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之下》 第1章 瑞雪降世,暗流初涌 庆安三年,冬。 鹅毛大雪连下三日,将整座皇城裹进一片素白。 司府后院的红梅开得正盛,殷红的花瓣顶着蓬松雪团,风过处,簌簌落下碎玉般的雪沫,混着梅香漫进暖阁。 大国师玄渊立于太极殿丹陛,玄色道袍上落着未融的雪,手中罗盘指针微颤,终在某一刻定格。 他抬眼望向天际,沉声对御座上的帝王道:“陛下,紫微星旁忽现异光,伴太白星耀世——此乃祥瑞之兆,不出今日,必有天命之女降世,福泽苍生。” 帝王抚着龙椅扶手,眸中映着窗外飞雪,沉思着:哦?是哪家有此福分? 话音未落,宫门外传来急报:“启禀陛下,镇国将军司传青府中,夫人临盆了!” 一个时辰后,身披红袍金甲的司传青翻身下马,玄铁枪上的雪水顺着枪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痕迹。 产婆从内院奔出,屈膝时鬓角还沾着雪:“将军!生了!是位千金!哭声洪亮得很呢!” 几乎同时,婴儿清亮的啼哭穿透风雪,与远方快马传来的捷报撞在一起——西域八百里加急,大皇子顾川恒率军直捣匈奴王庭,收复凌沙城,设五北都护府,边疆平定。 帝心大悦,连颁两道圣旨:封司传青之女为“同安郡主”,赐黄金百两;晋顾川恒为“靖西王”,享食邑三千户。 司府红绸高挂,与漫天白雪相映,一时风光无两。 谁也未曾留意,太极殿一角,三皇子顾淮珩望着司府方向,指尖将玉佩捏得发白。 七年后。 司同趴在母亲膝头,听着窗外夏雨淅沥,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阿娘,后来呢?土匪没找到阿爹吗?”她仰起小脸,羊角辫上的红绳沾着水汽。 司夫人笑着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指尖划过她鼻梁侧那颗浅浅的朱砂痣:“傻丫头,你阿爹那时可没现在机灵。他听土匪要搜米缸,就屏住气往缸底沉,是我往上面撒了把糠,才没露馅。” “那阿娘是怎么爱上阿爹的?”司同憋着笑,忽然被人从身后捞起,胡茬扎得她脖颈发痒。 司传青刚从演武场回来,一身寒气混着雨水:“等你及笄了,爹再告诉你——当年某人偷偷把米缸里的糠换成了红豆,害得为父在缸里憋了三个时辰,差点喘不上气。” 司同咯咯直笑,挣开他的怀抱抓过油纸伞:“我去问哥哥!” 看着她跑向演武场的背影,两人相视一笑,司夫人替丈夫解下披风:“今日格尔皇后遣人送了西域酥酪,说是靖西王从边疆带回来的,给孩子们尝鲜。” 司传青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茶盏上,轻抿一口后抬眸看向司夫人,语气沉稳:“皇后向来心思细腻,自从太子常来训练场与司哲练习骑射,她也跟我们亲近了不少,只是除了送些吃食,可还有别的话?” 司夫人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她远嫁至此,想必也只是单纯思念家乡,她既送来了,总是一番心意,不收的话反而显得我们太过轻慢,这人情往来,总是要做周全些才好。” 司传青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如墨般漆黑的雨夜,雨丝被风吹的肆意飞舞,打在房檐上沙沙作响。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以来从未参与党争之事,即便新主登基,只要我们行事谨慎,不被卷入权利纷争,应能保得平安,只是…” “只是什么?”司夫人急切的走到他身旁,脸上满是关切。 暖炉里的炭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色忽明忽暗。 司传青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幕:“圣上染了风寒,已有半月未曾上朝。前阳洪水刚过,国库空虚,若此时……”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若朝堂生变,他们怕不是会蠢蠢欲动,趁机发难,太子还小,不一定能够分辨是非对错,这种情况下咱不得不防。” “那便提前做些准备。”司夫人思索片刻。 “嗯,不过还有一事我要弄清楚,不去查明白我这心始终放不下。” 司夫人点点头,随后轻轻的靠在他的肩头,心中祈愿着家人平安。 远处传来司同与哥哥司哲的笑闹声,司传青闭了闭眼:“只求这风雨,来得慢些。” 几日后,雨势更烈。 太和殿前,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朝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沉甸甸的。 殿内,龙涎香混着药味弥漫。 格尔皇后握着皇帝枯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榻上的帝王气若游丝,呼吸间带着浓重的喘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明黄锦被。 “陛下……”皇后声音发颤,却被他挥手制止。 元公公捧着圣旨的手在抖,他跟随帝王四十余年,从未见龙体衰败至此。 当帝王最后一口气消散在药味中时,他探过鼻息,猛地跪倒在地:“陛下……龙御归天了!” 皇后缓缓起身,理了理凤袍下摆,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元公公,宣读遗诏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传位于太子顾行之,着靖西王顾川恒辅政,司传青掌京畿兵权……钦此!”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百官中有人窃喜,有人惊惶,更有人悄悄望向宫门方向——三皇子顾淮珩还未到。 太子顾行之被侍卫簇拥着入殿,十三岁的少年身形单薄,跪在龙榻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父皇……儿臣无能……” 突然,角落里传来低低的笑,像毒蛇吐信。顾淮珩从阴影中走出,玄色蟒纹袍上沾着泥泞,手中长剑在地面拖出刺耳的火花:“无能?顾行之,你总算说了句实话。” 他一步步逼近,剑刃映着少年煞白的脸:“你以为父皇真疼你?若不是你娘当年用巫蛊之术咒死了我母后,这后位、这太子之位,轮得到你们母子?” 顾行之猛地抬头:“你胡说!我娘从未……” “胡说?”顾淮珩笑出声,剑尖挑起太子的下巴,“七年前佛寺那池碧水,若不是我一时手软,你早就成了池底的鱼食!” 顾淮珩眼中闪过狠戾,他挥剑斩断榻前的帐幔,寒光一闪——龙榻上的头颅滚落在地,血溅了顾行之满身。 少年吓得浑身僵硬,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炭。他看着顾淮珩提着父皇的头走向殿门,看着那沾满血的头颅被甩下丹陛,滚落在百官面前。 “从今往后,朕就是天子!”顾淮珩站在台阶顶端,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顺我者昌,逆我者……”他一脚踩碎地上的玉佩,“如此!” 他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写自己,弑父,不孝,不配为人,都无所谓,因为这史书由他这个有胜者书写的。 司传青在人群中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他趁乱找到副将隐叔,声音压在暴雨里:“带太子从密道走!去城郊竹林别院,我随后就到!” 隐叔刚转身,就见顾淮珩的死士如鬼魅般涌出,刀光闪过,几个试图反抗的大臣已倒在血泊中。“杀!”顾淮珩的嘶吼混着雨声,“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司传青拔出腰间佩剑,挡在隐叔身前:“走!” 他挥剑劈开迎面而来的刀,余光瞥见顾淮珩正盯着自己,嘴角勾起残忍的笑。他知道,这场血雨,终究还是淋到了司家。 皇城上下,一瞬间血流成河,仿若人间地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抽在片片红瓦上发出凄凉的悲歌。 司传青骑上快马,满心挂念着家中夫人与孩子,他心急如焚,决定回司府一趟,然而,他的行踪早已被死士盯上,就在半路上,叛军们犹如野兽四处肆虐,他们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器,见人便砍,所到之处,哀嚎遍野。 他们从黑暗中杀出,将他团团围住。 “司传青!你也有今天!”为首的叛军叫嚣着,正是先前与他作对的官员,此时已脱下臣服,挥舞着匕首:“你今天插翅难逃,老子给你留个全尸,杀!” 话音刚落,前排的几名叛军挥刀砍下,司传青毫不畏惧,跳下马一脚踢翻了他们,他怒目而视,抽出腰间的佩剑,与叛军们展开了激烈的拼杀。 半晌后,司传青满身伤疤,叛军们都被打倒在地,不敢再上前,紧接着身后的叛军支援过来,人数越来越多,尽管他武艺超凡,但人数众多,渐渐的力不从心,身上也多处负伤。 与此同时,司府上下到处都是慌乱奔逃的侍女小厮们,他们面容惊恐,尖锐的喊叫声回荡着整个府邸。 花园中原本娇艳的花被践踏的不成样子,花枝惨败,花瓣凋零,池塘里的水也浑浊不清,里面还飘着几句尸体,令人头皮发麻。 司夫人紧紧拉住司哲的手,姣好的面容充斥着绝望的神情,声音颤抖而又坚定:“哲儿!快带着妹妹走!钻进柜子里,从后院的密道出去!别管娘!” “娘!你快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司哲抱着司同哭喊着,眼泪止不住的流在脸上“娘,我们一起走,求你了!我不能丢下您!” 屋外的叛军翻进大院,四处搜寻着他们的藏身处,司夫人强忍着泪水,用力的扇了他一巴掌:“要跟带着你妹妹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快!听娘的话,顺着密道一直走!逃出去,别回头!”看着面前两张稚嫩的脸庞,她又心疼的伸手紧紧抱住二人,强撑起笑脸抹下嚎啕大哭的小女儿的眼泪,那神色犹如平日温柔。 司同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事物开始变得虚幻模糊起来,染着鲜血的手不停向前扑着,却怎样也碰不到那个会温声细语叫着自己“同儿”的阿娘。 窗外不知何时点起了大火,火光熊熊燃起,迅速的就烧到了屋内,黑烟滚滚而来。 “司哲!带她走!” 凄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身后的人将她腾空抱起,拽进了那小小的柜子中,司夫人低头痛哭,颤抖着锁上了柜子的门。 她缓缓站起,毅然决定的走向门外。 司哲捂着妹妹的嘴,透过缝隙望着母亲,望着那道再也见不到的身影。 女人嘴唇蠕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鲜血却比音节更早涌出,叛军一脚踹开大门,那根长箭直直的穿过她的心脏,泪水也滚滚而出。 那道身影逐渐被黑烟吞噬,他也忍着剧痛抱着妹妹爬过密道,翻过这充满杀戮与血腥的宫城,每一处都回荡着痛苦的呻吟与绝望的哭喊,那浓重的阴霾,久久无法散去。 第2章 陌路相逢,旧影惊魂 逃出皇城的第二天,晨雾尚未散尽。 司哲牵着瘦马走在泥泞的山道上,鞋履早已被泥浆浸透。 司同趴在马背上,小脸蹭着冰凉的鬃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昨夜她梦见母亲在火里向她招手,惊醒后便再没合眼。 “哥,我们要去哪里?”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晨露打湿的碎玉。 司哲蹲下身替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指尖触到她冻得冰凉的脸颊:“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是昨夜从烧焦的厨房里摸出来的,“先垫垫肚子。” “这是…神仙桥。”司哲拿着图纸开口说道,看见前方那片青翠的草地,才停下脚步。 远处,一座玉石桥横跨溪流,桥身历经岁月冲刷,却依然泛着温润的白光。 它那镂空的桥栏上雕刻着精美的云纹,阳光穿透那些细密的孔洞,在桥面投下点点光斑,随着水波的晃动而闪烁。 “同儿,我们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司哲轻轻拍了拍她握在缰绳上的手,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头上的斑鸠呀呀的叫着,森林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轻一重,人数不多,听起来像在奔跑。 意识到危险的司哲立即将马的栓到树根下,接着抱下司同躲进了附近的草丛里。 “嘘。”他噤声,一手伸向了别在腰后的匕首,另一只手捂住了妹妹的眼睛。 那把刀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物件,刀鞘上还刻着“忠”字。 就在一阵风平浪静之后,两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走来,窃窃私语。 “陛下,在有半个时辰就能到清易堂边界了,我们稍作歇息,继续赶路吧。”一身黑衣不惑之年的男子看向一个白衣少年。 “无碍,我们还是快走吧。”白衣少年挥了挥手说道。 见状,身后的男子点了点头,两人逐渐靠近那颗老树。 马儿见有人来,长嘶几声,湿漉漉的眼睛眨着,蹄子还在地上有节拍的扑嗒着。 黑衣男子眯起眼睛,靠近时手上举着长剑,将白衣男子护在了身后,直到退到树的背后,环顾一周,没有一个人影。 “这…怎么会有一匹马拴在这。” “陛下,卑职先行探路,若有异动,您立即骑马向南。” 只见那人来到树的前方,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定睛回望,突然愣住了。 “等等,这马…” “隐叔!!” 突然之间,一道女娃的声音从附近草丛冒出,他闻声望去,一大一小的两个“花猫”正在那傻傻的站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脸颊。 “郡主…小将军…”隐叔双眼瞪大,反应过来立马撇下了长剑,紧紧的上前抱住了两人。“小将军!你们还活着!!真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司哲从未想到,会在这遇见隐叔,从小到大他们两人都是他带着的,感情也是比平常主仆还要深,在他们的心中,他已是亲人所在。 隐叔笑着抹了抹司同的眼泪,良久之后,几人才从大喜中平静过来。 司同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身后那人的脸,眉眼清秀,有着一双琥珀似得眼眸,脸色苍白,微金的头发丝丝缕缕的垂在胸前,她认得他。 那人正是当今太子:顾行之。 “少将军。”顾行之的声音比纸还轻,他望着司哲,忽然屈膝跪下,动作牵扯到手腕的伤口,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是我连累了司家。” 司哲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湿意——少年竟在发抖。“殿下起来说话。”他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千斤巨石,“我父亲……” “司将军他……”隐叔别过脸,声音哽咽,“将军杀出重围后,回府的路上被叛军围堵,殒了…” 司哲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到树干,才勉强站稳。 “府里……”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七十八口,无一幸免。”顾行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混着泪落在地上,“三皇子疯了,连三岁的七公主都没放过。若不是司将军拼死把我推进修道院的暗格,我早成了他剑下亡魂。” 司同站在一旁,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听见哥哥牙齿打颤的声音,看见隐叔背过身抹眼泪,突然明白——那个总把糖人藏在袖口里的父亲,那个会笑着听她背诗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不是因为你?”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心里,“隐叔,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被立为了皇帝,三皇子才带兵谋反,我爹爹才再也回不来,我娘才死在了大火中!!如果不是要救他,我娘…我娘也不会死。” 顾行之猛地抬头,顾行之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便提起了勇气抬头说道: “我知道现在没有脸面见你们,但请给我一次机会,从今以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全部都任由你们司家处置,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 “这本不该怪你的…”司哲抹下眼泪,指尖发白,伸手将顾行之扶起。 隐叔急忙将司同搂进怀里:“郡主,别怪殿下,三皇子早有反心,就算没有殿下,他也会……” 司同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回想昨日染红了黑夜的火光,回想司府众人惨死的场景,回想阿娘最后凄厉的嘶吼… 隐叔眼眶泛红,双手颤抖着,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无奈:“如今我们还活着,此后也是要互相照应互相挟持。我们不要求你心中无恨,但你阿爹为了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我们是不是也要对得起他呢?” “我知道…我不应该恨他,可是…”司同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可当我看到他,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去恨…” 看着眼前懵懂的小姑娘 ,隐叔心酸的感叹了一声。 申时的云层压得极低,像一块浸了墨的棉絮。 一行人刚过神仙桥,就见远处山峦间隐现青灰色的瓦檐。 “那就是清易堂。”隐叔指着云雾缭绕的山坳。 司同攥着隐叔的手,掌心被他老茧硌得发疼。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隐叔总爱用这双手给她编草蚱蜢,说等她及笄了,就教她骑烈马、挽强弓。 “隐叔,等我们到了清易堂,我给你上药。”她仰起脸,认真地说,“我会像阿娘那样,把草药捣得细细的。” 隐叔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正要说话,林中突然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寂静。紧接着,马蹄声如擂鼓般传来,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是禁卫军!”隐叔脸色骤变,拽着众人往密林里钻,“他们的嗅觉比狼还灵!”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抓住太子!赏黄金千两!”“三皇子有令,死活不论!” “不好!是追兵!”隐叔脸色骤变,“快!往山上跑!” 急促的脚步声中,三皇子的禁卫军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身穿黑色铠甲,头戴朱丹盔,手中的弓箭泛着冷光 。 领头的将领戴着山河盔,眯起眼睛在山道上扫视,突然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兵分两路!你们去搜东边山道,其余人随我追!抓到太子,就地杖毙,重重有赏!” 众人慌乱间朝着山上奔逃。隐叔虽然咬紧牙关,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司哲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心如刀绞。 “你们快走!”隐叔突然停下,扶着身旁的大树剧烈喘息,“再往前不远就是清易堂,官兵找不到那里。我一大把年纪了,只会拖累你们!” “隐叔!”司同急得眼眶通红,死死拽住隐叔的衣袖,“我们一起走!” 司哲也连连摇头,这番场景像极了当初大火之中,阿娘拼死叫他快走的情景:“隐叔,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弃你不顾!” 隐叔却用力甩开司同的手,像个倔强的孩童般涨红了脸:“别犯傻!我这条老命能护住你们,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司将军了!快走!”说着,他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刀,转身朝着追兵的方向走去,“再不走,谁也活不成!” 司哲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随后他猛地转身,将满脸泪痕的司同抱上马背,声音沙哑地对顾行之说道:“殿下,拜托你了!你我四人兵分两路,我不能丢下隐叔不管,司同就交给你照顾了!还请殿下先带着司同去清易堂,我们随后就来!” 顾行之神情恍惚一瞬接着立马答应:“好,司哲,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司哲紧握双手,看向司同。 “哥哥!我不要!”司同拼命挣扎着,却被顾行之死死按住。 司哲狠下心扬起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朝着山道狂奔而去。 “哥哥——!隐叔——!”司同的哭喊呜咽声凝在嘴边,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漫天的暮色和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 瘦马在山道上狂奔,载着两个失去一切的孩子,奔向云雾深处的清易堂。 身后,是血色浸染的暮色;身前,是不知归途的前路。 只有风里,还残留着隐叔最后那句“活下去”的余音。 第3章 吾有三愿,愿愿皆失 暮色如血,残阳将最后一抹光烙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 司同死死攥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指节泛白如同她煞白的小脸。 “放开我!”她声嘶力竭的哭喊被风撕成碎片,八岁女童的手腕在顾行之掌心剧烈挣扎,她哭着大喊道: “你害死爹娘还不够吗?你难道还想害死哥哥和隐叔吗!” 顾行之握着马鞭的手骤然收紧,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暴起。 他不敢低头,生怕对上那双盛着恨意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的,是那夜冲天的火光,是父母染血的衣袍,是她司家上下七十八口被灭门的惨状。 “驾!”他咬牙挥鞭,枣红马长嘶着踏碎满地余晖。 司同的哭喊声渐渐变了调,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哥...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尖锐的疼痛突然从手臂传来,顾行之闷哼一声,却不敢松劲。 隔着单薄的衣料,小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咬下去,咸腥的血味在齿间蔓延。 “司同!”他声音发颤,勒马的手却稳若磐石,“你可以恨我,但必须活下去!隐叔教过你,活着才能报仇!” 怀中的挣扎突然一滞,顾行之低头,正对上少女蒙着水雾的眼睛。 那双曾盛着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破碎的恨意与恐惧。 “是我对不起司家。”他声音低沉如泣,“但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伤害你。” 怀中的颤抖渐渐平息,司同的呼吸变得绵长。 顾行之望着天边残月,突然想起隐叔临行前塞给他的玉佩——那是司家世代相传的平安佩,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他皱着眉,快马加鞭的赶。 前方烟雾缭绕,越过山丘便是一片宽阔的平地 ,中央立着一栋大庭院。 上面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 清易堂。 顾行之翻下马,抱下梦魇中的司同,他把手轻轻放在女孩头上,两个人的体温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好像冰火两重天。 司同的额头爬起大颗大颗的汗珠,脸颊红的异常,嘴里还在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双眼紧闭,眉头紧缩着,好像梦见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同儿...醒醒...”他声音发紧,用力的拍打着大门。 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那时司同还是个捧着糖画追着他跑的小团子,发间的银铃随着笑声清脆作响。 而如今,她的呓语里全是血色的梦魇:"“阿娘...不要...血...好多血...别烧了别烧了...” “同儿,别怕,我在这,我在这,”顾行之安抚着她,发了疯的敲门大喊:“有人吗!有人吗!” “谁啊...大晚上的!”一道含糊的声音回叫道,门后传来循序渐进的脚步声,那人刚揉了揉眼睛打开大门,两人就扑倒在了门框下。 “诶呦!你们这这这这是...” 顾行之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高九尺的大汉,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的说道:“壮士!她病的很重,求你救救她!” 那人被顾行之的神情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点头道:“啊好好...快跟我进来!” 说着顾行之抱起了司同,跌跌撞撞的跟进了屋。 水池中的荷花打着雨露在那央央的开着,在亭子的另一侧便是书房,临窗的小木桌上放着一张精致的古琴,地上散着写过的纸墨 ,在上面还挂着一副画像,上面的女人没有五官,却不能看出是一个美人。 “来,给她放在这。”男人叫道,往地上铺了几层绒被。 顾行之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双手始终紧握着,她的手冰凉刺骨,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他看着司同紧皱眉头,心中满是自责。 “同儿,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顾行之喃喃自语,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一会,那人带着一名女子匆匆赶来。 女人快步走向司同,为她把脉,她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这小娃娃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再加上风寒入体,才会高烧不退,梦魇缠身,她是不是很久没睡觉了?” 顾行之心底一沉,点了点头,“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她,无论用什么办法!” 女子听罢,叫男人去端了一盆冷水,将汗巾打湿,轻轻的擦拭她的额头。 “我不是什么大夫,我叫印玺,他叫明和,我们都是这里的徒弟。一会我去煎一副药叫她服下,每隔一个时辰观察一下她的情况,若是有什么不对,立刻叫我。” “对对,用不用我在加床被子给你,这山上的夜里冷,别冻着。” 那个叫明和的男人细心说道,顾行之点了点头,千恩万谢的送走了二人,他守在司同身边,心中默默祈愿,她能够平安无事。 ……… 远处的树林中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刀剑相击声。 追兵们像凶狠的鬣狗般嘶吼着,在黑暗中疯狂扑来。 司哲和隐叔背靠背,眼神冷峻而坚定,没有丝毫惧意。 随着一声怒吼,两人同时向前冲去,身影在夜色中交织闪烁,金属碰撞的“砰砰”声此起彼伏。 激烈的战斗很快归于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搀扶着受伤的隐叔,终于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暂时躲避。 清冷的月光透过洞口洒进来,照亮了两人疲惫不堪的面容。 他们的衣衫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 早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两人各自处理了一下伤口,用草碾了药,才堪堪坐下来休息。 隐叔靠在潮湿的石壁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从腰间摸出水囊,声音微弱地说:“给。” 司哲接过水囊,看着隐叔左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往事不禁涌上心头——自他记事起,这道伤疤就一直存在,可每当他询问,隐叔总是笑着转移话题。 “隐叔,你的肩膀还疼吗?”司哲担忧地问道。 “无碍,这点小伤,上过药好多了。”隐叔强撑着露出微笑。 司哲低下头,满是自责:“都怪我太疏忽了,让你替我挡了那一刀...我真是没用,从小到大全靠你保护。” 隐叔用尽力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司哲,抬起头来!我教过你,无论何时都不能轻易否定自己。” 他望向洞外的月亮,轻声呢喃:“也不知道小同儿现在怎么样了...” “那匹御马是宫中脚程最快的,相信陛下已经带着同儿安全抵达了。”司哲安慰道,可内心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他既担心妹妹伤心难过,又害怕她遭遇不测。 隐叔在月光下凝视着司哲的眼睛,语气郑重:“等来日平定叛军,你和小同儿就留在清易堂。记住你父亲的嘱托,保护好妹妹。”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熄灭了火堆,说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郡主...” 夜幕渐深,气温骤降。 当夏日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洞时,司哲缓缓醒来。 经过昨日的激战,他浑身酸痛,脑袋昏沉。揉着眼睛,他开始收拾行装:“隐叔,天亮了,我们该出发了。” 没有回应。 司哲心中一紧,又喊了几声,却只听到自己的回音。 他慌忙转身,只见隐叔的身体顺着石壁滑落,胸前的血迹早已凝固,染红了大片衣衫。 隐叔仍保持着昨晚抱臂的姿势,脸色惨白如纸。 司哲呆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跪着爬到隐叔身边,颤抖着伸手试探,隐叔的身体已经冰凉,没有了一丝气息。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昨日那致命的一刀,早已刺穿了隐叔的心脏... 司哲的手指深深陷进隐叔染血的衣襟。 老人胸前的伤口早已凝固,却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隐叔...”少年声音破碎,“你不是说等找到小同,要带我们去看洛河的花灯吗?” 火光摇曳中,记忆又回到了那个花朝节。 “隐叔,我要出府!”司同踮脚拽住隐叔的衣袖,脸颊蹭着他粗布外袍,嘴角还沾着核桃酥碎屑。 隐叔屈指轻轻刮去她脸上的残渣,眼底泛起笑意,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将司同拉开。 “隐叔,父王严禁私自出府。”司哲将妹妹护在身后,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严肃。 司同急得跺脚:“今日是花朝节!再不让我去,洛河的花灯都要漂散了!” 她杏眼圆睁,余光瞥见隐叔欲言又止的神情,立刻转转眼珠,拽住兄长的手腕摇晃:“哥哥陪我去嘛,就这一次。” 隐叔望着这对兄妹,从袖中摸出令牌:“早去早回。” 话语刚落,司同便欢呼着抢过令牌,发间银铃随着奔跑叮咚作响:“小蝶!快给我换那件绣芙蓉的襦裙!” 司哲捏着令牌仍有些犹豫:”若被父亲发现...” “有我担着。”隐叔拍了拍少年肩膀,推他往内院走,“你们这个年纪本该自在些,总闷在府里学那些兵法策论,倒把人憋坏了。” 夕阳?下时,洛河两岸已挂满明灯。 司哲看着妹妹蹲在青石板上,认真地用金粉在兔子花灯上写字。 “哥哥,隐叔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司同突然抬头,花灯烛火映得她眼睛发亮,“他总说等我长大就告诉我。” 司哲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等我们找到答案,一起去问他。” 他望着河面上漂浮的点点灯火,忽然想起隐叔临别时的叮嘱,伸手将妹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心中想着,“愿洛河的涟漪能载着这盏花灯,穿越星河流转,抵达神仙座前。将你笔下的期许,一一酿成现实。” 司同举着兔子花灯蹦蹦跳跳跟随司哲回了府,将用金粉写的花灯递给了隐叔。 上面写着“愿叔父顺遂”。 隐叔笑着将她扛上肩头,脸上的疤痕都染上温柔:“等郡主长大了,隐叔带你去看真正的漫天星河。 此刻山洞外,晨雾悄然漫过隐叔渐冷的指尖。 她不知道,那盏承载着少女心愿的花灯,终究没能漂到老神仙手中——长安城的街道上灯火璀璨犹如白夜,身边众人络绎不绝,他们嬉笑着,将心愿写与花灯上,随后放入河流中,不知飘到哪里。 放眼看,其中一个有些不同,那是一只兔子形状 ,材料像是宫中的上等品,但耳朵上不知在哪碰坏了一 道小口 ,而在背后,兔子头上金色的字歪歪扭扭,也还算是能看清,那是花灯主人留下的祈愿: 吾有三愿 一愿家人安康 二愿山河长青 三愿...三愿叔父顺遂无忧相随与共 女娃写到这,又心生疑问。 拿着梨膏撑着脸问道“哥哥,若是以后隐叔不再陪着阿同怎么办?” 面前的少年歪着脑袋,假装思考。 随后蹲下身子来,安慰道 “不会的,等这花灯飘到了老神仙那,他就会为你实现心愿的。” 第4章 爱与勇敢,共渡凉关 第二天一早,顾行之一夜没睡,顶着发青的眼圈照顾着司同。 印玺推门而入,叫他先去休息一下,她来看着,可终是拗不过他,非得等到小姑娘睁眼。 时间快到了正午,司同缓缓的睁开双眼,喉咙又干又疼,她轻咳了两声,转头看向身边紧握自己手的顾行之。 “……” 司同抽出手来,缓缓坐起身。 察觉到动静的顾行之睁开了眼,看见她脸上恢复了血色,唇角上扬。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倒是除了喉咙,身上也没有哪里不痛快,只是肚子在这时候发出了抗议,咕噜噜的叫着。 “饿了?”顾行之问道。 司同点了点头,她好久没吃东西了。 “你等着,我去拿饭。” 说完顾行之便一溜烟走了,还不忘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手边。 半晌过后,他便带着饭菜走了进来。 司同看着他,不禁语气放软。 “我自己来吧,你是不是也没吃。” 顾行之挂笑,给她搬了板凳,一起坐下来吃饭。 “多吃点肉。”他往她碗里夹着菜,还没等她咽下,顾行之又手快地又递出筷子,夹起另一块送到嘴边 。 “顾行之,你想噎死我吗?” 司同含糊不清的说着,两个腮帮鼓鼓的甚是可爱。 “怎么可能。 ”顾行之解释道,又拿起茶来递给她: “来,喝点茶,别噎着了。” 一顿饱餐后,门外的印玺瞧见连忙走了上来。 “诶呦,醒了?”她轻抚了她的额头,确认不发烫了才安心放下,“有力气走路不?” 司同下意识看向顾行之,两人四目相视,不知道印玺要带她去哪。 “有。”她点头回道。 “行,那你俩收拾收拾,跟着我去见师傅吧。” “师傅?你说的是清昼大师?” “是啊,你们最好快点,他脾气不太好,等不了太久。” 印玺带着两人来到了正堂,见未寻到人,便接着向里走,进到屋子里时光线乎暗,正中间立着一座屏风,古铜炉中香烟馥馥,前设蒲团二座 ,屏后似乎有人在那盘坐着 ,司同有些好奇,想绕后看看,不料屏后之人先发了话: “坐下吧” 这人声音低沉冷清,像夏日的一股寒风吹破这闷热的烈日,又与庭院中的荷花相符,盈盈欲滴清香阵阵,给人带来清爽的妙感。 顾行之拉着司同一起坐下 ,面前的人看来不准备露面,一时间双方都没开口,屋里安静的可怕。 司同却总感觉对方在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又很快消失不见 。弄的她周围阴森森的。她心想人都在屋子里为何要隔着屏风说话,难不成真是神仙? 她受不住干等着,只好由她打头阵,提声问道:“您可是清昼大师?” 屏后的人轻笑了一声。 “你跟你娘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那人站了起来,虚敞着的青布幕被拉起,两人顺着下摆向上看去。 只见他身穿雪白的衣袍,墨发半束,眉眼冷清 好似溪水中的月亮,将月光银碎洒在河流中,又像岸边的翠竹,在冷冷的寒夜里依旧耸立着。 他轻轻的抬起眼帘,眸中透着一撤明亮,细长的睫毛迎着光印在脸上,皮肤白嫩剔透嘴唇轻薄红润,司同有些看呆了,她的世界里这位大师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而站在面前的这位,是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男人,不,这不是男人,这是“美人”。 司同还在呆呆的看着,一旁的顾行之连忙拉起她来拘礼道:“恕我与同儿失礼,还请清昼大师体恤,此次上山求见,想必您已经听闻事情来由。 ” 顾行之试探的抬起头来撇向他,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没反应又追说道“还请清昼大师收下我等人 ,等局势平稳,我等人会自行离开绝不打扰 。” 男人依旧冷淡,头发自然的垂落在胸前 ,他长身玉立的望着弯腰低着头的司同,随后缓缓抬起手来将司同的小脸抬起,白色的蜀锦上绣着金丝云柳,衣袖随着手上的动作摇摆着。 思考半刻后又转身走向书房,只留下一句不冷不淡的话来: “既然素商托我照顾你们,我也别无他法,只是我平日喜静听不得吵闹,再往南走便是歇房,你与那娃子就住在那吧 。” 说罢,便进了书房关上了门,留下两人站在原地。 安置好行李后,两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都在想着什么 。司同换好衣物后坐在桌前,手撑着下巴,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张脸。 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本应是阿娘的师兄却一点也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甚至到像加冠之年,有那少年的模样。 夜深了,月亮又挂上枝头,虽是夏日,但到了子时风也是凉飕飕的刮着。 司同被饿醒了,肚子喧闹着,显然是正午没吃饱。 她只好穿了个单薄的外衣出了门,一阵微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抱着臂膀边走边嘟囔着: “唔…好冷,糕点放在哪来着? ” 她摸索着又走过一道长廊,因为刚到这来,对地形不熟悉,所以不知不觉的就迷了路。 四周宁静,夜深起了雾 ,周围只有蝉鸣叫着,司同心生害怕加快了脚步,走了半晌忽然寻着亮光处来到了一座别致的阁楼面前,里面灯火通明在这黑夜里格外明显。 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这样一座楼在此? 司同踏着石子路好奇的走上前去 ,一阵微风吹过,恰巧将门推出了条缝隙来。 她站在门前伸出一只眼睛来向里望去,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静静地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睛 ,皮肤白暂但又透着淡淡的青色,总觉得在哪处见过,又发现好似自己的模样,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时对方好似察觉到目光,睁开双眼转头向门外看去 。 “司同” 她被吓了一跳,关键时刻,身后传来那道声音 “你在这做什么?” 她猛的转身,向门处一靠。 只见那张脸又出现在面前,表情依旧不冷不淡。 司同咬咬嘴,假装迷糊的搪塞道:“我没吃饱便想着去寻些点心,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 正说着,司同又抱了抱臂膀 “这夜凉,我还是快回去吧…” 清昼轻叹一口气 ,随后转身离去。 “等等我 ” 司同小步的跟着,不忘回头朝那处瞟了一眼。 里面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晚风徐徐 ,只剩下天上的几颗星星在亮着。 ………… “印玺姐姐 ” 司同站在石桥上,抓了一大把鱼食漫不经心的往水里扔着 “这堂中,除了你和明和哥是否还有其他人呢?” 印玺双眸一转,额前丝丝碎发被阳光照的金黄,小而白暂的脸上却留着烫伤的疤 ,她思考了半分摇摇头 “嗯…… 我来这里时间不长,除了明和师兄,我还真没见过其他人。 ” “ 那姐姐是怎样来到此处的?” 印玺笑了笑,将司同还在投食的手抓了回来。池子里的鱼本是清瘦,如今一个个的撑的露出白白的肚皮,像极了胖滚滚的白面包子,样子着实滑稽好笑。 司同垫垫脚看向池中的鱼,握起了手在唇边轻笑,娇羞写在了脸上。 “那时战乱时期,家中没了口粮 ,父亲以四两银子就给我买给了奴隶市场。 ” 她摸着脸上的疤,话语里透出忧伤。 “ 牙行嫌我卖不出去便停了吃食,不出几天我就饿的剩皮包骨,还记得那天也如今天一样,风和日丽 ,牙行怕我病死影响自己生意,就派几人把我扔到了后山,我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想睁眼再看看这世界,直到在意识消失前,我看见了一个人。 ” 她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是清昼,他把我带到这里给我疗伤,他不求任何回报,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了我只属于自己的味道。” 说到这的时候 印玺忍不住的摸了摸司同的小脑袋,眉梢弯翘眼神温柔又宠溺,很难让人想象那时的她是什么模样。 “好啦好啦,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嘛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司同望着,神情复杂 ,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 她还太小,什么都不太懂,她不解天下的父母怎会不爱自己的小孩 。 她皱眉,露出思考的样子。 “同儿!” 远处一道声音响起,司同抬起头,是顾行之来了,他喘着气语气却平稳着,好像是快步走到这来的。 白暂的脸上残留着青色的眼圈,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司同刚想出声询问,身后的印玺就带着两人去往了正堂。 两人跟在后面,气氛莫名的尴尬 ,司同偷瞄了一眼,见他低着头又是那一副自己看不懂的模样 ,司同皱着眉心中缓缓升起闷气。 一路上谁也没搭理谁,到了正堂前,门口的一块石头引起了司同的注意力。 只见那边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那是什么?”司同惊讶的问道。 “将军岩。” 雕饰华丽、结构精巧的内部,那石岩的缝隙间,生长着参天的古柏,雄伟苍劲,巍峨挺拔,它们使高山有了灵气,使一切的生命在它们的面前显得苍白逊色。 屋内传来檀香,其中还参杂着淡淡的山茶花香。中间摆着一张红木椅,素净而又文雅 ,身着薄墨色云纹玉锦的清昼大师等候多时,他眯着眼睛,那张好看的面容上多了几丝不悦来。 “师傅,他们到了 。” 清昼缓缓睁开眼 ,将手中的扇子放在茶桌上 ,司同身子在屋内,可眼睛还留在将军石上 ,他留意到手指轻轻敲了桌面两下,因为是小孩子清昼难得的耐着性子。 “如今你们二人也算在我这住下,有一些事情是要与你们说清楚的。 ” 他说道 “从今日起 ,你们统一改口称我为师傅,排名按照年份所得。 ” “堂中人多了,吃食也是要涨的,如今所剩的粮食不多,需要乘着马车去山下村子拉取食物。 ” 清昼继续说道 “明和,他们不熟悉路,你拉着他们下山卖货,晚饭之前回来。 ” “是,师傅。” 顾行之行礼后,印玺就带着两袋子铜钱交与他手中 ,又拿出一个字条,上面写着需要的东西 ,随后跟着清昼离开了正堂。 山下的村子是在山的另一边,因为地区偏远离着中原隔着一座山,所以那里的人几乎与世隔绝,必然不知道这两个黄毛小孩是什么身份,想到这里顾行之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做好准备后 ,明和驾着马车带着两人上了路。 在这火热的夏日里,清易堂却格外的清凉。 走过连廊便能听见那潺潺的流水声,站在桥上的是堂中的主人,他神色清清注视着什么,眉目之间透漏着疏离感 ,循着方向看去——是几只吃多了的鲤鱼拖着白白的肚皮,向水面吐着泡泡。 “哈哈,看样子可以几天不喂食了!” 印玺没忍住笑出了声,又瞥了眼清昼慢慢收起了笑容。 “ 叫她小心别撑死我这些鱼 。” 难得的,语气里透出了别样的情绪,随后袖子一挥说道“时间到了,印玺,去门口接人吧。 ” “是。 ” …… 第5章 菱花双镜,长生之决 “明和师兄,他咋了?” 上车前,司同拽了拽拉马的明和,小声问道。 “啊?”明和低下头,看了眼身后面无表情的顾行之。“哦,他早上去找你,结果没找着,我就说你跟印玺去喂鱼了,没告诉他吗,然后他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 “……” 马车的轱辘吱呀吱呀的转着,车内的两人面面相觑,守着眼不见为净的道理,司同也没再看他,双手环在胸前朝着旁边的车窗看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几颗大的石头被埋在地下,在路上凸起一个个的小石坡,一不注意,车轮下滚过一块石头,使马车好一阵摇晃。 司同身子轻,稍没坐稳身子就跟着坡路猛的向前一摇,等到路势平坦时,向身下一看,不知何时牵扯着顾行之的手臂紧紧不放。 她面不改色的松开手,故作镇定的咳嗽了几声。 “这路不平,你们可要坐稳了!” 前面骑马的明和说道,这已经快到了午时,不得加快了步伐去赶路。 车内晃晃荡荡,顾行之轻抿着唇,随即弯腰站起坐到了司同的身旁,两人无言,手臂靠着手臂平稳了许多。 半晌后,她还是决定开口道:“那个…今早我见你睡的沉,我就没叫你。” 顾行之闻声抬起了头,看向她时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 “ 昨夜我被饿醒,想着去找些吃食,然后就迷了路 ,之后师傅来了,便带我回了寝房,他给我拿了些吃的,等我吃完后他便要离开,然后… ” 说到这,司同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之前都是小蝶和哥哥陪我睡的,我有些不习惯…正好师傅要去书房,我就拿着被褥去那睡了。” 当时可能是清昼怕她闹,所以勉强开恩似的同意了,前提是司同到那不会说一句话。 “就是这样了… ”说完后,司同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顾行之先是一愣,脑中联想起这前因后果,一瞬间想通了些什么。 他仿佛觉得自己好笑至极,笑声带着浅浅的气息,在这马车内回荡着。 司同有些懵的看着他,低着头还能看见他隐隐若现的梨涡,过了一阵笑声才慢慢消失不见 ,顾行之歪着头看向她,眼中有浮现起了明亮的温柔的光芒。 他带有歉意的说道 :“我知道了,同儿抱歉,没有想到你会害怕,今晚我到你那陪你睡可好?” “不要。” 司同一口回绝,又回到了嫌弃他的模样,然后转过头偷偷的笑了笑。 外面骑马的明和颠的屁股疼:俩人说啥呢,笑这么大声? 渔木村,早在两百年前便存在的村子,因为有山有河,所以人们起名为渔木,村民利用丰富的地理资源,一代一代的渊源不息流传着,村间也时常举办活动热闹非凡。 “哇 !好热闹啊 !” 司同开心的望着,一不留神就跑到了别人的铺子面前。 明和看这女娃的样子憨笑几声,拍了拍顾行之的肩膀 “ 这村子稀奇玩意可多,时间还算充足,你就带着她去逛逛吧! ” “也好 。” 顾行之不做推辞,又问道“那明和兄要去哪?” “这马车的轱辘好像有些松动了,我怕回去的路上扛不住,我去找人修修去,你们不用管我,去逛就是。” 顾行之点了点头,稍作告别之后便跑去领着司同闲逛了起来。 这集市热闹得很,叫卖声,唱戏声,哪家与别家生了矛盾,正站在门口破口大骂着,样子滑稽搞笑,司同好似在皮影戏中见过。 两人走到了一个饭馆前,门口的小二一见到二人就快马加鞭的上前迎着,手中拿着扇子卖力的扇着,他捏着嗓子扬声喊道 :“哟两位小主这是逛累了,来小店歇歇,吃吃酒食?” 司同闻着店里的香气,也是有些饿了,便扯扯顾行之的袖子:“二哥,我有些饿了,咱们就去这里吃饭吧。” 顾行之对这称呼有些意外,又莞尔一笑,默契的配合着她。 “好小妹,我让小二给你做点吃的送上来。” 听着司同一口一个二哥的念着菜单,顾行之心情大好,让小二把店里的招牌都上了个遍。 两人正吃着,屋外走进一伙凶神恶煞的人 ,他们拿着兵器,大大咧咧的坐到了两人身后的位置。 顾行之定眼一看认出了他们,他们穿着兵服,是三皇子的人。 顾行知暗道不好,想了一会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三皇子派出的兵中,只有领头见过自己,至于司同时常在府内,很少人见过,这些无名小将不会知道的。 几人点完了菜,在那大声吆喝着“大哥,你说那两黄毛小儿会去哪?” “哼,这两人跑的跟兔子一样快,不知道现在藏在哪了!这山上也是奇了怪了,怎么也找不到脚印痕迹,真是邪乎!”带头的人狠狠地喝了口酒,眼神凛冽的看着窗外,“不管逃到哪,咱都要把他俩大卸八块,奉给三皇子殿下 ,哈!”带头的大汉喝完酒将碗摔在地上,好似这样就在慰藉他们死去的兄弟们。小二看着身上的官服,也不敢多嘴任由他们吵闹 。 “跳梁小丑。”顾行知轻轻的抿了口茶说道,身旁的司同也早看出了不对,但还是镇定自如的吃着,等吃完了最后一口酱鸭,两人将铜钱放在桌子上,不动声色的走了。 在集市闲逛的两人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原路返回与明和汇合。 他们路过几家卖新奇首饰的地方,司同盯着合不上眼,这些摊贩做的小首饰虽然不是用什么金贵宝物做的确是十分精美好看,她左看右看,家家的款式都是不一样的,很少有重复的样式,她从前常在将军府生活,因为她的安全,家里人鲜少让她出门,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新奇玩意儿。 “兔子!!!”小同儿指着街对岸卖糖人得小摊开心的说道,她拽了拽顾行之的袖子衣角,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要。” “好”看着小同儿这样活泼的样子,他刚才不安的心也随之缓和许多,他牵着小同儿的手过了街,到糖人铺子让小同儿选想要哪个。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两人转头向那个方向去看,十来名镖师在前面为后面的马车车厢开路,随着走近,细看车身由精美的木雕和金属装饰组成,木雕上刻着栩栩如生的芍药,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奢华和典雅的气息,车厢后面跟着二十来人的镖师。 顾行之皱着眉看着前方行驶来的马车,这样式的车厢定是来自京城哪位大官的,可如今朝堂内外动荡不安,这时能出京城的可没有几个人,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很多细节都不对劲,总之得快点找明和汇合了。 顾行之刚想掏钱买下司同看中的那个小兔子型的糖人就听见司同开口道,“二哥,我们走吧,找明和。” “好”顾行之也不多说什么 ,牵起司同的手朝着明和修车的方向走去。 糖人老板看着即将远去的两人摸不着头脑,开口吆喝道,“客观,这糖人咱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老板!我们赶时间,下次买!”司同回过头冲老板说道。 同两人相反方向的车厢里的人突然叫停了马车,掀起车厢内的布帘,探过身来,看着司同和顾行之的背影,好似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像,太像了”车内的人想着,她旁边身穿绿衣的女孩突然开口,“夫人,刚才那个小孩子的身影好像小姐啊。” “是啊。”妇人叹息道,女子一袭青衣,衣袖上锈着朵朵荷花,言行举止端庄娴雅,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美妇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感叹着,若是我家小酒平平安安的,想必现在也和这个女娃一样在街上同哥哥闲逛…唉,可怜我的小酒了。 “夫人不必多想,小姐在山上有清昼大师的照料想必身子过不了多久定会痊愈的。”身旁的婢女像是猜到了主人的心思,急忙安慰到。 绿衣女子合上布帘,说到,“继续行进,要在天黑之前上山。” “驾!”镖师挥动鞭子打在马身上,掌握着不快不慢的速度继续向前方驶进。 “咱们得快点找明和汇合了,刚才过去的马车我从前见过,但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世家了。” 司同拽着顾行知的衣角,快速地奔走,“那个方向没有什么酒楼,他们会不会也是去清易堂的。” “目前还不清楚,见到明和大概就明了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明和修车的铺子,只见明和笑着和打铁的人闲聊着。 “明和!!”司同松开紧拽着顾行之的手跑向明和,顾行之看着空荡荡的衣袖心里也像空了一般,感觉不好受。 “小同儿你们逛完了?” “我以为你们还得多逛些时间,我这就和老板多闲谈了两句,还没去买粮草、布匹呢。”明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无碍,只是…”顾行之欲言又止,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不知该如何将刚才的说明情况。 “这小兄弟五官俊朗,身姿挺拔,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吧”打铁的师傅上下打量着顾行之。 “近些年也不知道咋了,咱渔木村总有高门大户来。” ‘总有?’两人心里升起了疑问 “适才那个马车也是要上山的?”打铁师傅问道。 “嗯”明和应道,却不想多谈论此事,便转开话题,“这马车修的差不多了吧老刘,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得咯”打铁的刘师傅摆了摆手。 明和牵起马车带着两人去采买粮草布匹,路上就看各个商贩和明和是十分熟悉的关系,明和到了这些铺子都会和司同二人细细介绍,三人讲马车填满,就打算回山上,一路上三人在集市时默契的没有提起打铁老板说的马车的事。 等到了上山的路上,明和才开口道,“我说你们两怎么这么快就逛完了,原来是看见苏府的人了。” “苏府?京城里的?”顾行之问道。 “嗯,苏夫人每年这时候都会上山一次祈福。” “我记得苏家有个女儿常年生病,苏夫人为其废了不少心力,名医名药找的数不胜数。” “是啊,可怜的丫头”明和叹息道,那语气中有着无数的感叹 “你认识?”司同问道。 “她啊,就跟你一样的年岁,她…之前和苏夫人,我见过几面”明和支支吾吾道。 “哦”顾行之倒是没太听出明和话里的不对劲,但旁边的女娃总觉得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那晚她看到的,她也在山上,为何大家都要隐瞒。 ‘今晚她还要去看看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司同心中暗暗想道。 “小同儿,今日开心吗?”明和转移话题问道古灵精怪的女娃。 “开心!!我第一次去集市,这里面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好新奇,我以前从未见过!!!”然后司同就像打开话匣子一样叽叽喳喳再两人耳边说着,顾行之看着这么灵动的小姑娘,眉眼间都是温柔。 三人一路上嘻嘻闹闹的,好不快活。 第6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山上,苏夫人一行人早已到达堂内。 待整顿好后,众人才请印玺带路前往清昼的住处。 苏夫人走进庭院中,入目的便看见男人一袭白衣,带着几分清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在棋桌上同自己对弈,听见动静抬头悠悠开口道:“许久不见,季允一切安好。” “师兄,托您的福,一切安好,只是……不知我家小酒近日可还好?”苏夫人走近棋桌,神情忧愁,停在了清昼几米开外。 “嗯。” 清昼点头应道,然后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 “跟我来吧。” 几人穿过一条林间小道,来到一个院中便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女娃在秋千上晃荡着。 女孩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凉之感,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红色的发带系着,煞是美丽。 唇若点樱,手中拿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树上的花叶被风吹动着,掉落在她身旁,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苏夫人看着女孩,眼中已经需满泪水,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然后蹲下身子轻声唤道。 “小酒,娘来看你了。” 听到声音的女孩缓缓抬头,看见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她丢下手中的书,跑向了女人的怀里。 “阿娘,阿娘…” “小酒不哭了,我们小酒现在好棒啊,都可以跑了,娘好高兴啊。” 女人抱着怀里的小孩,一遍遍抚摸着,抬头道谢:“多…多谢师兄…” “不必客气,你们也许久未见了,我和印玺就不打扰了。 ” 说罢清昼便带着印玺离开。 两人刚踏出南苑,就见到明和脚步踉跄,气息急促,神色慌张的匆匆赶来。 “师傅!师傅…”明和大口喘着粗气,语气急切却又含糊不清。 “你慌慌张张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印玺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道。 “就是那个…”他缓了口气,忙不迭的说道:“我们本来在门口取货,然后就听见门外面有声音,结果出去一瞧,竟然是司哲倒在了门后,现在他被我背去了那间空着的歇房,师傅,您快去看看吧!情况好像不妙!” 话毕印玺脸色一变,转头看向清昼,但他还是如平常那样平静,留下一句: “走吧。” 明和二人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紧跟其后,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代众人赶到,只见司哲面如白纸,双眼紧闭,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虚弱至极。 印玺三步并两步的走向榻前,俯身仔细观察司哲的情况,接着伸手把了把他的脉搏,心中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明和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用汗巾擦脸:“师傅,我发现他的时候周围没看见其他人,就他一个人倒在那,身上好多伤口,我喊他了几声,他也没有反应。” “嗯,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榻前的两人相视无言,默默点了点头出去了,目光投向站在石桌后的司同。 屋内的清昼走近,伸出袖子里的手一挥,一股淡蓝色的青丝缓缓出现在空气之中,穿梭着朝着司哲爬去,感受到凉意的司哲皱了下眉头,等青丝消失时,又舒展开来。 半晌后他推门走出屋时,坐在凳子上的司同已经哭了好一会,红肿着双眼,一见他来了便迫不及待的扑上前去。 “师傅…我哥哥他怎么了?” 豆大般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的落下,她使劲的拽着清昼的衣袖,抬头望着他。 “他没事,过几日就会醒。 ” 清昼抹了抹司同的眼泪,这让司同得到了些许安慰,她听话的松开手咽哽着。 身旁的顾行之却像丢了魂似的,低头看着地面,两只手却攥的紧紧 。 “顾行之。” 清昼出声叫他,他才抬起头 “这几日你与司同都不要去打扰他,什么事等他好了再说 。” 他看着清昼,喉咙里像是长出了靳棘,一股血腥味涌上口中,他没出声,他知道,清昼话里有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切归于平静。 印玺敲了敲院外的门,拿着安神香走了进来: “吃晚饭了各位。” 在门前台阶坐着的二人心不在焉,站起身时顾行之给她拍了拍膝盖的灰,随后接过安神香在屋内点了几根。 香烟弥漫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茶香味。 司同看着别院没关的大门,悠悠问道: “印玺姐姐,我们今天还是在堂中吃嘛?” 印玺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勾唇浅笑 。 “不是哦,我们今天在别院吃。” 身后的顾行之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索性上前开口打断道 : “我去把饭打回来吧,同儿,你在这等着。” “嗯…”她看着那道背影,眼眸寂寂,回头望向司哲的歇房时,不经落寞:隐叔…你去哪了… 待顾行之走到堂院时,看着在凉亭下坐着的明和,慢了下脚步。 不知为何,顾行之总感觉印玺他们在有意避免二人和这几位客人碰面,就连吃饭的地方也改成了别院。 今日大概他们会在堂中吃饭,趁打饭的时候他想着去瞧瞧这是何方神圣。 “行之来了,小同儿呢?” 明和见他讪讪走来,扑棱着扇子起身问道。 “她还在院中,不愿出来,我过来打饭回去,省得她执拗饿肚子。” “嘿!早知这样,我就让印玺送过去好了,让你多跑一趟” 明和听了一拍脑子,懊恼道。 “无事,她也是放心不下司哲,让她陪在那也好。” “行行行,我去给你拿食盒,你在这先吃也行。” “麻烦了。” “不麻烦,客气啥都自家人。” 看着明和前去膳房的身影,他的神色暗了暗,朝着不远处的正堂静步前行。 当他来到门前,透过虚掩的窗户缝向屋内看去,却因为角度不好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模糊的听见清昼的声音。 “小酒在待两三年,身体大概就与常人无异了。” “嗯……麻烦师兄多照顾了,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苏夫人神情忧伤 ,往旁边的碗里夹着菜 “多吃菜。” “近几日京中如何?” “不太平,太子出走,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如今三皇子掌握着朝堂大局…到处搜寻太子的下落。 ” “那我大概知道了。” 清昼打断了苏夫人的话,随后举起茶杯瞟了一眼门外的缝隙。 “苏丞相还是不打算掺合皇位之争吗?” “他啊,跟我说过只想做利国利民的事。” 苏夫人谈起苏丞相嘴角提起点笑意,随后低头问道:“小酒儿,想不想爹爹呀。” “想。”软糯糯的声音传入她的心里,让人更心疼了。 “好,等…等冬天阿娘和爹爹都来陪你。” 听到这的顾行之心中一震,不单是对于京中之事,而是他偏着头看向了屋内那个坐在苏夫人怀里的“小酒” “怎么会!?” 方才一闪而过的侧脸,为何与司同长的如此相似,不,可以说,这简直可以看作一个人。 当他还在诧异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明和的声音。 “行之,食盒我拿来了!” 顾行之收回目光忙向堂院中心走去,强装镇定的抬眸微笑:“多谢了,我来装吧。” “行,你知道小同儿喜爱吃啥。”明和傻呵呵的将食盒递给他道,“那个,院子里的杂草还没剃完,我就先去忙了。” “好。” 看着屋内明亮的灯火,顾行之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股不安。 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心说:"不行,我得暗中调查一下这件事。" ……… 三日后,司哲还是没醒。 在他昏迷的日子里,司同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 白日里,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榻前,小手轻轻握着哥哥冰凉的手,一遍遍跟他说院里的趣事——明和师兄又把药草认错了,印玺姐姐新酿的梅子酒很好喝,顾行之教她折的纸鸢飞得好高,师傅开始教她武功了。 可司哲始终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像宣纸。 只有偶尔蹙起的眉头,能让司同勉强捕捉到一丝生气。 到了夜里,她就趴在床边打盹,稍有动静便惊醒,慌乱地探向司哲的鼻息,确认他还安稳睡着,才敢松口气,眼底的红血丝却一日比一日重。 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顾行之每日都会把饭菜端到司哲的歇房里,轻声劝司同:“同儿,先吃点东西吧,不然等你哥哥醒了,见你瘦成这样,该心疼了。” 而司同总是摇摇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不饿,等哥哥醒了我们一起吃。” 印玺放心不下,会悄悄地在司同的汤碗里多加些补气的药材,明和则笨手笨脚地给她讲些江湖趣闻,想逗她笑,可司同只是扯扯嘴角,目光很快又落回司哲脸上。 这几日,顾行之也没忘暗中调查那个女孩。 他总是趁着打饭或送药的间隙,往南苑附近绕。 却发现那处的路非常难走,明明南苑不大,可总是找不到那女孩藏身的阁楼。 直到前几日苏夫人离山那晚,他才总算又瞥见那女孩一次——她站在院门口,红着眼圈跟苏夫人挥手,单薄的身影在风里晃了晃,像株易碎的玉兰。 顾行之心头疑云再次加重。 苏夫人离山后的第三日清晨,司哲终于有了动静。 那时司同刚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手心被轻轻动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正撞见司哲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却准确地落在她脸上。 “哥……哥哥?”司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司哲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同儿……哭什么……” 司同猛的抱住了他,欲语泪先流,两个小人就这样哭成了泥娃。 “哥你等着…我去叫师傅!” 等众人匆匆赶到后,无一不难掩激动之情。 第7章 南苑之下,灵山之上 司哲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趁着还没到立秋,清昼发话又让他在房中多躺着了几日。 而司同却因为先前没好好吃饭,加上高兴过了头,落上个夜里胃痛的毛病。 月亮慢慢爬上枝头,打着蝉鸣声来回转荡。 等她喝了药,便早早上了床,迷迷糊糊的倒头睡了过去。 夜里,那股痛觉还是找上了门,顾行之站在屋檐下,犹豫了半秒走了进去。 他守到深夜,坐在床边,替她擦去额角的汗,轻声道:“别怕,你哥哥醒了,我也在。” 不一会的功夫,司同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顾行之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心里一阵发酸。 他伸出手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不知觉间便趴在床沿睡着了。 手里还不忘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挡住所有风雨。 窗外的月光静静淌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椅子上是一袭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的男人,与其不符的是那慈祥的表情,他低着头脸上挂着笑意,询问着今日他的功课。 答复过后,面前的人似乎对他非常满意,浑厚的笑声徘徊在大殿内。 他站起身来,将字帖放在一旁,慢慢的从台阶走到顾行之的身旁,大手一挥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之,除了这些功课,骑射武艺你也要多加练习,听说你与司将军的儿子交好?” 他听罢只是摇头笑了下,表情稍稍动容,却没有否认:“只是年龄相仿,话题自然多些。” “嗯,司将军武艺精湛,你在他那多学些也好,你母亲做了蜜浮酥,一会吃完饭后让人送你那去尝尝鲜。” “是,父皇。” 午后,他照常来到马场练习骑射。 远处看去,训练场上站着一高一低的身影,两人似乎还未发现他的身影,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什么。 一根铁箭缓缓的拉弓上弦,下一秒 ,随着风而极速飞驰,稳稳的落在了画着圆圈的树干上。司传青放声大笑,将司哲搂入宽大的臂膀中。 旁边的侍卫回了神,瞅见了他,才连忙跑去通告,两人寒暄过后,司传青便被传了召,随后带着侍卫离去,训练场上只剩下两人。 司哲悠悠的走到树下,拔下插在树干上的铁箭,像带着战利品一样回到了他的面前,接着随手一扔,将铁箭扔到了他的怀中。 “比比?” 随后自己拿弓应战,说比就比。 半晌过后,两人的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珠,不分上下。 司哲停下手来,拴起马儿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撑在脑后。 他也笑着,也跟着坐下,微黄的碎发垂在额前。 两人嬉笑着,就像是平常兄弟那样说着闲话,他望着天空,四周都被高高的红墙围着,这少许的草地是他可以获得片刻的自由。 浮云飘渺,一片片的雪花飘下落在两人的身上 。 司哲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的衣服:“走吧,下雪了,同儿这时候应是醒了。” 顺着红墙走去,一踏进门,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孩便跑着奔向司哲,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埋怨着没有带上她。 司哲将她抱起,温柔的解释着,刮了刮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 接着目光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女孩眉眼弯弯唤着他,样子娇俏可爱,顾行之勾唇一笑,眸中是不可多得的欣喜。 “走吧外面冷。” 司哲笑着牵起她的手,朝着屋内走去,而他却傻傻站在原地向那望着,看他未动的司哲回过身来,女娃也跟着回头看他。 “顾行之?”司哲叫着,泠冽的声音在次在耳边响起:“顾行之!” 梦醒了。 声音将他扯回现实,周围逐渐清晰,眼前是司同的脸,她皱着眉,还是小时候的那幅模样。 “喂你怎么睡在我这?” 顾行之缓缓坐起,手还牵着司同紧紧不放,头开始连绵不断的抽痛起来。 见他目光闪躲,司同也没在继续追问,伸出手将掌心附上了他的额头,头部的温度微微发热司同带有几分担忧问道:“顾行之,你没事吧?” 碎发下的表情松动了几分,他摇摇头 ,等疼痛感逐渐消散时,才抬头说道:“ 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 “满头大汗的…”司同伸出小手撇开他眼前的碎发,“梦见什么了啊?” “哦,没什么。” 他起身朝着木桌走去,伸手拿起杯盏:“小同儿,渴不渴啊。” 司同摇了摇头,“谢谢你” 此话一出,顾行之瞬间慌了神一样,耳尖上沾染了几丝粉意,“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也是我的责任,何必多谢。” “…好。” 其实你早不欠我什么了。 心中的话呼之欲出,她还是说不出口,咽下了肚子里。 屋外落叶纷纷,印玺在外面轻轻叩了门。 “我进来了”,说着她推开门将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了木桌上,随后又拿起一个装药的碗递给了司同,“你身子刚见好,眼下已经入了秋,明和怕你又染上风寒,特地给你煮的药。” 司同闻了闻,好看的眉头皱起一团,她哀求着摇了摇印玺的手,可怜巴巴的说道:“印玺姐姐,我都好了,我可不可以不喝啊,我已经好了你看。”说着,司同立马坐起身来抬了抬胳膊腿。 印玺无奈的笑了 : “不可以哦,你要是不喝,可就辜负了明和师兄的一片好意啊。” “我…没有,这是药三分毒嘛。”司同边说着边偷瞄身旁的顾行之。 顾行之心领神会,开口道: “印玺姐我来喂她吧,交给我吧。” “好吧,一定要让她乖乖喝完哦。” “好。” 印玺临走时狐疑的看看司同,但看是顾行之喂她也就放下心来了,反正那小子肯定会一切为小丫头安全考虑,这个药她喝定了。 司同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的小缝看着印玺远去的身影,然后就开始耍无赖,“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 “好好好不喝不喝。”顾行之拿起药走向门外“我先出去了,等下穿好衣服,我带你去见哥哥 。” “嗯嗯嗯嗯嗯!”司同听后疯狂点着头。 等他退出门外,拿出了司同喝水的小壶,将汤药倒入其中又加了些许糖块。 他想等糖块融化后大概就不苦了,司同怕苦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之前司哲也说过他家都是这样骗小同儿乖乖吃药的。 说起来,也不知司哲在溪泉那里恢复的可还好。 不一会,司同穿着青色的小衣衫走出了房门,眼神放光:“我们快去找哥哥吧!” “嗯,这个是给你的。”顾行之将水壶递给她,“趁热喝吧,刚才印玺拿来的甜水,说是吃完药在喝,她放在门外,忘拿进来了。” “那汤药呢?” “我给倒了” 司同点了点头,尝到了甜味之后两人朝着源泉方向走去。 到了溪泉,明和正拿着扫把扫着地上的灰尘。 “明和师兄!!!”司同拽着旁边的少年快速奔明和,“我哥哥恢复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明和停下手上的动作 笑着答道: “放心吧,已经完全康复了,有师傅在,没意外!” “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去见他。” “当然。” 飘渺的白沙在周围筑起的红柱上荡漾,中间设有一坐清池,里面的温水参杂着茶叶散发出药的香味。 等三人走近时,四下却空无一人。 “诶?刚刚我走的时候,司哲还在这呢,这一会的功夫哪去了?”明和拄着扫把摸了摸下巴,疑惑的嘟囔道。 “嗯?没在这里,那我哥哥去哪了?” 司同眉头微皱,来回的在四处寻视着,可除了那荡漾的白沙和散发着药香的清池,哪里还有司哲的身影。 “别慌别慌,我们再找找,说不定是被师傅叫去了,正在那谈事情呢。” 顾行之出声安慰道,拉着她走向了一旁,女孩点了点头,睫毛微闪的轻扑在脸上。 “对啊对啊,那么大个人呢,丢不了,一会咱就去师傅那看看。”明和跟着附和道。 清易堂这地方不大,司哲可能去的地方也就这几处,所以几人没太过多担心。 不一会,司同便耳尖的发现草丛中有"吱吱"的叫声,注意力也立马转移到那处的葱葱绿草之中,好奇的寻找了起来。 顾行之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接着环顾四周,发现这溪泉正是在这所谓的"南苑"之中,却不像先前自己寻路那样杂草丛生,而是干净整洁,连石子路中央的绿草都踏的整齐。 “明和师兄,这里就是南苑吧。”他盯着他,嘴角小幅度的弯了起来。 “是,这里先前本来跟北苑一样,是人居住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荒废了,就被师傅当作是疗伤或者放杂七杂八的货物的地方了,不过平常我们也不来这,因为…” 说到这明和噤了声,神色有些奇怪,引得他一阵好奇。 顾行之:“因为什么?” “就是……”他捂着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因为我跟印玺一直觉得这地方不太妙,总是阴沉沉的,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你,弄的人浑身不舒服,而且到了晚上,还会传来阵阵嘶吼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这地方除了白天看样子正常点,其他时候我们是都不敢单独来这。” "嘶吼声?"顾行之心说,难道清昼这里养了什么东西。 明和见他愣神,故意推了推他的肩膀提醒道:“你可别晚上来这啊,在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可不敢来这救你…” “哈哈知道了,放心吧。” 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映的他瞳色金黄。 两人还在交谈着什么,在一处抓蛐蛐的司同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抬起了头,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发丝散落在脸颊上,她眯着眼望去,两旁的树枝摆动着腰身,将前方开出一条平路来。 路的最前方是一座圆月形状的门,门后的景色仿佛与世隔绝,让她鬼迷心窍的想要去一探究竟。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蹲在地上的司同瞬间没了身影。 等阳光再次被云雾笼罩,顾行之才发觉身后早就没了司同的声音…… 第8章 半生戎马,共话桑麻 青色的纱巾松松搭在司同肩上,跟着她的脚步在风里轻轻晃。 不知踩过了多少道铺着碎石的小径,终于拐过下一个弯时,眼前的景致忽然变了——两侧竹林幽深,叶尖垂着的露珠坠在枫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越往前走,那旖旎的风光越让她心头发颤,竟有种说不清的熟悉。 一想到这,司同脚步顿时快了,索性提着裙摆跑了起来。 不过二里地,那夜见过的阁楼便撞进眼里。 白日里的阁楼静悄悄的,少了夜色里的朦胧,却多了几分沉敛的雅致。 她又兴奋又紧张,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噔噔噔”响,几步就跑到了朱红门前。 门紧紧闭着。 司同抬起小手轻敲了几下,等了片刻没听见动静,正蔫蔫地转身要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门被缓缓拉开条缝,一个软糯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印玺姐姐…?” 司同刚踏出的脚猛地顿住,霍然回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眼里同时炸开诧异,像同时对着一面透亮的镜子,都看清了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怎么…跟我长这么像?!” 对面的女孩穿一身浅粉衣衫,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扒着门框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几秒后才后知后觉要关门。 可她常年卧病在床,力气本就比整日在外跑的司同小些,门板被司同一抵就没关严实,反倒让司同像只灵活的小泥鳅,“嗖”地钻了进去。 进了屋的司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眉毛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围着那女孩叽叽喳喳没停嘴: “你叫什么呀?” “多大啦?” “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呀?那天晚上我见到的就是你吧!” “怎么比我看着高些呀?” “你咋不说话呀?” 她兴致勃勃地问着,遇上同龄的孩子本就欢喜,何况是长得一样的,不管对方答不答,只顾着把心里的好奇一股脑倒出来。 那女孩微微歪着脑袋,乌溜溜的杏眸盯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对方笑得像朵刚绽开的小太阳,连眉间的红痣都跟着弯。 她立在门侧,心里竟悄悄浮起一层薄软的欢喜,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添了几分生机。 半晌,她不再像起初那样拘谨害怕,眼里的疑惑慢慢融成了点向往。 薄唇轻启,她小声念道:“唯愿当酒对歌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司同只读过四书,闻言顿时愣住了,小眉头皱着,一脸懵懂地琢磨。 女孩见她这模样,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念了生僻的句子,羞得低下头,细声补了句:“苏酒歌。” “苏酒歌?”司同在心里默念一遍,眼睛更亮了,拍着胸脯笑:“真好听!我叫司同,七岁啦!我有个哥哥叫司哲,还有个…叫顾行之。以后我们一起玩好不好?肯定热闹得很!” 苏酒歌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司同亮晶晶的眼睛上——那里面盛着的活力与好奇,是她从未有过的光彩。 她自出生就被送到南苑,大多时候只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很少见同龄人,更别说这样活泼、还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娃了。 “你在看什么书呀?”司同凑过去,盯着她手里的书念:“游侠列传?” “没什么…瞎看看的。”苏酒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书往怀里收了收,声音细得像蚊蚋。 “原来你喜欢这个呀!怪不得明和师兄知道好多江湖侠客的故事,准是从这上面看的!” 司同一笑,鼻梁侧的红痣也跟着灵动起来,正要再问,印玺端着饭菜推门进来了。 印玺看见两个孩子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无奈道:“我的小同儿啊,一时没看住,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哥哥还在师傅那儿呢。”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转,叹了口气——真是防不胜防,还是让她们见着了。 不过细看之下,明明是一张脸,气质却全然不同:司同活泼好动,像匹驯不住的小马,又像雪地里燃着的烈火,热烈得能焐热周遭;苏酒歌却像幅水墨画,静立着便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透,眼眸幽深,脆弱又好看。 “印玺姐姐~”司同开心地拽着印玺的袖子撒娇。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印玺拉起司同,转身把饭菜放在桌上。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明和像敲锣似的嗓门:“印玺!司同不见了!顾行之快把南苑翻过来了,你见着她没?你说这兄妹俩,怎么都爱不吭声玩消失呢!” 明和穿着件襻脖——那本是女子的衣裳,腰间系着布巾,一身粗布衣服沾着点面粉,隔老远就能闻见饭菜香:“今儿我炖了鸡肉,一个个吃饭倒不积极!” 他一脚跨进大门,刚要说话,也跟印玺似的愣在原地,半晌憋出句:“…咋回事?” “明和师兄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襻脖是女子穿的!”印玺没好气地瞪他。 “哪那么多规矩!管它男女,我穿得得劲就行,乐意!”明和拍了拍身上的面粉,把印玺拉到院子里,压低声音:“咋办啊印玺?这事指定瞒不住了,等会儿吃完饭带她俩去见师傅吧。” 印玺看着屋里两个凑在一起的小身影,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行,那你们先吃,我去告诉顾行之一声,那小子还等着呢。一会儿我把鸡汤端过来,今天就让小同儿在这儿吃吧。要是屋里挤,你们就在院子石桌上吃,宽敞。”明和说着便往外走。 半晌后几人吃饱喝足,明和端着鸡汤回来时,桌上已经空了大半。 他两眼放光,走到石桌前摆了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等着被夸——结果三人都正专注地盛鸡汤,压根没人看他。 “她们能看见我吗…”明和小声嘀咕。 司同正扯着个鸡腿啃,听见动静抬头擦了擦嘴,嘟囔着想说什么。 “终于!要夸我了吗!”明和立马咧嘴,心里一阵澎湃。 “师兄,顾行之呢?他在堂院吃的?”司同问。 “……哎。”明和蔫蔫地一屁股坐下,“他说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办,先回歇房了。放心,我把饭菜给他打了些让他带回去了。” “什么事急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司同眼皮莫名一跳,一阵风吹过,她忽然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正午过后,蒸腾的热气渐渐退了,菩提树上悬着无数黄色的小花,在秋日里像星星似的缀着。 四个人顺着石子路往师傅的庭院走,刚到门口,就见司哲眉头紧锁、眼角带着红痕,从房门里走出来。他手里紧攥着几张纸,还没等司同看清,屋内的清昼也跟着出来了。 司哲看见院中的四个人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过身擦了擦眼角,再转过来时,目光落在司同身上——只见司同正拉着身旁女孩的手,看见他时眼睛亮闪闪的,眉眼弯弯地笑着。 “哥哥!!”甜甜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司哲的思绪。 “呦,果真长得一模一样。” 清昼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微微弯腰打量两个孩子。 “师傅好。”一旁的苏酒歌乖巧地行了个礼。 司哲皱着眉,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长得像呗。”清昼捏了捏司同的小脸,随口道:“最近伙食是不是太好了…瞧这小脸圆的。” 他转头瞟了眼司哲紧绷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诶诶,我是怕你们多想,才一直没让她俩见面。” “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人心凉薄啊。”清昼一番话怼得司哲脸颊泛红。 “我只是担心小同儿…”司哲低声道。 “行了,没事我要去吃饭了。”清昼挥挥手打断他,往院外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侧着头对司哲说:“司哲,这条路你想怎么走,全看你自己。” 看着清昼渐远的背影,司哲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什么呀,师傅真是,非得搞这么高深莫测…”等彻底看不见人影了,明和才小声吐槽,转头对司哲道:“别管那么多了,先去吃饭吧!我今儿炖的鸡肉可香了。” 司哲回过神,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苏酒歌身上。 “哥,你快去尝尝!明和师兄今天做的特别好吃!”司同拉着他的袖子催。 “小同儿果然有眼光!” 明和立马乐了,冲她竖了俩大拇指,心里美滋滋的——总算没白费自己脚上烫的那几个水泡!他果然是被修行耽误的好厨子,这手艺要是去京城开酒楼,不得赚得盆满钵满?唉,可惜了,天下人没这口福尝他明和大师的手艺。 “可惜了可惜了…”他边嘀咕边点头。 “可惜什么?”印玺从刚才就看着他在那儿抽风似的点头摇头。 “…没事没事!”明和赶紧摆手。 “……我带小酒去药浴了,其他的交给你。”印玺说着,牵起苏酒歌往南苑走,还不忘回头跟司同招了招手。 剩下的兄妹俩看着明和还在那儿回味无穷,对视一眼,司哲悄悄弯腰抱起司同,转身就走。 “诶诶!这两人!等等我!”明和连忙追上去。 司同趴在哥哥肩上,用小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哥哥,你方才有没有认出来我?” 司哲微微一笑:“当然,我的小同儿,怎么会认不出?” “真的?那你跟师傅说了什么?这么久才出来。” “说…最近伙食太好了,小同儿长胖了不少。”司哲故意使坏,颠了颠怀里的妹妹。 “…哼,我才不信呢。”司同微微垂眸,嗓音低了些:“哥哥…隐叔他…” 司哲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即又放缓,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哦…我们分开了。解决完追兵,隐叔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去了姑苏——你还记得吧?隐叔总说想去姑苏看看的。他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总算能放心去歇着了。” “原来是这样…”司同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可我好想隐叔啊哥。前阵子总做噩梦,梦见你和隐叔出事,吓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司哲心里,他喉头一紧,后背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了绷。 “别担心。”他压下喉间的涩意,声音放得更柔,“隐叔走时给你留了信呢,他早猜到你会惦记他。还说等在姑苏安定下来,往后每年都给我们写信。” 背上的司同果然“噗嗤”笑了,笑声脆生生的,像山涧刚化冻的溪水。 她本就明媚的眉眼彻底舒展开,两个小腿在他身侧不自觉地晃悠起来,带着孩子气的雀跃:“真的呀!那我们回去后,你念给我听好不好?要一字一句念,不许漏!” “嗯。”司哲应着,温润的眼珠在暮色里轻轻一转。 那汪水色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个漆黑的漩涡,裹着化不开的寒——他没敢告诉她,隐叔连块墓碑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埋在乱葬岗的小土包里。他怕,怕那些奸人顺着痕迹找来,让隐叔到死都不得安宁,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恍惚间又想起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他和司同还围在隐叔膝头叽叽喳喳,说等他老了要攒好多银子,让他在院子里种满喜欢的兰草,颐享天年。 隐叔听着就笑,转头跟父亲酌酒碰杯,酒液撞在杯沿上,叮当作响。母亲坐在花园的小亭里,摘了片新鲜的柳叶,正慢悠悠给司同编她最爱的兔子…… 可如今呢? 家破人亡,只剩他和她了。 司哲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 他已经失去够多了,妹妹是他如今攥在掌心里唯一的光,是他咬着牙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这谎,他得圆下去,哪怕圆一辈子。 第9章 是因缘果,已共身心 夜里,司同不知何时醒了,揉着惺忪的眼,摸了摸身侧——被褥被掖得紧实,身旁却空落落的。 一阵冷风卷进窗,桌上烛火晃了晃,将司哲的背影投在墙上,伴着纸张摩擦的轻响,落寞得让人心头发紧。 司同悄悄直起身,看得有些出神。 “哥?”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前的人却猛地僵住。 半晌,他吹灭烛火,才缓缓走到床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罗帏上,司哲却退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听见他声音柔和得发哑:“晚上吃咸了,起来找水喝,吵醒你了?” 那嗓音里藏着未散的哽咽,司同看破不说破,仍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没有,就是哥哥不在,被窝都凉了几分。” “就你贫。”司哲掐了掐她的脸,语气里满是宠溺。他掀起被褥钻进被窝,将司同紧紧抱在怀里。 “哥。”司同趴在他胳膊上,听着他的心跳,莫名觉得安心。 “嗯?” “你是不是想阿爹阿娘了?” “……没有。” “说谎,”司同戳了戳他的胸口,“我都看见你哭鼻子了,不过我帮你保密。” 司哲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却望着桌岸里的几张纸——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墨迹未干时就被隐叔藏在衣襟最内侧,一笔一划皆是父亲的字迹。 短短几页,道尽了皇宫光鲜背后的**:叛军如蚕食般席卷大地,片瓦不留。 直到那烧得只剩半截的最后一页,末尾的字仍清晰刺眼: “还请圣上保全我夫人和儿女,臣将一身奉献与圣上,鞠躬为民,至死不渝。臣复乞陛下,上合天心,下安社稷,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他侧过头,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环住司同的手臂收得更紧。 …… 这日十五,下了场微凉的小雨。 雨滴顺着瓦檐砸在地上,像碎银般闪烁,草尖与花瓣上凝着露珠,飘来淡淡的清香。 好几日不见踪影的顾行之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走进了清昼的书房。 行过礼后,他眼神沉沉的,带着几分试探。 清昼笔尖一顿,尾音带着笑意,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找我何事?” 顾行之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听说南苑有种蛊术,将死之人能借蛊虫顶替他人身体活下去。这……是真的吗?” 这几天他查阅了无数的古书,终于在一本破旧的纸页上找到了关于白华山上门派的记载。 上面的某行有写道:南苑中有一法术,可借助他人身体得到灵魂互换,方为永生。 只不过那位老者不幸运的失败了,载体太过年轻,导致走火入魔不治身亡。 而相比司同二人,年龄最为合适,甚至相貌也别无二致,顾行之眉头紧皱,想要他说出答案。 清昼笑了一下,心中暗叹——皇宫里的人,疑心果然都重。 但他没否认,只顺着话头道:“是,确有此术。” 顾行之肩背绷得更直,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若两人长得相似,被换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假如有个小姑娘时日无多,司同……会不会是最好的替身?” 清昼不答,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单手支着下巴,没了耐心。 他早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怕司同被当成替身,处处提防。 倒也有趣。 他假装思索半晌,才慢条斯理点头:“今日祥云捧日,天现祥瑞,是个好日子。” “你……你真的想……”顾行之喉咙发紧,不敢相信清昼会为了别人,让司同做寄体。 屋外骄阳似火,屋内却透着刺骨的凉意,清昼却仍笑盈盈地看着他。 顾行之眉头紧锁,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就走。 …… 傍晚,司哲被唤进书房。 进门时,清昼正坐在窗前,用毛笔勾勒着画中人。 司哲没出声,找了把椅子坐下等。 直到画完,清昼才抬眸瞥了他一眼,眉头微沉,卷起画轴走到他面前。 桌上摆着副棋盘,黑白棋子盛在竹碗里。 清昼两指夹起白子落下,司哲会意,执起黑子徐徐应招。他出手利落,步步紧逼;清昼却云淡风轻,不紧不慢。 就在司哲以为自己已占尽上风时,一颗白子落下,死局瞬间转为生局。 他不甘心地继续进攻,清昼也毫不手软,一口气吃掉三颗黑子。 等到司哲捏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清昼才开口:“要认输吗?” 司哲沉默着——他知道大势已去,清昼的棋路看似平静,实则处处是陷阱,等他察觉时,早已深陷其中。 但没到最后,他不想放弃。思索片刻,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清昼微微一笑:“不见棺材不落泪。” “师傅!师傅!”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明和的呼喊,他跌跌撞撞跑进来,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道:“同……同儿不见了!” 司哲猛地起身,棋盘上的棋子哗啦掉了一地。 他拽住明和,声音发颤:“什么叫不见了?明和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晚饭后,我以为同儿在小九那儿,就没在意。刚刚印玺去叫她睡觉,小九却说饭后同儿就走了!后院和歇房都找遍了,都没找到!这么小的地方,她能去哪啊!” “我去找她!”司哲越过明和,就要往外冲。 “站住。”清昼的声音传来,“把棋下完。” 两人都懵了。明和急得跳脚:“师傅!同儿都不见了,您还想着下棋!” “师傅,这盘棋我输了。”司哲眼中隐约含着泪,额上沁出一层虚汗。 他不管清昼在想什么,转身就要出门——可脚刚踏出一步,身体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清昼弯腰捡起桌下的黑棋,放回先前的位置。 明和不敢作声,只能在旁低着头小声抽噎。 “这棋,是你不愿认输。方才为了吞我一颗白子,不肯舍弃三颗黑子,”清昼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风,“我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愚蠢至极?” 司哲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清昼走到他身旁,月光下的瞳仁冷漠如冰:“司同与你血脉相连,你拼了性命护她,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你不在她身边,谁来保全她?” 从火海中逃出来后,司哲从没想过离开妹妹半步。 他想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可看过那些奏折后,他忽然懂了清昼的话——自己终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到那时,谁来护她?司哲自嘲地暗叹自己的自私,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顾行之的脸。 清昼话里有话,成功勾起了他的疑心,又道:“忍让藏匿并非毫无危险,你就不想知道,这颗‘白子’,是否真的没有威胁?”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秒,禁锢感骤然消失。清昼转身向外走去,司哲抬眸望着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庭院转角的竹林后,顾行之正拉着司同的手,蹲在暗处,两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片竹林。 “顾行之你到底在搞什么猫腻,咱俩已经走了好长时间,都没走出这片竹林。”司同累的捶了捶两只酸涩的小腿。 “同儿,这里待不了了,我们得赶紧走。” 司同懵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意思?为什么待不了了?” “出去再说,快走,来不及了!”顾行之打开竹门,拉着司同向门外跑。 司同一头雾水,手被握得发紧,她用力抵着脚步,想让他停下。 “司同!司同!”远处又传来印玺焦急的呼喊。 顾行之急忙拽着她蹲回竹林,直到声音渐渐远去,司同才不满地追问:“顾行之!你到底怎么了!” 他嘴唇轻颤,努力压着心头的酸楚,语气近乎恳求:“同儿,你就信我这一次,好吗?” 看着他眼底的恳切,司同虽不解,却知道他不会害自己。“那我哥呢?他知道吗?” “嗯,”顾行之拉起她,“我留了纸条,他该在门口等我们了。” 两人越过连廊往大门跑,司同跟不上他的脚步,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角。顾行之停下,弯腰将她抱起,快步穿过石桥,终于跑到清易堂门口——门前的司哲正抬头望来,眉眼间满是惊讶。 司同挣着下地,跑到哥哥面前:“哥哥,我们要去哪?”视线一转,却见清昼依在门墙上,神情淡然,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司哲,你看到了?”清昼开口。 顾行之骇然——师傅怎么会在这?司同也愣住了,眼神在三人中慌乱游走。 司哲难堪地低下头,声音哽咽:“行之,抱歉……师傅说的蛊术是假的,你留的纸条,被他烧了。”他顿了顿,终于说出实情,“我只是怕……怕我不在了,没人护着同儿。” “哥……” 黑夜中,顾行之背脊僵直,抵着墙缓了半晌,才如释重负地轻笑:“无碍,同儿没事就好。”他抬眸,目光坚定如铁,“你放心,若真有一天你不在,我会拼尽全力护她,以命为誓。”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命,是司家给的。 几人回头时,清昼早已没了身影。 那夜,三人围坐在一张床上,烛火映着彼此的脸庞。 他们说着近日的趣事,也坦露了平日藏在心底的话,司同红着脸说完心事,便躲进被子里,留下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窗外的风卷灭烛火,司哲起身关好窗,三人窝在温暖的被褥中,带着满心的爱意、信任与期盼,渐渐睡去…… 转眼岁月如梭,白驹过隙。 元夕节将近,寒冬日里,众人裹得严严实实,山上山下都在忙活筹备节物,一山之隔,倒似与世隔绝。 堂中司同和苏酒歌围着明和叽叽喳喳,商讨着今年要怎么把节日过热闹;一旁的印玺正合计着过节的菜品,打算大展身手,偏巧粮仓里余粮不多,得赶下山采购一趟。 计划定好,出发前几日,司同却像块狗皮膏药,日日夜夜缠着清昼。 有时清昼被缠得烦了,躲进书房关紧门,司同也不气馁,就守在正堂,等他一开门露头,便像只小耗子似的窜过去,抱着他的大腿不放。终于磨到清昼松口,吐出那句“下不为例”,司同嘴角瞬间上扬,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大年初一,几人收拾妥当,将马车停在门口。 司同扶着苏酒歌先上了车,在车里手舞足蹈地讲着山下的稀奇玩意;苏酒歌蒙着纱巾,纱后脸蛋红扑扑的,眼中闪着星光——从未下过山的她,满心都是期待,不住点头。 明和写好采买清单,还是不放心地跟几人叮嘱了好几遍,才肯罢休。 司哲点点头,拎着钱袋上了车,搭着腿坐在车门边;顾行之翻身上马,一声马蹄响后,一行人渐渐远去。 只留印玺站在门口挥手,心里还在担心他们单独下山有危险。 转头看见明和呆愣着傻笑,她眼神突然带上几分怜悯,又藏着点看傻子的不忍——明和心里正偷着乐: “可算能好好歇会儿了!” 第10章 彤云密布,山雨欲来 马车咕噜转着,压着雪吱吱的响,留下一趟车胤。 不过多久,就到了地方。 一眼望去,村子早就穿上了新装,朱红的屋檐下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宽敞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摊位,叫卖声络绎不绝,穿着红色毛袄的人们有说有笑的逛着,热闹非凡。 将马车停下后,几人下了车,眼前的一切不真实的出现在苏酒歌的面前,她呆呆地,感受着人流川流不息,喧闹嘈杂。 灯笼的光影照在他们的脸上,尽然美的让她忘记了一切。 司同眼冒星星,开心的拽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笑着说道:“你看,是不是很热闹!快走!我带你去见更好玩的!” 苏酒歌从叫喊中回过神来,连忙牵起她的手 “好!” 两人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跑着,停在了不远的摊铺前,司同指着 ,要了两个兔子形状的糖人,然后两人将糖含在嘴里,味道甜滋滋的。 摊铺老板打眼一瞧,认出了司同来,咧着嘴一笑“哟小姑娘,你又来啦!这次又带上你小姐妹了。” 身后的二人闻声赶来。 “这不是过节了嘛,来准备些食物”顾行之说道,夹着铜板递给了老板。 “是是是,俗话说得好,过新年迎新事,这来了怎么不也得换一身新衣去旧迎新啊!” 卖糖的老板暗示道。 流入面前吃着糖的司同耳朵里,她眨眨眼,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小酒的,两人的衣服确实保暖,但样子也确实有些过时了。 想到今日明和说过,想要什么今日都可以买,她见状伸手拽了拽司哲,小声的叫道:“哥~” 司哲低头看她,自然知道她想的什么 ,正巧印玺临走时也说想要一件月白绣花的披肩,随后他伸手解下一袋荷包来,递给了二人。“去吧别跑太远,一会我们去前面那家茶铺找你” “谢谢哥哥!哥哥最好啦!”熟悉的夸赞后,两人牵着手跑进了前方的锦绣坊。 老板笑眯眯的看着二人进了屋,表情中流露出浓浓的窃喜,因为他们不知道的是,他跟前面那家锦绣坊是一家的… “老板,这附近有没有卖水萝卜的?”想起正事的顾行之问道。 “水萝卜?张婶那家应该有卖,她那蔬菜都新鲜着呢,你们去她那看看吧,就在巷尾道拐角处。” “好,多谢老板啊,祝生意兴隆。”两人冲老板拱拱手,径直朝着前面走去。 锦绣坊的地方不大,但东西倒是不少,彩绣,云锦的裙子在那挂着,旁边还有各式各样的首饰,琳琅满目。 刚踏进房门,苏酒歌就看见了摆在竹台前最显眼的大红色袖裙,雕刻着琼花的图案,白色的轻纱犹如红樱中的那一片雪花,显得热烈而又细腻,摇曳之间,仿佛可以看出它的英姿。 见它的第一眼,苏酒歌就觉得这样的布料做出的衣裙,小同儿穿一定好看。 没有片刻犹豫,想都没想就跟店小二说把那袖裙料子拿过来,放在司同前面比对着。 “果然很适合你。” 殷勤的店小二看着两人的长相和气质,怎么看都像是富家小姐,可不得巴结好了。 “诶呦,这位小姐真会挑啊,真是慧眼啊,这是本店新进的布料,是我们老板特意从苏南水乡进的货。” “颜色不错。”苏酒歌淡淡的开口,“很适合你。” “嘿嘿,小酒我不会挑,你说合适那就好,那就要这个了。” 没想到二人答应的这样爽快,更加肯定了方才的想法,见样他又满脸堆笑道: “得哩,二位不在看看别的什么吗?” “小酒儿你没有看中的嘛,我觉得那个粉色就很适合你,看着就很温婉。”司同转身说道。 “不了”苏酒歌摇摇头,这料子对她来说也是浪费,她想着,转头问道小二 “你们这有没有月白绣花的披肩。” “有的有的,我这就领姑娘看。” 过了半晌,终于在眼花缭乱的款式里挑出印玺姐说中的 ,两人挑完衣料付完钱,接着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门外走去。 “小酒你为什么不挑个料子做新衣啊。” “母亲每年来的时候都会替我准备好新衣,省下的钱不如多买些吃的了。” “好吧”司同点点头,想了想也是。 还在司府的那时候,母亲也常常给自己做衣裙,一年又一年,如今,个头又长了些,昨年的想必是穿不下了。 二人按照安排来到了茶铺,这里的人不算多,桌上的茶冒着热气,刚一坐下 ,就听见旁边桌上的人在那窃窃私语 。 “前阵子村子里来了一帮不认识的人,到是没穿官服,说是找人。” “找人?我看是来抓人的吧。” “是啊,估计是来抓叛兵的吧。” “我看啊,大皇子这次回来,京城上上下下死了这么多人,三皇子不保喽。” “兄弟相杀,真是可悲!” 说到这,几人露出感叹的表情,司同两手捧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水,表情很是严肃。 “幸好咱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不然啊,也得遭老罪咯。” “可不嘛,听说京城现在乱得很,宫里忙着内斗,顾不上宫外,这平日里作恶多端的人,现再没了约束,可不得翻了天啊!虽然咱们这没京城那么繁华,但现在平安无事,粗茶淡饭也算过的有滋有味。真如我家老母说的,神仙庇佑啊!” “你说这大皇子,好好的皇子不当,非要去边疆 ,我听说那边的人长得楞眉横眼,粗俗无礼啊,当年先帝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娶了那个叫什么?格尔颜乐的塞北公主,两国联姻才把那地方拿下,这大皇子也算真有本事!” “是啊!这次皇位,非大皇子莫属啊。” “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上次借你的钱你什么时候还?” “大过年的,咋又提这个了?最近孩子不是嚷嚷着买衣服嘛………”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也不顾旁边有没有人,如今叛军被抓,想必也无需再藏着掖着这些话了。 司同刚想起身询问就被苏酒歌拦下,她摇了摇头,现在上前必定会让他们起疑 ,时候也不早了这消息已经传到这了,事关重大,涉及于皇位的变动,想必父亲那也不会安稳,还是回去听信吧。 ‘今年怕是见不到他们了。’ 苏酒歌暗声叹息着。 ……… “诶,司哲,你来看看,这柿子裂缝是不是更甜些啊?” 顾行之拿起筐中的柿子捏了捏。 “明和师兄说这种炒菜好吃,单吃可能有些涩,还是买少点吧” “好” 二人弯腰扒拉着菜,今年的鲜菇好像不太好,模样都奇形怪状的 ,一筐里勉强能挑出一炖的量来,司哲掂了掂,算是足够了,转眼看到旁边的雪梨,看起来汁多味美,想到同儿爱吃,就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去拿了几个。 “诶呦这你们这兄弟俩,这么小就会出来挑菜了啊。” 张婶看着年纪不大的两个少年,语气中满是夸赞,说着她又拿手指了指摆在一处的橙子说道:“那是我们自己家种的,你们尝尝,甜得很!” 两人刚想拒绝,张婶就手快的切好了递给他们,见盛情难却,二人相视一笑咬了一口,甜的基础上加了微微的酸味。 “嗯,真的很甜,来点吧。” 顾行之点点头说道。 “你看,我就说嘛!我都怕你们吃多了齁得慌!来来来,我给你们装起来”张婶脸上满满的骄傲,这十里八乡,她排第一,没人敢争第二。 想起时间已不早,顾行之加快手中的速度挑拣着,一不注意,手旁的橙子不慎滚落到桌边,紧接着要摔下去。 他刚想接住,不料,一只比他更快的大手稳稳的接住了橙子。 他有些惊讶的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帽檐压的低低的,看不清底下的面容,他有些佝偻着,肩上的雪叠了薄薄的一层。 顾行之快速的瞅了一眼,便收起目光,微微弯腰道谢:“多谢了。” “小事,无妨。”他的声音虚弱而又干哑,将手中的橙子交与顾行之后,也侧过身来挑选。 摊位上的人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身旁的男人突然轻咳一声,埋着头,不经意的问道:“两位公子气度非凡,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您客气了,我与兄弟二人就住在村子的不远处,过节了出来买点菜,倒是您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此处?” 见他不动声色的把问题抛回自己,男人笑了笑,将帽檐微微抬起。 有些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如同那雪,看样子已经有三四十岁,最为明显的是那左眼的眼球泛白极为吓人。 他长叹一声,沧桑的嗓音中载着感慨。 “老夫本是去往临安走镖,中途迷了路,与其他镖师也走散了,至此来到村子内,二位公子既然是这个村子的,那肯定知道平康村在哪吧?” “平康村?抱歉,我与兄弟从小都未出过村子,所以对周围的地势不清楚,您要不然问问其他人吧”司哲答道。 那人点点头收了声,不一会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来。 “我这还有一批货要送往京城,路上官路重重,挨个检查车马,这京城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司哲二人相视无言,这京城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各处,现在应该很少有人不知道,而他走镖要前往京城,路上肯定会遇上不少劫匪,他这样的岁数,又瞎了一只眼睛,怎么会一个人毫发无损的来到村子内。 这让两人起了疑,一个不好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顾行之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看着面前的老头总觉得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 一旁的司哲也变得凝重起来,收好水果后连忙拽着顾行之对他说道:“抱歉啊,这事我们也不太清楚,我们还有事要办,失陪。” 那人看着他们轻笑起来,伸出手将帽檐在次拉低。 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 “天凉咯,约莫晚上会有大雪啊,这天怕是要变咯。” 第11章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烈日西斜,暮色漫上来时,风卷着碎雪掠过松柏,簌簌落在茶馆的青瓦上。 檐下人声依旧鼎沸,唯独角落的两张竹椅透着股安静——司同闷头坐着,长睫垂落遮住眼底的忧色,连指尖都无意识地蜷了蜷,缓缓看向屋檐外结冰的路面。 苏酒歌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静静地瞧着她,司同的头发好像比上山时更长了,个子也长高了,望着她时,她总觉得,那漂亮的脸上不该露出那样的神色… 也许是感受到灼灼的目光,司同转过头来,朝着苏酒歌的眼前挥了挥手。 她的声音提起轻松的语调来,打趣道:“小酒,刚才路过的那家店里面的那个小兔子灯,一蹦一蹦的。” 苏酒歌知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嗯,的确挺可爱的。”她顺着她的话说: “你要是喜欢的话,等下我们买几个如何?” “好啊!买几个回山上,我要在院子里放两个,顾行之的院子里放一个。”司同撑着脸继续说道:“这次下山光买东西了,咱们俩都没玩尽兴,等下次再来这里吧!我听说过几月还有其他的节日呢!” “也不知明和师兄现在在做些什么好吃的。” 她的眉头再次染上喜来,两人都有意的转移话题,不去聊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过了一会,司哲顾行之二人姗姗来迟,几人都?照不宣。 “方才在市集,我们遇上了个奇怪的老头。”司同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顾行之闻言挑眉:“巧了,我们也撞见个举止古怪的人。”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敲起了鼓——这些人怕不是善茬。没再多耽搁,收拾好东西便赶着马车往山上赶,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回到清易堂,顾行之和司哲直奔书房。 清昼正握着笔,听他们讲完下山的遭遇,笔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让明和把粮仓的货归置好,印玺去收了院里晾晒的被褥——今晚要下大雪,饭后都早些歇着。” 他没说透话里的意思,只挥了挥手。两人拱手应了声“是,师傅”,转身出去时,都觉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郁。 院里的气氛静得发紧,明和默不作声地整理着粮仓,印玺抱着被褥往回走,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晚饭吃得安安静静,没人提下山的事,也没人说未来的打算,用过饭后便各自回房,连灯都熄得比往常早。 夜半时分,冷月被乌云裹住,鹅毛大雪骤然落下,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辆马车冲破夜色,车轮碾碎结冰的路面,溅起的雪雾里,来人翻身下车,用力叩响了清易堂的大门。 两封秘信,打破了满院的寂静。 明和接信时手都在抖,连外衣都没穿整齐,就攥着信纸往清昼的卧房跑——他知道,这信里装的定是天大的事。 没一会儿,各屋的门被接连敲响,众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聚在正堂,唯独清昼坐在主位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是烦消息棘手,还是恼被人从梦里叫醒。 “这么晚叫我们,总不能是雪下大了吧?”印玺揉着眼睛,语气里带着点刚醒的迷糊。 “还真让你说着了——天塌了半边!”明和声音发颤,猛地挥了挥手,“三皇子被斩首了!” “什么?!” 满室的困意瞬间消散,司哲一把拽住明和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明和师兄,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主位上的清昼却忽然动了动,端起茶盏轻轻刮着浮沫,慢悠悠抿了一口。 方才还眯着眼打盹的模样,此刻眼底清明得很,像是早就知道了消息。 明和把秘信递过去,顾行之和司哲凑在一起,指尖捏着信纸边角,连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司同急得踮脚,直到两人看完,才由司哲念给众人听—— 好消息是,大皇子在西域根基深厚,借着班师回朝的名义,一举拿下了三皇子的同党。 那三皇子在宫中拼死反抗,到死都毫无悔意,最后被大皇子一箭射穿喉咙,头颅挂在了紫荆城的城门上。 “这万年祸害总算死了!”印玺拍了下桌子,语气里满是畅快,“小顾总算不用再防着他的暗箭了。” “暗箭从来不止这一支。”清昼的声音淡淡的,搅得众人心里一沉。 顾行之攥紧了信纸,声音发涩:“师傅的意思是……” 清昼却只抬了抬眼:“自己悟去吧。” 坏消息接踵而至——京城没了皇帝,乱成了一锅粥,三皇子的余党四处流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苏丞相跟着大皇子清剿叛军,怕苏酒歌出事,只能暂缓上山,要等局势稳了,才带着苏夫人一起来看她。 听到这儿,众人都低了头。虽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难过。 苏酒歌还在南苑睡着,印玺悄悄松了口气——这消息,还是等天亮了再告诉她吧,免得她今夜无眠。 散了后,各人怀着心事回房,心里空落落的。 三皇子死了,该开心的,可那颗悬着的石头,却半点没落下。 司哲躺在床上,睁着眼到了后半夜。 身旁的司同睡得安稳,呼吸轻轻的,怀里还抱着个小木人——那是几日前她雕给司哲的生辰礼,木头被磨得光滑,像藏着她最简单的心愿:和哥哥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可司哲不能。司家的灭门之仇,像根刺扎在心里,拔不掉,也忘不掉。 他轻轻起身,抓过椅背上的斗篷,脚步放轻地走出房门,停在了顾行之的屋前。 敲了三下,里面立刻传来应声——果然,这人也没睡。 顾行之坐在桌前,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神色晦暗不明。 见司哲进来,他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推到他面前:“睡不着?” “嗯,事太多了。”司哲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压着股闷火。 白华山的夜冷得刺骨,他从昨日到现在,加起来也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眼下眼皮沉得很,脑子却清醒得要命。 顾行之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杯沿:“你还记得市集上遇见的那个老头吗?” “买菜时那个?”司哲立刻反应过来,年节的热闹仿佛还在耳边,“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他是刑月阆的首领,宫里的老人。四年前那一战后就很少露面,若我没猜错,他是奉命来寻我们的。”顾行之的声音沉了沉,“从前我还没被立为太子时,在大殿上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还没这么老,眼睛也没瞎。” 司哲猛地攥紧了杯沿——这么说,那人很可能认出了他们兄妹? “等大皇子剿灭了叛军,我想回紫荆城。”顾行之抬眼,语气里带着迟疑,“塞北不能丢,我不能不管。司哲,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回去。”司哲几乎是立刻开口,脸色却依旧阴沉。 顾行之愣住了:“你?” “我是已故将军之子,有护太子之功,正好借此重返京城。”司哲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皇城那些宰相,没几个干净的。如今局势乱,他们肯定会趁机发难——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 顾行之沉默了。他知道司哲说得对,可……“同儿呢?你跟她说了吗?” 司哲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些:“没说。京城太险,她留在这里,至少安全。” 顾行之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不是吗?” 窗外的雪还在下,松柏的枝丫被雪压得低垂,风一吹,雪沫子像柳絮似的飘下来。 屋里的两人相对无言,烛火摇曳着,把影子拉得很长。 …… 天还未亮透,清易堂的院落里已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印玺裹着厚厚的棉袍,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厨房跑,碎雪落在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只对着灶房里的明和嚷嚷:“明和!春联纸我找着了,还有你说的朱砂墨,在书房最上层的柜子里!” 明和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泛红,闻言直起身擦了擦手,从蒸笼里取出刚蒸好的糯米糕:“急什么,先把这糕晾透了,等下切了给同儿和酒歌当零嘴。” 话音刚落,就见顾行之扛着一捆红绸走进来,司哲跟在后面,手里还抱着几盏新糊的灯笼——正是昨日下山没来得及买的兔子灯,灯穗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师傅说院子里的松柏得缠上红绸,”顾行之把红绸递过去,目光扫过蒸笼里的糕点,“正午前能弄完?” 明和点头,用筷子扎了扎糯米糕:“放心,年夜饭的菜我都备好了,就等傍晚下锅。” 印玺看着桌前的两个小女娃,蘸着朱砂墨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福”字,刚要往门上贴,就被司哲伸手拦了:“贴反了,‘福’字倒贴才是‘福到’。” 司同吐了吐舌头,赶紧把字转过来,指尖沾了红墨也不在意。 苏酒歌看着院内的众人,心中想着,山上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不过按往年来说,这个时候父亲母亲应该已经上山了。 司同察觉到她的低落,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别担心,说不定路上雪大,丞相伯伯和伯母要晚些到。” 苏酒歌勉强笑了笑,跟着她一起扶着春联,顾行之和司哲则搬来梯子,往松柏枝上缠红绸。 阳光透过雪雾洒下来,把红绸染得格外鲜亮,连空气里都飘着糯米糕的甜香,仿佛昨夜的凝重从未出现过。 正午过后,明和开始在厨房忙活,切菜声、炒菜声此起彼伏。 印玺时不时溜进去偷尝一块酱肉,被明和抓着后领往外赶,闹得满院都是笑声。 司同和苏酒歌坐在屋檐下,把腊梅插进瓷瓶里,苏酒歌忽然轻声问:“同儿,你说……我爹娘会不会今天不来了?” 司同心里一紧,赶紧摇头:“怎么会?他们肯定想你想得紧,说不定现在正在山路上呢。” 晚饭时,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烛映着满桌热气,众人围坐在一起,却没人提起苏酒歌父母的事。 印玺吃得兴起,端着酒杯要跟顾行之碰杯,明和在一旁劝他少喝些,免得等下误了点灯笼。 正热闹着,苏酒歌忽然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去门口看看。” 司同刚要起身陪她,就被顾行之眼神制止,只能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没过多久,苏酒歌回来了,眼眶红红的,却强装着没事:“外面雪还在下,路肯定不好走。” 明和见她这样,心里一急,脱口道:“酒歌你别等了,丞相大人说……说京城局势还不稳,他们暂时来不了!” 话音落下,满桌的热闹瞬间凝固。 苏酒歌的身子僵住了,手指紧紧抠着桌布,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司同赶紧拉过她的手,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 印玺皱了皱眉,看向明和,明和也慌了神,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见不得酒歌期盼的样子,却忘了这消息有多伤人。 苏酒歌接过茶杯,指尖冰凉,泪水滴在杯沿上,晕开一圈水渍。 她知道大家是为了她好,可心里的失落却怎么也压不住——她盼了这么久,就是想在过年时跟爹娘团圆,如今却只能对着满桌的饭菜,空留满心的牵挂。 院外的兔子灯已经点上了,暖黄的光透过灯壁,在雪地上投下跳动的影子。 明和挠了挠头,小声说:“小酒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酒歌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清昼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厚披风,轻轻披在苏酒歌身上:“雪夜冷,别冻着。京城的事,急不来,等开春了,路好走了,他们自然会来。” 苏酒歌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心里的委屈似乎消散了些。 众人重新坐下,却没了方才的兴致。 司同给苏酒歌夹了块她爱吃的甜糕,轻声说:“明年过年,我们一起去京城,跟丞相伯伯和伯母一起过。” 苏酒歌看着她,眼里终于有了点光,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大家担忧的目光,苏酒歌心中一暖说道,“有你们真好。” 众人提起茶杯,窗外炮竹轰鸣,一同欢腾雀跃: “大家,新年快乐!” 第12章 少年之姿 一场大雪过后,风中传来了春的味道。 距离春节后已过了两个月,冒出的新芽笼罩了大地,浓浓的花香飘散在清易堂当中,如今正是迎春花盛开的时节。 练功场上,两匹骏马正扬蹄疾驰,鬃毛在风里翻飞如墨。 马上少年身姿挺拔,一身藏蓝色素缎长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在马上肆意的姿态,无比体现着他的英姿。 他猛地拽紧缰绳,马蹄踏过积着残雪的水坑,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试图从侧面包抄。 而另一匹灰马上的人却气定神闲,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伸出左手抽出腰间的鞭绳,两条修长的腿紧紧夹在马腹之间,一记清脆的声响过后,骏马一声嘶吼,放开四蹄播土扬尘,几乎转眼之间就把身侧之人甩在了身后,两人都不堪示弱,俯冲而下,留下一串马蹄声。 少年之姿,可所谓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看得一旁的印玺热血沸腾,挥着双手高声喝彩。而她身后的司同,不知何时已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闷闷地啃着一块花糕。 小姑娘的小脸皱成了一团,鼻尖还微微泛红。 今早她特意换上骑马装,将长发束得整整齐齐,兴冲冲跟着他们来练马,谁知马厩里只剩两匹坐骑。 哥哥说怕她有危险,安抚她等比完就教她,可这都快正午了,两人缠斗得难分难解,早把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越想越气,司同“腾”地站起身,跺了跺脚,转头就往南苑走去。 直到一轮比试结束,司哲和顾行之才气喘吁吁地下了马,牵着马走到树荫下歇脚。 日头正中,暖风吹得细草轻轻摇晃。 司哲抹了把汗,嬉笑着将一方汗巾递给顾行之。 顾行之接过擦了擦脸颊,朗声赞道:“方才司兄那记神龙甩尾,真是让我见识了何为将门虎子!” “你太过奖了,”司哲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太久没活动,手法都生疏不少。” “诶呦,你俩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印玺笑着走过来,打趣道,“你说你俩客套个什么劲啊,好词都让你们说完了,倒显得我多余了。” “哈哈哈哈...”嬉笑过后,二人默契的看着对方问道:“诶,小同儿呢?〞顾行之环顾四周也没看??小姑娘的影子。 “诶?刚才我来送糕点时她还在这儿坐的,那小脸圆鼓鼓的,想必是生你俩的气,跑到别处玩去了。” 清易堂就这么大的地,不是去找小酒了,就是陪明和喂鸡了,再不济也是去粘着清昼告状。 几人心里都有数,倒也不甚担心。 三人脑子里闪过司同气成河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今早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估计是气的不行。 司哲倚着石桌,漫不经心的拿起糕点咬了一口,说道, “这小丫头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她不一直都这般有个性嘛。”顾行之讪讪笑道,心里却想着,司同对亲哥已是收敛了不少,旁人可没少见识她耍混的模样。 司哲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无奈地摇了摇头:“唉,真是长大了。以前说两句软话就哄好了,现在啊,恐怕得想点新花样才行。” “新花样?”印玺在一旁吐槽,“我看小同儿早晚得被你们惯坏!你不在的那段日子,她要什么顾行之就给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怕是都想摘下来。” 司哲闻言,转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顾行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说着,他伸出胳膊搭向顾行之的肩膀,另一只手作势要锁他的手腕。 顾行之早有防备,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 他自然懂他的意思,却不反驳,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抱肩道:“你想多了。” “行了行了,别闹了。”印玺推着竹盘上前,将糕点递到顾行之面前,“行之,快尝尝我新做的,给我提点意见,哪里不好我再改进。” 竹盘里点缀的桂花落在石桌上,香气清雅,其中一块糕点还留着浅浅的牙印。 顾行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点头赞道:“嗯,好吃,茶香清雅,甜而不腻。小同儿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印玺指了指那块带牙印的糕点,“我来先让她尝了鲜。” “印玺姐,”司哲忽然开口,眉头微蹙,“为啥你做的糕点总带着股茶香味?太清淡了,下次多加点糖呗。而且这味道特别熟悉,总感觉在哪儿闻过……” 印玺听着这话,脸颊倏地红了,连忙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他的嘴:“吃你的吧,堵不住你的话匣子!” 司哲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心里嘀咕:明明是你让我提意见的啊……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茶叶,糕点带点茶香也正常。”顾行之嚼着糕点,瞥了一眼印玺泛红的耳尖,故意说道,“是吧,印玺姐?” “对……对啊!”印玺忙不迭点头,“还是小顾懂我。怪不得能哄得小同儿开心,哪像某些人,就是块木头。”后半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看向司哲的眼神满是无奈。 司哲一听不乐意了,反驳道:“笑话!从小到大,小同儿都是我哄的,跟这小子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你最厉害。”印玺敷衍地附和着,摆了摆手,“你俩慢慢吃,我去找明和了。” “你看看你看看,”司哲趴在石桌上,手指着印玺离去的背影,嘟囔道,“女人怎么都这么不讲理?” 顾行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印玺匆匆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踏入清易堂的第二天,便看穿了印玺的心思——眼神是藏不住的,只是印玺姐这份心意,恐怕终究是错付了。 司哲察觉到他的异样,皱了皱眉,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该不会真惦记着做我妹夫吧……” 蓝天如洗,绿草如茵,白云在微风中缓缓飘荡。两个少年坐在这片净土上,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呼吸着山野间清新的空气,心头涌起一阵说不出的自在。 …… 南苑的院子里,苏酒歌正坐在廊下绣着香囊。 春风拂过院中老树,几片未化的残雪从枝丫上摇落,落在泥土里,渐渐化为甘露,滋养着这片土地。 一抹红色的身影由远及近,伴随着清脆的抱怨声传来:“小酒儿,我来找你玩啦!哥哥他们太讨厌了,占着马场玩了一上午,也没分出个高低。” 司同撅着小嘴,依偎在苏酒歌的肩膀上,委屈地念叨,“说好比完就给我骑的,结果我硬生生看了一上午,无聊死了!” “有多无聊呀?”苏酒歌停下手中的针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和煦如阳光。 “特别特别无聊!”司同用力强调着,引得苏酒歌轻笑出声。 司同的目光忽然落在苏酒歌手中的香囊上,眼睛一亮,疑惑地问道:“这是给谁做的呀?比之前给我们的都好看呢!” “我、哥哥、师傅、印玺姐、明和师兄,还有顾行之,不都有了吗?”司同掰着手指头数着,几天前苏酒歌亲手绣了祈福香囊送给众人,明和还为此哭了一场,嚷嚷着从来没人给他祈过福,那模样与他高大的体型反差极大,着实可笑。 苏酒歌低头盯着香囊,指尖轻轻抚摸着细密的丝线,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这是给我阿娘的。绣好了,我想寄给她。” 司同重重地点点头,抱住她的胳膊,斗志满满地说:“好呀!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你们很快就能一家人团圆了!”家人团聚,是她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 “嗯……”苏酒歌垂眸,瞥见司同散落在肩头的发丝,轻声道,“你看你,跑的发带都掉了,过来,我给你重新编一个。” 司同乖巧地转过身,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绸缎般垂落肩头。 苏酒歌的手艺极好,三两下便编出一束精致的鱼骨辫,还在发间插上了几朵刚摘的小野花。她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作品,拿起红绳系好,两人便随意闲聊起来。 “小酒,我昨日去别院的鱼池,碰见一只银色的猫。”司同忽然说道。 “银色的猫?”苏酒歌微微一怔,疑惑道,“你说的是大师兄吧?” “大师兄?”司同惊讶地回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师兄不是人吗?” “诶诶,别乱动,快好了。”苏酒歌按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系着红绳,“是不是身上带着棕色花纹,眼神懒懒的那只?” “对对对!”司同连连点头。 苏酒歌偷笑一声,解释道:“它啊,可是清易堂的老大呢。听明和说,这只猫陪着师傅好多年了,平日里爱捉鸟抓鱼,玩够了才会回来。” “原来大徒弟是只猫啊……”司同皱起眉头,想起那只猫半眯着眼睛看她的模样,神情带着几分不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总感觉那眼神在哪见过,怪怪的。” 苏酒歌歪着头,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编好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哪有。”司同摇了摇头,小声嘟囔,“我还以为它是师傅变的呢……” 闻言,苏酒歌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这小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阳光透过木窗洒进房间,两人躺在床榻上,翻着一本旧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日的趣事。 安静了片刻,司同忽然侧过身,冷不丁地问道:“小酒,你有没有想过,长大后要做什么?” “长大……”苏酒歌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活到长大的那天。 但她不愿破坏这温馨的氛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轻声道,“长大后,我想当捕快。” “捕快?”司同眼睛一亮,眉梢扬起惊讶的弧度,“像游侠那样,飞檐走壁,武功高强,还能抓坏人?” “嗯。”苏酒歌点点头,眼底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就像《游侠列传》里写的那样,行侠仗义,快意江湖。” “哇,那可太有女侠风范了!”司同由衷地赞叹道。 苏酒歌笑了笑,撩了撩肩头的长发,反问道:“那你呢?同儿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司同仰起脸,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目光飘向窗外含苞待放的桃花,语气带着几分迷茫,“我还没想好呢。”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确实毫无头绪。 院子里的桃花花苞粉嫩饱满,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昭示着春天的生机与希望,可司同心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墙角处,几株不知名的小草怯生生地探出嫩芽,即便身处乍暖还寒的时节,也拼尽全力朝着阳光生长。 司同望着它们,忽然生出几分羡慕——连这些柔弱的小草都有明确的方向,而她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飞往何处。 看着她眉宇间的忧虑,苏酒歌微微垂下眼帘。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破碎的梦境。 她勾了勾唇角,胳膊垫在脑后,侧过身凝视着司同:“同儿。” “嗯?”司同转过头,黝黑的双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明亮。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苏酒歌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被风吹散。 “什么事?”司同疑惑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苏酒歌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我不在了,你能替我……” “我不听我不听!”司同急忙捂住耳朵,转过身去,把脸埋在枕头上,“你又说这种晦气话!再这么说,我就再也不来找你玩了!” 苏酒歌连忙坐起身,轻轻掰过她的肩膀,捧起她的脸,柔声哄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别生气。” 司同的五官依旧扭成一团,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带着委屈的“哼”字。 窗外的春风轻轻吹过,带着花香与草木的气息,却吹不散少女心头那一丝的不安。 看着她生气的模样,苏酒歌坐起身来,将旁边的书捞回了怀里:“好啦不说了,昨个儿的你讲的故事咱们说到哪里了?” “哦对!讲到黑衣人暗中操控,想要夺得武林天下!” 第13章 相见且欢娱 司同骑着谛听耍了大半日,直到日头西斜才肯罢休。 下马时腿都有些发沉,却依旧精神头十足,拉着苏酒歌的手不肯松开,活像只闲不下来的小麻雀。 印玺和明和早已备好晚饭,一桌饭菜热气腾腾,有鲜嫩的野菜,有喷香的烤鸡,还有司同最爱的甜酪。 刚落座,司同就迫不及待夹了块烤鸡塞进嘴里,油星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含糊道:“今天的鸡真好吃,比上次我哥烤的强多了!” 司哲正捧着碗扒饭,闻言立马抬头反驳:“我烤的也好吃!上次是火大了点,下次肯定比这个香!” “才不信呢,”司同撇撇嘴,又挖了一大勺甜酪,“你上次把鸡烤得焦黑,啃都啃不动,还是印玺姐救场,煮了鸡汤才没浪费。”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司哲涨红了脸,急着辩解,嘴里的饭粒都差点喷出来,惹得司同笑得前仰后合,连手里的勺子都差点掉了。 苏酒歌见状,轻轻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甜酪,柔声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这丫头,就知道打趣你哥,小心他下次不给你摘野果吃。”印玺调侃道。 “他才舍不得呢,”司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哥最疼我了,就算我笑他,他也会给我摘最大最甜的野草莓。” 司哲哼了一声,却悄悄夹了块最大的鸡腿放在司同碗里,嘴上嘟囔:“就你嘴甜,多吃点,省得总说我小气。” 清昼在一旁细嚼慢咽,低头吃着自己的菜,抬头看见几人打闹的模样,愣了几秒,仿佛似曾相识。 想想这几个孩子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机活力,司哲也不像刚来的时候一样老气成熟,心里憋着一堆事给人都压老了。 不过,小顾嘛,只是捧着碗,一如既往的默不作声。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饭后司同不肯歇着,拉着苏酒歌去院子里捉萤火虫。 春日的夜晚已有零星的萤火虫亮起,点点微光在草丛间飞舞,像散落的星星。 司同追着萤火虫跑,裙摆扫过青草,带起阵阵清香,偶尔脚下一绊,踉跄着站稳,也不觉得疼,反倒笑得更欢。 苏酒歌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个纸灯笼,温柔地替她照亮前路。 司同忽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拢住一只萤火虫,转身跑到苏酒歌面前,献宝似的张开手:“小酒,你看!” 掌心的萤火虫扇动着翅膀,发出微弱的光,映亮了司同亮晶晶的眼眸。苏酒歌笑着点头:“真好看。” 两人对视一笑,眼里映着对方的影子,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小酒儿,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看着女孩笑靥如花,立马答道:“好!” 一炷香过后,寒风吹过,两人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才发现身后的顾行之,正站在不远处,胳膊上搭着两件斗篷,望向二人。 准确地说,那目光在司同身上停滞许久,直到两人上前询问,他才像依依不舍的回过神来。 “你啥时候来的?也不吭声。”司同狐疑的说道,又把头往后探了探:“我哥呢?没跟来?” 顾行之没着急回答,将手中的斗篷递给她们,才点了点头:“嗯,他跟师傅谈事去了,叫我来看着你们。” 苏酒歌穿上了斗篷,身子都暖了几分,又摊开手将捉的萤火虫放走,天空中立马出现了点点星光。 旁边的司同抬头望去,刚披上的斗篷又往下滑了滑,光傻乐着,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敞开。 顾行之叹了口气,俯身在束带上打了一个完美的结,他那一贯不动声色的脸上,面对司同时,总是带着一丝无奈。 “这样会漏风的,小心再染上了风寒,叫印玺姐给你熬药喝。” 见他吓唬自己,司同立马呸呸呸:“住嘴!你个叛徒,我就知道上次是你把糖水换成了药!” 顾行之本想解释,却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让司同更加确定,吵闹着拍下他停留在半空中的手。 月光下,少年一袭白衣,唇边挂笑,那情谊的浓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如同春水般清澈见底。 那琥珀色的眸光全被身旁的苏酒歌看进了眼里,眼神游走在二人之间,轻轻一笑,在司用转向她时又随风而去…… 次日天刚亮,明和在院子里劈柴,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司同。 她推门一看,司哲在树下一旁练剑,立马眼睛一转,贼悄悄溜到他身后,趁他不备,伸手拽了拽他的剑穗,然后拔腿就跑。 司哲反应极快,反手就想抓住她,却被她灵活地躲开,还回头做了个鬼脸:“来追我呀,追不上我吧!” 司哲无奈摇头,却还是顺着她的意追了上去,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笑声传遍了整个清易堂。 顾行之刚盥洗完出来,就见司同脚下一滑,朝着他这边扑过来,连忙伸手扶住她,无奈道: “慢点跑,仔细摔着。” 她站稳身子,吐了吐舌头,刚想跑开,就被司哲抓住了后领,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越来越皮了,大清早的就不安生。” “谁让你练剑不理我,”司同撅着嘴,挣开他的手,说出了心中早有的那个念头:“我也要练剑,你教我。” “你还太小,剑太重,等你再长高点再说。” 司同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我都能骑马了,怎么就不能练剑?” “那是谛听脾气温顺,你才能骑它,这都不是一码事。”他也来脾气了反驳道。 一旁的印玺端着早饭出来,眼看兄妹俩要翻脸,立马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吃早饭,吃完了好有力气吵架。” 两人谁都不服气,吃完饭后甚至闹到了清昼那里,让他老人家评评理。 清昼昨晚本就没睡好,眼下的青丝快挂到嘴边,怨气极大,加上面前这俩人叽叽喳喳的吵闹,他头更疼了,只好打发道: “让顾行之教你练些简单的招式,他的剑法轻巧,适合你学。” 司同一听,立马眉开眼笑,朝着司哲哼了一声鼻子:“这可是师傅说的!” 司哲咬牙切齿,转身就走,一打开门看见在那眼巴巴候着的顾行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只留下一脸懵的顾行之。 正午的阳光映照在院中,司同学得认真,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到衣领上。 顾行之教她的都是最基础的招式,可木剑在她手里还是有些沉,练了没一会儿就胳膊发酸,却依旧咬牙坚持,不肯停下。 她每日都来勤练,偶尔也会缠着司哲和她比试,哪怕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也乐此不疲。 每当有人来劝她歇会时,她总是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眼弯弯,摇摇头继续苦练,因为她知道,她想保护她心爱的人。 凉亭下,时常能看见苏酒歌翻着那本武侠书,坐在木凳上看着女孩活泼的身影,闲暇时,两人就去摘野菜、采野花,或是陪着印玺做糕点,日子过得充实又惬意。 转眼间,已是半年后,春去冬来,又到了离别的日子。 不到两年的时间,大帝的根基已重新扎住,叛军势力鼓衰气竭,毫无还手之力。 宫中兵军疏少,家中有壮年之男选入宫中,可赏十两,家家户户的父亲儿子,都相续告别,踏进这红墙之中。 顾川恒颁布新政,选拔贤才,加强边防,改国号为茗容,重振旗鼓。 得到消息,百姓皆大欢喜,莫过于城脚下的苏府,他们连着三日戒荤腥,挂鞭炮,不仅仅是为了如今国泰民安。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马车快马加鞭,将信物送去了清易堂。 屋子中苏酒歌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承载着无数思念的信纸,眼泪不自觉的砸在纸上,模糊了一连墨痕。 “去道个别吧。”清昼手中拿着书,背过身说道。 没过多久,她从屋里出来,眼眶微红,却还是朝着傻傻站在门口的司同笑了笑。 苏酒歌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同儿,我要下山了,回我家里去。” 司同愣住了,眼睛瞬间通红,本是件开心的事,可迟迟开不了口,她深吸一口气,把哽咽的声音压了下去“那…那太好了,你终于要回家跟家人团聚了!” 可却在尾音处,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苏酒歌心里也没好受一点,只能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相拥而泣不成声。 身后的印玺偷偷抹去了眼泪,一如既往的叮嘱着她千万保重,又将自己织好的项帕递给她“多穿点,路上别着了凉,到家了记得叫夫人给我们捎个信,让我们知道你一切安好。” 明和也呜咽道:“等明日,我给你备上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体寒,可别贪凉吃那些生冷的果子,多叫膳房给你熬些参汤……呜呜可别委屈了自己!” 不远处的司哲与顾行之虽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为之动容,他们都知道,离别的感觉,是多么痛苦。 但终有一日,他们还会再相见。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苏酒歌就收拾好了行囊。 司同起得比谁都早,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帮她拎着行囊,一路送她到清易堂门口。 “到了家里,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再生病了。”她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却化不开那忧愁。 “嗯,知道了,那你也要好好的,别总调皮捣蛋,好好跟着顾大哥学剑,等我有时间了,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苏酒歌揉了揉她的头,眼底满是不舍。 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苏酒歌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朝着众人挥手告别,平日里的样子历历在目,这么长时间,早已成为了"家人"。 “千万要保重!别忘了我!就算结交新友,都别忘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司同的声音震飞了头顶上的几只鸟儿,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马车一路前行,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苏酒歌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太过紧张,她竟靠着木窗睡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蒙蒙黑、马车终于抵达了京城苏府门口,等她缓缓睁开眼睛,门牌上苏府两个字映入眼帘,那里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她的爹娘,旁边还站着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正是她的大姐苏婉月和二姐苏夕颜。 还没等马车停稳,苏丞相与夫人便快步上前,侯在一旁。 自苏酒歌出生起,不足一岁,便被送往了山上修养,所以除了苏夫人以外,对这幅面孔,是感到生疏的。 只见女孩从马车走下,苏丞相与两位姐姐的心募的一恸。 只见她披着厚厚的绒毛斗篷,一身浅蓝素衣衬得她皮肤犹如陶瓷,鼻子秀挺,眼角有些微微的红,犹如冬日里的红梅,双眉微蹙,楚楚动人。 苏夫人一见她,立马红了眼眶,只是一年未见,竟变化极大,她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哽咽,“我的女儿可算回来了,娘好想你。” 苏丞相也走上前,掩饰不住的激动,他裹紧了她的衣裳,眼中满是欣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相比之下,两位姐姐到有些生疏,却主动的她住她冰凉的小手往府里走,细细的打量着她:“妹妹我们快进屋吧,外面风大,阿娘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梨汤,早就炖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苏酒歌有些害羞的点了点头,不敢看她们,只低着头轻声道:“好。” 苏府庭院深深,雕梁画栋,处处透着雅致。一路走进去,下人们都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是早就盼着她回来了。 进了厅堂,苏夫人连忙让下人端上炖好的汤,又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坐在一旁,不停地问着她在山上的生活,絮絮叨叨,满是关切。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和睦。 苏丞相给她夹了块鱼,柔声说:“女儿,这鱼鲜嫩,多吃点,补补身子。” 她喝着温热的汤,感受着家人的关爱,心里暖暖的。 这么多年来,虽常年在外养病,可家人从未亏待过她,时时刻刻惦记着她,这份浓厚的亲情,是她心里最珍贵的温暖。