 这时,手机又震了,是李曼。 「忘了说,《VISION》那边可能会问到你未来的规划,别提任何具体项目,就说希望尝试更多元化的角色,热爱表演本身。谨记。」 苏夏看着这条消息,又看看刚才学弟发来的好友申请提示,再看看对面挤眉弄眼的刘璐和餐盘里一言难尽的土豆烧牛肉。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手机,先给李曼回了个「收到,谢谢曼姐提醒」,然后又通过了好友申请,发了条消息: 「学弟你好,剧本可以先发我看看,但我不保证有时间参与,最近确实很忙,还请理解。」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对刘璐说:“快吃,吃完回去还得改论文第二章,导师说我的理论框架像豆腐渣工程。” “遵命,苏大明星!”刘璐笑嘻嘻地应着。 北城电影学院的图书馆,是大四下学期学生们临时的“家”。 空气中漂浮着旧书页的尘埃、咖啡因的焦香,以及一种无声的焦虑。苏夏正对着一堆表演理论文献头昏脑胀,试图从那些佶屈聱牙的术语里扒拉出能填进论文框架的东西。 “苏夏?” 一个清朗的男声带着点不确定在她旁边响起。 苏夏从书堆里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逆着光,一个穿着白色卫衣、个子高高的男生站在桌旁,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电影分镜图例。他头发剃得很短,显得精神利落,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是那种典型的阳光开朗型帅哥。 有点眼熟。 “周宇?”苏夏迟疑地叫出名字。 “还真是你啊!”周宇笑容更大了,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把书放在桌上,“老远看着像,没敢认。好久不见啊,大明星。” 最后三个字带着明显的调侃,但眼神干净,并不让人讨厌。 苏夏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大明星,你别开我玩笑了。” “怎么是开玩笑?”周宇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心动》的预告片我看了好几遍,你那个雨中的镜头,导演课老师还拿来当范例分析来着!” 被同龄人、尤其是合作过的同行这样直白地夸奖,苏夏的脸有点发热:“真的吗?谢谢……就是运气好。” “少来,演技这东西,可没运气一说。”周宇摆摆手,目光扫过她摊了一桌的论文资料,“写论文呢?表演理论?” “嗯,”苏夏叹了口气,“卡住了,感觉怎么写都像在胡说八道。” “正常,我们写导演阐述也一样,天天自我怀疑。”周宇非常理解地点头,随即眼睛一亮,“哎,对了,我们小组最近也在弄毕业作业,一个悬疑剧,缺个有爆发力的女主角。我看过你戏,觉得你特合适!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来合作一把?” 又是邀约?苏夏愣了一下。这几天是怎么了? 她正要像拒绝之前那个学弟一样婉拒,周宇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立刻补充道:“知道你们大四忙,我们剧本、分镜都搞定了,就差演员。拍摄计划绝对紧凑,不耽误你时间!而且……”他眨眨眼,带着点狡黠,“我请客,包整个拍摄期的奶茶和夜宵!” 他的态度太自然太熟稔,仿佛两人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同学,而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这种阳光直球的风格,让人有点难以招架,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苏夏犹豫了一下:“剧本能先给我看看吗?” “没问题!”周宇立刻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我发你。” 刚加上微信,旁边就传来一声故意加重的咳嗽声。刘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眼神在苏夏和周宇之间来回扫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八卦笑容。 “哟,这不是导演系的周大才子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戏剧影视表演系的学术苦海来了?”刘璐把一杯咖啡放到苏夏面前,语气调侃。 周宇显然也认识刘璐这个闻名全校的“包打听”,笑着打招呼:“璐姐,我来邀请苏夏参演我们的期末作业。” “哦——作业啊——”刘璐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夏一眼,才把另一杯咖啡递给周宇,“请你喝的,看在你要‘包奶茶’的份上。” “谢谢璐姐!”周宇接过咖啡,很是上道。 三人闲聊了几句,周宇很懂得适可而止,拿到微信、发出剧本后,便抱着书起身:“那不打扰你们学霸用功了!苏夏,剧本你看看,随时联系我!璐姐,走了啊!” 第10章 邀约 等他走远,刘璐立刻用手肘拱苏夏:“可以啊苏夏夏!周宇可是导演系的系草兼潜力股!多少小姑娘盯着呢!他居然亲自来邀戏?还包奶茶?有情况?” “有什么情况!”苏夏没好气地瞪她,“就是正常的工作邀请好不好?” “是吗?”刘璐眯起眼,压低声音,“那个大二的小学弟也来邀你,被你三两句话就打发了?怎么到周宇这儿,就变成‘先看看剧本’了?嗯?” 苏夏被她说得一噎,脸上有点挂不住:“那……那能一样吗?周宇好歹我之前跟他有过交集,知根知底一点。而且他专业能力确实不错……” “哦~知根知底~”刘璐模仿着她的语气,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苏夏懒得理她,低头假装看文献,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她点开微信,周宇的头像是个抱着篮球的笑脸,很快发来了一个PDF文件,附言:「剧本初稿,请苏老师指导![抱拳]」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开了剧本。 这时,手机顶端又弹出一条新微信,来自李曼。 「夏,《VISION》的访谈提前了,明天上午十点,线上进行。编辑我刚对接好,链接和注意事项发你邮箱了。今天好好准备。」 苏夏心里一紧,立刻回复:「收到!谢谢曼姐!」 刚回完,周宇的消息又跳了出来:「看了吗看了吗?感觉怎么样?[期待搓手]」 苏夏看着屏幕上几乎同时弹出的信息,深吸一口气,先点开了李曼发来的邮件,仔细记下访谈要点。然后,她回复周宇:「刚收到,等下看完剧本给你反馈。」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刘璐买来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苦涩滑过喉咙,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图书馆的安静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苏夏抬头,看见周宇去而复返,脸上带着点懊恼,手里晃着一个黑色的U盘。 “差点把这宝贝忘了,”他冲苏夏和刘璐不好意思地笑笑,俯身从刚才坐过的椅子角落捡起掉落的U盘,“刚导的,分镜图全在里面。” 他直起身,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苏夏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恰好是和李曼的微信聊天界面,那个《VISION》访谈的确认消息还没来得及关掉。 “《VISION》?”周宇挑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厉害啊苏夏,都要上杂志了?”他这话是对苏夏说的,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刘璐,仿佛在求证。 刘璐立刻捕捉到这微妙的氛围,抢在苏夏前面开口,语气带着夸张的炫耀:“那可不!跟某些需要靠奶茶忽悠人去拍零预算学生作业的野路子导演可不一样咯!”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斜了周宇一眼。 周宇被噎了一下,脸上阳光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有点不服气地反驳:“喂喂,璐姐,话不能这么说啊。学生作业怎么了?咱们学校也有不少毕业作业获奖的!我们这叫艺术探索!而且……”他转向苏夏,语气认真了几分,那股开朗劲儿里混进了一点较真的味道,“苏夏,我觉得演员嘛,还是得多体验不同风格的创作,不能太早被……被定型,对吧?” 苏夏夹在两人中间,有点头疼。她瞪了刘璐一眼,示意她别添乱,然后对周宇解释道:“没有,就是运气好有个小采访的机会。曼姐人很好,很专业,给了我很多指导。”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剧本我待会儿就看,学生作业……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能自由尝试。” 听到这话,周宇的脸色才由阴转晴,嘴角又扬了起来:“这就对了嘛!那我等你消息!”他晃了晃U盘,又冲刘璐做了个“你等着”的鬼脸,这才脚步轻快地真正离开了。 “嘁,幼稚鬼。”刘璐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凑近苏夏,压低声音,“看见没?绝对有情况!一听你要上《VISION》,那醋味儿,隔老远我都闻见了!” “你别瞎说,”苏夏无奈地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他就是好胜心强,觉得自己的艺术创作被看低了而已。” “是吗?”刘璐耸耸肩,明显不信,“那你等着瞧呗。不过说真的,”她表情稍微正经了点,“周宇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专业能力在导演系确实数得上号。他找你,估计是真觉得你合适。你自己权衡呗,反正李曼姐那边规矩多,这种小打小闹的,她未必看得上。” 这话说到了苏夏心坎上。她点开周宇发来的剧本,确实写得很扎实,人物很有层次,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学生作品。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按灭。论文、访谈、周宇的短片……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 “先搞定论文吧。”她有气无力地趴回桌上,把脸埋进摊开的书里,“第二章再不改完,导师真要给我判死刑了。” “加油,苏大明星兼学术苦力。”刘璐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自己也认命地打开了电脑文献库。论文第二章的修改像一场艰苦的拉锯战。苏夏对着电脑屏幕,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成片阵亡在那些拗口的理论名词里。就在她准备第三次重写开头段时,手机屏幕又不依不饶地亮了起来。 不是周宇,是那个大二的学弟张明。 「学姐学姐!剧本您看了吗?[可爱][期待]」后面跟了个眼睛闪闪发光的表情包。 苏夏这才想起这茬,她完全把学弟的剧本忘到脑后了。她赶紧点开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是一个关于梦想和现实的校园故事,主题很常见,文笔略显稚嫩,角色也比较扁平。 她正斟酌着如何委婉拒绝,张明的消息又追了过来:「学姐!我知道剧本可能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们团队真的很用心!而且……而且我们拉到一笔小赞助!虽然不多,但可以付一点片酬的!」 紧接着弹过来一个转账红包的界面,上面写着“定金”两个字,金额不大,但足以显示诚意。 苏夏吓了一跳,赶紧回复:「学弟,不用不用!不是钱的问题……」 话还没打完,旁边偷瞄的刘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引来好几道不满的视线。 “哟,这小学弟可以啊!还知道用金钱腐蚀我们苏学姐了?”刘璐用气声调侃,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心动没?比起某人的奶茶攻势,哪个更实在?” 苏夏没好气地掐了她一下,快速给张明回复:「谢谢你的诚意,剧本我看了,可能不太适合我目前的规划,真的很抱歉。祝你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回复完,她立刻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书包最底层,动作一气呵成。 “真无情啊苏夏夏。”刘璐咂咂嘴。 “你再吵我就把你的文献综述删了。”苏夏面无表情地威胁。 世界终于清静了。 然而,手机的震动穿透了书包布料,执着地传递过来。苏夏认命地掏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神色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是李曼。 她赶紧起身,走到图书馆外的走廊才接起电话。 “曼姐?” “夏,没打扰你吧?”李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清晰。 “没有没有,曼姐您说。” “两件事。”李曼语速很快,“第一,《VISION》的编辑刚跟我确认,访谈里可能会即兴问一个关于‘你欣赏的年轻导演’的问题,你准备一下,想一个名字,国内外的都行,要有作品,言之有物,别踩雷。” “好的曼姐,我记下了。”苏夏下意识地找笔。 “第二,”李曼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听说,有导演系的学生找你拍作业?” 苏夏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李曼消息这么灵通。她老实回答:“是,有两个同学问过,但我都还没答应。” “嗯。”李曼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学生作业,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接触一下不同类型的创作也不是坏事。但是,”她语气加重了一点,“剧本必须提前给我把关。任何有风险、或者可能影响你现阶段形象的戏份,一律不接。明白吗?” “明白,曼姐。”苏夏松了口气,还好李曼没有一棍子打死。 “行,那就这样。访谈准备好,有事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苏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回到座位,刘璐投来询问的眼神。 “曼姐?”刘璐用口型问。 苏夏点点头,压低声音:“让我准备访谈问题,还有……她知道有人找我拍作业了。” “哇哦,”刘璐夸张地挑眉,“这耳目灵通的程度,堪比我校教务处。所以呢?曼姐啥指示?是不是让你专心学业,远离那些‘不靠谱’的校园男导演?”她故意把“男”字咬得很重。 苏夏哭笑不得:“……她说剧本要给她看过才行。” “啧,不愧是曼姐,恩威并施。”刘璐评价道,随即又兴奋起来,“那‘欣赏的年轻导演’你准备说谁?要不要把周宇的名字报上去?保证吓曼姐一跳!” “刘璐!”苏夏真想捂住她的嘴。 玩笑归玩笑,苏夏还是认真打开了浏览器,开始搜索近年来有口碑的年轻导演作品。她的大脑像一个同时开着无数窗口的电脑,论文、访谈、剧本、李曼的叮嘱、周宇期待的眼神、学弟的转账界面……各种信息疯狂涌入,几乎要过载死机。 她看着文献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它们好像都在跳舞,拼凑出两个大字: 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合上电脑。 “走,璐璐。”她站起身,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啊?去哪儿?论文不写了?” “去买咖啡,最浓的那种。”苏夏拉起一头雾水的刘璐。 图书馆是待不下去了。苏夏拉着刘璐,几乎是逃离了那片弥漫着学术焦虑和莫名关注的空间。两人直奔学校后门那家开了多年、提神效果堪比兴奋剂的“老地方咖啡馆”。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浓郁的咖啡香和磨豆机的轰鸣瞬间包裹了她们。店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窝在角落抱着笔记本苦熬的学生。 “两杯冰美式,双份浓缩,谢谢。”苏夏有气无力地对老板喊道,熟门熟路地找了个最里面的卡座瘫了进去。 刘璐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曼姐的时尚杂志访谈,周宇的悬疑电影,还有那个用金钱砸人的小学弟……夏夏,你这是要开启修罗场模式啊?” “什么修罗场,是火葬场。”苏夏把脸贴在冰凉的木头桌面上,试图给过载的大脑降温。 别急家人们,为后面姐姐暗戳戳吃醋打基础[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邀约 第11章 排练室 老板端来了两杯冒着寒气的黑色液体。苏夏猛地坐起来,狠狠吸了一大口,极致的苦涩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思绪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首先,”她伸出食指,“《VISION》访谈是正事,曼姐交代的,必须优先搞定。” “其次,”她又伸出中指,这个手势让刘璐忍不住笑出声,“周宇的剧本……我得看。曼姐说了,剧本给她把关就行。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剧本确实不差。” “哦——”刘璐拖长了声音,坏笑,“剧本不差~还是人不差~” 苏夏没接茬,假装没听见,又吸了一口咖啡:“最后,论文!”她伸出无名指,表情悲壮,“第二章,今天必须死磕出来!不然导师下次见我,就该给我推荐延毕流程了。” “所以,选择呢?”刘璐追问,“先干嘛?” 苏夏看着桌上三根手指,一咬牙:“成年人不做选择!我都要!” 她猛地站起来,差点带倒椅子:“老板!续杯!打包!” 十分钟后,苏夏左手拎着加倍浓度的冰美式,右手抱着笔记本和一堆打印出来的文献,胳膊底下还夹着周宇那份剧本打印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咖啡馆。刘璐跟在她身后,笑得直不起腰。 “你这造型,更像要去炸学校而不是写论文。” “闭嘴,等我火了,这就是励志故事的开端。”苏夏头也不回,目标明确地走向图书馆——旁边那栋几乎没人的老旧教学楼。那里有空教室,安静,没人打扰,是期末季的秘密基地。 果然,在三楼拐角找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小教室。苏夏把东西往桌上一扔,开始了她的“三线作战”。 她先花了一个小时,疯狂搜索文牧野和邵艺辉的访谈、电影评论,整理出几条既能体现专业性又不失个人观点的说法,发给了李曼确认。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周宇的剧本《迷雾钟声》。这一看,就有点停不下来。剧本讲述了一个女孩在记忆碎片和现实困扰中寻找真相的故事,心理悬疑氛围营造得极佳,女主角的内心戏非常丰富,确实很有挑战性,也……很吸引她。 她正看到关键处,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宇的消息。 「剧本看完了吗?苏老师给点专业意见?[可怜]」 苏夏犹豫了一下,回复:「看了一部分,很棒,很有张力。但我做不了主,得给我的准经纪人看一下。」 消息发出去,那边几乎是秒回。 「经纪人?![震惊] 果然是大明星了!流程这么正规了!」后面跟了个小狗耷拉耳朵的表情。 「规矩还是要有的嘛。」她回道。 「明白明白!」周宇恢复得快,「应该的!那你先看!随时沟通!要是通过了,奶茶管够![呲牙]」 刚结束和周宇的对话,李曼的回复也来了。 「准备很可以,但重点要表达你作为演员,渴望遇到能挖掘人性深度的作品和导演。」 专业、精准、滴水不漏。 苏夏立刻照做,把回答要点仔细记在访谈准备文档里。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灰。她深吸一口气,拧开笔帽,终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那堆让她头疼的文献。 冰美式已经见底,大脑却因为咖啡因和多重任务的刺激异常兴奋。她埋首在字里行间, 时间在笔尖和键盘的敲击声中流逝。当她终于写完第二章的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却又充满成就感。 手机屏幕安静地亮着,显示着晚上八点半。有刘璐的未读消息:「还活着吗?需要给你收尸吗?」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给刘璐回了条「活着,且论文第二章已苟延残喘地完成。求带饭。」 深夜的旧教学楼安静得能听见电流通过灯管的微弱嗡鸣。 苏夏觉得颈椎和肩膀像生了锈一样酸痛。她瘫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条被捞上岸暴晒了三天的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璐的消息:「饭已带到!老地方咖啡馆门口速领!再不来喂狗了!」 苏夏忍不住笑了一下,揉了揉发僵的脸,开始收拾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文献、剧本、笔记本。她把周宇的剧本仔细收进文件夹,和李曼发来的《VISION》访谈要点打印稿放在一起,准备带回宿舍仔细研究。 刚走出教学楼,夜风带着凉意吹来,让她精神一振。远远就看到刘璐提着个塑料袋,在咖啡馆门口。 “你可算来了!”刘璐把还温热的炒饭塞给她,“怎么样?论文搞定了?” “嗯,暂时活过来了。”苏夏接过饭,香气勾得肚子咕咕叫。 两人一边吃着简单的夜宵,一边往宿舍走。苏夏简单说了说下午“三线作战”的成果。 “可以啊!”刘璐咬着一块火腿肠,含糊不清地说,“那周宇那边呢?剧本真给曼姐看?” “嗯,明天发给她。”苏夏点点头,“其实剧本真挺好的,有点舍不得。” “哟~”刘璐撞她一下,“心动啦?” “是对剧本心动!”苏夏强调,“而且曼姐也没完全反对,只说剧本要给她把关。” “啧啧,曼姐这是放风筝呢,线攥得紧紧的。”刘璐摇头晃脑地分析,“不过也是为你好。对了,《VISION》访谈准备得怎么样了?紧张不?” “有点,”苏夏老实承认,“怕说错话。” “怕什么!你就想着,对面坐着的编辑可能还没你了解呢!”刘璐豪气地一挥手,“而且有曼姐兜底,没事儿!” 晚上她洗漱完坐在电脑前,她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来自李曼的新邮件,主题正是「关于剧本《迷雾钟声》的评估意见」。 “曼姐回了!”苏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点开邮件的手指都有些发僵。 刘璐也立刻凑了过来。 邮件内容很简短,是李曼一贯的风格: 「夏,剧本已阅。优点:创意尚可,结构完整,女主角设定有发挥空间。缺点:学生作品通病,部分情节逻辑略显儿戏,结局处理仓促。风险点:第三场、第七场戏份,涉及轻微暴力及心理崩溃场景,呈现方式需极其谨慎,避免过度阴暗或引发不适。结论:可接。但需签订正式出演协议,明确拍摄周期、安全条款及成品用途(仅限于校内评优及电影节投递,不得商用)。拍摄期间我会让小助理跟组一天,确认制作水准及环境。如无异议,将协议发我过目后,你再与对方签署。」 苏夏一字一句地看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巨大的喜悦和放松涌上来。曼姐同意了!虽然附加了一堆条件,但她同意了! “Yes!”刘璐比她还激动,用力拍了她一下,“曼姐威武!这下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跟你的周导切磋艺术了!” 苏夏懒得纠正她的用词,迫不及待地点开微信,想把好消息告诉周宇。打字打到一半,她又停了下来。 不能表现得太急切。要专业。 她删掉打好的“曼姐同意了!”,重新措辞:「周导,刚收到经纪人的反馈。剧本评估通过了,但有一些具体的条款需要沟通,主要是关于拍摄安全和成品用途的。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详谈一下协议细节?」 消息发出去,她紧张地盯着屏幕。 几乎又是秒回。 「通过了?!太好了!!![转圈][放烟花]」 「条款没问题!应该的!明天下午排练室见怎么样?我把大家都叫过来互相认识一下。」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 这家伙……苏夏哑然失笑。她想了想,回复:「我明天上午有个重要的线上访谈,结束之后如果时间早,我就过去听听。但不能保证。」 周宇:「成交!等你![转圈]」。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苏夏坐在宿舍书桌前,深吸了一口气。电脑屏幕上已经打开了线上会议室的链接,耳机里传来测试音效的滴答声。她面前摊开着打印好的访谈提纲和李曼给的“参考回答”,旁边还放着一杯温水——刘璐特意给她泡的润喉茶,美其名曰“明星待遇”。 刘璐本人则盘腿坐在自己床上,假装看书,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比苏夏还紧张。 十点整,屏幕亮起,《VISION》编辑亲切的笑脸出现在那头。访谈开始。 问题大多在预料之中,关于《心动》的拍摄体验,对陈佳佳这个角色的理解,未来的规划。苏夏谨记李曼的叮嘱,回答得谨慎而真诚,偶尔提到秦导和李曼的指导时,语气里充满感激。 收拾完资料,两人蹦蹦跳跳去了食堂。 下午苏夏来到二楼排练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导演系的学生,周宇被围在中间,正对着白板上的分镜图比划着。看到苏夏推门进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把手里的奶茶塞给她:“辛苦了苏老师!访谈怎么样?” “还行。”苏夏接过奶茶,芋泥啵啵,还是温的。 “那就好!”周宇笑出一口白牙,很自然地把苏夏引到众人面前,“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电影的女主角,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苏夏,刚结束《VISION》杂志的访谈赶过来的,专业吧?” 其他人纷纷投来好奇和欢迎的目光。苏夏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大家打了招呼。 讨论会开始。周宇确实很有想法,他对每个镜头的设计、光线的运用、演员的走位都考虑得很细致。组里的其他成员也纷纷提出建议,气氛热烈而专业。 苏夏很快被这种创作氛围吸引,她站在演员的角度,对几场关键戏的情绪递进和表演细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里,如果镜头能从我的背影慢慢推到镜子里我的表情,会不会比直接给特写更有悬念感?” “这场吵架戏,我觉得光打侧逆光会不会更能表现那种撕裂感?” 她的建议大多得到了周宇的采纳和组员的认同。周宇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太好了!苏夏,你简直就是我的缪斯!”讨论间隙,周宇凑过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你这些想法比我们之前设计的强多了!” 讨论持续了近四个小时。结束时,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大家约定好下次碰头时间便陆续离开。 周宇帮苏夏拿着包,两人一起走出排练楼。 “今天真的谢谢你,提了好多宝贵的意见。”周宇的语气很真诚。 “我也学到了很多。”苏夏笑了笑,“导演考虑的东西确实和演员不一样。” “那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苏夏下意识地拒绝,指了指不远处的食堂,“我约了刘璐吃饭。” “行吧。”周宇把包递还给她,笑容依旧灿烂,“那路上小心。保持联系!” 第12章 酒会 「苏小姐您好,这里是《VISION》杂志编辑部。您的访谈内容非常精彩,图片总监这边希望能否为您补拍一组更适合专栏气质的肖像照?时间暂定本周五下午,您看方便吗?」 苏夏愣住了。 《VISION》……补拍?专栏? 刘璐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的嬉笑瞬间没了,只剩下震惊:“卧……槽……夏夏!你要上《VISION》的专栏了?!不是边角料?!是正经专栏?!还要补拍?!” 周五下午两点,苏夏站在一栋看起来极其低调但内部装修充满设计感的写字楼大堂里,手心微微出汗。刘璐陪在她身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小声嘀咕:“我的天,这地方呼吸都要钱吧……” 化妆、做发型、试衣服……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被按了加速键的梦。专业的团队围绕着她,每一个步骤都精准高效。 拍摄进行到一半,休息间隙,她坐在角落喝水,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宇。 「苏老师!场地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我们周六夜戏的拍摄得推迟到周日晚上了!你时间OK吗?[哭泣][跪了]」 苏夏心里咯噔一下。周日?周日她原本计划全天泡图书馆啃论文第三章的。而且…… 她还没回复,另一条消息紧跟着窜了进来,来自李曼。 「补拍顺利吗?刚接到通知,周日晚上有个小型行业酒会,几个平台制片人和选角导演会到场,我带你去露个脸,认识一下人。提前准备一下。」 周日晚上?酒会? 时间撞到死死的。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先回谁? “苏夏老师,我们继续吧?”摄影师在那边喊道。 “来了!”苏夏应了一声,仓促之下,只好先给周宇回复:「收到。我先忙,晚点回复你。」然后给李曼回:「曼姐,补拍很顺利。周日晚上没问题,谢谢曼姐。」 把手机交给小杨保管前,她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周宇回了一个「好的好的!等你消息![乖巧]」的表情包。 接下来的拍摄,苏夏有点心神不宁。摄影师要求的“安静满足感”怎么也找不到了,眉宇间反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好不容易熬到拍摄全部结束,小杨把手机还给她。李曼的消息赫然躺在最上面:「很好。酒会着装要求偏正式,稍后我让小杨发你几个品牌的联络方式,你去选一套。周日傍晚五点,我让司机去学校接你。」 命令清晰,安排妥当,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有点脱力。她点开周宇的对话框,打字:「周宇,抱歉,周日下午我可能去不了了。临时有个非常重要的工作安排,推不掉。」 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过了好几分钟,周宇才回复,只有一个字:「哦。」 没有表情包,没有追问,只有一个干巴巴的“哦”。 苏夏的心往下沉了沉。她能想象到屏幕那头周宇失望的表情。她试图解释:「真的很抱歉,是经纪人突然安排的行业酒会,对我未来发展很重要……你看拍摄能不能再协调一下时间?或者你们先拍别的,后面再集中拍我的部分?」 这次周宇回得很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开朗,但总觉得隔了一层:「没事没事!工作重要!理解理解!我们再想办法协调!你先忙你的![呲牙]」 那个呲牙的笑脸,看起来格外刺眼。 刘璐凑过来,看到聊天记录,叹了口气:“唉,撞车了啊。没办法,曼姐那边的局肯定更重要。周宇应该能理解……吧?” 苏夏没说话,心里堵得慌。她知道李曼的安排是对的,是正途。但失信于人的感觉,和对周宇那份莫名的心虚,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 回学校的路上,她没什么精神。刘璐试图逗她开心,给她看刚才偷拍的几张花絮照:“你看你看,这张绝美!绝对要上专栏!” 照片里的女孩在灯光下确实光彩照人,但苏夏却觉得那笑容有点陌生。 选择带来了机会,也带来了无法兼顾的烦恼和不得已的放弃。这条看似越走越宽的路,似乎也在要求她放下一些曾经觉得重要和愉快的东西。 她抬头看了看宿舍楼熟悉的窗口,第一次感到一丝迷茫。 周日傍晚,北城华灯初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平稳地停在学校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街角。苏夏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股淡淡的皮革香和冷气扑面而来。 李曼已经在车里了。她穿着一条烟灰色的丝质长裙,妆容精致,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动静,她抬眼打量了一下苏夏。 苏夏按照小杨发的品牌联络方式,选了一条不会出错的黑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单,剪裁合体。她自己化了淡妆,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脖颈。虽然比不上李曼那种自带的光环,但也算得体大方。 “嗯,不错,很清爽。”李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紧张吗?” “有点。”苏夏老实承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她脑子里还在想着下午周宇那个最终回复「没事,我们自己搞定拍摄了,祝你酒会顺利。」的短信,语气平淡得让她心里发闷。 “不用紧张,跟着我就行。”李曼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见惯大场面的从容,“今晚主要是露个脸,混个眼熟。不用刻意推销自己,有人问起《心动》,就简单说说,重点是倾听和学习。多看,多听,少说。” “好的,曼姐。”苏夏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周宇和短片的事情暂时压下。 酒会地点在一家高级酒店的顶层宴会厅。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空气中浮动着酒香、香水味和低声交谈的嗡嗡声。苏夏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曼身后,感觉自己像闯入另一个世界的灰姑娘,每一步都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有些不真实。 李曼如鱼得水,自如地和各路人打招呼、寒暄。她不时地把苏夏引荐给一些制片人、平台负责人、资深导演。 “王制片,这是我们公司的新人苏夏,刚拍完秦导的《心动》。” “张导,这是苏夏,小姑娘很有灵气,以后有合适的项目多关照。” 那些平日里只在娱乐新闻里看到的名字和面孔,此刻就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带着客套而审视的笑容。苏夏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按照李曼教的,简单介绍自己,然后多数时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论着IP改编、平台预算、演员档期……那些她熟悉又陌生的行业术语。 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评估,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她挺直背脊,告诉自己不能露怯。 中途,李曼被一个熟人叫走谈事,嘱咐苏夏自己去拿点吃的。苏夏稍微松了口气,端着一小碟点心,走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嘿,又见面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夏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骚粉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人,正笑着看她。是刚才李曼介绍过的一个什么文化公司的老总,姓厉,据说家里很有钱,刚进军影视投资。 “厉总。”苏夏礼貌地点点头。 “别这么客气,叫厉哥就行。”厉公子很自来熟地凑近一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苏夏身上打量,“刚才人多没好好聊。苏小姐比镜头上还漂亮啊,《心动》是吧?我看过片花,不错不错。以后有什么打算啊?想拍电影还是电视剧?我跟几个平台老大都很熟……” 他说话带着一股酒气,眼神也让苏夏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谢谢厉总,刚拍完戏,还是想先好好学习。” “学习好啊!”厉公子又逼近一步,手似乎想“不经意”地拍她的肩膀,“哥哥我最喜欢好学上进的妹妹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资源嘛,不就是用来共享的……” 苏夏的心提了起来,正不知道该如何脱身,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厉总,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李曼不知何时回来了,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自然地站到了苏夏和厉公子之间,隔开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曼姐!”厉公子脸上的轻浮收敛了些,换上热情的笑容,“正跟苏小姐聊未来发展呢!曼姐眼光就是毒,签的新人一个比一个亮眼!” “小厉总过奖了。”李曼笑得滴水不漏,手却轻轻在背后推了苏夏一下,示意她离开,“年轻人嘛,还是要多磨练。那边王总好像在找你,好像有个不错的项目要聊。” “是吗?那我得赶紧过去!”厉公子一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冲着苏夏笑了笑,“苏小姐,回头聊啊!”便匆匆走开了。 苏夏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细汗。 “这种场合,难免会遇到这种人。”李曼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响起,语气平静,却带着提醒,“学会应付,但不必纠缠。离他们远点。” “嗯,谢谢曼姐。”苏夏低声道,心里一阵后怕,又对李曼及时的解围充满感激。 李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她没再多说,只是递给她一杯苏打水:“喝点水,定定神。差不多了,我们该去跟主人打声招呼,准备走了。” 回程的车上,苏夏几乎不说话。身体疲惫,精神却还处在一种过度兴奋后的虚脱状态。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飞速倒退,酒会上的觥筹交错、虚伪客套、潜在的危险和李曼的保护,像一场梦。 手机屏幕安静地亮着,没有新的消息。周宇没有问她酒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李曼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今天表现不错,比我想象的稳。” 苏夏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李曼依旧闭着眼,语气平淡:“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机会和陷阱永远并存。今天带你见的,是机会。那个姓厉的,是陷阱。以后你会遇到更多,比这更直接,也更隐蔽。” 她睁开眼,看向苏夏,目光锐利而清醒:“记住,你想成为什么样的演员,取决于你选择接近什么,拒绝什么。别人给的捷径,往往标着你付不起的价码。” 苏夏怔怔地看着李曼,这些话像重锤,敲在她心上。她忽然明白,今晚李曼带她来的目的,不仅仅是“混个脸熟”,更是给她上了第一堂残酷而真实的行业入门课。 “嗯,曼姐,我记住了。”她郑重地点头。 车子在学校附近停下。苏夏下车,看着黑色的商务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手机在她掌心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去,是刘璐的消息。 「回来了吗?周宇他们今天拍摄好像不太顺利,听说吵了一架?啥情况啊?」 苏夏看着这条消息,再抬头望望眼前熟悉的校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刚回来,累了,明天再说吧。」 第13章 表白 周一早八的表演理论课,苏夏几乎是飘进教室的。昨晚的酒会后遗症和连日来的睡眠不足,让她眼下挂着两团明显的青黑。刘璐已经帮她占好了后排的座位,正打着哈欠对她招手。 “怎么样怎么样?上流社会的酒会好玩吗?有没有见到超级巨星?”苏夏刚一坐下,刘璐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八卦,声音压得低低的。 苏夏有气无力地趴倒在桌上,把脸埋进胳膊里:“别提了……像打了场仗。”她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全是人精,说话拐弯抹角,还有个穿粉色西装的油腻男想揩油……” “卧槽!然后呢?”刘璐瞬间清醒了。 “曼姐把他挡回去了。”苏夏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璐璐,那地方……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刘璐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混个脸熟就行。曼姐在呢,吃不了亏。”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又压低声音,“哎,不过你跟周宇……咋回事?昨天他们组拍摄,听说吵得挺凶?好像就是因为女主角戏份调整的问题。” 苏夏的心猛地一沉。果然还是影响了。她摸出手机,开机,点开周宇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那句冷淡的「祝你酒会顺利」。 她犹豫了一下,打字发送:「听说昨天拍摄不太顺利?抱歉,因为我临时缺席……」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直到上午的课结束,周宇都没有回复。 这种刻意的沉默比争吵更让人难受。苏夏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下午,她强打着精神去图书馆修改论文第三章。刚坐下没多久,手机终于震了。是周宇。 「没事。解决了。」 简短的五个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疏离。 苏夏盯着屏幕,手指攥紧。她深吸一口气,直接拨通了周宇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室外。 “喂?”周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带着点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打电话。 “周宇,”苏夏开门见山,语气认真,“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补偿,或者后面补拍,我尽量配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嘈杂的背景音也变小了,像是他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真没事。”周宇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不像平时那样阳光四射,“就是昨天跟摄影因为几个镜头争执了几句,火气有点大,跟你没关系。” “是因为要调整我的戏份才吵起来的吗?”苏夏追问。 周宇顿了一下,似乎有点无奈:“……嗯。原定计划乱了,有些镜头得改。不过都过去了,剪接的时候也能想办法。你……酒会还顺利?”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就那样吧。”苏夏不想多谈酒会。 周宇那边又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的部分……我们调整了一下,用替身和空镜先凑合拍了些。剩下的……看情况吧。你不是也忙吗?” “对不起。”她再次说道,声音低了下去。 “真没事。”周宇叹了口气,语气终于彻底软了下来,“行了,别瞎想了。好好忙你的正事吧。我这还有点忙,先挂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夏握着手机,在原地坐了很久。 刘璐小心翼翼地蹭过来,递给她一盒酸奶:“……谈崩了?” 苏夏摇摇头,又点点头,心里乱糟糟的:“好像……也没崩。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吸了口酸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起丝毫畅快。选择和放弃的背后,总是伴随着代价。她得到了李曼的认可和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门票,似乎也弄丢了一些校园里纯粹的热情和可能萌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时,邮箱提示音响起。是李曼转发过来的一封邮件,来自《VISION》编辑。 「苏夏,访谈和补拍的照片效果都非常好!专栏初步排版出来了,发你看一下。另外,周刊主编很欣赏你的表现,提议在专栏基础上,再给你做一个简短的视频专访,放在新媒体平台播出。时间大概在下周三左右,你看方便吗?」 附件里是PDF的排版文件。苏夏点开,看到杂志页面上那个眼神干净、姿态却充满张力的自己,旁边配着简洁有力的文字介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喜悦、激动、虚荣心被满足……但也夹杂着一丝空洞和恍惚。 “哇!排版都出来了!太帅了!”刘璐凑过来看,惊呼出声,“还有视频专访!苏夏夏你要火了!”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太笑出来。 “嗯。”她低声应了一句,关掉了邮箱,重新打开了满是标注的论文文档。 论文第三章像一块硬骨头,硌在苏夏的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图书馆的灯光白得刺眼,文献上的字迹模糊又跳跃。她烦躁地合上电脑,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周宇那句疏离的“解决了”和李曼转发来的《VISION》排版文件,在她脑子里来回打架。 就在她准备离开图书馆时,一个纸团精准地越过书堆,“啪”地轻响,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苏夏吓了一跳,抬头四顾。斜后方的书架间隙里,周宇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点做贼心虚的紧张,冲她飞快地招了招手,又缩了回去。 她的心莫名一跳。迟疑了一下,她还是伸手拿起了那个纸团。展开,上面是周宇那手略显潦草却很有力的字: 「苏老师,能占用你五分钟吗?就五分钟!有重要东西给你看!保证不耽误你写论文!——罪人周宇」 后面还画了个跪地求饶的小人。 “罪人”两个字让苏夏心里那点疙瘩松动了一下。她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那堆令人绝望的文献,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朝着那个书架走去。 周宇果然等在那里,背靠着高高的书架,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速写本。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头发有些乱,看起来不像个导演,倒像个没睡醒的大学生。看到苏夏过来,他立刻站直了,脸上挤出一個有点紧张又带着讨好的笑。 “苏老师……”他小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图书馆的安静。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苏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周宇把那个速写本递给她,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她:“喏……《迷雾钟声》的……新分镜和部分剧本调整。” 苏夏愣了一下,接过本子翻开。里面不再是打印的A4纸,而是手绘的分镜草图,笔触流畅,人物动态抓得很准,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手写注释。她快速翻看着,发现不仅镜头语言做了大幅修改,几场关键戏的情绪处理和节奏也完全变了,更加内敛和有力量,甚至……把她缺席的影响也巧妙地融入了叙事,变成了女主角内心迷雾的一部分。 这根本不是“凑合”,而是近乎重铸的二次创作。 “你……你熬夜弄的?”苏夏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眼下的乌青。 “啊?哦……也没熬多久。”周宇挠了挠头,耳朵尖有点红,“主要是……那天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他语速加快,声音压得更低,“明明知道你是有正事,曼姐安排的酒会肯定很重要……我还甩脸子,忒不专业,忒幼稚。”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目光终于敢落在苏夏脸上,眼神亮得惊人:“但我不是因为拍摄计划被打乱才生气。” 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周宇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和笨拙,“是因为想到你去那种地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好的坏的,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就……我就怕你看了更好的,就觉得我们这种小打小闹没意思了,怕你觉得……我觉得特好的东西,在你眼里就不值一提了。” 他语无伦次,脸颊泛着可疑的红晕,完全没了平时阳光开朗、掌控全场的样子,倒像个害怕失去心爱玩具的大男孩。 苏夏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那点委屈和失落,被他这番磕磕绊绊、毫无技巧全是感情的话奇异地抚平了。她甚至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鼻酸。 “你傻不傻……”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粗糙的纸页,“剧本很好,我一直都觉得很好。是我……是我自己觉得抱歉,失信于你了。” “没有!你没有!”周宇急忙反驳,差点忘了控制音量,引来附近几道不满的视线。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凑近了些,清新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墨香萦绕过来,“是我钻牛角尖了!苏夏,”他第一次没叫“苏老师”,声音郑重无比,“我生气,我改剧本,我熬夜画这些……不是因为片子没了你不行。” 他看着她,眼神灼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是因为我没你不行。” 空气仿佛凝固了。图书馆的喧嚣背景音瞬间褪去,只剩下书架间狭窄过道里,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苏夏的心跳猛地失控,撞得胸腔发疼。她看着周宇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里清晰映出的、有些慌乱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周宇像是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脸更红了,眼神有些慌乱地飘开,又强迫自己转回来,声音带着微颤,却异常清晰:“我的意思是……苏夏,我喜欢你。不是导演对演员的欣赏,是……男的喜欢女的那种喜欢。从第一次在高铁上见到你就……所以我才屁颠屁颠找你拍作业,你是我的缪斯。”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紧张地盯着她,等待审判。 苏夏彻底懵了。论文、访谈、酒会、李曼的叮嘱……所有纷乱的思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烟消云散。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感觉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和发烫的脸颊。 她看着周宇那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还捏着衣角的、指节微微发白的手,看着他额角渗出的一点细汗。 那个在片场指挥若定、在讨论会上侃侃而谈的阳光导演,此刻在她面前,笨拙得像个第一次告白的高中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得很长。 就在周宇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乎要变成绝望时,苏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的微颤: “……你的速写本,画得真好。” 周宇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苏夏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紧张的目光,脸颊红得厉害,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我的论文……第三章还是写得像豆腐渣。” 周宇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回来,像是被点燃的星辰。他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冲垮了紧张,让他差点跳起来,又赶紧忍住,只会傻笑:“没事!我帮你看看!我……我论文写得好!” 她低下头,掩饰住嘴角越来越藏不住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第14章 我数到三,“一” 苏夏抱着那本沉甸甸的速写本回到宿舍,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砰砰直跳,脸颊的热度久久不退。论文第三章的文献摊在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进不了脑子。 她强迫自己盯着屏幕,手指放在键盘上,却半天打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周宇刚才的样子——紧张到结巴,耳朵红透,眼神亮得惊人,还有那句“我没你不行”。 “没你不行”…… 苏夏把发烫的脸埋进冰凉的速写本封皮,试图物理降温,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嘀嘀——” 微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心跳更快了——是周宇。 「苏老师……(撤回)」 「苏夏……(撤回)」 「那什么……论文……需要帮忙看看吗?[小狗探头]」 看着那条经历了两次艰难撤回才发出来的消息,苏夏几乎能想象到屏幕那头周宇抓耳挠腮、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又忍不住来试探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心虚地看了看四周。 「暂时不用……我自己再挣扎一下。」她回复,努力让语气显得正常。 「哦哦,好!那你挣扎!需要随时叫我!24小时待命![随时待命]」 附赠一个挺胸抬头的小狗表情包。 苏夏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试图把注意力拉回论文。然而效率极其低下,十分钟过去了,文档字数统计一动不动。 对面床的刘璐早就察觉到她的异常,此刻终于忍不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溜过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用气声审问:“从实招来!刚才溜出去干嘛了?脸这么红?周宇找你?” 苏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发烫的脸颊,含糊道:“没……就说了点剧本的事。” “编!继续编!”刘璐根本不信,眼睛在她和那本陌生的速写本之间来回扫射,“剧本需要用那么‘深情’的眼神说?而且你这状态,跟喝了假酒似的!快说!是不是有进展了?” 苏夏被逼得没办法,又怕刘璐声音太大引来围观,只好压低声音,极其简略地交代:“他……就……道了个歉,然后……说了点……那什么……” “那什么是什么?!”刘璐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地掐她胳膊,“表白?!是不是表白了?!我就知道!他怎么说的?快!一字不落给我复述一遍!” 苏夏被她摇得头晕,只好红着脸,断断续续、极其精简地复述了大概。 刘璐听完,捂住胸口,做出一副快要晕厥的样子:“卧……槽……‘没你不行’!周宇可以啊!平时看起来阳光开朗大男孩,说起情话来这么要命!苏夏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你小点声!”苏夏恨不得去捂她的嘴,脸上烧得更厉害了,“什么河不河的……我还得写论文呢……” “还写什么论文!你现在脑子里还能塞进去‘方法论’吗?塞的都是粉红泡泡了吧!”刘璐无情戳穿,但很快又换上严肃表情,“不过说真的,你答应了没?” 苏夏愣了一下,摇摇头:“……没直接说。但……好像……也不算拒绝?” 当时那种情况,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像……是默认了? “默认就是答应!”刘璐一拍大腿,替她下了结论,随即又想起什么,皱起眉,“不过……曼姐那边怎么办?她知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同意啊?艺人谈恋爱是不是都得报备?” 这话像一盆冷水,轻轻浇在苏夏发热的头脑上。李曼……是的,李曼。她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和要求。“爱惜羽毛”四个字,绝不包括在大学期间谈一场可能影响事业的恋爱。 “我……我不知道。”苏夏的情绪低落下来,“还没想那么远。” “也是,先享受暧昧的甜蜜嘛!”刘璐看她表情不对,赶紧打圆场,又贼兮兮地笑,“不过以后你们约会,是不是得我帮忙打掩护啊?比如骗曼姐说你在图书馆刻苦用功?虽然你现在确实经常待在图书馆,但用途嘛……嘿嘿……” “刘璐!”苏夏羞恼地去掐她。 两人笑闹成一团,暂时冲散了那点隐忧。 然而,现实的电话总是来得很快。晚上,苏夏刚回到宿舍,李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先确认了视频专访的时间安排,然后话题一转: 「夏,最近在学校,除了论文,有没有接触其他项目?或者……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苏夏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李曼的语气很平常,像是随口一问,但她总觉得话里有话。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提醒? 她稳住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没什么特别的项目,就是……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导演系同学的短片,剧本您看过的。最近……就是在忙论文和准备专访。」 她选择了部分实话,巧妙地避开了“周宇”这个名字和后续发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李曼才淡淡开口:「嗯。学生时期的合作体验一下就好,别投入太多不必要的精力,更别牵扯不必要的感情。你的路还长,眼光要放远。」 苏夏的心沉了下去。李曼果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只是基于经验的常规警告? 「我知道的,曼姐。」她低声应道。 「知道就好。」李曼的语气放缓了些,「周五的视频专访很重要,新媒体传播量很大,好好准备。状态调整好。」 挂了电话,苏夏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刚才因为周宇告白而雀跃的心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李曼的话像一道清晰的边界,划在了她面前。一边是她隐隐期待、刚刚萌发的感情,一边是经纪人规划好的、通往星辰大海的康庄大道。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宇发来的晚安消息,附赠一个憨笑的狗狗表情包。 苏夏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甜蜜是真的,烦恼也是真的。这条刚刚似乎清晰了一点点的感情线,转眼又陷入了更复杂的迷雾之中。 她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里。 视频专访的日子转眼就到。这次的场地换成了《VISION》杂志社内部的摄影棚,背景是简洁的纯色幕布,打光更加专业,气氛却比上次拍肖像照时更让人紧张。毕竟,这次是要开口说话的,每一句都会被记录下来,传播出去。 苏夏坐在高脚凳上,调整着耳麦,手心微微潮湿。李曼今天亲自来了,就站在摄像机后面不远的地方,抱着手臂,神情平静地看着她,像一座定海神针,也像一道无声的考题。 采访开始,问题比上次线上访谈更深入,也更灵活。从角色理解谈到表演方法,从行业前辈的影响聊到个人对未来的憧憬。苏夏谨记李曼的叮嘱,回答得比上次更放松,也更注重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偶尔还会露出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当被问到“如何看待演员生活中的体验与表演之间的关系”时,苏夏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瞥向镜头外的李曼,然后认真地看向主持人: “我觉得生活里所有的经历,开心的、难过的、迷茫的……甚至是一些突如其来的、让你不知所措的‘意外’,都是特别宝贵的养分。能让你更理解人,理解情感,然后把这些理解放进角色里。所以……我很珍惜现在能经历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 她说这话时,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初出茅庐的赤子之心。主持人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笑着点了点头。 李曼站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苏夏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专访顺利结束。工作人员还在收拾设备,李曼走过来,递给苏苏一瓶水:“整体不错,最后那个问题回答得很有灵气,比背稿子强。” 苏夏松了口气,接过水:“谢谢曼姐。” “不过,”李曼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两人能听到,“‘突如其来的意外’和‘珍惜每一个人’……这种带着个人情绪指向的话,以后尽量少在公开场合说。容易引人过度解读,明白吗?” 苏夏的心猛地一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李曼果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她低下头,手指蜷缩起来:“……明白了,曼姐。” 李曼看了她一眼,没再深究,转而说起工作:“专栏下周出刊,视频专访会同步上线。这边会安排一波宣传。你配合转发一下就行,评论区保持互动,但别乱说话。” “好的。” 回学校的路上,苏夏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里有点乱。李曼的提醒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破了她因为专访顺利和周宇告白而鼓胀起来的快乐气泡。那条界限一直都在,而且比她想象的更敏感。 她点开微信,周宇的消息蹦了出来,是几个小时前的。 「专访加油!你是最棒的![冲锋]」 「结束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又把编辑迷倒了?」 后面跟了个自信甩头的小狗表情。 苏夏看着那条充满阳光和傻气的消息,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但很快又抿直了。她回复:「刚结束,还行。累死了,先回学校了。」 周宇几乎是秒回:「辛苦了!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我知道后门新开了家小馆子,水煮鱼一绝!」 苏夏犹豫了。她很想见周宇,很想把今天的紧张和后续那点小小的委屈说给他听。但李曼的话像警铃一样在耳边回响。 「今晚……算了。」她艰难地打字,「论文还没改完,第三章导师催得急。而且……曼姐说了,专栏要出了,让我最近注意点。」 消息发出去,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夏以为他不会回了。 「哦。明白。工作重要。」周宇的回復终于来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失落,「那……你忙。论文加油。」 没有纠缠,没有抱怨,只有理解和克制。这种懂事,反而让苏夏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因为家长管束而不得不对朋友失约的小孩,憋屈又无奈。 她关掉手机,把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叹了口气。 第15章 热恋 接下来的几天,苏夏把自己埋进了论文和配合宣传的工作里。《VISION》的专栏果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她的微博粉丝涨了不少,评论区也多了很多陌生的夸奖和鼓励。刘璐每天像个尽职的宣传委员,刷着评论比她還起劲。 周宇没再主动约她,只是每天会发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分享点片场趣事或者搞笑视频,绝口不提见面。苏夏能感觉到他在刻意保持距离,那种小心翼翼的体贴,让她心里酸酸麻麻的。 这天下午,苏夏终于把论文第三章的修改稿发给了导师,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伸了个懒腰,点开微信,鬼使神差地给周宇发了条消息:「论文第三章,苟住了。」 周宇回得很快:「恭喜苏老师![撒花] 我就说你没问题!」 苏夏看着屏幕,手指动了动,鼓起勇气打字:「片子……后期做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补录的音或者……」 消息还没写完,周宇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苏夏吓了一跳,下意识接起来。 “喂?”周宇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室外,“苏老师终于忙完想起我们这小破项目了?” 被他这么一调侃,苏夏有点不好意思:“……就是问问。” “进度还行,剪辑快搞定了,就是配乐有点卡壳。”周宇的语气轻松自然,好像之前那点微妙的隔阂不存在一样,“怎么,苏老师要莅临指导?” “我指导什么呀,”苏夏笑了,“就是……如果你那边需要帮忙,我这两天刚好有点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宇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上了一丝认真和……不易察觉的试探:“苏夏。” “嗯?” “你……”他顿了顿,“你经纪人那边……没关系吗?” 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握紧手机,看着电脑屏幕上《VISION》专栏里那个光鲜亮丽的自己,又想起李曼冷静的提醒和周宇这段时间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关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轻松,“她只说不让牵扯‘不必要’的感情,又没说不让同学之间……探讨艺术。” 电话那头,周宇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的笑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带着无比的愉悦和释然。 “那……苏同学,”他笑着,拖长了语调,“请问你明天下午,有空和我这个男同学,一起‘探讨’一下《迷雾钟声》的配乐问题吗?地点嘛……就定在我们第一次去的排练厅?”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落在苏夏微微发红的脸上。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感觉压在心口好多天的那点阴霾,忽然就被吹散了。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嘴角高高扬起,“有空。”第二天下午,苏夏提前十分钟溜达到二排排练厅。离门口还有几步远,就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和……周宇跑调到离谱的哼唱。 她忍俊不禁,悄悄推开一点门缝。周宇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台老旧的立式钢琴前,手指笨拙地在琴键上摸索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对不对……这个调子怎么这么难找……唉……” 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那点抓耳挠腮的烦躁都显得有点可爱。 苏夏轻轻敲了敲门。 周宇像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是她,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和毫不掩饰的开心:“苏老师!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他手忙脚乱地合上琴盖,差点夹到手。 苏夏走进去,排练厅里就他一个人,散落着几份乐谱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其他人呢?”她问。 “哦,他们……都有事!”周宇说得飞快,眼神飘忽了一下,“今天就咱俩!高效!集中火力攻克配乐难题!”他拉开一张椅子,用袖子夸张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苏老师请坐!” 苏夏忍着笑坐下,看他这副明显精心准备过又欲盖弥彰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李曼而产生的顾虑悄悄淡了下去。 “配乐卡在哪里了?”她问。 说到正事,周宇稍微正经了些,打开电脑播放剪辑好的片段:“就这里,女主角最后那个回眸,情绪是释然也是决绝,我试了几首现成的曲子,总觉得差点意思,要么太悲,要么太软。” 画面是黑白的,正是苏夏当时试戏时演过的那场。镜头里的她,眼神复杂,带着刚刚经历风暴后的疲惫和一丝新生的坚定。 苏夏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又看看旁边紧张地盯着她反应的周宇,忽然说:“其实……我当时演这里的时候,脑子里没什么具体的情绪,就是觉得……挺累的,但又好像能喘口气了。” 周宇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累……但能喘口气……” 他猛地转身,重新打开钢琴盖,手指落在琴键上。这一次,不再是胡乱摸索,而是尝试着弹出几个简单又带着点滞涩感的音符,像是疲惫的脚步,然后音符慢慢变得流畅、开阔,却依旧保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底色。 他弹得很生涩,偶尔还会按错键,但那旋律的雏形,却意外地贴合画面传递的情绪。 “好像……有点对了?”周宇自己都有点不确定,抬头看向苏夏,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苏夏点点头,心里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真的能给他启发。“嗯,比刚才那些现成的曲子好。” 周宇受到鼓励,更来劲了,又尝试着变化了几个和弦。两人就对着那个几十秒的片段,反复讨论、试听、否定又重来。大多数时候是周宇在弹在改,苏夏负责听和反馈“这里感觉不对”、“那里好像太满了”。 距离在不经意的探讨中悄然拉近。有时为了听清一个细微的音效,两人的头会不自觉凑得很近,发梢几乎要碰到一起,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周宇偶尔因为想不出合适的旋律而烦躁地抓头发时,胳膊会不小心碰到苏夏的手背,两人都会像触电一样飞快弹开,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泄露了心思。 时间过得飞快,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橙红。 “好像……差不多了?”周宇停下手指,播放着搭配上新旋律的片段。一段简单却富有层次感的钢琴曲,伴随着女主角那个复杂的回眸,恰到好处地烘托出那种劫后余生、带着些许怅惘却依旧向前的情绪。 两人屏息看完了最后一遍。 安静了几秒。 “就是它了!”周宇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苏夏!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太过兴奋,转身的动作太大,胳膊肘不小心撞倒了旁边立着的谱架。金属谱架哐当一声砸向地面,眼看就要摔在苏夏脚边。 “小心!”周宇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拉苏夏。 苏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混乱中,周宇拉住了她的胳膊,自己却因为重心不稳,被倒下的谱架带了个趔趄,整个人朝着苏夏的方向倒去。 苏夏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他。 “砰!” 谱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周宇,堪堪用手撑住了苏夏身后的墙壁,才没有完全撞到她身上。 两人瞬间定格。 苏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周宇温热的身躯,距离近得能数清他因为惊吓和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带着淡淡的、属于他的清爽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有些慌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咚咚作响。 周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握着苏夏胳膊的手,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吓到吧?” 苏夏也好不到哪去,脸颊发烫,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摇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没、没事。” 周宇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扶谱架,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苏夏也下意识蹲下去想帮忙。 两人的手同时碰到了冰凉的金属架。 指尖相触。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 两人又同时飞快地缩回手,抬起头看向对方。 视线在空中相撞,交织着未散的惊吓、残留的尴尬,以及一种更加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周宇看着苏夏泛红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润泽的唇瓣,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苏夏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窒息。她看到周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深潭,要将她吸进去。 她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然后猛地向后退开一步:“……对不起,我经纪人不让。” 过了好一会儿,周宇才转回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潮,眼神却已经努力恢复了清明,只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弯腰,迅速扶起谱架,声音依旧有点哑:“那个……时间不早了,你……你晚上是不是还有事?” 苏夏愣愣地点点头,脑子还是一团糨糊。 “那我……我先收拾东西。你……回去路上小心。”周宇说完,就低头开始整理乐谱和电脑,动作快得近乎慌乱。 “哦,对了。”周宇忽然又转过身,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U盘,塞到她手里,眼神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又移开,“这、这是刚才那段旋律的小样,你……你要不要听听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改?” U盘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苏夏握紧U盘,点了点头:“好。” “那……再见。” “再见。” 苏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排练厅。走在夕阳余晖里,晚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底那股强烈的、甜涩交织的混乱。她握紧手里那个小小的U盘,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 回到宿舍,刘璐正戴着耳机追剧,看到她进来,随口问:“哟,‘艺术探讨’回来啦?战果如何?” 苏夏没说话,把那个U盘放在桌上,然后一头栽倒在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咋了这是?”刘璐察觉到不对劲,摘下耳机凑过来,“探讨失败了?吵架了?” 被子里的苏夏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 “那你这副样子?”刘璐更好奇了,伸手去扯她被子,“快说!发生什么了?” 苏夏死死拽着被子角,露出来的耳朵尖红得滴血。 “就是……谱架倒了。” “啊?砸到了?” “没有……” “那你……” “他……他拉了我一下。” “然后呢?!” “……没然后了。” 刘璐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周宇这个怂包!机会送到嘴边都不敢亲!” 苏夏猛地坐起来,羞愤地拿起枕头砸她:“刘璐!你再笑!” 刘璐一边躲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我不笑了不笑了……不过说真的,”她停下来,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周宇这人……能处。起码是真尊重你。” 苏夏抱着枕头,把发烫的脸埋进去,小声嘟囔:“……我知道。” 第16章 我数到三,“二” 北城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昨天还裹着大衣,今天阳光就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苏夏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厚书,穿过熙熙攘攘的校园广场,准备回宿舍继续跟论文死磕。 “苏夏!” 一个清朗又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精准地落在她耳边。 苏夏脚步一顿,心跳没出息地快了两拍。她转过身,看到周宇从不远处跑来,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额头上带着点薄汗,怀里抱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咧着嘴傻笑的哈士奇玩偶? 那玩偶几乎有半人高,被周宇笨拙地抱在怀里,画风极其突兀又滑稽。 周围已经有同学投来好奇和窃笑的目光。 苏夏的脸瞬间就热了,下意识想装作不认识他。 周宇却浑然不觉,三两步跑到她面前,气息微喘,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今天的阳光。他把那个巨大的哈士奇玩偶不由分说地塞进苏夏怀里。 苏夏被这毛茸茸的巨型物体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一脸懵:“这……这是什么?” “赔礼!”周宇说得理直气壮,耳朵尖却有点红,“上次……排练厅,不是吓到你了么?还弄倒了谱架。” 苏夏抱着沉甸甸的、傻呼呼的玩偶,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赔礼送这个?”这玩偶也太……直男审美了。 “不喜欢吗?”周宇挠挠头,看着被玩偶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苏夏,有点不确定,“我看它笑得挺开心的,像你……呃,不像不像……”他越说越小声,自己先否定了。 苏夏看着他那副有点懊恼又期待的样子,心里那点尴尬和害羞忽然就散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把脸埋在玩偶软乎乎的毛里,声音闷闷的:“傻不傻啊你……” 见她笑了,周宇立刻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变得灿烂起来,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走,请你喝奶茶去!新品,芋泥麻薯暴击!” 他极其自然地把玩偶又从苏夏怀里接过来,自己夹在胳膊底下,另一只手空出来,很轻地、试探性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苏夏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躲开。 周宇的胆子立刻大了些,手指下滑,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她的指尖。温暖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像细微的电流。 两人的脸都红红的,谁也没看谁,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手指勾着手指,朝着奶茶店走去。那个巨大的哈士奇玩偶被周宇夹在另一边,狗头歪着,咧着嘴,像是在嘲笑这对刚刚捅破窗户纸、笨拙又甜蜜的年轻人。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奶茶香和青草的味道。 苏夏觉得,论文好像……也不是那么急了。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指尖被周宇温热的手指勾着,怀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傻气哈士奇玩偶的毛绒触感。苏夏低着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感觉周围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手心那一点触碰真实得令人心悸。 周宇在她身边走着,步子迈得不大,迁就着她的速度,偶尔侧过头看她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耳根的红晕比刚才更明显了些。他没话找话:“那个……芋泥麻薯暴击,据说超好喝,就是得等挺久……” “嗯。”苏夏小声应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软。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奶茶店门口的队伍末尾时,苏夏眼角的余光瞥见路边缓缓驶过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精致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是李曼。 苏夏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猛地抽回被周宇勾住的手指,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周宇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苏夏脸色发白,目光慌乱地追随着那辆几乎要融入车流的黑色轿车。车子没有停,甚至没有减速,就像只是偶然路过。但她清晰地看到,车窗缓缓升起的前一秒,李曼的目光,冷淡而精准地,在她和周宇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破了她刚刚构筑起来的、充满粉色泡泡的脆弱世界。 “没……没什么。”苏夏的声音有点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周宇的距离,“好像……看到个熟人。” 周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车流尾灯:“谁啊?”他敏锐地察觉到苏夏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眉头微蹙,“你脸色不太好。” “可能……可能是太阳晒的。”苏夏胡乱找了个借口,心慌意乱地攥紧了衣角,“那个……周宇,我突然想起论文有个地方急着要改,奶茶……下次再喝吧。” 她不敢看周宇的眼睛,语速飞快地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就往宿舍方向走,脚步凌乱。 “苏夏!”周宇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被突兀抛下的委屈。 苏夏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刚才的甜蜜,而是因为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慌乱。 李曼看到了。她一定看到了。 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做?那句“别牵扯不必要的感情”的警告言犹在耳。 苏夏一路跑回宿舍,砰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 正在刷剧的刘璐被她吓了一跳:“咋了这是?见鬼了?周宇呢?不是喝奶茶去了吗?” 苏夏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璐璐……完了……” “什么完了?”刘璐摘下耳机,蹲到她面前,一脸紧张,“你跟周宇吵架了?他欺负你了?” “不是……”苏夏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是曼姐……她刚才……好像看到我和周宇在一起了……” 刘璐倒吸一口凉气:“我靠!真的假的?在哪儿?她说什么了?” “就在学校路边,她车路过……没停车,也没说话,就是……看了我们一眼。”苏夏回忆起那个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个眼神……好冷。璐璐,我完了,她肯定生气了……” 刘璐也皱紧了眉头:“这……确实有点棘手。曼姐最讨厌计划外的事情。”她拍了拍苏夏的背,“但你俩也没干嘛啊?就……一起走走路?说不定曼姐没看清呢?” “她肯定看到了……”苏夏绝望地摇头,“她还看到周宇……拉我手了……”虽然只是勾了下手指,但在李曼眼里,恐怕没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苏夏放在地上的手机就屏幕一亮。 震动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来电显示——「曼姐」。 苏夏看着那个名字,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手指都僵住了,不敢去接。 “接啊!”刘璐推她,“躲不过的!听听她怎么说!” 苏夏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发虚:“……曼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李曼平静无波的声音传过来,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夏,在哪?” “在……宿舍。”苏夏手心冒汗。 “现在方便吗?”李曼的语气依旧平常,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点事跟你聊聊。” 苏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方便。” “好。”李曼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关于你那个导演系同学的电影,我这边收到一点后续的反馈,需要跟你同步一下。” 她没有提路边的偶遇,没有质问,甚至语气都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用工作作为切入的理由。 这种冷静,反而比直接的兴师问罪更让人害怕。 “嗯……好。”苏夏讷讷地应着。 “半小时后,学校南门那家茶室见。”李曼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苏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怎么说?”刘璐急切地问。 “她约我半小时后见面……”苏夏脸色苍白,“说……聊周宇电影后续的反馈……” “反馈?”刘璐皱眉,“这借口找得……看来是看到了,而且很不高兴。” 苏夏把脸埋进手里:“怎么办啊璐璐……” “能怎么办?去啊!”刘璐把她拉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打死不承认!就说是一起讨论工作的同学!普通同学!” 半小时后,苏夏怀着赴死般的心情,走进了学校南门那家环境清幽的茶室。 李曼已经在了,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僻静卡座里。她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动静,她抬起头,对苏夏笑了笑,笑容得体,却看不出温度。 “来了?坐。” 苏夏紧张地在她对面坐下,手指在桌子下绞在一起。 服务生送来菜单,李曼示意苏夏点,苏夏胡乱点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等服务生离开,卡座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悠扬的古琴曲在空气中流淌,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曼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打量着苏夏,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 苏夏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率先败下阵来,低下头:“曼姐……对不起。” 李曼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对不起什么?” 苏夏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曼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苏夏,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珍惜羽毛,眼光放长远。” “我记得……”苏夏声音细若蚊蚋。 “记得就好。”李曼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你‘长远眼光’的一部分吗?” 直接,冰冷,不留丝毫情面。 苏夏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茶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古琴曲调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李曼那句冰冷的质问,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苏夏试图掩饰的慌乱。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否认吗?在李曼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承认吗?然后呢? 就在苏夏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李曼却忽然向后靠回椅背,脸上的凌厉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和……一丝极淡无奈的神情。 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苏夏脸上,锐利依旧,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我不是要逼你做选择,也没资格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在看着。《VISION》的专栏刚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个‘新锐演员’?这个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曲解,变成攻击你的武器。” 服务生送来了苏夏的柠檬水,透明的玻璃杯外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苏夏机械地接过,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周宇……”李曼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查了一下。导演系大四,专业成绩不错,有点才气,人缘也好。如果你们只是普通同学,偶尔合作,我很乐意看到你从不同风格的创作中汲取经验。”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沉:“但如果超出了‘普通’的范畴……苏夏,你想过吗?他现在能给到你什么?一个可能获奖也可能石沉大海的学生作业?一段充满变数、需要躲躲藏藏的关系?还是……在你未来因为一部戏、一个角色被推到风口浪尖时,他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肩膀,和你一起承担那些明枪暗箭?” 第17章 我数到三,“三” “我……”苏夏的声音干涩,“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就想。”李曼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不是要你现在就给我答案。感情的事,外人说不清。但是夏,”她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先想清楚两件事:第一,你想要的是什么?是眼前一时的心动,还是一个能让你站得更稳、走得更远的未来?第二,你能否为你自己的选择,承担起全部后果?” 她说完,不再紧逼,重新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留给苏夏消化和挣扎的空间。 苏夏低着头,看着柠檬水里慢慢沉底的切片,脑子里一片混乱。李曼的话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她心里那片刚刚被阳光照亮的沙滩。周宇灿烂的笑容、笨拙的告白、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李曼冷静的分析、残酷的预言,交织在一起,撕扯着她。 她想要什么?她当然想要那个闪闪发光的未来,那是她拼尽全力才触摸到的门槛。可她也贪恋周宇带来的那份简单直接的心动和温暖,那是枯燥压力和复杂算计里,唯一让她觉得真实和放松的东西。 承担后果?她拿什么承担?如果因为恋情曝光失去机会,周宇能帮她吗?如果影响到李曼对她的规划和信任,她还能走下去吗? 巨大的迷茫和无力感包裹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李曼看了眼手表,放下茶杯:“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今天找你,主要是提醒你谨慎,不是要你立刻断舍离。那部作品,”她顿了顿,“既然接了,就好好完成它,别带着情绪工作,这也是专业素养。至于其他……”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目光落在苏夏苍白失措的脸上,最后说了一句:“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掌控全局之前,保护好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不仅是保护你的事业,也是保护你那点‘一时冲动’。” 说完,她留下茶钱,转身离开了卡座。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茶室门口。 苏夏一个人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面前的柠檬水已经变得温热,冰块早已融化殆尽。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周宇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你没事吧?论文改得顺利吗?」 她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回复道:「没事,就是有点累。先睡了。」 然后,她把手机关机,塞进包里。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茶室的灯光昏黄,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心里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的沙滩,一片狼藉,只剩下冰冷的潮水来回冲刷的的声音。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刘璐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看到苏夏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对着黑屏的电脑发呆,她才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反手关上门。 “谈完啦?”刘璐蹭到苏夏身边,压低声音,“曼姐……没把你怎么样吧?”她仔细打量着苏苏的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苏夏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怎么样……就是,聊了聊。” 她把李曼的话,那些关于选择、后果、现实和过去的故事,简单复述了一遍。每说一句,心里的沉重就多加一分。 刘璐听完,半天没吭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曼姐这话……说得是真狠,也是真现实。听着难受,但没法反驳。”她抓了抓头发,“那你怎么想的?真要……跟周宇划清界限?” “我不知道……”苏夏把脸埋进手心,声音闷闷的,充满无力感,“璐璐,我好像……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被人提醒糖里有毒。” “唉,这比喻……”刘璐拍了拍她的背。 第一章:我数到三,“一”“二” 她们没再就那天路边偶遇的事进行任何交流,李曼似乎也完全将其抛诸脑后,照例安排工作、询问进度、提醒注意事项。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但苏夏能隐约感觉到一层更严格的、无形的界限被树立起来。比如,李曼更频繁地“恰好”在她没课的时间安排一些线上会议或资料查阅;小杨助理“关心”她校内生活的频率也微妙地增加了。 苏夏像个在钢丝上跳舞的人,一边努力维持着优等生和乖艺人的表象,一边在刘璐这个“同谋”的掩护下,贪婪地汲取着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属于周宇的温度。他们的交流变得更加隐蔽,更像在打哑谜。 然而,平衡木终究有失去平衡的时候。 一个周五下午,苏夏刚结束一个校内的分享活动,正在后台收拾东西,李曼的电话打了过来。 “夏,晚上有空吗?”李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个临时饭局,平台方的一个项目负责人,想见见几个有潜力的新人,吃个便饭,聊聊天。” 苏夏心里咯噔一下。她晚上……原本和刘璐、周宇约好了要去校外那家他们“秘密基地”一样的小馆子吃饭。周宇说《迷雾钟声》的粗剪版出来了,想第一个给她看。 “曼姐,我晚上……”她试图委婉拒绝。 “机会难得。”李曼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对方点名想见见你。六点半,我让司机在学校西门等你。打扮得体点。” 电话挂断了。苏夏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里一阵发凉。她快速点开微信,那个取名为“学术交流三巨头”(她、刘璐、周宇)的小群,周宇几分钟前还在兴奋地发消息:「出发了出发了!给你们占了最里面的位置!老板说今天有新鲜的黑鱼!」 苏夏的手指僵住了。她该怎么开口? 她先私聊刘璐:「璐璐……噩耗。曼姐临时抓我去饭局[哭哭]」 刘璐秒回:「???!!!不是吧!那周宇那边???」 苏夏:「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刘璐:「……要不,我陪他去?就说你论文被导师抓去紧急开会了?」 苏夏:「能行吗?」 刘璐:「死马当活马医吧!总不能放他鸽子啊,他期待好几天了!」 苏夏只好硬着头皮,在小群里发消息:「@周宇 @璐璐大哭/ 刚刚接到导师紧急通知,晚上论文会议!去不了了!你们吃吧!给我拍点照片眼馋一下!」 消息发出去,她紧张地盯着屏幕。 周宇回了一个愣住的小狗表情:「啊???不是吧苏老师!这么突然?」 刘璐立刻跟上:「哎呀真是!我们导师就会搞突然袭击!没事@周宇,姐陪你吃!保证把苏夏那份也吃回来!」 周宇:「……好吧。那苏老师你开完会要是早的话,还能过来不?」 苏夏:「估计很晚……你们先吃,别等我了。大哭/」 周宇回了个耷拉着耳朵的狗狗:「那好吧……开会加油。」 苏夏看着那个失落的表情,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充满了负罪感。她明明没有论文会议,她要去的是另一个觥筹交错的场合,去应对那些她并不擅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应酬。 晚饭的地点是一家高级餐厅的包间。气氛并不轻松,所谓的“便饭”也充满了无形的较量。平台方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话滴水不漏,眼神精明。席间除了苏夏,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女孩,也是别的经纪公司带来的新人,举止谈吐都经过精心训练。 李曼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局面,引导话题,适时地让苏夏展示优点。苏夏努力配合着,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答着关于表演、关于行业看法的问题,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手机。 她借口去洗手间,躲进隔间里,飞快地点开微信群。 刘璐发了几张菜品的照片,还有一张周宇对着镜头勉强笑着比耶的照片,看起来情绪不高。 刘璐:「报告苏老师!菜已吃,酒已喝,周导情绪稳定(假装)!」 周宇:「吃完了。剪辑版U盘我放璐璐那儿了,你方便的时候找她拿。」 苏夏看着那张周宇强颜欢笑照片,鼻子有点发酸。她回复:「对不起……下次一定补上!大哭/」 周宇回得很快:「没事,工作重要。你忙完了?」 苏夏:「还没……估计还要一会儿。」 周宇:「嗯。注意身体。」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苏夏的负罪感达到了顶峰。她靠在冰冷的隔间门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重新补好妆,挤出笑容回到包间。 饭局终于结束。送走平台方的人,李曼和苏夏站在餐厅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气,也让人更加清醒。 李曼侧过头,看着苏夏:“今天表现还行,就是中间有点走神。” 苏夏心里一紧,低下头:“对不起,曼姐。” “在想什么?”李曼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深意。 苏夏的心脏狂跳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包带。她不能说实话,但又不想完全撒谎。 “有点……担心论文。”她选择了部分真实,声音有点虚,“论文写完了,但是导师还没反馈,心里没底。” 李曼看着她,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她话里的真假。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苏夏耳膜: “是担心论文,”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还是担心……没赴约的聚会?” 苏夏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看着李曼。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 李曼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她没再追问,也没发脾气,只是那种极致的失望和冰冷,比任何斥责都让苏夏感到恐惧。 这时,司机开着车缓缓停在了她们面前。 李曼拉开车门,没再看苏夏,只丢下一句:“上车吧。” 回学校的路上,车厢里死寂一片。苏夏缩在后座角落,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捉获的骗子,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和侥幸,在李曼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不堪一击。 车子在学校西门停下。苏夏如蒙大赦,低声道谢,手忙脚乱地去拉车门。 “苏夏。”李曼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温度,也不带任何情绪。 苏夏动作僵住,不敢回头。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李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得令人心寒,“路是自己选的。脚下的钢丝,踩空了,没人能每次都接住你。” 车门关上。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留下苏夏一个人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手脚冰凉。 脚下的钢丝……终于还是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要崩断。 第18章 分手 毕业典礼的日子,阳光好得不像话,近乎粗暴地洒在北城电影学院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离别的愁绪,还有一种对未来的、躁动不安的期待。穿着宽大学士服的学生们像一群群快乐的企鹅,在校园里四处穿梭,拍照,拥抱,大声说笑,试图用喧闹掩盖即将各奔东西的惶惑。 苏夏站在熙攘的人群里,任由刘璐搂着她摆出各种夸张的姿势拍照,脸上努力维持着和其他毕业生一样的、灿烂又略带感伤的笑容。黑色的学士帽檐下,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穿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高瘦身影。 周宇就在不远处,被他们导演系的同学围着,抛学士帽,笑得见牙不见眼,阳光落在他洁白的牙齿和飞扬的发梢上,耀眼得让人心头发酸。 他的《迷雾钟声》最终拿下了学院金奖,风头正劲,是导演系本届最亮眼的新星之一。 苏夏看着那样鲜活、热烈的他,再想想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躲藏、谎言和身不由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又酸又胀。 李曼今天也来了,作为优秀校友和行业代表。她坐在主席台观礼席上,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质卓然,正微笑着和校领导低声交谈。她偶尔会朝台下扫视一眼,目光经过苏夏时,会极轻微地顿一下,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冰冷的审视。 那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牢牢拴在苏夏的脚踝上,提醒着她那根悬在头顶的、名为“前途”的利剑。 典礼冗长地进行着。校长致辞,拨穗,颁奖,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苏夏作为表演系的优秀毕业生之一,也上台领了一个小小的奖杯。台下掌声雷动,她看到刘璐在拼命挥手,看到周宇站在导演系的区域里,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 那一刻,荣耀像潮水般同时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典礼终于散场。人群像炸开的锅,喧闹着涌向四面八方,合影,告别。 苏夏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拨开人群,朝着正准备和同学去狂欢的周宇走去。 “周宇。”她叫住他,声音有点发紧。 周宇回过头,看到是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容灿烂:“苏夏!恭喜啊!刚才在台上棒呆了!”他身边的同学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苏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同学。 周宇立刻会意,对同伴们摆摆手:“你们先过去,我马上来!” 等其他人嬉笑着走远,周宇才转向她,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阳光太刺眼了,刺得苏夏眼睛发酸。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周宇,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你说。”周宇的语气依旧轻快,带着毕业日的兴奋。 苏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些在心底翻滚了无数次的话推出口。 “我喜欢你。” 周宇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像是没反应过来。 苏夏没有停顿,像是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说不下去,语速加快,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我真的……很喜欢你。跟你在一起讨论剧本,哪怕只是瞎聊,甚至只是看着你犯傻……我都觉得特别开心,特别……真实。”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和难以置信的惊喜,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但是……”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看到周宇眼中的光瞬间凝滞。 “但是我有点害怕我的经纪人。”她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这句话,“她对我真的很好,我害怕她。害怕她失望,害怕她放弃我。” 周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震惊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人。 苏夏偏过头,避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她看着不远处正被人簇拥着交谈的李曼,那个强大、冷静、掌控着她事业命脉的女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深深的无力感: “所有我没能赴的约,所有我临时放你鸽子的时候……我都是跟她在一起。在工作,在应酬,在……做她认为对的、对我好的事。” 她终于把最残忍的真相,血淋淋地剖开在他面前。 “对不起,周宇。”眼泪滑落,滴在黑色的学士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我好像……没办法离开她给我规划的那条路。对不起……” 她说完了。像个缴械的逃兵,站在原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周围毕业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开来,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阳光无情炙烤的声音。 周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了。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茫然,慢慢转变为一种深刻的、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荒谬。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得像一场无声的海啸。最终,那海啸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疲惫的荒芜。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李曼……”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所以……每次在我和李曼之间,你都坚定的选择了她。” 苏夏泣不成声,只能用力点头。 周宇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所有情绪都排空。他再次看向苏夏,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光,只剩下一种让人心碎的平静和理解。 “行了,我知道了。”他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苏夏心上,“恭喜毕业,苏夏。” 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进了身后喧闹刺眼的阳光里,融入了那些正在狂欢、告别、拥抱的人群中,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苏夏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看着他和朋友们汇合,看着他被簇拥着走远,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光影和人潮里。 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毕业典礼的欢快乐曲还在奏响,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的青春,她短暂又炽热的初恋,就在这个本该充满希望的夏日里,被她亲手画上了一个仓促而残忍的句号。 只因为,她选择了那条看起来更“正确”,却也更加孤独的路。而路的尽头,李曼正站在那里,冷静地、毫不意外地,等待着她。 毕业典礼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彩色的纸屑和一种近乎耳鸣的寂静。苏夏站在原地,学士服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鼓动,像两只不知所措的黑色翅膀。眼泪早已被风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 “夏夏!”刘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兴奋的笑容在看到苏夏苍白失神的模样时瞬间僵住,“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周宇呢?我刚好像看到他……” “璐璐,”苏夏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跟他说了。” 刘璐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你……你都说了?包括……曼姐?” 苏夏艰难地点点头。 “我靠!”刘璐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那他……什么反应?” “他走了。”苏夏闭上眼,周宇最后那个眼神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说……‘恭喜毕业’。” 刘璐沉默了,抓着苏夏胳膊的手紧了紧,脸上满是心疼和无奈:“这个傻子……他居然没吵没闹……”她叹了口气,把苏夏拉进怀里,用力拍了拍她的背,“算了算了,说清楚也好,长痛不如短痛。以后……就专心当你的大明星吧!” 这时,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苏夏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几乎是恐惧地看向屏幕。 不是周宇。 是李曼。 「来主席台后方休息室。」 简短的七个字,像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 苏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怎么了?”刘璐察觉到她的异样。 “曼姐……找我。”苏夏的声音发虚。 刘璐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陪你过去?” 苏夏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去。”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哭皱的学士服,朝着主席台后方那排临时休息室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审判席。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苏夏轻轻敲了敲。 “进。”李曼清冷的声音传来。 苏夏推门进去。李曼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水,正看着窗外喧闹的操场。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夏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定格在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上。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 “处理完了?”李曼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夏的心揪紧了。她果然看到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学士服的衣带:“……嗯。” “哭过了?”李曼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 苏夏咬住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李曼没再追问细节,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别哭了不值得,记住苏夏,你很好,值得最好的,无论是戏还是人。” 她站起身,走到苏夏面前,递给她一张纸巾。 苏夏愣愣地接过。 “擦干净。”李曼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妆都花了,一会儿还有毕业晚会,很多媒体和业内人士会在。” 苏夏依言,机械地擦了擦眼角。 “记住这种感觉。”李曼看着她,眼神深邃,“记住今天站在这里,你放弃了一些东西时心里的滋味。这会让你以后在做每一个选择时,更清醒,也更坚定。” 她不是在安慰,而是在上课。一堂关于代价和成长的、冰冷又现实的课。 “我明白,曼姐。”苏夏低声说。 “很好。”李曼似乎满意了,语气缓和了些,“毕业晚会,打扮得精神点。我会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都是以后可能用得上的人脉。把情绪收起来,专业点。” “嗯。”苏夏用力点头。 李曼最后看了她一眼,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学士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晚间的毕业晚会,灯火璀璨,衣香鬓影。苏夏换上了一件李曼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银色小礼裙,头发挽起,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新晋演员苏夏的得体微笑。 她跟在李曼身边,穿梭在各色人等之间,敬酒,寒暄,听着赞美和恭维,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李曼如鱼得水,不时将她引荐给某个制片、某个平台高管、某个知名导演。 “苏夏是吧?《VISION》的专栏我看了,很有灵气!” “秦导戏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以后有机会合作啊!” 苏夏笑得恰到好处,应对得体。偶尔,在人群的间隙,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搜寻。她没有看到周宇。他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有她的场合了。 心口会猛地刺痛一下,然后被她用更灿烂的笑容和更专注的倾听强行压下去。 李曼将一切尽收眼底,没有点破。 第19章 签约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连续不断的微信提示音吵醒的。 是李曼的工作微信。一连串的消息,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夏,醒了下楼。车在楼下。」 「带好身份证原件。」 「今天去公司把正式合同签了。」 「流程会比较长,做好准备。」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跳到了下一步。仿佛昨晚那个在毕业典礼后给予她冰冷一课又默许她短暂情绪崩溃的李曼,只是一个幻觉。 苏夏从床上坐起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疼了她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回复:「好的曼姐,马上下来。」 洗漱,换上一身看起来最正式稳重的衬衫和长裤,素面朝天。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还带着点恍惚和红肿的女孩,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专业点,苏夏。”她对自己说。 黑色的商务车果然已经等在楼下。小杨助理坐在副驾驶,笑着跟她打招呼:“早啊,苏夏老师。” “早,小杨哥。”苏夏拉开车门,李曼已经坐在后座,正对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听到动静,只抬眼瞥了她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脸色还有点差,昨晚没睡好?”李曼的目光回到平板上,手指飞快地敲着字,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还好……”苏夏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 “遮瑕膏在包里,一会儿到公司补一下。”李曼头也没抬,“今天要拍照存档。” “嗯。” 一路无话。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区,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学院路逐渐变为繁华的商业区。苏夏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高楼大厦,感觉像是在奔赴一个未知的战场,心里既有隐隐的期待,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推力裹挟着前行的惶然。 “辰星制造”在一栋颇为气派的写字楼里占了整整一层。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和一种高效冷静的氛围。员工们步履匆匆,打电话、敲键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忙碌而专业的背景音。 看到李曼进来,众人纷纷点头致意:“曼姐早。” 李曼微微颔首,径直带着苏夏穿过办公区,走进一间挂着“会议室三”牌子的房间。 里面已经等着几个人。一个穿着干练套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李总。这位就是苏夏小姐吧?你好,我是公司的法务,我姓张。” “张律师您好。”苏夏赶紧上前握手。 另外还有一位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和一个拿着相机的工作人员。 “坐吧。”李曼在主位坐下,示意苏夏坐在她旁边。 张律师将一份厚厚的合同推到苏夏面前,脸上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苏小姐,这是您的经纪全约合同,期限五年。里面详细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包括工作范围、收入分成、宣传配合、保密条款、违约责任等等。请您务必仔细阅读,有任何疑问随时问我。” 苏夏看着那本合同,纸张厚重,条款密密麻麻,像一本决定她未来命运的法典。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合同,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分成比例、工作保障年限、违约金数额、形象使用权限、社交媒体管理……每一条款都清晰、冰冷,透着法律的严谨和商业的算计。李曼之前口头承诺的资源倾斜和保障,都以更具体、也更苛刻的形式呈现在纸上。 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那个天文数字般的违约金,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期间,李曼很少开口,只是偶尔在张律师解释某些条款时,会补充一两句,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权威:“这一条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规矩立清楚,对大家都好。”“你的形象和价值,公司会投入资源打造,相应的,也需要你百分百的配合和维护。” 整个过程中,那个拿着相机的工作人员不时调整角度,安静地记录下签合同的场景。 看了将近十分钟,苏夏才抬起头,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冰凉。她看向李曼,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曼姐,这个违约金……” 李曼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害怕了?” 苏夏抿紧嘴唇,没说话。 “这把剑,悬在你头上,也悬在我头上。”李曼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带着强大的说服力,“我投入时间、资源、人脉捧你,不是做慈善。你需要这把剑逼自己不走错路,我也需要这把剑确保我的投入不打水漂。这是商业规则,也是最基础的信任保障。” 她顿了顿,看着苏夏的眼睛:“当然,如果你现在后悔,门在后面。你可以继续回去做你的应届毕业生,投简历,跑组,碰运气。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 空气安静下来。法务和HR的目光也落在苏夏身上。 苏夏的指尖按在冰凉的合同纸上。 “我没有后悔。”她拿起笔,拔掉笔帽。 她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夏。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个正式的仪式落成。 “很好。”李曼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的笑容。她伸出手,“欢迎正式加入‘辰星制造’,苏夏。” 苏夏伸出手,和李曼交握。 “以后,多多指教,曼姐。”苏夏说,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平稳。 “合作愉快。”李曼松开手,对旁边的摄影师示意了一下,“来,拍张正式点的合影。” 苏夏配合地站到李曼身边,两人手持着那份签好的合同,面向镜头。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苏夏的脸上露出标准的、训练有素的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笑容背后,是刚刚签下的五年青春,和一份沉甸甸的、将自己全然交托出去的契约。 手续终于全部办完。李曼拿起自己的那份合同,递给小杨收好,然后对苏夏说:“今天没什么事了,让小杨送你回去休息。明天开始,你会有一个新的助理跟进你的日常,具体工作安排我会让她发你。” “好的,曼姐。” 她走出会议室,小杨已经在外面等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走廊,明亮得有些刺眼。 签约后的日子,并未立刻迎来想象中片约如雪、镁光灯不断的盛况。相反,苏夏过上了一段极其规律的——坐班生活。 李曼给她在公司安排了一个临窗的工位,不大,但干净整洁。她的日常工作变成了:上午观摩公司过往项目的成片和幕后花絮,学习镜头感和现场应对;下午阅读大量送来的剧本和项目书,写人物小传和阅读笔记,交给李曼批阅;偶尔被拎去上表演强化课、形体课、台词课,甚至还有媒体应对技巧培训。 日子充实,却也枯燥得像一块被反复咀嚼的口香糖,失去了所有味道。她看着公司里其他匆匆走过的艺人或工作人员,每个人似乎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她,像一件被暂时搁置在展示柜里的商品,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买主。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刘璐标志性的大嗓门:“苏夏!快开门!朕给你送御猫来了!” 苏夏笑着跑去开门,只见刘璐拎着一个大大的航空箱,旁边还放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猫包,里面是猫砂盆、猫粮和各式玩具。 “你这架势,哪是送猫,简直是搬家。”苏夏侧身让她进来。 “那必须的!我们煤球可是金贵的主子!”刘璐放下箱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只通体漆黑、只有眼睛像琥珀一样闪亮的小黑猫怯生生地探出头,警惕地打量着新环境。 “煤球,以后这就是你新家了,要听夏夏干妈的话,知道不?”刘璐把猫抱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脑袋,语气却带着不舍,“亲妈要跟组去大西北吃沙子了,没法伺候你了,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会不会想我啊?” 煤球“喵”了一声,从她怀里跳下来,敏捷地躲到了沙发底下,只留一双绿眼睛在阴影里闪烁。 “你看它!”刘璐哭笑不得,“白眼狼!” 苏夏倒了一杯水给刘璐,“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剧组靠谱吗?” “还行吧,是个大剧组,钱不多,但机会难得,跟完这个组履历能好看点。”刘璐咕咚咕咚喝完水,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苏夏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屋, “还是你舒服啊,不说了不说了,我要赶不上飞机了。”刘璐又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养煤球的注意事项,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走刘璐,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苏夏蹲在沙发前,试图用猫条引诱煤球出来。 “煤球?出来好不好?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了。”她轻声细语。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煤球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倏地抬了起来。琥珀色的圆眼睛带着初醒的迷茫,精准地捕捉到门口的身影。下一秒,那条蓬松的黑尾巴像收到指令的旗帜,笔直地、充满活力地竖立起来,尾尖还带着愉悦的细微颤动。 苏夏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她蹲下身,张开手臂。煤球没有丝毫犹豫,轻盈地从猫抓板上跳下,迈着无声的猫步走过来,主动将温热的小身体拱进她怀里。当苏夏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时,那熟悉的、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呼噜”声立刻从它小小的胸腔里传了出来,像一台被点燃的、充满满足感的小马达,震动着她的臂弯。 第20章 煤球 宠物用品店里,苏夏推着购物车,像个初入学的新生,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郑重。猫砂盆、膨润土猫砂、幼猫粮、几罐不同口味的猫罐头……店员一边熟练地扫码结账。 收银机“嘀”的一声,显示金额:380元。苏夏利落地扫码支付,拎起沉甸甸的购物袋就往家走去。 回到小小的出租屋,门一开,煤球便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窜下地。它没有立刻躲藏,而是挺直了脊背,尾巴高高翘起,迈着从容又带着审视意味的步子,开始了对新领地的首次“御驾巡视”。它绕着小小的客厅走了一圈,鼻子仔细嗅过每一件家具的角落,最后轻盈地跳上那张窄小的单人床,在苏夏惯用的枕头中央,慢条斯理地转了两圈,然后稳稳地卧下,蜷缩成一个完美的、毛茸茸的小黑球。它抬起下巴,用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望着站在床边的苏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所有权。 苏夏看着它那副理所当然的“主人”姿态,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它湿润冰凉的小鼻头:“行啦,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煤球大人。” 夜晚的出租屋亮着温暖的台灯。苏夏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支着手机,屏幕上正视频连线着远方的父母。煤球大概是被她说话的声音吸引,轻盈地跳上床,好奇地凑近手机屏幕,歪着小脑袋,冲着里面两个模糊的人影,清晰地“喵——”了一声。 屏幕那头的妈妈瞬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哎哟!这猫真乖!模样也俊!夏啊,你一个人在外面,有这么个小东西陪着,妈心里踏实多了!” 苏夏笑着把煤球往怀里拢了拢,让它的小脑袋枕在自己腿上。 视频挂断,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台灯柔和的光晕和煤球均匀的呼吸声。苏夏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小黑猫。煤球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用它温热湿润的鼻尖,轻轻地、依赖地蹭了蹭她放在床边的手背。那触感带着细微的倒刺感,却奇异地抚平了父亲叮嘱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 苏夏伸出手指,温柔地抚过煤球光滑的头顶和耳朵尖,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怀里这个小生命许下承诺:“听见没,煤球?我们一起加油呀。”煤球回应似的,喉咙里又响起了那令人安心的、小马达般的呼噜声。这小小的出租屋,第一次有了“家”的回响。 宠物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苏夏抱着煤球坐在候诊区的塑料椅上,小家伙蜷在她臂弯里,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陌生的人影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小小的爪子下意识地收紧,透过薄薄的毛衣布料,能感觉到它细微的、紧张的抓握力。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动作轻柔而熟练,翻看煤球的耳朵,检查牙齿,又用听诊器在它小小的胸脯上移动。煤球的身体微微绷紧,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呼噜声。苏夏的手指一直安抚地挠着它的下巴和耳根。 “乖,不怕,医生看看就好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拂过。 一番检查后,医生直起身,摘下听诊器:“放心吧,小家伙很健康,没什么大问题。有点营养不良,微量元素缺乏,多喂点好的,很快就能养得油光水滑了。” 听到“营养不良”几个字,苏夏的心揪了一下。护士拿着营养针剂过来时,煤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缩进她怀里更深的地方。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它“嗷呜”地叫了两声,声音不大,却透着委屈。 苏夏赶紧把它的小脑袋按在自己颈窝,手指更用力地摩挲着它的头顶和脊背,声音带着哄劝的急切:“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亲妈坏,煤球好!”那温热的小身体在她怀里颤抖了几下,才慢慢放松下来。 结账单显示:体检260元。她又毫不犹豫地拿了一支医生推荐的高效营养膏,80元。 抱着重新装进猫包的煤球走出医院,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猫包里很安静,苏夏低头一看,小家伙大概是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加上暖阳一晒,竟歪着小脑袋睡着了,粉色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她忍不住隔着猫包的透气网格,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小鼻子,低声承诺:“以后给你买最好的猫粮,把我们煤球养得壮壮的。” 路过超市时,她特意进去,称了一大块新鲜的鸡胸肉。今晚的猫饭,有着落了。 拿完药,抱着重新塞回航空箱、委屈巴巴的煤球回到家,苏夏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她把煤球放出来,看着它小心翼翼地嗅着补充剂的胶囊,又看看刘璐之前留下的那袋据说“性价比超高”的猫粮,越想越气。 她直接掏出手机,一个视频电话就给刘璐弹了过去。 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画面晃动,背景像是在某个简陋的旅馆房间,刘璐头发乱糟糟地扎着,脸上还带着没卸干净的妆。 “喂?苏夏?咋啦?想我啦?”刘璐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咋咋呼呼。 “刘!璐!”苏夏把摄像头对准正试图把营养胶囊扒拉出去的煤球,“你看看!你看看煤球!” “啊?煤球咋了?生病了?”刘璐立刻凑近屏幕,语气紧张起来。 “我刚带它从宠物医院回来!医生说它营养不良!微量元素缺乏!体重不达标!”苏夏一口气说完,语气带着兴师问罪的架势,“你之前怎么喂它的?是不是又犯懒,动不动就忘了喂?还是就图便宜给它吃那种没营养的粮?” 屏幕那头的刘璐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成心虚,声音也低了下去:“啊……营养不良?真的啊?我……我就是有时候跟组忙起来,回来晚了就……就倒多点粮让它自己吃……那粮我看销量挺好的啊……” “销量好不代表营养好!而且猫粮不能一次倒太多,会不新鲜!”苏夏简直恨铁不成钢,“你看看它,比同龄猫小一圈!毛都没光泽!你还好意思说它是你主子?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煤球似乎感受到苏夏的情绪,“喵呜”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腿,像是在帮刘璐求情,又像是在诉苦。 刘璐在那头彻底蔫了,哭丧着脸:“我的错我的错……宝贝煤球受苦了……亲妈不是人……亲妈工作太忙了疏忽了……干妈你骂得对……” 看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苏夏的火气消了一半,但还是板着脸:“以后煤球归我了,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你养得白白胖胖油光水滑的。你那边怎么样?累傻了?” “可不是嘛,”刘璐揉着肩膀诉苦,“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大西北的风沙真是喝饱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夏仔细交代了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刘璐一一记下,再三保证以后探亲一定给煤球带最高级的罐头赔罪。 厨房的窗户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蒸锅正发出“噗噗”的轻响。苏夏系着围裙,站在砧板前,神情专注得像在研究剧本。案板上,一块色泽粉嫩的新鲜鸡胸肉,旁边是洗得干干净净、切成了小丁的胡萝卜,还有两颗圆润的蛋黄。这是宠物医生推荐的简易猫饭配方。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刀,小心翼翼地开始切肉。刀刃在细腻的鸡肉纤维间滑动,有些生疏。一个用力稍偏,刀尖差点擦到按着鸡肉的左手食指。 “喵——”一声轻轻的呼唤自身后传来。苏夏转头,煤球不知何时蹲在了厨房门口,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里的刀,小脑袋微微歪着。 她心头一暖,放慢动作,终于将鸡肉切成了适合搅碎的细条。混合着胡萝卜丁和蛋黄,用料理棒打成糊状,倒入小碗,放进蒸锅。很快,一股混合着肉香和蛋香的温热气息弥漫开来。苏夏耐心地等猫饭凉透,又细心地拌入一点昨天买的营养膏。刚把碗放到煤球专属的小地毯上,小家伙就像一道黑色闪电般冲了过来,小脑袋几乎埋进碗里,发出“呼噜呼噜”满足又急切的声音,吃得狼吞虎咽。 “慢点吃,小祖宗,”苏夏蹲在旁边,忍不住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它毛茸茸的脑门,“没人跟你抢。”看着煤球吃得小耳朵都一抖一抖的样子,想到刚自己住那会儿,自己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懒得做,常常是面包、泡面凑合。 现在,居然会为了这只小猫,站在厨房里研究食谱,一丝不苟地切肉蒸饭。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煤球温热光滑的脊背,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和暖意:“是你让我变勤快了呀,煤球大人。” 她拿起手机,对着埋头苦干的“首席试吃官”和空了大半的猫饭碗拍了张照片,配上文字发到了朋友圈:“首席试吃官煤球大人今日点评:五星好评!(附:光盘行动进行中)” 第21章 吃醋 三个月过去了,李曼依然很忙,但她的忙碌,似乎和苏夏关系不大。她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公司,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玻璃门一关,就是数个小时的电话会议。她进出公司总是行色匆匆,身后跟着助理和小团队,经常一连几天,苏夏都跟她说不上几句话。 偶尔在走廊或茶水间碰到,李曼会停下脚步,例行公事般问一句:“剧本看得怎么样?”“培训课跟得上吗?”得到苏夏“还好”“没问题”的回答后,便点点头,匆匆离开。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精心捕捞上岸后,又被随手放进了备用的水缸里。失落和焦虑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苏夏的心。 李曼的忙碌,很大一部分围绕着一个人——顾晏辰。 顾晏辰是“辰星制造”当之无愧的一哥,也是李曼手上最重量级的艺人。他最近有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在上宣传期,苏夏几乎每天都能从同事的闲聊、公司内部的工作简报里,看到李曼带着顾晏辰飞往各地路演、参加高端品牌活动、接受权威媒体专访的消息。 茶水间的电视屏幕上,娱乐新闻里频繁出现顾晏辰和李曼的身影。顾晏辰在台上光彩照人,应对得体,李曼就站在台下不远的阴影里,抱着手臂,目光紧随,偶尔上前低声提点一句,姿态亲密而默契。那种全方位的呵护和重视,是苏夏从未体验过的。 晚上下班,苏夏和刘璐推着购物车,在一排排货架间穿梭,车里已经堆满了各种猫粮、猫砂和玩具。 “煤球最近好像有点挑食,这个牌子的试吃装它上次还挺喜欢的,多拿几包。”苏夏拿起几小袋猫粮,仔细看着成分表,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刘璐在一旁笑着吐槽:“夏夏,你现在简直是把煤球当儿子养了,比对我还上心。” 苏夏也笑了,刚想说什么,目光无意间扫过店窗外马路对面的一家高级酒店门口。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拿着猫粮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 只见酒店旋转门内,并肩走出两个极其惹眼的身影。 是李曼和顾晏辰。 李曼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侧耳听着顾晏辰说着什么,不太不稳,应该是喝了酒。顾晏辰则是一身休闲打扮,但巨星气场不减,脸上带着惯有的、礼貌微笑,他的手轻轻搂在李曼腰际。 “夏夏?怎么了?”刘璐察觉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我去?那不是曼姐和顾晏辰吗?他们怎么……” 苏夏迅速收回目光,将手里的猫粮扔进购物车,语气尽可能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什么,可能谈工作吧。璐璐,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她推着车,快步走向收银台,结账,拎起购物袋,动作快得几乎有些匆忙。 刘璐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走出宠物店,苏夏却没有立刻去停车场取车。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马路对面。 李曼和顾晏辰已经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子缓缓驶入车流。 “璐姐,”苏夏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干,“你先回去吧,把猫粮带回家。我……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晚点自己回去。” 刘璐立刻摇头:“那怎么行?你去哪儿?我陪你!” “不用!”苏夏的语气有些急,随即又放缓下来,勉强笑了笑,“真的没事,就是一点私事,很快就好。你先带煤球回家。” 她找了个借口,将购物袋塞进刘璐手里,不等她再反对,迅速拦下了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黑色的宾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出租车司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依言跟了上去。 苏夏的心跳得飞快,一种荒谬又不安的感觉笼罩着她。她不相信李曼会和顾晏辰有什么,但她需要确认,需要亲眼看到他们分开,需要打消心底那丝可恶的、不该有的疑虑。 车子一路尾随,最终停在了李曼公司楼下。 苏夏看到李曼和顾晏辰先后下了车,站在路边又简短地交谈了几句。顾晏辰似乎说了句什么,李曼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便分开了——顾晏辰重新坐回车里离开,李曼则转身快步走进了写字楼大厅。 看吧,果然只是工作。 苏夏松了口气,心底那点可笑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她正准备让出租车司机调头离开,目光却猛地定格在即将进入旋转门的李曼身上。 只见李曼的脚步突然一个踉跄,猛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玻璃墙,背对着街道,肩膀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捂着嘴,快步冲向了大厅一侧的洗手间方向! 苏夏的心脏瞬间又被揪紧了!她立刻付钱下车,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写字楼大厅。 她顾不上前台惊讶的目光,径直冲向洗手间。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 苏夏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站在洗手间门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呕吐声,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她想起李曼总是忙起来就忘记吃饭,想起她胃不好,想起她最近似乎更容易疲惫…… 什么酒店,什么顾晏辰,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她满心满眼,只剩下对那个正在里面难受的人的心疼。 她没有贸然闯进去,只是默默转身,快步走出大楼,目光急切地四处搜寻。很快,她看到街角有一家药店。 她跑进去,语速极快地向店员描述症状:“有没有效果好的胃药?最好是温和一点的,我朋友她胃不好,可能是忙得没吃饭又喝了酒……” 买好药,她又找店员要了一杯温水。 然后,她拎着小小的塑料袋,重新回到李曼公司楼下。她没有进卫生间,只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等着。她知道李曼好强,未必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李曼脸色苍白地从洗手间方向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正用手按着胃部,眉头紧紧蹙着。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担忧地望着她的苏夏。 李曼明显愣住了,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慌乱:“苏夏?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夏快步走上前,没有问她怎么了,也没有提刚才看到她和顾晏辰,只是将手里的药和温水递过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曼姐之前不也总跟踪我嘛,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刚买的药,快喝了吧。” 李曼看着她手里的胃药和温水,看着她眼里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担忧和心疼,她接过药和水,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谢谢……”她低下头,声音沙哑,不敢看苏夏的眼睛。 苏夏伸出手,极轻地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后不准再忘记吃饭了。” “嗯。” “那我走了曼姐,你也早点回家。” 第二天早上李曼又跟往常一样带着顾晏辰离开了公司。 苏夏注意到李曼出门前特意换上了一身剪裁更显凌厉的深灰色西装,妆容也比平日更加精致强势,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用于应酬的淡香。她只说了一句“早上和顾晏辰有个重要的合作方要见”,便匆匆出了门。 苏夏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看表演课剧本,快到午饭点,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熟悉的铃声,跳跃着“李曼”两个字。 苏夏立刻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心瞬间揪紧。 李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努力压抑后的绵软和含糊,背景音有些嘈杂:“苏夏,你来接我一下?在……在兰会所这边……” 又是那种声音!一听就知道肯定又喝酒了!而且可能还不少! 苏夏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担心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她强压着情绪,声音绷得紧紧的:“位置发我。站着别动,等我。” 电话那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苏夏立刻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往电梯间走去。 一路疾驰。苏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脸色紧绷。她气李曼不懂得爱惜身体,气那些没完没了的酒局,更气自己明明担心得要死却只能生闷气。 到达兰会所门口,远远就看见李曼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昏黄的光线下。她微微低着头,高跟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身影在初秋的晚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和寥落。那身凌厉的西装此刻也掩不住她的疲惫。 苏夏把车停在她面前,按下车窗,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李曼抬起头,看到是她,像是松了口气,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她身上原本的冷香,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她系好安全带,似乎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点点不自然的解释意味:“本来……顾晏辰要和我一起回公司的……但他临时接到通知,有个紧急的通告,要赶去棚里……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苏夏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车厢内的气压低得吓人。 李曼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识趣地闭上了嘴,将头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眉心微蹙,似乎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一路无话。 苏夏憋着一肚子火和气,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她侧头看了一眼似乎睡着的李曼,那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像一根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车子最终停在了公司楼下。 引擎熄火,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 李曼似乎察觉到停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向窗外熟悉的写字楼,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苏夏,酒意清醒了些:“……到了?” 苏夏依旧没看她,也没回答。她只是解开安全带,径自下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俯身进去,开始解李曼的安全带。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赌气的粗暴。 李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完全懵了,呆呆地看着她:“苏夏……?” 苏夏还是不吭声,解开安全带后,一把将李曼从车里扶了出来。 第22章 吃醋(二) 苏夏锁好车,一言不发地走向写字楼大门。 刷卡,进电梯,上楼。 整个过程,苏夏都板着一张脸,紧抿着唇,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曼姐对顾老师真是没话说,听说昨晚的酒会,为了给顾老师引荐那位国际导演曼姐亲自挡酒,你看这早上一大早的又去应酬了!” “那当然,顾老师可是公司的门面,曼姐的心头肉啊!” “哎,你们看这张后台照,曼姐给顾老师整理领带诶,好贴心……” 同事们的议论像细小的针,扎在苏夏的耳膜上。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上枯燥的剧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李曼对她说过的话—— “你的路还长,眼光要放远。” “别牵扯不必要的感情。” “珍惜羽毛。” 甚至苏夏觉得李曼之前对她那么“上心”,那么急切地逼她在毕业典礼上做出选择,真的是为了她所谓的“前途”和“规矩”吗? 还是说……仅仅是为了让她尽快斩断和周宇的联系,免得惹出麻烦,影响她集中精力去打理真正重要的、能带来巨大回报的艺人——顾晏辰? 自己难道只是李曼顺手清理掉的一个潜在麻烦?而所谓的重点培养,只是暂时安抚她的空头支票?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滋长起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纷纷涌上心头:李曼从未明确承诺过她具体的工作时间表,只是让她“等待”“准备”;签约后迅速冷淡下来的态度;以及此刻,全身心扑在顾晏辰身上的事实…… 嫉妒、委屈、被利用的愤怒……种种情绪像沸腾的开水,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人用虚无缥缈的饼骗着,亲手毁掉了自己真实的心动,换来的却只是冰冷的坐冷板凳和眼睁睁看着别人享受本该属于自己的重视。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周围同事惊讶地看过来。 苏夏顾不上别人的目光,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她需要问清楚!现在就要! 她径直冲向李曼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办公室里,李曼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背影窈窕,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导您放心,晏辰那边的档期我一定协调好,这个项目我们非常重视……” 听到门口的动静,李曼皱着眉回过头,看到是苏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用手捂住了话筒。 “什么事?”她看着苏夏,语气冷了下来,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苏夏所有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她不管不顾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曼姐!你之前跟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根本不是为我好!你只是怕我和周宇的事给你惹麻烦,耽误你捧顾宴辰!现在我乖乖听话了,就把我扔在一边不管了是不是?!” 李曼听着她连珠炮似的质问,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冰冷的怒意。她对着电话那头快速说了句“抱歉有点急事,稍后回复您”,便干脆地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扔在桌上,抱着手臂,一步步走到苏夏面前,目光锐利得像冰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苏夏,”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苏夏被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怒火支撑着她没有完全退缩,只是倔强地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难道不是吗?”她声音带着哭腔,“你之前逼我……逼我分手……现在呢?现在你眼里只有顾宴辰!我的工作呢?我的戏约呢?你答应我的资源呢?!” 李曼看着她,眼神里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失望和嘲讽所取代。 “苏夏,”她嗤笑一声,语气冰冷刻薄,“我是不是对你太温和了,让你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个圈子,是靠撒泼和吃醋就能拿到资源的?”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苏夏:“坐几天办公室就委屈了?看着别人跑通告就眼红了?以为我签你,是为了让你来当我手下另一个艺人的‘绊脚石’?” “我告诉你,”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苏夏心上,“顾宴辰能有今天,是他用一部部作品、一场场应酬、一次次把自己逼到极限换来的!他在你这个年纪,吃的苦比你吃的饭都多!你呢?除了那点可怜巴巴的‘天赋’和一场无疾而终的校园恋爱,你还有什么?” “我让你坐班,让你学习,让你沉淀,是在浪费你的时间?”李曼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我是在给你时间长大!让你看清楚这个圈子的规则,磨掉你身上那股学生气的天真和愚蠢的嫉妒!” “至于戏约?”李曼冷笑,“你以为好剧本好项目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我低声下气、一杯酒一杯酒喝出来的!是靠顾宴辰他们这些能扛剧的艺人在前面开路,才换来资方对我们公司新人的一点点青睐!” 她猛地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夹,摔到苏夏面前:“打开看看!” 苏夏被她的气势吓住,颤抖着手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项目计划书,一个中等成本的都市情感剧,女二号的角色人选后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后面附着厚厚的评估报告和……李曼与制片方多次沟通的邮件记录。 “这个角色,我谈了两个月!喝了无数顿不想喝的酒!听了无数句‘新人风险大’!”李曼盯着她,眼神灼人,“之所以还没告诉你,是因为对方还没最终拍板!我在等一个最适合的时机,用顾晏辰新电影的热度再去加最后一把火!” “而你,却在因为我没有每天围着你转,没有把你那点小情绪放在第一位,就在这里怀疑我的用心,质疑我的专业?” 苏夏看着那份计划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沟通记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李曼收回目光,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出去。” 苏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曼补充道,“把你这点可笑的嫉妒和心思,给我彻底收起来。想不明白,就别再来见我。” 李曼那句冰冷的“出去”,像一道最终的驱逐令,将苏夏所有的不甘、委屈和愤怒都冻成了冰碴子,碎在胸腔里,扎得生疼。她看着李曼冷漠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写着她名字的项目计划书,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反复抽打。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锈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最终,她只是深深地、几乎将腰弯折地对李曼的背影鞠了一躬,然后像逃一样,踉跄着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玻璃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里面冰冷的空气,也隔绝了她刚刚膨胀又破碎的妄想。 走廊上有同事经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苏夏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一把抓起背包,甚至没跟小杨打招呼,就冲进了电梯,按下一楼。 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一路冲出写字楼,午后的阳光猛烈而刺眼,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快步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李曼那些尖锐的话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心上。 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终于支撑不住,在一个没人的长椅上坐下,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曼说得对,她太天真,太愚蠢。她把娱乐圈想象成了什么?过家家吗? 不知道在长椅上坐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街灯次第亮起,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睛干涩,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那股灼烧的嫉妒和委屈被李曼的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清醒的认知。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李曼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今天早上李曼通知她下楼。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郑重地打字: 「曼姐,对不起。是我愚蠢幼稚,误解了您的用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我非常抱歉,也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我会摆正心态,好好学习,不再让您失望。对不起,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反复看了几遍,删掉了最后一句“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觉得这种话听起来依旧像是一种变相的索取。然后,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苏夏看着毫无反应的屏幕,心里没有意外,也没有失落。她知道,道歉是最没用的东西。李曼要看的是行动。 她收起手机,站起身,朝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回到公司时,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办公区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她的工位还保持着中午逃离时的凌乱。 她走过去,安静地坐下,打开电脑,点开那份她之前因为心浮气躁而只看了个开头的剧本,重新开始阅读。这一次,她逼着自己沉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分析人物动机,揣摩台词背后的情绪,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直到深夜,整层楼只剩下她工位这一盏灯还亮着。 第二天,她准时出现在公司,妆容得体,神情平静。她主动找到小杨,要来了公司过往所有项目的宣传方案和复盘报告,一头扎了进去。 她不再去关注李曼的行程,不再去听同事的闲聊,不再去在意顾宴辰又去了哪个星光熠熠的场合。她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李曼安排的“作业”里,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能学到的东西。 表演课上,她比任何人都拼命,一个眼神一句台词反复练习直到老师喊停。形体课上,她累到几乎虚脱也咬着牙不吭声。剧本读得越来越厚,笔记写得越来越满。 她不再问“什么时候有工作”,只是沉默地、专注地做好眼前每一件小事。 偶尔在公司碰到李曼,她会恭敬地点头问好,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化的期待或抱怨。李曼也只是淡淡颔首,公事公办地交代一两句,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第23章 影后 银花奖颁奖典礼的夜晚,星光璀璨。苏夏坐在台下,身上穿着李曼亲自把关的高定礼服,妆容精致,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光泽。她入围了最佳女主角,凭借的正是那部差点夭折、最终却意外绽放的《迷雾钟声》。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像揣着一面不安的鼓。她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着台上颁奖嘉宾故意拖长的语调,手心一片湿濡。李曼就坐在她斜后方不远的地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舞台,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工作中的一晚。 “获得本届金中奖最佳导演的是——”颁奖嘉宾故意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光束在几个提名者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 “《迷雾钟声》,周宇!” 轰——! 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会场。 苏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用力鼓掌,目光追随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周宇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从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似乎一夜之间褪去了青涩,眉宇间多了份沉稳和锐气。他站起身,没有立刻上台,而是先转过身,目光穿透炫目的灯光和人群,精准地、深深地望了苏夏一眼。 那一眼,复杂得让苏夏瞬间屏住了呼吸。有喜悦,有骄傲,有难以言喻的汹涌情绪,还有……某种她读不懂的决绝。 他大步走上舞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奖杯。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谢谢组委会,谢谢评委会。”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清晰,“谢谢《迷雾钟声》剧组的每一位成员,没有你们,不会有这部作品。” 常规的感谢词之后,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台下苏夏的方向。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氛。 “拍这部片子的时候,我还在上学,很穷,很理想主义,除了满腔热情,什么都没有。”周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回忆的温情,“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是我这部电影的女主角,也是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目光灼灼地锁定了那个方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哇——!”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镜头疯狂地对准了台下的苏夏!她的脸在巨大的屏幕特写上瞬间血色尽失,又猛地涨红,手指死死掐住了掌心,大脑一片空白。 李曼坐在后面,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冷得像冰。 周宇仿佛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短得像一场美好的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因为……现实的无奈和某些迫不得已的选择,我们分开了。” 他的目光紧紧抓着苏夏,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但这部《迷雾钟声》里的每一个镜头,每一束光,每一个人物的喜怒哀乐,都藏着我对她的感情。这座奖杯,有一半属于她。” 台下彻底沸腾了!这是银花奖史上从未有过的、公开而直接的告白!所有人的目光在台上的周宇和台下的苏夏之间来回逡巡,记者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银河。 苏夏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羞耻、震惊、慌乱,她能感觉到身后李曼那冰冷刺骨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的后背洞穿。 “所以,”周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和温柔的固执,“在这里,我想对她说——” 全场屏息。 “苏夏,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好我们的感情。”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深情而执拗,“我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 “以后,”他举起手中的奖杯,像是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我会继续努力,成为一个更好、更强大的导演。然后,堂堂正正地,重新追你。” 话音落下,他对着苏夏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两三秒。 随即,巨大的、混杂着惊讶、感动、起哄的掌声和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几乎要掀翻屋顶! 镜头死死盯住苏夏!大屏幕上,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慌乱失措,像个误入舞台中央的迷路者,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就在这时,颁奖嘉宾似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慌忙上前打圆场,试图缓和这爆炸性的场面。 而舞台上的周宇,已经在一片混乱的掌声和注视中,深深地最后看了她一眼,拿着奖杯,转身走下了台。 接下来的最佳女主角颁奖,苏夏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到,听到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更加疯狂的闪光灯,被身边的人推着站起来,机械地走上舞台。 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同样沉甸甸的奖杯时,她的手冰冷而颤抖。 “恭喜苏夏!真是双喜临门啊!”嘉宾意有所指地笑着调侃。 苏夏站在话筒前,炫目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双探究、好奇、期待的眼睛。她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之前准备好的获奖感言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周宇那番石破天惊的告白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李曼冰冷的警告像警铃一样在脑海深处尖叫。 她该怎么办? 承认?否认?还是…… 巨大的压力之下,她感到一阵眩晕。最终,她只是对着话筒,声音干涩而微弱地说出了最安全、也最官方的套话: “谢谢组委会,谢谢评委会,谢谢《迷雾钟声》剧组……谢谢我的经纪人李曼女士……谢谢大家。” 她没有回应周宇任何一个字。甚至没有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匆匆说完,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下了舞台。奖杯冰冷硌手,却远不及她此刻内心的混乱和冰凉。 回到座位,周围的恭喜声变得模糊而遥远。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斜后方那道冰冷的视线,像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颁奖典礼一结束,苏夏就被李曼的助理和小杨几乎是“架”着,从特殊通道快速离开,躲开了所有试图围堵的媒体。 黑色的商务车如同沉默的堡垒,疾驰在夜色中。车厢内气压低得吓人。 李曼坐在苏夏旁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侧脸线条紧绷得像冰雕。 这一次,她被周宇猝不及防地,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无处可躲。 庆功宴设在市中心一家顶楼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如同倾泻一地的星河。包厢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香槟的气泡在晶莹的杯盏中不断升腾、破灭,如同此刻苏清鸢胸腔里按捺不住的、轻盈又恍惚的喜悦。 庆功宴的包厢里,喧嚣震天。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迷雾钟声》剧组成了今晚绝对的主角,双料大奖的荣耀让每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兴奋和喜悦里。 除了苏夏。 她像个格格不入的精致玩偶,被簇拥在人群中央,手里还捏着那座冰凉的最佳女主角奖杯。周围是不断涌来的祝贺、调侃、探究的目光,尤其是关于周宇那番石破天惊告明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苏夏!周导太浪漫了吧!你们这是要复合的节奏啊?” “瞒得可真紧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银花奖现场告白!这绝对是明天所有娱乐版的头条! 她坐在主位,身上还穿着领奖时那件烟灰色的星空裙,肩颈线条优美,妆容精致,指尖却微微发凉。最佳女主角的奖杯就放在手边不远处的桌上,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偶尔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梦境。周围是不断前来道贺的人群,导演、制片、合作演员、公司高层……赞美、祝福、玩笑话像温暖的潮水一样将她包围。 她笑着,应酬着,得体地回应每一个人的话,酒杯一次次被斟满,又一次次被饮下。脸颊因酒精和兴奋而染上绯红,眼眸亮得惊人,像盛满了窗外的星光。可在这巨大的、喧嚣的喜悦中心,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漂浮感,仿佛灵魂抽离出一小部分,在半空中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 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周宇回酒店换了身衣服,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头发一丝不苟。他没有立刻加入喧闹的中心,而是站在入口处,目光穿过交错的人影,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的眼神急切而热烈,所过之处,自然有人笑着同他打招呼,他微微颔首回应,步伐却未停顿。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 所有人都带着笑意看着这一幕,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 周宇抬起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忽然觉得刚才喝下去的所有香槟,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汹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涌向心脏,带来一阵密集的、酥麻的悸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苏夏。”他顿了顿,眼底的笑意加深,补充道,“你今天真的好美。”然后,他变魔术般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一份小礼物,庆祝你加冕。”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起哄声。她在他的目光示意下,轻轻打开盒子。 是一条极其精致的项链。造型是一只翩然欲飞的透明翅膀,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却并不张扬的光芒,如同凝聚的星光,又像一滴刚刚凝结的露珠,纯粹而灵动。这礼物太用心,完全契合她的气质,又不带任何世俗的重量。 “太美了……”她喃喃道,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翅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击中。 “我帮你戴上?”顾晏辰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夏抬起眼,看着他,“对不起,我失陪一下。”苏夏借口去洗手间,逃也似的离开了喧闹的中心。走廊里相对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 第24章 有糖(给我继续甜) 苏夏勉强维持着笑容,嘴角僵硬,眼神涣散,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能让她安心,或者说,能给她指令的身影。 李曼呢? 从颁奖典礼结束到庆功宴开始,她就没再看到李曼。那种失控的、漂浮无依的感觉再次攫住了她。 苏夏从洗手间出来,凉水拍过的脸还带着湿意,试图驱散微红的脸和香槟的微醺。走廊略显嘈杂,各色人声与碗碟碰撞声从两侧包间里溢出来。她正要往回走,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一个半掩着门的包间。 门缝里透出的光影切割出里面的一角景象——圆桌,酒杯,几张泛着油光的男人的脸。而她的目光,瞬间被那个熟悉的身影钉住了。 是李曼。 苏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冰冷的预感悄然蔓延。在这种时候?在她刚刚经历了职业生涯第一个高光时刻,却也陷入最大舆论漩涡的时候?她的经纪人,在隔壁……陪酒? 她正站着,手里举着酒杯,脸上是苏夏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讨好的笑容,那笑容被包间顶灯照得有些僵硬,甚至…卑微。她对面一个脑门锃亮、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一只手还很不客气地拍着李曼的胳膊。李曼身前的酒杯几乎是满的,白的,而她自己面前那几个倒扣的空杯,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战况。 “王总,李导,张制片,这杯我干了,您几位随意!我们晏辰后续的宣传工作,还得仰仗各位多多费心!”李曼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尾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仰头,真的就把那满满一杯白酒往嘴里灌。 动作太快,太急,透明的液体从她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滑落,留下狼狈的水痕。她放下杯,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立刻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却还强撑着笑容。 那胖男人哈哈笑着,油腻的脸上泛着红光,又拿起分酒器,不由分说地就往李曼面前几乎见底的酒杯里倒:“李经纪好酒量!不愧是带出影后的人!来,今天刚拿了奖,好事成双,再满上!这杯祝我们下次合作更愉快!” 琥珀色的液体哗啦啦地注入杯中,眼看就要满溢出来。李曼的眼神已经明显涣散,强撑着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手下意识地去挡,却被那胖男人另一只肥厚的手看似随意地按住。 “王总,真不能再……”李曼的声音带着醉后的绵软和无力,试图推拒,却被对方的笑声盖过。 “哎~李经纪这是不给我面子啊?”胖男人笑嘻嘻地,手搭在李曼椅背上,又凑近了些。 就在这时—— “砰!” 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喧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苏夏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颁奖礼那身华丽的礼服,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晕开些许,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钉在那个胖男人和李曼过分接近的距离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跑得太急,呼吸还未平复。 李曼醉意朦胧地抬起头,看到门口的人,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愕和……恐慌?她猛地想往后躲,却因为醉意和对方的钳制而动作迟缓。 “哟?这不是我们新晋影后吗?”胖男人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更感兴趣的笑容,打量着苏夏,“来得正好!快来快来,正给你经纪人庆功呢!一起喝一杯?” 苏夏没理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李曼,看着那张平日里冷静锐利此刻却写满疲惫和醉意的脸,看着她那被酒气熏得微红的眼眶,看着她那试图保持仪态却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手指。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心疼和巨大勇气的气流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畏惧。 她大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在所有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径直走到李曼身边。 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酒杯,而是直接端起了李曼面前那杯刚刚被满上、几乎要溢出来的烈酒。 “王总是吧?”苏夏转向那胖男人,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生硬甚至带着点凶狠的笑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曼姐今天喝得够多了,这杯,我替她敬您。” 说完,根本不等对方反应,她一仰头,将那杯辛辣的液体毫不犹豫地、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灼烧感瞬间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她眼泪差点立刻飙出来,但她死死忍住了,用力将空杯“咚”一声顿在桌上,杯底残余的酒液溅了出来。 她抬起手,用力抹了一下嘴角,眼眶通红,却倔强地瞪着那个一脸错愕的胖男人。 “我干了。”她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您随意。” 整个包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包括李曼。她醉意都被吓醒了大半,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夏,嘴唇微微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混乱,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胖男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识趣、这么敢撕破脸的新人。 苏夏却像是没看见满桌人的反应,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胖男人,而是看向还在震惊中的李曼。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却异常坚定: “曼姐,我们走吧。” “我的庆功宴……还没结束呢。您得……陪着我。” 她伸出手,不是去搀扶,而是直接、用力地握住了李曼冰凉而微颤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李曼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她一手挑选、打磨、时而觉得孺子可教时而又恨铁不成钢的女孩。看着她通红的眼里那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维护,看着她因为强灌烈酒而难受却依旧挺直的脊背。 那一刻,李曼心里那堵坚冰铸就的墙,仿佛被这莽撞而滚烫的举动,撞开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反手握住了苏夏的手。 她抬起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职业化的、却冰冷至极的笑容,对着脸色难看的胖男人和满桌目瞪口呆的宾客: “王总,刘制片,实在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扫了各位的兴。今晚这顿算我的。”她说着,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我们公司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她没有等对方回应,拉着苏夏,转身就往外走。脚步甚至因为醉意和突如其来的解脱感而有些虚浮,但被苏夏稳稳地扶住了。 留下包间里一桌神色各异的人和一室诡异的寂静。 走出翡翠厅,穿过走廊,远离了那令人窒应的酒气和目光,李曼几乎将大半重量都靠在了苏夏身上。酒意和后劲汹涌上来,让她头晕目眩。 苏夏紧紧搀扶着她,感受着她不正常的体温和轻微的颤抖,心里又酸又胀,刚才那股豁出去的勇气渐渐褪去,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后怕。 “你……”李曼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模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胆子肥了……” 苏夏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扶住了她。 “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就敢得罪……”李曼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责备,又像是无奈的呢喃。 “知道。”苏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但谁也不能逼你喝不想喝的酒。” 李曼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仿佛彻底松懈下来,不再说话,只是将头更深地埋进了苏夏的颈窝。 电梯下行,镜面映出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李曼闭着眼,靠在苏夏身上,像是睡着了。 电梯到达一楼。 门开的瞬间,外面等候的记者和闪光灯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 “苏夏小姐!周宇导演的告白是真的吗?” “你们会复合吗?” “李曼女士怎么了?是喝醉了吗?” 问题像炸弹一样砸过来。 苏夏下意识地想挡在李曼身前,手臂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李曼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醉意朦胧,她站直身体,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一把将苏夏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所有刺眼的闪光灯和刁钻的问题。 “抱歉,各位。”她的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苏夏累了,需要休息。所有问题,之后公司会统一回复。” 她说完,不再给记者任何机会,紧紧攥着苏夏的手,在及时赶来的保安护送下,低着头,艰难地穿过人群,朝着等候的车辆快步走去。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李曼瘫软在后座上,闭着眼,眉头紧蹙。 苏夏默默地从旁边拿出瓶装水,拧开,递到她嘴边。 李曼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然后推开,依旧闭着眼,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回去写检查……” “……五千字……” “……深刻检讨你今天……鲁莽的行为……” 苏夏看着她即使醉得不省人事依旧不忘“教育”自己的样子,鼻尖一酸,又想哭又想笑。 她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驶入夜色。 窗外的流光掠过李曼苍白的侧脸。 苏夏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帮她把一缕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第25章 就是吃醋(都来吃糖) 车子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苏夏费力地把李曼扶出来。李曼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勉强能自己站稳。她从包里摸出门卡刷开闸门。 电梯无声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李曼靠着冰冷的金属壁,眼神放空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是不是……觉得我这经纪人当得特窝囊?”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苏夏立刻摇头:“没有!我只是……”她搜肠刮肚地想找合适的词,“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 “难?”李曼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倦意,“这算什么难。比这恶心的场面多了去了。投资方塞人、对家泼脏水、艺人闹情绪、媒体乱写……每一样都能让你脱层皮。”她转过脸,看向苏夏,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电梯“叮”一声到达。李曼领着苏夏走到一扇门前,指纹解锁。 门打开,里面是宽敞却略显冷清的客厅,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黑白灰为主色调,整洁得几乎不像经常有人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掩盖不住一种缺乏烟火气的冰冷。 李曼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着走到客厅,直接瘫倒在那张巨大的灰色沙发上。 苏夏站在门口,有些无措。 “冰箱里有水……自己拿。”李曼站起身往卧室走去,“顺便……给我拿一瓶。” 苏夏赶紧换鞋进去,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果然整齐码放着各种矿泉水和苏打水,还有一些简单的水果和看起来就没动过的一些速食。她拿了两瓶水,快步跟向卧室方向。走廊铺着柔软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只余一片寂静。卧室的门虚掩着,并未关严,透出一道暖黄的光带。 她本打算在门外等候,但走近时,透过那道门缝,里面的景象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 李曼背对着门口,正褪下那件沾染了烟酒气的丝质衬衫。光滑的脊背完□□露出来,肩胛骨的线条清晰利落,肌肤在卧室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但苏夏的呼吸猛地一窒,视线被牢牢钉在那片背脊上—— 几道淡红色的抓痕痕斜斜交错在肩胛下方,更触目惊心的是,靠近腰椎的地方,一大片青紫色的淤痕新鲜而狰狞,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目,显然是近期才受的伤。 李曼似乎毫无察觉,她松开盘起的长发,栗色的发丝瀑布般披散下来,掠过那些伤痕。她伸手从床头拿过一件丝质睡袍,正要穿上。 苏夏僵在原地,手里的水瓶变得冰冷刺骨。她不是故意窥探,可眼前这脆弱与伤痕交织的景象,与她认知中那个强大、锐利、仿佛无坚不摧的李曼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冲击。那些伤……是怎么来的?旧疤新伤,无声地诉说着她完全不了解的过往和现在。 就在睡袍即将拢起的瞬间,李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李曼的动作顿住了。 苏夏心脏狂跳,脸唰地一下红透,烫得吓人。她慌忙低下头,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曼姐!我不是故意的!门没关……我、我是来给你送水的……”她慌乱地把手里的水瓶往前递了递,动作僵硬得像個机器人。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夏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李曼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松下来的慵懒,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警惕只是苏夏的错觉。 “哦,水啊。谢谢。”李曼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衣料窸窣声,睡袍已经妥帖地系好。她走了过来,自然地接过了苏夏手中那瓶水,指尖冰凉,不经意间碰到了苏夏发烫的手背。 苏夏依旧不敢抬头。 “吓到了?”李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最近忙着应酬,没注意不知道在哪又磕了一下,看着吓人而已。”她轻描淡写,解释了那淤青,却对那抓痕只字未提。 苏夏这才敢慢慢抬起头。李曼已经穿好了睡袍,腰带系得一丝不苟,恢复了那种慵懒又疏离的姿态。她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眼神落在苏夏通红的脸上,忽然轻笑了一下:“怎么脸这么红?没见过人换衣服啊?” 她用的是调侃的语气,试图冲淡刚才的尴尬,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苏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更明白,有些界限,不容逾越。但她还得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们碰你了,对吗?” “行了,没事。”李曼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让司机到楼下了会打电话给你。你在客厅坐会儿。” “不用了曼姐,我自己打车就行……” “听话。”李曼的语气不容拒绝,她已经拿起了手机,开始拨号,经纪人的干练模式似乎重新上线,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安全。地址告诉我。” 李曼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她很轻地笑了一下,“傻气。”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评价,又像是叹息。 司机到了,李曼送苏夏到门口。 等电梯的时候,两人一时无话。寂静的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 电梯来了。 “回去好好休息。”李曼拍了拍苏夏的肩膀,“对了,恭喜你拿到最佳女主。” 苏夏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积压了一晚上的委屈、担忧、还有那份被忽视的失落,在这一刻决堤般涌上喉咙,声音带着颤:“原来你还记得跟我说句恭喜……”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冰冷的白光流泻出来。 苏夏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没有动,只是执拗地看着李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为什么不来庆功宴?为什么让我独自面对周宇?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要丢下我去……去那种饭桌上,为了别人喝成那样?” “别人?”李曼重复了一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看着苏夏通红的眼眶和微微发抖的嘴唇,那点不悦迅速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深吸一口气,绕过苏夏,伸手按了关门键。 走廊重新只剩下她们两人,顶灯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夏,”李曼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耐心,“那不是‘别人’,是顾晏辰。他的事业版图,他的商业价值,维系着整个团队几十号人的饭碗,也连着……”她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苏夏脸上,“连着你能接触到的大部分资源。” “我知道他是影帝!我知道他很重要!”苏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飞快地用手背擦掉,却越擦越多,“我知道今天颁奖典礼上发生的事你很生气,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我第一个奖……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在来我的庆功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孩子气的委屈和失望。 李曼沉默地看着她掉眼泪,没有立刻安慰,也没有不耐烦。她的眼神很深,像藏着许多苏夏看不懂的漩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了几分:“你以为我不想吗?”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靠得更近,近得苏夏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淡淡酒气和那丝冷冽的香水味,两种矛盾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如同她此刻的人。 “今天的饭局,那个王总是平台方的人,手里握着下半年最大的一个S 项目,是顾晏辰今年最重要的一部合约。对方的老总只有今天晚上有空,我必须到场。” “我去了,不一定能成。但我不去,这个机会基本就黄了。赌注太大,我输不起。”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拂去苏夏脸颊上的泪痕。那动作很温柔,和她话语里的冷静截然不同。 “你的颁奖礼很重要。但对我来说,确保你能有下一个、下下一个更好的机会,同样重要。”她的拇指指腹摩挲过苏夏的眼角,那里因为哭泣而微微发热,“捧你上路,不能只靠情怀和掌声,真金白银的资源、扎扎实实的人脉,才是你能走下去的底气。这些,往往就是在那些你不喜欢的酒桌应酬里,一杯酒一杯酒喝出来的。” 苏夏怔住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忘记了眨动。 “我可以同时为你鼓掌,也为你去争去抢。”李曼看着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但当你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短暂的荣光,另一边是能让你走得更远的基石,苏夏,我会毫不犹豫地替你选择后者。” “哪怕……你会怪我。”她最后这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然后伸手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又一次运行到此层,“叮”一声打开门。 李曼收回手,退后半步,恢复了惯常的距离感,只是眼底情绪未散。“司机该等急了,回去吧。”她声音恢复了平静,“最佳女主……恭喜你,实至名归。” 苏夏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那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委屈未散,却又混入了理解、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酸楚。 她终于慢慢走进电梯。 转身面对门口时,她看到李曼倚在门框上的身影,穿着居家服,光着脚,灯光在她身后投下清晰的轮廓,明明站在光里,身影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单和疲惫。 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瞬,苏夏似乎看到李曼极轻地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太多的未尽之言。 电梯下行,失重感袭来。苏夏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抬手看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李曼拂过她眼泪时微凉的触感。 第26章 喜欢抢‘别人的人\’ 第二天,阳光刺眼地照进“辰星制造”的写字楼,却驱不散楼下聚集的、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的媒体长枪短炮。银花奖新晋影后与导演的惊天告白,叠加昨夜经纪人疑似醉酒的模糊视频,足够他们发酵出无数个版本的头条。 苏夏是从地下车库直接上的楼,饶是如此,还是被几个蹲守的记者扑了个正着,问题尖锐得像刀子,直到保安介入才得以脱身。她心有余悸地走进公司,发现气氛比楼下好不了多少。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微妙的探究和窃窃私语。 李曼已经在了。 她坐在办公室里,穿着熨帖的西装,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正对着电脑屏幕处理工作,仿佛昨夜那个醉倒在她肩上、脆弱疲惫的女人只是个幻影。只有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盖的青黑,泄露了一丝端倪。 看到苏夏进来,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检查写完了?”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宿醉后的痕迹。 苏夏把写好的几张纸放在她桌上:“写完了,曼姐。” 李曼拿起来,扫了几眼,没什么表情:“嗯。下次别再犯蠢。”她放下检查,话题一转,“媒体那边,冷处理。任何关于周宇的问题,一律不回应。” “知道了,曼姐。”苏夏低声应道。 一整天,苏夏都尽量待在工位上,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走动和目光接触。李曼的办公室玻璃门一直关着,她似乎有开不完的电话会议,处理着昨夜风波带来的后续影响。 傍晚,下班时间到了,楼下的媒体依旧没有完全散去。苏夏正犹豫是再等等还是硬着头皮下去,忽然看到电梯门打开,年纪看起来比李曼稍小的男人,吊儿郎当地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像是保镖模样的人。 男人径直走向李曼的办公室,甚至没敲门,直接推门就进。 苏夏心里疑惑,公司里的人对李曼都是恭敬有加,这人是谁?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过去看看。只见办公室内,李曼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刚才处理工作时的平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厌恶和警惕的神情。 男人反手关上门,但百叶窗没有完全拉下。苏夏能看到他大剌剌地在李曼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轻佻又恶意的笑容。 由于隔音,苏夏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李曼的嘴唇紧抿,眼神冰冷,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攥紧。 那男人似乎说了句什么,李曼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要杀人。 男人却笑得更加得意,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穿透玻璃,精准地捕捉到了外面正紧张观望的苏夏。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像评估货物,然后,对着李曼,用不小的、足以让门外苏夏隐约听到的音量,笑嘻嘻地说: “哟,姐,这几天你还真是出名?昨晚庆功宴喝多了吧?听说挺热闹啊,还上演了一出‘美女救英雄’?不对,是‘影后救经纪人’?” 李曼的声音冰冷至极,隔着门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李明宇,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别这么绝情啊,姐。”李明宇的声音带着笑,却毫无温度,“爸虽然把公司交给我了,但你毕竟还是我姐不是?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知道你有多少照片在我这里吗?我可替你压下了不少新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佻和恶意:“不过话说回来,姐,我真是没想到啊。小时候就知道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不喜欢洋娃娃就喜欢抢别人的赛车模型,长大了不喜欢男人……原来好这口?”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曼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胡说?”李明宇嗤笑一声,“昨晚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那小影后,为了你,直接闯进王总的局,抢过你的酒就干!那护犊子的劲儿……啧啧啧。听说之前为了跟你,还把学校里谈的小男朋友给踹了?行啊姐,这么多年过去了,口味没变嘛,还是喜欢抢‘别人的人’?这爱好挺别致啊?” “闭嘴!”李曼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剧烈的喘息。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李明宇的声音越发得意,“不仅没拿到家业,还搞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爸……” “滚!”李曼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紧接着是重重摔门的声音! “李明宇!你给我滚出去!” 李曼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脸色白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李晟却丝毫不惧,慢悠悠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花衬衫,依旧笑着:“这就急了?姐,你这心理素质可不行啊,怎么在娱乐圈混?行了,不打扰你跟你的‘小影后’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像是想起什么,对僵在原地的苏夏抛了个轻佻的眼神:“小美人儿,跟我姐好好玩。她可是我们李家最‘长情’的人了,就是眼光不太好,总喜欢撬别人墙角,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哈哈笑着,带着保镖扬长而去。 办公室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偷偷关注这边的员工都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大气不敢出。 苏夏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些恶毒的话——“喜欢女人”、“抢别人女朋友”、“撬墙角”……每一个词都颠覆着她对李曼的认知。 她看向办公室里的李曼。 李曼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那背影,不再是平日里的强大无敌,反而透出一种被至亲之人狠狠刺伤后的孤绝和……脆弱。 过了很久,李曼才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但苏夏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敛去的血丝和痛楚。 她的目光越过苏夏,扫向办公区那些假装忙碌的下属,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没事做了?” 所有人瞬间把头埋得更低。 李曼这才将目光落在苏夏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苏夏心头发紧。有难堪,有疲惫,有一闪而过的狼狈,但最终,都被一层更厚的冰霜覆盖了。 “今天听到的每一个字,”李曼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她说完,不再看苏夏,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手包,径直走向电梯口,按了下行键。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决绝。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转身,面对外面。 苏夏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李曼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电梯门缓缓合上,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苏夏独自站在空旷的办公区,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偷偷打量的目光。 晚上,苏夏提着一个精心挑选的小蛋糕,站在李曼家门口。她猜现在李曼心情一定很差,吃点小蛋糕心情会好些,指尖却因为紧张微微发凉。 她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又敲了敲门,力道加重了些,里面依旧一片沉寂。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她拿出手机,拨打李曼的号码,听筒里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嘟——嘟——”声,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连打了三四通,都是同样的结果。 李曼从来不会这样。即使再忙,她通常也会回个信息。 苏夏的心跳开始失序,昨晚李曼被灌酒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像噩梦一样回闪。她立刻翻出通讯录,找到了李曼的助理小杨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喂?苏夏姐?”小杨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 第27章 去他妈的潜规则 “小杨,曼姐呢?我在她家门口,她没接电话。”苏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曼姐?她傍晚就去星耀总部找王总继续谈昨天那个项目了呀,说是有个细节要最终敲定。”小杨的语气很正常,甚至有点轻松,“应该快谈完了吧,苏夏姐你找她有事?要不我帮你……” “星耀总部?具体在几楼?哪个会议室?”苏夏急促地打断他,不安感急剧放大。又是那个王总! 小杨被她的急迫弄得愣了一下:“就……就他们总部大楼10楼,应该是王总自己的会客室吧?苏夏姐,怎么了?” “没事,谢谢!”苏夏挂了电话,几乎是飞奔着冲向电梯,连蛋糕都忘了拿。 跳上车,引擎轰鸣着冲入晚高峰的车流。北城的道路此刻堵得如同巨大的停车场,每多等一秒,苏夏心里的焦灼就添十分。她不断按着喇叭,却毫无作用。 好不容易蹭到星耀总部大楼楼下,她冲进大堂。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全是向下跳动,下班人群正蜂拥而出。她疯狂地按着上行键,眼看电梯一层层停靠,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等不及了! 苏夏目光一扫,猛地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抓着冰冷的扶手,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向上狂奔。十楼!高跟鞋早已被她甩掉拎在手里,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阶上,肺部像要炸开一般灼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猛地推开十楼安全门,她气喘吁吁地冲进走廊。前台有人认出她,似乎是昨晚电视上那个拿了最佳新人的新鲜面孔,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想拍照要签名。 苏夏全然不顾,头发散乱,脸色煞白,赤着脚,形象全无,只大声喊着:“李曼呢?李曼在哪里?!” 前台小姐被她的样子吓到,结结巴巴地说:“李、李经纪?她刚和王总走了……王总抱着她下去的,李经纪好像……好像很不舒服,像是生病了……” 抱着下去的?!生病?! 苏夏的血液瞬间冷透了。她转身再次冲向安全通道,以比上来时更快的速度向下狂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地库!他们肯定去地库了! 她像一阵风般冲进昏暗的地下停车场,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猛地刹停在一辆正要启动的黑色宾利前。 透过车窗,她清晰地看到后座上,那个肥头大耳的王总正搂着昏迷不醒、衣衫不整的李曼,一只手甚至不规矩地放在她裸露的脖颈下方! 怒火和恐惧瞬间烧毁了苏夏所有的理智。 她拿上自己车里的破窗锤,冲到宾利驾驶座旁,在司机惊恐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车窗! “砰——哗啦!”玻璃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妈的!疯子!你干什么?!”司机吓坏了,大叫着锁死车门。 苏夏绕到后座,对着里面脸色大变的王总,举起手机屏幕,上面是已经输入好“110”只差按下拨通键的界面。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奔跑而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把李曼还给我!现在!开门!不然我立刻报警告你绑架□□!这里全是监控!我的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你看我敢不敢!” 王总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这么个不管不顾的疯女人。他看着苏夏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和那块随时可能再次砸下来的石头,又惊又怒,最终恐惧占了上风。他哆嗦着手按了解锁键。 车门锁弹开的瞬间,苏夏猛地拉开车门,一把将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推开,小心翼翼地查看李曼的状况。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完全失去了意识,衣领被扯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脯。 苏夏的心狠狠一抽,眼泪差点涌出来。她迅速跑到自己车里拿出毛毯裹住李曼,用尽力气将她从车里抱出来,背到自己背上,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车。 将李曼轻轻放在后座,跳上驾驶座,油门踩到底,车子疯狂地冲出地库,一路疾驰向最近的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护士迅速围上来检查。 “病人意识丧失,呼吸浅慢,心率偏低……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医生快速做着检查,眉头紧锁。 “立刻准备检查!高度怀疑吸入性麻醉剂中毒!” 很快,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七氟醚残留阳性。是强效吸入性全身麻醉药,非法使用剂量过大极易导致呼吸抑制、昏迷甚至死亡!” 死亡?!苏夏腿一软,扶住了墙壁才没摔倒。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抖。如果……如果她晚到一步…… 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李曼,无边的愤怒和心疼席卷了她。 她走到急诊室外的走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早已输入好的号码。 “喂,110吗?我要报警……”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恨意,“有人涉嫌使用违禁药品七氟醚,意图□□……对,现在受害人在医院抢救……地址是……” 挂了电话,她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但仅仅几秒,她就用力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走回急诊室门口,像一尊守护神,死死盯着那扇门。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不。 急诊室的自动门无声开合,将外面的喧嚣与内部的凝重隔绝成两个世界。苏夏靠墙站着,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的虚脱,和一阵阵后怕的寒颤。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粘稠而缓慢。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了,神情严肃。苏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迎上去,用尽可能清晰却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将事发经过、她的怀疑、医生的初步诊断,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她出示了手机里拍下的车内状况、王总惊慌的脸,以及医院出具的检测报告单。 “我们已经派人去控制嫌疑人王某,并查封相关车辆取证。”为首的警官记录完毕,语气沉稳,“苏小姐,谢谢你及时报警并提供关键线索。李女士苏醒后,我们还需要为她做详细笔录。” “她……什么时候能醒?”苏夏的声音干涩。 “医生正在全力救治,麻醉剂代谢需要时间,但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警官安慰道,但眼神里也有着不容乐观的谨慎。 警察离开后,走廊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苏夏慢慢滑坐到墙边的塑料椅上,双臂抱住自己。地库冰冷的空气、车窗碎裂的刺耳声、李曼苍白昏迷的脸……画面不断在脑中闪回。如果她没有心血来潮想去安慰她,如果没有果断爬楼追过去…… 她不敢想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再次打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李曼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像纸,唇上没有一点血色,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打着点滴,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苏夏猛地站起来,腿因久坐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扑到床边。 “医生,她怎么样?” “药物代谢中,暂时不会醒。需要住院观察,防止并发症。”医生言简意赅,“你是家属?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我是!”苏夏毫不犹豫地应下,目光却一秒都舍不得从李曼脸上移开。 单人病房里,只有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苏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住李曼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那只手冰凉无力,她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捂着,试图焐热一点。 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照不进病房内的沉寂。苏夏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熬得通红,却不敢合眼,生怕错过李曼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后半夜,李曼的睫毛忽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苏夏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凑近些,低声呼唤:“李曼?” 床上的人眉头痛苦地蹙起,喉咙里发出极轻的、沙哑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眼睫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茫然,没有任何焦距,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极致的虚弱。 “……水……”破碎的气音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苏夏立刻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湿润她的嘴唇,又极轻地喂了她一小口温水。 温水似乎唤回了一点神智。李曼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以及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眼神里掠过一瞬间的困惑,随即,昏迷前的记忆碎片似乎猛地回笼——办公室、酒杯、甜腻的气味、王总令人作呕的靠近、逐渐模糊的意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恶心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想要坐起,却因为虚弱和眩晕重重摔回枕头里,输液管剧烈晃动。 “别动!曼姐!没事了!没事了!安全了!”苏夏急忙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一连声地安慰,“在医院,很安全,我在呢! 李曼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神里的恐惧未退,反而因为意识到发生过什么而变得更加惊惶和……耻辱。她猛地别开脸,挣脱开苏夏的手,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那是一种无声的、濒临崩溃的绝望。 苏夏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疼得无以复加。她不敢再贸然碰她,只是红着眼眶,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一遍遍地重复:“没事了,曼姐,你放心什么都没发生……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曼颤抖的肩膀才慢慢平复下来。但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躺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易碎而冰冷。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苏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拿起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小杨的号码,语气冷静得不像熬了一整夜的人:“小杨,是我,苏夏。听着,立刻做几件事:第一,联系公司最好的公关团队,准备应对预案,但在我通知前,任何消息不准泄露。第二,联系陈律师,让他立刻来市中心医院VIP病房3楼307室,带上处理此类案件最有经验的团队。第三,曼姐这几天所有行程全部推迟或取消,对外统一口径是突发急性肠胃炎需要静养。第四,……”她条理清晰,语气果断,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仿佛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挂了电话,她回过头,发现李曼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脸,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虚弱、疲惫、残留的惊惧,还有一丝……震动。 四目相对,空气沉默。 许久,李曼极其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谢谢。” 第28章 就是刚 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切出几道苍白的线条。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节奏。 李曼依旧沉默着,那双看过太多圈内起落、总是算计衡量利弊的眼睛,此刻空茫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随着那场肮脏的算计被抽干了。 苏夏那句冷静的“报警了”和后续有条不紊的安排,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强行维持的某种外壳,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疲软和……一丝松动。 她极慢极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苏夏熬得通红的眼睛和苍白担忧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地沉淀着,过了许久,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不该报警的。” 苏夏的心猛地一沉。 却听李曼继续艰难地说道,每个字都像磨过砂纸:“……麻烦……对你不好……王总那边……牵扯很多……” 到了这种时候,她惯性思维的,依旧是利弊,是麻烦,是苏夏可能会因此惹上的麻烦,是这个圈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可能带来的反噬。 苏夏的眼泪一下子冲了上来,不是委屈,是一种汹涌的心疼和愤怒。她猛地抓住李曼冰凉的手,握得很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必须报!”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这不是麻烦!这是犯罪!他差点……他差点就……”那个词她说不出口,喉咙像被堵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这次放过他,下次就会有别人遭殃!凭什么要我们忍?凭什么?!” 她看着李曼空洞的眼睛,语气软了下来,却更加坚定:“曼姐,你别怕。证据确凿,医院有记录,地库有监控,我有行车记录仪,你衣服上……肯定也有残留。他跑不掉。这次,我们不走那些弯弯绕绕的暗路子,我们堂堂正正地,让他付出代价。” 李曼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不久前还需要她手把手教着如何经营自己事业的女孩,此刻眼神灼亮,像淬了火的剑,带着一种她几乎陌生的、纯粹而勇敢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刺痛了她习惯藏在阴影里的某根神经,给她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她没有再反驳,只是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上午,病房里陆续有人进来。 小杨红着眼圈,带着一沓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和李曼的日常用品,看到李曼的样子,差点哭出来,被苏夏一个眼神制止,只能强忍着低声汇报工作。 公司的首席陈律师带着团队匆匆赶来,神色凝重。苏夏代替精神不济的李曼,清晰冷静地再次复述了经过,并将她拍下的照片、录音(她从地库冲过去时下意识按了手机录音键)等重要证据一一移交。陈律师眼中闪过惊讶,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如此镇定周全。 “苏小姐放心,证据链很完整,性质极其恶劣,警方那边也已经立案。王某涉嫌多项重罪,这次绝不会让他轻易脱身。”陈律师语气肯定,“后续的法律程序和对媒体的应对方案,我们会立刻跟进。” 李曼半靠在床头,听着这一切,目光偶尔落在苏夏身上。苏夏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与律师、助理沟通时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竟隐隐有了几分……她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她所没有的决绝狠厉。 中间护士进来换药,测量体温。李曼配合地伸出手臂,视线不经意扫过病房门外。两个高大的、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静立在走廊两侧,气质冷硬,与医院的氛围格格不入——是苏夏不知何时通过什么人安排来的保镖。 心思缜密得让她心惊。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时,已是午后。李曼喝了几口苏夏小心翼翼喂过来的温水,终于攒起一点力气。 “你……”她看着苏夏眼下浓重的青黑,声音依旧沙哑,“还不回家睡觉?” 苏夏摇摇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我不困。” 李曼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明媚却冰冷的阳光上,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苏夏听: “以前……总觉得这个圈子的规则就是如此……有些亏,吃了也就吃了,能换到资源就行……踩着刀尖跳舞,习惯了……” “你说得对,”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重量,“有些规矩,该改改了。” 李曼看着那行字,眼眶再次迅速泛红,她猛地别开头,抬手遮住了眼睛,肩膀微微颤动。 苏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 许久,李曼放下手,眼睛红肿,情绪却似乎稳定了许多。她看向苏夏,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疲惫至极,却没有了之前的灰败。 “看来……”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和释然,“……以后不能只把你当需要护着的小孩子了。” 苏夏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被时间冲淡了,李曼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层死灰般的绝望,在苏夏寸步不离的守候中,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坚硬的、属于她本色的内核,尽管布满了裂痕。 她下午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只是偶尔,目光会长时间地落在苏夏身上。看她在电脑上处理公司发来的邮件,手指飞快;看她小声而坚定地通过电话拒绝又一个试图探听风声的媒体。 那是一种陌生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傍晚时分,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苏夏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顾晏辰。 他显然是匆忙赶来的,穿着简单的黑色帽衫和长裤,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周身那股无法忽视的巨星气场依旧让走廊的空气微微一滞。他身后跟着的助理手里提着几个高级食盒。 “曼姐。”顾晏辰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而清晰,他先看向病床上的李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未消的余怒,“怎么样?” “死不了。”李曼扯了扯嘴角,试图恢复一点平日里的调侃。 顾晏辰走进来,助理默契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他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那张被无数镜头眷顾的脸,此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郁。他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李曼的脸色,眉头锁得更紧。 “畜生。”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骇人的冷意。 “已经报警了,律师在处理。”李曼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多谈那个过程。 顾晏辰点点头,目光这才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夏。他的眼神很锐利,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 “顾老师。”苏夏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谢谢你。”顾晏辰说得极其郑重,“小杨都跟我说了。如果不是你……”他顿住,后面的话不必说尽,那份后怕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应该的。”苏夏轻声回答。 顾晏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重新评估,又像是认可。“曼姐经常提起你,”他说,“说你很有灵气,是块璞玉。”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这次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需要任何帮助,直接联系我或者我的团队。” 李曼轻轻咳了一声,将话题引开:“那边项目怎么样?没受影响吧?”即使躺在病床上,她习惯性操心工作的神经依然紧绷着。 “停了。”顾晏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和星耀、和王某人有关的合作,全部无限期搁置。违约金我会付。”他看向李曼,眼神坚定,“这个时候,赚钱不重要。” 李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反对。她知道顾晏辰的脾气,平日里看起来随和,触到底线时却比谁都强硬。这份维护,让她心头涩然,却也温暖。 顾晏辰没待太久,他身份特殊,不宜久留。临走前,他又对苏夏点了点头:“辛苦你照顾曼姐。”目光再次交汇时,彼此都明白,这场风波将他们无形中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苏夏打开食盒,里面是清淡却精致的病号餐。她小心地扶李曼坐起来一些,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 李曼吃得很少,吃了几口就摇摇头表示够了。她靠在枕头上,呼吸依旧有些弱,眼神却清明了些。 “苏夏。”她忽然开口。 “嗯?”苏夏放下碗,看向她。 “车窗……你怎么砸的?”李曼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难以置信的探究。那车窗的强度她清楚。 苏夏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处还有一点隐约的红痕。“就……拿了我车上的破窗锤,使劲砸。”她老实回答,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当时没来得及感受的后怕,“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李曼沉默了,目光落在苏夏那双纤细却似乎蕴藏着惊人力量的手上,眼神复杂难辨。许久,她才极轻地说了一句:“傻不傻……多危险……” 语气里没有责备,是一种后怕和……动容。 夜色再次降临,城市华灯初上,将病房映照得忽明忽暗。苏夏拧了热毛巾,仔细地帮李曼擦脸和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毛巾温热的触感划过皮肤,带来一丝慰藉。李曼一直闭着眼,直到苏夏忙完,准备去卫生间洗下毛巾时,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抓住了苏夏的手腕。 苏夏顿住。 李曼的手依旧没什么力气,冰凉冰凉的。她没有睁眼,只是指尖微微用力,仿佛确认她的存在。然后,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别走。”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脆弱。 苏夏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反手将她的手握紧,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第29章 跟我回家吧 三天过去,李曼的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然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那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冷肃和平静。 她开始自己进食,能靠着枕头坐很久,偶尔会用苏夏带来的平板电脑处理一些无法再拖延的紧急邮件,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简洁利落,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失神片刻。 苏夏几乎寸步不离,她睡在病房角落的陪护床上,浅眠,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立刻惊醒,确认李曼无恙后才重新躺下。 苏夏就那样蜷缩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上半身伏在床沿,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已经睡着了。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疲惫的侧脸轮廓,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阴影,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拂动。 鬼使神差地,李曼微微撑起一点身体,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点滴管的轻微晃动让她停顿了一下,确认没有惊醒苏夏,她才继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俯下身。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她能清晰地闻到苏夏发间淡淡的、熟悉的洗发水清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自己的脸颊。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终于,她的唇瓣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落在了苏夏光洁的额头上。 那触感温热、柔软,像一片羽毛,又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李曼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只是一个短暂的、一触即分的亲吻。 她感到身下的人动了动。 李曼迅速退开,重新躺回枕头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夏,生怕她下一秒就会醒来。 幸好,苏夏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脑袋在手臂上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呼吸依旧均匀绵长,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李曼这才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种混合着窃喜、愧疚和巨大满足感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就那样侧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描摹着苏夏的睡颜,仿佛要将这一刻的静谧和温暖深深镌刻在记忆里。 第四天清晨,阳光格外好,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洒下温暖的光斑。李曼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看向正在整理床头柜的苏夏。 “苏夏。” “嗯?”苏夏停下手,转过身。 “帮我联系陈律师,还有公司的公关总监徐薇,”李曼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安排一个寻常的会议,“下午两点,视频会议。” “好。”苏夏立刻拿出手机开始联系。 下午两点整,平板电脑架在病床桌板上,视频会议准时开始。苏夏安静地坐在床尾的椅子上,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却无形中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存在感。 屏幕里,陈律师和徐薇的表情都相当凝重。 “李总,身体好些了吗?”徐薇率先开口,语气关切。 “死不了。”李曼淡淡一句带过,直接切入正题,“警方那边进展如何?” 陈律师推了推眼镜:“证据确凿,王某涉嫌□□未遂、非法使用麻醉药品、故意伤害,检察院已经批捕,案件进入司法程序。他那边试图取保候审,也被驳回了。这次,他很难翻身。” “很好。”李曼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了敲,“舆论呢?” 徐薇立刻接话:“按照之前的预案,暂时用‘急性肠胃炎’稳住了。但有几家嗅觉灵敏的媒体似乎听到点风声,一直在旁敲侧击,压下去需要费点劲,而且……”她犹豫了一下,“王总那边的人也试图接触我们,想‘私下解决’。” “私下解决?”李曼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告诉他们,没什么可私下解决的。法庭上见。” 她的语气很平,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视频那头的两人似乎都屏息了一瞬。 “李总,”徐薇有些迟疑,“彻底撕破脸的话,星耀那边我们很多合作都会受影响,包括晏辰今年那部大制作……” “那就受影响。”李曼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徐薇,你记住,从今天起,和星耀有关的所有项目,全部终止。不是暂停,是终止。违约金照付。” 苏夏抬起眼,看向李曼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清晰的下颌线,那里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狠厉。 “明白了。”徐薇再无疑问,语气变得果断,“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另外,”李曼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以我个人的名义,发一封公开信给行业内主要的制片方、平台和品牌方。内容很简单:任何与王某及其关联公司、亲属有密切合作的项目或个人,我将慎重考虑其与我和我旗下艺人的所有合作可能性。” 陈律师倒吸一口凉气:“李总,这……这几乎是大半个娱乐圈的人脉关系都会受到影响!会不会树敌太多?” “有些规矩,烂透了,就该掀桌子。谁想陪他一起烂,我不介意一起清理。” 视频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被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这不是报复,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由李曼发起的、不惜代价也要重塑规则的战争。 “好的,李总,我们立刻去办。”陈律师最终沉声应下。 会议结束。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阳光移动的细微声响。 李曼似乎耗尽了力气,向后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眉心带着一丝疲惫的刻痕,但整个人的气场却不再萎靡,而是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寒光隐现。 苏夏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轻轻递过去。 李曼睁开眼,接过杯子,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暖着。她看向苏夏,忽然问:“怕吗?怕因为我连累你今后没工作。” 苏夏摇摇头,眼神清澈却坚定:“不怕。” 李曼凝视了她几秒,似乎想从她眼里找出丝毫的犹豫或畏惧,但没有。她看到了一种近乎纯粹的、无畏的勇气,和她自己那被现实磨砺出的、带着狠厉的决绝不同,却同样拥有力量。 “晚上……”李曼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声音低了一些,“陪我回家吧。” 苏夏有些意外:“医生说你还需要观察……” “差不多了。”李曼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闷在这里,没病也憋出病了。去换身衣服,低调点。” 一小时后,苏夏扶着李曼走出医院侧门。李曼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外面罩了一件宽松的驼色风衣,戴着口罩和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挺拔的身姿和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引人侧目。司机早已等候在旁。 车子驶入李曼家所在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引擎声熄火后,周遭陷入一种过度安静的沉寂。电梯无声上行,最终停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李曼指纹解锁,推开门,那股缺乏烟火气的、带着冷冽香薰的寂静再次扑面而来。 李曼走到客厅中央,脚步顿了顿,背影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单薄。 “你那个出租屋,”她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是她惯有的、经纪人式的冷静分析,“地段杂,人员乱,门禁形同虚设。以前没人认识你也就算了,现在拿了奖,算是半只脚踏进这个圈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再住那里,不安全,也不方便。”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苏夏脸上,努力维持着客观和理性:“我这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安保系统齐全,狗仔绝对进不来。你搬过来,省了房租,也免去很多麻烦。” 她列举着一条条无可辩驳的理由,逻辑严密,无懈可击。但她的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飘向别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冰冷的皮革扶手。 苏夏安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宽敞、奢华却冷清得像个样板间的公寓。是一种深切的、难以启齿的孤独。是一种在经历了极度恐惧和脆弱后,害怕再次独自面对长夜的本能。 她看着李曼,看着对方努力维持的、若无其事的表面下,那不易察觉的期盼和小心翼翼。 她没有戳破,也没有犹豫,只是迎着李曼那双终于忍不住看向她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忐忑的眼睛,轻轻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简单干脆,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或客套。 李曼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瞬,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眼底那点隐藏很深的忐忑瞬间被一种如释重负的微光取代,甚至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嗯,”她迅速转身,走向次卧的方向,掩饰着瞬间的情绪波动,声音努力恢复平静,“客房一直没人住,但阿姨每周都打扫,用品都是齐全的。你看看还缺什么……” 她推开次卧的门,打开灯。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卫生间,装修依旧是简洁风格,但比客厅多了些柔和的米色调,床品看起来蓬松柔软。 苏夏跟着走进去,放下随身的包,真心实意地说:“已经很好了,谢谢学姐。” “没什么,”李曼站在门口,看着她,语气缓和下来,“你先收拾一下,洗个澡放松放松。饿了吗?冰箱里好像还有吃的,我可以……” “曼姐,”苏夏打断她,声音温柔,“你先去休息吧,脸色还是不太好。我自己可以搞定,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曼看着她确实不像需要手把手照顾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好,有事叫我。”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这里隔音还不错,你不用担心会吵到我。” 第30章 今晚我陪你睡 苏夏跟着她走进餐厅,目光不经意扫过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台面上不像普通人家摆放着咖啡机或厨具,而是零散地放着几个药瓶,旁边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清水。 她走近几步,看清了药瓶上的标签。是几种不同名称的安定类药物和抗焦虑药物。 李曼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动作瞬间停滞,一种被窥破秘密的狼狈和下意识防御的冰冷迅速浮现在她脸上。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那几个药瓶扫进旁边的抽屉里,发出“哐当”的声响。 “没什么,维生素。”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欲盖弥彰的生硬。 “曼姐,我都看到了。那些不是维生素。”她顿了顿,鼓起勇气,“你……吃这些药很久了吗?” 李曼背对着她,肩膀僵硬,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两人之间。就在苏夏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应了一声: “……嗯。” “工作压力大,睡不着,心慌……老毛病了。”她试图用平淡的口吻解释,“习惯了,不吃不行。” 苏夏的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她想起李曼在酒桌上的游刃有余,在谈判时的寸步不让,在片场指导她时的精准犀利……那强大背后,竟然是依靠这些药物来对抗深夜的崩溃和焦虑。 她走到李曼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李曼的眼神有些闪躲,像是不愿意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别吃这些了,”苏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带着一种近乎心疼的责备,“伤身体。依赖它们不是办法。” 李曼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无所谓的笑,却失败了:“傻话,不吃怎么办?难道睁眼到天亮?”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今晚我陪你睡。”苏夏忽然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李曼彻底怔住,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夏的脸颊有些发烫,但眼神没有丝毫退缩,清澈而坦荡:“我就睡在旁边。如果你心慌,睡不着,就叫我。我陪你说话,或者……就这么待着。总之,别吃那些药了,试试看,好不好?” 她的提议大胆又纯粹,超出了所有社交安全的距离,却带着一种温暖直白的力量,莽撞地撞进李曼层层设防的世界。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长久以来紧绷的、习惯于独自承受一切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被那抹温暖的注视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是一个默许,也是一个交付。将她最不堪的脆弱,交付到对方手中。 夜里,苏夏洗漱完,穿着柔软的睡衣,抱着自己的枕头,敲响了主卧的门。 李曼已经躺下了,背对着门口,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听到声音,她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苏夏轻手轻脚地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没有任何触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夏听到李曼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不规律,身体也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是发作的前兆。 苏夏没有犹豫,在黑暗中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李曼放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李曼的手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挣脱。 苏夏却握得更紧了些,力道不大,却带着安抚的坚定。“没事,”她声音很轻,“我在这儿。” 李曼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攥紧的拳头也一点点松开,任由苏夏温热的手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那颤抖,竟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手牵着手。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对方的呼吸。这种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李曼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苏夏侧过身,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李曼终于安然入睡的侧脸,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她轻轻松了口气,极轻极轻地收拢手指,将那份温暖更牢地握在掌心。 阳光透过主卧的窗户,照在苏夏的脸上。苏夏醒来,身边的位置空着,枕头上有浅浅的凹痕,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李曼的冷冽香气。她揉了揉眼睛,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安定。 走出房间,公寓里静悄悄的。客厅餐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昨夜无人居住。目光落在餐桌上时,她怔住了。 白色的餐桌上,摆放着一份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边缘焦黄酥脆,两片全麦吐司微微焦黄,旁边是一小碗切好的水果沙拉,色彩缤纷,还有一杯罩着保温盖的牛奶,摸上去还是温热的。 盘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李曼利落潇洒的字迹: 「公司有早会,微波炉会用吗?自己热一下。密码和权限已录入系统,出门记得反锁。——曼」 苏夏拿起那张便签,指尖拂过那有力的笔迹,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她坐下来,慢慢享用着这份意外的早餐,牛奶温热地滑过喉咙,暖意一路蔓延到心底。 吃完早餐,她利落地收拾好碗碟,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刘璐的电话。 “喂?璐璐,醒了吗?嗯……今天方便吗?想麻烦你帮我搬个家……对,就是今天。” 苏夏和刘璐合租的公寓里,一片狼藉。纸箱堆了半边客厅,敞开的衣柜露出空荡荡的隔板。 刘璐挤眉弄眼,“哎,说真的,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搬去和曼姐开启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了?连等我下次回来再搬都等不及?啧啧啧,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 苏夏终于封好箱子,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眼看她:“刘璐同志,首先,我只是换个地方住,不是被发射去外太空。其次,”她指了指角落里正在疯狂刨猫抓板的煤球,“某只黑煤球再跟你住下去,迟早要变成‘网瘾少年’。” “嘿!这能怪我吗?”刘璐立刻叫屈,指着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是它!精力太旺盛了,每天晚上准时准点蹲我床头,用那双卡姿兰大眼睛对我进行精神攻击,逼我给它开小鱼干罐头!不开就嚎!嚎得隔壁都以为我在虐猫!我这黑眼圈都是为它熬出来的!” 煤球仿佛听懂了,“喵呜”一声,得意地甩了甩尾巴,继续刨它的抓板。 苏夏忍不住笑出声:“行行行,都是煤球的锅。” 刘璐把马克杯小心翼翼放进一个铺满泡沫纸的箱子里,叹了口气,语气难得正经了些:“说真的,搬过去也好。曼姐那边地方大,安保好,你俩也能互相照应。省得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怕你被私生饭跟踪,怕你不好好吃饭,现在好了,有曼姐这个‘人形监控’管着你,我总算能安心出去赚嫁妆了。” 苏夏心里一暖,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什么嫁妆,说得跟你明天就要出嫁似的。” “那可不!”刘璐瞬间又戏精上身,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罢了罢了,你且去吧!只盼你飞黄腾达之后,别忘了昔日与你同吃一包泡面、共斗一只蟑螂的糟糠之友!” 苏夏被她逗得笑倒在沙发上:“什么糟糠之友!难听死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刘璐看着差不多打包完毕的行李,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说到煤球这个逆子……夏夏,还得再拜托你个事儿。” 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状,眼睛眨巴眨巴:“我下周就要跟组去大西北拍那个荒野求生的综艺了,估计得两三个月。环境忒艰苦,据说信号都没有,实在没法带它。所以……煤球大爷,还得继续劳烦您和曼姐再收留一阵子?等我回来,一定把它接走!我发誓!” 她做出一个对天发誓的手势,表情夸张。 苏夏挑眉:“哦?上次某人也是这么发誓的,然后呢?一进组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煤球都快忘了它还有个便宜妈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保证每天……呃,每周!至少每周想办法找信号给你发煤球的‘赎身费’!”刘璐连忙保证,凑过去摇晃苏夏的胳膊,“好不好嘛,夏夏~你最好了!你看煤球也舍不得离开你对不对?” 煤球非常不给面子地跳上了最高的纸箱,用屁股对着她们。 苏夏看着刘璐那副可怜兮兮又耍宝的样子,无奈地笑了:“行了行了,别演了。煤球放我这儿你还不放心?正好跟曼姐的公主做个伴。” 搬家公司的人来了。一阵忙乱后,行李被陆续搬下楼。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小窝,苏夏心里有点感慨。刘璐搂住她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姐们儿我杀青了就回来蹭饭!还有,看好我的煤球!少一根毛我都跟你急!” “知道啦!”苏夏笑着捶了她一下,“你在外面也照顾好自己,别真被荒野求生给求没了。” “放心吧!姐生命力顽强着呢!”刘璐大手一挥,然后弯腰抱起蹭过来的煤球,用力亲了一口,“煤球乖,听你干妈的话,等亲妈回来给你带西北的风干牛肉吃!” 煤球嫌弃地用爪子推开她的脸。 苏夏笑着接过煤球,最后和刘璐拥抱了一下。 “走了。” “嗯,常联系。” 刘璐站在路边,一直等到车子消失在拐角,才揉了揉有点发酸的鼻子,嘟囔道:“臭夏夏,还真有点舍不得……算了,赶紧回去收拾剩下的烂摊子,不然下次回来真没地方住了。” 按照李曼之前发来的地址,苏夏找到那家高端宠物会所。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很快抱出来一只极其漂亮的蓝双色布偶猫,毛茸茸的像一团云朵,湛蓝色的眼睛如同玻璃珠,神态慵懒又高贵。 苏夏小心翼翼地把公主接过来,抱在怀里。 “哇塞,这猫也太好看了吧!跟煤球完全是两个极端。” 回到家中,苏夏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着终于有了些生活气息的客厅——散落的纸箱,窝在沙发下的煤球,和高贵冷艳审视着一切的公主。 她走到沙发边,试着对沙发下的煤球伸出手,又抬头看了看沙发背上的公主,轻声道: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家了。要好好相处哦。” 第31章 姐姐,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收拾得差不多,苏夏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李曼快下班了。她走进厨房,打开那个对她来说依旧有些过于高级的双开门冰箱。里面不再是只有矿泉水和水果,多了她带来的各种调味料、巧克力和一些简单的食材。 她系上围裙——那是她从出租屋带来的,印着可爱的猫咪图案,与这个性冷淡风格的厨房格格不入——开始准备晚餐。没有做太复杂的东西,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家常的味道。 饭菜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取代了空气中那丝永恒的冷冽香薰。煤球似乎被香味吸引,终于完全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围着厨房门口打转。连高贵的雪球也似乎动了动鼻子,从沙发背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餐厅,跳上一把餐椅,安静地看着苏夏忙碌。 夕阳西沉,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暖金色,透过落地窗,给冰冷的家具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门口传来指纹解锁的“嘀”声。 苏夏刚好把最后一道汤端上桌,闻声擦了擦手,转过身。 李曼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忙碌一天的疲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而熟悉。 然而,她的脚步在踏入玄关的瞬间就顿住了。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空旷的寂静和香薰,而是温暖的食物香气。视线所及,窗台上多了生机勃勃的绿植,餐桌一角散落着陌生的笔记本,几只打开的纸箱堆在角落,昭示着改变的进行时。 最显眼的,是餐桌上摆着的几道冒着热气的家常菜,和系着可爱猫咪围裙、正转身看向她的苏夏。 以及,地板上那只探头探脑、试图靠近餐桌的黑猫,和餐椅上那只正襟危坐、仿佛在监工的白猫。 这一切构成的画面,过于生活化,过于……温暖,与她习惯了的冰冷秩序截然不同,带来一种强烈的、近乎突兀的冲击感。 李曼愣在原地,脸上的疲惫似乎都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以及错愕之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动摇和恍惚。 苏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下围裙:“曼姐,你回来了。我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煤球被突然进来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嗖”地一下又钻回了沙发底下。 公主轻盈地跳下椅子,走到李曼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裤脚,发出娇柔的“喵呜”声。 李曼下意识地弯腰,摸了摸公主柔软的脑袋,目光却依旧落在苏夏和那桌饭菜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比如“不用这么麻烦”,或者“我有约了”,但那些惯常的、用于保持距离的客套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眼前的灯光,桌上的饭菜,站着的那个人,以及脚边撒娇的猫……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她陌生已久,但潜意识里渴望的场景。 她直起身,将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谢谢。闻起来很香。” 李曼的目光从苏夏身上,缓缓移到餐桌上。几道家常小炒,一份清淡的汤,米饭冒着温热的白气。卖相不算惊艳,却透着一种扎实的、久违的烟火气。那香气钻进鼻腔,轻易就勾起了潜藏的空腹感。 她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餐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洁的桌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忙碌的温度。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苏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一个交了作业等待评语的学生。 李曼抬眼,看到苏夏还系着那条格格不入的可爱围裙,眼神清亮,脸颊因为厨房的热气泛着淡淡的红晕。这副模样,与她记忆中那个在片场怯生生、后来又在地库疯狂砸车的女孩重叠在一起,生出一种奇异又动人的反差。 “我不挑。”李曼最终说道,声音比平时软和不少。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卸下后的松弛。 苏夏松了口气,赶紧给她盛了碗汤:“先喝点汤暖暖胃。” 汤是简单的番茄蛋花汤,酸甜开胃。李曼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落入空荡的胃袋,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她没说话,只是又喝了几口。 苏夏在她对面坐下,也开始安静地吃饭,但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李曼的反应。 煤球在沙发底下窸窸窣窣地吃完了自己的猫粮,大概是吃饱了胆子也壮了,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整个身子,警惕地保持着距离,观察着餐桌边的两个人类,尤其是那个新来的、气场很强的女人。 公主则跃上了李曼旁边的空椅子,蜷缩起来,尾巴尖悠闲地轻轻摆动,一副“这是朕的江山”的淡定模样。 一时间,餐厅里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和咀嚼声。气氛有些微妙,不尴尬,却也不像寻常人家吃饭那般随意闲聊。一种无声的试探和适应在空气里流淌。 李曼吃得很慢,但每样菜都尝了。她吃饭的姿态很优雅,背脊挺直,咀嚼无声,是那种刻进骨子里的教养。直到她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入口中后,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苏夏的心提了起来:“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李曼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复杂,摇了摇头:“不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形容,最终只是略显生硬地说,“……很好吃。很久没吃到这个味道了。” 饭菜的香气在两人之间袅袅盘旋。李曼喝了几口汤,胃里暖和起来,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她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落在碗沿,语气尽量平淡: “今天搬家,一个人搞定的?东西虽然不多,也挺耗体力。” 苏夏正低头扒饭,闻言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很自然地回答:“哦没有,叫了朋友来帮忙,就刘璐。” “她今天怎么有空帮你搬家?”李曼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 苏夏笑了笑,语气坦荡,“她是我室友,正好今天休息。” “哐当。” 李曼手中的勺子轻轻磕在了碗沿上,发出了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虽然她立刻稳住了,但那一瞬间的失态还是落在了苏夏眼里。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番茄蛋汤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却带不走那突如其来的寂静。 李曼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甚至可以说是……震惊。她瞳孔微微放大,看着苏夏,像是没听懂那句话,又像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 “室友?”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确认的、几乎是本能的反问,“你什么时候……有的室友?” 苏夏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弄得有点懵,眨了眨眼:“就……刚进公司的时候啊,有小半年了吧。” 李曼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总是能精准洞察人心、算计利弊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困惑,还有一丝……被隐瞒的不快,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更深层的失落。她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这个动作让她显得稍微疏离了一些。 “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苏夏更疑惑了,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放下筷子,看着李曼,眼神清澈又无辜:“曼姐,你也没问过呀。”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瞬间击碎了李曼所有未说出口的质疑和那点莫名的不快。 是啊,她没问过。 她只关心苏夏的演技、她的前途、她是否能抓住机会,她以自己的方式规划着她、保护着她,甚至……将她纳入了自己的领地,却从未想过,在这个女孩与自己交集之外的生活里,存在着另一个亲密的关系。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苏夏的世界里,事业是全部,或者至少,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苏夏会主动告诉她。却忘了,自己从未给过对方倾诉这些“琐事”的契机和空间。 李曼沉默了。她重新拿起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已经不太烫的汤,目光低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汤匙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两只猫偶尔发出的细微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像是把这个话题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搁置了起来。 她没再看苏夏,只是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平淡了些,听不出任何波澜: “吃饭吧,菜要凉了。” 她没再多说,但接下来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了些。 饭后,苏夏起身要收拾碗筷,李曼却按住了她的手。“我来吧。”她说得自然,不像客套,“你做饭,我洗碗。” 苏夏想拒绝,但李曼已经利落地开始收拾盘子,动作干脆熟练,显然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苏夏只好由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李曼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站在水槽前冲洗碗碟。水流声哗哗,混合着碗碟清脆的碰撞声。 暖黄的灯光打在她侧脸上,柔和了平日过于锐利的线条。这一刻的她,褪去了经纪人的锋芒和防备,显得真实而……迷人。 煤球似乎终于确认这个新来的大型两脚兽没有威胁,胆子肥了些,悄悄溜到厨房门口,好奇地张望。雪球也跳下椅子,跟在煤球身后,一副监工的模样。 李曼洗完碗,擦干手,一回头就看到门口蹲着一黑一白两只猫,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那场景有点滑稽,又有点温馨。 她蹲下身,先是摸了摸蹭过来的公主,然后目光落在有些犹豫的煤球身上。她伸出手指,极轻地勾了勾。 煤球犹豫着,嗅了嗅她的指尖,大概是被她手上残留的洗洁精清香或是别的什么气息吸引,竟然小心翼翼地、用脑袋顶蹭了一下她的手指。 李曼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苏夏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暖烘烘的。 夜色渐深,两只猫似乎也接受了彼此的存在,煤球在客厅地毯上找了个离公主不远不近的地方趴下,公主则跳上了猫爬架的最顶端,慵懒地舔着毛。 李曼从书房处理完一些紧急邮件出来,看到苏夏正窝在沙发里看书,暖色的落地灯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 “还不睡?”李曼问。 “马上。”苏夏合上书,“曼姐你也别熬太晚。” 李曼点点头,走向主卧。在门口,她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苏夏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都可以,你做的太阳蛋就很好吃。” “嗯。”李曼应了一声,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苏夏像个小狗一样,跟着她来到房间。她轻轻晃了晃两人依旧交握的手,抬起眼,看向李曼,声音还带着一点点哭过后的沙哑和鼻音,软软的,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姐姐,”她用了这个极少出口、却在此刻显得格外亲昵的称呼,“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挂了挂苏夏的鼻子。 “好。”李曼转身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暖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大床。两人默契地各自洗漱,换上了柔软的睡衣。期间没有太多的言语,但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不经意的触碰,都充满了无声的默契和安抚。 苏夏先爬上了床,钻进了靠里的那边被窝,然后睁着眼睛,看着李曼关掉大灯,只留下床头那盏小灯,然后掀开另一侧的被子躺了进来。 床垫因为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带来令人安心的沉坠感。 两人平躺着,中间隔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同款沐浴露的淡淡香气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苏夏悄悄地、一点点地挪了过去,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直到自己的手臂紧紧贴住了李曼微凉的手臂。 李曼没有动,却悄然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夏能靠得更舒服些。 又过了一会儿,苏夏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上了李曼的腰,脸颊轻轻贴着她的肩膀,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 李曼终于侧过身,面对着她,伸出手,将她整个儿揽进自己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睡吧。”李曼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柔。 苏夏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鼻尖蹭着她睡衣柔软的布料,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和疲惫感包裹。 她能清晰地听到李曼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她胸腔的微微起伏,闻到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冷冽香气。所有的不安和恐慌,都在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渐渐消散。 李曼的下巴轻轻抵着苏夏的发顶,感受着怀里人逐渐变得绵长平稳的呼吸。她低下头,极轻地吻了吻苏夏的头发,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苏夏在李曼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安稳的弧度。 李曼却久久没有入睡。她就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着苏夏恬静的睡颜,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眉眼。 第32章 开庭 法院那幢庄严肃穆的灰白色大楼,在阴霾的天空下更显冷硬。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早早围堵在门口,长枪短炮架起,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嗡嗡声浪,每一辆驶近的车辆都能引起一阵骚动。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无声地滑入地下专用通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李曼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水泥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着公文包的提手。 坐在她旁边的苏夏,同样是一身沉稳的深色系衣裤,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李曼冰凉的手背上。没有言语,只是无声的陪伴和支持。 李曼的手指微微一颤,没有挣脱,反而极其轻微地翻转过来,与苏夏的手指交握了一瞬,汲取着那一点温热的力量,随即又松开,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姿态。 “准备好了吗?”前排副驾的陈律师回过头,神色凝重。 李曼深吸一口气,下颌线绷紧,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走吧。” 法庭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旁听席坐满了人,有媒体记者,有业内相关人士,也有纯粹看热闹的公众,各种目光交织,好奇、审视、同情、冷漠,纷纷落在原告席上那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女人身上。 被告席上的王总,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往日的气焰消散大半,脸色灰败,眼神躲闪,只在看向李曼时,会流露出一丝怨毒。 “咚!” 法槌落下,沉闷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开庭审理原告李曼诉被告王劲涉嫌□□未遂、非法使用麻醉药品、故意伤害一案……” 审判长沉稳的声音在法庭回荡,拉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序幕。 检方律师率先陈词,逻辑清晰,语气沉痛,将事发经过、证据链一一呈现。监控录像片段被当庭播放——地库里,苏夏疯狂砸车,王总惊慌失措的脸;医院急诊室的记录;最关键的是,那份从王总办公室内提取到的、残留七氟醚的喷雾器皿检测报告,以及李曼血液中检测出的药物成分报告。每一项证据都像一颗沉重的砼块,砸向被告席。 王总的律师试图反驳,强调“证据来源存在争议”,“当事人当时处于醉酒状态,意识不清,可能存在误会”,甚至暗示李曼是为了“资源置换未达成目的而反咬一口”,言语间充满了对女性受害者惯常的污名化套路。 每一次恶意的揣测和攻击,都让旁听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苏夏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愤怒得浑身微微发抖。她担忧地看向李曼。 李曼的面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她的背脊没有一丝弯曲,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地盯着对方律师,那目光冷得几乎能冻伤对方。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一支笔,指节泛白,却维持着表面的绝对平静。只有苏夏能看到,她太阳穴处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轮到辩方举证、质证环节。王总的律师传唤了几个所谓的“证人”,大多是王总公司员工或酒肉朋友,证词含糊其辞,试图证明王总“为人豪爽”、“只是喝多了行为有些失当”,甚至拿出一些模糊的所谓“李曼主动敬酒”的宴会照片,试图扭曲事实。 每一次拙劣的表演,都让法庭内的空气更添一分浑浊。 “反对!”陈律师一次次起身,言辞犀利地驳斥对方证据的关联性和证人的可信度,“审判长,对方证人与被告存在明显利害关系,证词缺乏可信度!对方出示的照片与本案核心事实——即被告是否使用违禁药物并意图侵犯我的当事人——毫无关联,意在混淆视听!” 法庭交锋激烈,唇枪舌剑。 终于,审判长沉声道:“传唤原告方证人,苏夏。”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缓缓站起身的苏夏身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被告席上王总那双阴鸷的眼睛,最后落在李曼身上。 李曼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传递着一种情绪:信任,以及“别怕”。 苏夏定了定神,走到证人席,将手放在宣誓用的法典上。 “证人苏夏,请你如实陈述当晚你所看到、听到以及所做的一切。” 苏夏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着叙述的深入,她逐渐平静下来。她从去星耀公司找李曼开始说起,说到如何看到王总抱着昏迷的李曼上车,说到自己如何预感不对,如何在地库砸开车窗,如何看到车内李曼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状态,如何报警…… 她的叙述清晰、具体,带着事件亲历者才有的细节和情感冲击力。当说到她砸开车窗,看到李曼毫无生气的样子时,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却努力控制着。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带走曼姐……我必须救她……” 她的证词真挚而充满力量,与之前被告方证人那些含糊其辞、充满算计的证言形成了鲜明对比。旁听席上鸦雀无声,许多人动容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 被告律师试图交叉质询,语气尖锐:“苏小姐,你承认你破坏了王先生的私人财产,对吗?你是否担心因为你的违法行为而需要承担法律责任,所以才编造了后续的故事?” 苏夏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律师,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当时只想救人。如果时间倒流,我还会那么做。法律会判断我的行为是否得当,但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那种情况,都不会无动于衷。”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种纯粹的、让人无法质疑的道德力量。被告律师一时语塞。 质询结束后,苏夏回到座位,李曼递给她一张纸巾,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安慰的暖意。 庭审进入最后阶段。审判长看向李曼:“原告,你是否有最后陈述?” 整个法庭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李曼缓缓站起身。她环视整个法庭,目光扫过审判席,扫过旁听席,最后,冰冷地、定格在被告席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身上。 她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沉默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是为了所有曾经在类似场合感到过害怕、无助、甚至被迫沉默的女性。是为了那些被权势、资源、和所谓‘行业规则’压榨,却不敢发声的人。” “很多人告诉我,打这场官司很难,代价很大,甚至会毁掉我的事业。他们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拿到的资源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但有些东西,不能忍。有些污秽,不能因为披着‘规则’的外衣,就变得合理。有些伤害,不能因为施加者手握资源,就活该被遗忘。”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决绝: “今天,我不是以一个经纪人的身份站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差点被暴力侵犯的普通女性。我要求法律给我一个公正,不仅是给我自己,也是给所有可能遭遇同样事情的人一个交代:这个圈子,不该是这样!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用权力和药物去剥夺他人的意志和尊严!” 她的目光最后钉死在王总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法庭内一片死寂。随即,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却充满力量的掌声,尽管被审判长及时制止,但那声音却久久回荡在每个人心里。 李曼缓缓坐下,背脊依旧挺直,但苏夏看到,她放在腿上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悄悄伸出手,在桌下,再次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李曼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只是反手,用力地回握了一下。那力度,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法槌再次落下。 “本案审理结束,择日宣判。” 庭审结束了,但这场战争带来的震荡,才刚刚开始。 庭审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法庭内凝滞压抑的空气隔绝。走廊里光线明亮些,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疲惫。记者们早已被法警拦在了法院外围。 李曼的脚步很快,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却略显凌乱的声响,仿佛急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苏夏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能清晰地看到李曼挺得笔直的背脊在微微发抖,那只紧握着公文包的手,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陈律师跟在稍后一步,正低声打着电话,语气急促地应对着显然已经炸开锅的媒体和各方询问。 保姆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堡垒,等候在专用出口。车门滑开,李曼几乎是跌坐进去,身体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疲惫如同潮水般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她闭上眼,头向后仰靠,眉心紧紧蹙起,嘴唇失去了一丝血色。 苏夏紧跟着坐进来,关上车门,将外界的一切窥探彻底隔绝。她担忧地看着李曼,递过去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李曼没接,只是摇了摇头,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陈律师压低的、不间断的通话声。李曼始终闭着眼,但苏夏知道她没睡,那浓密睫毛下的眼珠在不安地轻颤。 忽然,李曼放在腿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疯狂地震动起来。一个,两个,十个……屏幕上不断弹出新的来电显示和信息预览,来自各种熟悉的、陌生的号码,媒体的、合作伙伴的、甚至是一些久不联系的“朋友”的。 那些闪烁的名字和字符,像是一条条试图钻入堡垒内部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李曼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猛地睁开眼,看着那不断亮起又暗下的屏幕,眼神里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座椅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无形的窥探和骚扰。 但震动依旧通过皮质座椅传递过来,嗡嗡地响着,固执地提醒着她:风波并未随着庭审结束而平息,反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酵、膨胀,即将把她彻底吞噬。 她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脸色越发苍白。 苏夏再也忍不住,伸出手,不是去碰手机,而是轻轻覆在李曼冰冷颤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李曼的手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苏夏更紧地握住。 “别看了,姐姐。”苏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关机吧。剩下的,交给陈律师,交给公司。” 李曼抬起眼,看向苏夏。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被逼到悬崖边的脆弱和一丝茫然的无助。她看着苏夏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慌,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担忧和“有我在”的沉静。 她紧绷的神经,仿佛被这眼神一点点熨烫平整。颤抖的手指在苏夏的包裹下,渐渐停止了战栗。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摸索到那只仍在执拗震动的手机,长按电源键,直到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第33章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车子驶入小区地库。陈律师率先下车,快步走向电梯,显然还要去处理后续的烂摊子。 苏夏扶着李曼走进电梯,走进那扇熟悉的门前。 屋内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不再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客厅的落地窗帘被贴心地拉上了,挡住了外面可能存在的长焦镜头,只留下柔和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薰衣草香薰的味道,取代了之前的冷冽。 两只猫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公主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冷地待在猫爬架上,而是蜷缩在客厅入口的地毯上,看到她们回来,轻轻“喵”了一声,走过来蹭了蹭李曼的裤脚。煤球也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虽然还是有点怯生生,但也没有立刻躲回去,只是蹲在不远处,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她们。 餐桌上,放着保温的饭菜和一张便签。是小杨的笔迹:「曼姐,苏夏姐,随便准备了点吃的。媒体电话全部转接到公司了,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每一个细微之处,都透着无声的关怀和支撑。 李曼站在玄关,看着这一切,看着桌上温热的饭菜,看着脚下撒娇的猫,看着身边始终陪着的苏夏,鼻腔猛地一酸。她飞快地别过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先……先吃饭吧。”苏夏轻声说,拉着她走到餐桌旁。 饭菜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最适合现在没什么胃口的她。两人沉默地吃着,这一次,沉默不再是法庭上的紧绷,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安然的平静。 吃完饭,李曼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处理工作,也没有盯着手机。她只是抱着公主,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长毛,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苏夏收拾完碗筷,坐到她身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打扰她。 煤球犹豫了很久,终于跳上了苏夏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了起来,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透过半拉的窗帘,在室内投下暧昧的光影。 李曼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梦呓:“以前总觉得,只要够强,就能掌控一切,就能不怕……” 苏夏安静地听着。 “今天在法庭上,听着那些话……看着那些人的眼神……”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才发现,有些恶意,是防不住的。它就像……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甩不掉,恶心你一路。” 苏夏的心揪紧了。 李曼却忽然转过头,看向她,眼底残留着红血丝,却有一种异常清亮的光:“但是,苏夏,”她叫她的名字,很郑重,“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时砸了那扇窗。”李曼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谢谢你今天在法庭上,说的每一个字。” 谢谢你不顾一切冲进来,把我从那个深渊里拉出来。谢谢你站在光里,替我挡住了那些最恶意的揣测,用你的干净和勇敢,映照出他们的肮脏。 苏夏望着她,摇了摇头,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李曼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放下公主,站起身。 “累了,我去洗个澡。” 她走向浴室,脚步不再像回来时那样虚浮踉跄。 苏夏看着她的背影,抱着膝盖上温暖的煤球,听着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她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舆论的发酵、行业的震荡、后续的宣判……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被短暂隔绝出来的、温暖而安静的空间里,她们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有些伤口,只有在这样的安静和陪伴里,才能开始真正地愈合。 浴室里传来持续的水声,氤氲的热气透过门缝漫溢出来,带着湿润的暖意和沐浴露淡淡的香气。苏夏抱着煤球,坐在客厅里,能想象出热水冲刷在李曼紧绷了一整天的肩颈上的样子,试图洗去法庭的尘埃和那些黏腻恶意的目光。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 李曼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发梢还在滴水,水珠滚落,没入睡袍的领口。卸去了精致的妆容和硬挺的西装,她的脸显得格外素净,也格外疲惫,甚至透出一种罕见的柔软感。热气将她苍白的脸颊蒸出一点浅淡的红晕。 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在苏夏身旁坐了下来。不是那种隔着安全距离的坐姿,而是很近,近得苏夏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湿气和她沐浴后清冽的香气。 公主轻盈地跳上沙发,挤到了两人中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卧下来。煤球在苏夏膝盖上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着呼噜。 没有人说话。电视屏幕是黑的,只有窗外霓虹的光影在墙壁上缓慢流转,和着两只猫此起彼伏的、细微的呼噜声。 李曼微微向后靠进沙发垫里,闭上眼睛。她的头微微歪向苏夏这一侧,湿发的水珠不经意间蹭到了苏夏的胳膊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苏夏没有动,任由那点凉意渗入自己的皮肤。她能感觉到李曼身体的放松,那是一种全然卸下防备后,近乎虚脱的松弛。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似乎快要睡着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变得粘稠而缓慢。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里舞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夏以为李曼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梦呓般飘进苏夏的耳朵里: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夏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一直这样?是哪样?是这样无需言语的陪伴?是这样隔绝外界风刀的安宁?还是……有她在身边的这份温暖? 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李曼。后者依旧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意识模糊间的呓语。 但苏夏知道不是。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心脏像是被一种酸涩而柔软的情绪充满了,涨得发疼。她极轻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李曼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轻地拂开一缕粘在她脸颊上的湿发。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李曼似乎感受到了这触碰,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反而像是找到了更安心的倚靠,身体更放松地向苏夏这边倾斜了一点点幅度。 苏夏僵住了,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闻到李曼发丝间清新的香味,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煤球在苏夏腿上不安地动了一下,跳了下去,跑开了。公主也似乎觉得挤了,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自己的猫窝。 沙发上,只剩下她们两人。靠得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和心跳声。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但这一切都被那扇厚重的窗帘和彼此依偎的体温隔绝在外。 苏夏最终没有动,她保持着那个有些僵硬的姿势,任由李曼靠着。直到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彻底绵长安稳,确认她真的睡着了,才极轻极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看着李曼近在咫尺的睡颜。那张平日里总是过于冷静自持、甚至带着几分锋利的脸,此刻在睡梦中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柔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梦里仍有不安。 一种汹涌而陌生的保护欲,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击中了苏夏。 她想要守护这个人。守护她的脆弱,她的疲惫,她此刻难得的安宁。不仅仅是出于朋友或后辈的关心,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情感。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悬在空中,犹豫了许久,最终只是极轻地、如同羽毛落地般,拂过李曼散落在额前的发丝。 然后,她也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睡,只是安静地陪着。在一片温暖的黑暗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里,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而陌生的跳动声。 咚。咚。咚。 如同擂鼓,敲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也敲响在她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心域。 翌日清晨,苏夏是在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而原本靠在她身边的李曼已经不见了。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动静。苏夏揉着眼睛走过去,看到李曼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她依旧穿着那身丝质睡袍,头发随意地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平底锅里正煎着鸡蛋,旁边的吐司机“叮”一声跳起,散发出焦香的麦子气味。 这一幕,与昨天清晨何其相似,苏夏觉得自己爱上这种感觉了。 李曼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了许多,昨夜那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被小心地收敛起来,重新覆上了一层日常的、略显疏离的平静外壳。只是那外壳,似乎比以往薄了一些,透出底下些许不易察觉的柔软。 “醒了?”她的声音还带着刚起床不久的微哑,“煎蛋吃吗?” “嗯。”苏夏点点头,走过去帮忙拿碗碟。两人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默契地穿梭,没有多余的言语,动作间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仿佛这样的清晨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吃饭的时候,气氛安静却不再紧绷。阳光透过拉开的半幅窗帘,洒在餐桌上,将牛奶杯映得透亮。 “今天……”李曼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但语速放缓了些,“有什么安排?” 苏夏摇摇头,刚准备开口,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伴随着熟悉的来电铃声。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是前不久刚播出完的新剧《职场新人》的马导。 “喂?马导…” “夏啊!” 马导那标志性的、中气十足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嗓音立刻穿透听筒砸了过来,没有任何寒暄,直切主题,“别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乌烟瘴气!看多了伤眼睛也伤脑子!”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能劈开阴霾的力量:“圈子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几斤几两,谁是真干活还是假把式,心里都门儿清!好演员,耽误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意味:“对了,《职场新人2》官微女主我官宣你了,下月开机,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让助理发你邮箱了!抓紧看!你第一部演的那个角色这次挑大梁当女主了!从实习生一路杀到部门主管,那劲儿!那成长线!” 马导的声音拔高,充满了对笔下人物的喜爱和肯定,“这个角色,我就认你!别人演不出杨艺骨子里那股子又倔又灵、磕磕绊绊但死也要往前冲的劲儿!非你莫属!” 电话那头,马导还在继续,声音里带着“敲定”的满意:“好好看看本子!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助理说!就这样!”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第34章 元旦(甜甜甜) 苏夏还沉浸在马导那通如同惊雷般炸响又迅速挂断的电话里,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麻,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马导那中气十足、不容置疑的嗓音。 就在她怔忡间,手机邮箱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清脆地打破了寂静。 苏夏抬起头,正对上李曼的目光。 “马导?”李曼开口,声音带着沙哑,语气却已是经纪人的敏锐。 苏夏点点头,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刚刚收到的、来自马导助理的邮件预览,标题正是「《职场新人2》剧本及拍摄通告」。 “他说什么?”李曼问,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这个风口浪尖,马导的任何举动都可能传递着重要的行业信号。 苏夏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试图复述马导那番劈头盖脸的话:“马导说……让我别管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说好演员耽误不了……然后,然后他说……”她顿了顿,似乎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说《职场新人2》官宣我是女主了,下月开机,剧本和通告发我了……还说,这个角色,非我莫属。” 复述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一种被巨大的、突如其来的肯定砸中的晕眩感。 李曼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光芒急剧地闪烁着,像是在飞速处理和分析着这爆炸性的信息。几秒钟的绝对寂静后,她伸手拿起旁边沙发上自己的平板电脑。 指纹解锁,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直接点开了微博。她根本不需要搜索,热搜榜上,#马导新戏女主苏夏# 的词条已经以一种野蛮的速度,空降在了前十的位置,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新”字标签。 词条下面,第一条就是马导个人工作室官微在一分钟前刚刚发布的微博,极其简洁,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职场新人2# #女主苏夏# 直面风雨,野蛮生长。下月开机,敬请期待。」下面配了一张《职场新人》第一季里苏夏某个镜头的截图。 评论区已然炸锅。 「卧槽????马导牛逼!!!直接官宣了!」 「这个时候官宣苏夏??马导这波硬刚啊!够意思!」 「我就说杨艺这个角色没人比苏夏更合适!马导眼光毒!」 「支持苏夏!支持马导!用作品说话!」 「呵呵,这个时候跳出来,蹭热度还是真有底气?」 「楼上滚粗!马导需要蹭热度?这明显是力挺!」 「苏夏加油!杨艺加油!」 舆论的风向,竟然因为马导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强硬官宣,开始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扭转!一种“用作品和实力说话”的硬气氛围,开始试图冲破那些污浊的揣测和恶意。 李曼飞快地浏览着评论和迅速发酵的讨论,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看到绝佳机会和破局可能性的锐利光芒。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有些懵懂的苏夏,语气急促而有力: “手机给我!” 苏夏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李曼接过来,直接点开那封邮件,快速浏览着剧本附件和详细的拍摄通告,目光如电。 片刻后,她将手机塞回苏夏手里,自己则拿起她的平板,手指翻飞地开始打字,同时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剧本我大致看了,人物小传和前期分场梗概没问题,就是你擅长的路子,成长线清晰,有爆发点。通告很紧,是硬仗,但也是最好的机会!” 苏夏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台灯,光晕柔和地笼罩着摊开的剧本和苏夏专注的侧脸。她完全沉浸在了剧本的世界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打印出来的台词,嘴唇微动,无声地揣摩着角色的情绪。王导的信任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疲惫,点燃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了两下,打破了书房里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的静谧。苏夏正埋头研究下一场戏的台词,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手下意识伸进口袋摸出手机,想按掉这不合时宜的打扰。 屏幕亮起,是一条系统日历提示—— 「1月1日,元旦」 苏夏的手指顿在了半空中。 元旦? 今天?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早已彻底暗沉,城市璀璨的灯火取代了白日的喧嚣,玻璃窗上模糊映出她自己有些怔忪的脸。 居然……已经是新年的第一天了? 今天忙得昏天暗地,她像一只被不断抽打的陀螺,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这是她和李曼的第一次一起跨年。 虽然可能只是万千普通日子里的一个,但因为是和她,所以变得独一无二,必须要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仪式感。 她立刻扭头看向书桌另一侧。 李曼还沉浸在成堆的文件和数据报告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她显然也完全没意识到这个日子的特殊性。 苏夏的眼睛悄悄亮了起来,一个念头瞬间成型。 她蹑手蹑脚地溜出书房,躲进客厅,飞快地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过滤掉那些常规的餐饮店,最终定位在一家……呃,烟花爆竹零售点? 她快速下单了一盒仙女棒,想了想,又翻到奶茶店点了两杯热乎乎的黑糖姜茶。备注:「麻烦尽快!非常急!谢谢!」 等待外卖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苏夏坐立难安,一边假装看剧本,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还要时不时应付书房里李曼偶尔的询问:“苏夏,看到我那份上一季度的报表分析了吗?” “啊?好像……在左边第三个文件夹里?”苏夏心不在焉地胡乱指了个方向。 好不容易,门铃终于响了。 苏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抢在李曼有所反应之前冲过去开门,迅速接过外卖小哥手里的袋子,道谢,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谁啊?”李曼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没谁!点了两杯姜茶!”苏夏面不改色地扯谎,把装着仙女棒的袋子藏到身后,拎着姜茶走进书房,递过去一杯,“喏,喝点热的,暖暖胃,休息一下。” 李曼从报告中抬起头,有些意外地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舒适地眯了眯眼:“怎么突然买这个?” “就是……突然想喝了。”苏夏含糊道,眼神飘忽,“那个……姐姐,你看累了没?我们去阳台透透气吧?” 李曼看了眼时间,又看看桌上还剩不少的工作,下意识地想拒绝:“还有点没看完……” “就十分钟!五分钟!”苏夏拉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开始耍赖撒娇,“求你了嘛姐姐~眼睛都要看坏掉了~出去看看夜景嘛~” 李曼最受不了她这样,看着她亮晶晶充满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好吧,就五分钟。” 两人端着姜茶来到阳台。冬夜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凛冽的清新。远处,城市的霓虹织成一片浩瀚的光海,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属于节日的模糊喧闹。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李曼喝了一口姜茶,甜辣的口感顺着喉咙滑下,身体暖和了不少。她看着熟悉的夜景,语气平淡。 “等一下嘛!”苏夏神秘兮兮地笑着,变魔术般地从身后拿出那个藏了半天的袋子,献宝似的递到李曼面前,“噔噔噔噔!看!这是什么!” 李曼疑惑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盒细细长长的、银光闪闪的仙女棒,还有一个卡通打火机。 她愣住了,抬头看向苏夏。 苏夏的脸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睛却比远处的霓虹还要亮,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和满满的期待:“虽然不能放大的烟花,但这个也可以嘛!这是我们第一个跨年呢!总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李曼看着手里那盒幼稚又可爱的仙女棒,再看看苏夏那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个傻子……忙成那样,居然还记得这种小事。 她眼底的疲惫和清冷一点点化开,被一种极其温柔的笑意取代。她拿起一根仙女棒,递给苏夏,声音柔和得不像话:“你呀……从哪里搞来的这个?” “外卖呀!现在什么都能送!”苏夏笑嘻嘻地接过,拿出打火机,“姐姐你快拿着那头,我帮你点!” 咔嚓一声,微弱的火苗亮起,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仙女棒的顶端。 嗤—— 细碎的金色火花瞬间迸发出来,如同被施了魔法,在漆黑的夜色中欢快地跳跃、闪烁,发出细小的“滋滋”声,映亮了两人凑在一起的脸庞。 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也驱散了所有工作的疲惫和生活的烦忧。 “哇!”苏夏像个孩子一样低低地欢呼起来,举着那根燃烧的仙女棒,在空中画着圈,“好看吗姐姐?” 李曼看着她被火花照亮的脸庞,那双映着璀璨光芒的眼睛,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她手里也拿着一根被点燃的仙女棒,火花同样在她指尖跳跃,将她平日里过于清冷的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 “嗯,好看。”她轻声回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夏的脸。 “听说对着新年烟花许愿很灵的!”苏夏一边挥舞着快要燃尽的仙女棒,一边大声说,生怕愿望被风声偷走,“我希望姐姐新的一年胃好好的!工作顺顺利利的!还有……还有我们一直在一起!” 李曼听着她毫不掩饰、直白而热烈的愿望,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她也学着苏夏的样子,对着那即将熄灭的火花,在心里默默许愿: 「希望她的苏夏,永远如今晚这般快乐明亮。」 火花熄灭了,留下一缕细微的白烟和空气中淡淡的硝烟味。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远处城市的灯光依旧。 但某种温暖而明亮的东西,却仿佛留在了空气里,留在了彼此对视的眼眸中。 苏夏意犹未尽,又点燃了两根。 李曼没有阻止,只是微笑着,陪着她一起,在这个寒冷的跨年之夜,用这微小却璀璨的光芒,点燃属于她们的、简单而珍贵的仪式感。 阳台的玻璃门上,映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和她们手中不断亮起又熄灭的、星星点点的光。 第一个跨年,没有盛大的派对,没有昂贵的礼物。 只有小小的仙女棒,两杯暖胃的姜茶,和一个眼里有星光、身边有她的夜晚。 但于她们而言,已然足够。 第35章 初吻(继续甜) 法庭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旁听席依旧座无虚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原告席。王总坐在被告席,脸色比上次更加灰败,眼神涣散,透着一股大势已去的绝望。 “咚!” 法槌敲响,最终庭审开始。 检方律师的陈述更加铿锵有力,逐一呈上无可辩驳的铁证。警方补充了更为详尽的侦查报告,证实七氟醚来源与王总密切相关;酒店部分监控虽被破坏,但技术恢复后的片段显示王总曾独自出入存放药物的休息室;甚至有一位之前迫于压力不敢作证的助理,最终选择站出来,提供了王总私下行为不端的旁证。 被告律师的辩护显得苍白无力,反复纠缠于细节,试图质疑证据的合法性,甚至再次抛出对李曼职业背景的恶意揣测,但语气已远不如上次强硬,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虚弱。 每一次对方的垂死挣扎,都只让李曼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一分,眼神更冷一分。她像一尊沉默的冰山,任由对方如何泼洒污水泥浆,自岿然不动,只待那最终审判的雷霆一击。 轮到最终陈述。 审判长的目光投向李曼:“原告,你是否还有最后陈述?” 整个法庭瞬间屏息。 李曼缓缓站起身。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审判席,扫过旁听席,最后,如同冰锥般,牢牢钉死在被告席上那个面色如土的男人身上。 她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上次带着悲愤的颤抖,这一次,她的声音异常平稳、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测量后掷出的冰凌,带着绝对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 “今天,我不再重复我的痛苦与愤怒。证据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想说的是关于‘代价’。” 她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在这个行业,乃至在这个社会,总有人认为,权势、财富、资源可以成为践踏他人尊严、侵犯他人身体的免罪金牌。总有人认为,受害者的沉默,是理所当然的代价。” 她微微停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仿佛在看透每一个人心底的幽暗。 “但今天,我希望通过这场诉讼,告诉所有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错了。” “法律的意义,就在于让任何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对等的代价。这个代价,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而打折扣,也不会因为受害者的身份背景而有所区别。”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 “我坚持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讨回我个人的公道,更是为了重新定义这个‘代价’!我要让所有人看到,试图用权力和药物掠夺他人意志的人,必将受到法律最严厉的制裁!这条底线,不容触碰!这个代价,必须高昂到让后来者望而却步!” 她的目光最后钉死在王总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判决: “我等待法律的公正裁决。我相信,正义虽然有时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说完,她微微颔首,平静地坐下。没有激动,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冷然的寂静在她周身蔓延开来,那是一种将一切情绪都淬炼成钢铁后的绝对平静。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片刻后,旁听席上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极低的、充满敬意的赞叹。 法槌落下。 “本案审理结束,现在休庭,合议后将进行宣判。” 等待宣判的时间并不长,当审判长再次走进法庭,宣读那份沉甸甸的判决书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被告人王劲,犯□□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犯非法使用麻醉药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九年……” 后面关于民事赔偿的部分,已经没多少人仔细去听了。 被告席上,王总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被法警架起。 旁听席上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喧哗,记者们疯狂地按动着快门。 李曼静静地坐着,听着判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放在桌下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她极轻极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苏夏在一旁,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李曼紧闭的眼角滑落,飞快地没入衣领,消失不见。只有那一滴,之后再无痕迹。 她没有打扰她。 直到回到那间终于彻底隔绝了所有风雨的公寓,两只猫一如既往地迎上来,蹭着她们的裤脚。 李曼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流入的霓虹光影,径直走向客厅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箱。 苏夏安静地看着她。 李曼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几个熟悉的药瓶——那些她依赖了多年、用以对抗焦虑和失眠的药物。她拧开瓶盖,看也没看,走到洗手间,将里面五颜六色的药片尽数倒进了马桶里。 药片落入水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冲水键。 水流汹涌的漩涡瞬间将那些代表了无数个崩溃长夜和无法言说的压力卷入了黑暗的下水道,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站在那里,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镜子中映出她的脸,苍白,却有一种新生的、带着伤痕的坚定。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苏夏。 “结束了。”李曼背对着苏夏,站在洗手间门口。 苏夏看着她被光影勾勒出的背影,她没有犹豫,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李曼垂在身侧、依旧冰凉的手指。 指尖相触的瞬间,李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身来。 没有说话,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深深地看着苏夏。 她反手用力地回握住苏夏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苏夏。 李曼的下巴搁在苏夏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一丝压抑的、潮湿的气息。 苏夏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曼身体的曲线,感受到她微微发抖的脊背,感受到她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的、又快又重的搏动。 那股属于李曼自身的味道,将她彻底包围。 这个拥抱太用力,太突然,太……不像李曼。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两颗心脏在寂静中疯狂地擂动,分不清彼此。 苏夏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粉碎。 她能感觉到李曼抱得越来越紧。 许久,李曼的颤抖才慢慢平复下来,但她依旧没有松开,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苏夏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软弱: “……谢谢……” 苏夏缓缓抬起有些发僵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李曼。 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回到家的小孩。 感受到苏夏的回应,李曼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了一点,依赖般地在她怀里蹭了蹭。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彻底冲垮了苏夏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苏夏却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她吸了一口气,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清晰,在李曼的耳边响起: “姐姐……” 李曼轻轻“嗯?”了一声,依旧带着点慵懒的鼻音。 苏夏顿了顿,几乎是屏着呼吸,一字一句,轻轻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万籁俱寂。 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 苏夏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李曼的身体,刹那间彻底僵硬了。 那个依偎在她颈窝的脑袋猛地抬起。 苏夏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抖的唇上,那里失去了往日锋利的色泽,显得有些干燥,却在此刻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苏夏感觉自己无法思考,也不想再权衡利弊。遵循着最原始的心动,她踮起脚,仰起脸,轻轻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四片唇瓣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苏夏的唇柔软、温热,带着生涩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又像一道滚烫的电流。 李曼的唇冰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僵硬,却在接触的刹那,如同被点燃的枯草,瞬间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战栗。 这是一个短暂至极的触碰,一触即分。 “我喜欢你,李曼。”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澄清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李曼,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她看着眼前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苏夏,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玩笑或试探,只有全然的真诚和一种献祭般的勇敢。 那个吻的触感,柔软、生涩、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如同最纤细的羽毛,却在她冰封多年的心湖上,撩拨起了滔天巨浪。 她一直以为……她不懂…… 所有因为害怕越界而强行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李曼抬起手,用依旧微微发颤的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在确认刚才那个短暂触碰的真实性。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苏夏脸上,那目光深沉得像海,里面翻滚着苏夏从未见过的、几乎有些可怕的温柔和决绝。 李曼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刚刚被苏夏退开的距离。 霓虹的光影在她脸上明灭,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 “苏夏,”她叫她的名字,“你……确定吗?” 苏夏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头,眼神亮得如同淬了火的星辰: “我确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曼眼底最后一丝挣扎和彷徨彻底消散。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捧住了苏夏滚烫的脸颊,拇指极其温柔地拂过她刚刚被亲吻过的、湿润的唇瓣。 她的指尖依旧微凉,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 然后,她低下头,深深地、郑重地吻了下去。 不再是刚才那样一触即分的试探。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带着积压已久的情感,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第36章 我想要你吻我一下,补偿我 她们一起度过了春节、元宵节、情人节……慢慢进入了平静期。李曼依旧很忙,但总会准时回家吃晚饭。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苏夏下班回来会主动负责做饭,李曼负责沉默地吃完,偶尔会评价一句“咸了”或者“火候过了”,但第二天,助理总会准时送来苏夏前一天随口提过想吃的食材。 苏夏也开始正式进组《职场新人2》,她们很少交谈工作之外的事,苏夏甚至开始恍惚,觉得这种规律的、缺乏激情的平静,或许就是成年世界的常态。 直到一天下午。 苏夏正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做瑜伽,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纷乱的思绪。手机在一旁的地毯上震动了一下。 她没立刻去看。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才拿起毛巾擦汗,顺手点开了屏幕。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长短: 「苏夏,我是周宇。」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苏夏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我知道我没资格再联系你,也没脸求你任何事。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也可能是……我最后能拍的一部电影。」 短信的内容开始变得沉重: 「我的公司……快完了。之前几个项目赔得太狠,资方撤了,银行催债,撑不下去了。」 苏夏蹙起眉,很难将短信里这个濒临绝境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阳光自信、甚至有些偏执的天才导演联系起来。 「我把能卖的都卖了,房子,车,甚至我那些珍藏的胶片和导演手稿。凑了最后一笔钱,孤注一掷。」 「我请来了迈克尔·贝恩。」——后面跟着一个名字,那是全球公认的、以严苛和完美主义著称、几乎从不与新人导演合作的传奇摄影指导。 「还有朱莉娅。」——一位获得过多项技术大奖的顶尖美术指导。 「配乐找了汉斯·季默的工作室团队。」 周宇列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苏夏的心上。这些几乎是电影工业金字塔尖的名字,凑在一起的成本是天价,而且绝非仅仅有钱就能请动。周宇这是……赌上了他过去积累的所有人脉、信誉和尊严。 「这是我写过最好的一个本子。」周宇的短信继续着,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绝望和疯狂,「一个关于‘寻找’与‘救赎’的故事,它在我脑子里盘踞了很多年,但我一直不敢拍,我觉得我拍不好,我配不上它。」 「直到我遇到了你。」 苏夏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夏,你就是这个故事的灵魂。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这个模糊的故事才有了具体的形状和温度。你是我的灵感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个词烫嘴,但最终还是打了出来。 「……缪斯。」 「我后来拍的所有的东西,都在试图复制甚至超越《迷雾钟声》里的感觉,但都失败了,一败涂地。没有你,我的镜头好像失去了焦点,我的故事失去了心跳。」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不该把你当成我的所有物,不该用我的想象来囚禁你。我向你道歉,用我最深的悔意。」 「但我恳求你,苏夏,看在这个故事本身的面子上,看在它或许还能打动你的份上——」 「回来做我的女主角。」 「这不是告白,不是纠缠,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导演,对他心目中唯一能赋予这个故事生命的演员,最卑微、也是最虔诚的请求。」 「没有你,这部电影毫无意义。我的导演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求你。」 短信到此结束。 她沉默了很久。夕阳透过玻璃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后,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删删改改,最终回复了过去。语气平静,专业,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周导,您好。感谢您的认可和邀请。关于电影项目的合作事宜,请您直接与我的经纪人李曼女士联系洽谈。她的联系方式您应该有。祝顺利。」 点击,发送。 没有回应他的煽情,没有评价他的处境,没有提及过往的任何恩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动摇。 她只是干脆利落地,将这件事推回了它本该在的轨道。 这天傍晚,苏夏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锅里炖着汤,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李曼回来了,她脱下高跟鞋,动作比平时似乎松懈了一分疲惫。她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书房处理邮件,而是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苏夏忙碌的背影。 空气里除了食物香气,还有一丝未散的、属于李曼的室外凉意和淡淡香水味。 “周宇联系我了。”李曼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苏夏搅动汤勺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开了个价,请你去演他新片的女主。”李曼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挑剔,“剧本粗看了一下,概念还行,执行差点意思。团队倒是凑得挺豪华,看来是真豁出去了。” 苏夏关小火,盖上锅盖,转过身,擦着手:“你怎么回他的?” 李曼看着她,目光锐利,像是在评估她的反应:“我让他先把完整的项目计划书和资质证明发过来,顺便报了个价。” 她报出一个数字。一个高到足以让任何正在挣扎中的小型制作公司倒吸一口凉气、甚至可能知难而退的数字。 苏夏愣了一下。这个价格,远超她现在的市场价,甚至比一些一线女星都要高。 李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怎么?觉得我开价太狠?断他生路?” 苏夏摇摇头:“没有。商业谈判,本该如此。”她相信李曼的判断,也知道这个价格背后意味着李曼对她价值的绝对自信,以及对周宇那种“非你不可”的绑架式邀约的强硬回应。 李曼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目光缓和了些许。她走近两步,靠在料理台边,离苏夏很近,近到苏夏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冷冽香气下极淡的烟草味——她似乎刚抽过烟。 “他说,”李曼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你是他的缪斯。没你,他拍不了这片子。” 苏夏的心轻轻一颤,迎上李曼探究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李曼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客套或讽刺的笑,而是一种真正的、带着点玩味和……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愉悦的笑。 “回答得不错。”她直起身,像是完成了一次满意的考核。 她转身走向餐厅,留下一句:“汤好像好了。” 晚餐时,两人依旧沉默地吃着饭。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公寓里格外安静,只有暖气低沉的运行声和李曼偶尔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清脆声响。 苏夏坐在沙发上看剧本,李曼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似乎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她端起桌上的红酒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被雨幕模糊的霓虹上,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周宇那个项目,”她的声音在雨声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平静,“我拒绝他了。” 苏夏抬起头,看向她。 李曼转回头,目光与苏夏相接,没有丝毫闪躲,坦然得惊人:“我查过了,他这次没撒谎。迈克尔·贝恩导演确实在初步接触阶段,摄影和美术团队也是顶配,是他能搭起来的最好班底。剧本内核,也有可挖掘的空间。” 苏夏愣住了,握着剧本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李曼会给出如此……客观甚至略带肯定的评价。那为什么…… 李曼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她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眼神专注地看着苏夏,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作为经纪人的算计和评估,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残酷的坦诚。 “所以,我拒绝他,不是因为项目不够好,也不是因为他出不起那个价——”她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纯粹是因为,我的私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雨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怔怔地看着李曼。她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直白的答案,绕开了所有商业逻辑和职业操守,直指核心。 “我不想让你去演。”李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不想让你再回到他的镜头底下,不想让他再有任何借口和理由来纠缠你,不想看到你的名字和‘周宇的缪斯’这种标签再捆绑在一起。” 她微微偏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厌恶,又像是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他那种人,偏执,自我,一旦让他抓住一点机会,就会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没完没了。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创作,什么是现实,只会把他那套扭曲的艺术家理论强加在你身上,消耗你,直到把你榨干为止。” 她的语气变得冷硬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他那种‘凝视’里拉出来,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你跳回去。哪怕那个项目能拿奖,能赚再多钱,也不行。” 她说完,靠回沙发背,重新拿起酒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雨夜,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不容置喙的温柔。 “所以,我拒绝了。”她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段惊人的坦白只是苏夏的幻觉,“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知道了。” 没有质疑,没有抱怨,甚至没有追问。 只是一种全然的、沉默的接受。 接受这份沉重的、不容拒绝的“私心”。 “李大经纪人,推掉了这么好的作品我想要你吻我一下补偿我,不过分吧。你已经好久没吻我了。” 第37章 甜 苏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近乎撒娇的语调,像羽毛般飘落在寂静的雨夜里。然而,这句话的内容却重如千钧,瞬间将空气中所有流动的、未言明的张力拉扯到了极致。 李曼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僵,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苏夏。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被猝不及防撕开伪装后的慌乱。 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苏夏嘴里说出来。 厨房暖黄的灯光勾勒着苏夏的侧脸,她微微仰着头,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敬畏和顺从,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亮得惊人的大胆和……挑衅? 空气凝固了。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李曼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用惯常的、冰冷的经纪人口吻呵斥她的荒唐和无理取闹,想用“公私分明”的教条将她打回原形。 但当她撞上苏夏那双眼睛——那双清澈的、却在此刻燃烧着某种奇异火焰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用于防御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到苏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正微微发着抖。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沉默。 苏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几乎要后悔自己的莽撞和失言,几乎要移开视线败下阵来。 就在她即将撑不住的瞬间—— 李曼忽然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玻璃杯底与茶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叩”声。 然后,她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苏夏。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还有她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和极淡的酒意。 苏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仰头看着她,像一只被锁定的小兽。 李曼俯下身。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延迟,仿佛在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她的脸在苏夏的瞳孔中逐渐放大,清晰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的、似乎总是吐出冰冷指令的唇。 苏夏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红酒的微醺气息。 距离近得危险。 近得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片幽潭里翻涌的、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暗流。 近得苏夏几乎以为,那个吻,真的要落下了。 然而,在最后一厘米的距离。 李曼停住了。 她的目光深沉如海,牢牢锁着苏夏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克制,挣扎,警告,或许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该有的悸动。 然后,她微微偏过头。 那个原本可能落在唇上的吻,最终,极其克制地、轻轻地,落在了苏夏的额头上。 干燥的,温热的,一触即分。 像是一个烙印,又像是一个清晰的界限。 “适可而止,苏夏。” 李曼直起身,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维持的平静,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心惊。 “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 她说完,不再看苏夏一眼,转身,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李曼转身离开的步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高跟鞋与地板接触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绝对精准,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那扇即将合上的卧室门,像是要彻底关闭某个刚刚被危险撬开的潘多拉魔盒。 就在门缝即将彻底合拢的前一瞬—— 一只手猛地从旁伸出,精准地、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李曼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趔趄,惊呼声尚未出口,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扯了回去! 天旋地转间,她撞进一个温热的、带着淡淡沐浴露清香的怀抱。 她惊愕地抬头,对上苏夏的眼睛。 “苏夏你……”李曼的呵斥被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苏夏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攥着李曼手腕的那只手用力收紧,另一只手则猛地环住了李曼的后颈,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头向下压去—— 然后,她踮起脚尖,精准地、狠狠地吻上了李曼的唇! 那不是试探,不是请求,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掠夺。 双唇相触的瞬间,冰冷与温热,红酒的醇香与沐浴露的清新,理智的堤坝与情感的洪流……所有截然相反的元素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李曼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那陌生而柔软的触感,以及那几乎要灼伤她的、来自苏夏的滚烫呼吸和不管不顾的力道。 苏夏的吻毫无章法,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撕咬,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彻底宣泄和孤注一掷的宣告。她闭着眼,长睫剧烈颤抖,仿佛要将所有无法言说的委屈、愤怒、依赖、以及那些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全都通过这个吻,强行灌注给对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窗外的雨声消失了,世界的喧嚣褪去了。 只剩下这个寂静客厅里,两个身影紧密相贴,一个强势掠夺,一个僵硬承受,构成一幅惊心动魄又诡异旖旎的画面。 李曼能感觉到苏夏身体的细微颤抖,能尝到她唇瓣上似乎带着一丝咸涩的、可能是泪水的味道。 那味道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刺入她冰封的心湖深处。 她的僵硬开始松动,那被迫承受的唇瓣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就是这个细微的松动,像是一个信号。 苏夏环在她后颈的手收得更紧,吻得更加深入,更加不管不顾,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燃烧殆尽。 终于—— 李曼一直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另一只手,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松开了。 然后,那只手抬起来,似乎想推开身上这个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人,却在触碰到苏夏微微汗湿的后背时,猛地改变了方向—— 她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将苏夏更深地按向自己! 反客为主。 她开始回应这个吻。 不再是承受,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一旦决堤便无法收拾的疯狂和掠夺性。她的吻技显然高超得多,带着成年人的**和掌控力,瞬间就夺回了主导权,唇舌交缠间,充满了不容错辨的占有和一种近乎惩罚般的激烈。 苏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攻弄得措手不及,闷哼一声,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更紧地抓住李曼的衣袖,像抓住汹涌海浪中唯一的浮木。 空气中弥漫开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和水渍声。 理智、身份、规则、所有的顾虑和伪装,在这个失控的吻里,被彻底撕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几乎窒息,李曼才猛地松开了苏夏。 她的唇瓣因为激烈的亲吻而变得嫣红微肿,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从未有过的风暴——**、震惊、懊恼、以及一丝……恐慌。 她看着眼前眼神迷离、脸颊潮红、嘴唇也被吻得红肿的苏夏,像是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李曼不再看苏夏,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第38章 探班 早春天气还有点凉,苏夏照常去剧组拍戏,刚收工。 只见不远处的布景阴影里,李曼不知何时来了。她裹着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身形高挑瘦削,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根仿古的罗马柱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电子烟,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她似乎没注意到苏夏已经收工,目光放空地望着远处正在拆卸灯光的工人,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又带着一种脱离于片场喧嚣之外的、独特的清冷感。 苏夏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听到脚步声,李曼回过神,转过头来。看到是苏夏,她眼底的清冷瞬间消融,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顺手将电子烟揣回口袋。 “收工了?”她声音带着一点熬夜后的微哑,很自然地站直了身体。 “嗯。”苏夏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忍不住问,“姐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晚上有品牌晚宴要参加?”她记得李曼今天的行程排得很满。 “提前结束了。”李曼说得轻描淡写。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连着熬大夜,脸色这么差,剧组盒饭能有什么营养。” 说着,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外壳有些磨损的银色保温桶,不由分说地塞进苏夏怀里。 保温桶入手温热,分量不轻。 苏夏下意识地抱住,有些懵:“这是……?” 李曼别开视线,抬手故作随意地拨了一下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 “你家那个黑煤球监工,托我带来的。” “啊?”苏夏更懵了,煤球? 李曼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蹩脚,轻轻咳了一声,强行维持着镇定,目光飘忽地补充道:“它……它不是嫌你天天吃剧组盒饭,怕你营养跟不上,饿瘦了没力气给它挣猫粮和小鱼干么?” 话音落下,她自己先愣了一下,仿佛也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一句带着离谱又莫名合理的话来,耳根微微有些泛红,幸好藏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苏夏先是愕然,随即反应过来,看着李曼那副强装镇定、甚至不惜“污蔑”一只小猫咪来掩饰关心的别扭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忍着笑,从善如流地点头:“哦~原来是煤球大人吩咐的啊,那真是辛苦姐姐跑这一趟了。”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看到李曼的耳廓似乎更红了些,才心满意足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浓郁温热的米香混合着清淡的肉味扑面而来——是熬得软烂粘稠的白粥,里面细细地撕满了鲜嫩的鸡胸肉丝,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 是她常给煤球煮的那种无盐鸡胸肉粥的升级版。米粒更多,肉丝更细。 温热的蒸汽氤氲而上,扑在苏夏的脸上,带着食物最朴素的香气和一种被人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笨拙而滚烫的暖意。 眼眶瞬间就有点发酸。 她这几天连轴转,确实没好好吃饭,胃里早就空落落甚至有些隐隐作痛。但她从没跟任何人抱怨过,连自己都几乎忽略了这种不适。 却有人注意到了。 这个人推掉了重要的晚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熬了这样一桶粥,还用这样一种别扭又可爱的借口,穿越了小半个城市,在片场收工的寒冷夜色里,默默地等着她。 原来,被这样笨拙而温暖地爱着、惦记着,才是支撑一个人在这冰冷复杂的圈子里,能源源不断输出温柔和勇敢的能量源。 她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掩盖住声音里的哽咽,拿起放在桶盖里的勺子,挖起一大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粥熬得火候极好,米粒几乎化开,鸡丝鲜嫩不柴,温度也恰到好处,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四肢百骸都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好吃。”她抬起头,看向李曼,眼睛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嘴角沾着一粒小小的米粒也浑然不觉,“谢谢学姐……也谢谢煤球监工。” 李曼看着她狼吞虎咽又眼睛发亮的样子,看着她嘴角那粒傻气的米粒,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软化,向上扬起一个极浅极温柔的弧度。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拂去苏夏嘴角的米粒。 动作轻柔,一触即离。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的声音也柔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最后一场戏,很重要。” “嗯!”苏夏重重点头,捧着保温桶,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像是吃下了满满的、无声却磅礴的爱意。 片场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了,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幽绿荧光和城市遥远的光污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两人站在昏暗中,一个安静地吃,一个安静地看。 空气里弥漫着粥的香气和一种无需言说的、细腻而温暖的静谧。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喧嚣都远去了。 回到灯火通明的公寓,公主和煤球喵喵叫着迎上来。李曼脱掉风衣,随手搭在沙发上:“我去冲个澡。” 苏夏看着她走进浴室的背影,总觉得今晚的李曼有些不对劲。 等李曼洗完澡出来,穿着丝质睡袍,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脸色被热气蒸得泛红,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和一丝涣散。 两人并肩躺在大床上,煤球识趣地窝在客厅的猫爬架上,公主则在床尾找了个角落团成一团。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她们。 苏夏侧过身,面向李曼,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出来:“姐姐……我今天看到你抽电子烟了。”她顿了顿,观察着李曼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你抽烟……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李曼闭着的眼睛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她沉默了几秒钟,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淡淡地否认:“没有。就是……晚上场合需要,逢场作戏罢了。” 她的否认太快,太轻描淡写,反而更像是一种掩饰。 苏夏没有立刻相信。她伸出手,极轻地碰了碰李曼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那指尖微凉。“真的没事吗?你看起來很累。” 李曼翻了个身,变成平躺,避开了苏夏的触碰和探寻的目光。她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声音听起来更加平淡,甚至刻意带上一点倦意:“真的没事,睡吧。” 她说完,便不再出声,仿佛真的准备入睡。 但苏夏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并未放松的呼吸。 李曼闭着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几个小时前那场令人窒息的“家宴”。 那根本不是什么推掉的品牌晚宴。是她父亲——那个掌控着国内最大媒体集团的老男人——组织的家庭聚餐。地点就在那栋她从小长大、却早已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的半山别墅。 她的父亲,在她母亲因病去世后不到一年,就娶了当年他的贴身秘书。很快,他们就有了一个儿子,那个被父亲寄予厚望、如今俨然已是集团接班人的弟弟。 宴席上,继母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温良恭俭让,言语间却滴水不漏地炫耀着儿子最近又谈成了多么大的项目,得到了父亲怎样的夸奖。父亲看着年轻的妻子和得意的儿子,脸上是满足的笑容,那笑容从未在她这个和前妻所生的、执意闯荡娱乐圈还弄得满城风雨的女儿身上出现过。 直到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笑着“关心”她:“姐,你那个官司……总算完了吧?啧,闹得可真够难看的。要我说啊,你就别在那个圈子里混了,回来集团挂个闲职,好歹名声好听点,也省得爸老是为你那些破事操心,还得动用关系帮你压新闻。” 那语气里的羞辱和施舍,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她甚至能看到继母嘴角那抹快意的微笑。 父亲只是皱了下眉,不痛不痒地呵斥了儿子一句“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却没有更多的维护。或许在他心里,也是认同的。觉得她是个麻烦,是个污点。 那一刻,巨大的愤怒、委屈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感几乎将她淹没。她猛地放下筷子,餐具撞击骨碟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的事,不劳你们费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吃饱了,先走了。” 不顾父亲瞬间沉下的脸色和继母假意的挽留,她抓起风衣和包,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站在别墅外冰冷的夜风里,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从包里摸出几乎不碰的电子烟,狠狠吸了几口,那冰冷的尼古丁气息呛得她咳嗽,却压不住心口那股火烧火燎的疼痛和恶心。 所以,她去了片场。仿佛只有看到苏夏,看到那个在聚光灯下努力发光、干净又执拗的身影,才能洗刷掉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的污浊和寒冷。 这些,她怎么跟苏夏说?说她那光鲜亮丽背后是如此不堪的家庭?说她那所谓的“传媒巨头千金”身份实则尴尬又憋屈?说她最大的压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血脉至亲的鄙夷和伤害? 她说不出口。 于是,她只能闭上眼,假装入睡,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任由它们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腐蚀着自己。 苏夏看着李曼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知道她没睡,也知道她不愿多说。她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只是悄悄地、更靠近了一些,伸出手,轻轻环住了李曼的腰,将额头抵在她微凉的后肩上。 她能感觉到李曼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甚至,在那片寂静里,苏夏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压抑的、如同叹息般的抽气。 夜更深了。 窗外万籁俱寂。 苏夏紧紧抱着李曼,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微凉的后背,心里充满了酸涩的爱怜和一种无力感。她知道,怀里这个人心里藏着一座冰山,而她能做的,或许只是这样安静地陪伴,等待有一天,对方愿意让阳光照进那些冰冷的缝隙。 第39章 我带你回家见爸妈 《职场新人2》完美杀青,庆功宴的布景被暖金色的灯光泡透了。空气里漂浮着香槟、甜点和打印油墨混合的奇特气味。巨大的气球飘在天花板下,每一个都印着团队成员的Q版头像和名字,像一串串彩色的勋章。 马导手里拿着一瓶香槟,“砰”地一声脆响,金黄色的酒液裹着泡沫喷涌而出! 杀青宴的空气里塞满了香槟气泡、烤肉油脂和卸下重担后的喧嚣。水晶吊灯折射着过于明亮的光,晃得人眼晕。苏夏端着几乎没动的橙汁,悄悄蹭到李曼身边。她正倚着长桌和人说话,侧脸在灯光下线条柔和,见苏夏过来,便自然地侧身让出空间。 “姐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水珠沿着指缝滑落,“有件事想跟你说…” 她转过头,眉梢微挑,唇角先一步弯起洞察的弧度:“是不是想休长假了?”没等我惊讶,她下巴朝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努了努,“屏保都换成全家福了,这几天电话打得比热恋期还勤,当我瞎?” 心口那块悬着的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原来那些辗转反侧、欲言又止,早就被她看在眼里。 “苏夏姐!” 饰演实习生小王的男孩端着一块奶油快溢出来的蛋糕挤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杀青了…下次,还能跟你一起拍戏吗?” 我笑着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他汗湿的、有些扎手的短发,动作熟稔得像撸自家窗台上的煤球:“等我充完电——” 指尖残留着发胶的微硬触感,声音却带着笃定的笑意,“说不定下次,就真演你们老板了。” “听见没?” 马导洪亮的声音插进来,他不知何时端着酒杯晃到我们旁边,大手重重拍在苏夏背上,带着长辈的力道和了然的纵容,“早该歇歇了!弦绷得太紧,小心断!” 他仰头灌了口酒。 回程的保姆车滑入城市的夜色。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微响。流光溢彩的霓虹像被拉长的彩色丝带,在窗外飞速掠过,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苏夏靠着车窗,冰凉的玻璃贴着额角,目光追逐着那些明明灭灭的光点。 “姐姐,” 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一点尘埃落定后的轻颤,“我想请三个月假。暂时…不接新戏了。”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空调的低鸣。苏夏说完那句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忐忑地等待着回应。她甚至不敢转头去看李曼的表情。 预想中的追问、权衡利弊的分析、或者经纪人式的“假期太长会影响曝光”的劝阻,都没有出现。 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她放在膝盖上、不自觉蜷缩起来的手背。 “好。” 只有一个字。清晰,平静,没有任何犹豫。 苏夏愕然转头,对上李曼的目光。车窗外的流光掠过她眼底,映出一种深沉的理解和……全然的支持。 她微微侧过身,更专注地看着苏夏,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段时间,你太拼了。从官司到拍戏,神经一直绷着,是该好好放松一下,充充电。不是坏事。”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合适的本子我会先帮你看着,不急着定。一些必要的曝光和活动,我会和品牌方、平台方协调,能推的就推,推不掉的我尽量帮你压缩调整,保证让你安安心心休息够三个月。” 她的安排井井有条,完全是一个顶尖经纪人该有的周全和效率,但每一个字眼里透出的,却都是超越工作关系的体贴和纵容。 苏夏怔怔地看着她,鼻子猛地一酸。她以为自己需要费很多口舌来解释,需要去争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规劝”的准备。却没想到,李曼什么都懂,什么都替她想好了,并且如此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这边。 那是一种被全然接纳、被深刻理解的巨大感动。 “姐姐……”她声音哽咽,反手紧紧握住李曼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曼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无奈地笑了笑,抽出纸巾递给她,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软得一塌糊涂:“哭什么?放假是高兴的事。回去好好陪陪叔叔阿姨,多吃点好吃的,把掉了的肉都给我养回来。” 她甚至开了个玩笑,试图冲淡这过于感性的气氛。 苏夏破涕为笑,用力点头,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眼角。 车子平稳地驶入小区地库。 下车,上楼。 回到安静的公寓,两只猫喵喵叫着围上来。苏夏看着这个充满了自己和李曼共同生活痕迹的空间,心里充满了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暂时归巢休憩的安心感。 李曼弯腰抱起蹭她脚踝的工主,rua着它柔软的长毛,状似随意地对苏夏说:“打算什么时候走?订机票了吗?我让司机送你。” “想后天就走。”苏夏说,“机票……还没订。” “嗯,那我让小杨帮你订,看看后天的航班。”李曼抱着猫往客厅走,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安排明天的工作日程,“家里地址发我一下。” 苏夏愣了一下:“要地址干嘛?” 李曼停下脚步,回过头,灯光下她的眼神温柔而认真:“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吧?总得替煤球……和我,表示一下心意。” 苏夏的心再次被狠狠戳中。她看着李曼,看着她怀里慵懒的猫,看着这个处处为她着想、连细节都考虑得如此周全的女人,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热流包裹了心脏,涨得发疼。 她快步走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李曼的腰,脸颊埋在她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后背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姐姐……谢谢你。” 李曼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空着的那只手轻轻覆盖住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极轻地拍了拍。 “傻不傻。”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快去收拾东西吧。”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带你回家见我爸妈,感觉你最近状态也不好,还有我怎么从来没听到你提起你的家人。”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苏夏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李曼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顿了半拍。 李曼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挣脱她的拥抱。只是那只原本轻柔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衬得室内的寂静更加突兀。 过了好几秒,李曼才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动作略显僵硬地、慢慢转过身来。她没有看苏夏的眼睛,目光落在苏夏睡衣的纽扣上,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也更加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拉远的距离感: “我……最近公司事多,走不开。”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更合理的借口,“而且,突然上门,太冒昧了,会打扰到叔叔阿姨。”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苏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淡语气下的一丝不自然和……逃避。 她抬起头,执拗地看着李曼低垂的眼睫:“怎么会冒昧?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在北城有你这么照顾我,不知道得多高兴多想谢谢你呢。”她试着让语气轻松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而且,你最近明明就很累,状态不好,换个环境散散心不好吗?” 李曼终于抬起眼,对上苏夏的目光。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微笑,却显得有些勉强。 “我真的没事,就是普通的工作疲劳。”她避开“家人”的话题,重复着之前的说辞,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像是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你回来,给我带点阿姨做的特产就好。”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从苏夏的怀抱里稍稍退开半步,转身走向茶几,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动作流畅却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匆忙。 “我的家人……”她背对着苏夏,声音透过玻璃杯壁,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没什么特别的。都很普通,也没什么好提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刻意为之的轻描淡写。她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描述,只是用“普通”和“没什么好提”这样空洞的词语,迅速地将这个话题彻底关闭。 苏夏站在原地,看着李曼的背影。那背影挺拔依旧,却在此刻莫名地透出一种孤寂和防御的姿态。她心里那点因为被拒绝而升起的小小失落,很快被一种更深的心疼和疑惑所取代。 她不是感觉不到李曼的回避和隐瞒。那种抗拒太过明显,明显到几乎是在无声地呐喊“不要问”。 为什么? 为什么提到家人,她的反应会这么大?那种疲惫和状态不好,真的仅仅是因为工作吗?还是和那个她从未提及的“普通”家庭有关? 无数个问号在苏夏脑海里盘旋,但她看着李曼刻意维持平静却难掩紧绷的侧影,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不想逼她。 如果她不想说,那就不问。 苏夏走上前,从背后再次轻轻抱住李曼的腰,脸颊贴着她微凉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全然的体谅和温柔:“好吧,那下次再说。你一个人在北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 感受到苏夏的拥抱和理解,李曼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她闭上眼,掩盖出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抬起手,轻轻覆上苏夏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极轻地“嗯”了一声。 第40章 回家 “喂?夏夏?” 母亲的声音终于响起,背景是熟悉的、抽油烟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混着热油下锅的“滋啦”声,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暖流瞬间冲破了听筒。 “妈,” 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像陷进了刚晒过太阳的棉花堆里,“我后天就回家。” “后天?!”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巨大的惊喜,随即又被油烟机的噪音盖下去一点,“真的啊?哎呀!你爸今天还念叨呢!说你该杀青了吧,非逼着我跟他去菜场,买了你最爱吃的小肋排!这会儿正腌着呢!说你回来就做糖醋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争抢声,接着是父亲那带着点急切、又努力压着兴奋的声音挤了进来:“夏夏!回来就别老盯着你那手机看!眼睛还要不要了?爸带你去公园钓鱼!西头新开那塘子,鱼可肥了!跟你小时候一样,爸给你穿饵!” 喉咙瞬间被一股暖流堵住,眼眶有点发酸。苏夏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带笑:“好啊!正好跟您学学怎么当个‘退休老干部’,悠闲自在!以后演老年戏,这不就是现成的素材库嘛!” “咔嚓”一声轻响,是父亲在那边挂断了油烟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母亲带着笑意的、温柔的尾音,和电话这头,我骤然变得清晰的心跳声。 挂断电话。房间里一片寂静。视线落在摊开的行李箱上,几件柔软的居家服随意地堆在里面,像归巢的鸟收拢了翅膀。苏夏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行李箱的万向轮。轮子顺从地转动起来,发出轻微的、持续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后天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玄关的地板上,妈妈一定已经摆好了那双,专属于我的、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味道的拖鞋。” 高铁窗外的风景被速度拉成一片流动的绿河。 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家楼下熟悉的菜市场。空气里浮动着生鲜、泥土和熟食混合的、活色生香的暖流。刚走到肉摊前,系着油亮围裙的张叔眼睛一亮,洪亮的嗓门带着笑意炸开:“哟!夏夏回来啦?!你爸昨天下午就来我这转悠三趟了!非问有没有上好的小肋排,说要给闺女接风!” 苏夏也笑,目光扫过案板上红白分明的肉块,精准地点了一块带着漂亮脆骨的:“张叔,就这块!要红烧的,我妈说了,您这儿的排骨最好了!” 转到熟悉的蔬菜摊,绿油油的叶子还挂着水珠。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称好我挑的青菜,又不由分说塞过来一大把碧绿鲜嫩的香菜:“拿着!刚摘的!水灵着呢!配你妈做的红烧鱼最绝!” 苏夏笑着接过来,“谢谢阿姨。” 双手被沉甸甸的塑料袋勒出红痕,拐进小区大门,远远就看见小花园里,满头银发的王奶奶正慢悠悠地打着太极。她看见苏夏,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停下动作朝她用力挥手:“夏夏!快回家!你妈在阳台都盼一早上啦!念叨着‘高铁该到了!该到了!’” 心口一热,猛地抬头望向自家那熟悉的阳台——果然!妈妈的身影正倚在栏杆边,正用力地朝苏夏挥手。 钥匙刚碰到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妈妈系着那条苏夏去年给她买的、印着小黄鸭的围裙,带着一身浓郁的红烧酱香扑面而来。 “可算到家了!” 她声音带着巨大的欢喜,不由分说接过苏夏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转身就往厨房冲,脚步轻快得像阵风。爸爸紧跟在后面,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双……洗得发白、鞋底磨得几乎平滑的蓝色绒布拖鞋——那是她高中时穿惯了的旧物,离家时嫌它土气,几次三番要扔,都被妈妈抢救下来,没想到还留着。 “快换上!站门口像什么话!” 爸爸把拖鞋放在苏夏脚边,催促着。 放下行李箱,苏夏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钻进香气四溢的厨房。妈妈正麻利地切着那块带脆骨的排骨,刀起刀落,干脆利落。她从后面轻轻环抱住她微胖却温暖的腰身,下巴搁在她肩窝:“妈,让我来嘛!给你露两手新学的!” “去去去!” 妈妈笑着用手肘轻轻顶开苏夏,“别在这添乱!去!把你爸那宝贝按摩仪拿出来给他按按腰!他念叨几天了,就等你回来使唤你呢!”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宠溺。 客厅里,爸爸趴在沙发上,腰上盖着薄毯。苏夏拿出那个崭新的按摩仪,笨拙地找着穴位。冰凉的按摩头贴上皮肤,爸爸舒服地“嘶”了一声。 “昨天看你演的电视,” 爸爸的声音闷在沙发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你演的那个杨艺,在办公室给人递糖。嘿,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过年分的糖,自己舍不得吃,总揣在兜里,见人就分一颗,连看门的大爷都有份…” 按着仪器的指尖微微一顿,一股温热的酸意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原来角色里那些自以为精心设计的“温柔”,早已在父母眼中,化作了生命最初、最本真的印记。 晚饭的餐桌被暖黄的灯光笼罩。糖醋排骨色泽红亮,鱼汤奶白浓郁,青菜碧绿生脆。妈妈不由分说给苏夏盛了满满一碗奶白的鱼汤:“多喝点!补补!你瘦得下巴都尖了!在剧组肯定没好好吃饭!” 热气蒸腾上来,混着排骨的酱香、鱼汤的鲜甜,这味道,是全世界最踏实的坐标原点。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沙发上的三个人。厚厚的旧相册摊在膝头,纸张泛着时光的微黄。 爸爸粗糙的手指划过一张彩色照片——扎着羊角辫、顶多三岁的小女孩,正努力踮着脚,试图去够爸爸手里长长的鱼竿,小脸憋得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呀,三岁就霸道,” 爸爸的声音带着笑,像在讲一个古老的童话,“非要抢我的鱼竿,说要去钓条最大的鱼给妈妈熬汤喝!拉都拉不住!” 苏夏的目光也落在那张稚气又执拗的小脸上,心头一动。白天高铁上翻看菜谱的画面,厨房里妈妈的笑骂,此刻爸爸指尖下的旧照片……杨艺那句台词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成长不是突然变厉害,是把小时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一点点变成真的。” 现在,苏夏能用自己的钱给爸爸买按摩仪,能在厨房里帮妈妈打下手做出像样的饭菜,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演绎别人的悲欢……这算不算,没有辜负当年那个举着“鱼竿”、喊着豪言壮语的小豆丁? “来,吃黄瓜!” 妈妈拿着洗好的水果黄瓜走过来,清凉甜润的气息瞬间弥漫,“明天妈带你去商场买几身新衣服!别老穿着剧组那些衣服,女孩子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苏夏拿起黄瓜,冰凉的汁水在齿间炸开,甜到心尖。窗外是万家灯火,身边是絮絮叨叨的父母,嘴里是清甜的夏日滋味。这一刻的踏实与圆满,竟比镁光灯下的红毯、比杀青宴的香槟,更让人心头发烫。 手机屏幕在茶几上无声亮起。是李曼发来的照片——《职场新人2》剧组收工后的大合影。灯光下,大家笑得毫无形象,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手写的牌子: > “祝杨艺主管——充电愉快!早日归队!” 暖流瞬间溢满胸腔。苏夏拿起手机,点开相机,对着沙发上头挨着头研究老照片的父母,还有膝头摊开的旧相册,“咔嚓”一声定格。 指尖轻点,将这张暖光流淌、笑意盈盈的全家福,发给了李曼。 “汇报:已成功抵达‘充电基地’,信号满格,能量持续加载中……” 周五晚上八点,城市的霓虹闪烁,苏夏家的客厅却亮着最温暖的灯光。电视屏幕上是《职场新人2》的首播画面,苏夏、爸爸、妈妈,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共享这特别的时刻。空气里弥漫着薯片的咸香和一种微妙的、混合了期待与自豪的气氛。 电视里,初入职场却锋芒毕露的杨艺正被甲方无理刁难。她背脊挺直,眼神锐利,一串逻辑清晰、不卑不亢的反驳掷地有声。就在这时,旁边的爸爸猛地一拍大腿:“好!这句说得太好了!”他情绪激动地转向苏夏,“就该这么回他!有理有据,硬气!” 苏夏忍俊不禁,抓了一把薯片塞到爸爸手里:“爸,消消气,消消气。那是剧本台词啦,编剧老师写的。” 苏夏心里暖融融的,正要说话,放在腿边的手机却像着了火一样,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亮个不停。她拿起来一看,是经纪人李曼发来的截图——热搜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挂着 #杨艺是梦情领导#。点进去,满屏都是网友的激情发言: 「救命!杨艺是什么神仙主管!怼得了甲方护得住崽!」 「求杨艺来我们公司当领导!我保证天天加班(不是)」 「想在杨艺的团队当实习生,被塞糖吃呜呜呜!」 「专业硬核,内心柔软,这才是职场剧该有的女主形象啊!」 苏夏笑着把手机举到爸妈面前:“看,大家好像挺喜欢杨艺的。” 爸爸凑近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那是!我女儿演啥像啥!这杨艺演得多好,活灵活现!” 剧集播到一半,苏夏的手机彻底沦陷。微信、微博、视频APP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像一场盛大的“自来水”狂欢。网友们用他们的热情,把“杨艺”和苏夏推到了风口浪尖。 最让她心头一热的是一个被疯狂转发的粉丝剪辑视频:「杨艺护崽名场面混剪」。视频精准地捕捉了杨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面对无理甲方时,她眼神凌厉,气场全开,像只被侵犯领地、瞬间炸毛亮爪的猫;而面对受委屈的下属或实习生时,她的眼神瞬间切换成强大的保护欲,姿态强硬,寸步不让,犹如一只将幼崽牢牢护在身后的母狮。 没过一会儿顾晏辰发了这个混剪视频,并配文:「期待未来合作——想看看‘梦情领导’演别的角色是什么样。」简简单单一句话,评论区瞬间炸开了锅: 「啊啊啊影帝转发了!这是要合作的节奏吗?!」 「双厨狂喜!梦幻联动!」 「求合作!想看苏夏和顾晏辰演对手戏!」 「预言家?刀了!快安排!」 苏夏看着飞速刷新的评论,苏夏感觉被网友们夸的耳朵尖都在发烫,赶紧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假装专心看电视。 第41章 想做给重要的人吃 五月的清晨,天光熹微,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凉意。湖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层轻纱,随风缓缓流动。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芦苇荡都在这朦胧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只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寂静。 苏夏裹了件薄外套,跟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湖边的草坡上。露水打湿了鞋面和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父亲走在前面,背着他那套用了多年、有些磨损的渔具包,脚步沉稳,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很。 “就这儿吧,这地方背风,鱼多。”父亲选定了一处平坦的岸边,放下装备,开始熟练地组装鱼竿。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韵律感,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利落。 苏夏学着他的样子,拿出鱼竿。她手有点生,绑鱼线挂鱼饵的动作显得笨拙又小心翼翼,生怕被鱼钩扎到手。 父亲瞥了她一眼,笑了笑,伸手过来,三两下就帮她弄妥帖了,又把一小罐泡好的香腥鱼饵推到她面前。 “甩远点,别怕用力。”手腕一抖,鱼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鱼饵悄无声息地没入远处微澜的水中,浮漂稳稳立住。 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时间仿佛被湖水的微波荡漾得慢了下来。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湖面上,碎成一片跳跃的金鳞。周围的景物清晰起来,芦苇在微风里沙沙作响,不知名的水鸟在不远处掠过水面,留下浅浅的涟漪。 她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那被岁月刻下痕迹的、平时总是紧蹙的眉头,在此刻竟是完全舒展的,呈现出一种她很少见到的平和与专注。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闪着微光。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带她来钓鱼。她总是坐不住,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扔石子,最后往往趴在父亲腿上睡着,被夕阳染红的天光里背回家。 空气里弥漫着湖水湿润的腥气、泥土的芬芳和鱼饵淡淡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父亲眼神一凛,手腕瞬间发力,鱼竿顿时弯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鱼线绷紧,在水里发出急促的切水声。 “上钩了!”苏夏激动地低呼一声,屏住呼吸。 父亲却不慌不忙,身体微微后倾,熟练地控着鱼竿,时而放松,时而收紧,与水下的猎物进行着无声的角力。他的动作沉稳老练,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几分钟后,一尾银光闪闪、拼命挣扎的大鲫鱼被提出了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父亲利落地摘了钩,把鱼放进旁边的网兜里,浸入水中。那鱼在网兜里扑腾了几下,渐渐安静下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苏夏看得目不转睛,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崇拜:“爸,你真厉害!” 日头渐渐升高,网兜里的鱼也有了五六条,扑腾着溅起水花。 “差不多了。”父亲看了看天色,开始收拾渔具。 苏夏意犹未尽,但也跟着收竿。她看着网兜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鱼,问:“爸,这些鱼带回去让妈红烧吗?” 父亲摇摇头,拎起网兜,走到水边,竟将网兜一倾——几条鱼瞬间滑入水中,摆动着尾巴,迅速消失在深绿色的湖水里。 “啊?放了?”苏夏有些惊讶。 “嗯,”父亲站起身,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钓个趣儿就行。带回去,你妈又得忙活。” “好嘞!” 回到家苏夏感觉身上黏黏的就去冲了个澡。手机屏幕在茶几上无声地亮了一下,随即“叮咚”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份专注的宁静。苏夏没太在意,以为是普通的推送,吹完头,她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李曼的名字,消息内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 「宝贝,恭喜啊——茉莉奖最佳女主角,《职场新人2》杨艺」 苏夏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啥好事啊?脸都红了。” 爸爸放下手里翻着的日历,好奇地凑了过来。 苏夏像梦游一样,把手机递到爸爸眼前。 爸爸眯着眼睛看了几秒,突然,洪亮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客厅,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老婆子!快出来!最佳女主角!这下影后、视后都有了!!” 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停了。妈妈围着沾着面粉的围裙匆匆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咋呼啥?” 待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字,妈妈脸上瞬间绽开无比自豪的笑容,眼角细细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就说!我就说杨艺演得好!演得真!你爸昨天还跟楼下老张头吹牛,说电视里那个又厉害又心善的领导是他闺女演的,老张头还不信呢!” 客厅里父母的兴奋还在持续,苏夏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关上门反锁。指尖下意识地划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打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李曼压低的、带着一丝工作时的清冷质感的声音:“喂?苏夏?” 背景音里有极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显然还在忙。 苏夏一听这声音,那种想撒娇的念头就像被吹胀的气球,瞬间鼓满了胸膛。她故意把声音放得又软又绵,拖长了调子,像融化了的麦芽糖: “姐~~姐~~~” 尾音拐了三个弯,带着明目张胆的黏糊劲儿。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键盘声停了。李曼的声音里透出一点无奈的纵容,音调也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嗯?怎么了?兴奋过头了?” “没有~~~”苏夏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在柔软的绒毛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小委屈,“今天跟我爸钓鱼……刚又洗了热水澡……我可能中暑了……” 李曼在那头极轻地笑了一下:“那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不要~洗脸也没用~”苏夏开始耍无赖,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的床单,“是心里的问题,”她指指自己心口,“心里缺了点东西,所以没动力。” “缺了什么?”李曼配合地问,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苏夏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可能正松了松领口,稍微向后靠在办公椅上,唇角带着一丝拿她没办法的浅笑。 “缺了……姐姐牌充电能量!”苏夏理直气壮地说,眼睛滴溜溜地转,“需要现在、立刻、马上!视频通话的那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然后是李曼压低了的、带着羞窘的声音:“苏夏!我在公司……别闹……” “我不管~”苏夏变本加厉,开始在电话这头模拟“亲亲”的声音,“mua~ mua~ mua~ 姐姐你感受到了吗?我的思念隔着电波发射过去了哦!收到请回复!over!” 李曼显然被她这通操作弄得哭笑不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慌乱和强装的镇定:“……收到了。你……你好好陪你爸妈,回去……再说。” “对了,”李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里多了点轻快的调子,“蛋糕除了上面的奶油,面包胚是低糖的,叔叔阿姨应该也能吃。别一个人偷吃光了。” 苏夏忍不住笑出声,眼眶却又有点发热。这些细枝末节的惦记,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能戳中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知道啦,肯定给我妈留最大块的。” “快回去陪爸妈吧,躲在房间打电话他们该怀疑了。” “嗯,马上就出去,我有点想你了。”苏夏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没动。她贪恋着这一刻的宁静和电话那头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好了,快去陪叔叔阿姨吧。”李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看穿了她的拖延,“替我向他们问好。” “我会的。”苏夏乖乖应下,“姐姐,你也……早点休息。别又忙到半夜。” “知道。”李曼应着,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挂了。” “拜拜。” 回到客厅,李曼寄来的蛋糕盒子已经摆在桌上。打开,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奶油蛋糕,最顶上用糖霜画着一个可爱的卡通形象——正是穿着干练西装、眼神明亮又带点小倔强的“杨艺”!蛋糕旁边还放着一张卡片:「给杨艺,也给夏——提名快乐!」 “哇,这蛋糕真漂亮!”苏妈妈眼睛一亮,凑近了些,“闻着就香,还不甜腻的样子。夏夏,你买的?” 苏夏拿着切刀,笑着摇头,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柔软的光彩:“不是,是我在北城……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她知道我爱吃这家,正好咱这也新开了这家店,就特意选了低糖的,说让您和爸也尝尝。” 苏爸爸推了推老花镜,有些惊讶,“这么远还惦记着,你这朋友有心了。” “嗯,”苏夏郑重地点头,一边小心地分着蛋糕,一边语气自然地开始介绍,“她叫李曼,是我的学姐,现在……也是我的经纪人。” “经纪人?”苏妈妈对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好奇地问,“就是电视里那种,帮你安排工作、谈合同的?” “对,就是那种。但学姐不一样,”苏夏把最大的一块蛋糕放到妈妈面前的碟子里,声音里充满了信赖和感激,“她特别厉害,也特别照顾我。我刚入行什么都不懂,都是她手把手教我。遇到麻烦事,也是她挡在我前面帮我解决。” 苏爸苏妈听到这话,神色都严肃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他们虽然知道女儿遇到了事,但苏夏怕他们担心,总是报喜不报忧,说得轻描淡写。此刻才知道,背后竟有这样一位贵人鼎力相助。 “哎呦,这孩子……”苏妈妈放下叉子,抓住苏夏的手,眼圈有点红,“那可真是得多谢谢人家!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跟我们细说!咱们得好好谢谢这位李小姐!” “是啊是啊,”苏爸爸连连点头,表情郑重,“人家帮了这么多忙,还这么惦记着你。这……这蛋糕吃得我心里都暖烘烘的。夏夏,你可得好好跟着人家干,别给人添麻烦,要知道感恩。” “我知道的,爸。”苏夏反握住妈妈的手,笑着安慰,“她人真的特别好,就是……有时候工作太拼了,把自己搞得很累。我看着都心疼。这次回来前,我还想邀请她一起来咱们家散散心呢,可惜她工作太忙了,走不开。” “哎呀,那太可惜了!”苏妈妈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下次!下次一定请人家来!咱们家虽说没什么好东西,但新鲜空气管够,妈妈给她做好吃的,保证让她放松放松!” “对!让你妈露一手!”苏爸爸也附和道,语气热络,“可得好好招待人家。” 看着父母如此真挚的反应,苏夏心里像是被暖流浸泡着,甜丝丝的。她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绵密的奶油和松软的蛋糕胚在口中化开,甜度恰到好处,就像李曼给予她的关怀,总是那么细致妥帖。 “嗯,真好吃。”她眯起眼睛,享受着味蕾的愉悦和心里的满足,“她品味可好了,选的东西从来都不会错。” 苏夏咽下蛋糕,她看向父母殷切又骄傲的目光:“对了爸妈,我明天就回去。” “妈,”苏夏从后面抱住妈妈,下巴搁在妈妈温暖的肩膀上,“你教我做那个腊肉炒糍粑吧,就你做得最好吃那个。” 妈妈笑着拍她的手:“馋猫!现在知道学啦?以前让你学都不学。” “现在想学了嘛,”苏夏撒娇,“想学会了,做给……重要的人吃。” 妈妈侧过头,慈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只是笑呵呵地开始指挥:“行,那你先去把腊肉拿出来泡上,要那种肥瘦相间的才香……” 第42章 李家 清晨的高铁站,人潮涌动,广播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告别与重逢的低语交织成一首繁忙的都市序曲。苏夏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从出站口快步走去。 高铁缓缓停靠北城站,苏夏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站台。车程和思乡情绪让她有些疲惫,但想到马上能回到和李曼的小窝,见到那两只猫,心里又涌起一股暖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小杨助理”的名字。 苏夏笑着接起:“喂,小杨?我刚下高铁,是不是曼姐让你问我到哪儿了?”她边说边走向打车点。 电话那头的小杨声音却异常焦急,甚至带着点哭腔:“苏夏姐!你终于接电话了!不是……曼姐没让我找你……是,是我刚给曼姐打了个电话,汇报明天的一个行程调整,但是……但是我感觉她声音完全不对!” 苏夏的脚步猛地顿住,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声音不对?怎么不对?生病了还是怎么了?” “不像生病……”小杨急得快语无伦次,“就是……特别哑,好像刚哭过,又好像是那种……特别累特别空洞的感觉!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让我别管,然后就挂了!我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苏夏姐,我从来没听过曼姐那种声音,我害怕……” 苏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李曼那种极度要强、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如果不是到了极限,绝不会让小杨听出半分异样。 “她现在在哪儿?在家吗?”苏夏的声音瞬间绷紧,拉着行李箱快步向停车场跑去,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出租车。 “我不知道……她下午的时候提了一句,说晚上要回……回她爸妈家吃饭。”小杨努力回忆着,“好像是因为她弟弟什么的……但我不知道地址啊!” “爸妈家?”苏夏一怔,李曼几乎从不提起她的家人,她也从未想过追问。此刻,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地址我有办法!小杨,你先别慌,继续试着联系她,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苏夏果断吩咐完,挂了电话。 她站在路旁,大脑飞速运转。她记得有一次帮李曼收一个急件快递,需要身份证验证,她无意中瞥见过李曼身份证上的地址,那是一个北城有名的顶级豪宅区,当时她还愣了一下,但出于尊重并未多问。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北城谁家董事长姓李哇? 她颤抖着手打开手机浏览器,快速输入关键词。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星海传媒集团,董事长:□□。 □□……李曼…… 再结合那个豪宅区的地址…… 苏夏倒吸一口冷气,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李曼……竟然是北城传媒巨头□□的女儿?!那个在业内呼风唤雨、堪称行业泰斗的星海传媒的……千金?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不解和担忧。这样的家世背景,为何李曼从不提及,甚至似乎与之疏远?今晚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强大如她的人崩溃到连小杨都听出了异常? 不能再等了。 苏夏猛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变得模糊不清。苏夏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一遍遍拨打着李曼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冰冷而规律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催促着司机再快一点。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戒备森严、环境清幽得近乎冷寂的别墅区。在一栋气派非凡、灯火通明却透着某种冰冷距离感的独栋别墅前停下。 苏夏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也顾不上行李,快步跑到那沉重的、需要门禁的对讲机前,急切地按响了门铃。 对讲器里传来一个略显刻板的女声:“您好,哪位?” “您好,我找李曼!我是她朋友,苏夏!”苏夏的声音因为奔跑和焦急而带着喘息。 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请示。过了一会儿,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苏夏立刻侧身挤了进去,沿着冰冷石板铺就的小径,快步冲向那扇看起来沉重而华丽的入户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工作服、表情有些微妙的中年女人,或许是保姆或管家,她打量了一下苏夏,“李曼小姐在二楼靠西的露台。”女人低声说了一句,便让开了路。 苏夏也顾不上道谢,径直冲了进去。别墅内部装修极尽奢华,却空旷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 她沿着旋转楼梯跑上二楼,一扇玻璃门通向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 推开门,风瞬间灌了进来。 然后,她看到了李曼。 李曼背对着门口,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衫,肩膀瘦削得令人心疼。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苏夏的到来,只是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被城市光污染映照得昏黄的夜空,侧脸在寒风中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琉璃娃娃。 地上,散落着一个摔碎的红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如同凝固的血迹,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冰冷的悲伤。 “姐姐……”苏夏的心像是被狠狠刺穿,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轻声呼唤,声音带着哽咽。 李曼的身体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回过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苏夏时,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里,瞬间涌起巨大的震惊、慌乱,随即是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和……深深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痛苦。 她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 从她通红的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寒冷的夜风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那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 苏夏的心脏像是被那颤抖狠狠碾过,疼得发麻。她没有任何犹豫,快步冲上前,脱下自己还带着室外寒气的羽绒服,从身后紧紧裹住李曼单薄冰凉的身体。 “冷……我们进去,好不好?”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小心翼翼的哄劝,手臂环住李曼,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李曼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苏夏抱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远处虚无的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躯壳。 苏夏半扶半抱地,将李曼从冰冷的栏杆下扶下来,李曼脚步虚浮,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苏夏身上。经过那摊破碎的酒杯和暗红酒渍时,苏夏的脚步顿了一下,那狼藉的景象像一把刀,再次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咬着牙,搀扶着李曼,一步步离开这个冰冷绝望的露台,走进那间同样奢华却毫无生气的卧室。她把李曼轻轻放在那张看起来昂贵却冷硬的大床上,拉过被子将她裹紧。 李曼依旧沉默着,眼神空洞,只有长睫在不住地颤抖,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苏夏去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蹲在床边,极轻极轻地擦拭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沾到的些许酒渍。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毛巾温热的触感似乎稍稍唤回了李曼的一点神智。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对准了苏夏。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屈辱,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为什么……会来?”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气若游丝。 “小杨说你不对劲,我很担心。”苏夏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捂着,声音温柔却坚定,“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他们”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李曼苦苦压抑的情绪闸门。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决堤,却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汹涌地往下掉。她猛地抽回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那天……如果我不跑出去……如果我不跟她吵架……妈妈就不会出来找我……就不会……去世” 苏夏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爬上床,不顾一切地将剧烈颤抖的李曼紧紧搂进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给予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不是的,姐姐!那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个意外!” 李曼仿佛听不见她的安慰,积压了十几年的痛苦和自责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她抓住苏夏的衣襟,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眼泪迅速浸湿了苏夏的肩头,滚烫得吓人。 她的声音因为痛哭而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嘶哑,“我知道……爸爸恨我……他应该恨我……是我毁了一切……毁了这个家……可我已经很努力的赔罪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苏夏,眼神里充满了崩溃和自我厌弃,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连贯:“这么多年……我不敢哭不敢闹……我甚至……甚至不敢去看妈妈的照片……小时候……我每晚都偷偷打开衣柜……对着照片说……‘妈妈我今天很幸福’……好像这样……她在天上就能安心……可是苏夏……我连真的不快乐……我一点都不快乐。” 苏夏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神灼灼,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曼!你听清楚!那是一场意外!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叛逆,是很正常事!你妈妈如果在天有灵,她绝不会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她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 她的声音因为痛哭而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嘶哑,“爸爸这么多年心思全在弟弟身上……把星海集团给弟弟我也不怪他……今晚……今晚他叫我回来……我以为……我以为他终于看到我的能力了……结果……结果他是让我去给他的宝贝儿子收拾烂摊子!那个废物搞砸了集团重要的并购案,让我去给对方赔礼道歉!又要逼我喝酒!我还要替他陪多少次酒!还说什么……这是我做姐姐的应该做的……替弟弟擦屁股……”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苏夏,眼神里充满了崩溃和自嘲:“苏夏……我是个罪人……我只配活在愧疚里……只配替那个家……做牛做马……去弥补……” “不!你是最好的经纪人!你靠自己走到了今天!你比那个躺在父辈功劳簿上的废物强一千倍一万倍!你爸爸……他或许痛苦,但把一切归咎于你,对谁都不公平!你看看你现在!你靠着自己走到了今天,你强大、优秀、闪闪发光!这才是对你妈妈最好的告慰!” 苏夏用指腹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放缓了下来,却更加坚定:“姐姐,我们不想他们了,好不好?不值得。你值得所有的好,值得被爱,值得拥有幸福。你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李曼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重重地将额头抵在苏夏的肩头,身体一软,脱力般靠进她怀里,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崩溃中消耗殆尽。 “姐姐,我们不想他们了,好不好?不值得。我们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好不好?” 第43章 开门!把门打开! “家……”李曼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慢慢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对,回家。”苏夏用力点头,握住她的手,“我们的家。” 苏夏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和不再剧烈颤抖的身体,心里充满了酸楚的爱怜和一种强大的保护欲。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传来李曼极其疲惫、几乎梦呓般的声音: “……苏夏……” “嗯,我在。” “……别走……” “我不走,我陪着你。” 苏夏半扶半抱着依旧虚弱无力的李曼,一步步走下那冰冷华丽的旋转楼梯。李曼将大半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额头抵着苏夏的肩窝,呼吸微弱。 刚下到一楼客厅,一个略带嘲讽和轻佻的年轻男声便突兀地响起: “哟,这就走了?姐,你这女朋友……伺候得挺周到啊。” 苏夏脚步一顿,抬起头。 只见客厅入口处,李明宇正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一个车钥匙,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他长得与李曼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尽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和刻薄。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爬行动物,毫不客气地在苏夏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搀扶着李曼的手上,眼神里的鄙夷和玩味更深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姿态傲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怎么?抱我姐大腿抱得挺紧啊?这就登堂入室,来掺和我们家事了?” 苏夏的心猛地一沉,搂着李曼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她能感觉到怀里的李曼身体瞬间再次变得僵硬。 李明宇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威胁,他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带着恶毒的寒意:“我劝你,有点眼力见。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别瞎掺和。乖乖当你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去,把我姐哄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多给你点资源。”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否则……你以为你那个视后怎么来的?真靠自己?别天真了。信不信,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明天就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苏夏瞬间苍白的脸,又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紧搂着李曼的手,笑容变得下流而阴冷:“明天的头条,你说会是‘新晋视后女星苏夏疑被豪门姐姐包养’,还是更劲爆点的……‘女明星与经纪人的禁忌之恋’?嗯?我想媒体一定会对后者更感兴趣。” 这番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夏的耳膜,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感冲上头顶,她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冲上去撕烂他那张臭嘴的冲动。 然而,还没等苏夏做出任何反应—— 一直虚弱地靠在她怀里的李曼,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里面燃烧着冰冷的、近乎疯狂的怒火!那是一种被触碰到逆鳞后,护犊般的绝对凶狠! “李、明、宇!” 她挣脱了苏夏的搀扶,摇摇晃晃地上前一步,将苏夏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如同护住雏鸟的母兽。 “你、再、敢、说、她、一、个、字、试、试?”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明宇,里面翻涌的寒意和疯狂,竟让一贯嚣张跋扈的李明宇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我的事,轮不到你插嘴!她更不是你能碰的人!”李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玩媒体那套?好啊!尽管去试!你看是我先让你那个宝贝并购案彻底黄透,还是你先能动得了她一根头发!” 李明宇被她的气势彻底镇住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在李曼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一个字都没敢吐出来。 李曼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激动而摇摇欲坠。苏夏立刻上前一步,再次牢牢扶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李曼没有再看李明宇一眼,只是紧紧抓住苏夏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们走。” 苏夏扶着她,挺直脊背,无视了旁边脸色难看的李明宇和远处似乎被惊动、探头探脑的保姆,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大门。 身后,是李明宇最终没能压住的、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车子在寂静的夜路上行驶,窗外的霓虹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带。 李曼一直微微颤抖着,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生理性痉挛。苏夏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用掌心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试图传递过去一点温度,却收效甚微。 回到公寓,两只猫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只是远远地蹲着,担忧地喵喵叫了两声。 李曼挣脱苏夏的手,脚步虚浮地径直走向浴室,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身上都是酒味……我去洗个澡。” 苏夏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心里充满了不安:“姐姐,我帮你……” “不用。”李曼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抗拒,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近乎仓皇地躲进了浴室,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苏夏站在客厅中央,听着那持续不断的水声,心里的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给李曼倒了杯温水,又去找干净柔软的睡衣和毛巾,放在浴室门口的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水声一直没有停歇。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这太不正常了。就算是想要冲洗掉疲惫和酒气,这也洗得太久了。一种冰冷的恐惧悄然攫住了苏夏的心脏。 她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姐姐?你还好吗?洗太久会头晕的。” 里面只有哗哗的水声,没有任何回应。 “姐姐?”苏夏加重了敲门的力道,声音也提高了些,心脏开始狂跳,“姐姐!你怎么了!” 依旧只有水声,那单调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恐慌瞬间淹没了苏夏。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用力去拧门把手——门被反锁了! “李曼!开门!你把门打开!”苏夏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里面依旧死寂,只有水声冰冷地持续着。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苏夏的脑海!她想起李曼刚才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想起她止不住的颤抖,想起她家族带来的那些伤害和那个弟弟恶毒的威胁…… “不……不要……”苏夏脸色煞白,浑身发冷。她疯了一样四处寻找,终于在一旁的装饰花瓶里找到一把小小的备用钥匙,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浓郁的水汽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却被苏夏敏锐捕捉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苏夏的心脏骤停了一秒,猛地推开门! 浴室里雾气氤氲,花洒还在不知疲倦地喷洒着热水。李曼蜷缩在湿滑的瓷砖地上,背对着门口,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早已被热水浸透的羊绒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到令人心惊的脊背线条。 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也冲刷着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臂。 而在她那苍白的手腕内侧,一道刺目的、新鲜的红色划痕赫然映入苏夏的眼帘!鲜血正从那道不深却足够清晰的伤口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被热水晕开,在瓷砖上留下淡粉色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身边,掉落着一片小小的、锋利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陶瓷碎片,边缘还沾着血丝。 苏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心痛瞬间将她吞噬。她尖叫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腿一软跪倒在湿滑的地上,不顾一切地关掉了花洒。 “李曼!李曼!”她颤抖着声音,手忙脚乱地想去查看她的伤口,想去捂住那不断渗血的划痕,眼泪瞬间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水渍疯狂落下,“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傻事啊!” 热水突然停止,冰冷的空气涌入。李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苏夏的哭喊惊动,极其缓慢地、茫然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湿透的头发黏在脸颊上,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她看着苏夏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极快的恐惧和……无措。 “对……对不起……”她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别动!”苏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强硬。她死死抓住李曼想要躲藏的手腕,另一只手慌乱地扯过旁边干净的毛巾,用力按在伤口上止血。她的动作因为恐惧而有些粗暴,心脏疼得快要炸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一边徒劳地试图止血,一边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李曼冰凉的手臂上,“不是说好了吗……有我在……我会陪着你……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李曼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苏夏因为极度恐惧和心疼而崩溃大哭的样子,看着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笨拙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一点点凝聚起微弱的、痛苦的光。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抚上苏夏湿透的脸颊,指尖冰凉,试图擦去那仿佛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可她的触碰,却让苏夏哭得更凶了。 “不准……不准再这样了……”苏夏抓住她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李曼……你听着……你要是敢再伤害自己……我……我就……” 她“我就”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任何能威胁到对方的话,最终只能崩溃地、语无伦次地喊道:“……我就不理你了!我就带着煤球和公主离家出走!让你一个人!” 这句孩子气的、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却像一道微弱的光,骤然照进了李曼那片冰冷绝望的内心深渊。 她看着苏夏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看着她那副又凶又怕、毫无办法只能放狠话的样子,一直紧绷着、试图用自我伤害来宣泄巨大痛苦的神经,忽然间像是被某种温暖的东西触碰了一下,悄然断裂。 她猛地伸出手,将哭得浑身发抖的苏夏紧紧地、用力地抱进怀里,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她是这冰冷绝望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湿透的衣衫冰冷地贴在彼此身上,但相拥的体温却无比灼热。 李曼将脸深深埋进苏夏的颈窝,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终于不再是那种无声的崩溃,而是发出了压抑的、如同负伤野兽般的、低低的呜咽声。 “对不起……苏夏……对不起……”她一遍遍地、破碎地重复着,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彻底浸湿了苏夏的肩头,“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不会了……” 苏夏反手更紧地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崩溃的哭声,那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才一点点重新找回搏动的节奏。 她抱着她,在冰冷湿滑的浴室地板上,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紧紧依偎、互相取暖的落难者。 第44章 怕吗?不怕的话就继续(甜) 冰冷的浴室地砖硌得人生疼,弥漫的水汽渐渐散去,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苏夏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依旧在轻微啜泣、浑身冰冷的李曼,避开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伤痕,艰难地站起身。 "我们先出去,这里冷。"苏夏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她扯过宽大的浴巾,将李曼湿透的身体紧紧裹住,吸收着冰冷的水分,也试图隔开那令人不安的寒意。 李曼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任由苏夏摆布,只有那双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苏夏移动,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和脆弱。 苏夏扶着她,一步步挪出浴室,走进温暖的卧室。煤球和雪球似乎感应到不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在门口徘徊,喵喵叫着。苏夏轻轻关上门,将它们隔绝在外,此刻,这里需要绝对的安静和安全。 她让李曼坐在床沿,自己快步去取来医药箱。跪在李曼面前,她打开箱子,拿出砷伏、棉签和纱布,动作因为后怕而有些颤抖,却极力保持平稳。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李曼苍白的脸,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 李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受伤的手腕顺从地伸到苏夏面前。 苏夏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擦拭那道不算深却足够狰狞的划痕。碘伏接触到伤口,带来刺激性的微痛,李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却没有缩回手。 苏夏的心也跟着揪紧,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她仔细地消毒,然后贴上无菌敷料,再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固定,打了一个整齐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抬起头,却发现李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双刚刚经历过崩溃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氤氲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愧疚,有后怕,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依恋和……渴求。 苏夏看着李曼苍白脆弱的脸庞,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没有血色的唇瓣,看着她包裹着纱布的手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涩,疼痛,却又涌动着无比汹涌的爱怜和保护欲。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离开,而是俯下身,双手撑在李曼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床铺之间极近的距离里。 她的目光深深望进李曼的眼底,那里面的脆弱和依恋像是一张网,将她牢牢捕获。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低下头,吻上了李曼冰凉的、微微颤的唇。 这个吻,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带着试探和安抚,像羽毛拂过,带着泪水的咸涩和碘伏微苦的气息。 李曼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那僵硬便在那份柔软的、带着苏夏独特气息的亲吻中融化。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扫过苏夏的脸颊,带着湿润的凉意。 像久旱的土地贪婪地汲取着甘霖,又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颤抖地攀上苏夏的后颈,将她拉得更近,加深了这个吻。 苏夏感觉自己的氧气正在被一点点夺走,身体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李曼的吻技高超而霸道,撬开她的牙关,纠缠着她的舌尖,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意味,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呼吸和理智都吞噬殆尽。 空气中弥漫开消毒水的微涩和更浓郁的、属于李曼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在李曼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这个吻才稍稍分离。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剧烈地喘息着。苏清鸢的脸颊红得惊人,眼神迷离,唇瓣被吻得有些红肿,泛着水润的光泽。 李曼看着她这副全然失神、任人采撷的模样,眼底的暗色更深。她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怕吗?” 苏夏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涣散。 李曼用没受伤的手,引导着苏夏颤抖的手,放在自己衬衫的纽扣上。 “那就……继续。” 苏夏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解不开那小巧的纽扣。李曼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目光灼灼,欣赏着她的无措和生涩。 苏夏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李曼受伤的手腕,抚上她冰冷的脸颊,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耳垂、颈侧,试图驱散那份寒意,点燃更深的热度。 衣物不知何时被凌乱地褪去,散落在地毯上……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两人包裹。 她们相拥着,沉入黑暗而安稳的睡眠。凌乱的床单,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旖旎气息,以及李曼手腕上那圈洁白的纱布,都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噩梦或许还会来袭,但至少今夜,她们彼此拥有,互为港湾。 几天后,公寓里的气氛依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李曼手腕上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道淡粉色的、需要时间抚平的痕迹。 不工作的时间里,她的话变得更少,常常对着窗外发呆,但至少,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惊的空洞和绝望。苏夏寸步不离地守着,变着法子做她爱吃的,还有自己刚学的腊肉炒糍粑。 这天傍晚,夕阳给客厅铺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苏夏盘腿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摊开着平板电脑。煤球在她脚边打着呼噜,雪球则优雅地蹲在李曼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李曼正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雪球的长毛,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电视屏幕上,上面正播放着一部无关紧要的纪录片。 苏夏悄悄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将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声音放得轻快而充满诱惑:“姐姐,你看这个。” 李曼的视线缓缓聚焦到屏幕上——那是几张碧海蓝天、白沙椰林的照片,阳光灿烂得几乎要溢出屏幕,充满了热带特有的热情与活力。是马来西亚的宣传照。 “嗯?”李曼有些茫然地看向苏夏。 苏夏往她身边凑了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哄劝的语气:“我们出去走走吧,就我们两个。去马来西亚怎么样?阳光、沙滩、大海,没有工作,没有讨厌的人,什么都不想,就好好放松一下,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晒掉!” 她仔细观察着李曼的表情,继续卖力安利:“我们可以去兰卡威租个小别墅,面朝大海那种!白天可以去浮潜,看珊瑚和小鱼,或者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发呆!晚上去吃海鲜烧烤!听说那边的榴莲冰淇淋特别好吃……” 李曼安静地听着,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图片上。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春风吹过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过纯粹的、只为放松而进行的旅行了。这些年,她的生活被工作、算计、家族的压力填满,每一次出行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和任务。 苏夏的描述,像一幅温暖而自由的画卷,在她灰暗压抑的内心世界里,投下了一束光。 她迟迟没有回应,苏夏心里有些打鼓,担心她不愿意,又赶紧补充道:“签证很方便的!机票酒店我现在就能订!就当……就当陪我去的,好不好?我早就想去海边玩玩了!” 李曼转过头,看着苏夏那带着期盼、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她知道,苏夏是在用她的方式,拼命地想把她从那个冰冷的深渊里拉出来。 她沉默了几秒钟,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好。”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久未使用的涩然,却清晰地落入了苏夏耳中。 苏夏几乎要跳起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喜悦:“真的?你答应了?!太好了!我这就看机票和酒店!” 她兴奋地拿起平板,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们要不要租个车环岛?听说那边的天空之桥很震撼!还有红树林探险……” 李曼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也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虽然心底依旧沉重,但那束阳光,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暖意。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夏忙碌的手腕,指尖的温度传递过去:“不急,慢慢看。” 苏夏反手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头:“嗯!” 接下来的几天,筹备旅行成了公寓里最重要也最快乐的事。苏夏负责做攻略、订票、查美食,兴致勃勃地把一个个目的地标记在地图上。李曼虽然大多时候还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但偶尔也会被苏夏拉着一起看酒店图片,或者在苏夏询问“这家海鲜餐厅评价很好要不要去”时,轻轻点头说“好”。 出发的前一晚,苏夏哼着歌收拾两人的行李箱,把防晒霜、泳衣、漂亮的裙子一件件叠好放进去。 李曼站在衣帽间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 “谢谢你,苏夏。” 苏夏动作一顿,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什么呀!明天就要出发啦!姐姐,准备好被阳光和大海治愈吧!” 第45章 对戒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吉隆坡国际机场,湿热的风裹挟着热带植物特有的浓郁气息,瞬间将北城的寒意和阴霾冲刷得一干二净。苏夏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她兴奋地拉着李曼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学姐!我们到啦!” 李曼被她雀跃的情绪感染,一直紧绷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稍稍放松的肩膀,显露出一种难得的、卸下重负后的轻盈。 她们没有在吉隆坡多做停留,直接转机飞往了此行的目的地——兰卡威。 预定的独栋别墅完全超出了苏夏的预期。它隐秘地坐落在雨林边缘,拥有绝对的私密性,而开阔的露台则正对着一望无际的、如同蓝宝石般璀璨的安达曼海。推开落地窗,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海浪拍打礁石的白噪音。 “天啊……这也太美了……”苏夏丢下行李,跑到露台上,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这片蔚蓝。 李曼也走到她身边,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角。她摘下墨镜,眯着眼望向远处海天一色的地方,长久以来积压在眉宇间的郁结,似乎真的被这辽阔的景象和海风带走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过得飞快。 她们的日子简单而纯粹。 清晨,在鸟鸣和海浪声中自然醒来。苏夏会拉着李曼去无人的白沙滩上散步,细软的沙子没过脚踝,冰凉的海水时不时涌上来亲吻小腿。苏夏像个孩子一样去捡贝壳,追着退潮后留下的小螃蟹跑,李曼就慢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上午,阳光还不那么烈的时候,她们会戴上浮潜面罩,潜入别墅私人区域附近的浅海。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像水下花园,成群结队的热带小鱼在身边穿梭,好奇地啄着她们的指尖。李曼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在苏夏兴奋的指引和鼓励下,也渐渐放松,沉浸在这片宁静而绚烂的蓝色世界里。 午后,是最慵懒的时光。她们常常并排躺在露台的躺椅上,听着音乐,看云卷云舒。苏夏会叽叽喳喳地念着网上找来的美食攻略,计划着晚餐去哪里大快朵颐。李曼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者在她选择困难时,给出一个简洁的建议。有时,看着看着书,或者听着海浪声,李曼会不知不觉地睡着。阳光透过棕榈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睡得安稳而毫无防备。苏夏就悄悄放下手里的东西,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晚餐总是充满惊喜。她们开着租来的小车,沿着海岸线探索,找到藏匿在渔村里的美味。现捞现做的龙虾、手臂长的皮皮虾、味道古怪却让人上瘾的娘惹菜……苏夏吃得毫无形象,嘴角沾满酱汁。李曼看着她,常常忍不住笑出来,拿出纸巾自然地替她擦掉。她们也真的去吃了那家传说中的榴莲冰淇淋,苏夏被那浓郁又冰凉的滋味感动得眯起眼,非要让李曼也尝一口。李曼皱着眉勉强吃下,那古怪又强烈的味道让她表情扭曲,惹得苏夏哈哈大笑。 夜色降临后,她们有时会窝在别墅的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更多的时候,只是并排坐在露台上,听着永不停歇的海浪声,看满天繁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不需要太多言语,安静的陪伴本身就拥有巨大的力量。 在这里,没有媒体,没有工作电话,没有令人窒息的家族阴影。李曼的手机大多数时间都处于静音状态,扔在房间里。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彼此,和这片包容一切的大海。 苏夏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曼身上那层坚硬的、防御性的外壳,正在一天天变得柔软。她的笑容多了,虽然很多时候还是淡淡的,但眼底的冰霜确确实实在融化。她的话依然不多,但会主动提出想去哪里看看,会默默记住苏夏喜欢吃的某样水果,第二天让别墅管家多准备一些。 一天傍晚,她们坐在沙滩上看日落。巨大的火球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苏夏偷偷侧过头,看着夕阳余晖为李曼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她的眼神平和而悠远,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宁静的氛围里。 “姐姐,”苏夏轻声开口,“这里真好,对不对?” 李曼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柔软,点了点头:“嗯,很好。” “那我们以后经常来,好不好?”苏夏趁热打铁,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每年都来住一段时间,就我们俩。” 李曼看着她被夕阳染成暖橘色的、充满期盼的脸庞,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再次点头: “好。” 海风温柔地拂过,带来远方的潮声。苏夏的心,就像那天边被落日点燃的云霞,温暖而明亮。 她知道,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但至少此刻,阳光正毫不吝啬地洒满她们的世界。这趟旅行,正在一点点地,将那个破碎的李曼,重新拼凑完整。 兰卡威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白日阳光炙烤后残留的暖意,混合着鸡蛋花的馥郁香气和海水的咸腥。别墅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柔和的光线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洗完澡,苏夏穿着柔软的睡裙,头发半干地披在肩上,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蹭到床边。李曼已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暖光勾勒着她柔和下来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宁静。 苏夏掀开被子钻进去,立刻就像块牛皮糖一样贴了过去,手臂自然地环住李曼的腰,脑袋在她肩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嗯……姐姐身上好香……” 李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对于苏夏这种越来越得寸进尺的亲密,她似乎正在慢慢习惯,甚至……隐秘地享受。她放下书,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苏夏一缕半干的发丝,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多大了,还撒娇。” “就撒娇,”苏夏理直气壮,仰起脸看她,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只跟学姐撒。” 李曼低头对上她的目光,那里面纯粹的依赖和亲昵像温水一样包裹住她,让她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苏夏的脸颊,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苏夏得逞般地笑起来,更紧地抱住她,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和窗外规律的海浪声,觉得整个世界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心的地方了。 “睡吧。”李曼轻声说,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清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呼吸的频率,还有苏夏身上和自己同款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苏夏却没有立刻睡着。一个念头,像颗悄悄埋下的种子,在此刻静谧温暖的氛围里破土而出。 她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假装已经入睡,身体却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环在李曼腰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轻轻搭在了李曼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李曼似乎没有察觉,呼吸依旧平稳。 苏夏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屏住呼吸,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软皮尺,用最轻柔的力道,指尖极其缓慢地、像羽毛拂过一样,沿着李曼修长的中指,一点点地丈量着。 她的动作轻得几乎不存在,全靠指尖敏感的触觉去感受那纤细骨骼的轮廓。大脑飞速运转,努力记住那个细微的尺寸。 量完一只手,她停顿了片刻,确认李曼依旧没有动静,又极其缓慢地、如法炮制地去丈量另一只手的中指。 整个过程,她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李曼惊醒。那种偷偷做着一件意义重大事情的感觉,让她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刺激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终于,在心里反复确认了好几遍那个尺寸后,她才松了口气,重新乖乖躺好,假装无事发生,心脏却还在砰砰直跳。 她悄悄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李曼熟睡的侧脸,心里软成一片。 对戒。 她想要买一对戒指。不需要多么奢华昂贵,只是一个小小的、隐秘的象征。象征她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联结。 第46章 共浴 第二天,趁着李曼在露台看书小憩的功夫,苏夏借口要去买防晒霜,一个人溜出了别墅。 她开着那辆租来的小车,沿着海岸线飞驰,心情雀跃得像只出笼的小鸟。她找到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本地珠宝设计师工作室,比划着、用翻译软件加上蹩脚的英语,艰难却又兴奋地向设计师描述着自己想要的款式——要简约,要精致,要能日常佩戴,最好能融入一点点海洋的元素。 她仔细回想着昨晚丈量的尺寸,反复跟设计师确认。最终,她选中了一对铂金的素圈戒指,内壁极其精细地镌刻了细小的波浪纹路,低调又充满了巧思。 等待戒指调整尺寸的短暂时光里,苏夏坐立难安,脸上却始终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她想象着李曼看到戒指时的表情,心里既期待又有点小小的紧张。 当她终于拿着那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回到车上时,感觉像是怀揣着全世界最甜蜜的秘密。 傍晚,她们又一次坐在沙滩上看日落。 绚烂的霞光染红了整片天空和海面,壮丽得令人屏息。 苏夏的心跳得飞快。她偷偷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盒子,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姐姐。”她轻声唤道。 李曼闻声转过头来,金色的落日余晖洒在她脸上,柔和得不可思议。 苏夏打开盒子,里面两枚精致的戒指在霞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这个……”苏夏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待,“我买的……我们一起戴,好不好?” 她拿起小一点的那枚,鼓起勇气,看向李曼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霞光和自己的身影:“可能有点突然……但是……我就是想……” 她的话没能说完。 李曼的目光从戒指缓缓移到苏夏脸上,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里,清晰地掠过震惊、诧异,随即像是被夕阳点燃了一般,涌起汹涌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复杂情感。有难以置信的动容,有深切的温柔,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巨大的喜悦。 她没有立刻说话,伸出手,轻轻接过了那枚戒指。指尖微凉,触碰到苏夏温热的手心。 她低头凝视着掌心的戒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苏夏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然后,她抬起头,眼底氤氲着薄薄的水光,嘴角却向上扬起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温柔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自己的左手,递到苏夏面前。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枚属于李曼的戒指,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套进了她那纤细修长的中名指上。尺寸,分毫不差。 冰凉的铂金圈环贴上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坚定的触感。 李曼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用指腹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上面细微的波浪纹路,然后拿起盒子里另一枚,执起苏夏的右手,以同样的郑重和温柔,为她戴上。 两枚相同的戒指,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一模一样的光芒。 李曼握住了苏夏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缓缓交扣。戒指冰凉的金属感与彼此掌心的温热交融在一起。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倾身,将一个轻柔而绵长的吻,印在苏夏的唇上。 远处,夕阳终于彻底沉入海平面,天空只剩下瑰丽的晚霞,如同她们此刻无声却磅礴的心事。 海浪声温柔地拍打着岸边,像是最深情的伴奏。 飞机轰鸣着降落在北城国际机场,舷窗外是熟悉的、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巨大的落差感瞬间袭来,仿佛从一个色彩斑斓的温暖梦境,猛地被拽回了现实。 舱门打开,干燥寒冷的空气涌入,与兰卡威湿热的海风截然不同。苏夏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曼。 长途飞行的疲惫和时差开始袭来,两人身上还沾染着机舱的味道和风尘。 苏夏直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她看向李曼,眼睛转了转,忽然露出一丝狡黠而亲昵的笑容,凑过去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姐姐~好累哦,身上都是飞机味。一起……泡个澡解解乏好不好?”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明目张胆的撒娇和期待,指尖悄悄勾了勾李曼的掌心。 李曼微微一怔,墨镜后的目光落在苏夏带着倦意却亮晶晶的眼睛上,落在她毫不掩饰的亲昵依赖上,耳根悄悄爬上一抹极淡的红晕。若是以前,她大概会习惯性地用工作或别的借口保持距离。 但现在…… 她沉默了几秒,指尖回握住苏夏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宽敞的按摩浴缸里,热水汩汩地注入,蒸腾起带着精油芬芳的白色雾气,很快将浴室笼罩得一片朦胧。温暖的湿气驱散了从室外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苏夏先脱了衣服跨进去,温暖的水流瞬间包裹住身体,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向后靠在光滑的缸壁上,对着还站在旁边的李曼伸出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姐姐,快进来,好舒服!” 李曼解开发绳,长发披散下来。她褪去衣物,修长匀称的身体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略显迟疑地、将手放入苏夏等待的掌心,借着她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在苏夏对面坐下。 温热的水波荡漾着,轻轻拍打着肌肤。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却让某种无声的亲密感在空气中悄然流淌。 苏夏调皮地用脚趾轻轻蹭了蹭李曼在水下的小腿。 李曼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抬眼看她,隔着水汽,眼神有些模糊,却没有躲开。 “帮你按按肩膀好不好?飞机上坐得肯定酸了。”苏夏挪了过去,热水随着她的动作荡漾起伏。她绕到李曼身后,跪坐在水里,双手轻轻搭上她光滑微湿的肩颈。 李曼的身体最初有些僵硬,但在苏夏恰到好处的力道和温热的触压下,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发出一声极轻极舒适的喟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途飞行的疲惫和重返现实带来的无形压力,似乎真的在这温暖的水流和温柔的抚触下,一点点消散。 苏夏的手指认真地在李曼肩颈的穴位上揉按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近在咫尺的优美脊背和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上。水珠沿着光滑的肌肤滚落,没入水下。 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指尖带着某种虔诚的意味,极轻地拂过李曼背后那些已经淡去、却依旧隐约可见的旧日疤痕,最后停留在一处肌肤上,低下头,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印了上去。 李曼的身体猛地一颤,呼吸骤然收紧。 苏夏的双臂从后面温柔地环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里,温热的脸颊贴着她微凉湿润的皮肤。两人戴着的同款戒指在水下轻轻相碰,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清脆声响。 “欢迎回家,姐姐。”苏夏的声音很轻,含在温热的水汽里,直接熨帖进李曼的耳膜和心里。 李曼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覆上了苏夏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度,与她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 浴缸的水波轻轻荡漾,按摩气泡汩汩地涌动着。窗外是北城冬日的寒冷与喧嚣,窗内这一方被温暖水汽和馨香笼罩的小天地里,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紧密相贴的心跳。 那些旅途的疲惫,现实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这一刻,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安宁,和无需言说的、深入骨髓的亲密与归属。 她们在温暖的水中静静相拥,仿佛两株相互依偎的水草,借着彼此的体温和气息,汲取着继续面对一切的力量。 回家,真好。 第47章 是我不要你了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休假归来的松弛感迅速被密集的工作节奏冲散。李曼重新投入了连轴转的会议、谈判和资源协调中,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苏夏也进了新的剧组,饰演一个与她以往形象略有突破的复杂角色,每天沉浸在剧本和人物的世界里,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常常是苏夏收工回来,李曼还没到家,或者苏夏早早出门拍戏时,李曼才刚刚睡下不久。交流大多靠手机上的简短留言和深夜客厅里一个疲惫却温暖的拥抱。那两枚戒指成了连接彼此的重要信物,在忙碌的间隙,摸一摸冰凉的戒圈,仿佛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力量。 直到这天下午。 苏夏刚结束一场情绪消耗巨大的重头戏,回到休息室,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感觉整个片场的气氛有些异样。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探究和窃窃私语。助理刘璐拿着手机,脸色煞白地冲过来,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 “夏、夏姐……出、出事了!你看微博!” 苏夏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她。她接过手机,屏幕上方猩红的“爆”字标签刺痛了她的眼睛。 热搜第一:#李曼 抢人女朋友# 热搜第二:#苏夏被掰弯# 热搜第三:#周宇受害者#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第一个词条。最上面是一条拥有几十万转发的爆料微博,配图是几张角度刁钻、明显是偷拍的照片——有一张是很久以前,她和李曼在片场角落,李曼帮她别头发,两人距离略近;有一张是近期在兰卡威,她们戴着戒指的手在沙滩上十指相扣(竟然被拍到了!);还有一张甚至是李曼那天晚上扶着她从李家出来的模糊侧影……文案写得极其恶毒阴损,直指知名经纪人李曼利用职权和手段,抢夺旗下艺人苏夏,强行掰弯原本有正常男友的直女,破坏他人感情,道德沦丧。 而更让苏夏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周宇的实名认证微博账号,竟然转发了这条微博,并配文:「@周宇V:一直以来难以启齿,没想到最终是以这种方式被大家知道。是的,我和苏夏@苏夏曾经是恋人关系,感情一直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直到李曼@李曼 女士的出现……很多事情,我不便多说,只想说,尊重感情,也请尊重他人。[心碎]」 一番茶香四溢的发言,瞬间把自己塑造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赢得了无数不明真相网友的同情和声援。 评论区早已沦陷,不堪入目。 「卧槽!惊天大瓜!李曼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干这种缺德事?」 「强行掰弯???吐了!这是什么职场霸凌 性骚扰啊!」 「周宇好惨……看着好男人啊,都被逼得出来发声了。」 「苏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肯定是看李曼资源多想上位呗!」 「同性恋恶心死了!还是这种强迫性质的!封杀李曼!」 「心疼周宇哥哥!」 「@官方机构这种劣迹经纪人不封杀还等什么?」 「苏夏滚出来回应!是不是被潜规则了?」 恶毒的诅咒、肆意的揣测、肮脏的辱骂……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和李曼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苏夏的眼睛,扎进她的心里!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地退去,留下阵阵耳鸣和眩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猛地抬头,看向周围那些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尖利颤抖,“他在胡说八道!明明是他——” 话音未落,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妈妈”、“小杨”、“刘璐”……以及无数个熟悉的、不熟悉的媒体号码。显然,所有人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刘璐急得都快哭了:“夏姐!现在怎么办啊?曼姐那边电话一直打不通!公司电话也爆了!” 苏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李曼……李曼现在在哪里?她看到这些了吗?她……她怎么样了? 那个看似强大、实则内心伤痕累累、刚刚才被阳光温暖了少许的人……要怎么承受这铺天盖地的、如此恶毒肮脏的污蔑和攻击? 巨大的恐慌和心疼瞬间压倒了自身的愤怒和委屈。苏夏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李曼!必须立刻找到她! 苏夏冲出片场,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一遍遍拨打着李曼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冰冷而规律的忙音。 “接电话啊……姐姐……求你了接电话……”她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苏夏一把抓过钥匙,跳上车,引擎发出轰鸣,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车流。 苏夏刚到公司就听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能听到记者们兴奋的喊声和相机更加密集的快门声。 周宇?他怎么会来这里?! 苏夏拨开百叶窗向下望去—— 只见公司门口,周宇果然站在那儿,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与周围西装革履的记者格格不入。他怀里竟然还抱着一大束耀眼的白玫瑰,脸上带着温和又略显紧张的笑容,正被记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他抬头,目光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楼上窗后的苏夏,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坦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窜上苏夏的心头!他这是在干什么?在媒体面前表演深情?把她和李曼,把公司,都架在火上烤?! 昨夜他擅自告白引发的风暴还未平息,他竟然还敢来?! 李晟那些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李曼最后那个冰冷绝望的眼神刻在她脑海里。所有的情绪——被设计的愤怒、被围观的难堪、对李曼处境的担忧、以及得知那惊人秘密后的震撼与混乱——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向电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问他!当面问他! 电梯飞速下行。 “叮”的一声,门开。 门外的喧闹声如同实质般涌来。记者们看到苏夏出来,瞬间更加疯狂,镜头和话筒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苏夏却像没看见一样,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抱着花的男人,拨开人群,径直冲到他面前。 周宇看到她,眼睛一亮,笑着将花递过来:“苏夏,我……”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周宇的脸上! 用尽了苏夏全身的力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喧闹声、快门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新晋影后,当众掌掲刚刚向她深情告白的新锐导演?! 周宇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怀里的白玫瑰掉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他缓缓转回头,看着苏夏,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的平静。 苏夏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过地上破碎的花瓣,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不是因为曼姐,不是因为任何你以为的龌龊心思。”她一字一句,声音平稳得可怕,“是我不要你了。” 周宇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信。 “跟你吵架,跟你分手,”苏夏的目光扫过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是因为我突然发现,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害怕。” 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精准的词语来形容那种让她窒息的感觉。 “你看着我,就像在欣赏一幅刚刚完成的、惊世骇俗的作品。你的爱意,你的狂热,你的不顾一切……”她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都像是艺术家对着自己最完美造物的极致迷恋和……占有。” “你说得对,”苏夏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认同,却又截然相反,“哪有艺术家会不爱自己的缪斯?” 她逼近一步,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周宇那层“深情”的伪装。 “但你爱的,是那个活在你们导演镜头里、被你们的灯光和剧本塑造出来的‘苏夏’,是那个能满足你所有创作欲和征服欲的幻影!不是我!” “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彻底洞悉的悲凉和决绝,“就像主体对客体的极致凝视和投射!你想拥有的不是我这个人,是你想象中的、完全属于你的‘缪斯’!” “而李曼……”苏夏的声音在这里微微顿了一下,眼底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楚,但最终化为一种更深的、难以动摇的认知,“她看着我,是在看一个需要打磨的演员,一个可能成功的商品,甚至……一个她必须承担的责任。她的控制,她的严苛,哪怕她的‘好’,都带着明确的价码和目的!至少……她从不试图用‘爱’的名义来绑架我,把我变成她精神世界的附庸!”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积压了太久的火山终于喷发,带着灼热的岩浆和冰冷的灰烬,将周宇那套“拯救者”的逻辑砸得粉碎! 周宇彻底怔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苏夏,又像是被她说中了内心最隐秘、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狼狈,和一丝被彻底看穿后的恐慌。 周围的记者们也惊呆了,原本期待的狗血三角恋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更加深刻也更加残酷的心理剖析和人性揭露。快门声都稀疏了不少,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惊人的反转。 苏夏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荒芜。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恨,也没有爱,只剩下彻底的疏离和放弃。 “所以,周宇,收起你那套自我感动的深情和自以为是的‘拯救’吧。” “我们结束了。从头到尾,都跟别人无关。” “是我,不要你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周围任何人的目光,猛地转身,挺直了那副刚刚承受了巨大冲击却依旧没有弯折的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走回了那栋象征着规则、束缚,却也代表着现实和清醒的写字楼。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所有的喧嚣、探究、以及周宇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彻底隔绝。 空旷的电梯轿厢里,镜面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